周貞觀 -【落花有意(聖德蓮學生會之五)】《全文完》

蔡仲子

周貞觀 - 落花有意(聖德蓮學生會之五)

呵呵，她這次的頂頭上司真是太讚了！  
不但會買好吃的布丁給她吃，他家中的陳嫂手藝更是一極棒，  
如果能一直跟在他身邊……  
可好巧不巧，小時候老愛搶她布丁，後來轉學落跑，  
害她被母親念了好久的傢伙，竟是他弟弟！  
這下糟了，她家可是「有仇一定要報」，若不遵守，後果恐怕……  
但美味布丁、陳嫂的好手藝、超讚的上司跟報仇一比……  
她決定意思意思一下就好。  
誰知她願意放過那傢伙，她母親可不同意。  
沒辦法了，她只好使撒手金間——  
用每個家人愛吃的食物來進行「賄賂」。  
哼哼，就不信這樣還「說服」不了母親大人……

蔡仲子

楔子

     「哎呀，我的小心肝，妳怎麼啦？」

　　一位剛從高級房車下來的年輕俏媽咪驚呼了聲，急急地上前迎向自己的寶貝女兒，仔細查看女兒身上的傷勢。

　　辛弱水的幼稚園班導師早已在一旁待命，連忙開口解釋，唯恐被家長誤會他們的班級存有什麼不良的暴力鬥毆風氣。

　　「辛太太，今天弱水跟一位同學搶飯後點心，兩個人不小心玩鬧過頭才會變成這樣，您千萬不要誤會……」老師努力發表準備多時的說詞，以免家長誤解、責怪。

　　「老師，沒關係。小孩子年紀輕，總是比較活潑好動，偶爾調皮了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辛太太一副溫柔貴夫人的模樣，非常識大體並且不護短。

　　小女孩不發一言的低著頭玩手指，安靜乖巧樣令在附近偷偷張望的老師們感覺不出來她之前氣勢萬鈞在揍人的模樣。

　　「哎喲，我們家弱水調皮搗蛋得緊，平日還勞老師費心費力的教導。」辛太太和藹可親的笑容，令人覺得她是一位好相處的家長。

　　「哪裡哪裡，弱水長得很可愛，學東西也很快，雖然有時候個性衝動了點，不過她跟班上同學都處得很好，我班上的氣氛一向也很融洽……」

　　班導師與辛太太兩位大人又互相客套的說了好幾句，這才各自去做自己的正事：一個要繼續照顧其他小朋友；一個要開車把孩子載回家。

　　回到家之後，一關上厚重的大門，她立刻轉頭瞪視二女兒身上那襲被嚴重扯壞的制服。

　　「辛弱水！妳的衣服怎麼會破成這樣？」猶如法官審問犯人的口吻，與先前在外面的親切形象完全是天壤之別。

　　小弱水絲毫不敢隱瞞，速速將與新同學打架搶點心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母親大人。

　　「結果呢？搶輸了還是搶贏了？」厲聲質問最關鍵的重點。

　　「搶輸了……」小弱水低頭扭著手指。

　　辛母瞇眼瞪視的模樣，好像小弱水被搶的東西是辛家的傳家之寶似的。

　　「我真是教子無方、教子無方……雖然妳大姊才是我的嫡系傳人，但是妳怎麼可以搶東西搶輸人呢！虧妳還是我生的！」

　　辛母氣怒的用力拿起一旁的電話撥了一串數字，火力十足的河東獅吼聲瞬間貫穿電話那一端人的耳朵。

　　當天，小弱水就拜師學藝了。

　　據說是雲遊四海的師父突然經過她家門口，進來討杯水喝，驚艷小弱水優異的身骨，跪在地上拜託辛母將小女兒讓給他做徒弟。

　　於是，年幼的小弱水腦中那部還不是很豐富的字彙辭典裡，又多出了一個叫作「師父」的名詞。

　　什麼是師父？辛弱水搔了搔飛揚的短髮，她也不是很懂耶。

　　只知道當她吆喝鄰近的朋友們一起出去玩時，常常玩沒多久，師父就會急急地殺來公園的小沙地找她，然後拎著她的衣領，抓她去練功。

　　不過師父教的功夫真的厲害嗎？

　　辛弱水又搔了搔飛揚的短髮，她也不是很清楚耶。

　　可是師父常被老媽一個飛踢就掃進角落裡躺著，而且還無力反抗，據說媽咪只是普通的家庭主婦而已。

　　所以……師父應該不怎麼厲害吧，不然怎麼打不贏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總之，她辛弱水有了一個不是很強的師父，起因是──一個布丁。

　　在她讀幼稚園大班的那年，因為新來的轉學生搶她的布丁吃，結果她搶輸了，她因此多了個師父。然後拜師後被教導的第一個學藝目標就是──下次要去搶那位同學的點心回來吃。

蔡仲子

第一章

    「哈哈哈！老頭，把錢拿出來！」狂妄十足的笑聲，頗有江湖惡霸攔路搶劫之感。

　　被搶劫的肉票一派溫文儒雅，不慌張也不畏懼的頂了頂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從容自得的說道：

　　「哦？結果出來了嗎？」

　　不愧是縱橫醫界與學術界的精神科權威，穩定自若的與眼前那位神采飛揚的搶匪打起心理戰來。

　　她又再狂笑了數聲，得意的一吐多年被欺壓的怨氣，再重重地哼了聲，才輕快的說道：「真金不怕火來煉！」怕他不成！

　　眼看搶匪氣勢十足的就要掏出武器，無視於人來人往的醫院，準備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殘忍的喋血行為。雖然他們現在是處於一間個人研究室中，微啟的門外不時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但是搶匪的囂張行徑幾乎是目無王法了。光天化日就行搶，實在是太過分了！

　　站在門外準備敲門進入研究室的一位年輕小醫師，從未合緊的門縫覷見這番行搶經過，正打算要衝進門擋在恩師身前，告訴搶匪要殺就殺他好了，能夠為恩師犧牲奉獻寶貴的生命，他此生也無憾了。

　　無奈，年輕小醫師撞開門的動作不夠迅速俐落，往前衝刺的速度也不夠快，而那位膽大包天的搶匪已經從身後掏出她行搶的凶器……槍？刀？

　　「來吧！來吧！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怕！」年輕小醫師衝上去緊緊的抱住恩師，以脆弱的肉體擋在恩師與搶匪之間。

　　「老師救人無數，更教育出無數優秀學子，怎麼可以讓妳這個喪盡天良的搶匪給殺害呢！妳要殺就殺我好了！」年輕小醫師嚇得閉緊眼睛，不過護住恩師的動作依然未曾動搖。

　　啥？現在是在演哪出戲啊？

　　過了十秒鐘，辛弱水發現這個突然衝進門來的年輕小醫師還是緊緊地摟著她那位中年仍不改帥勁的老爸的脖子不放，她開始覺得奇怪了。

　　「老頭，你每天待在醫院那麼久的時間，不是在看病人、不是在研究病歷、也不是在專心教學，原來是在勾引學生啊！」辛弱水一臉恍然大悟。

　　「喂，都五十幾歲的人了，還談師生戀，會不會太老牛吃嫩草了？」好奇的杏眼不停地打量著那株穿著白袍的嫩草。嘖嘖，看起來一臉笨笨的呆樣，應該是新來的住院醫師或是實習醫師。

　　「水水，事情不是這樣的……」溫文儒雅的中年帥哥輕歎了一口氣，正要解釋現況的時候，他發現胸前的那位年輕小醫師終於抖顫顫的睜開雙眼。

　　怎麼歹徒還沒有行兇？年輕小醫師等著背部被劃開的劇烈疼痛感，卻遲遲沒有出現，反倒出現了說話聲。

　　年輕小醫師的腦海頓時閃過一線生機，也許歹徒還可以講道理，說不定只要財物不會傷人。

　　年輕小醫師提起畢生的勇氣，轉過身面對囂張的歹徒──

　　咦？不是槍、不是刀、不是黑槍、不是西瓜刀……

　　歹徒手上沒有新聞報導過的那些駭人凶器，眼前這位看起來英氣勃勃的歹徒，手上只拿著……一張紙？紙？

　　年輕小醫師錯愕地瞪著那張精美的紙。

　　「老頭，你要談師生戀我是不反對啦，只要別讓老媽發現就行了。不過，你好歹挑一下貨色嘛，至少也挑個女的說。還是你每天看病人看到瘋了，需要一些特殊的身心調劑？」辛弱水痞痞的說道。

　　辛弱水又看了下那尊擋在老爸胸前的雕像，說出最後的評語：「還有你外遇的對象未免太過年輕了吧？看起來跟你女兒我差不多年紀，而且感覺有點蠢耶。」

　　儒雅的中年帥哥笑了笑，對女兒的話不置一詞。他從椅子上站起身，繞到小醫師身前，打算先搶救他憨得很可愛的年輕學生。

　　「翰宇、翰宇，你還好嗎？」他在年輕小醫師面前揮了揮手。

　　年輕小醫師恍若未覺，仍舊維持著他那有點呆、有點拙的姿勢。

　　「老頭，做啥那麼囉唆，我給他一掌就可以巴醒他了。」辛弱水甩了甩手，表示出很樂意日行一善的誠意。

　　嗟，典型的醫學系學生，各種冷僻的專業書籍讀太多，缺乏與人互動的訓練。簡單來說，就是在那一小片的專業領域是天才，在廣大的普通世界是庸才。眼前這個更誇張，直接是蠢材等級了。

　　辛弱水活動起筋骨，仔細觀察究竟要朝哪邊打下去才可以打醒這個年輕小醫師，但又不會傷到他的文弱身體。

　　「水水，好歹這裡是醫院，我們有文明人的作法。」辛仲雨制止女兒熱心助人的動作。

　　笑話，讓他那頭好壯壯的女兒一掌巴下去，他的學生想不送醫急救都難。雖然這裡已經是醫院了，但是也不需要增加醫療人員的繁重工作量。

　　「翰宇，現在開始即席考試。精神科裡診斷憂鬱症的病狀總共有哪些？」溫聲提問。

　　年輕小醫師一聽見考試兩個字，腦袋中的雷達迅速搜尋出答案，立即訓練有素的做出反應：

　　「第一，病人經常感到心情不快樂。第二，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好快樂，對事情失去喜樂感或是失去興趣。第三，飲食方面吃太多或是吃太少。第四，睡眠方面睡太多或是睡太少。第五，精神反應較為遲緩，對於責罵或是稱讚都不大有反應。第六，每天都覺得疲倦。第七，認為自己沒有什麼價值，對自己沒信心，對未來沒抱有什麼希望。第八，專心能力下降。第九，會有想自殺的念頭。以上症狀，只要符合其中五點就算是重症病患。」明快又流暢的回答，完全沒有一絲笨拙的跡象。

　　果然了得，不愧是精神科的權威，解決病情真是快又有效率。辛弱水在心裡喝采著。雖然她覺得她一掌拍下去的效果，也不輸給任何特效藥就是了。

　　很好，回神了。辛仲雨滿意的一笑，「翰宇，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老師，她是？」年輕小醫師遲疑的指著那位應該凶神惡煞，實際上看起來卻很瀟灑俊美的搶匪。

　　「她是我女兒，叫辛弱水，也是醫學系的學生。她大你一屆，今年剛畢業。」辛仲雨一貫好風度的為學生解開疑惑。

　　「辛弱水學姐？」鄭翰宇的眼睛幾乎要從九百度的厚重鏡片後蹦跳而出。她……她是那位……傳說中的……辛弱水學姐？

　　就算他鎮日埋頭讀書跑醫院，很少參與醫學系繫上的各種活動，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但是他也知道繫上有一個超級風雲人物──辛弱水學姐。

　　以前他只遠遠望過本尊幾次，從來不曾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這位醫學系的風雲人物。第一次近距離的觀看她本人，竟然就做出天大的糗事……年輕小醫師的臉瞬間爆紅。

　　看到小醫師的奇怪反應，辛弱水感到新鮮的揚了揚眉。

　　「老頭，你的品味真的愈來愈奇怪。要不要介紹你幾個年輕貌美的女醫師還是檢驗師？或是你比較喜歡小護士？我認識不少單身的女醫師，年紀二十六歲到三十六歲都有，可以任君挑選，每個人都很有腦袋也很有身材，保證不會言之無物，抱起來也不會不舒服。」為人女兒的她葷素不忌的直言建議。

　　「水水，我很愛妳媽，沒有外遇，也沒有談過任何一場師生戀。當然，我非常確定我是喜歡女人，不過對像只限我老婆跟我的兩個寶貝女兒。」辛仲雨坐回椅子上，微笑的回答。他知道女兒一向海派隨和的個性，讓她交友廣闊到連醫院掃地的歐巴桑也認識。

　　「算了，這不是重點。」辛弱水決定忽略有關這位年輕醫師帶來的小插曲。他還小她一屆，現在只是實習醫師而已。

　　辛弱水略過已經僵硬成紅臉石膏像的學弟，走到老爸光亮的大桌子前，得意洋洋的擲下手中那張紙。

　　「喏，國考及格證書，今天剛拿到手的醫師執照，還熱燙燙的呢。」辛弱水笑吟吟的伸出手向老爸討另一樣她應得的東西。

　　辛仲雨慢條斯理的拿起那張他也領過的醫師執照，只不過他是三十年前領的。詳細地閱讀那張紙上的一字一句後，從公事包裡拿出一本存折跟印鑒，遞到女兒伸長的手上。

　　「水水，恭喜妳正式成為合格的醫師了。」辛仲雨由衷的說道。當年還抱在懷裡的小女娃兒，一眨眼就已經長大了，現在都已經從醫學系畢業，通過國家考試，拿到醫師執照了。身為父親的他，感到非常的欣慰。唉，歲月催人長大，也催人老啊。

　　「呸呸呸，在我高三那年就說好的，如果我能夠考上醫學系，然後在畢業的第一年就通過國考取得執照，就要倒貼我一百萬的獎金，而且以後我想做什麼都隨我去做，你跟老媽都不能干涉！被醫學系的課業狠狠地壓搾七年，我的腦漿都快爆干了。老頭，誰說有醫師執照就要當醫師的？嘿嘿，現在我完全不想跟醫療、藥品、生技有關的任何事情沾上一點點邊。」辛弱水得意洋洋。

　　反之，她如果沒有如期考到醫師執照，就要在老爸的精神科作牛作馬五年，而且薪水高低任他給。

　　想起這幾年的熬夜與辛苦，辛弱水就想狺狺咆哮。的，醫學系的學生真不是人幹的！這幾年來累到她的肝功能指數一直往上狂飆，只差沒有因為過度疲勞而發生急性肝功能衰竭的慘劇。

　　現在終於多年媳婦熬成婆，能夠到老爸面前揚眉吐氣，她當然要放自己逍遙地享受一般小老百姓的生活，才不要去當永遠超時工作的苦命醫生哩。

　　「是嗎？」他慈藹的笑了笑。

　　辛仲雨也不跟女兒多爭辯。女兒是他養大的，她的個性他瞭若指掌，現在還不是引她入彀的好時間，再等一些時間吧。

　　「老頭，謝謝你的熱心捐獻，這筆錢我收下啦。」

　　辛弱水送了個飛吻給他，快樂的揮別父親，準備離開讓她過敏了七年、又充滿消毒水味的白色巨塔。

　　「學弟。」也不管熟不熟稔，辛弱水開心地朝年輕小醫師的後背一掌用力的拍下去。

　　「咳！」小實習醫師的一口氣差點被她強勁的掌力給拍嚥了，僵硬的石膏像頓時恢復成會動的活人猛咳著。

　　「走走走，學姐剛剛賺到了一小筆錢，今天大方的請吃飯。不要客氣，想吃什麼儘管說。」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既然有緣在這裡遇到同系的學弟，那就一起吃頓便飯吧。就算原本不認識，一起吃頓飯之後也就認識了。

　　辛弱水將手放在小實習醫師的肩膀上，順道將他攬出去，還給老爸一個清靜的休息空間。

　　＊＊＊ ＊＊＊

　　「老闆，來兩份燙青菜，一碗肉臊飯要最大碗的，再一碗虱目魚湯。」辛弱水拿著盤子，一邊夾著喜歡吃的滷菜、一邊對小吃店老闆喊道。

　　胖得很福氣的老闆忙著擦汗之餘，手腳也俐落地將辛弱水所點的菜色一一料理好。等到辛弱水夾滿了一大盤的滷菜之後，老闆娘也將燙青菜、肉臊飯跟虱目魚湯端上桌給她了。

　　辛弱水心滿意足的吃著晚餐，一邊還不忘大力稱讚胖老闆的手藝：

　　「老闆，你們的肉臊飯真香！吃過你們店的肉臊飯，我幾乎吃不習慣其它店家的肉臊飯。還有這個燙青菜，完全燙得剛剛好，菜的鮮嫩度跟脆度全部恰到好處，一點也不會太老。太厲害了！你們是怎麼辦到的？菜一放下去，就在旁邊用碼表計時，還是用沙漏計時啊？實在是太好吃了！老闆你缺不缺乾女兒？我很願意給你做乾女兒唷。只要能夠天天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要我給你當親生女兒都行。」

　　辛弱水一臉幸福的模樣，彷彿嘴中吃的食物是只有天上神仙才吃得到的美味佳餚。

　　其它桌的客人紛紛被辛弱水充滿快樂的話逗得笑開了。連站在大爐前煮東西的胖老闆也笑呵呵的煮著料理，一掃整日忙碌的疲憊感。

　　辛弱水邊讚歎邊品嚐食物，桌上的菜也飛快地消失在她的口中。活動量比一般人大的她，食量也是一般人的兩倍以上。

　　一輛銀色賓士轎車停在不遠處等著紅綠燈，坐在後座西裝筆挺的男子正巧轉頭看見坐在騎樓下吃飯的辛弱水，然後視線就再也移不開了。

　　她在吃什麼？看她的表情，感覺上那些食物似乎很好吃的樣子。是什麼名家料理嗎？

　　男子看向一旁的店招牌。

　　「小鎮鮮魚湯」。沒聽過。也許是普通平價美食雜誌上有名的小吃店吧。他將現在所處的路名與店名暗暗記下。

　　沒多久，交通號志轉換成綠燈，前座的司機盡責地發動車子繼續往前方駛去，將男子載離人聲鼎沸的熱鬧小吃店，只餘他的視線靜默地透過車窗追尋著那表情非常滿足的倩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 ＊＊＊

　　肚子餓了。工作了一整天，身體機能很誠實的反應出熱量耗竭的情況。顧端禮嚴謹的與客戶洽談生意內容，即使是晚上的應酬仍然表情嚴肅、不苟言笑。

　　等到大致敲定合作內容時，也已經耗去了他大半的體力。

　　從中午開始，顧端禮就陪著這位日本大客戶巡視廠房，依照客戶喜好在下午就開始非正式的應酬聊天，聊天之餘還要找到適當時機切入有關合約的話題。一頓飯雖然從下午吃到晚上，但他現在卻好餓。

　　顧端禮夾起一個據說很美味的蟹黃燒賣，靜靜的吃著，同時聽著日本客戶的雜亂醉話。

　　日本客戶已經說了將近半小時的醉話，他還是沒有聽到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內幕，或是有助於這次合約的任何小細節。

　　顧端禮頷首，旁邊陪宴的公司幹部立即機伶的上前動作。

　　幹部們知道一向不喜歡應酬場合的顧總經理能夠陪這位日本客戶耗那麼久的時間，完全是看在客戶手上的大訂單。

　　一整個下午，總經理吃的東西愈來愈少，看得他們愈來愈心驚。甚至總經理吃東西也是看在客戶的份上才吃，不然可能連筷子都不會動吧。畢竟他們公司的員工都知道，總經理是出了名的挑食。

　　沒多久，將酒醉的客戶送回下榻飯店，顧端禮放部屬回家去休息，獨自一人開著車準備回家。

　　肚子好餓呀！

　　雖然沒有傳來腹鳴聲，不過顧端禮清楚的感受到飢餓感正一波波地刺激他空乏的身體。

　　有什麼好吃的嗎？

　　雖然想要回家休息，可是他知道冷清的房子裡不可能會出現任何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於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在城市裡逛著。

　　看著車水馬龍的街景、五光十色的繽紛霓虹燈，他只是大台北地區裡，數百萬忙碌人口中的其中一個。每天忙著工作工作工作，忙到都忘了照顧自己，也快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究竟有什麼好吃的？

