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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沈韋 -【彼翼雙飛-上(如花似玉完結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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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1: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沈韋 - 彼翼雙飛-上(如花似玉完結篇)

他曾有過盼望,但一道聖旨毀了他原本擁有的一切;
他曾有過柔情,但愛人的移情別戀澆熄了他心中最後一簇火苗⋯⋯
他歷經劫難,抄家滅族、削髮為僧、趕盡殺絕,當公子光環不再,
宮熙禛從丞相家的天之驕子成了奉旨出家的僧人承恩,
苟且偷生、傷痕累累,仇恨已征服了他的心!
青燈古佛的背後,隱藏著皇家的陰謀秘辛、愛恨情仇,
椎心刺骨的痛讓他立下毒誓,願捨去俊美的皮相,
化身阿修羅,回到京城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終於,已知身世真相的他回復本名回到舊地,
只是不同於過往被笑稱京城小霸王的愉悅心情,
掩藏在面具下的是一雙冷若冰霜的眸子及重重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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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2: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雲霧繚繞的高峰上,寒風淒淒。

幽淡的月,被厚重的雲層遮蓋,僅透出些許光線。

冷風呼嘯而過,捲起地上乾枯的落葉及沙土。

微光下,張牙舞爪的樹枝結了一層冰晶。

冰凍的空氣,凝結的氛圍,兩道挺拔的灰色身影相互對立,肅殺的氣氛一觸即發。

其中較為清峻消瘦的男子,儘管頂上無毛,卻擁有俊美無儔的容貌,渾身上下充滿粗布僧袍也掩不去的貴氣。

他衣衫破爛、渾身是血地站在危崖邊,眼眉低斂,寡情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執劍殺得俊俏僧侶節節敗退的另一名僧侶冷眼打量著他,他原是天之驕子,卻從雲端狠狠摔落,其實在這最悲慘落魄的時刻了結他的性命,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也算好事一樁。

「承恩,垂死掙扎不過是增加痛苦罷了,不如讓我賞你個痛快。」

聽聞承恩二字,俊俏的男子仰頭大笑,譏諷的話語自冰冷的唇瓣吐出。「承恩?真是諷刺,我茍活至今承了誰的恩?倘若真是恩德,他就不會將你安插在『龍恩寺』,時時刻刻監視我,更不會下令要你取我性命,滿口仁義道德不過是虛情假意,我不領情!」

失去家人兄長,失去心愛的未婚妻,被迫出家為僧,被無情的聖旨困住,永生永世不得入京再見心愛的人兒一面,使他在這世間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痛苦。

早已如同行屍走肉的他,根本就不屑承受那遠在京城、滿口寬恕的君王恩情,那全是假像,只是要作給天下人看的一場戲,興許是厭膩了,如今才會下令取他性命。

他不明白身為前丞相的父親為何會起謀逆之心,對於父兄的計劃他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東窗事發,至親被捕下獄,亦淪為階下囚的他才自旁人口中得知父兄的謀反計劃。

當至親九族一個個掉了腦袋,他在獄中苦嘗椎心之痛,終於明白過去的自己有多囂張愚蠢。

在素來疼愛他的皇太后求情之下,他保住了一條命,可他一點也不感激,要他背負恥辱及喪親之痛茍活世間,他寧願死。

只是啊只是,可悲的他對這世間仍存有最後一絲留戀,他想再見她一面,很想、很想。

即使她已派人送信來,言明與他再無瓜葛、兩不相欠,他依然無法收回愛她的心……

「承恩,聖上已經對你十分仁慈,你該懂得感激。」奉聖上之命扮成僧侶的殺手沉著聲要承恩謹言慎行。

「感激?哈!真是太好笑了。」他搖頭大笑,隨即正色糾正。「記住!我不是承恩,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宮熙禛,是前丞相宮啟先最疼愛的麼子,是在京城胡作非為、目中無人的小霸王--宮熙禛。」

殺手一愣,想不到承恩死到臨頭仍不改狂性。

「你是承恩也好、宮熙禛也罷,一切都已不重要,總之你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有何不滿,下地府跟閻王爺說去!」殺手急著完成任務,一雙三角眼迸射殺意,長劍疾馳而去,直指承恩心口。

宮熙禛偏不讓殺手得逞,就算是要死,他也要死在自己手中,渾身淌血的他仰天大笑,雙臂展開,整個人往後躺倒,衣袂飄飄,墜入萬丈深淵。

殺手沒想到他會自我了結,一個箭步衝至崖邊,只見承恩墜落的速度極快,崖邊繚繞的白霧快速吞噬承恩灰中帶紅的身影,不過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摔了個粉碎,其實也沒啥不好。」殺手冷哼一聲,收起帶血的佩劍,冷酷地轉身下山覆命。

纏繞整座山頭的雲霧猶如恨中帶怨的白紗,陰鬱飄揚,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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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清晨的濃霧,漫布整片青蔥山林,蔥鬱的老樹盤根錯節,遍地枯黃落葉,冰涼的空氣,使動物們皆躲在洞穴中避寒。

整座山林清靈、空蕩,沒有半點聲響。

突地,隱隱約約一聲接一聲冰晶被敲碎的清脆聲響迴盪在空寂山林中。

茂密的雜草叢裡覆滿晶瑩冰珠,猶如水晶般美麗剔透,在一顆顆剔透的水晶珠後,一道伏低的土黃色身影忽隱忽現,削瘦的身軀背著一個大竹簍。

凍紅的右手持著小鋤頭規律地敲碎地面的冰晶,再挖開堅硬的泥土,蒼白的唇呼出一陣陣白霧,偶爾放下手中的鋤頭,用雙手小心翼翼鬆動泥土,找出深埋在土裡的珍貴藥材。

當挖掘到所需藥材時,蜜色小臉便會漾出明亮光采,使容貌不突出的臉蛋瞬間神采飛揚,散發出女性魅力,不再平凡得讓人過目即忘。

黑燦有神的雙瞳歡喜地將剛挖到的丁茄根放進背上的竹簍中,只見竹簍裡有空心泡的根、人參、蒼耳子、走馬胎、谷精草、百合等各類藥材。

秋天的山林谷地冷得讓採了大半天藥材的戚瑤光瑟縮著肩頭,將粗糙的雙手移至凍紫的唇邊呵氣,試圖讓雙手溫暖些。

「呼,今天真的好冷。」戚瑤光呵出熱氣,自言自語,雙肩因背負大半天的藥材酸疼不已,她捶打雙肩,伸伸懶腰,活絡著疲累的筋骨。

「不過收穫頗豐,真是太好了。」想到今日辛勤採到的藥材,蜜色小臉便漾滿喜悅,覺得所有辛苦全都值得了。

戚瑤光是位芳華二十四歲的女子,一般女子到了她這個年紀,早已嫁為人婦,生養孩子,她卻不然,不是因為沒人來提親作媒,而是她全副的心神皆放在懸壺濟世上。

行醫數年的她剛開始因一介弱女子的身份,並不被病患接受,直到發現她認真鑽研醫術,一視同仁對待每位病患,眾人開始口耳相傳她的仁心仁術,這才開始信任她,視她與其它男大夫無異。

戚瑤光背著竹簍到處晃悠,試圖尋找更多藥材,伸手撥開擋路的樹枝,凍枯的樹枝應聲而斷,雙腳踩在細碎的冰霜與落葉上,發出沙沙聲響。

「咦?那是什麼?」她心下打了個突。

灰撲撲帶著艷紅的物體橫躺在毛千金籐上,待戚瑤光定眼一看,猛然發現那灰撲撲的身形是人而非動物,心下疑惑的她立即加快腳步前去一探究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身破碎的灰色僧袍,原來是名受了重傷的僧侶,她急於救人,連忙上前使力將僧侶翻過身,以確認對方是否仍有呼息。

當僧侶的容貌映入眼簾時,戚瑤光大吃一驚。「竟然是他!」

這名僧侶她曾見過,並非在寺廟中,而是在繁華富麗的京城,當時的他不是僧侶,而是意氣風發、飛揚跋扈的丞相麼子,她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除了他在京城素有小霸王之稱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張比女人還美的容貌,教人只消看過一眼便記憶深刻,再也無法忘懷。

戚瑤光鎮定地伸出食指到他鼻間,發現他尚有一絲微弱的呼息,當機立斷先以手邊可用的藥材為他止血。

暫且處理好他身上的大傷口後,戚瑤光卸下背上的竹簍,馬步紮穩後,用力一喝,便將意識不清的宮熙禛背在背上,因偶爾需要背負、扶持病患,是以她的力氣比一般尋常女子要大,才有辦法背起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不是出家當和尚當得好好的嗎?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劍傷?」她滿臉疑惑,吃力的背著他小心翼翼前進。

關於宮熙禛是如何由丞相府最受寵的麼子突然出家為僧一事,她很清楚,當年她人就在京城行醫,京城上上下下全在議論勢如中天的宮家自雲端跌落爛泥堆中一事。

問題就出在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宮啟先的野心與慾望,起了不該有的貪戀,竟密謀造反,結果東窗事發被聖上發現,下令逮捕且株連九族,宮熙禛因此淪為階下囚,聖上開恩,饒他不死,僅命他出家為僧,代其父兄贖罪。

當時宮熙禛正要和美麗絕倫的戶部尚書千金成親,不料遭遇此變故,就這麼出家為僧,可憐的未婚妻孤零零被留在京城……

事隔三年之後再見到宮熙禛,儘管他傷重昏迷不醒,可眉宇間仍留有當年狂放不羈的影子。

「難不成宮熙禛在廟裡還會跟其它僧人起衝突,以致身受重傷?但出家人不是慈悲為懷嗎?有可能為了一些爭執就把人傷成這樣?」

她實在難以想像僧侶拿劍互相砍殺的畫面,那太突兀詭異。

「既然已出家為僧,還是要學得六根清淨、歸於平淡會好過些。」

縱然宮熙禛陷入昏迷,一路上戚瑤光仍不住自說自話,一路背他走出濃郁山林。

「宮熙禛,我能不能救活你,全看你的造化了。」他的傷勢頗重,其實她沒有把握能救活他。

「有些事,一輩子都不曉得,或許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她見過他那教人驚為天人的未婚妻,在宮熙禛尚未落難前,他們兩人如同說書人口中的金童玉女。

狂放不羈的宮熙禛小心翼翼呵護美麗無瑕的苑舞秋,兩人在京城同進同出,羨煞所有人。

可惜好景不長,當她再見到苑舞秋,已是宮熙禛奉旨出家之後,當時的苑舞秋不僅十分消瘦,還生了病,她被請去為苑舞秋診治,赫然發現陪伴在苑舞秋身旁的是另一名男子--君傲翊。

君傲翊為鎮國大將軍的獨生愛子,深受皇上器重,和宮熙禛、苑舞秋三人為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她看得出來君傲翊對苑舞秋的關切飽含情意,一年多之後便聽說兩人成親了。

倘若宮熙禛知道這件事,肯定打擊很大,是以她認為當一個斷絕七情六慾的出家人對宮熙禛而言未嘗不是好事,如此對於過去一切才能放下、釋懷。

蒼白的小嘴吐出白霧,蜜色的臉龐因使勁背著人而泛紅,額際流淌細小汗珠,她愈背愈感吃力,暫緩腳步,深吸一口氣,將下滑的宮熙禛再往上提背,她低聲激勵自己。「戚瑤光,只剩一小段路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這真是崎嶇難行的一段路,她多次踩到滑腳的冰晶,差點失手帶著宮熙禛跌得四腳朝天,雖全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穩住,卻已嚇得冷汗涔涔。

此時,猛地腳底突然打滑,嚇得她驚聲尖叫。「啊--」

不行,宮熙禛已身受重傷,禁不住落入冰冷溪水的折磨,她當機立斷鬆開手,讓宮熙禛摔到地上,而止不住跌勢的她則一路滑進溪裡。

宮熙禛重重落地,突來的重創使昏迷的他趴在地上悶哼一聲,臉頰接觸到冷沁的地面冰霜時,有如千斤重的眼皮緩緩撐開,意識迷茫看著地面,緊接著疲累地又合上眼。

撲通一聲,戚瑤光跌入溪裡,忍受刺骨寒凍,急忙劃動四肢,以免被溪水沖到更遠的地方,她拚命的劃,好不容易終於全身濕漉漉地上了岸,氣喘如牛的她冷到牙齒不停打顫,雙手環抱瑟縮的身軀不住摩擦雙臂,全身滴淌著水狼狽走回宮熙禛身旁。

「好冷……」她冷到淚水不由自主流下來,雙頰、雙耳及鼻子被凍得通紅。

宮熙禛迷迷糊糊地再次睜開眼,吃力地抬起頭,看見一名女子走向他,情根深種的他自然而然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癡癡對那身影道:「我的蝶兒,你終於又飛回我掌中……」

戚瑤光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聽到他細微的說話聲時愣了下,連忙快步跑向他,蹲在他身旁關心詢問。「你還好嗎?」

經過方才重重一摔,他的傷口再度流出血來,也不曉得有沒有更嚴重。

宮熙禛恍若未聞,顫抖地伸出沾有血的手撫向她的臉龐。「蝶兒……我就知道……就算所有人捨棄我、傷害我、奚落我……你也不會鬆開我的手……」

「什麼?」戚瑤光總算發現意識不清的他認錯人了。

「蝶兒……我不能沒有你……再也不要離、離開我,好嗎?」宮熙禛提出微弱的要求,渴望心愛的小女人能夠永遠守在他身邊,就像從前一樣,他們之間只有快樂、歡笑與愛戀,沒有淚水、痛苦與分離。

戚瑤光不禁歎了口氣,想起以往曾聽人說,宮熙禛私下愛戲稱苑舞秋為蝶兒,看來傳言不假,他正對思思唸唸的苑舞秋訴說情衷,同情心旺盛的她為他感到心酸不已。

「你……為何不回答我?」遲遲等不到心上人的回答,使傷重的他焦急不已。

「你傷得很重,不要亂動,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戚瑤光深恐他的傷勢加劇,也不多想,直接替他想像中的苑舞秋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的宮熙禛總算不再硬撐傷重的身軀,滿足一笑,旋即放縱疲憊的身軀與意識,遁入頻頻呼喚他的黑暗中。

戚瑤光見他再次陷入昏迷,鬆了口氣,有感而發。「原來你只是外表像和尚,其實內心還是過去那個宮熙禛。」

一個仍受困於過往情愛的人,縱然清醒,鐵定也是在愛恨情仇中浮浮沉沉,如何當得了和尚,天天過著吃齋念佛、潛心修行的生活?