　　他真的餓了。

　　顧端禮意興闌珊的看著飛逝而過的道路。突然間，他覺得現在行經的這條路似乎有點眼熟，記憶裡有著什麼印象深刻的片段在提醒他。

　　看到前方的交通號志轉換成紅燈，他自然而然的踩下煞車。

　　瞬間，一個記憶片段從腦海裡跳了出來。

　　對了，他記得這條路上有一間小吃店，應該是還不錯吃的小吃店。以前經過的時候，他有看到一個女孩子一臉幸福的吃著那裡的東西。

　　那間小吃店的料理，也許不錯吃吧。

　　一思及此，顧端禮決定去嘗嘗很多雜誌推薦過的台灣小吃，雖然他以前沒有到路邊騎樓的小店面吃過，不過現在很飢餓的他不介意有第一次。

　　找到記憶中那間「小鎮鮮魚湯」時，差不多快要晚上八點鐘，正是店內用餐時間的尖峰期。停好車子之後，看到擁擠窄小的座位、吵雜的用餐環境、以及俗氣的佈置，有一瞬間顧端禮想要轉身開車離開，但是強烈的飢餓感提醒他，他必須要進食了。

　　從午餐開始他就沒有吃多少東西，體內的熱量一直大量的被消耗，再不吃飯，明天會沒有體力辦公的。

　　顧端禮坐到僅剩的一張空桌子，等待侍者前來做點餐服務。過了五分鐘，店內熱鬧的氣氛依然熱鬧、吵雜的聲音依然吵雜，但是都沒有服務生前來詢問點餐事宜。

　　幸好他看到隔壁桌的學生走到櫃檯處拿了一張類似餐單的東西，將要點的菜勾選好後，再將那張餐單交給一個中年婦女。

　　顧端禮會看到不是因為他好奇的四處張望，而是桌子與桌子之間真的擺放得相當接近。

　　反正都走進來這間店了，也不差這一個動作了。

　　顧端禮依樣畫葫蘆的起身去拿了張點餐單，看到上面一項項的菜名時，他微楞了下。

　　沒有供應套餐嗎？他要自己搭配菜色嗎？他沒來過這種店，那要點什麼菜色才好？有專門的侍者會為他做介紹嗎？

　　既然這間店叫作小鎮鮮魚湯，那麼湯應該可以喝吧？顧端禮暗忖。

　　有供應六種魚湯，他要喝哪一種好呢？想了想，他決定先嘗試在其它餐廳有喝過的魚湯。

　　他拿出西裝口袋上別著的金筆，勾了鯛魚湯那欄，金筆頓了下，又勾了鱸魚湯那一欄。

　　有了湯之後呢？總要吃飯吧。這間店有供應兩種飯，於是金筆同時勾選了鮭魚飯跟肉臊飯。

　　菜呢？他只看到燙青菜跟各式小菜兩個欄位，於是他索性兩個空欄也都勾了。點了好幾樣類似的菜色，不是因為他的食量大，而是覺得如果不好吃，可以換吃其它的菜。

　　將點菜單交給那位跑堂的中年婦人之後，他坐回原位靜待料理送上來。幸好，這間店是把菜送到桌子來，他不用自己去端盤子，不然他可能真的會掉頭回家了。

　　過了幾分鐘，熱騰騰的飯菜就送了過來。

　　這裡要給小費嗎？顧端禮正想要去掏皮夾遞小費時，中年婦人早就放下食物走開忙碌去了。

　　他不在意的將皮夾放回西裝口袋。也許這間店的小費是用完餐之後才一併給的吧。將就的拿起免洗衛生筷，顧端禮先夾了一口鮭魚飯嘗味……

　　這真的好吃嗎？

　　心中的疑惑頓起。他沒走錯店家嗎？

　　這條路上還有另一間也叫作小鎮鮮魚湯的店嗎？還是才一個多月的時間，這間店就轉讓給新的老闆？

　　這個味道跟他記憶中看見的美味差距過大了吧？他記得那個女孩子津津有味的吃著飯，表情是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

　　為什麼他覺得這飯普通平淡到可以稱之為難吃？顧端禮嚥下那口鮭魚飯之後，決定再嘗試其它菜色。也許他剛好是吃到主廚不拿手的菜色也說不一定。

　　筷子略過灑了一層鮭魚碎屑的白飯，轉而夾起淋上褐亮肉臊的白飯。至少這碗飯聞起來比較香，也許比較好吃吧。

　　顧端禮嘗了一口肉臊飯之後，眉頭微微的皺起。

　　陸續又夾了其它菜色嘗味，然而他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究竟是哪邊出了差錯？為什麼食物吃起來，沒有他想像中的好吃呢？難道這間店，不是他當初看見的那間店嗎？

　　顧端禮擱下筷子，腦袋開始分析起各種可能性。

　　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插入店內各種吵雜的聲音裡，同時也中斷了他的沉思。

　　「老闆，我又來捧場了。好一陣子沒有吃到你們店的美食，我幾乎要餓瘦一大圈了。今天不把肚子吃到撐，我絕對不會離開的。」辛弱水一邊走下重型機車，一邊朝店內朗聲說道。

　　辛弱水輕快的跟老闆夫婦打招呼，快速的點完菜之後，才發現店裡已客滿，沒有一張空桌子。

　　啊！那裡還有一個空椅子。

　　辛弱水趕緊快步走到那張小桌子前，「先生，不好意思，並個桌可以嗎？已經沒有其它空桌子了。」瀟灑爽朗的笑容，閃亮的掛在她五官分明的臉龐上。

　　是她！是那天看到的那個女孩子！

　　顧端禮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那天看到在騎樓下吃飯的女孩子。雖然那天他只有瞧見她的側面，不過由於對她吃飯的表情印象非常的深刻，因此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蔡仲子

第二章

      顧端禮沒有跟陌生人一起吃飯的習慣，正要開口拒絕時，卻聽到一個聲音說，「請坐。」

　　直到那個女孩子坐下來，她點的菜送上來，顧端禮才確信那句請坐是出自於他口中。

　　不到一分鐘，辛弱水就解決掉手上那碗肉臊飯。她看到跟她同桌的那位先生沒拿筷子也沒有繼續吃飯，便問：

　　「先生，那些飯菜是你的嗎？趁熱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唷。」

　　看起來應該是他點的飯菜，還熱騰騰的，且幾乎沒吃過，不可能是上一位客人留下來的。

　　王老闆煮的菜這麼好吃，不大可能會有客人剩下這麼多菜沒吃完。嘻，如果是前一個客人沒吃完的，她也不介意代為解決啦。

　　聞言，顧端禮拿起一旁的免洗筷，直到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吃起他先前覺得不好吃的食物。

　　這些飯菜，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難吃……他微訝的發現。

　　顧端禮看著她吃飯的滿足表情，渾然不覺自己現在正夾著哪些食物入口，只覺得上一刻還索然無味的食物，突然變得還不錯吃。因為看她吃飯的表情，像似深深地認為這些食物是無敵的美味，而他也開始覺得這些飯菜其實味道還不賴。

　　因為她的表情是這樣告訴他的，而他此刻的味覺也是這樣告訴他的——這些飯菜其實還滿可口美味。

　　「這位先生，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吃飯？」她又問。

　　又掃光了一盤燙青菜，稍填補了下鬧空城計的胃，辛弱水開始有力氣跟陌生人聊天了。

　　「我第一次來。」顧端禮意外的發現自己竟然很有跟她說話的興致。

　　真奇怪，跟她說話並不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利益啊，她不是公司急欲拉攏的客戶、不是等他的部屬，也不是他必須維繫交情的長輩與親友。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跟她說話不會覺得太浪費時間、精力了嗎？

　　「果然。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是第一次來。」她在這間店吃了那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著昂貴的西裝坐在這邊吃飯，更別說他一副與週遭景物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他應該是某間公司的高級職員，平日消費的地方也都是那種昂貴的精緻美食居多吧。辛弱水習慣性地藉由他的肢體動作與簡單的幾句話，判讀出眼前這位男性的特色，與他的生活習慣。

　　雖說如此，辛弱水還是不減熱情的向他推薦這間小餐館，「王老闆的手藝很贊啊，保證你吃過之後還會再來吃。」

　　顧端禮看了她一下，不置一詞。

　　咦？他不捧場？一般人就算覺得不好吃，至少會客套個幾句話吧？更何況王老闆的手藝真的好到爆，不然他店裡不會經常都是高朋滿座的情況。辛弱水瞬間決定為她心中的美食發聲。

　　具有醫師執照又專攻精神醫學的她，快速地將眼前這位疏離感很重的都市精英做個徹底分析。

　　他看起來剛硬冷淡的五官雖然俊帥，不過由他緊抿的雙唇可知他不是一位多話之人。

　　到了晚上，他的外表依然維持光鮮亮麗，即使在吃飯時間，也沒把西裝外套脫掉、領帶拿下，可見個性偏向一絲不苟。

　　渾身氣勢給人的感覺，是屬於那種習慣發號施令，專做各種決策，習慣別人以他的意見為主的人。

　　看他那貧乏的面部表情，也知道他是那種不常展現笑容的人。

　　綜和以上數點可以得知，他是屬於那種在工作上有非凡成就，但在生活上可能是屬於情感表達有部分障礙的人。

　　不過……他說他今天是第一次來這裡吃飯，但他明明是屬於喜愛精緻美食，且主見強又不容易受別人意見影響的人，那是什麼動機促使他進來與平常消費習慣迥異的店呢？

　　「這位先生，你怎麼會想要來這裡吃飯？恰巧經過，然後被香味吸引？」像她當初就是這樣進來的，然後成為忠實顧客。

　　顧端禮看著她，依舊不答話的繼續吃飯。

　　嗯，由他的肢體語言判斷，很明顯不是這個答案。辛弱水剔除第一個假設性答案。

　　別人都一直沉默以對，她也沒關係，反正她自說自話的開朗功力高超極了。

　　辛弱水聳了聳肩，又續道：

　　「朋友推薦？看到雜誌報導？還是肚子餓就乾脆隨便找一間最近的店簡單解決民生問題？」又提出好幾種可能的假設。

　　顧端禮挑了挑眉，看著她很有興趣的問話模樣，疑惑自己是哪一點引起她的興趣與之攀談。

　　難道她知道他是顧氏的總經理？

　　不可能，如果她認出他是顧氏的總經理，應該是連飯也不會吃的趕緊毛遂自薦的巴結他。

　　顧端禮瞅著她在沒有說話的時候，快速的吃著盤中食物，不時地露出滿足的表情，令他不禁牽動嘴角莞爾一笑。

　　「弱水，妳的滷菜來了。」老闆娘送上來一大盤鹵得香噴噴的小菜。

　　若水？她的名字真女性化，跟她給人的瀟灑感有點不合。顧端禮聽到老闆娘的話，在心裡想道。

　　「我給妳多加了一個高麗菜卷。這次的高麗菜很甜，妳吃吃看，很好吃唷。」老闆娘熱絡的對辛弱水說著。

　　「太感動了！我今生實在無以回報啊，就讓妳收做乾女兒好了！」辛弱水感動的夾起嫩綠色的高麗菜卷吃著。

　　「呵呵，以後多來捧場就行了。妳這陣子沒來吃飯，店裡怪冷清的。」老闆娘假意抱怨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辛弱水一邊咬著熱燙的高麗菜卷，一邊含糊的回答著。

　　「我老公都在問說妳是不是被哪間店的手藝給迷走，不然怎麼都沒看到妳跑來大聲喊餓。」

　　「沒有啦，之前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天至少都要花上九小時的時間待在公司，而公司位置離這裡很遠，所以才沒辦法過來吃飯。」辛弱水連忙解釋。笑話，什麼都可以誤會，惟獨跟食物有關的事情絕對不能有一絲絲的誤會。更別說親切的老闆夫婦常會幫她額外的多添些拿手好料，令她超級感激涕零啊！

　　「今天比較早下班嗎？不然怎麼有空過來？」老闆娘笑呵呵的問著，順道幫她木訥寡言的老公打聽消息。

　　辛弱水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應該說我這幾天都會很有空過來吃飯，嘿嘿。」

　　又不好意思的乾笑了數聲，才續道：

　　「因為我今天揍了一個對同事性騷擾的主管。唔，他真的很過分！聽說不少女同事都吃過他的暗虧，被他騷擾過，只是礙於他是老闆的小舅子，所以大家都忍氣吞聲。」

　　絕對不是因為她的手又在癢，而是那只色豬主管太欠揍了。

　　性騷擾？揍人？顧端禮挑了挑眉，看著她纖瘦的手臂。她看起來很健康，但是並不會特別健壯，她有那個力氣去揍人嗎？

　　「什麼？妳又揍人了！」老闆娘驚呼了下。

　　辛弱水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也還好啦……」

　　「又」揍人了？原來不是第一次發生。看來這位若「水」小姐的脾氣應該是若「火」吧？顧端禮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結果呢？」老闆娘急急的問。

　　辛弱水夾了好幾塊滷菜吃著，掩飾自身的不好意思。

　　「那個色豬主管被送進醫院，我被送出公司，然後明天起，不用再進公司了。」嘿嘿，離開公司前，她還收到不少女同事偷塞過來的感謝紙條呢。

　　「弱水，出門在外工作，有時候要稍微忍耐一些，畢竟這個社會不是每個地方都很乾淨的。妳已經連續三份工作，都是因為揍了那些對女員工毛手毛腳的主管……」滔滔不絕的社會生存法則關心的開講。

　　正當老闆娘殷殷叮嚀的對著辛弱水曉以大義時，剛好有其它桌的客人吃完要結帳，老闆娘只好依依不捨的先離開一會兒。

　　連續三份工作？這位若水小姐的事跡真是壯觀。顧端禮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們剛剛說到哪裡？我有點忘了。」辛弱水決定與這位疏離的都會精英保持談話，這樣就不怕老闆娘過來對她關心的碎碎念了。

　　「有人介紹。」顧端禮意外的給了她一個答案。

　　「友人介紹？哪個朋友這麼有品味的介紹你來這間店吃？」朋友？他的朋友應該也是吃精緻美食的居多吧。哪一個朋友這麼有眼光？有機會她一定要認識認識。

　　對於她的會錯意，顧端禮也不糾正，要解釋說兩個同音但不同字，太過浪費唇舌。他簡單扼要的說：

　　「妳。」

　　「我？」辛弱水詫異的看著他指向自己的手指。

　　「你確定？」她不解的再問。

　　顧端禮直接頷首，不重複回答。

　　「我什麼時候跟你推薦這間小吃店？」

　　雖然她也很想問他們兩個哪個時候開始變成朋友，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反正四海之內皆兄弟，這種是不是朋友的小問題不用太計較。

　　「有一次經過，看到妳坐在外面吃飯的表情，給我一種餐點很好吃的感覺，因此我就記下了。」當時她是坐在騎樓柱子旁的一張小桌子吃飯。直到今日，他還清楚的記得是哪一張桌子。

　　「哦——我瞭解了。」辛弱水一臉恍然大悟。

　　原來他不是她失散多年的手足，也不是老爸或是老媽在外頭的私生子——如果老爸老媽真的有婚外情的話，更不是聽過她名字的學長之類。

　　只是因為經過啊。沒關係，相逢就是有緣。既然他都嘗過王老闆的手藝，也算是給雙方一個機會。她再問：

　　「那麼你覺得好吃嗎？」澄亮的眼眸專注地看著他。

　　遲疑了下，顧端禮終究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微微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不知道食物究竟好不好吃。

　　畢竟剛開始吃的時候，他食之無味。可是自從她坐在他身旁一起吃飯，看她大口大口的吃著肉臊飯，他忽然覺得他手中那碗肉臊飯也很引入食指大動，他希罕的吃完了一整碗飯也不覺得膩，更沒有感到厭煩無味。

　　她夾著剛燙好的青菜，一邊喊燙，卻又一邊陶醉的吃著。他覺得他眼前那盤菜，脆綠的顏色非常能引起他的食慾。他雖然吃得沒她快，沒像她連一點湯汁都沒剩，但是他也吃完了那一整盤的青菜。

　　看她開始喝起魚湯，他也拿起湯匙一口接一口喝著魚湯。他不知道這碗魚湯是否鮮美甘甜，但是他卻覺得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湯了。

　　比起他以前吃過的鮑魚排翅，他覺得眼前這碗湯順喉許多，至少他沒像以前那樣只吃幾口就擱下不再動了。

　　「覺得好吃就多吃一點。要不要叫些小菜？老闆的小菜鹵得很入味唷。鄭重推薦！」辛弱水朝他豎起大拇指推薦道。

　　「我有點小菜，可是沒有送過來。」顧端裡記得自己有在各式小菜那一欄圭旦勾。

　　「你點了什麼小菜？海帶、豆乾、花生、米血、牛筋、豬耳朵、豬舌頭、粉腸……」辛弱水一個一個念。

　　顧端禮聞言，一個一個搖頭否定。

　　「那還有什麼小菜可以點？我差不多都念完了，你頭也搖得差不多了。」辛弱水咕噥。

　　她剛才去夾小菜的時候，沒瞧見新菜色啊。

　　「我不知道。」顧端禮直接回答。

　　「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自己點了什麼小菜，還是不知道有什麼菜色可以點？」她又問。

　　辛弱水忽然一笑，她知道原因了。他第一次來小吃店啊！

　　正當顧端禮還在思索答案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沒拿著筷子的那隻手，正被一隻溫暖的手牽著。

　　辛弱水熱情的拉著顧端禮起身，朝放著小菜的方向前進，準備教他如何挑選好吃的小菜，前提是他要去夾菜才行。

　　至於王老闆家傳秘方的小菜好不好吃，顧端禮完全沒有概念，因為他的心思都放在那只牽著他的溫暖小手上。

　　那隻小手有點逾矩、有點不符合都市人冷漠疏離的規則，但是卻溫暖得讓他捨不得主動放開。

　　＊＊＊ ＊＊

　　辛弱水拿著報紙閒閒的翻著，一派悠哉的坐在好友商千玥與秋只苑一起經營的「學生會午茶店」裡，喝著香味撲鼻的錫蘭奶茶。

　　翻了好幾份報紙，發現求職版面上徵求機械電機化工相關專業人才的工作佔了三分之二，再扣除掉一些酒店之類的十八禁工作，適合她做的工作實在相當有限。

　　況且她已經夠不挑工作了。

　　門市、業務、辦公室內勤，她都很願意做，也很有誠意去做。

　　只是每當她拿著履歷表去應徵時，對方一看到她是醫學系畢業的，又看到證照那欄填寫著醫師執照，客氣一點的就說小廟請不起大佛，不客氣一點的就冷言諷刺高學率高失業率的話，總之她求職的路途頗為辛酸坎坷。

　　辛弱水基於不相信自己單獨一人會找不到工作的骨氣，她拒絕了商千玥與殷睿麟她們家族的二間大公司招攬。於是她現在就窩在學生會午茶店裡，勤勞的翻報紙找工作嘍。

　　她剛畢業的第一年就賺了一百萬，目前在經濟上是不愁吃穿。不過既然從學校學成畢業，總是要對社會有點貢獻的，因此她才會這麼勤奮的努力工作，雖然換工作的頻率還頗高就是了。

　　打開筆記型計算機，連上了人力銀行網站。聽好友只苑說，人力銀行上有更多的工作職缺，去那邊刊登網絡履歷也是一種機會。

　　填寫完基本數據之後，辛弱水皺著眉頭看著最後一項「自傳」

　　自傳要怎麼寫啊？她沒寫過說。

　　好像在自傳的一開頭要做家庭介紹吧？

　　她辛弱水，今年二十六歲，來自一個說普通也不普通的家庭。

　　父親是精神科的醫師，不過她一直懷疑老爸有「sexual  masthism」的傾向，中文的翻譯是「受虐淫癖」的傾向，更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被虐待狂的傾向。

　　因為別人家的醫師娘，就是他老婆啦，都是溫柔賢淑的好睥氣，整天在家不是烤烤蛋糕就是做做餅乾，閒來無事就是培養優雅興趣，例如蒔花弄草之類的。可是她家那位醫師娘，就是她老媽啦，在家裡都是菜刀飛過來又飛過去。

　　每天一進家門，她就要先跟老媽從玄關大門打到客廳，還不一定會結束。會娶這樣暴力的老婆，她非常懷疑老爸的精神狀況。是否正常。

　　母親是專職的家庭主婦，不過她一直懷疑老媽有「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的傾向，翻成中文的說法就是「解離性身份疾患」的傾向，更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雙重人格傾向。

　　在家裡老媽簡直就像是個暴力母夜叉，可是當有外人在的時候，老媽的笑容之甜美、舉止之優雅，簡直可以去當國家御用的親善大使了！可惜老媽自從嫁人之後就是卑職的家庭主婦，不然老媽朝演藝圈發展，將來一定會奪得奧斯卡金像獎。