對他而言,現實定比墜入煉獄更加痛苦萬分吧,唉!

在群樹環繞的濃密林間,有兩間木頭搭成的小屋,深夜裡濃霧纏繞,使得小木屋更顯空靈寂靜。

充滿藥味的屋內陳設簡單,屋內倚窗而靠的木床上躺著受重傷的宮熙禛,精瘦頎長的身材,使木床顯得特別短小,一雙長腿露出床外。

昏睡中的他睡得並不安穩,被惡夢困住而不住囈語,頭顱不安轉動,額際冷汗涔涔。

木屋另一頭隔著簡單木頭屏風後的小床上,累了好些天的戚瑤光正安穩沉睡著,睡得小嘴微張,發出細微輕淺的呼吸聲。

恐怖的幽暗中,足以照亮黑夜的火光裡裡外外包圍整座丞相府,家僕、護衛頑強的抵抗聲,府內女眷、奶娘、婢女的尖叫聲,手起刀落、血花翻飛、兵器撞擊聲,一道道教人心驚肉跳的聲浪再次於耳邊響起。

驚駭的宮熙禛排開四處竄逃的家僕,急切的到處尋找家人。

爹呢?娘呢?兩位兄長在哪兒?還有年紀尚小的兩個侄子,嫂子們有沒有護著他們?

「在哪裡?你們都在哪裡?」被昔日可怕夢魘困鎖住的宮熙禛全身上下抖得如風中的落葉,咬緊的牙關因恐懼不住打顫。

睡夢中的戚瑤光隱隱約約聽到說話聲,迷迷糊糊地回應道:「誰、誰在跟我說話……」

話才說完,旋即抱著棉被又遁入夢鄉與周公大談棋藝。

「爹、大哥、二哥,你們先走!我幫你們擋著,不要到前頭硬碰硬,別去!」不能去,一去就會全軍覆沒,所有人將淪為不見天日的階下囚。

乾裂的唇慌張阻止父親與兩位兄長,但是爹和兩個哥哥都不聽他的勸,還將他推開要他快逃,為什麼不聽他的話?

家中向來最不成材、最會惹是生非、教所有人搖頭歎氣的人是他,所以該活下來的從來就不是他,為了家人,他可以犧牲,為何沒人肯聽他說?為何?!

「娘,快跟嫂嫂們一起帶小衛和小衍逃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他焦急呼喊,雙手緊握成拳,青筋畢露。

「什麼?!」戚瑤光被突來的呼喊聲驚醒,猛地睜開眼,渾沌的腦袋瓜想不透發生了什麼事。

娘和兩位嫂嫂在護衛保護下,一抱一摟帶著兩名年幼的小侄子往後門逃,卻被早在後門守株待兔的官兵攔下押回,整座丞相府上下逾百人,竟無一人能自官兵手中逃脫。

手足無措的他頭一回知道自己有多沒用,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僅能眼睜睜看著父兄束手就擒。

是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如此對待勢如中天的宮家?他宮熙禛雖不是皇家子弟,卻是皇太后最寵愛的人,究竟是誰敢欺到他頭上來?!

他憤怒地四下尋找,想看是誰領頭,熊熊火光中,那人一身銀光戎裝,神情倨傲地自羅列整齊、訓練有素的官兵中走出來,那張俊雅帶著陰冷氣息的臉孔,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因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宮熙禛倏地自木床上彈坐起,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發出最沉痛的怒吼。「君傲翊!居然是你!」

這一句撕心扯肺的怒吼,使原本腦袋還不甚清楚的戚瑤光完全清醒,急忙忙赤足自床上跳下,憑藉著對屋內擺設的熟悉度,毫無困難地奔至他身邊。

「你這個狗雜種!」他恨!齜牙咧嘴揮拳擊向死敵。

「你還好嗎?」戚瑤光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他身邊,迎接她的是重重一拳,擊中她的臉頰,痛得她眼冒金星地彎腰蹲下,嘴角嘗到一絲血腥味。

「好痛!」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作夢都想不到會突然遭受攻擊。

為了救他跌入溪中感染風寒已經夠慘了,豈料更慘的事會在今夜發生,她痛到趴在地上站不起來。

還處在夢魘困擾之中的宮熙禛跳下床,就著黑暗中模糊的視線,看見伏在地上的仇人,恨恨抓起,揚起拳頭使盡全身力氣一揮。

「君傲翊,你去死!」他要為爹娘、兄嫂及兩個侄子報仇。

忽地被抓起,感覺到可怕的殺氣在空氣中流動,無處可逃的戚瑤光嚇得掩面尖叫。「不要!」

女性驚恐的嗓音止住被排山倒海恨意所淹沒的宮熙禛,他猛地停止揮拳,愣愣問:「蝶兒,是你嗎?」

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讓死裡逃生的戚瑤光驚喘不已,唇瓣抖顫暫時說不出話來。

「蝶兒,到底是不是你,你說話。」宮熙禛的話裡帶著驚慌與不捨,深怕無意中傷害了心愛的小女人。

戚瑤光急中生智,忙不迭地點頭,以感染風寒而變得粗啞的嗓音回答。「對,是我。」

「你的聲音……?」蝶兒的聲音怎麼變粗了?

「我病了。」戚瑤光雙手掩面,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

「你病了?怎麼會生病?有沒有請大夫診治?」

眸底的暴戾瞬間消散,化為寸寸柔情,他溫柔地將她放下,用力擁進懷中,極其愛憐地撫弄她的背脊。

突來的溫柔擁抱讓戚瑤光嚇了一跳,全身僵硬如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蝶兒,對不起,我剛才傷到了你是嗎?我真該死!」宮熙禛自責不已,語帶哽咽,溫熱的唇不捨地吻向心愛人兒的臉頰。

本來已僵硬如石的戚瑤光全身更是緊繃如拉滿的弓弦,連忙驚慌地伸手推他。

但宮熙禛以蠻力困鎖,不許她離開他的懷抱。

「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也很氣我自己,我是如此愛你,可是竟然會出手傷你,你可以不原諒我,可以打我、傷我,就是不許你推開我。」

面對完全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宮熙禛,戚瑤光感到束手無策,她既想推開他,以免他做出逾矩的事,偏又覺得他很可憐,狠不下心再推開他,繃緊的身軀因同情慢慢放柔,不再抗拒。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溫熱的液體自眼眶淌下,男性低嗓埋藏濃濃恐懼,低啞著聲。「蝶兒,我作了一個很可怕的惡夢。」

溫熱的淚水彷彿會燙傷人似的,教她震了下,心慌糾擰,忍受臉頰傳來的痛楚,問道:「是什麼樣的惡夢?」

「宮家被抄家滅族,率領官兵前來的人竟然是傲翊,你能想像得到嗎?在我的夢裡,傲翊背叛了我。爹娘、哥哥、嫂嫂還有小衛、小衍都死了,小衛才三歲,小衍也才五歲,兩個那麼小的孩子,尚來不及長大,什麼都不懂就身首異處,他們做錯了什麼?」他說話的語氣隨著談論家人的死亡,愈來愈激憤難平。

雖說宮啟先一家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皆是椎心刺骨之痛,扯痛了她的心,她同樣失去過家人,可以深刻體會無法將家人護得周全的傷痛,是以她無法漠視他的悲痛。

「那只是個惡夢,沒事的。」他情緒過於激動,她不忍在此刻逼他面對現實,自然而然說著善意的謊言。

「蝶兒,你可知道,聖上雖饒了我一命,卻要我奉旨出家,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讓我再也無法見你一面。他說這是恩澤,我說那是折磨,從頭到尾他根本就不想饒恕我,他就是要我生不如死,見不到你、失去一切的我生不如死,我好痛苦,蝶兒……」更多不甘的熱淚淌下,已被傷得體無完膚的他,只想得到心上人的撫慰。

戚瑤光怔了下,沒想到他被迫出家後,還被命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心軟的她無聲一歎,粗啞著聲安慰。「沒事了,我就在你身邊。」

「對,你還在我身邊,所以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只是一場極其荒謬又極其可笑的惡夢。」他自嘲一笑,相信自己真是作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惡夢,放下心中大石後,突地覺得全身力氣盡失,雙腿發軟。

他軟軟倚靠著心愛的人兒,不解地問︰「我是怎麼了?為何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

「你生病了,得好好休養,過幾日就會沒事了。」戚瑤光吃力的扶他回到木床上。

宮熙禛依賴她的扶持回到床上躺下,腦袋昏昏沉沉,好似有許多事都扭曲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為假?孰為真?

戚瑤光強忍著痛,對他微微一笑。「你放心睡吧,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等你醒來後就不會再感到疼痛了。」

「不,現在不是我休息的時候,你被我打傷了,我要去請大夫來為你診治……」掛念心上人的傷勢,使他無法安心躺下。

她將又坐起的宮熙禛輕輕推倒,撒謊騙他。「我沒事,你方才僅僅掃到我的臉頰,明兒個等你醒來,就會發現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可是你是如此嬌弱……我真的是失心瘋,怎麼會將惡夢當真,把你視為仇敵,不小心傷了你,簡直是不可饒恕!我該死!」他不斷自責,他的蝶兒矜貴嬌柔,平時被眾人捧在手掌心呵護憐惜,怎堪受得住他的拳頭?

戚瑤光快手制止他捶打自己臉頰的雙掌。「噓,都說了我沒事,你不用再自責,你想想,假如我有事的話,還能這樣同你說話嗎?」

就著黑沉沉的夜,愛戀的手撫向她的臉龐,戚瑤光吃疼瑟縮了下肩頭,可忍著痛不叫出聲,以免他又堅持下床為她請大夫。

倦意湧上,疼痛不堪的身軀正叫囂著要休息,宮熙禛不甚放心地說道︰「你不舒服的話,告訴我一聲,我會馬上去替你請大夫。」

所有感覺都好混亂,這裡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身邊又有蝶兒,但眼前的蝶兒似乎很不一樣,什麼都看不清,腦袋亦亂紛紛,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好累,很想好好休息。

他的眼皮漸感沉重,戚瑤光冰涼的小手輕輕為他覆被,知道他已撐到極限,她低啞著聲誘哄。「睡吧……」

溫柔的話語如暖暖春流沁入心扉,撫慰飽受折磨的癡人,宮熙禛放鬆地長長逸出一口氣,合上眼皮,確信有心愛的蝶兒守在身畔,他將不再遭受惡夢侵擾。

戚瑤光直等到他熟睡後,才起身點燃燭火,如豆般的橘黃色火光燃起,她舉著燭臺回到他身旁,一手撫著仍隱隱作疼的臉頰。

「剛才他那拳打得可真夠狠。」

仇恨的力量大到驚人,竟可以讓傷重的人使出如此大的力氣,往後面對他,她可再不敢輕忽大意。

她將燭臺放到一旁,檢視他的傷口,不出她意料,已包紮好的傷口迸裂滲血,得再重新上藥包紮。

就著暈黃的燭光,凝望睡夢中的宮熙禛,先前他撕心扯肺所說的話,以及在她肩窩所流下的傷痛淚水,皆在心頭發酵,她清楚看見他的脆弱與無助,在她心裡,他不再是京城那個衣著華貴、囂張狂妄、目空一切的世家公子,他變得有血有肉、不再有距離。

她看著他,靜靜取來藥箱為他重新上藥,暗自希冀遍佈他心房的傷痕可以隨著時間流轉進而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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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數日後,難得的好天氣,樹林間的小木屋沐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忙碌的戚瑤光在滿佈陽光的小院中走來走去,自另一間存放藥材的小屋中捧出大竹筐,將採回的藥材拿出來曬,一個個竹筐擺滿整座小院,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才不會打翻。