　　她有一位姊姊，今年二十七歲，在外公家的事務所工作。

　　那間事務所什麼案子都接，保鑣、救人、找東西、運送危險物品，甚至是暗殺的工作也都接。據說老姊的收費頗為昂貴，不過還是有不少委託人上門指定她工作就是了。

　　有個小弟，今年十七歲，普通高中生。

　　真的，不管是橫看還是豎看，她就是覺得小弟是全家裡面第二正常的普通人類，僅次於她的正常。

　　手指在筆記型計算機上忙錄了一陣，辛弱水滿意的看著自己前半段的自傳。雖然她的文筆稱不上優美華麗，不過自傳這種東西，內容通順易懂最重要啦。

　　寫完之後，再找只苑幫她看看有沒有哪邊需要修改的。辛弱水先將檔案儲存，跳回人力銀行網頁的首頁畫面。

　　一則大大的征才啟事吸引了她的目光。

　　顧氏企業誠徵行政助理三名

　　做事需細心、親切、有責任感

　　工作態度積極開朗者佳

　　能配合公司加班者優先考慮

　　意者請來電預約面試時間

　　請攜帶中英文履歷表、穿著正式眼裝參加面試


　　哇，只是應徵行政助理也需要備妥英文履歷表呀。不過這對經常在閱讀英文原文書的她一點也不會造成困擾。看來這個顧氏的行政助理工作，應該比一般公司的行政助理要有挑戰性多了。

　　真幸運！才剛覺得這幾天沒工作，日子閒到有點無聊哩。

　　辛弱水愉快的拿起手機，撥打那則征才廣告上的電話，準備預約面試時間。

　　＊＊＊  ＊＊＊

　　「哇！這間顧氏還滿大一間的嘛！」辛弱水站在一棟宏偉閃亮的商業建築前讚歎著。果然是跟沈揚集團以及文成企業有得拚的大企業。

　　辛弱水回想了下這幾天收集到有關於顧氏的資料，確定待會如果主考官問起有關顧氏的信息時，她也能夠回答得頭頭是道之後，就毫不畏懼地大步向前跨進，準備開始她的求職面試嘍。

　　經過兩天下來的筆試、英文口試，以及即席問答，辛弱水在第三天到顧氏進行最後面試時，原本一百多個競爭者，到今天只剩下十二個人。

　　真是太激烈的競爭了！

　　沒想到只是應徵小小的行政助理，也要經過一番廝殺、過五關斬六將之後，才到最後的中高級主管面談。

　　比起其它求職者戒慎緊張的情況，剛掩住一個大呵欠的辛弱水反而顯得輕鬆自若。

　　她還很有興致的東瞄瞄西瞧瞧，不時藉由眼角的餘光觀察週遭的人事物，然後開始進行人格分析。

　　辛弱水正在考慮要不要去幫忙旁邊那位緊張到像是快要休克的女性，畢竟那位女性雙手緊捏到指甲都泛白，實在令她覺得很同情與不捨。

　　找個工作而已，有需要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嗎？

　　她正打算開口說一些話幫那位女性舒緩緊張情緒時，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前一位面試者額際冒汗的走了出來，接待的小姐換叫她進去面試。

　　辛弱水只好遺憾地看了下那位冷汗涔涔的女性，然後走進那間讓一堆人冒著冷汗與眼淚出來的會議室。

　　＊＊＊  ＊＊＊

　　「這位辛小姐的自傳真有趣。」一位業務經理說道。

　　在場的另外兩位經理也點點頭。

　　比起其它人規矩刻板的自傳，辛弱水的自傳內容雖然詭異，沒按照起承轉合式論法寫作，但是整篇自傳趣意橫生，並且讓人印象深刻。至少讓他們看完之後，滿想笑幾下，然後瞧一瞧寫出這篇自傳的辛弱水本人。

　　有趣？顧端禮好奇的挑了挑眉。

　　雖然他沒有時間去詳看這次應徵者的履歷表，但是連老江湖的業務經理都說有趣，也許這位辛小姐值得錄取一用。

　　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打開，走進一位神采飛揚的女性。正式的褲裝區別出她不同於其它穿著裙裝面試者的英氣瀟灑，充滿自信的步伐更突顯出她個人的豐采。

　　是她！那位小吃店的若水小姐。顧端禮的眼微瞇。

　　由她的舉止可知她是個大將之才，她適合能更寬廣揮灑空間的工作，為什麼會來應徵普通的行政助理？顧端禮疑惑的想道。

　　難道是她這匹千里馬尚未遇到伯樂？

　　是了。聽說她連續換了三份工作，雖然個性耿直衝動了點，不過瑕不掩瑜，他相信在有紀律的顧氏裡，辦公室性騷擾的事情不會有小公司多。

　　辛弱水只面試了三分鐘，就結束這次的最後面談，堪稱所有求職者中最快速、最有效率的一場面試。

　　當她走出會議室沒多久，顧端禮就對其他三位主管說：

　　「要調到總經理室的行政助理就決定是她了。剩下的人選就交給你們挑選了。」

　　語畢，顧端禮起身準備回到他的辦公室繼續工作。離開之前，他順手將辛弱水的履歷數據從那一迭求職文件中抽出帶走。

　　留下三位主管面面相覷，胡亂猜測著上司今天的心情氣象。

蔡仲子

第三章

　　辛弱水應徵的工作是行政助理，更明確一點的定位是秘書助理。進了顧氏一個月多，對於忙碌的工作辛弱水早就已經駕輕就熟。

　　總經理工作繁重，同樣地他身邊的部屬也要隨時上緊發條，對所有的工作內容以及突發事件做出最適當與完美的處理。

　　工作步調緊湊、反應要靈敏、加班頻率高，這在他們所處的二十六樓是家常便飯的情況。

　　一開始帶領辛弱水適應環境的吳秘書，原本還擔心她會無法適應壓力指數極高的工作環境，畢竟二十六樓操掛不少顧氏員工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顧氏的工作步調再緊湊，也沒有她在急診室搶救病人那般分秒必爭。反應要求再靈敏，也沒有她在外科那般絕不容許出任何一點小差錯。至於加班頻率高的問題，當醫生的從來沒有體驗過何謂準時下班的感覺。比起待在醫院的日子，她在顧氏的工作內容算是輕鬆了。

　　所以辛弱水在二十六樓的工作情況，簡直可說是如魚得水，令人不知道該稱讚她優秀的適應力，還是該忌妒她高效率的工作能力。因為總經理室外的秘書特助群，經常都會眼紅的聽到這句話——

　　「啊！我肚子餓了。我想吃飯！」辛弱水將手上最後一個活頁夾合上，摸著肚子嚷餓。

　　聽到這句話，其它正在忙碌的人簡直想要拿計算機謀殺她了。

　　「弱水，手上的工作做完啦？」現場資歷最深的吳秘書溫柔地問道。吳秘書四十開外的年紀，是年資最長，也是秘書群中最具份量的人。

　　辛弱水餓到乏力的點點頭。

　　辛弱水非常耐操耐磨耐使用，因此她的工作量從進公司的第三天起，就幾乎等同一位經驗老到的秘書那般多。唯一就是不耐餓。

　　同樣工作一個上午，辛弱水經常在十一點左右就開始喊餓，然後不斷念著各種令人流口水的食物名稱，讓其它還在拚命趕工的人差點想跳起來掐死她。

　　就算她人緣好，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測試眾人對她的友愛程度吧？其它人只能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作業著，同時在心裡怨歎。

　　吳秘書也曾經試著再提高辛弱水的工作量，其它無法再增加的就是各個秘書們專門負責的工作領域，不過辛弱水總是有能力在工作時間之內完成，然後又開始嚷餓。

　　雖然因為辛弱水的加入，讓眾人繁重的工作量減輕不少，再加上她隨和開朗好相處，沒多久就成了秘書群裡新一代寵兒。不過辛弱水每天嚷餓的行為，總是一再挑起他們辛苦忙碌之餘，經常被迫遺忘的飢餓感。

　　嗚，他們也好餓啊，誰來將辛弱水滅口呀？

　　聽到她的喊餓聲，其它人開始估算手上的工作大概在什麼時候可以結束，然後他們大約什麼時候才有空吃飯。

　　不過要將弱水滅口也很難吧？上個星期，辛弱水幫吳秘書抓住了那個搶她皮包的搶匪，整件事沸沸揚揚的傳遍整間公司，堪稱顧氏的本月八卦大事。

　　依照目睹實際情況的同事們的逼真描述，辛弱水真的那樣強悍無敵的話，一般人想要撂倒辛弱水，就算有兩把刷子，恐怕也是非常困難的事。

　　「弱水又在喊餓啦？」另一位機要秘書開始愁眉苦臉了起來。

　　「對啊。大家中午想吃什麼？有誰要我幫忙一起買的嗎？」辛弱水問。

　　幾名完全忙不開身的同事紛紛舉手。自從辛弱水來了之後，沒多久她就攬下中午買便當的工作。只要是沒時間出去吃飯的人，通常都是跟弱水一樣留在辦公室吃便當，差別在於以前大家都是各買各的，而現在有弱水不介意為大家跑腿服務。

　　「那麼我也該幫總經理買午餐了。」汪秘書說道。好煩惱，總經理究竟喜歡吃什麼呢？今天要換什麼口味給總經理吃呢？

　　「汪大哥，要不要我連總經理的份一起買啊？這樣你就不用多跑一趟。」辛弱水好心的提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一提起吃飯這件事，就揭開汪秘書忍耐多年的傷心處了。

　　「弱水，妳不懂啊……」深宮怨婦般的幽幽口吻，彷彿他已經承受數不盡的苦楚。

　　「汪大哥你說呀，反正我今天比平常多出了十分鐘。」辛弱水故意動作俏皮的看了下手錶，想逗一下憂鬱的汪大哥開心。

　　「總經理挑食是出了名的。」汪秘書哀哀一歎。

　　辦公室裡的眾人，心有慼慼焉的點點頭。連服務過兩任總經理的吳秘書也非常認同的點著頭。

　　「挑食？會嗎？看不出來呀。」辛弱水疑惑。

　　「這妳就有所不知了，畢竟妳才來一個月，跟總經理的接觸也有限。」一說到這個，汪秘書就苦水滿腹無處吐。

　　「汪大哥，我現在非常有知的慾望，請您好心的賞我一個知的權利吧。」辛弱水繼續耍寶的逗汪秘書笑。

　　心裡有鬱悶一定要找管道抒解，不然久了一定會成病。辛弱水很有誠意當那個傾聽的管道。

　　跟辛弱水一起工作，大家的工作情緒比以前愉快多了，這也是辛弱水人緣好的一個原因。除了她個性活潑開朗之外，很懂得為他人著想，也是讓大家喜歡親近的因素。

　　「妳看過有人連吃飯也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嗎？總經理吃飯面無表情就算了，他還經常邊吃飯邊皺眉頭。我買的食物，他從來沒有吃完過，哪怕我已經盡心盡力的在搜集各種美食信息，不辭路途遙遠的跑到遠地去買美食給他吃。我敢發誓，那些食物我都有試吃過，而且覺得非常非常好吃！」嗚，血淚斑斑的回憶呀。

　　汪秘書小小哀悼一下後，又續道；

　　「可是總經理就是有辦法一副那些食物不好吃的模樣，然後一副吃東西非常忍耐的模樣，好像那些食物多麼令人難以下嚥似的。我是知道有錢人家很多都對吃食方面非常講究，但三年多來我幾乎每天換一個菜色換一間餐廳，只差沒把滿漢全席搬到總經理面前任他挑選了。」好辛酸的紀錄啊。

　　「無奈，我每次進去收拾時，總經理的飯從來沒有吃完過。不，我不奢求他能夠吃完，但是至少吃個三分之二嘛。」

　　汪秘書再哀傷的一歎，結束。時間沒超過十分鐘吧？他要準備出門去買總經理的午餐了。「什麼？沒吃完？」辛弱水瞬間提高音量。「對呀，沒吃完過。」汪秘書再次強調。「這麼浪費！」

　　食慾旺盛的辛弱水，最容不得有人浪費食物了。

　　那就像是她肚子餓的時候，卻在她面前倒掉食物一般，令她十分憤怒。

　　「浪費？還好吧。有錢人出身的總經理，挑食成癖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還以為汪大哥經常買兩份午餐，是總經理食量很大很會吃的緣故。」天啊，經常吃剩，而且還吃不到三分之二！太浪費、太浪費了！

　　「食量大？很會吃？絕對沒有這種事，妳一定是誤會了。買兩份午餐，是為了讓總經理有比較多種口味選擇，看他要吃哪一份就吃哪一份，剩下沒吃的那份就丟掉嘍。」

　　「丟掉……」辛弱水的聲音拔尖了起來。

　　「這怎麼行呢！把食物丟掉耶，太令人髮指了！」吃不完可以給她吃啊，她完全不介意當個廚餘桶。

　　「我也覺得總經理挑食成精的習慣很令人髮指。」汪秘書欣慰的點點頭，有人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

　　三年多前，他笨笨的誤踩地雷之後，苦命的肩負起總經理的飲食大計。二十六樓最令人感到頭痛的燙手山芋自此由他擔起，完全沒有人有接手的意願。

　　完全沒有啊……等等！弱水剛剛第一句話說了什麼？汪秘書猛地從自願自憐的世界裡驚醒。

　　「弱水，妳剛剛一開始，說了什麼？」汪秘書抖顫顫的看著她，眼中充滿希望。

　　「啥？什麼說什麼啊？」辛弱水完全不懂汪大哥為什麼突然一副看到救世主的激動模樣。

　　「妳剛剛是不是有說過要連總經理的午餐一起買？」汪秘書猶如即將溺斃之人，緊抓著最後一塊浮木。

　　「對呀，我有這樣說過沒錯。」

　　「總經理今天的午餐就交給妳買了！」汪秘書激動的緊緊握著辛弱水的手。太高興了，他苦命的買飯生涯，終於出現一線生機。

　　辦公室裡聽到這番話的其它人，全都默不吭聲看著眼前這一幕。因為他們沒有人想成為接替這份工作的倒霉鬼。

　　每天都要承受一次總經理皺眉的模樣，就算自己的心臟能力再強，也不想挑戰心臟承受度的極限。

　　辛弱水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

　　「好啊，總經理的午餐我今天就包了。」她當然明白汪大哥的心機。總經理的味覺若真的像汪大哥講的那麼刁，其實誰買東西給他吃，差別應該都不大吧。只是買飯的那個人，內心要承受很大的壓力。

　　她想看看總經理究竟挑食到什麼程度，竟然每天都浪費一份午餐，實在是太可惜了。

　　說不定她可以趁買飯、送飯之便，把他沒吃過的那份午餐順道解決，總好過浪費的丟掉吧。這樣食物會哭泣，她也會哭泣的。

　　不過，總經理真的很挑食嗎？

　　她在王老闆那邊遇到他時，他明明有把飯菜全部都吃完呀……辛弱水疑惑的忖道。

　　＊＊＊  ＊＊＊

　　「叩叩。」清脆的兩下敲門聲響起。

　　「請進。」顧端禮仍埋在公文堆裡，頭抬也沒抬的說道。

　　「總經理，這是您的午餐。」辛弱水開門走了進來。

　　嘿，她可是特地跑到學生會午茶店去買午餐。千玥的嘴巴也是出了名的挑剔，連帶地她們店裡賣的食物也是出了名的好吃；在千玥的嚴格把關之下，食物要不好吃都很困難。

　　「妳放著吧。」顧端禮繼續埋頭工作。

　　等到顧端禮將手上的工作告一個段落之後，他抬起頭舒緩一下僵硬的頸部肌肉，卻意外的瞧見辛弱水站在沙發那邊。

　　她沒有出去嗎？顧端禮有些疑惑。

　　「還有事情嗎？J他簡明的問。

　　「總經理沒叫我出去，我就沒出去嘍。」辛弱水硬是厚臉皮的裝死，為了搶救那些沒吃完的午餐，她很樂意繼續待在感覺很冷的總經理室中。

　　冰冷的設計，雖然具有時尚感，但是總覺得缺乏人味，讓她覺得總經理室是一間豪華的機器人養成中心，難怪總經理的面部表情總是那麼貧乏。

　　從顏色心理學來看，她非常建議總經理更動一些局部佈置，最好是添加些暖色系與明亮色系的物件。不用完全變換裝潢，只要透過一些對象，就可以讓這間辦公室溫暖鮮明些。

　　「總經理您要休息了嗎？午餐我是要擺在沙發旁的這張桌子上，還是您的辦公桌上？」辛弱水問。

　　據她的分析，顧端禮是一位不怎麼擺架子、擺派頭的人，不然他不可能會西裝筆挺的跑到小吃店吃飯，也不會跟她說話聊天。

　　只是他貧乏的面部表情，常容易招來誤會，讓人以為他不好親近。再加上他說話又非常簡單扼要，完全不會多說一句廢話，更增添距離感與冷漠感。

　　喜歡精神科的辛弱水，非常擅長藉由一些細微的小信息，判斷出一個人的個性特質。

　　「辦公桌這裡。」顧端禮簡潔的說道。

　　她不會一直站在那邊等他吧？顧端禮微皺眉頭。她不是很容易就會肚子餓嗎？有幾次走出去外頭，他恰巧聽到她在喊餓的聲音，明明那時候就不是吃飯時間，其它人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可見她喊餓的情況已經是一種常態。

　　「妳吃飯了嗎？」他問。

　　嗯，還有微皺的眉頭，也很容易惹人誤會他心情不好。只是皺眉頭……根據她的觀察，這應該是他習慣性的小動作吧。

　　「還沒。」辛弱水誠實回答。「等總經理一起吃。」

　　「一起吃？」顧端禮的疑惑更深了。

　　聽說顧總吃飯都配公文——一邊吃飯、一邊批公文。那些公文再怎麼緊急，也不差吃飯的這三十分鐘處理吧？不專心吃飯，是導致食慾不佳的一大元兇。

　　「總經理，我可以拿午餐進來一起吃嗎？」辛弱水試著找出他能夠接受的尺度。

　　顧端禮微楞。

　　他在公司除了陪客戶應酬吃飯，以及跟董事們一起用餐，甚少有人會跟他一起吃飯，更別說是有部屬敢斗膽主動提出要一起吃飯的請求了。

　　正在思索要如何完美的處理這件事時，顧端禮又聽見她說：「總經理不反對的話，我就出去把我的午餐拿進來嘍？」

　　「妳去拿吧。」

　　直到辛弱水將她的午餐拿進來，又將他面前的活頁夾整理好，挪出空間擺上他的午餐，顧端禮才意識到那句要她去拿午餐的話確實是由他口中吐出。

　　奇怪，為什麼他最近會三番兩次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那些話像是不經大腦思考就說出口，又像是理所當然的就說出口。顧端禮有點疑惑自己最近的狀況是否正常，會不會是他最近工作太累了？

　　＊＊＊ ＊＊

　　「辛小姐，妳好。」巡邏的警察說道。

　　自從公司發生路邊搶劫事件後，附近就增加了好幾個警察巡邏的點。

　　「警察先生辛苦你了。」剛離開公司準備下班的辛弱水微笑道。

　　「聽說那個路燈是妳踢的？」警察指著一座不是非常挺直的路燈問道。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不過那個路燈還是會亮，一樣可以繼續用，我想……我應該不用賠償吧？」一座路燈不知道要多少錢？她只是個秘書助理，薪水沒有很多呀。

　　「真的是妳踢的？」警察驚訝。他是聽目睹搶案經過的大樓保全警衛說這事，隨口問問而已，不認為質材堅硬的鋼鐵有人能夠將它弄凹，更別說還是被一個嬌滴滴的粉領新貴破壞的。可沒想到那座有道凹痕的路燈，真的是眼前這個年輕女子踢彎的！

　　看到最近常見的驚訝又不敢相信的表情，辛弱水只好在旁邊陪笑了。因為警察先生就跟其它同事一樣，開始問她怎樣踢彎路燈的，以及她怎麼有辦法這麼具有破壞力……

　　一個星期前——

　　「啊——搶劫啊！」吳秘書爆出尖叫聲。

　　正在車上拿文件的辛弱水一聽到尖叫聲，立即奔至吳秘書的身旁。

　　「吳姐，發生什麼事？妳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可是那個穿黑衣服的人搶走我的皮包，裡面有一張二十萬的支票！」