她彎下腰檢查這些寶貝藥材,有的拿到鼻間嗅聞,然後滿意地放回原位,再到下一個竹筐檢查。

查看了好半晌工夫,戚瑤光站起身,捶打腰脊回頭看向敞開門扉的小木屋,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些天宮熙禛傷勢已漸漸好轉,但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不是惡夢連連,就是又將她誤以為是心愛的苑舞秋。她一如先前一次又一次安撫他的驚惶不安,每一回都得假裝是苑舞秋哄騙他,如此才能讓他安心沉睡。

「算了,等他完全清醒過來,自然會發現認錯人。」戚瑤光聳聳肩,吸了吸鼻子,不是很在意被誤認為苑舞秋,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宮熙禛已安然度過危險,據她估計,他真正醒轉也是這一、兩天的事。

戚瑤光悠悠長歎了口氣,到與小木屋相連的廚房替他燒了盆熱水,端回主屋內,陽光如同金絲灑落在宮熙禛俊美得教人驚歎的臉龐,此刻他仍在昏睡中,她細步走到床邊,準備替他換藥順便擦澡。

她拉開被褥,被褥下的他除了包紮傷處的布條外一絲不掛,他的衣物是她除下的,這十來夭她已習慣他的赤身裸體,她當他是病患,不會產生不該有的遐想。

「若非那天讓你重摔倒地加重傷勢,你早該醒了。」雖說不是故意,她仍感到內疚不已。

不過跌入溪裡的她也不好受,因為又冷又累,感染上風寒,儘管身為大夫,可以為自己把脈開藥,但幾乎每夜都要照顧他,無法好好休養,是以病了十多天尚未痊癒,說話帶有鼻音,偶爾還會流下兩管鼻涕。

「不幸中的大幸是幸好你的臉並沒有受傷,依然俊美無儔到教人一眼難忘。」拿著濕布邊擦邊說,鼻子發癢,難受得使她皺起鼻子。

「只是你未免也長得太俊美了,一般女人肯定都自歎不如。」長年在山中林間採藥獨來獨往,造就戚瑤光習慣自說自話的個性。

「這世間也只有像苑舞秋那樣的美人才能夠與你匹配,可惜你已經出家當了和尚,而她……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就看開點吧。」鼻子癢到受不了,戚瑤光扔下濕布巾,別過頭趕忙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止癢。

等鼻子不再癢得難受後,她走到一旁用冷水將雙手洗淨,才又回到宮熙禛身旁繼續為他擦澡,抬著他削瘦但帶有肌肉的手臂仔細擦拭。

擦完他的胳臂,轉向擦拭健壯的胸膛,忙碌的雙手在肌理分明的胸膛遊走,這些天對他自言自語說了許多話,甚至連她所見過最奇特的病癥都拿出來說給他聽打發時間,講太多的結果是已無話可講,於是改哼民間小調。

當她快樂哼歌,擦拭到他的左側胸膛時,猛地對上一雙帶著迷惑的深邃眼眸,她愣愣地與他四目交接,手則無意識的繼續在他左胸上打轉。

「你的手……」宮熙禛的聲音粗啞,猶如吞了滿口沙礫。

「什麼?」

對上他清明中帶著悲憤的雙眼,戚瑤光不知為何,心,竟漏跳一拍,興許是他長得太過俊美,又近在眼前,才會令從不牽掛男女之情的她,情不自禁看呆了。

「怎麼會擱在我身上?」他蹙眉質問,眉宇間寫著滿滿不悅。

意識到他已恢復神智,順著他責難的目光往下走,戚瑤光發現自己的雙手仍遊走在他胸上,看似登徒子正大佔他便宜,她驚呼了聲尷尬縮回手,旋即想到身為醫者,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可以坦蕩蕩說出原因,無須感到心虛甚至為此臉紅。

她輕咳一聲,清清喉嚨,以醫者面對病患該有的冷靜與鎮定,用沉穩的口吻道:「我是名大夫,到山林裡採藥時救了受重傷的你,把你帶回來醫治。」

「你流鼻涕了。」對於她的救命之恩,宮熙禛並不領情,他厭惡地看著自她鼻孔流下的兩管鼻涕。

「啊?」戚瑤光困窘地跳起身,趕忙自衣襟取出素白帕子擦拭鼻水。

宮熙禛厭煩地別過臉,不願看她髒污的醜態,對於燦爛的陽光灑落在臉龐,他同感厭惡,想要避開,卻是避無可避,唯有閉上眼暫且忍受。

戚瑤光火速將鼻水擤乾淨,再用清水淨手,一時間尷尬得不知該對他說什麼是好,他對她的救命之恩不領情,讓她有拿熱臉貼他冷屁股的感覺,緊接著想到她出手救人,本來就不是要對方感激涕零,是以才不為他囂張的氣焰惱火。

安靜無聲的屋內,無法使宮熙禛抑鬱悲憤的心獲得平靜,紛亂的思緒教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可笑又可悲的命運。

他不僅一次想要自我了結,偏又不甘心,不願讓聖上稱心如意,也不願家人們就此淒慘死去,所以他咬牙忍受各種屈辱,日日抱著仇恨茍活,靜心等待能夠翻身復仇的那天到來。

可怕的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戚瑤光晃過來又晃過去,小臉糾結皺擰,苦思打破沉默的方法,想了老半天,實在想不出可以跟他聊什麼,怎麼辦?

「你很吵,安靜點。」受不了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的聲音,宮熙禛睜開眼冷酷要求,一點也不為自己正寄人籬下而低頭。

戚瑤光先是被罵得呆了下,旋即被他高高在上的態度激怒。「這是我家,我喜歡走過來又走過去有何不對?就算我要到處跑跳翻觔斗,也不是你能干涉的。」

不吐不快,她說得氣喘吁吁,等待宮熙禛心虛慚愧的向她道歉。

宮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傲慢別過臉,不搭理她。

無禮的態度著實惹惱戚瑤光,她氣呼呼地抖顫著手指著他。「這是你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根本就不該救你。」

假如沒有她,他早就魂歸離恨天了。

偏偏宮熙禛自小便心高氣傲,脾氣硬得很,即使到「龍恩寺」當和尚,身陷窘境,他始終沒有對任何人低頭,眼下更不可能會對這氣急敗壞的女人低頭,轉過頭看她,挑釁的唇角上揚。「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我並沒有求你救我不是嗎?」

「你、你、你!」她被他氣到詞窮。

「你又流鼻涕了。」他冷冷提醒她。

「我、我、我!」戚瑤光再次困窘地以帕子擤鼻涕,她真恨死這哪時不流,偏要挑在她打算以聲勢壓人時流下來的兩管鼻涕,宮熙禛欺負她就算了,為何連鼻涕也要欺負她?

擤完鼻涕,她開始發難。

「我到底招誰惹誰了?你可知道我會感染風寒是拜誰所賜,你居然還敢嫌棄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她氣得想踢他一腳,但更想狠打自己一頓,痛恨自己不忍心將他趕出去,任由他在外頭自生自滅,她真的是太沒用了。

「沒有。」他回得簡潔有力。

「什麼?」她驚愕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沒有良心。」他不耐煩的再次重複,良心並不會助他度過重重難關,在他身陷圖圄,發現是好友奉旨率領官兵抄毀他的家園,害親人一個個死去時,他已學會冷酷對待身邊所有人。

「你是和尚啊,和尚不都講求慈悲為懷?」該不會他這些年都白白修行了吧。

「我不是和尚。」和尚兩個字,教他深惡痛絕。

「你若不是和尚,為何穿僧袍?」

「我穿不穿僧袍與你無關。」

戚瑤光大為光火,心想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人,就算他出身權貴,曾經大享榮華富貴,人人爭先恐後奉承他,可眼下身份已是天差地別,為何他不願放下身段面對生命中的變量?

「好,既然你不是和尚,又偏要穿僧袍,那你究竟是誰?」她明知故問,看他會如何回答。

宮熙禛怔了下,他是誰?他不是「龍恩寺」裡的承恩,永遠都不是;也不能坦白說他是前丞相宮啟先最寵愛的兒子宮熙禛,否則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那麼他要當誰?又能當誰?

「說啊!」戚瑤光雙手環胸,以睥睨的眼神看他,佔上風的感覺好到讓她全身舒暢不已。

他合上眼,知道他要當誰、渴望當誰。「戀蝶。」

「啊?」

「我是戀蝶之人,無名無姓。」心愛的蝶兒,是否還記得他?是否如同他想她般,天天想他、愛他、等他?

清醒後的他對苑舞秋的深情表露無遺,令不願以真相傷害他的戚瑤光無法咄咄逼人。

他光想著心愛的蝶兒,內心便掀起萬丈波濤激盪不已,忽地雙手撫著胸口摸索尋找,冷酷驕傲的俊臉浮現一抹不易教人察覺的驚慌。

發現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僅以被褥遮身後,他不顧身上仍隱隱作疼的傷處,像頭狂獸猛然躍起身,雙手準確無誤掐向她脆弱的頸子,兇惡咆哮。「拿來!」

不明所以的戚瑤光被他嚇著,尚來不及反應,脖子已被死命掐住。

她痛苦地脹紅瞼,困難低喘。「拿什麼?」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陰狠的語氣警告她,他可以毫不猶豫在下一瞬間扭斷她脆弱的頸子,她最好識相點,乖乖將他的東西雙手奉還。

「什麼東西?」戚瑤光已痛苦得臉色發紫。

「木匣子。」

這只比他性命還重要的木匣子不會不翼而飛,定是在她那裡。

木匣子三個字使快要昏厥的戚瑤光回復記憶,當日救他回來,為他褪下髒污沾血的僧袍時,確實有個木匣子自他身上掉落。

她抖顫著手指指向木匣子收藏的地方。

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宮熙禛看向倚牆而立沒有半點裝飾的櫃子。「你放在櫃子裡?」

「對。」她痛苦地點頭,喉嚨縮緊劇痛。

宮熙禛鬆開雙手,不再箝制她的呼吸,拖著殘弱疼痛的身軀,一步步艱困地走向櫃子,每走一步,疼痛便又加劇,但他不以為意,粗喘著氣,由那痛支撐意志,加強他要取回木匣子的決心。

甫一獲得自由,戚瑤光整個人虛軟倒下,眼淚與鼻水已糊成一片,捂著疼痛不堪的喉嚨拚命喘息,大口吸取寶貴空氣。

「咳!咳!咳……」

眼角餘光瞥見宮熙禛那削瘦但結實的背影,明顯看出他所受的劍傷又滲出血來,他卻完全不在乎,堅持非要在此刻拿回木匣子,為什麼?裡頭到底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鮮血,沿著他的手臂,滴落在乾淨的地面上,一滴、兩滴、三滴,每一步、每一滴,皆帶著強烈的思念,縱然這間屋舍比從前在丞相府裡的臥房小得多,可走起來卻是異常漫長艱辛,好不容易終於走到樸實無華的箱櫃前,他已雙腿發軟,就要跪跌倒地。

但,他的驕傲與自尊不容許他輕易跪地,黯黑雙眸滿佈血絲,他恨恨咬牙,嘗到一絲血味依然不肯屈服,逸出一口痛苦的氣息,吃力抬手打開櫃門。

充滿藥草氣味的櫃子一開,即見日日夜夜皆被他揣在心口的木匣子安然躺在裡頭,他追不及待取出打開,只見裡頭的物品依然完好--一紙書信與一支他特請殷家珠寶鋪所打造、名為「比翼雙飛」的蝴蝶髮簪。

他放鬆閉上眼,可仍有一絲不確定、不放心,忙又睜開眼,蒼白無血色的指展開書信,再次細讀書寫在上頭如以刀劍雕琢折磨他心魂的娟秀字跡。

如你所願,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就是這封教他肝腸寸斷的訣別信;就是這封教他生不如死的訣別信,它還在,沒有因他遭受重創而消失,始終冷冷的以暗黑筆墨刺傷他。這上頭的每一個字遠比他身上所受的每一處劍傷要狠、要絕、要痛、要痛,可他仍痛並快樂的擁抱它,唯恐失去它後,他就真的再也沒有活下來的勇氣。

泛著濕意的眼眶移向躺在木匣中那支雕琢精緻、華麗雙蝶飛舞的髮釵,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又被狠狠一刺,痛得他鮮血淋漓。

薄唇揚起一抹苦笑,小心翼翼收起書信放回原位,再蓋上木匣子,此刻雙腿再也無力支撐沉重且傷痕纍纍的身軀,他倚靠著櫃子低垂著頭軟軟坐下。

從頭到尾戚瑤光一直留意著他,見他緊緊揣著木匣子一動也不動,既擔心他的情況,又怕靠近後會再次被他掐住膀子,陷入兩難。

她清了清喉嚨,試著以平靜的聲音問:「你……還好嗎?」

身心俱疲的宮熙禛一動也不動,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理會,只想獨自擁抱那冰冷無情的無常。

得不到任何回應,戚瑤光戰戰兢兢向前走近一步,時時警戒,深恐他會突然又發狂,她的脖子還發熱疼痛著,明日鐵定會出現他指印的瘀青。

其實她大可不理會他,由著他去,可她的良心不允,總是希望費盡千辛萬苦救回來的人能夠好好的,於是她再上前一步,啞著聲問:「你還醒著嗎?」

宮熙禛緊緊揣著木匣子,想像此刻是將心愛的蝶兒揣在懷中,她的一顰一笑、專屬於她的芳馨及她所傾訴過的愛語皆歷歷在目,他想她想到快發狂,他真的、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

依然得不到隻字詞組,戚瑤光再上前兩步,驀地羞紅了臉轉身去拿床上的被褥,於背對著他的時候,兩隻小手在頰畔用力扇。

「我是怎麼了?不是已經習慣他赤身露體了嗎?怎麼又突然間感到害臊?」

「戚瑤光,你清醒點!」

用力拍了拍臉頰,將他那迷惑她心思的體魄排除腦外。

深吸口氣,確定不再臉紅,心跳亦不再紛亂後,才堅定地抱著被褥走向他,她為他蓋上是怕他著涼,累得她還得看顧他,可不是怕自己會再受他的俊美與體魄影響。

走到他身邊,怕會床動到他,她小心翼翼開口。「我幫你蓋上被子,以免你著涼。」

「滾!」宮熙禛抬頭望向一再出聲打擾他的女人,晦暗黑瞳燃燒著憤怒與不耐煩,如同一頭身負重傷的野獸猶不服輸地咆狺。

羅列整齊的森白牙齒恍如要咬斷人的咽喉,嚇得戚瑤光整個人往後退,一時慌亂下腳不小心踩到被褥,整個人向後滑倒,跌坐在地,痛得尖叫了聲,淚花亂轉。

宮熙禛聽而不聞,冷漠的臉龐轉向一邊,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

外面的天色亮得出奇,背負血海深仇的他內心卻無比黑暗陰沉,許多邪惡鬼魅進駐,不斷瘋狂叫囂,要他將所有失去的都一一討回,沒有人能在奪取他的一切之後還能高枕無憂,即使是端坐在九龍寶座上狂傲天下的帝王也不行。

只消一閉上眼,就可以清楚回憶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家毀人亡的情景,他與君傲翊自小到大的深厚情誼,在君傲翊帶著官兵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便宣告結束,當摯愛的家人一一死去後,他的心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除了仇恨能進駐外,對所有事物已徹底封閉,唯一能讓他感到柔軟光明的唯獨她,他心愛的蝶兒。

戚瑤光的好脾氣已被他逼到極限,她捂著摔疼的屁股狼狽站起身,惡狠狠地瞪他。「你這個……」

忽地,發現他那雙狠戾無情的眼瞳光采乍現,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彷彿被注入靈魂,戚瑤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即見園中有一隻斑斕彩蝶翩翩飛舞,姿態優雅美麗。

緊接著又飛來一隻色彩斑斕的彩蝶,兩隻彩蝶比翼雙飛,美得就像一幅畫,她不用想也曉得正凝望彩蝶的他想剄了什麼,不爭氣的她又心軟了,滿腔怒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真的不曉得為何面對他時,她會變得如此軟弱,如此不像她自己,氣弱的她摸了摸鼻子,咕噥道:「算了,你愛赤身露體就赤身露體,若感染風寒,別怪我沒提醒你。」

癡然的宮熙禛一言不發,看著成雙的彩蝶於窗外飛舞,彷彿看見了兒時的他與蝶兒快樂地在花園追逐玩耍的情景,那畫面是那麼美、那麼真,讓他恨不得再回到兒時,永遠不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戚瑤光委實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她咬著唇瓣,想著自己自遇見他後的可憐遭遇。

行醫多年,他不是最難醫治的病患,卻是最棘手的一個,依他的傷勢看來,勢必得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這段日子他們兩個要如何相處?她光是想到就頭痛欲裂。

日子一天天過去,宮熙禛的傷勢一天天好轉,不變的是他依舊桀驁不馴,鎮日一言不發,不是若有所思望著窗外明亮的陽光,便是徹夜不睡望著淒迷的月亮或是無盡的黑暗。

當他凝望外頭時,瑤光便會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打量他,清醒後的他,夜裡就算作夢也不會說夢話,更不會再將她誤以為是苑舞秋,他將自己徹底與她隔絕,即使同處屋內,即使她為他的傷口換藥,他仍維持一貫的冷漠與高傲,從不言謝。

他們就像兩個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可以倣傚他冷酷以待,只消盡大夫的責任,將他醫治好,漠然送他離開即可,這對她而言合該是件好事,可不知為何,內心竟會為此感到些許惆帳與落寞。

她不曉得自己在期待什麼、等待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期待與等待都是不對的,她需要斂定心神平靜下來才行。

這日,依然是好天氣,瑤光特地打開木屋的門,讓溫暖的風吹進屋內,她坐在桌前將曬乾的藥材分門別類存放,宮熙禛則披著洗淨的破損僧袍,屈起左膝凝望窗外。

她的雙手狀似忙碌,開始處理各種新鮮藥材準備拿出去曬乾,實則有些焦躁地頻頻看向宮熙禛,欲言又止。

他原本光潔的頭顱,因多日未剃,已長出短小的黑髮,下巴亦已長出鬍子,整一個人帶著落魄滄桑,全然沒了僧侶的影子。

瑤光忙著將仙鶴草除去雜質、切段,動作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不耐煩,以前她處理藥草時從來沒有這種情形發生,最後,她再也耐不住沉默,終於開口。「難道你不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嗎?」

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卻天天和她共處一室,滿室寂靜就像針一樣不吋戳刺,教她坐立難安。

宮熙禛維持原本姿勢,看也不看她一眼,悶不吭聲。

「我這兒不是客棧,卻天天照顧你的傷勢,還準備你的三餐,不想你吃到葷食,我也一起茹素,你最起碼也該說些什麼,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嗎?」她並非出身於權貴顯赫之家,不懂世家子弟在想什麼,但他應該讀過聖賢書,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的話終於引起他的注意,他轉過頭,目光清冷地直視著她,一字字重申。「我不是和尚,我不茹素。」

「你明明就……」瑤光指向他的頭,這才發現他沒有戒疤,這表示他出家後並不清心,極可能未和一般和尚一樣照寺內規矩行事,方會如此。

宮熙禛再次以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她。「我不是。」

氣勢向來就不如他的瑤光氣蔫,嘴巴動了動,終究選擇不跟他計較,她嘟著嘴將對他的不滿發洩在仙鶴草上,把仙鶴草當成他,用力的切、切、切,切成八段、十段、十二段。

寂靜的屋內僅剩咚、咚、咚切仙鶴草的聲響,瑤光邊切邊瞪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對他如此容忍,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醫者父母心?假如是的話,她真希望自己的心能硬一點。

對於恢復安靜,宮熙禛很是滿意,他再次別過臉,靜默的看著窗外,自那天看到蝶舞雙雙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彩蝶出現在窗外小院中,這是否意味他和蝶兒已成過去,她再也不會回到他生命中?

不!不會的,命運已經夠虧待他,不會剝奪這最後一絲柔軟與甜蜜,倘若命運真殘忍的將他往死裡逼,那麼他將化身為地府來的惡鬼,讓所有人跟著一起陪葬……

深邃眼眸因燃燒兩簇仇恨火焰,亮得出奇。

不滿的瑤光切完仙鶴草,將置於一旁的白前放進盆中洗淨,見宮熙禛不動如山,一股氣又湧上,忿忿不平嘀咕。「還說不是和尚,這不是入了禪定?」

她愈來愈煩躁,索性不洗了,濕漉漉的雙手扠著腰,對著他的後腦勺大喊。「你的救命恩人叫戚瑤光,對!是我,我就叫戚瑤光,不管你是否對我心存感激,於情於理你都該道聲謝。」

突來的怒吼引起宮熙禛的注意,他轉過頭,不耐煩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這是他頭一回仔細看所謂的救命恩人。

她比一般姑娘要高,沒有出色的容貌,臉蛋平凡無奇,膚色偏蜜,一身粗布衫,由她的骨架看得出她長年勞動,居住的小木屋和生活所需用品極為簡單粗糙、加上她的行為和說話方式,皆可看出她出生於尋常人家。

她不是他習慣來往交談的女子,當然以他眼下的落魄及待罪之身,簡直比瘟疫還恐怖嚇人,昔日往來的同階層女子看到他肯定是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會覺得他風采翩翩,癡想與他共效于飛。

只是他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這個女人要他低頭,他偏不順她心意,故意激怒她,眉一挑,用高傲的口吻道:「你吼了半天,就是要說這個?」

如此惡劣的態度,氣得瑤光腦袋轟轟作響,感覺他每一個字都重敲在腦門上,她氣到雙手成拳,想抓起桌上的草藥往他身上砸,但馬上回復理智,這些草藥全都是她辛苦採集回來,可以醫治許多人,她為何要讓她的心血結晶毀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於是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以鎮定的語氣回他。「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既然你不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想必是爹娘不曾教導過你,這也怪不得你。」

話說完後,瑤光佯裝無所謂繼續處理桌上的白前,不再理他。

她將事情扯到已逝的爹娘身上,使宮熙禛勃然大怒,當場跳下床,動作迅捷如猛虎地衝向她。

瑤光的動作也很快,直覺朝屋外奔去。

「你有膽子說,就有種別跑!」宮熙禛緊迫在後頭。

怕撞翻藥材的瑤光如一條靈話的蛇扭動身軀奔過一個接一個的竹筐,慌張地嘀咕道:「我的膽子才一丁點大,況且我是女人,哪有種?」

怒氣衝天緊迫在後的宮熙禛大步流星撞翻一個個竹筐,草藥紛飛,拂了他滿頭滿臉,卻仍阻止不了他的追殺。

急於逃命的瑤光看見辛苦採回來的藥材幾乎全被打翻,慘不忍睹的畫面讓她想直接昏過去,當作自己作了場惡夢,其實什麼都沒發生。

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暴怒起來竟是如此恐怖,使她多月來的心血皆化為泡影,更有可能的是,連她的小命也將不保。

怎麼辦?她後悔了,真的,誰來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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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怒不可抑的宮熙禛氣到想將戚瑤光的頭扭下來丟進山溝,他仗著腿長,幾個箭步就追到她,如拎小狗兒似地抓住她的後頸,讓膽大包天的她動彈不得。

「啊!」猛地被抓住,嚇得瑤光六神無主,放聲尖叫,心想這回她在劫難逃,非死即傷。

宮熙禛唇角揚起一抹殘酷的微笑,眸底沒有半點暖意,一心要摧毀膽敢詆毀他死去爹娘的狂妄女子,無情的雙掌擱在她一扭即斷的脖子上。

「不要!你心心唸唸的蝶兒若是曉得你恩將仇報,她會怎麼想你?」嚇得魂飛魄散的瑤光腦袋突地靈光乍現,搬出能夠輕易影響他的人來。

宮熙禛一愣,影阿,向來最心軟、善良的蝶兒若知道他殺了救命恩人,肯定會感到傷心失望,為了她,他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又怎忍心讓那雙剪剪水瞳滿佈悲傷?