　　只見一個身材中等的男子，手拿一個女用皮包在商業大道上奔跑著，還不時推倒擋路的路人。

　　「妳不要亂跑，我去追。」

　　太過分了！搶匪沒看到那些女性上班族都穿著高跟鞋嗎？她們怎麼經得起他這樣用力一推！

　　吳姐吃驚的瞧著辛弱水如箭飛射而出的快捷身影，快到她都來不及說危險，她就靈巧的消失在人群中了。

　　追了一條路，辛弱水就已經逼近奔逃的搶匪了。

　　「哼，看你往哪走，皮包還來！」一個騰空凌躍，辛弱水穩穩的落在搶匪面前。

　　搶匪瞪大眼睛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嚇得換了個方向繼續跑。

　　「還跑！」

　　轉頭瞥了下緊追不放的女上班族，多年的經驗告訴他，自保為先，錢再搶就有了。於是搶匪將手中的皮包用力朝馬路中央扔了過去。

　　「啊，皮包——」皮包裡有高額支票，先撿在說，免得錢不見了，吳姐要挨罰。辛弱水花了些時間從穿梭的車潮中拾回皮包，然後繼續追搶匪。

　　媽啊，這女人怎麼這麼恐怖，撿皮包竟然還可以表演特技！瞥見辛弱水躍過川流車陣的利落身手，搶匪嚇得加緊奔跑。

　　「這次抓到你了。」沒多久，辛弱水又追上搶匪，抓住他的衣領。這個笨蛋換方向跑，結果跑回公司這裡，剛好把他交給警衛處理。

　　搶匪脫下被抓住的外套，又繼續逃。

　　「還跑？我生氣了。」他懂不懂得體貼追搶匪的人啊？那就不要怪她出手了。

　　簡單兩三招，將搶匪可以逃的路幾乎封死，在他選擇直奔過馬路時，辛弱水乾脆一腳踢在路燈上，讓他明瞭兩人的實力差距。

　　顧端禮、吳秘書、大樓警衛正巧在這時跑了過來。

　　「弱水，妳抓到搶……」吳秘書剩下的話全消失了，因為她正驚訝地瞪著辛弱水踢向路燈的那隻腳。

　　搶匪瞪爆眼睛的看著眼前凹了一塊、微微搖晃的路燈，然後雙腳發軟的跌坐在地上。

　　顧端禮越過呆站在原地的吳秘書與大樓警衛，快步走向辛弱水。

　　「弱水妳沒事吧？腳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叫救護車送妳去醫院？」

　　好奇圍觀的眾人，看看辛弱水行走如常的雙腳，又看看她絲毫沒有流露出痛楚的表情，他們實在不認為這位小姐需要出動救護車送她去醫院。

　　「顧總，你也來啦。」

　　「弱水，先回答我的問題。」顧端禮蹲下來，打算檢視她的腳有沒有受傷，怕她隱忍著痛沒有說出來。

　　「我很好，完全沒事。」頭好壯壯的健康寶寶一枚。

　　「真的嗎？路燈都會晃了，妳的腳怎麼可能沒事！」

　　路燈會晃……瞄了眼群眾的模樣，再看了下那座路燈。嘿嘿，為了嚇阻搶匪，她不小心踢得用力了一點點，她打算傻笑帶過。

　　「不行，妳把長褲的褲管拉起來，我要看過妳的腳確定沒事才行。」顧端禮認真道。

　　眾人看看搶匪，又看看路燈，最後將視線轉回辛弱水身上。眾人一致認為她怎麼看都沒事，凹了一個踢痕的路燈還比較有事吧。

　　「不用吧，顧總。」

　　顧端禮用眼神表達出他的堅持。

　　屈於上司的威力目光，辛弱水只好拉起褲管，露出小麥色的修長小腿。

　　任顧端禮看了個滿意，確定小腿上連個瘀青都沒有之後，辛弱水才將褲管放下來。

　　哇，好多人圍觀，真是不好意思，還是先躲回辦公室吧。「這個人就交給警衛先生處理，我還有公事要處理，先回去辦公室。」

　　「等一下。」顧端禮叫住準備離開的她。「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帶妳去一趟醫院，免得有傷到骨頭或是內部肌肉卻沒有發現。」

　　「顧總，我還有公事……」

　　「我准妳三小時的公假，走吧。」顧端禮認真說道。

　　多年來見義勇為的舉動，辛弱水已經很習慣眾人吃驚、崇拜、不敢相信的表情，但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完全不吃驚，只是關心她的情況。理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的腳步已經隨著他走了。

　　看著他刻意放慢的腳步，辛弱水心中浮出一股莫名的感受。雖然她真的不需要去醫院，但她還是默默的跟著他，慢步走向車子。有人對她的舉動不驚訝，感覺好像還不錯。

　　＊＊＊＊＊＊

　　連續一個禮拜，辛弱水幫他們那位據說很挑食的總經理準備午餐。每天她都是跑去「學生會午茶店」買豪華便當。雖然說便當很豪華很美味沒錯，不過都是同一位主廚料理出來的。

　　據她的觀察心得，吃飯一定配公文的總經理真的不挑食。

　　每天中午，辛弱水都按照陳秘書叮嚀的買了兩種不同口味的餐盒，可顧端禮感覺上很像是隨手拿了個餐盒就開始吃起來，當然文件照看、公文照批。

　　她是有變換不同菜色，不過一次要買兩份難免會重複，誰叫千玥他們目前只推出六道招牌菜。可是顧端禮有時候拿到跟前幾天重複菜色的便當，他也一樣有吃下去，雖然還是很浪費的有剩下食物啦。

　　顧端禮面無表情吃飯的情況，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在享受美食，感覺上對他而言吃飯只是一種必需的動作，一種生為人類必需盡的義務。

　　照這種情況分析，顧端禮吃飯的嚴肅模樣，無關乎食物好不好吃，關鍵應該是……

　　辛弱水心中有了盤算，決定在這個星期進行她的下一步動作。

　　「總經理，您的午餐我把它擺在沙發前面的這張桌子好嗎？今天買的套餐菜色種類比較多，辦公桌放不下。」辛弱水笑容可掬的問道。

　　她今天買的套餐總共有六道菜色：前菜是凱薩色拉跟南瓜濃湯，主菜是海鮮墨魚面跟羅勒香烤春雞，甜點是義式烤布丁跟櫻桃派。

　　辛弱水將豐富的午餐一道一道地擺出來，剛好擺滿那張茶幾，讓顧端禮只能離開堆滿公文的辦公桌，移駕到沙發區吃飯。

　　連續一個星期，辛弱水每天都買至少有六道菜色的套餐。

　　每次都擺放在茶幾上。由於茶幾約莫只有膝蓋般的高度，因此顧端禮無法像以往那般吃飯配公文。

　　將干擾食慾的公文剔除之後，辛弱水接下來是要提振顧端禮的食慾。雖然沒了公文，但是他一直默不吭聲的吃飯，感覺好像在守喪。喪禮上的食物，就算再美味可口，普通人也是會吃不大下。

　　當然，辛弱水絕對不是普通人，她旺盛的食量跟超強的胃，就算用餐氣氛再冷，她也會將飯菜全部掃光，從來不會感到胃痛。

　　在這星期裡，辛弱水同時技巧性的更換了總經理辦公室裡的一些小布飾，例如：墨綠色的面紙盒套，被她不小心沾到醬油拿去清洗，換上一個繡有花卉的鵝黃色面紙盒套。又例如：插在角落花瓶裡的深褐色梅枝，被她告知因為積了灰塵，換成了暖橘色的向日葵。

　　諸如此類的小對象，被辛弱水一點一滴的悄悄更換。她很有技巧的不選擇鯨吞，只以蠶食的方式變動佈置。

　　整間辦公室的主要設計佈置她皆未挪換，但是鮮亮明暖的顏色，卻漸漸滲透進原本冰冷疏離的空間裡。

　　辦公室外的其它同事，以為是上司的品味愈來愈有人味，畢竟他們根本不曾想過有誰敢未經上司指示主動換掉那些小對象，即使他們也覺得總經理室常讓他們冷到發抖。

　　＊＊＊  ＊＊＊

　　接下來的目標是——聊天。

　　打破顧端禮吃飯時的第一個惡性循環，其它的惡性循環就更容易打破了。辛弱水接下來的目標是跟顧端禮邊吃飯邊聊天。

　　聊天有幫助於進食情緒的正面提升。他就是太悶了，才會食慾不振，才會招來誤會。

　　在她家，吃飯時間是全家的感情交流時間，不管是筷子上搶食的交流，還是互相吐槽八卦的交流。一頓飯吃下來，從來沒有冷場、安靜的困擾，更不會有吃飯情緒不開心的問題。

　　一個星期過去，顧端禮第一次知道何謂公司八卦內容與各種小道消息，他也才知道原來員工們在私底下都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自我娛樂。

　　又一個星期過去，辛弱水知道顧端禮的平日生活作息與嗜好：他每天至少花十四個小時在公事上，剩下的時間除了睡眠，就是處理家族中的瑣事。

　　顧端禮完全沒有休閒娛樂、沒有與朋友聊天抬槓、沒有逛街購物，甚至也沒有看電影、電視。

　　稍微可取的是，早上起床後會去慢跑三十分鐘，保持體力與健康；週末固定看幾本雜誌，雖然還是財經雜誌，不過至少不是只看公文。

　　又再過一個星期，顧端禮逐漸習慣在吃飯時間總是會看到辛弱水，而她一定會拉著他東扯西聊的閒話家常。兩人開始進入聊天的模式，而非以前一問一答的對話情況。

蔡仲子

第四章

　　「顧總，該吃午飯了。」辛弱水輕敲了敲門。

　　一如過去兩個多月的日子，辛弱水拎著餐盒陪顧端禮在總經理室一起度過愉快的午餐時光，只要那天中午沒有應酬或是其它部門會議的話。

　　關於這一點，辛弱水也略施了小伎倆，因此顧端禮已經很久沒有在中午開會或應酬的情況了。

　　最近一個月來，顧端禮每天中午一定會有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不等的休息時間，至於公事的安排，全都排在休息時間之後吧。

　　呵呵，反正她有整團總經理的幕僚秘書特助群作靠山，不怕那些公事會排不攏時間。公事再重要，也沒有總經理的心情愉快重要，身處在二十六樓的所有顧氏員工對這一點有著高度的共識。

　　聽到辛弱水的聲音，顧端禮很習慣地將手上才看到一半的企畫案直接擱下，起身走到沙發那邊坐著，等待她將午餐擺好。

　　「今天吃中式便當，主菜是糖醋黃魚跟宮保雞丁，飯是營養豐富的紫米飯，搭配翡翠鮮蟹湯，甜點是椰香西米露。」辛弱水滿臉笑容的說出她精挑細選的美味菜色。

　　「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顧端禮對著辛弱水習慣性的微微一笑。

　　這段時間以來，顧端禮每次聽著她笑容開朗的念著菜名，雖然還沒開始吃飯，但已經會讓他好奇將會吃到什麼可口的飯菜。

　　「呵呵，還有更好吃的呢！」辛弱水得意的一笑。

　　「哦？更好吃的？」一直看著她的顧端禮微挑了下眉。

　　「各、位、觀、眾！」辛弱水眼睛閃亮亮的拿出最後一個餐盒。「噹噹噹，皮薄餡多湯鮮美，超級好吃的小籠湯包隆重登場！」

　　她將最後一個餐盒打開，隨即冒出一股溫熱的蒸氣。

　　「小籠湯包？」他揚了揚眉。

　　顧端禮對吃的東西完全沒有研究，在遇見辛弱水之前，他對食物只有填飽肚子的要求，因此什麼是小籠湯包，其實他並沒有概念。

　　「沒錯，就是小籠湯包！」好開心唷，今天中午可以吃到小籠湯包耶！呵，這一家鼎記的小籠湯包超好吃的說。

　　「我特地算好時間去買的，你看還是熱的呢！」她得意一笑。

　　辛弱水將他那雙紫檀木鑲金絲的筷子拿了過來，興匆匆的先夾起一個湯包給他品嚐。「你一次將整顆湯包都咬進去，小心裡面的湯汁會燙唷。」

　　顧端禮看著近在眼前的美食，他遲疑了下，隨即依言咬下他唇邊的那一顆湯包。

　　他一咬破那片薄薄的、又飽含彈性的面皮之後，溫熱的湯汁立即流洩出來，整個口腔中隨之充滿鮮美的味道。

　　「會燙嗎？」辛弱水關心的問了下。她拿起自己的銀色雕花筷子，也夾了一個湯包準備吃。

　　顧端禮搖了搖頭，仔細咀嚼著口中的美食。

　　好久沒有人夾東西給他吃了……上一次有人夾東西給他吃是什麼時候？

　　八歲那一年？還是七歲那一年？

　　他記不是很清楚了，因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忘記很多事情……

　　原來這就叫作小籠湯包啊！他記住了。他決定以後他會喜歡吃小籠湯包這項食物。

　　「你看著唷，吃湯包的時候要這樣子夾，小心別把皮給戳破了。皮若是戳破的話，湯汁就會流出來，那麼湯包的美味就會少掉一半的。」辛弱水示範一次夾湯包的動作給他看。

　　「如果戳破了，就不要吃那顆，丟掉換吃另一顆湯包不就好了。」顧端禮吞下口中的湯包之後說道。

　　「換吃另一顆湯包？」辛弱水愕然了下。

　　「我完全不介意你拿破掉的湯包給我吃，丟掉多浪費啊！當然，你要拿沒有破掉的湯包給我吃，我更樂意了。」辛弱水一邊吃著湯包，一邊咬字清晰的說著。

　　顧端禮皺眉。「可是妳說湯包破掉……那不就不能吃了？」他不懂。

　　「沒這回事。湯包破掉只是少了美味的湯汁，不過還是可以吃的。食物只要沒有壞掉餿掉，全都是可以吃的。如果總經理有食物要丟掉，我很樂意代為處理——幫你吃掉。」

　　「哦。」顧端禮隨口應了聲，不是很懂她的節儉行為。依他的觀念，不好吃的食物就等於是不能吃的食物，不能吃的食物就等於要丟掉的食物。

　　一聽見他簡單的回答跟平淡的表情，她就知道他沒有懂她話中的意思。辛弱水再次鄭重的聲明：

　　「顧總如果你有食物要丟掉的話，我完全不介意幫你吃掉那些食物。請不用擔心我會覺得難吃或是我剛吃飽的問題，即使那時候我不在辦公室，您老人家也可以動動尊貴的手指撥一通電話，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現場，幫你解決掉那些食物的。」

　　因為她慎重的態度，顧端禮也慎重的應了聲：「好。」

　　「還有，浪費食物是不對的，會被雷公劈的。」辛弱水又補充了句。雖然她不認為這句話他聽得進去，不過她還是很想講。

　　「我以後會找妳幫忙解決食物，這樣就不會浪費食物了，所以雷公也不會劈我。」顧端禮笑了笑。

　　雷公？現在連小孩子都不相信有神的存在了，更遑論有大人會相信雷公的存在了。

　　「要記得喲。」辛弱水再次叮嚀。

　　「我會記得的。」顧端禮也學著她一樣慎重的說道。

　　吃飯期間，兩人有說有笑的閒聊著。顧端禮覺得新鮮的聽著辛弱水在廁所聽到的各式小道消息，上自董事長的領帶花樣很醜，下自哪個部門的男性員工去追求公關部的大美人又慘遭拒絕。

　　而辛弱水則感到佩服的聽著顧端禮對於大陸、印度、巴西、俄羅斯這金磚四國的經濟優劣勢的分析，以及兩岸政府的政策影響台灣經濟的問題。

　　擺滿一桌子的美食，就在兩人的高談闊論之中被消滅殆盡，一粒米也沒剩。

　　午餐時間也差不多該要進入尾聲了。

　　辛弱水動手收拾滿桌的空餐盒與碗盤餐具。午休時間快要結束了，等一下他們都要繼續投入忙碌的工作了。

　　「弱水，今天是偶數月第一周的星期五吧？」顧端禮問道。

　　「對啊。」

　　「今晚不用幫我準備晚餐，我今天不會留在公司加班。」他吩咐。

　　「好。」顧端禮的加班量太大，即使一個晚上沒加班也沒關係。身為下屬的她要關心上司的身心健康情況。

　　但是，顧氏企業最有名的工作狂不加班工作……她實在有點好奇。「顧總今晚有特別的事情嗎？」借她小小八卦一下，不為過吧。

　　「嗯，我今天要回家吃飯。」已經很習慣跟她聊天的顧端禮說道，全然沒察覺他以前幾乎沒有遇過這類公事之外的問答。

　　在公司除了下達命令、主持會議、研討企畫之外，顧端禮幾乎沒有說過其它的話。自從辛弱水陪著他一起吃午餐之後，他才開始學習起普通的日常對話，包括閒聊、包括關心的對談。

　　顧端禮的日常對話詞彙從「請進」、「謝謝」等貧乏的用詞，一日千里的快速擴充著，直至今日，他已經習慣對著她微笑的閒聊家常話題。雖然他並不常主動挑起聊天話題，通常還是回答居多，不過比起以前那種僵化的機械人模樣，他現在的進步情況，辛弱水已經感到非常欣慰了。

　　＊＊＊ ＊＊＊

　　一輛拉風的法拉利跑車快速地在市區的車陣裡穿梭著，跑車所奔馳經過之處，無不留下聲聲羨慕的讚歎。

　　「啊！好炫的車子唷！那款車子超貴的說！」

　　「到底有沒有公德心啊？在市區也開這麼快，車子性能好也不用這麼囂張吧！」以及聲聲的抱怨。

　　不過眾人皆只能望著那輛紅色的騷包跑車呼嘯而過所揚起的煙塵，至於那些讚歎與抱怨，車主人一句也沒有聽到。

　　糟糕！已經七點二十四分了，他快趕不上七點半的開飯時間了！跑車主人猛踩油門加快車速，以期來得及準時回家吃飯。

　　Shit！前面的車開得慢吞吞的做啥，懂不懂得開車啊！跑車主人利落的用力旋轉方向盤變換車道，準備進行超車。

　　「老婆婆，妳沒事吧？要不要叫救護車？」一個好心的路人，扶起跌倒在地的老婦人。

　　「沒事、沒事，虛驚而已。」外表看起來大約五十多歲的老婦人，驚魂未定的看著快速遠離紅色跑車。

　　一旁的辛弱水跳下她心愛的重型機車，查看老婦人是否真的安然無恙。「阿姨，我有醫師執照，我先幫妳看一看有沒有大礙。」

　　之前有個奇怪的新聞，規定要救人還必須擁有合格的醫師執照才行，不然隨隨便便救人可是會被罰錢的。因此辛弱水一開口就先聲明自己有醫師執照，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以及讓患者覺得她會得到有受過醫療訓練的人的救助。

　　辛弱水先安撫中年婦人受到驚嚇的情緒。

　　那輛跑車有沒有公德心啊！明明是紅燈，車子居然還右轉！紅燈右轉已經違法了，更別說還有行人正在過馬路呢！辛弱水一邊檢查老婦人的情況，心中同時感到暗怒。

　　「那輛車真過分，雖然沒有實際撞到人，但是居然沒有停下車來查看情況，我詛咒他在下個路口被警察開罰單。」一名路人甲說道。

　　「有人記下那輛紅色跑車的車牌號碼嗎？」另一個路人乙問。

　　圍觀的眾人都搖搖頭。跑車咻一聲就離開了視線，誰有那麼好的視力可以看清楚車牌號碼。

　　「阿姨，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我幫妳去追那台車，跟他要賠償金。」確定老婦人身上沒有傷勢之後，辛弱水拿出紙筆快速的寫下一串數字，然後跨上重型機車，氣勢洶洶的開始緝兇。

　　啥？眾人驚愕的看著那位瀟灑的熱心女騎士，非常慷慨激昂的往跑車離去的方向追去。

　　現代都市裡還存在著這麼稀有的熱心人種啊？真是太神奇了！當醫生的都像她這麼熱心助人嗎？他們以後都去掛她的門診好了。

　　老婦人受到驚嚇的魂魄還沒有全部歸位，又再微微嚇了跳。只是這次是良性的受到驚嚇。這位年輕小女孩模樣不只生得好，連心腸也好，不知道嫁人了沒有？老婦人暗暗相中未來媳婦人選。

　　幸好接下來紅色跑車都沒有轉彎，辛弱水才得以順利的追到行兇的車子。跑車的車速雖快，但畢竟沒有機車靈活。

　　即便如此，辛弱水還是在車子開進一棟獨棟別墅之後，才將距離完全的縮短歸零。狠瞪著那輛停在車庫的紅色跑車，辛弱水用力地按下門口的對講機。

　　「喂？」一道中年女聲從對講機傳了出來。

「您好，我想找那位開著紅色跑車的先生。」辛弱水雖然正在生氣，但是她仍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禮貌些。