處於盛怒中的他逼迫自己鬆開手,暫且饒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命,他語氣森冷帶著濃濃警告,一字字咬牙道:「下次你膽敢再侮辱我的家人,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明白嗎?」

嚇得臉色鐵青的瑤光忙不迭地僵硬點頭。

不滿意的宮熙禛扳過她的身軀,陰暗嗜血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低喝。「回話!」

她嚇壞了,不住用力點頭,乖乖回話。「我明白了。」

確認她將他的警告一字字聽進耳裡,宮熙禛這才冷哼了聲,丟下她,轉身回屋內。

兇神惡煞一走,瑤光渾身的力氣宛如都被抽光,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地跌跪在地。

「天啊,我究竟是招惹到哪門子的惡鬼?」

救人從未救得如此窩襄、如此莫名其妙過,幾次與他交手皆連連慘敗,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再見一團混亂的小院,發現所有的心血因她沉不住氣而毀得亂七八糟,恨死了自己的逞一時之快,假如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絕對會和前幾次一樣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字都不會吭的。

挫敗低吼幾聲,這才認命起身,吸了吸鼻子,彎腰開始收拾殘局。

回到屋內的宮熙禛坐回床上,屈起一條長腿,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經過方纔的追逐,傷勢未完全復原的他感到虛弱疲累。

這樣的他要報仇談何容易,他惱怒的重捶床板,低咒:「可惡!」

每當他一閉上眼,爹娘、兩位兄長、嫂嫂與侄子被抓的情景便會浮現眼前,一次又一次,教他痛徹心腑。

當日他狂吼抵抗,無奈雙拳雙腳難敵裝備齊全的官兵,他輕易被打倒制伏在地,對於自己有多不堪一擊,那時他才恍然大悟。

煩悶地再重重捶了床板一記,床用力搖晃似乎就要散了,他驚訝睜開眼,瞪著不甚牢固的床板,再次咒罵了聲。

真是事事皆不如意,他沒好氣地再望向窗外,見到那女人正彎腰撿抬散落一地的藥材,自小就任性霸道慣了的他只覺得這是她自找的。

嘴角冷冷一笑,看了看已過午偏斜的太陽,暗忖她約莫撿到天黑也撿不完那些藥材,看她受到這樣的懲罰讓他總算舒坦不少,可她說的話此時卻迴盪在耳邊。

心心唸唸的蝶兒若是曉得他恩將仇報,會怎麼想他?肯定會生氣、不理他……

不,他不要他的蝶兒不理他、不跟他說話,他要她開心,對他綻開這世間最美麗的笑靨。

她是他最後的柔軟、最後的良知,儘管她不可能知道他對待救命恩人有多壞,可為了她,他願意放下身段,僅為了將來有一天再與蝶兒相見時,可以絲毫不感到心虛。

當宮熙禛再度走出屋外,引起瑤光的注意,她當場嚇白了臉,焦急地起身準備逃命,但他的下一個動作卻止住了她的腳步。

她錯愕張大嘴,下巴幾乎要掉下來,瞪大眼看著高傲的宮熙禛竟蹲下身撿拾著散落一地的藥材。

「他這是怎麼了?氣瘋了不成?」她低聲喃喃自語。

「不對,這一定不是真的,是我氣昏了在作夢,對,這是夢。」她用力搖頭,到後來還用力拍打雙頰要自己清醒點。

瑤光那不算小聲的自言自語全聽在宮熙禛耳裡,他懶得理她,當作什麼都沒聽見,沉默地將地上已曬乾或未曬乾的草根、樹枝以手掌掃進竹筐裡。

她秀眉糾結,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呃……你撿的多數是沒用的雜草跟枯葉。」

她說了,她真的大膽說了,他會不會生氣翻臉,再次跳起來扭斷她的脖子?她很孬的瑟縮著脖子,心想脖子短一點,他可能比較難下手。

宮熙禛一頓,緊抿著唇悶不吭聲。

發現他動也不動,唯恐又激怒他的瑤光乾笑兩聲。「其實我剛習醫時,也分不清雜草跟藥材的分別,所以你撿錯也是情有可原。」

她已經盡量保全他的顏面,他應當不會再生氣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

宮熙禛面無表情地將竹筐裡的東西部倒回地上,以冰冷的眼神看她,再用足以讓地府凍結的語氣道:「自己撿。」

話甫一說完,便率性轉身離開回屋內。

瑤光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吐了吐丁香舌。

「果然是世家公子,任性又不懂他人感受。」

認命的長歎了一口氣,心知自己動手確實比他幫忙好,至少她懂得分辨哪些是藥材、哪些不是。

不過真不曉得他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良心發現出來幫她莫非他尚存有一絲良知?

看著他落寞的身影,彷彿可以看見籠罩在他身上的傷痛欲絕,她頓時又心軟,不忍再苛責他的惡言惡行。

他不懂得分辨雜草與藥材也是理所當然,想他從前養尊處優,處處受眾人呵捧,恐怕連五穀雜糧部分不出來,豬長啥德性都極有可能沒見過呢。

「戚瑤光,他是你的病人,你要用對待一般病人的態度對他,不能存有太多不該有的憐憫與情緒,不然對你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的情緒不該被他牽著走,得收斂對他過多的關注才行。

因太陽偏移,照不到陽光的屋內,坐著不動如山的宮熙禛,晦暗的眼瞳盯著雙掌,遠揚的思緒已飄回那愛深恨也深的京城。

他想回去,是為見摯愛戀人、是為報血海深仇,聖上打定主意要他性命,偏偏他的長相又會被一眼認出,是以短時間內他僅能困鎖在這裡,沉潛。

為了死去的家人,為了再見蝶兒一面,他要忍,一定要忍,也一定會忍!

帶著仇恨的眼眸閃爍決心,深信自己會撐到最後,提著染血長劍將所有對不住他的人一一剷除。

陰雨霏霏,濃霧籠罩整座山頭,放眼望去一切朦朦朧朧,連綿不斷的細雨,使得冰冷的空氣更加寒凍。

細雨中,一矮一高的身軀,頭戴斗笠,身穿蓑衣,背上背著大竹簍,踩著泥濘於山林中的羊腸小道一前一後沉默行走。

走在前頭的瑤光吐出白白的霧氣,忍住回頭看宮熙禛的衝動,儘管朝夕相處,她仍無法通盤瞭解宮熙禛這個人,他可以連續好多天一聲不吭,坐在床上想事情,就連她叫他吃飯,為他換藥,他依然故我,沒有任何表情和感激,像根木頭靜靜杵著。

其實這樣也好,兩人保持距離,不交談,不出現不必要的接觸,如此她就不會再受他的一言一行擾亂,她可以平靜面對他,直到他傷癒離開為止。

事情本該如此不是嗎?可今日當她要冒雨忍受寒冷的天候出門採藥草,要他一切自理時,他竟然開了金口,說要與她同行。

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樣震驚,她不曉得他怎麼會有此提議,莫非是對於先前毀損藥草感到歉疚想要彌補,或是在屋內悶壞了,想到外頭走走?

不論他存的是什麼心思,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所以她沒有拒絕,就這麼帶著他來到茂密的林子裡。

一路走來,她總忍不住懷疑他會不會走到一半就撇下她,或者利用機會一腳將她踹下山溝,各種可能性不斷在腦海浮現交錯,她只能力求表現得不驚不懼,以不變應萬變。

憑借身後傳來踩踏在紛紛雨中的足音,便可以知道他沒耍她,真的跟在後頭,走到林下溝邊蔭濕處時,瑤光眼尖地發現走馬胎,立即對身後的高大身影道:「這裡有走馬胎,我要採一些回去。」

灰袍下擺已沾滿沉重的泥濘,冰冷的雨水滲進破舊鞋底,凍得腳趾快要沒感覺,宮熙禛依然面無表情,冷酷的雙眸看了下她所指的棕色、葉面鋸齒狀的植物,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直接走過她身邊,下到溝邊為她采所謂的走馬胎。

他的變化之大,教瑤光瞠目結舌,眼看他彎下身軀為她採藥材,心頭怪怪的,好像有只小鳥正振翅拍擊,一下接一下,紛紛亂亂。

貝齒咬著下唇瓣,疑惑撫著亂了拍的心,盯著他俊美異常的沉默臉龐,縱然頭戴斗笠、身穿蓑衣,仍舊難掩他的風采翩翩。

很快采好她所要的走馬胎,他將沾泥的走馬胎當雜草一樣扔進背後的竹簍,長腿一抬便爬了上來。

他之所以願意出門陪她採藥,是因為這女人說過的話在心頭發酵,蝶兒不會喜歡他恩將仇報,既然他草藥跟雜草分不清,至少可以在她的指示下幫她采好所需的藥材,作為回報。

瑤光認為他肯幫她,應當是改善他們之間劍拔弩張情勢的好契機,她先清了清喉嚨,試著與他友善攀談。「你喜歡這種細雨紛飛的天氣嗎?」

宮熙禛怔了下,她的問題問倒了他。

他喜歡雨天嗎?

曾經雨天帶給他許多美好回憶,皇太后會在陰雨霏霏的日子召他進宮聽戲,或是聽他笑談在城裡如何鬧得他人雞飛狗跳,慈藹的皇太后對他百般縱容,嘴巴上罵著,眼裡卻是笑的,若有皇家子弟或是權貴告狀告到皇太后那兒,皇太后也總是會為他擋下,不讓人有機會動他一根寒毛。皇太后對他萬千寵愛,眾人看在眼裡,忌妒在心裡,卻也無計可施。

皇太后之所以對他青睞有加,據聞是因他與早逝的十六皇子長得一模一樣,心疼愛子英年早逝的皇太后拿他當親生兒子寵著、溺著、愛著。

他也從不認為恃寵而驕有何不可,他就是全京城、全天下最囂張狂妄、最膽大妄為的宮熙禛。

他也會在雨天陪最心愛的蝶兒一塊兒坐在花亭裡聽雨,那時蝶兒會像只乖巧的小貓兒枕臥在他腿上,醉人的眼眸望著亭外紛飛的雨絲,以輕柔好聽的嗓音告訴他今兒個做了什麼事、有多想他。

他的大掌則會輕撫她如絲緞般黑亮的長髮,心頭漾滿愛意,認真聽她說。

那些個細雨紛飛的日子美麗得如詩如畫,再對照今日的一無所有,格外摧人心魂。

現在的他,可還喜歡雨天?

「不,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這雨,不斷提醒他所失去的,他怎麼可能會再愛?

「你喜歡大晴天?」原以為他不會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得到他的回答,讓她覺得自己作對了決定,他們兩人是可以像朋友一樣閒話家常。

「更討厭。」他冷冷地說。金燦光明的陽光,根本溫暖不了鎮日猶如置身於冰窖的他。

「呃……那……你喜歡陰天?」她愣了下,再問。

「我也討厭陰天。」他回得斬釘截鐵。

瑤光被他弄糊塗了,她所說的他都不喜歡,那他究竟喜歡哪種天氣?她問出心中疑問。

倏地,他唇角勾揚起一抹邪氣的笑容,她因這抹笑容不白自主遍體生寒,打了個冷顫。

「狂風暴雨。」

「原來你喜歡狂風暴雨。」她乾笑了兩聲。

是雨吧,是這雨下得她腳底竄起一股寒意,絕不是他那抹教人毛骨聳然的微笑。

「我喜歡能夠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他微笑著,最好那狂風暴雨能毀掉所有殘害他的人,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明確感受到他強烈的殺意與恨意,瑤光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說實話,她對他的感覺既複雜且奇怪,離他遠遠的時候,就會想親近他、瞭解他,待接近後,又會發現他很可怕,讓她想要遠遠逃開,這真的很矛盾。

「呵,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像我就很喜歡陽光燦爛的日子,只消太陽一出來,整個人就精氣神十足,覺得到處充滿希望。」她乾笑一聲,說著自己的喜好,淡化他的狠戾。

宮熙禛冷哼了聲,以不屑的口吻道:「那是因為你不曾被打落到萬丈深淵,以至於覺得看到陽光就充滿希望,愈是燦爛的陽光只會愈教我深惡痛絕。」

「老是想著這些陰沉的事,你會比較開心嗎?想想你心愛的人,她應當會希望你快樂度過每一天。」她希望他能看開點,過去的事已成過去,離開的家人再也回不來,話下來的人應該努力過每一天才對。

聽戚瑤光提及蝶兒,心頭猛地一酸,想起被他珍藏又珍藏的訣別信……

其實當日他真正想要君傲翊帶給蝶兒的話是,不要忘了他是如何深愛她;不要忘了他們倆的海誓山盟,不要忘了他如何溫存吻過她柔軟的唇瓣。

被困在「龍恩寺」的他無法踏出寺門一步,期待她能夠排除萬難上山來見他,親口告訴他,她會等他,不論多久都願意等。

可是他等到的竟是教他心碎欲絕的訣別信!

不!不會的,他的蝶兒不會那樣殘忍對他,她是愛他的,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們倆的感情絕無一絲虛情假意。

她為何要寫那封信?為何要把髮釵送回?他真的好想知道,若不能親口問她、親耳聽見答案,他死都不會瞑目。

他痛苦自嘲一笑。「我已經許久沒見到她了,如今的她怎麼想,我可不曉得。」

聞言,瑤光啞然無言。

影阿,苑舞秋都嫁人了,心底是否還在意宮熙禛,這世間恐怕除了苑舞秋自己外,沒人知道。

偏偏她也不能把實情攤開來講,他這人一狂暴起來就像頭猛獸,她可不想承受他的怒氣,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我記得前頭有羅漢果,我們去採吧。」趕忙轉移話題,帶繭的手指向前方。

宮熙禛沒有反對,跟在她身後往前走。

兩個人在下著雨的山林裡沉默走著,瑤光幾番想找話題跟他聊,偏偏想不到可以跟他聊什麼。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遠遠的在小路另一端出現一名樵夫,背著淋濕的柴薪朝他們走來。

宮熙禛敏銳地發現來人,全身立即緊繃戒備,低垂著頭,透過斗笠帽簷不動聲色打量那名面目不清的樵夫,懷疑那又是聖上派來殺他的殺手。

「咦?這麼惡劣的天候,居然也有人和我們一樣上山來。」瑤光也發現樵夫的身影,略感驚訝。

樵夫的身影漸漸走近放大,已近到不再受濃霧影響,可以清楚看見樵夫是名身形高大結實的男子,他步伐沉穩,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宮熙禛眼眉低斂,默不作聲的抓緊挖掘草藥的鋤頭。

樵夫已然來到五步遠的距離,他同樣頭戴斗笠身穿蓑衣,斗笠下隱藏的是一雙銳利帶著殺氣的三角眼。

瑤光不知為何背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疑惑地喃喃自語。「是起風了嗎?怎麼突然更冷了?」

一陣風吹來,細雨斜打在三人身上,如冰冷的細針,沁入骨膚,教人遍體生寒。

風馳電掣,於樵夫拿著斧頭砍向宮熙禛之際,他已先出腿將擋在身前的戚瑤光踢到一旁,手中的鋤頭同時砍向偽裝成樵夫的殺手。

瑤光猝不及防地被狠踹一腳,痛叫出聲,整個人像顆球一樣滾落小徑,翻了好幾圈。

小鋤頭迎擊大斧頭,傳出鈍鈍的撞擊聲。

「承恩,受死吧!」殺手大喝。

宮熙禛彎身躲過殺手的橫劈,緊接著使出掃堂腿,將殺手重重掃倒摔地,手中的鋤頭於眨眼間砍向殺手。

出手擊殺宮熙禛的正是被聖上安插在「龍恩寺」的眼線,那一夜他在崖上將宮熙禛擊殺落崖後,自認已達成聖上交辦的任務。

可聖上沒見到宮熙禛的人頭就不放心,仍命他在墜崖處四周尋找,目的就是要找到宮熙禛的屍體。

近一個月來他在這附近尋找,皆不見宮熙禛的屍首或身影,一籌莫展之際,只好到附近的鎮上再打探消息,看是否有人曾救過或埋葬過一名和尚,終於昨日在小酒肆聽人談論起一名醫術高明的女大夫就住在這片山林裡,有時會到鎮上為人號脈診治…

承恩不會正巧被女大夫救走了吧?他打聽到女大夫的住處,前去探問時卻撲了一個空,思及鎮民說她會上山採藥,便決定到山裡來尋人,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僅找到了這女大夫,還撞見未死的宮熙禛,登時心下大喜,這次一定要取得宮熙禛的項上人頭回京覆命。

「鹿死誰手還是未知數。」

鋤頭雖小,但仍準確無誤劈中殺手,可惜殺手身手不弱,躲過要害,僅讓小鋤頭劈中肩頭。

殺手吃痛悶哼了聲,屈膝踢向上方的宮熙禛腹部,受創的宮熙禛往後仰跌,咬牙忍痛立即翻身,順手拾起殺手落在地上的斧頭予以反擊。

跌得莫名其妙的瑤光甩甩頭,見宮熙禛與樵夫生死相鬥嚇白了臉,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完全不曉得,慌得六神無主,左右張望搜索枯枝想要助宮熙禛脫險。

有備而來的殺手取出長劍,刷刺向宮熙禛。

宮熙禛偏頭躲過刺向腦門的劍,舉斧運用巧勁砍向長劍,激起火光,發出刺耳聲響。

幾次過招皆無法順利拿下宮熙禛的項上人頭,殺手開始焦躁起來,宮熙禛不過是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公子爺兒,武功竟與他勢均力敵,一點道理也沒有。

「可惡!」

殺手咬牙怒吼,運用內力企圖震開頑強的宮熙赴

傷勢並未完全痊癒的宮熙禛其實抵抗得很吃力,可是想要活下來為家人報仇及再見蝶兒一面的意志力讓他不認輸,同樣使出內力抗衡。

儘管他自小就愛玩愛鬧,爹娘也由著他像小霸王似的到處闖禍鬧事,不過他們對他也有嚴格的要求,即是他必須熟讀兵法、諸子百家,甚至在他年幼時延請各路高手入府教授他武藝,讓他強身健體,因此方能與殺手周旋。

此戰驚險,一個小小閃神皆會使性命不保,但宮熙禛仍不慌不忙地回擊殺手,借由每次過招推斷殺手的弱點及可能會使出的下一招。

這些全是府裡傳授他武藝的師傅教導他的應戰方法,愈是驚險愈是要冷靜,勢均力敵時就想辦法擾亂對手心神,增加求勝的機會。

「沒想到你如此不濟,三番兩次都無法拿下我,你主子大概會覺得所托非人吧!」薄唇邪惡一揚,不客氣地奚落殺手。

殺手被激怒,整個人猶如發了狂,手中的長劍唰、唰、唰地削向他的臉。

「我今日非取你項上人頭不可,讓你後悔今日膽敢嘲笑我,啊--」

面對發了狂的殺於,宮熙禛冷冷一笑,左右閃躲削刺而來的長劍,長劍劃破他的右頰,留下一道血痕,他並不覺得痛,反而仰頭大笑,似正狠狠嘲笑殺手一再拿他無可奈何。

刺耳的笑聲更加刺激煩躁的殺手,他朝天怒吼了聲。「不許笑!不許你嘲笑我!」

「你確實是功夫不濟,以前我府裡隨便一個家丁都比你厲害,我為何不能笑?」宮熙禛趁殺手狂亂出招之際,斧頭橫劈,劃向殺手要害。

「不準笑!你休想騙我,你府裡的家丁不可能比我還行!絕不可能!」

雙眼狂亂的殺手滿腦子充斥宮熙禛的譏諷,心思一片混亂,眼角瞥見斧面的銀光閃動時,僅來得及微微偏身,肚腹已被劃出一道血口子,痛得他齜牙咧嘴,暴怒不已。

「大話人人都會說,我府裡的家丁已全部死絕,你當然可以不面對現實,繼續自欺欺人。」宮熙禛嘴上不饒人,繼續貶損殺手,從前他最拿手的絕活就是把眾人氣得半死,激怒殺手對他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會讓你看見我的真本事,等你下地府後,看你還敢不敢嘲笑我!」殺手瘋了似的步伐紊亂,招式也變得雜亂無章。

相較於殺手的氣惱,宮熙禛平靜得不像正和人過招,反而像跳舞一樣,悠遊自得,他甚至戲謔的開始吟詩。「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似笑非笑吟著詩的宮熙禛宛如變回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丞相府麼子,身上所穿戴的斗笠蓑衣瞬間猶似寶石頭冠與銀繡華服,風采逼人。

在一旁看得心驚膽顫的瑤光捂著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暗自讚歎他的沉穩,身為醫者,她希望他們兩人不要生死相拼,有話好好說,可她再蠢也曉得,倘若宮熙禛不反擊,馬上就會成為地上死屍。

她希望宮熙禛能全身而退,或許可以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由她將殺手打昏,如此便可以結束這場血腥打鬥。

殺手一徑的蠻拼硬幹,突地一個不留神腳底打滑,殺手眸底閃過一絲驚慌,分心的想要保持平衡。

陰晦深沉的黑眸精光一閃,等的就是這一刻!宮熙禛往上一躍,瀟灑旋身,手中的斧頭猶如被賦與魂魄,帶著嗜血殺意如游龍般劃開殺手的頸子。

咚一聲,一顆黑色頭顱滾落於髒污泥水中,彈跳幾下,激起黃色水花,方停止,龐大的身軀砰然落地,激起更大的水花,艷紅的血染紅地上的雨水,匯流。

正找到樹幹要敲昏殺手的瑤光床見殺手死在宮熙禛手中,且還身首異處,嚇得忍不住尖叫指控。「你殺了他!」

身上帶著大小劍傷已呈疲態的宮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用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道:「不殺他,難道要讓他殺我?」

「可……可是殺人總是不對。」

宮熙禛邪氣一笑,平視手中沾血的斧頭,妖魅的眸光流轉,伸出舌尖舔了口斧鋒上艷紅的鮮血。

瑤光被他詭異又恐怖的舉動嚇得毛骨聳然,掩唇發不出半點聲音,這畫面實在邪惡得讓她頭皮發麻,全身凍得像冰塊似的動彈不得,雙眼如著了魔,亦無法自他那張妖魅的俊臉移開。

舔過鮮血後,輕蔑一笑,這只是個開端,接下來他的雙手將沾滿更多鮮血。

他淡漠的轉身往回走,於經過戚瑤光身畔時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等,你上哪兒去?」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找回聲音。

「回家。」他回答得簡潔有力。

沒膽追上前的瑤光牙齒打顫,揚聲再問:「不、不用把他埋了嗎?」

「要埋你自己去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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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雨一直下,冰寒刺骨,暗沉的天色中,一道傲然身影獨立雨中,未戴斗笠,褪下蓑衣,讓足以使牙齒打顫的冰雨澆淋在削瘦的身軀。

宮熙禛閉目仰頭,展開雙臂,歡迎這雨,擁抱這冷。

他任由如冰針般的雨水洗淨身上的髒污,敵人卑賤的血液不配停留在他身上。

細雨中,陰冷不帶一絲柔情的黑眸倏地睜開,仰望灰暗的天,感受淒涼的雨。冰冷的雨水順著深邃俊美的輪廓往下滑落,冷酷的唇角慢慢向上勾揚,勾畫出一抹冷絕殘酷的笑容。

「哈哈哈……」他快意仰天大笑。

「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小衛、小衍,你們的血絕對不會白流,就算是流盡最後一滴血,我都會殺入皇城要他血債血償。」他對這片天、這場雨,鄭重立下誓言。

「相信我,你們在地府不會寂寞太久,迫害你們的人會一個個悔不當初地下去見你們。」

雨很凍,卻凍得正合他心意。

殺手出現的時機恰當,徹底滿足蟄伏在心頭的狂獸。

當聖上得知他未死時,會再派出多少殺手?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三十個?是否會派出能包圍整座山頭的官兵來追殺他,抑或是派出背叛他的君傲翊?

假如是那樣的話,那很好,非常好,因為他渴望親手殺了君傲翊,他們之間早就不再存在友誼,有的只是滿滿仇怨。

縱然君傲翊拿下武狀元,同時亦是皇家親軍又加何?兩人交手孰勝孰敗還是未知數,他很期待,非常期待。

就著沁入骨髓的冰雨,他氣定凝神,不理會新添的傷痕,開始練以前師傅所教授的掌法。

風在吹,雨在下,傲然身軀於雨中練掌,步伐紮實沉穩,一招一式如狂龍似猛獸,張牙舞爪。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蘭佩紫,菊簪黃,慇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宮熙禛使著掌法,踩踏步伐,一步一句,字字句句道盡心中無限仇怨淒愴。

使完一套掌法,他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當成長劍,開始舞出劍招,本是帶著強烈恨意的男性嗓音一轉,寸寸相思。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他是惱她、怨她,卻仍是放不下她,思思唸唸,唸唸思思,始終唯有她。

相思是堆狂燃的火焰,焚燒他的心智,挺拔的身軀快速旋身,臂膀舞動得似狂風似驟雨,一圈又一圈踩踏思之若狂的步伐,企盼背上長出一雙翅膀,讓他飛回京城,回到心愛的人兒身旁。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他重複最後兩句,情真意切。

當埋好屍體的瑤光全身又髒又累的回到小木屋時,發現他在雨中舞動,風雅吟頌詩句,先是愣了下,緊接著浮上腦海的是他舔舐斧鋒鮮血的畫面。

他真是個可怕的男人,體內住了狂魔,沒血沒淚沒心沒肺,她有些後悔,不曉得救了他到底是對是錯。

低頭看著已被雨水洗淨的雙手,想著不久前這雙手還沾染泥土與鮮血,為了替他埋屍,她先是找尋適合埋屍之處,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坑洞挖好。

身為大夫的她面對屍體時當然不會害怕,但那並不是多愉快的事,畢竟那人已頭身份家,她在埋屍時還特別注意將那人的頭安放在頸子上,讓他留有全屍。

待她處理好這事,天色已黑,疲累不堪的她無心再採藥材,就這麼拖著宛如千斤重的身軀回到小木屋。

回來後見到始作俑者一派雲淡風輕,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地在雨中旋舞,教她不由自主重新審視他這個人。

她記得在京城時,他縱然囂張狂妄,惹得天怒人怨,但也沒聽說他做過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她更加記得,當他凝望美麗的未婚妻時,那眼神有多溫柔、多醉人。

所以,他的改變全因為家園毀於一夕之間。

面對狂性大發的他,她該如何應對方能全身而退?貝齒苦惱地緊咬下唇,努力思考這個問題。

沉浸在相思之情的宮熙禛察覺她回來了,立即褪去萬丈柔情,換上殘酷冷絕。

他知道他嚇壞她了,可那又如何?他本來就不需要迎合討好她,她要怕就怕,最好是能閃得遠遠的,別再自以為是地跟他說大道理。

他懶得聽她滿口廢話,那些所謂的大道理也不適合用在他身上,他是要復仇,可不是要當人人稱頌以德報怨的大聖人。

他猛地轉身,右手的劍指帶著駭人的殺氣直指她的喉頭,就差那麼一寸,便可運用內勁致她於死,已開殺戒的他不介意在今天多殺一個人,即使這女人救了他又如何?他想殺就殺。

瑤光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驚得倒抽了口氣,嚇得不敢動,唯恐他想要殺人滅口。

「你鬼鬼祟祟站在我身後,莫非是想取我性命?」他語氣輕揚,明知她沒這個膽,仍是故意問。

「沒有,我不敢,也不可能要得了你的命。」珍惜生命的瑤光立即否認,他不要她的命她就要偷笑了,豈敢反過來要他的命?