　　「請問您是哪位？」

　　「先前在路上，開車的那位先生有撞到人，才幾分鐘之前的事情而已，可以請這位先生出來處理一下嗎？」

　　「你請稍等。」

　　陳嫂跑到飯廳的餐桌旁說道：「二少爺，有位小姐找您。」

　　他聞言皺了下眉頭。「跟對方說我正在吃飯，要她有事情晚一點再說。」

　　「對方有什麼事情？」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人問道。

　　「大少爺，對方說剛才二少爺在半路上有撞到人。不知道是不是受害者的家屬。」

　　「撞到人？」他看向小弟。

　　「撞到人？！」他不信的站起身來。「我哪有撞到人！我開車技術這麼好，不可能會撞到人！」高聲辯駁。

　　「陳嫂，去請那位小姐進來客廳坐。」他簡言的說道。

　　「大哥，我沒有撞到人！」他再次重申自己是清白的。

　　「人家既然找上門，應該是有原因，聽一聽對方怎麼說吧。」他用眼神要小弟跟他一起去客廳見那位訪客。

　　「媽的，亂賴我撞到人，那個女人最好有充分的理由，要不隨便打斷我們用餐，我肯定要她吃不完兜著走！」氣得重步飆往客廳去。

　　＊＊＊＊＊＊

　　「顧總？」

　　「弱水？」

　　「辛弱水！」

　　三道不同的聲音分別由三個人口中發出，雖然有男女聲與高低音的差異，但是同樣飽含訝異。

　　「弱水，妳怎麼會在這裡？」顧端禮首先發問。

　　「總經理，那輛開得很快的紅色跑車是你的嗎？」辛弱水想起她來的目的，連忙接著問。

　　「那輛車是我的。」站在顧端禮旁邊的那位高大男子開口說道。

　　「是你的車？」辛弱水瞇眼。

　　「弱水，我弟開車撞到妳了嗎？」顧端禮擔心的問道。他想起陳嫂說對方說小弟開車撞到人。

　　「沒有。」辛弱水朝那個高大的男子走過去。

　　兩兄弟的心中同時吁了一口氣。幸好，沒有撞到她。

　　「可是他撞到了一個中年阿姨！」

　　「中年阿姨？怎麼可能！我完全沒有印象。辛弱水妳不要亂賴！」面對著氣勢強硬的辛弱水，他連忙搖手澄清。

　　「你敢說沒有？」辛弱水步步逼近。

　　「剛才你在一個路口違規紅燈右轉，那時候有一個中年阿姨正要過馬路，雖然你沒有直接撞到她，但是她因為你違規右轉的開車方式而跌倒在地是不爭的事實。」辛弱水逼近到他身前二十公分處狠瞪著他。

　　「辛弱水這又不算撞到人！」  Shit！這樣也算撞到人？那麼台灣的車禍事故不就滿天飛了。

　　他剛剛有說弱水姓辛嗎？顧端禮突然察覺到一個不對勁的點。

　　「小弟，你認識弱水？」顧端禮試探性的問。

　　他上一次跟小弟吃飯的時候，弱水才剛進公司沒多久，他沒跟小弟介紹過弱水，因此他們不可能會認識呀。

　　「認識。我跟辛弱水以前是同班同學。」

　　「同班同學？！」辛弱水撇嘴，她不信。

　　「同班同學？」聽見這個名詞，顧端禮微皺了下眉頭，心裡不知為什麼的發起悶來。

　　「我哪有會開車撞人的同班同學，你不要拉低我母校的水平好不好？而且我對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同學根本沒有印象。」辛弱水很不給面子的駁回他同班同學的稱呼。

　　顧端禮因為她反駁的話，不自覺地綻開一個小小的微笑。

　　「媽的！辛弱水妳每天吃那麼多飯，到底有沒有吃進大腦裡啊！」他大吼。「妳不要只記得吃吃吃的事情，好歹記憶裡多塞一點人名跟臉孔。」

　　「哦？」辛弱水繞著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完之後，還是很不給他面子的說：

　　「沒印象！你確定你沒認錯人？」

　　他氣得跳起來。「辛弱水！妳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每次都搶妳布丁吃的人是誰？」

　　布丁？顧端禮揚了揚眉。

　　「布丁？！」一個想忘也忘不掉的人名，剎那間火速地從記憶深處跳出。「王冠華！」辛弱水咬牙。

　　「沒錯，我就是王冠華。」他得意洋洋的承認。

　　看著弱水與小弟兩人熱烈的談話情況，顧端禮又感到胸口有點發悶、有點不舒服。

　　「你是顧總的弟弟？」辛弱水看向顧端禮求證，她想到他一開始問的那句話。

　　顧端禮頷首。「他是我弟弟沒錯，他現在叫作顧端義，不叫作王冠華。王冠華是他以前的名字。」

　　「你這個搶人家布丁的小人，搶到最後竟然轉學，還可恥的改了名宇，消失得夠徹底了你！」新仇舊恨一次湧上心頭，辛弱水活動起筋骨，準備開揍。

　　「媽的，辛弱水妳這女人不要胡亂聯想，我轉學和改名字跟搶妳布丁根本是兩碼事，兩者之間完全扯不上關係。」顧端義看到辛弱水在摩拳擦掌，很習慣的開始準備逃胞。

　　「改名字就改名字，無須強辯。」辛弱水一拳揮去。

　　「嘿，打不到。」顧端義像個愛欺負人的小學生一般，蓄意地朝揮拳落空的辛弱水做鬼臉。

　　辛弱水恨恨的清算起陳年舊事：

　　「小學一年級，你偷吃了我二個布丁，再加上幼兒園你偷吃了我六個布丁，總共八個布丁，賠來！」

　　她一個強勁的踢腿掃去，被他一個跳躍避開。

　　只見辛弱水追著顧端義滿客廳跑，兩個人以顧端禮為中心點，繞著圈圈進行著追逐跑跳。

　　身材高大健碩的顧端義不似顧端禮頒長優雅的貴公子身材，但是經由顧端義次次閃躲掉辛弱水擊來的招式判斷，他的身手算是非常矯健敏捷。

　　一次次的攻擊落空，讓她腹中的怒火愈燒愈旺，也讓她不打算收斂手腳功夫了。辛弱水管不了現在是在別人家中，而且這個別人還是她的頂頭上司，她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也加重了出招的力道，務求揍扁多年來的心頭大患。

　　終於讓她堵到當年落跑的搶布丁同學！若不是因為他搶她的布丁，她才不會被抓著去拜師學武。若不是他之後可恥的轉學，讓她來不及報搶布丁之仇，她才不會被老媽碎碎念了好幾年。

　　「哇靠！辛弱水妳來真的！」顧端義的脛骨被狠狠的擊中，痛得他差點要掉下珍貴的男兒淚。辛弱水這個暴力女，她的力道根本不輸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

　　「妳才是那個需要去改名的人！明明就是最強的，做什麼取名叫作『弱水』，分明是欺騙社會大眾！」當時年幼無知的他，就是被欺騙的其中一個。

　　好痛啊！顧端義捧著腳直跳。

　　她是遇見了七世仇人啊，出手這麼狠，他的腳肯定瘀青了。

　　「好了。」顧端禮一聲冷喝，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你們都別鬧了，安靜的坐下來。」顧氏的大家長開口說話了。

　　「全坐下來談正經事。」顧端禮冷眼射向還抱著腳蹦蹦跳的小弟。

　　「是，顧總。」辛弱水咬牙切齒的應了聲，隨同顧端禮一起坐到客廳的大沙發上。

　　辛弱水朝剛相認完的國小同學丟去一個瞪視眼神。

　　給她記著，這筆帳還沒有清算完呢！搶她八個布丁的仇，沒這麼容易可以善了。

　　「是，大哥。」顧端義見到老同學的狂喜，瞬間被大哥冷淡的語氣降了溫。差點忘了這裡是顧宅，不是他在市區的公寓。

　　不過顧端義還是痞痞的朝辛弱水丟去一個挑釁的眼神後，才揀了個單人沙發怡然地坐下。

　　「弱水，妳原先來這裡的目的不是因為布丁吧？」顧端禮蓄意提醒，讓那兩個坐下之後依然用眼神互相角力的人，將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弱水！」顧端禮朗聲的喊道。

　　辛弱水聽到顧端禮這聲叫喚，才完全將視線從顧端義的身上挪走。

　　顧端禮發現他不喜歡總是看著他的弱水將視線轉移到其它人身上。在總經理室一起吃午餐的時候，弱水的眼裡只有映著他的身影，沒有其它人的影子：她說話談天的對象也都是他，沒有其它人發言的份。

　　曾幾何時，這種情況竟然已經在他的心中根深柢固了，直至她盯著端義看的此時此刻，他才猛然發現。

　　同時，他也發現他不喜歡弱水跟其它男人講話，而忽略了他的存在。即使那個男人是他的親弟弟，他也不喜歡，甚至打從心底感到不舒坦。

　　辛弱水又恨恨的瞪視了顧端義最後一眼，才暫時先擱下關於布丁的往事，將先前在路口發生的事情，以及她留下手機號碼給那位中年阿姨，主動幫忙追蹤車子，打算跟車主人要賠償金的事道出。

　　她在交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時，恰巧手機響了起來。

　　「抱歉，我接個電話。」辛弱水道了個歉，然後接起手機。

蔡仲子

第五章

　　辛弱水！妳不是說今天要回家吃晚飯嗎？現在都幾點了？妳還外頭鬼混些什麼！」一陣兇猛的怒吼聲瞬間貫穿了辛弱水強壯的耳膜。

　　慘了！她忘了她有打電話跟老媽說今晚沒加班，要回家吃晚飯的事情了。

　　「媽，妳先別生氣，我還沒回家是有原因的……」辛弱水趕緊解釋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以求稍降母親大人洶湧的怒濤。

　　「妳現在還要不要回家吃飯啊？」聽了這麼多解釋，辛母只問了她唯一關切的重點。

　　反正她教出來的女兒頭好壯壯，在外面不怕被別人欺負，全家人還餓著肚子等弱水一起開飯才是重點。

　　一聽到吃飯，辛弱水的肚子立即很捧場的發出咕嚕的飢餓聲，撫了撫大唱空城計的肚子，她只能忍痛的說：

　　「你們先吃吧！我現在正在肇事者的家裡，這件事情一時半刻也沒辦法處理完。而且就算現在從這裡回家，也要半個小時的車程……你們不用等我開飯了。」

　　嗚，好傷心啊，她美好的晚餐消失不見了！

　　嗚，她餓了啊！

　　辛弱水在手機收線之後，肚子忍不住又發出了幾聲響亮的腹鳴聲。他們家的人食量都很大，特別是上了高中之後食量又更加暴增的小弟。平常大家在飯桌上吃飯的情況，只能用難民搶食來形容了，她沒有回家吃飯，也不用奢望會有人留下殘餘的飯菜給她，因為那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她的那份晚餐，十之八九會被其它人樂意的代為解決了。

　　嗚，辛弱水愈想愈覺得難過，愈想肚子也愈感到餓了。

　　看到弱水突然頹喪的模樣，顧家兄弟不用問她，也猜得出來跟她家的晚餐有關係。現在正是晚餐時間，一般家庭再怎麼晚用餐也差不多該開飯了。

　　顧端禮雖然只認識辛弱水兩三個月，但他清楚地知道她從不浪費一粒米、一口湯，說食物是辛弱水的第二生命也絲毫不為過。

　　「弱水，妳剛才說那位被端義嚇到的中年婦女並沒有受到外傷，只是受驚嚇的成分居多。端義在市區的車速過快，以及違規紅燈右轉雖然不對，但是不管是要理賠還是要道歉，都必須見到那位中年婦女，或是先跟她聯絡上才行。妳有她的聯絡方式嗎？」顧端禮主持大局。

　　「沒有。當時情況緊急，我只來得及抄我的手機號碼給她，然後就跑來追車子了。」辛弱水撫著肚子，愁眉苦臉的回答。

　　「辛弱水，過了這麼多年，妳怎麼還是跟當年一樣只知道往前衝啊！真是一點改變也沒有。」顧端義嘲笑。

　　「往前衝總比某人違規開車又擦撞到人強吧。」因為開始感到肚子餓的關係，辛弱水的回話難得沒有什麼旺盛的火力。

　　「辛弱水！」儘管如此，顧端義還是被她激得跳起來。

　　「端義！」顧端禮出言喝止小弟的衝動。

　　「坐回去。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們是在解決問題。」顧端禮簡單的兩三句話，就威嚴地將令人頭痛的火爆浪子壓回沙發上。

　　顧端義撇了撇嘴，雖然他很想要和辛弱水吵出個我對你錯，不過他還不至於會笨到挑大哥在一旁的時候吵。

　　嗚，愈是說話，辛弱水愈是覺得體內的能量消耗得愈快。

　　慘了！她會不會餓死在半路上啊？現在衝回家的話，不知道能不能搶到最後幾口湯喝？

　　「弱水，」看到辛弱水肚子餓的模樣，顧端禮不自覺的放柔了聲音，「我們雙方既然都沒有那位中年婦女的聯絡方式，雖然她現在還待在事故現場的可能性很低，不過我還是讓陳叔跑一趟那個地點。我們現在只能等她主動打電話聯絡妳，或是陳叔很幸運的在原地找到她，在這之前，關於這件事故的後續處理，我們什麼事情也不能做，不如先一起吃個飯吧，吃完飯才有體力處理事情。」

　　辛弱水一聽到「一起吃個飯」這句話，猶如瞬間見到寶藏的尋寶者，眼睛頓時閃亮亮了起來。

　　「可是……這怎麼好意思呢？第一次來總經理的家裡，竟然跑到你家的餐桌上吃飯，這怎麼好意思呢……」辛弱水有點客氣的推拒著。

　　「沒關係。」顧端禮站起身，往飯廳的方向走去。「因為我弟的事情，讓妳多跑了這麼遠的路程，又害妳趕不上家裡的晚餐時間，請妳吃這一頓飯是應該的。」

　　雖然她會跑到顧端禮的家中完全是巧合，而且她來的原因是為了替那位中年阿姨討回公道，不是為了吃飯……

　　可是，她的肚子真的好餓好餓啊！

　　顧端禮從沙發上率先站起身之後，顧端義跟辛弱水也跟著站起來。顧端義是要回飯廳的位子上繼續吃飯；辛弱水則是因為在公司培養出來的習慣造成。

　　等到辛弱水發現她跟隨顧端禮走向通往飯廳的方向時，她更難抵抗食物的誘惑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辛弱水做著最後的掙扎，不過雙腳還是誠實的繼續跟著顧端禮走。

　　第一次到別人家裡，既不是做客，原先的來意也非友善訪問，然後就跑到人家的飯桌坐下一起吃飯，會不會太沒有禮貌了點？可是……

　　「好香唷！」辛弱水聞到飯菜飄出來的香味，忍不住說道。她肚子裡饞蟲附和得更加大聲了。

　　聞到飯香味的辛弱水撫著飢腸轆轆的肚子，現在與其說她是跟著顧端禮走，倒不如說她是跟著那股難以抗拒的飯菜香走。

　　「辛弱水妳別裝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妳，妳如果能夠抗拒食物的吸引力，美國就有可能變成台灣的領土。」顧端義毫不客氣的出言嘲笑她。

　　死王冠華！等她吃飽後有體力了，再來料理他。現在辛弱水的注意力全擺在香噴噴的飯上，只瞥了他一眼，就不予理會。

　　「弱水，妳不是說過如果有吃不完的飯菜，要打電話請妳幫忙吃嗎？今晚我爸媽因為有要事在忙，來不及回家一起吃飯，晚餐多出了兩人份。我跟端義吃不完，那兩人份也是要倒掉的，如果妳願意熱心的幫忙我們吃完，那是再好不過了。」顧端禮對著她微笑的說著。他知道要使用哪些訊息，最可以勾引她跳上來吃餌。

　　「有要事在忙？講得真好聽。他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來不及回家吃飯了……」走在最後的顧端義小聲地咕噥著。

　　辛弱水餓歸餓，距離顧端義只有半步遠的她仍然有將那幾句近乎耳語的話給聽進去耳朵裡。

　　顧家的爸媽不常回家吃飯嗎？還有王冠華為什麼要改名字啊？連姓氏都改了，這並不常見。他以前有哥哥嗎？怎麼在她印象中，王冠華似乎是獨子呀？不過這幾項疑惑，完全沒有她剛聽到的另外一件事情重要。

　　「什麼？吃不完？！倒掉？！這怎麼行呢！」辛弱水立刻有了精神。「浪費食物會被雷公劈的！我非常樂意挽救那些可能會被浪費的食物。」她態度瞬間丕變的表明立場。

　　去它的禮貌、去它的第一次到別人家，雖然這個別人還是他們公司高高在上的總經理，不過這些小細節都沒有食物來得重要。

　　怎麼能倒掉食物呢！

　　這樣怎麼對得起辛苦耕種的農夫、怎麼對得起犧牲生命被人類吃的食物哩！她當然要幫忙把它們吃光光啊！

　　辛弱水認真的態度，惹來顧端禮充滿笑意的笑容。他說：

　　「謝謝妳幫我避免掉一次被雷公劈的危機。」給足了辛弱水面子，又讓她將注意力放回他的身上，而且多了一次跟她一同吃飯的機會。顧端禮對眼前的情況感到十分滿意。

　　「雷公……這種東西，在現代還有人這麼天真會相信啊？」顧端義猛翻白眼。而且他最崇拜的大哥，竟然還煞有其事的附和著辛弱水的白癡話，真是夠了！

　　「陳嫂，麻煩妳多拿一副碗筷出來。」走到飯廳落坐後，顧端禮對在一旁待命的陳嫂說道。

　　哇！好豐盛的晚餐喲！還有她喜歡的泰式料理，涼拌雞絲、酸辣海鮮蟹肉羹、檸檬香茅黃魚……

　　中式的料理她也很喜歡，菠蘿苦瓜雞、醬炒芥藍、蓮子排骨湯、麻婆豆腐……

　　十幾道豐富的菜色，色香味俱全的擺滿了整張橢圓形餐桌，有辛弱水知道菜名的，也有她說不出菜名的，不過這些都無損那些看起來很美味的飯菜，美味到她幾乎要沒有形象的趴到餐桌上滴口水了。

　　剛剛答應一起吃飯，真是個明智的選擇！辛弱水暗自慶幸。如果這些飯菜被浪費的倒掉，她會作惡夢作到哭醒的！

　　顧端禮微笑地看著辛弱水的視線全繞著桌上一道道的美味佳餚打轉。看來，她餓壞了。

　　顧端禮拍了下掌，「好了，大家繼續吃飯吧。」

　　＊＊＊ ＊＊＊

　　陳嫂喜孜孜地端出她精燉數小時的港式甜品。

　　「辛小姐，來來來，千萬別客氣，妳嘗嘗我這兩道拿手的甜湯。」顧家兩個月才一次的聚餐上，很少有機會湊齊四個人。

　　在二少爺來之前，偶爾還會有幾次老爺跟太太也都到齊的經驗，雖然次數不多，但是總是一家齊聚的吃飯。自從二少爺來了之後，太太就幾乎不曾回到這張餐桌上，老爺除了二少爺剛來的那幾次聚餐有露臉之外，其它時候也都很少出現。

　　看著大少爺跟二少爺沉默吃飯的情況，她不僅覺得心酸，更覺得心疼。

　　今天第一次有其它人加入這張孤單的餐桌一同吃飯。這位食量超好的辛小姐，雖然剛開始是為了車禍的事情而來，害她還擔心少爺他們的食慾已經夠差了，再讓車禍之類的煩事一攪和，豈不是連飯都吃不下了嗎？

　　幸好，辛小姐人瞧起來開朗、話也多，往常安靜的飯桌上，不時聽到辛小姐發出讚歎聲，不停地讚美她的廚藝，還帶動少爺他們的食慾呢。真讓她高興得頻頻替他們添飯。

　　大少爺很難得會一邊吃飯、一邊帶著笑容呢。

　　而且大少爺還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飯！

　　她實在是太高興了！大少爺的食量那麼小，她常常擔心他會不會營養不良搞壞身體了呢。他們今天將滿滿的一桌飯菜全都吃得精光。四人份的食物，即使偶爾全家到齊也不曾吃完過。看到盤底朝天的碗盤，她真是感到欣慰。陳嫂感動的看著他們三人吃飽喝足的模樣。