「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很可怕,開始後悔救我一命了,心底正在盤算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我?」他嘴角噙著笑,眼底卻無一絲笑意,唯有無盡的寒意,指著她喉頭的手不曾動搖放下。

「不是,你誤會了,我完全沒那個意思,況且我是大夫,向來以救人性命為己任,又怎麼可能會殺人?」瑤光嚇壞了,連忙澄清,不想他誤會。

「是嗎?」殺?不殺?宮熙禛左右搖擺,快意享受她的恐懼。

「是的。」她語氣顫抖,猶如她的心魂,在雨中破碎。

他考慮了好半晌,嚇得杵在他身前的瑤光直冒冷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終於,他作出決定,有個人侍候他三餐飲食起居不是壞事,於是垂下右臂,唇角冷笑勾揚。

瑤光大大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偷瞄他,旋即又怕他誤以為她偷瞄的動作不懷好意,馬上垂下眼眸盯著足尖不敢抬頭,以免觸怒難以捉摸的他。

「我餓了。」

「好,我馬上去做飯。」

宮熙禛微頷首,右手輕輕一擺,容許她告退。「去吧。」

面對他將她當下人使喚的高傲態度,她不敢有所埋怨,如蒙大赦地快快退下,只差沒跪地謝恩了。

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冷冷譏笑,繼續練習劍招,嘴裡吟頌詩句,紆發滿腔怨懟。「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長安夜半秋,風剪春姿老……」

一首接一首的詩句,字字句句點出苦悶心境。

是悲,是苦,是愛,是恨,是仇,是怨。

他已不懂何為快樂、何為暢快歡笑,或許唯有手刃仇人的那天到來,他才能得意暢笑。

連綿不斷的細雨到了更晚時變成滂沱大雨,雨嘩啦嘩啦下著,更增寒意。

小木屋內燭影搖曳,瑤光捧著缺角的飯碗坐在宮熙禛正對面,桌上擺著兩盤炒野菜及兩枚煎蛋。

外頭閃電連連,雷聲四起,屋內則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她隔著飯碗不時偷偷打量宮熙禛,當銀白色的閃光照亮黑夜,投映在他那張俊美無儔、波瀾不興的臉龐時,這一瞬間,竟覺得眼前的他比青面獠牙的地府惡鬼還要恐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忙低下頭努力扒飯,裝作沒有在看他。

瑤光的一舉一動皆看在宮熙禛眼裡,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這個人,覺得他是妖魔鬼怪也好,覺得他邪惡得令人難以置信也成,反正都與他無關。

他姿態優雅高貴地用著晚膳,不疾不徐,宛如在皇宮大苑內用膳,入口的是山珍海味,而非粗茶淡飯。

瑤光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沒辦法不偷看他,明明知道他很可怕,是她所遇過最教人難以捉摸、會在轉瞬間翻臉無情的人,可她就是莫名的想看他。

看他用膳是件賞心悅目的事,不,不僅是看他用膳,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貴氣,瀟灑得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眼。

倘若他沒有落魄至此,依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份,她壓根兒不會與他同桌用膳,甚至共處一室。她捫心自問,遇到已摒棄心魂的他究竟是好是壞?

每次她如是反問自己,每次得到的答案皆不同,或許直到生命終了的那天,才有辦法真正下定論,只希望屆時他早收起狂性,不再滿心滿眼都是殺戮復仇。

「你……和你心愛的姑娘是如何相識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吧,不曉得哪來的勇氣,明明怕他怕得半死,她卻仍是想跟他說說話,這真的很奇怪。

宮熙禛聽見她的問題時怔了怔,淡漠的眼眸情不自禁浮現一抹柔情,永遠都忘不了與蝶兒相遇的情景,那是今生最美好的相遇,因為蝶兒,讓他發現原來他可以過得更快樂,原來他可以因為一名女子開心地微笑,心變得更加柔軟……

「我一直認為,我會出生在這世間全是為了她,沒有她,就沒有我。」出乎意料之外,他竟與戚瑤光聊起蝶兒,興許是太過思念了,他真的很想跟人聊聊蝶兒。

瑤光呆了下,沒想到他肯開口,不過他願意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是好事,是以她靜靜聆聽。

滿佈深情愛意的黑眸迷濛追憶過往。「我八歲那年的中秋,參加一場晚宴時與她相識,她小我四歲,美得就像仙女下凡,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她,就是她了……」

談論著心上人的宮熙禛散發出迷人光采,看得瑤光忍不住心跳加速,明知他講述的人是苑舞秋,深愛的人也是苑舞秋,她竟貪心希望此時此刻被他用言語深愛的人是她……

老天爺!她瘋了不成?!他不是她可以渴望的人,她怎麼可以衍生不當的想法,這太不應該也太可怕了!

「我的蝶兒從小到大眼底、心底都只有我,我亦然,我們倆差那麼一點就成親了,呵,只能說造化弄人,累得我和她,天各一方。」心傷的感歎長喟。

「假如你有機會再見到她,你會跟她說什麼?」她非常好奇,問得小心翼翼。

深情款款的唇角勾揚,笑得纏綿悱惻。「我會告訴她,蝶兒,我回來了,為了你,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回來了。」

發現他認定心上人始終不渝地在原處等待,她的心頭泛著一股酸楚,當他發現物是人非,苑舞秋早已成為他人新婦的事實時該如何面對?

「蝶兒一定很開心見到我,她會馬上撲進我懷裡,她一定會的。」他話說得非常篤定,其實內心非常不踏實,他離開京城太久了,這段期間京城究竟發生什麼事他全然不知道,也可說就算有事發生,他也無力阻止。

他的蝶兒是否仍在原處等他?是否真會展露笑顏迎接他的歸來?

所有人都變了,所有事都變了,他的蝶兒可會變?可會變?

瑤光扯了扯唇角乾笑兩聲,忙低下頭大口扒了兩口飯,不敢面對信心滿滿的他,內心兀自掙扎再掙扎,不忍戳破他那已有殘缺的美夢。

嘴裡嚼著飯,再挾一筷子野菜塞進嘴裡,猶豫了會兒,將整碗飯都吃得乾乾淨淨後,她又提起勇氣小聲提問。「那個人為何要殺你?」

聽她提及殺手,盛滿暖意的雙眸立即寒凍,嘴角嘲諷一笑。「要殺我的人可多了,他不過是個開端。」

「你到底做了什麼?」他都出家當和尚了,為何還有人要殺他?

他雙手一攤,笑得十分無辜。「我什麼都不用做,自然會有人容不下我的存在。」

「怎麼會有這種事?」太複雜了,她實在不懂。

他挑了挑眉,冷笑不答。

「你曉得是誰要你的命嗎?」

她的問題,使他唇角的笑意更加張揚狂妄。「他要我的命,我也要他的命,眼下是他盡佔上風,可未來會如何,沒人能說個準。」

直覺告訴瑤光,要置宮熙禛於死地的人絕非泛泛之輩,聰明的話就不要追問太多,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那人都能找到山裡來,應該還會有更多人陸續來找你,你要不要離開這裡,到其它地方去避一陣子?」她擔心之後的殺手會越來越難對付,他無法每回都像這次順利擊敗對手。

「我不要。」他回絕得十分乾脆。

「為什麼?」她愕然。

「因為我不想。」

這答案非常任性,也非常符合他的個性。

瑤光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委實拿他莫可奈何。

「難道你不怕死?」

「我早就是個活死人,有何好畏懼?」他說得灑脫自在,反正大不了就是賠上這條命,運氣好的話,可以一路殺入皇城,無論怎麼算他都贏,所以沒啥好怕的。

「你的心上人怎麼辦?莫非你要將她一個人孤零零留下?」瑤光企圖抬出苑拜秋的名字,激起他的求生意志。

她的話狠狠敲痛他的心。是啊,倘若蝶兒收到他的死訊,肯定會傷心欲絕,他怎忍心讓她傷心?怎忍心?

銀白色的閃電照耀在陰鬱的俊臉上,他陷入沉默,緊抿著唇,悶不吭聲。

愛情、仇恨、驕傲、自尊、相思,不停在他心頭來回煎熬,他絕不容許自己做出落荒而逃的事,就算是要赴死,也得從容淡定,所以不論無盡的相思有多強烈,他都會咬牙留下,任由那萬般愁苦凌遲鞭撻。

「其實你還是避開比較好。」瑤光試圖說服他,希冀能夠改變他的決定,就怕再與他朝夕相處,意志不堅的自己會動搖,儘管他早有心上人,儘管他做出令人毛骨聳然的事,她仍無法控制自己不受他吸引。

這種全然的失控教她打從心裡害怕,無法得到他的心,永遠只能站在暗處凝望他,更怕的是,她會因他而傷心落淚,她不要苦嘗著渴望又不可得的滋味,只消他離開,她便能了斷一切想望。

她熱切的望著他,期待他說出要收拾行囊離開的話。

敏銳察覺戚瑤光打算趕人,他故意揚起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斬釘截鐵地道:「我要留下來。」

「什麼?」瑤光揚高聲,不曉得是他的笑容太迷人使她心跳失序,抑或是他的話太驚人,讓她嚇到差點自椅子上跌落。

「你聽到我的決定了。」他說得一派輕鬆,愜意吃著飯。

「我是聽到了,但你不再考慮清楚嗎?」他要留下來,怎麼辦?她是可以明確的下逐客令,相信以他的自尊和驕傲,絕不會死皮賴臉硬要留下,可她說不出口,她真的沒辦法狠下心將已一無所有的他趕出至」

「不用。」

他優雅地用完飯,沒發出半點聲響的放下飯碗,衝著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帶有惡意的邪氣,他忽然發現做出教她瞠目結舌的事還挺有趣的,至少在這一刻,可以稍微移轉他的注意力,不再困在深幽的愛恨情仇當中。

計劃徹底宣告失敗,瑤光有些失望,但也有些竊喜,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於內心反覆翻騰左右為難,她拿他沒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待會兒幫我包紮上藥。」他很理所當然的命令她。

瑤光看了他一眼,認命點頭,語氣十分軟弱。「好。」

她沒用!真的是沒用到了極點,唉。

這個女人非常吃苦耐勞。

在連續幾日陰雨不斷後,燦爛陽光終於露臉,宮熙禛即見戚瑤光一早起來忙進忙出,將快要發霉的藥材搬到小院中曝曬去除濕氣,雖然她已盡量輕手輕腳,仍是吵醒淺眠的他。

他只手撐額看著窗外沒一會兒停歇的女人,仔細打量她,她真像是路邊的小野花,隨便長隨便活,就算遭遇再多的風吹雨打,也無法摧折半點生命力。

戚瑤光,瑤光,為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又稱破軍,她爹娘將她取名為瑤光,是希望她像星子一樣,以熒螢光芒照亮黑夜,帶來希望光明嗎?可無論他怎麼看,都覺得她再平凡不過,她確實懂得醫術沒錯,但也僅此而已,他依然覺得她不怎麼樣。

倒是有件事他非常確定,就是這個女人垂涎他。

從小到大,所到之處,每個女人見著他,雙眼無不散發出傾慕光彩,戚瑤光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事實上他早就發現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有時帶著驚恐,有時帶著戀慕,而貪戀遠比害怕要多得多,她根本就對他難以抗拒,是以他才有辦法將她吃得死死的。

宮熙禛嘲諷一笑,耍弄她,讓他心情挺好的,或許他可以借由戲耍她來暫且忘卻積鬱在心頭的傷痛。

他起身瀟灑地褪下外袍,讓出削瘦但結實的上半身,眉眼邪氣一挑,鎖定外頭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瑤光挽起衣袖搬著竹筐,眼角瞥見宮熙禛走出屋外,以為是自己太粗手粗腳吵到他,轉頭想要跟他道歉,一看到他,整個人立即像著了魔似的瞪大眼動彈不得。

她早該看習慣他赤裸的身軀,畢竟她每天為他換藥包紮,面對他的裸露應該無動於衷,但她從沒想過他那猶帶傷的身軀沐浴在陽光下會如此吸引人,教她情不自禁面紅耳赤,害羞的移開視線。

這一謊,打翻了手裡竹筐中的樹甘草,她沮喪呻吟。「我這個笨蛋……為什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她連忙蹲下身撿拾滿地已切片的樹甘草,氣惱的模樣全看在宮熙禛眼裡,他冷冷一笑,罵了聲。「蠢蛋。」

但遊戲尚未結束,他從容走到堆放在一旁的木柴前,拿起斧頭利落地開始劈柴。

木柴被劈開的聲響吸引瑤光的注意,她抬頭一看,再度驚訝的張大嘴,丟下正撿拾到一半的樹甘草,用力揉雙眼,以確定自己並未眼花看錯。

那個向來高高在上,連喝杯茶都懶得自己動手的宮熙禛竟然會悶不吭聲幫忙劈柴,是天要下紅雨了嗎?」

於驕陽下劈柴的宮熙禛顯得更陽剛,也更具男性魅力,看得她口乾舌燥,完全移不開雙眼,直想丟下手邊工作不顧一切湊到他身邊,拿巾帕幫忙擦拭自弧度美好的頸項滑下誘人胸膛的汗珠。

不,她甚至願意化身為他身上晶瑩剔透的汗珠,只為短暫的幸福停留……

倏地,瑤光猛地用力甩頭,用手拍打額頭,低聲斥責。「戚瑤光,你是被下蠱還是瘋了不成?他不是好人,你夠聰明的話就離他遠遠的,別再對他癡心妄想了。」

他不是她能接近的男人,她最好時時刻刻記住這一點!