　　「甜湯？陳嫂，它們雖然沒有華麗的名稱，只用甜湯來稱呼，可是只要是妳端出來的食物，我相信那絕對都是天上僅有的美味。」辛弱水眼睛發出一百燭光的光芒看著陳嫂，以及陳嫂手上的黑檀木托盤。

　　「哇靠！辛弱水妳還吃得下啊？妳的胃是用什麼做的啊？米袋嗎？」已經吃到撐的顧端義癱在椅子上說道。雖然他的食量也不算小，但是在辛弱水右一句菜好吃、左一句湯好喝，再加上她一臉幸福到要喜極而泣的模樣，刺激他今晚也比平常多吃了很多飯菜。

　　「呵呵，當然是有名稱啦。」笑得福泰的陳嫂，首先在辛弱水的面前擺上甜湯。她知道只要辛小姐動筷吃了之後，兩位少爺就算吃不下，也會好奇的跟著吃起這兩道甜湯。

　　「第一道是『雪梨川貝湯』。我精挑了上好的大顆水梨，去核去籽又將大部分的果肉挖空，將白木耳、川貝母，還有切成小塊的水梨放到燉盅裡，先用冰糖調味，再放到蒸籠蒸上一小時多，等到涼後才能將材料塞回水梨裡，再一起放到冰箱冰涼。」

　　尚封著保鮮膜的水梨放在白色瓷盤上，冰至沁涼的水梨，誘得辛弱水食指大動。她期待的撕開保鮮膜，拿起一旁的銀湯匙，快速的舀了一口奶色的甜湯。

　　「好吃！」辛弱水含著湯匙，發出如癡如醉的讚美。

　　原本已經吃不下的顧端禮跟顧端義看到辛弱水拿著湯匙、一臉幸福模樣的吃著水梨，忍不住也跟著撕開保鮮膜，嘗一口陳嫂特地解說做法的雪梨川貝湯。

　　「如果妳吃不下甜湯，可以換吃另外一道『薑汁燉奶』。它主要是用薑汁、蛋白、牛奶做成的。口感吃起來有點像奶酪，帶點薑汁的微辣跟牛奶的香甜，就當它是新口味的調味牛奶吃也無妨。」陳嫂笑呵呵的再端出另一道飯後甜點。

　　「陳嫂，妳缺不缺乾女兒？我非常樂意、非常有誠意、也非常願意當妳的乾女兒。」辛弱水完全拜倒在陳嫂高超的廚藝之下。

　　當陳嫂的女兒一定很幸福吧！

　　不用被招式強猛的拳腳追著滿客廳跑跑跳跳，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心機深沉的兜著圈子布好陷阱等她踏，而且還可以吃著這麼美味的食物……她願意來這裡的院子搭帳篷居住了！

　　顧端禮一聽，輕聲地笑了出來。

　　乾女兒？弱水是有四處認乾爹跟乾媽的嗜好嗎？還是只要是飯煮得好吃的人她全都來者不拒？

　　「顧總，你在笑什麼？」辛弱水不解的問。

　　陳嫂跟顧端義驚訝的看著顧端禮笑出聲音來的樣子。

　　大少爺在很小的時候就很少笑了，就算有笑，也只是表面的應酬笑容，或是無聲的淡淡微笑，她很久沒有聽到大少爺笑出聲音來了。看著他們兄弟倆長大的陳嫂，感慨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來到顧家之後，有看過大哥笑出聲音的樣子嗎？印象中，一直在接受繼承人訓練的大哥，從以前就沒有什麼情緒變化。從小，大哥的各項表現就都非常傑出，大哥就像一尊永遠走在他前頭的巍峨巨人，是他從小到大的學習典範。不過大哥的表情一直都很簡單，簡單到近乎沒有什麼變化。年紀愈長，大哥也愈少笑。曾幾何時，他有看過大哥這般笑過了？顧端義極力搜尋過往的記憶。

　　「妳若是喜歡吃陳嫂做的飯，不一定要當陳嫂的乾女兒，我常帶妳過來吃飯不就行了。」顧端禮說道。

　　「真的嗎？」辛弱水像幼犬般亮晶晶的眼神，期待的看著顧端禮。

　　「當然是真的啊。」看辛弱水惹人憐愛的模樣，顧端禮笑著伸出手去輕揉她飛揚的短髮。

　　「妳若是喜歡吃，每個星期五下班後，我帶妳過來大宅這裡吃飯。」已經習慣與辛弱水一問一答，有著聊天般互動情況的顧端禮，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說出口的話多麼讓現場的另外兩個人震驚。

　　這位辛小姐是大少爺的女朋友嗎？大少爺剛才承諾說要每個禮拜帶辛小姐回大宅吃飯呢！一聽到這席話，陳嫂高興到幾乎要流下眼淚。她從小帶大的孩子，終於喜歡上別人了！她太高興了！

　　在顧家冷漠的精英教育下，大少爺愈來愈少有人應該有的表情，看得她好捨不得呀。她好擔心有一天大少爺會連人應該具備的正常情感都消失了。大少爺若是能夠喜歡上一個人，她就不用擔心他會喪失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感表達能力。

　　大哥喜歡辛弱水那個暴力女嗎？顧端義錯愕的發現這個事實。

　　這……怎麼可能？在他心目中優秀到極點的大哥，怎麼可能喜歡上辛弱水那個粗魯野蠻的女人！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大哥的品味沒有這麼差的！顧端義在心裡強力否定他剛剛發現到的事情，並且決定以後要常回來大宅這邊吃飯，同時監督著辛弱水，以防她跟大哥走得太近。

　　就算他討厭大宅冷漠的氣氛、就算他討厭大宅有一堆綁人的死規矩、就算他討厭在大宅可能會遇到一些囉嗦多事的親戚，他依然決定以後只要大哥有回來大宅吃飯，他就要跟著回來，即使不是兩個月一次的聚餐也是一樣。

　　「每個星期五啊……」辛弱水沉吟了下。

　　一個星期也才來一天，應該不算太叨擾吧？而且陳嫂的廚藝好到她都要舔盤子了。他們不會是每個星期五都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吃飯，然後每次吃完飯都浪費地把多的兩人份食物給倒掉吧？

　　辛弱水以為顧家跟她家一樣，都是到了週末才有機會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平常大家各自忙碌，不一定有空閒聚在一起吃晚飯。

　　反正，她還有星期六跟星期日可以待在家裡吃飯，不差星期五這一個晚上。雖然圍在一起吃飯卻沒有人搶食的感覺有點奇怪，不過也因為如此，她吃得比平常還飽耶。在家裡只能吃到七分飽，在這邊可以吃到九分飽耶！

　　她好久沒有一口氣吃到這麼飽了，真是太滿足了！

　　辛弱水沒有猶豫很久便答應了，「如果顧總不嫌棄我常跑來吃飯的舉動太過打擾的話，能夠每個星期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我當然是沒有問題啦。」

　　食物的吸引力，凡人無法擋。她只是一介小小的普通凡人，每個星期五跑到別人家吃一頓飯，應該不過分吧？

　　辛弱水那個暴力女是認真的嗎？看到她一臉被食物牽著鼻子走的情況，顧端義無力地發現她的確是認真的。算了，那女人從小到大滿腦子就只有食物，差別在於最喜歡吃、比較喜歡吃、普通喜歡吃的等級不同而已。但是，只要是食物她全都喜歡吃。

　　大少爺確定要每個星期五都會回來吃飯呀……

　　那麼她要好好的構思下個星期五的菜單了。下個星期五的晚餐她要煮些什麼拿手好菜呢？大少爺喜歡吃中式料理，那位辛小姐似乎跟二少爺的口味比較接近，喜歡吃口味比較重的泰式料理……陳嫂眼角閃著開心的淚光，端著托盤走進廚房了。

蔡仲子

第六章

　　「結果呢？那場車禍最後怎麼處理？」外表大約三十歲出頭的張秘書，一邊對著鏡子補妝一邊問道。

　　「吃完飯沒多久，那個中年阿姨就打我的手機，她很客氣的說不用賠償，不過顧總堅持要登門道歉，還買了個禮盒跟包了個紅包說要給她壓壓驚。當時，雙方把那個禮盒跟紅包在桌上推來推去，推了很久那個阿姨的家人才收下。」

　　辛弱水一邊用洗手乳仔細搓洗自己的雙手，一邊跟在廁所的同事閒聊半個多月前發生的事情。

　　整件事情的發生經過，在眾人的要求下，她鉅細靡遺的述說了一次。不過，她把每星期五晚上要去顧總家吃晚飯的約定省略沒說，以免此事流傳出去之後，造成不必要的猜測或是懷疑。

　　「現在假車禍真詐財的事件經常聽得到，有的人就算毫髮無傷，也會硬裝有傷的勒索賠款。妳說的那個中年阿姨，人品聽起來相當不錯，沒有趁機敲詐一筆賠償金，算是非常有良心的人。」張秘書將口紅蓋旋好，放進化妝包中。

　　「哎唷，那個阿姨不是重點啦！弱水，妳之前提到顧總還有一個弟弟對不對？他人長得怎麼樣？帥不帥？」只大弱水一歲的高秘書很感興趣的問道。

　　「帥？」搶她布丁的王冠華跟帥這個形容詞沾得上邊嗎？辛弱水內心感到小小的疑惑。

　　「還好吧。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一般人該有的他全都有。」辛弱水直接說出她的觀感。

　　辛弱水對顧總的弟弟顧端義的外表感覺還是停留在小學年級時，分隔了快要二十年的時間，她對他並沒有男大十八變的驚艷感。

　　這種對人長相的形容，連一旁已婚的張秘書聽到，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高秘書猛拍了下額頭。天啊，那是什麼形容啊？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誰不是長這樣啊？

　　幹練的高秘書很快地振作起來，並且立刻抓住問題的核心所在。「弱水，妳覺得顧總帥嗎？」

　　「顧總？我們不是在聊顧總的弟弟嗎？」辛弱水不懂。長期跟顧總接觸的二十六樓女性同事，不是完全對顧總死心了嗎？

　　顧氏的黃金單身漢排行榜第一名，連續數年都是公司實際營運的決策者——顧端禮，他穩坐榜首的形勢似乎再過好幾年也不會改變。

　　連續數年下來，顧端禮以下的黃金單身漢排名做過好幾次的變更，但顧端禮仍然一直穩坐排行榜的榜首之位。這個現象並非只因為顧端禮是顧氏總經理，而是只要跟顧端禮有見過面或是相處過的女性都知道，要他對女性動心——太困難了！

　　以顧總少言的嚴肅個性，期待他會以麻雀變鳳凰那般戲劇性的喜歡上她們……不如還是相信顧總會走上商業聯姻之路還比較有可能。

　　只是……不論顧總娶的是再怎麼美麗的名門淑媛，或是背景雄厚的高官千金，她一定會有閨怨吧？畢竟全公司上下，不論男女員工都覺得顧總除了熱愛工作之外，很難會去熱愛一個人。

　　不不不，不用到熱愛的程度，要顧總喜歡上一個人，恐怕就不容易了。

　　位於其它樓層的女性員工在工作之餘，偶爾還會作個麻雀變鳳凰的夢調劑一下。但是在二十六樓的女性員工，早就轉而對其他單身漢展開非友情的暗示，或是努力尋覓其它可以成為未來丈夫的優質人選了。

　　「沒關係，妳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嗯……」辛弱水沉吟了好一陣子。

　　慎重的想了想之後，才回答：「顧總他帥不帥我不知道，不過他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停！妳不用說了，我知道妳的意思了。」高秘書發出一道被她料中的歎息，然後打斷辛弱水未說完的話。

　　「妳真的知道？」她還沒說同樣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不過她覺得顧總的五官看起來比較順眼，也比較耐看。如果他們兩兄弟要她選擇看一個人的話，她絕對是選顧總來看。

　　高秘書點點頭。經由弱水特別的表達方式，她清楚明瞭弱水的審美觀異於常人。「妳覺得顧總的弟弟跟顧總在外貌上像不像？」

　　顧總在商場上是有名的俊朗男性，商場上知名的男性外表通常只能夠以端正形容，不過總是會有一些少數高質量的男性點綴在其中。例如：他們顧氏的總經理、文成企業的第三代接班人、沈揚集團的少東……等。

　　他們兄弟長得像不像？

　　辛弱水也對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

　　「有一點像，從五官來看，看得出來他們有血緣關係。」對這個問題客觀地說出她的觀察。

　　那天吃完晚飯後，她私下比對過他們兄弟倆的長相，畢竟他們的個性實在太過迥異，如果不是他們雙方都承認，她會以為王冠華說顧總是他哥哥這件事是在開玩笑。

　　「既然長得像，那顧總的弟弟肯定也長得很帥了。」高秘書如同獵犬嗅到獵物的味道，整個人突然非常有精神了起來。

　　芳齡快要逼近三十大關的高秘書，非常有結婚的危機，只要聽說有條件不錯的未婚男性，她都很有興致想瞭解一下對方的個性與身家背景。

　　「弱水，妳知不知道顧總他弟弟叫什麼名字？他家裡的電話、手機號碼？他現在是什麼職業？也是從商嗎？有什麼興趣、嗜好？平常出入的休閒場所大約是哪一類型？那些店位在哪裡？」高秘書瞬間拋出一連串的問題。

　　辛弱水被高秘書如土石流襲來的問題給難倒了。這些問題如果是問顧總，她都知道答案，如果是問那一個偷吃她布丁的小人，除了名字之外，她什麼都不知道。

　　「咳咳。」最年長的吳秘書出現在女化妝室的門口輕咳，原本熱鬧的化妝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弱水，妳用完化妝室了嗎？顧總有事情請妳進去他的辦公室。」出來找人的吳秘書轉達上司的指示。

　　「用完了。我馬上進去。」早就已經洗好手也擦乾手的辛弱水聞言立刻起身，朝高秘書丟了個抱歉的眼神之後，趕緊離開女化妝室，往總經理辦公室定去。

　　「弱水，我今天等妳下班。」高秘書鍥而不捨地對著辛弱水的背影說道。

　　＊＊＊  ＊＊＊

　　辛弱水輕敲了敲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請進。」平板的男聲自門後傳來。

　　辛弱水打開門走了進去。

　　顧端禮的眼神帶點期待的自手上的文件移開。

　　「請問顧總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弱水，妳先坐下，我有個東西要給妳。」顧端禮的嘴角不自覺地帶著微微的笑意。

　　辛弱水順著他指的方向，在沙發上坐下。

　　顧端禮走到總經理室專屬的冰箱前，從冰箱裡拿出一個色彩鮮明、圖案精美的紙盒。

　　「這是要給妳的。」他將冰到沁涼的紙盒遞給她。

　　「給我？是吃的吧？我聞到食物的味道。」辛弱水的雙眼瞬間散發大量星星。

　　她輕輕的聞了聞空氣裡的味道，總覺得紙盒裡裝的是「那個」。一思及此，她的雙眼更加閃亮了。

　　食物的味道？顧端禮注意到她在聞味道的小動作，也跟著她一樣聞了聞，可是他沒有聞到任何食物的味道。

　　他買的東西，有用盒子蓋著，又放在紙盒裡，然後再用一個大紙盒裝著，這樣也可以聞到味道？她的嗅覺真是靈敏。

　　辛弱水的雙手早就迫不及待地打開層層包裝，隨即露出一杯杯奶黃色的食物。

　　「布丁！」辛弱水興奮極了。

　　她睜大雙眼看著紙盒裡面擺放著她最最最喜歡吃的布丁，有原味布丁、草莓布丁、優格布丁、焦糖布丁。

　　每一盒布丁有四杯不同口味的布丁，而這個大紙盒裡面總共有四個盒子，也就是說裡面有十六個布丁。

　　美麗的紙盒上印有「芳蕾布丁」的復古字樣。

　　「芳蕾布丁」是台北有名的布丁專賣店，他們的布丁好吃到她將它稱作夢幻布丁。

　　雖然一個布丁售價一百元，等於十二個統一雞蛋布丁的價錢，可是偶爾她也會奢侈的買一個芳蕾布丁來吃，然後回味久久。

　　她偶爾吃一個芳蕾布丁就覺得是莫大的奢侈與享受了，現在一口氣擺了十六個豪華的芳蕾布丁在她面前……難道她正在作夢嗎？

　　「顧總……這個真的……真的是給……給我……給我的嗎？」辛弱水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抖顫顫地問著。

　　顧端禮點點頭。

　　「這是要給妳的沒錯。」他微笑地看著她感動莫名的模樣。

　　「顧總我愛你！」

　　隔著一張茶幾，辛弱水倏地衝過去緊摟著顧端禮，而她的手上仍不忘牢牢地抓穩她最心愛的布丁。

　　聽到這句話，顧端禮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

　　雖然他整個身體被她擁抱的力道衝擊退後了幾公分，但是這都沒有他內心感受到的衝擊來得強烈，而且震撼。

　　「好高興唷！沒想到能夠收到芳蕾布丁，而且還一次收到十六個，我好高興唷！」辛弱水超級感動的摟著他。從她的聲音聽得出她的興奮以及快樂。

　　顧端禮胸口處傳來緊緊地摟抱感，她抱他抱得很緊，緊到他的身體奇異地升起一股歡樂以及喜悅的情緒。

　　這是她第一次抱著他，但是很奇怪的，他並不會覺得有被人冒犯的不悅，甚至很喜歡她這樣抱著他，就算一直抱著不繼續工作也沒有關係。

　　真是詭異的想法。他以前一直認為工作是他的責任、是他的生活，工作幾乎可以說是他的第二生命了。每天不停地工作，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的時間裡從來沒有休假這個名詞，因為他必須工作。

　　可是他現在居然會覺得不工作也沒關係，只要能夠繼續讓這個擁抱持續下去，就算要他暫停工作，他也不會反對。

　　看見在他懷裡的她依然沉浸於快樂的情緒當中，他有些遲疑的舉起他的雙臂，慢慢地將她圈住。

　　顧端禮抱著她就像是抱著十分珍貴的寶貝，小心翼翼且不敢施力；又像是小孩子在摟著超大型玩偶，有點笨拙的不知道手該如何擺放。

　　最後他的雙手在她的背部交互拍著，他輕輕地抱著她，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雖然隔著衣物，他依舊感受到她身上傳達過來的體溫，那是一種很溫暖很舒服的感覺。

　　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經感受到類似的溫暖跟舒服的感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

　　想不起來當時他幾歲，也許他那時候年紀還很小吧，所以才會記不清楚。

　　抱著她的這種既特殊又美好的感覺，真是令他眷戀不已，他好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永遠都不要放開她。

　　對了，她剛剛對他說「我愛你」呢！

　　顧端禮緩緩地低下了頭，平日總是讓人覺得冷漠的眼神，此刻正透露出深深的著迷與情意。

　　原本也想對她說「我愛妳」的他，看著她快樂的表情，漸漸地受到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蠱惑。那個蠱惑愈來愈強烈，漸漸地讓他的行為脫離理智的嚴格控制，突然間，他好想碰觸她那泛著健康色澤的美麗紅唇……

　　好想、好想……

　　他好想碰一下她蜜桃色的紅唇，好想碰呀！顧端禮情不自禁的拉近兩入之間的距離……

　　此時，辛弱水正好抬起頭來！

　　「顧總，我現在可以吃布丁嗎？」

　　兩人之間曖昧的氛圍，因為這句話的插入，瞬間解除。

　　而顧端禮雙唇原本瞄準的目標，因突如其來的外力做了更改。

　　「咦？顧總，你為什麼要親我的額頭啊？」

　　顧端禮的雙唇落在辛弱水光潔的額頭上，就這樣安靜地停留在她溫暖的額頭，而非她柔軟的唇瓣。

　　已經從超級興奮狀態稍微降溫到普通興奮狀態的辛弱水，不是很瞭解發生什麼事，也不是很懂為什麼他的嘴唇會剛好停在她的額頭上。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那句像是小孩子突然得到一份期待已久的禮物時，興奮到極點所冒出的「我愛你」，在他的心中引起多大的震撼、製造出多大的風暴。

　　「哦，一定是我的頭抬太快，害顧總不小心撞到。」對於他的微楞，她自顧自的找了一個最有可能的原因。

　　哎唷，額頭讓人不小心親了一下，又不是什麼大事情。

　　顧總的口水又沒有劇毒，碰一下沒有關係啦。個性直爽的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剛才發生的事情。

　　辛弱水又對顧端禮用力地摟了下，表示她滿滿的感動與謝意，才放開她環在他背部的雙手。在肢體接觸很頻繁的辛家，擁抱是他們表達情緒的經常動作。

　　「顧總，我可以先吃一個布丁嗎？」辛弱水拿高手上的紙盒，一臉饞樣的盯著盒子看。

　　聽到她這句話，顧端禮才真的完全回過神來。他悄悄地將手從她的背部放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平靜情緒之後，才開口輕聲說道：

　　「可以啊。」又補了句，「妳開心就好。」

　　他試著讓說話的聲音平穩無波，不洩漏一絲先前充滿在他胸臆中洶湧澎湃的情感。

　　「耶！顧總我愛你！」她快樂的歡呼了聲。

　　她又突如其來的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在他還來不及伸出手回擁之前，如疾風般的收回雙手，坐回沙發上去了。

　　辛弱水追不及待地拿出一杯看起來超級美味的布丁，用著小湯匙萬分期待的挖起一塊。看著那一大塊澄亮的布丁在湯匙上搖來晃去的顫抖著，她以膜拜朝聖的心情，無限期待的吃下第一口布丁。

　　嗚，此生無憾了！

　　辛弱水坐在沙發上癡迷的含著布丁和湯匙。

　　看見她這副異於平日的動人模樣，顧端禮覺得他的心臟突然開始猛烈的撞擊著胸口。

　　顧端禮發現他完全無法將注意力自她的身上移開，她的一舉一動牽扯著他的目光，哪怕是再怎麼細微的小動作，他也捨不得漏掉。

　　過了好一會兒，辛弱水才拿出口中的湯匙，又挖了一大塊澄亮的布丁，然後以同樣的心情吃下那口布丁。

　　相同的動作重複了七八次，她才依依不捨的吃下杯中最後一口布丁，回味無窮與惋惜不已的表情在她含著湯匙的臉上交織著。

　　顧端禮欣賞著她吃東西的滿足模樣，臉上的表情愈來愈柔和，等到他回過神之後，才發現自己又無法克制的說了話。

　　「弱水，妳今晚有空嗎？」

　　「今晚？」她雖然合著湯匙回味，不過依然咬字清晰。

　　理智全部回籠的顧端禮稍微遲疑了下，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

　　「對，今晚。」

　　「幾點？」

　　「七點開始。不過不用準時到沒關係。」他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方便兩人面對面說話。

　　「需要多久的時間？」七點？她可能會趕不上回家吃飯耶。

　　「最長不超過兩個小時。妳若是有事情，我們也可以只待半小時，打完招呼就先離開。」看到她在思索的表情，他又補充了句，「那邊有提供自助式的餐點。」

　　「有自助式餐點？是商業晚宴嘍？」她問。

　　顧端禮略微頷首。

　　「吳姐還有其它的秘書特助也要去嗎？」今天顧總又有應酬，真是辛苦的大忙人。

　　「沒有。」顧端禮頓了下。

　　「我只需要帶妳一個人去就行了。」弱水把今天的晚宴當作是代表公司去參加的純商業晚宴，他決定不更正她的這個小錯誤，其實今天是一個非正式的晚宴。

　　雖然今天的宴會也是一種應酬，不過是屬於那種介紹未婚男女互相認識的成份居多，算是他在商場上難免會有的私人應酬。

　　「今天五點，我先帶妳去試禮服，然後就直接過去會場。」

　　「禮服？」辛弱水低頭看了下自己樣式簡單的套裝。

　　以前跟顧總去參加晚宴都還有吳姐跟汪大哥以及其它人，但很少有需要穿禮服的時候，可能是今天的應酬比較正式吧。

　　「我的確很需要去試禮服，希望它們穿起來不會太綁手綁腳。」她穿禮服的次數屈指可數，希望今晚她不會被華美的禮服絆倒才好。

　　看到辛弱水苦著一張俏臉，他內心泛起絲絲寵愛的甜意說道：

　　「也有不束胸束腰、容易活動的禮服。妳有什麼喜歡的顏色或款式嗎？需要找一位化妝師替妳化妝嗎？」

　　他不自覺地在意起她的各種需求，絲毫沒有發現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放心思在女孩子的衣著打扮上，甚至在意起她喜好的顏色與款式。以前，除了親人之外，他唯一會注意的事只有工作。

　　辛弱水摸著自己臉上簡單的自然妝。

　　若非顧氏規定女性員工上班時必須要化妝以表示禮貌，她也不會添購化妝品。

　　化妝品又貴又傷害皮膚，而且又花錢，把買化妝品的錢拿去買食物多好啊！以前在醫院的時候，誰有空化妝啊！病人看的是你的醫術，又不是你的化妝術。因此，在二十六歲之前，她連一支口紅都沒有買過，之前還是老媽幫她惡補化妝的技術。

　　每天只花十分鐘化最簡單的妝的她，根本不會打理晚宴妝這種高難度的化妝工程。

　　辛弱水幽幽的說道；

　　「化妝師……我非常需要。」

蔡仲子

第七章

　　「黃世伯，您好。」顧端禮進入晚宴會場半個小時多，已經跟現場許多親友寒暄過了，他仍然顯得神采奕奕。

　　「端禮，來來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侄女叫作韻如，現在正在讀研究所一年級。」一個打扮體面的中年男子，笑得和藹地向顧端禮介紹站在他旁邊的娉婷女子。

　　「韻如，這位是顧端禮，他現在是顧氏企業的總經理。以前我跟他爸爸是同班同學呢，從小學到初中都一直是同班同學，我們兩個人是穿同一條褲子一起長大的。」黃伯父得意洋洋的說著。

　　「韻如，端禮大妳八歲，妳就叫一聲顧大哥就行了。」

　　「顧大哥，你好。」黃韻如乖巧地順著伯父的指示叫人。

　　「黃小姐，妳好。」

　　顧端禮對眼前這位打扮華麗又不失典雅的女性略微頷首，但他的目光卻略過他們兩人的頭頂，暗暗地投向在會場另一端拿著餐盤在取食物吃的那道身影。

　　「呵呵，叫什麼黃小姐，太生疏、太生疏了。端禮，你直接叫『韻如』就行了。」黃伯父笑呵呵地想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

　　「年輕女孩子的名字，晚輩怎麼好意思掛在嘴邊稱呼呢！若是不小心惹來別人的誤會，豈不是破壞了黃小姐的名聲嗎？」顧端禮恭敬的對著黃伯父解釋，同時不著痕跡的拉開與黃韻如之間可能有的親暱距離。

　　「呵呵，端禮，現在這個時代像你這樣如此懂得尊敬長輩、為其它人著想的年輕人很少了。我真恨不得你是我的親生兒子。」黃伯父一臉欣賞的看著顧端禮。

　　「可是，你有時候就是太有禮貌，反而讓自己太過死板了。」黃伯父假意的責備了下，對於這個稱呼的問題倒也不是那麼的在意。

　　端禮會這麼說，就代表他真的是這麼想。對於長輩，端禮一向都是很恭敬，不曾敷衍了事。

　　「世伯，晚輩今晚恰巧也要跟您介紹一個人。」顧端禮朝辛弱水的方向招了招手。

　　辛弱水一邊夾著食物吃，一邊分神注意顧端禮與人寒暄的情況。雖然她才剛過來吃東西沒多久，不過她依然認為今晚是來加班應酬的。

　　看到顧端禮對她招手，辛弱水立刻放下手中裝滿食物的餐盤，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可能會有的食物碎屑之後，快步地走向他。

　　順著顧端禮的手勢，黃伯父與黃韻如也看往那個方向。

　　究竟顧端禮要介紹什麼人呢？

　　黃韻如訝異地看著從會場那端走來的身影。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著禮服還能這麼快速的走動著。

　　是用走的，不是用跑的。

　　一般女性穿上禮服之後，通常只能小碎步的走動，即使步伐稍微邁大了點，也移動得不快。關於這一點，同是女性又經常參加宴會的她再清楚不過了。

　　遠方的人影逐漸清晰，黃韻如看到對方穿著一襲希臘式的無袖連身裙，百褶式的白色衣服用織帶在胸下收勒交會，然後往下垂懸著兩條長長的織帶，強調出胸部的曲線與修長的身材比例。那套連身的禮服除了有收胸線之外，腰線、臀線以及其它地方都沒有收束著，而且百褶式的裙子方便行動，腳上搭配著一雙平底的羅馬鞋。整體而言，算是有獨特品味的穿著，不過還是差了她一點。對於服裝設計與時尚流行相當喜愛的黃韻如，首先注意的就是對方所穿的服裝與打扮。

　　將對方的品味與身材打完分數之後，女性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人會是強勁的對手，於是黃韻如將注意力移到女人最愛比較的長相，想看清楚彼我雙方的差距……

　　不會吧？會不會太巧了點？

　　難道有一就會有二嗎？上天一定要這樣欺負她嗎？

　　黃韻如驚訝的看著那一道愈走愈近的身影。

　　「伯父、黃小姐，請容許我為你們介紹，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她叫作辛弱水。」顧端禮態度鄭重地介紹辛弱水。

　　「弱水，這位是黃伯父。黃伯父是我父親的同窗好友。這位是黃韻如小姐，她是黃伯父的侄女。」

　　黃伯父有些無力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本來以為這個小女娃是端禮的堂妹或是表妹之類的親戚，沒想到竟然是端禮的女朋友，真是太讓人跌破眼鏡了。

　　端禮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他怎麼都沒有聽說。顧端禮動作輕柔將辛弱水一綹亂了位置的頭髮撥回原本應該待的位置。

　　有吃飽嗎？顧端禮用眼神這般的問著她。

　　沒有，我的肚子還很餓。看到顧端禮的眼神，辛弱水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也很有默契用眼神回答。

　　等一下，一起去吃吧。辛弱水悄悄地用手指比了比餐點區。

　　好啊。顧端禮的眼睛帶著更明顯的笑意了。

　　黃伯父閱歷豐富的利眼對著顧端禮打量了下。

　　看到端禮注視眼前這女娃時的柔和眼神，他隨即明白端禮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娃，而不是隨便找個充數的來當擋箭牌。

　　正當黃伯父在內心哀歎這次的相親又失敗之時，他聽聞一旁傳來讓他不止會跌破眼鏡，還差點會撞傷鼻子的對話內容。

　　「弱水學姐好。」上次被伯父安排去相親卻相到商千玥學姐的男友，沒想到這次相親又相到另一位學姐的男友。即使有點無奈，但是看到崇拜的高中學生會偶像，黃韻如還是很快的振作起來，興奮的打著招呼。

　　「韻如小學妹，妳今晚也來這裡，真巧。有好一陣子沒有看到妳了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

　　沒想到會在晚宴上遇到聖德蓮中學的學妹，辛弱水為此感到新鮮。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弱水學姐。」黃韻如走上前，想要親暱地挽著校園偶像的手臂。

　　顧端禮微皺眉頭看著這位初見面的黃小姐，她一副與弱水相當熟稔的模樣，甚至還牽起弱水的一隻手臂挽在懷裡。

　　他發現弱水絲毫沒有抗拒的任黃小姐挽著手，眉頭不自覺皺得更緊，心裡同時感到不舒坦了起來。

　　學姐？聽到這個熟悉到令他想昏倒的稱呼，黃伯父帶點不敢置信也不願相信的口氣問道：

　　「韻如……這位辛小姐……不會剛好也是妳以前讀……聖德蓮中學的學姐吧？」雖然聖德蓮中學是貴族學校，但是不代表學生都會在宴會上碰面吧？

　　黃伯父期盼能夠聽到否定的答案。

　　聽到長輩說話，辛弱水有禮貌的說道：

　　「黃伯父，初次見面，您好。」

　　而黃韻如則笑容燦爛地挽著偶像的手臂，無比甜蜜的說：

　　「沒錯，弱水學姐也是聖德蓮的學生。就像伯父您跟顧伯伯一樣，弱水學姐剛好也是千玥會長的同學。」千玥會長是上次伯父帶她去相親的文記善大哥的女朋友。

　　黃伯父一張世故的老臉，頓時要笑不笑的僵在那裡。

　　＊＊＊  ＊＊＊

　　才剛到餐點區拿了餐盤，夾了幾塊煙熏鮭魚跟醉鵝肉，顧端禮還來不及送入口中品嚐，遠遠地就看到他的二叔朝他走過來。

　　一整個晚上，總是有不同的長輩帶著自己的女兒或是親戚，特別是年輕未婚的女性，來跟顧端禮寒暄幾句話。

　　辛弱水覺得她今晚的工作真是辛苦。

　　她通常吃不到幾口食物就必須停下來，然後配合顧總對親友的介紹，露露微笑點點頭，再加上一句「初次見面，您好」。

　　辛苦的部分不是在這裡，而是她必須吃到一半就停止進食，真是痛苦極了！

　　她第一次吃飯花了兩個多小時，且才吃到五分飽，而且吃東西的時候，還要把握與下一個人說話之前的短暫空檔時間，趕緊塞幾口食物進入嘴巴。

　　幸好，有韻如小學妹在一旁，幫她夾食物、遞飲料，不然她也沒辦法吃到五分飽。

　　從晚上七點多吃到九點多離開，辛弱水慶幸她終於能夠離開那個令她差點消化不良的宴會，雖然肚子沒有吃飽，不過她不介意待會兒再去吃消夜。

　　「顧總，等一下還要回去公司嗎？」辛弱水問向一旁專心開車的顧端禮。

　　他們剛揮別最後一組長輩人馬，離開宴會廳準備回家。今天是顧端禮親自開車，並非平日的司機陳叔。

　　「不用了。今晚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看似專心開車的顧端禮，其實內心正在盤算如何不著痕跡的向弱水詢問關於那位黃小姐的事情。

　　那位黃韻如小姐跟弱水似乎是舊識，且聽對方的口氣，她們兩人似乎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

　　同一所學校畢業，有需要這麼親近嗎？

　　弱水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手臂就讓那位黃小姐親暱的挽著！看到她們有著獨特情感的動作，令他莫名的感到內心有芒刺在戳一般，讓他很想很想將她們黏在一起的身體給遠遠的分開。

　　他父親與黃世伯也是同一所學校畢業，他就不曾瞧見父親與黃世伯這般親暱過。端義與弱水也曾經讀同一間小學……是不是讀同一間學校有那麼重要嗎？

　　「弱水，你跟黃小姐很熟？」顧端禮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試探性的問了句。

　　「黃小姐？哦，顧總是說韻如學妹啊？」宴會上她熟識的人除了顧總之外，就剩下韻如學妹嘍。今晚實在是見過太多人了，連她自詡記憶力很好的腦袋都快塞滿容量了。當然其中之一是因為沒有吃飽飯，所以電力有些不足。

　　顧端禮點點頭。

　　「韻如她是小我兩屆的聖德蓮中學的學生，我高三的時候，她剛好高一，那時候她有加入學生會當儲備幹部，而我跟幾位好朋友是當時學生會的主力幹部。」

　　聖德蓮的學生會真是令人懷念的往事呀……為什麼沉浸在這麼令人懷念的回憶裡，她還是會覺得肚子餓呢？

　　剛才要離開的時候，小學妹還很依依不捨的希望她能夠繼續留在會場吃東西哩。若非顧總說要離開，她也很想在會場把肚子填飽再走。

　　說到吃東西……「顧總，你今晚有吃飽嗎？」

　　說的話遠遠超過她十倍以上份量的顧總，今晚吃到的東西恐怕沒有比麻雀的食物份量還多吧？

　　他們在寒暄的時候，她只要在一旁陪笑，偶爾再說個幾句客套話。可是顧總可沒這麼輕鬆了，整個晚上，他除了口渴停下來喝飲料，其它時間幾乎都在陪那些長輩親戚聊天。

　　「吃飽？還好，我不怎麼餓。」顧端禮淡淡的說道。

　　顧總不怎麼餓？怎麼可能？她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我肚子好餓，可以吃個消夜再回家嗎？」差點忘了他的食慾一向都不是很好。

　　辛弱水努力思考起該怎麼勸他吃飯，只是用嘴巴說可能不夠，最好是能夠監督他吃飯。

　　決定了！她要拉著他，陪他一起吃消夜！

　　＊＊＊  ＊＊

　　顧端禮不知道哪邊有可以吃消夜的餐廳，因為他幾乎不吃消夜的，而辛弱水又不認為便利商店的快餐便當他能夠吃得下，結果演變成他們買材料去顧端禮的公寓煮東西吃。

　　感覺上現煮的食物比較溫馨，而且也比較好吃，於是兩人從生鮮超市提著大袋小袋的戰利品，準備自己動手煮消夜。

　　「哇！顧總你家的廚房好乾淨啊！」辛弱水讚歎的看著那個一塵不染的大廚房。

　　說它一塵不染真的不為過，整間廚房看不到炒菜的油煙痕跡，洗碗槽沒有水垢也沒有菜渣的殘留，甚至掛在架上的抹布，比她掛在家中浴室的毛巾還要乾淨。

　　「我不會下廚。這裡只有陳嫂偶爾來幫我煮飯時才會使用。」顧端禮幫忙將食物放到廚房的流理台上。

　　「嘿嘿，陳嫂會幫你煮飯呀……」想起陳嫂高超的廚藝，辛弱水不禁感到有點赧然。

　　辛弱水摸摸鼻子，有點害羞的說道：

　　「顧總，我的廚藝沒有陳嫂好唷，到時候若是覺得難吃到吃不下去，千萬不用勉強。」

　　「不會，我相信妳。」顧端禮對著她笑一笑，他不是很介意她的廚藝好不好。

　　聽到他這麼肯定的說相信她，辛弱水更感到心虛了。

　　「真的，顧總，我的廚藝絕對比陳嫂差，而且……還差很多。我沒有謙虛，因為我跟她的煮菜經驗相差太多了。」

　　辛弱水低著頭，假裝忙碌的把食材從塑料袋裡拿出來，不敢正面對著他說話。

　　「沒關係，只要是妳煮的，我都會喜歡吃。」顧端禮看著她，眼神柔和的說道。

　　辛弱水聞言，訝異地抬起頭看著他。

　　他什麼時候這麼好養了？她怎麼都不知道。

　　跟他一起吃午餐的這段時間，她發現雖然他沒有像汪大哥說的那種非常挑食的程度，不過真的烹調不好吃的食物，他還是會沒吃完剩下來。

　　發現到她注視他的眼神，他不自覺的伸出手輕撫著她飛揚的頭髮，輕輕的說道：

　　「妳是第二個會特地煮飯給我吃的人，除了陳嫂之外，沒有人會特地煮飯給我吃。」

　　有一瞬間，辛弱水真的想衝去將顧家夫婦給揪出來，厲聲地質問他們，為什麼他們有顧端禮這麼一個優秀的好兒子，卻不懂好好的珍惜他疼愛他。

　　她想到自己的爸媽，雖然一個喜歡耍高深莫測、一個喜歡耍拳腳功夫，可是爸媽都很疼愛她關心她，她在家裡總是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從來不會覺得寂寞或是孤單。

　　一踏進顧端禮的公寓，環視了下整間房子的裝潢擺設風格，她就約略可以得知，與其說他是一位個性冷淡的人，倒不如說他很少感受到溫暖，因為他連最基本的親情溫暖都是這麼的缺乏。

　　「你吃貢丸湯嗎？」辛弱水想讓他多感受一些愉快的氣氛，於是轉移話題，拿出一袋新竹貢丸問他。

　　「吃。」雖然不是很清楚貢丸湯是什麼，不過他溫柔地看著她，微笑的回答。

　　好，那麼這些貢丸就拿來煮湯。

　　她拿起另外一袋白菜，問道：

　　「白菜加蝦米一起炒，這樣煮你吃嗎？」

　　「吃。」對烹飪一竅不通的他，還是很肯定的回答。

　　好，白菜的煮法也確定了。她拿出白菜，準備拿去水龍頭下沖洗乾淨。

　　看到站在一旁的他，像是不知道該在廚房裡做什麼事，於是她將白菜交給他，吩咐道：

　　「菜葉要用清水洗乾淨，要一葉一葉的洗，要把上面的泥上灰塵都沖掉。」她教他該如何清洗菜葉。

　　分派他一些簡單的任務，讓他也有參與感，才不會覺得無法融入。而且這樣一來，如果菜煮得不好吃，他也比較吃得下去吧？畢竟他也有參與煮菜的過程咩。

　　「香菇肉臊吃嗎？」她舉起那一袋碎絞肉給他看。

　　肉臊？這個他知道，他在小鎮鮮魚湯有吃過肉臊飯。

　　「吃呀。」回想到那次他與弱水並桌一起吃飯的情況，臉上不禁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又補充了句，「我喜歡吃肉臊。」

　　「真的？那太好了。我很少聽到你說你有喜歡吃的東西。青江菜跟花椰菜呢？你有喜歡哪種烹調方式嗎？」她拿出最後的兩樣菜。

　　「都可以。只要是妳煮的我都吃。」

　　……聽到這句話，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好像對她有好感……她好像不排斥，而且似乎對他也有好感，不然不會下廚煮東西給他吃。

　　印象中，她上一次煮東西給別人吃，是高中的校慶園遊會。不過那次煮東西是因為他們班決定賣吃的，所以她才會幫忙煮。除此之外，她除了偶爾有幾次煮泡麵給自己吃，幾乎很少下廚，因為覺得麻煩，不如出去買東西吃，或是找別人煮給她吃。

　　「蛋呢？」她深呼吸鎮定了下，指著最後一項材料。

　　「都可以，妳煮什麼我都吃。」

　　「蛋的煮法太多種了，你一定要說一種你喜歡吃的方式，不然我不知道要怎麼煮。」聽到他說的話，更加讓她感到心疼，好想多疼惜他多寵寵他。池恨不得能夠變出滿漢全席來餵飽他沒有吃進多少食物的胃……滿漢全席喲，再讓她磨練個十年也許有可能。

　　他思索了下，「荷包蛋可以嗎？」

　　＊＊＊  ＊＊＊

　　「弱水，鍋子熱了、油也熱了，可以放菜了嗎？」顧端禮拿著他洗得很乾淨很乾淨的白菜問著。

　　這是他第一次洗菜，他洗得相當用心，仔仔細細地搓洗過了。本來他還拿起一旁的菜瓜布想要把白菜洗得更乾淨，他看陳嫂在洗東西都是用菜瓜布在洗的，不過弱水說洗菜只要用清水洗就行了，菜瓜布是用來洗碗的。

　　「差不多可以放了。」辛弱水想要接過他手上那把白菜。

　　放白菜應該比洗白菜更簡單吧。於是顧端禮將手上那把菜丟進據說已經熱好油的炒菜鍋。

　　劈哩啪啦的油爆聲瞬間充滿廚房。

　　發現他主動將菜放進鍋內的動作，來不及阻止的她只能將他快速拉離現場，免得他被熱燙的油給燙傷。

　　炒菜鍋發出劈哩啪啦的油爆聲，白煙隨之大量的冒出。

　　「……弱水……菜它……它自己……在跳舞……」顧端禮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的震撼，以及眼前驚人的一幕。被自己製造出來的災難給嚇到的顧端禮，實在不懂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只是把菜給放進鍋子而已……

　　兩個人站在廚房的入口處，看著熱油噴濺四處的炒菜鍋，還有那陣陣嗆鼻的白煙籠罩在瓦斯爐附近。

　　「沒事、沒事，你做得很好，只是煮菜總是會噴個幾下油、冒個幾下煙，除油煙機就是為這樣的情況做設計的。只是我剛才忘了先提前把除油煙機打開，所以整個廚房才會又是油又是煙的。」辛弱水面不改色的說著。

　　「哦，對喲，除油煙機還沒開，所以才會還沒除油除煙。」顧端禮有些了悟的看著裝設在瓦斯爐上的那座除油煙機。他以前都不懂那座體積龐大的除油煙機是做什麼用的，原來它的功用是去除油煙啊。

　　「現在該怎麼辦？」

　　「等油煙少一點的時候，再過去打開除油煙機。」

　　等到爆熱的油不再跳出鍋子四處噴濺，辛弱水就走進去廚房打開除油煙機，拿起鍋鏟快速地翻動鍋內的白菜，以免白菜燒焦黏在鍋底。

　　看見弱水走進去之後，他也跟在後面走進去。

　　「麻煩你，還有花椰菜跟青江菜也要洗，拜託你了。」辛弱水轉移他的注意力說道。

　　「好。」顧端禮打開水龍頭，洗起另外兩樣菜。

　　之後，顧端禮沒有再主動的將菜給丟進鍋中，乖乖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將菜跟碗盤洗得乾乾淨淨，還有幫忙把煮好的食物先端去餐桌。

　　兩個人在廚房裡跟一大堆鍋碗瓢盆、肉蝦蔬菜努力的奮鬥，經過好一陣子的拚搏，四菜一湯終於能夠全部都端上餐桌。

蔡仲子

第八章

　　三樣青菜都炒得有點老，第一道白菜還有些微的燒焦味，而且……鹽都放太多了。辛弱水默默的吃下太過鹹的青菜，看到顧端禮也正在夾菜吃，她遲疑的開口問道：

　　「需不需要白開水？菜有點鹹……」

　　「開水？不用。」顧端禮搖搖頭。

　　「我覺得菜很好吃啊。」語畢，他夾起一大口青菜送入口中，以行動表示他真的覺得菜很好吃。

　　看到他大口吃菜的動作，讓她覺得菜似乎沒那麼鹹了。

　　肚子好餓啊！吃飯、吃飯。辛弱水又吃了一口菜。嗯……菜還是很鹹，不過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顧端禮感到窩心的吃著兩人一同努力煮出來的消夜。這是他第一次下廚，雖然湯是弱水煮的、菜是弱水炒的，他只是在一旁幫忙洗菜端湯，可是他莫名的感到很快樂、很開心。

　　「弱水，妳下次到我家煮飯的時候，一樣要找我幫忙唷。」他將臉埋在飯碗裡，低聲的說道。

　　「下次？」她訝異。

　　她不知道是訝異他現在迥異於平日冷靜處理公事的模樣，還是訝異她這麼爛的廚藝，從小錦衣玉食成習慣的他居然願意再吃第二次。

　　「對呀，下次。不可以嗎？我很喜歡妳煮飯給我吃……還是……妳覺得煮飯很麻煩？」他小聲的問道。

　　看著他像孩子般害羞彆扭又帶著期盼的模樣，她不自覺地綻出一朵疼惜的笑花，承諾的說道：

　　「好啊，不管是下次，還是下下次，只要是來你家煮飯，我都會找你幫忙。」

　　「辛、弱、水，我昨天不是說要等妳下班嗎？結果妳竟然給我偷跑！」高秘書狠狠地看著剛踏入公司的辛弱水。

　　聽到高秘書的話，辛弱水才想起昨天在廁所的那段對話。

　　媽呀！她早忘記這件事了。

　　經過辛弱水好一陣子的耍寶跟好幾則的笑話，高秘書一張緊繃的俏臉才終於不那麼陰沉，不過她也被硬拗到要替高秘書打聽顧端義的電話、興趣，還有放假常去的地方。

　　＊＊＊ ＊＊＊

　　「好好吃唷！我吃不下了。」辛弱水滿足地拍拍超飽的肚子。天啊！陳嫂的手藝真是宇宙無敵霹靂好，她如果有陳嫂的一半廚藝，那天就不會煮出太鹹的菜來荼毒顧端禮的味覺了。

　　顧端義撇撇嘴說道：

　　「辛弱水，妳已經吃得夠多了，還吃！妳是牛啊！」牛有四個胃，他看辛弱水差不多也有四個胃了。

　　「能吃是福。」辛弱水不客氣的丟給顧端義一個白眼。

　　每到星期五晚上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了，因為能夠來到顧宅吃晚飯，享受陳嫂媲美五星級廚師的手藝。不過來顧宅吃飯是很幸福沒錯，唯一礙眼的就是這個嘴賤的顧端義，想到等會兒還要幫高秘書打聽消息，她就覺得頭大。

　　「對對對，能吃是福。」陳嫂笑嘻嘻的從廚房端出現搾果汁。

　　「大少爺平常就是吃太少才會這麼瘦。大家難得回到大宅來，一定要多吃點，補補身體，不然工作那麼忙，身體怎麼吃得消。」陳嫂將幫助消化、補充維他命的果汁放到他們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剛吃飽飯的三個人坐在客廳，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

　　顧端義像是聽到一則誇張笑話似的大叫一聲：

　　「大哥會瘦？」他表情詭異的看了他大哥一眼。「大哥哪裡瘦了？大哥明明身材很標準。」

　　「對啊，陳嫂，我的體重很標準，沒有太輕的傾向。」顧端禮說道。陳嫂就像是一個母親，總是擔心工作忙碌的他會吃不飽穿不暖，沒有好好照自己的身體。

　　「男孩子就是要有點份量才英俊。你看看，你的手跟腳都沒什麼肉，連臉都瘦到尖了。」陳嫂不捨的看著他。

　　瘦到臉都尖了？這次連辛弱水都懷疑的猛盯著顧端禮直瞧。

　　顧家客廳有一幅很大張的全家福照，就掛在客廳的牆上。照片上，有笑得很虛假的顧爸爸、長得很漂亮的顧媽媽，兩個大人的笑容都笑得很不真誠。年紀差不多是國中的顧端禮，跟七八歲左右的顧端義，兩個人臉上沒有什麼笑容，不過眼睛倒是比較溫暖，至少不像照片中那兩位坐著的大人那麼冰冷。

　　辛弱水覺得照片裡的顧端禮跟坐在她旁邊的顧端禮，兩個人的差別，只在於一個是縮小版，另一個是放大版，她實在看不出來他的臉有瘦下來，除非他曾經吃到很胖過。

　　辛弱水跟顧端義都猛打量著那位被陳嫂嫌說很瘦的人，一時之間也沒有說什麼話。

　　「大少爺如果能夠像二少爺這樣肉肉的多好啊！」

　　聞言，辛弱水放聲笑了出來。

　　噗——

　　顧端義剛喝入口的果汁噴了出來，不過他沒有空去管噴在地上的果汁，他一臉被羞辱的澄清道：

　　「陳嫂，我哪裡肉肉的？我這個叫作壯碩、叫作健美，我根本沒有肉肉的！」他一身引以為傲的肌肉，竟然被陳嫂形容得像是白斬雞一般，他一點都無法接受。

　　「哈哈，肉肉的！陳嫂妳說的真是好啊！絕妙好詞！你說對不對？」辛弱水樂不可支的尋求顧端禮的贊同。

　　看到端義噴出來的果汁，以及弱水開心的笑容，顧端禮也微笑地點了點頭。

　　陳嫂又自顧自的說著：

　　「男孩子身上就是要多一點肉，這樣以後才抱得起女朋友。」

　　「陳嫂這個不叫作『肉』，這是肌肉！肌肉是需要經過鍛煉才有的，才不是只用食物一直喂就會長肥的雞肉。」顧端義抗議的說明。

　　「我想我抱得起弱水。」顧端禮溫柔的看著她說道。

　　感受到他的注視，辛弱水這次安靜的喝著果汁。

　　只有上次他們一起去參加宴會時，他每遇到長輩就說她是他的女朋友，她還以為他是拿她作擋箭牌使用，畢竟她曾經聽千玥厭煩的說過商場上什麼宴會都有，但就屬相親宴最多，可是又不能不去，因為要與對方打好關係，以便將來談生意的時候好做事。

　　起初，他一次兩次對長輩介紹說她是他的女朋友時，她內心雖然小小訝異，不過也很快的配合他的說詞。可三次、四次……到了十幾次還這樣子說的時候，她開始覺得怪怪的。

　　那晚他們一起煮消夜吃，吃完之後她就直接問他在宴會上的……女朋友一事，沒想到他居然也直接的對她說，他希望有一個女朋友像她一樣，如果也姓辛、名字也叫作弱水，那更好了。

　　聽到這裡，她若是還不瞭解他的意思，那麼就是比只苑還要遲鈍的感情白癡了。

　　一直到她十二點回家之前，他們沒有再多聊些什麼話，只是一起坐在沙發上，一個拿著公文在看、一個拿著雜誌在看，然後他的左手與她的右手都放在沙發上，恰巧一直握著而已。

　　「弱水小姐又不胖，大少爺當然抱得起來……」陳嫂突然瞭解他的言下之意，驚喜的連忙問道；「大少爺跟弱水小姐是……」

　　陳嫂來回的看著他們兩個人，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顧端禮慎重地對他視為母親的陳嫂介紹道：

　　「陳嫂，這是我的女朋友辛弱水，以後勞煩您多多照顧了。」

　　辛弱水被他突如其來的慎重行為給驚嚇到，結結巴巴的說道；

　　「陳嫂，初次見面，您好……不不不……我是說很高興見到您……不不……我的意思是……您煮的菜很好吃，以後讓您照顧了……哎呀……其實是端禮突然說了奇怪的話……我沒有心理準備……」愈說愈是奇怪、愈說舌頭愈是打結，辛弱水說到後來，臉蛋漸漸的紅了起來。

　　最後手足無措的辛弱水乾脆搥打起在一旁笑著看她出糗的顧端禮，「笨蛋，都是你啦！害我說出奇怪的話，還不幫忙解釋。」

　　顧端禮笑笑的搖搖頭，任憑她的臉蛋窘得愈來愈紅。

　　陳嫂欣慰的看著眼前甜蜜的小兩口，很高興她的大少爺終於找到一個好伴侶。有弱水小姐陪著他，相信大少爺以後會笑口常開，不會再有事情積鬱於心中了。

　　顧端義則驚訝的看著笑鬧在一塊的大哥與暴力女辛弱水，就連腳踩到先前噴濺在地上的果汁，他也沒有察覺。

　　過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恢復語言能力的顧端義立刻問道；

　　「大哥，你什麼時候跟暴力女開始交往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顧端義內心受到不小的打擊，他以為只有他喜歡辛弱水而已，沒想到他最尊敬的大哥也喜歡她，甚至兩人已經開始交往了！

　　「這禮拜發生的事情，我預計在今晚告訴你們。」顧端禮笑了笑。

　　「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吧，這件事情連我的家人都還不知道。」辛弱水將剩下的果汁一口喝光。

　　「什麼？弱水小姐的家人還不知道？這怎麼行呢！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方便去妳家拜訪，順便跟令尊令堂聊聊天。」陳嫂一聽，立刻緊張了起來。

　　顧端禮看向辛弱水，他也很想找機會去辛家拜訪，就算只是陪她的家人吃飯也好。剛好陳嫂提起此事，就順水推舟吧。

　　「還沒有空跟他們說。嘿嘿，我當然會跟他們說啊。」辛弱水摸摸鼻子，乾笑了數聲，絕對不能說她忘記要對家人說這件事。

　　她飛快地補充道：「明天、明天，我預計明天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再跟他們說。」明天是星期六，明天說就行了。

　　「那麼明天我方便過去一起吃飯嗎？」顧端禮順勢問出他的渴望。

　　「應該可以吧……」

　　顧端禮沉吟了下，「弱水，妳要不要先打電話詢問一下家人的意見？不然我怕臨時到訪會太過冒失，反而打擾你們用餐的氣氛。」

　　第一次見面，他希望能夠給弱水的家人留下好印象。

　　「哦，好。」她破天荒的帶一位男性回家吃飯，不知道她家的飯桌會不會熱鬧到掀了……雖然平常也是熱鬧到快掀桌，不過那是大家搶食的熱鬧。

　　發現端禮跟陳嫂都一直盯著她看，還在思考要怎麼跟爸媽提這件事情的辛弱水，只好硬著頭皮拿起手機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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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水，妳確定我真的只要帶這些食物去就行了？」平順地轉著車子的方向盤，顧端禮有些不確定的載著女朋友，以及……一堆食物，準備拜訪女朋友她家。

　　「沒問題。來我家千萬不用送什麼名貴的洋酒，我那當醫生的老爸不喜歡喝酒；也不用送香水或是香皂，我們家三個女人都不搽香水，沭浴用品有各自喜愛的牌子。在我家，要送禮物就送吃的準沒錯，我媽愛吃豆腐；我爸愛吃麻糬；我姊愛吃糖果，特別是軟糖；我則是愛吃布丁；我弟愛吃手扒雞，他是唯一的異類。」

　　「異類？為什麼妳弟是異類？」顧端禮仔細默記下辛家每個成員的飲食癖好。

　　顫端禮依著辛弱水的指示，將車子開進一個寧靜的住宅小區。

　　「你不覺得我們家除了小弟之外，其它人都偏愛軟軟的食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怎麼承認就是了，真奇怪。還有，在我家小事是我媽做主，大事我爸雖然可以表達意見，不過還是我媽做主……可是，從我有記憶到現在，我家都不曾有大事發生過，連我當年被迫拜師學藝都算是小事。」

　　最後，顧端禮將載著芙蓉豆腐、花蓮糬、日式水果軟糖，以及一隻手扒雞跟一隻北平烤鴨的奔馳車停在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前，拎著多種包裝精美的食物，心情有些忐忑不安地跟著辛弱水踏進辛家。

　　＊＊＊  ＊＊＊

　　「什麼！他是當年搶妳布丁的那個王冠華的哥哥？」辛母突然拔尖了聲音問道。

　　飯後，眾人移駕至客廳聊天。原先，大家還聊得頗為愉快，只除了辛父別有意圖的直聊著各種有關於顧端禮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原本滿臉笑容的辛母為何突然聲音往上拉高了好幾度，不過顧端禮還是很誠實的說道：「端義是我的弟弟沒錯。請問這件事情有什麼問題嗎？」

　　辛母原先熱絡的態度，頓時冷淡了下來。

　　「有問題，當然有問題。」辛母冷冷的對著顧端禮說道。

　　「弱水我問妳，王冠華當年搶妳布丁的仇，妳報了沒有？」

　　「來不及報，因為王冠華後來轉學了。」對於老媽提起這件陳年舊事，辛弱水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辛母冷笑了聲，「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是我們刁家人的第一條家訓，而且仇在恩之前，有仇必報是刁家人的鐵則。憑他弟弟曾經搶過妳的布丁，還不只搶過一次，他就不能成為妳的男朋友！」

　　顧端禮聞言，整個人瞬間楞住。

　　他不能成為弱水的男朋友？辛媽媽不認同他嗎？還是不喜歡他？或是他今天有做錯什麼事嗎？他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話，才能讓突然生氣起來的辛母息怒。他平日能夠精明的計算各項利害得失的腦袋，此刻只剩一片空白。

　　辛父怡然的喝著高山茶，坐在沙發上看太座發揮，絲毫沒有要干預的打算。水水還小，現在的確還不急著嫁人，既然如此，男朋友就沒有什麼絕對的必要性了。如果水水有男朋友，他是不會介意；如果水水沒有男朋友，他是更不會介意。

　　「媽，妳這也太誇張了吧！」辛弱水驚叫。

　　她不懂那八個布丁有這麼重要嗎？而且端禮那天突然送她芳蕾布丁的時候，他後來還有跟她解釋這是為了替他弟弟當年搶她布丁的行為做陪罪，希望她不要再繼續介懷他弟弟年幼時的不懂事行為。

　　「端禮後來有賠給我十六個芳蕾布丁！是芳蕾布丁耶！我之後還有從公司帶回來給你們吃，有沒有印象？一個芳蕾布丁的錢就比八個普通布丁還要貴了，更何況端禮一次賠給我十六個，我覺得非常劃算了，幹啥要計較這麼多。」

　　「當然要計較！憑妳媽我姓刁，憑妳是我生的女兒，就應該要計較！在妳報了搶布丁之仇以前，我們辛家的大門不歡迎姓顧的人。」辛母倨傲的冷睨著顧端禮。

　　「老媽，妳太扯了！」辛弱水以前就覺得師父跟她老媽那些姓刁的人全是怪胎，只是不知道他們竟然怪到這種地步。

　　對於辛母這麼明顯的逐客令，顧端禮自知再繼續待下去，只會把場面弄得更僵，於是他站起身說道；

　　「辛叔叔、辛阿姨，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已經在府上打擾不少時間，晚輩準備告辭了。」恭敬的朝兩位長輩鞠了躬。

　　「慢走啊，路上請小心。」辛父微笑的看著顧端禮離開。

　　「老媽！老爸！」辛弱水來回看著擺著高姿態的老媽，以及笑得老奸巨猾的老爸。

　　而辛家大姊只來得及對要離開的顧端禮說一聲謝謝他的糖果；至於辛家小弟只能跑去幫忙他開大門。對於氣勢兇猛的老媽，他們兩個都決定明哲保身為佳，於是只能默默地對顧端禮寄予無限的同情。

　　看到顧端禮真的走出門準備離開，辛弱水心急的也起身要追出去。

　　第一次見面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端禮的內心一定很不好受。他其實是一個很敏感而且責任感超強的人，對於親人他特別的看重，不然當年只是國中生的他，不會堅持拍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掛在客廳上，只為了給新來的弟弟有被接納感與歸屬感：也不會默默地挑起經營公司的大擔子，任由公事與家族中的事壓得自己疲倦不已。

　　然而擔心顧端禮情況的辛弱水才走了三步，就被辛母給阻擋住去路。硬生生被攔下的辛弱水，只好無奈的又跟辛母鬥起拳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