她連續深吸好幾口氣,命令白己將注意力收回來,不要再貪婪地盯著那個不屬於她的男人看。

宮熙禛發現她竟然不再盯著他流口水,一把扔下手中的斧頭走到她身旁。

突然身邊多了個影子擋住溫暖陽光,瑤光順著那雙穿著破損黑布靴的大腳丫往上移到那修長好看的長腿,再往上便是那教她垂涎欲滴的胸膛,再更往上,就是那張美到令許多女人自歎不如又傾慕不已的臉龐,最後對上寫滿仇恨冰冷的深邃雙眸,她的心不爭氣地一顫。

「有什麼不對嗎?」咦?她的聲音怎麼變得有些沙啞?她到底怎麼了,快點恢復正常,別惹他笑話啊!

宮熙禛俊臉一偏,下巴微揚,霍然蹲在她身邊,與她靠得十分近,近到可以清楚感受彼此的體溫。

「沒什麼,不過是看你撿個枯樹根撿了老半天也沒撿好,所以來幫幫你。」

瑤光清清喉嚨。「咳,這是樹甘草的根,不是枯樹根,它可以清熱解毒……」

老天爺,自他身上傳來的炙燙體溫熨燙著她的心,教她無法控制的心跳失序。

他信手拈起一根樹甘草的根打量,再率性的丟進竹筐中。「對我而言,它就是枯樹根。」

那我暱?我對你而言是什麼?救命恩人?大夫?廚娘?或者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好煩,想得愈多,愈覺困惑煩躁,她真的好希望在他心裡,她有那麼一了點不同,只消一丁點就好,她不敢奢求太多。

「我吵醒你了嗎?」她有滿肚子的疑問想問他,卻沒膽問出口,僅能問不重要的事。

「是有點吵。」他不否認。

「對不起,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陽,這些藥材再不拿出來曬就會發霉,所以我一早就得起來忙……」因為焦慮,因為期待,她拉拉雜雜說了一大串。

宮熙禛不耐煩地打斷她連串的話。「你好吵。」

「呃……可能是我太久沒跟人說話,所以就會不由自主說一長串。」她羞窘的為自己找借口。

俊眉一挑,嘲諷道:「太久沒跟人說話?那你昨晚用晚膳時是在同誰說話?難不成我已變成鬼了?」

輕易被抓出語病,讓她困窘的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但鑽進去之前得先澄清,免得他誤會了,她忙揮舞雙手解釋。

「我不是說你是鬼不是人,我只是……只是……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可能是你主動幫我,讓我太感動的關係,以至於我開始語無倫次,你儘管別理會我。」

「你這女人還真是好笑。」宮熙禛搖頭一笑。

戚瑤光比他想的要更為傻氣,像她這樣的女人,他隨便勾個小指就能將她耍得團團轉,她怎麼會這麼傻呢?不過戲耍她真是滿有意恩的。

不知為何,宮熙禛嘴角那抹笑更加挑動她的心緒,睇望他的瞬間,心頭湧現強烈渴望,很想一直、一直看他這麼微笑,很想、很想用雙手撫平他眼底、心裡所有傷痛,即使他渴望的人不是她,她仍想不顧一切順心而為。

她知道,她已完全陷溺、無法自拔。

不管他是好人是壞人,做出怎樣駭人聽聞的事,她再也逃不開那雙陰鬱中帶著傷痛、誘人沉淪的眼瞳。

她可以偷偷喜歡他,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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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愈來愈凍寒,常常連續多日都不見太陽露臉,天空灰濛濛,似要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宮熙禛身上的傷泰半已好得差不多,他不戲耍瑤光玩的時候,便又是陷入沉思當中。

瑤光走過他身旁時會忍不住擔心,幾次想開口關切,又怕他嫌她多事,只能一再將對他的關心埋在心裡,兀自乾焦急。

在難得透著陽光、不再陰沉的天候裡,宮熙禛帶著被他打磨得很銳利的鋤頭與斧頭陪她上山採藥。

他沉默走在她身後,步伐沉穩地踩踏著山徑上的冰霜、枯枝與落葉,時刻留意周圍動靜,自在山中遭遇殺手狙殺後,他便有隨時與人生死對決的覺悟,不論颳風或下雨,每日皆會起個大早開始練武,將師傅曾教授過的武藝全都演練過,以防再遭遇殺手會被殺個措手不及。

這幾日他在盤算,要想辦法弄到一把長劍,光靠鋤頭與斧頭可不濟事。

「你把那個人埋在哪兒?」

走在前頭的瑤光聽見他突然出聲詢問關於被他殺死的那個男人的事,以為他是感到歉疚,很樂意地轉身回答:「就在離這兒不遠的東邊林子裡的一小塊空地,你是要去祭拜他嗎?」

宮熙禛皺眉看她,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可笑的話來。「我一斧頭就讓他頭身份家,你竟然以為我會想去祭拜他?嗤,你這女人腦子是不是壞了?」

「我的腦子沒壞,既然你沒要去祭拜他,為何要問起他的埋葬之地?難不成你還想把他挖出來鞭屍?」真正奇怪的人是他才對。

俊眉邪惡一挑。「差不多。」

「什麼?!」瑤光被他嚇到聲兒拔尖,伸手掏掏耳朵,以確定並未聽錯。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挖墳,帶路。」驕傲的下巴揚了揚,命令。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不會真的要挖墳吧?」蜜色小臉嚇得白慘慘,都過了這麼些天,那人的屍體肯定已經腐爛,她沒有興趣去看一具已經腐爛爬滿蟲子的屍體。

「真的,所以,帶路。」宮熙禛說得斬釘截鐵。

可怕的雞皮疙瘩爬滿瑤光全身,她才剛覺得他人不是太壞,還算有良知,怎知他會朝她兜頭狠狠潑來一桶冰水。

她雙腳堅定站在原地,頭搖得如博浪鼓。「我不要,你不可以這麼做,他人都死了,你應該讓他入土為安才對。」

宮熙禛雙手盤胸取笑她。「你又不認識他,跟他沒半點交情,我也不是要挖你的墳鞭你的屍,你何必這麼堅持?」

「我之所以堅持,是因為你是不對的。」他到底懂不懂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或者他根本已經瘋狂到不可理喻了?

「不對又如何?」他不在意的聳聳肩。

瑤光翻了翻白眼,覺得同他講道理真的好累,因為他完全不在乎,也聽不進去,她長歎了口氣,試著以平和的口吻對他諄諄教誨。「既然不對,就不該做不是嗎?」

「假如你廢話說完了,那就帶路吧。」

她氣得跺腳。「你為何要讓自己變成這樣可怕的人?這樣你真的過得比較開心嗎?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你會讓人敬而遠之?」

「那又如何?我本來就沒有要求他人喜歡我,你為何對我的事如此在意,莫非你喜歡我?」嘴角惡意一揚,笑睨氣急敗壞的女人。

瑤光因他突然丟來的問句震得被口水嗆到,脹紅小臉,拚命捶胸用力咳著。

宮熙禛雙手盤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那沒膽與他對視的女人。

「咳!咳!我……我才沒有喜歡你。」她拚命咳著,眼角難受地流出淚來,努力找出聲音極力否認。

他冷哼一聲,完全不相信她。

瑤光伸出食指抹去眼角的淚水,抬起心虛的小臉,鼓起勇氣大聲否認。「我真的沒有喜歡你。」

「沒有就沒有,我沒有聾,你犯不著說那麼大聲。」

粉唇緊抿,她實在無法從他悠閒的態度看出他到底相不相信她所說的話,一顆心忐忑不安。

「帶我去。」他再次命令。

瑤光頭痛欲裂,不懂他怎麼會如此堅持,她不能讓他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她很無奈的搖頭。「你究竟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得挖他的墳鞭他的屍不可?」

「我要他的劍。」他終於好心的為她解惑。

「他的劍?」她傻傻重複。

「現下你都清楚了,可以帶我去挖墳取劍了吧。」

「喔……可以。」瑤光吶吶點頭,原來如此,幸好他的目的在於取走被她一併埋進土裡的劍,不是想要鞭屍,害她差點被嚇死。

宮熙禛尾隨在她身後,嗍笑她的大驚小怪胡思亂想。

走了一小段路,回過神的瑤光忍不住抱怨。「你為什麼不早說?讓我誤會你很有趣嗎?」

「是很有趣。」他不介意讓她知道,他的小小樂趣。

「……」這個壞胚子!

宮熙禛抬頭望著天空,雖然烏雲密佈,至少有天光,為灰暗帶來一線光明,這段日子盤踞在心頭另一件重要的事,即是他知道朝中仍有一些他爹從前的追隨者,倘若他能找出那些人與之聯繫,透過他們的幫忙,他要潛伏入京便易如反掌。

問題是,那些人是否仍願意為他所用?而他又要如何確認那些人的忠誠度?這是個大難題,他得好好想想,否則他可能尚未成功籌劃復仇一事,便已遭出賣,死無葬身之地。

穿過高大參天的樹木與低矮刺人的草叢,兩人很快來到瑤光埋葬殺手的地方,東邊林子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塊長著短短雜草的空地,上頭插了一根權充墓碑的松樹幹。

瑤光伸手一指。「他就埋在那裡。」

宮熙禛眉也不挑,面無表情拿著鋤頭自她身邊走過,丟下一句。「來吧。」

「什、什麼?」她瞪大眼,驚愕不已。

他瀟灑挑眉,轉身看她。「你不會以為我打算獨自做這粗話吧?」

「可、可要取劍的人是你啊。」說到底這事與她無關不是嗎?

「那又如何?」

「辦不到,要挖墳你自個兒去挖。」她用力搖頭,拒絕協助。

嘲笑的唇角挑釁一揚,慵懶貴氣道:「我瞧你是怕看見腐爛的死屍,才編借口不去的吧,其實你可以直說,我不會勉強你。」

被他看輕的感覺像被針刺似的,教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受不了地大聲反駁。「誰說我怕的?」

事實上,她還真不想看腐爛的屍體。

「既然不怕,那就來吧。」他順著她的話尾,下巴揚了揚,要她乖乖聽話辦事。

「呃……」瑤光發現自掘墳墓時為時已晚,沮喪閉上雙眼,恨不得將笨到家的嘴巴縫起來。

「呃什麼?後悔了?」他刻意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肯服輸示弱的瑤光一股氣往上衝,再次衝動地脫口而出。「挖就挖,誰說我後悔了。」

很好,她不只嘴笨,人也笨死了,居然會中他的激將法,現下真要後悔豎白旗也沒那個臉面,唯有硬著頭皮上了。

瑤光慘白著臉,拿著鋤頭的手微微發抖,僵硬地走到他身旁,嘴硬的扯動嘴角道:「開始吧。」

她的恐懼全看在宮熙禛眼裡,讓他直想發笑,但他面上依舊波瀾不興,右手作了個請的姿勢。「既然你這麼說,就由你先開始。」

「啊?!」她瞪著他。

他堅定的對她頷首,將開挖的重責大任交託到她身上。

瑤光忍住丟下鋤頭落荒而逃的衝動,小臉青白交接,咬緊牙根,深吸了口氣,故作堅強地彎腰挖下第一鋤。

嗚……她這是招誰惹誰了?為何自遇到他後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莫非他是她命中的煞星?

宮熙禛滿意地看她挖下第一鋤,於心裡暗笑,一把抽走被她拿來權充為墓碑的樹幹,隨意往旁一扔。

「你怎麼可以隨便亂扔?」瑤光見到被當作墓碑的樹幹飛入半人高的草叢,開始發難。

「不扔掉,難不成要我把它供起來?」他不屑哼了聲。

「當然不是,但你至少可以恭恭敬敬把它拿起來好生放在一旁吧?」她喪氣的看了被草叢掩沒的樹幹一眼。

「他是來殺我的,我為何要對他恭敬?」他當她說了件非常荒謬可笑的事,仰頭朗聲大笑。

「話是沒錯,但人都死了,結下的仇也該解了不是嗎?」

他嗤之以鼻。「你太天真了,仇恨並不會因人死而了結,要不要了結,得看我願不願意。」

瑤光怔忡望著他糾結陷溺於仇怨的臉龐,不明白他的愛恨為何會如此強烈,愛一個人就用盡全副心力去愛,恨一個人也是至死方休,終日背負如此濃烈的情緒,莫怪他無法獲得平靜。

「你這樣子怎麼快樂得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非常好看,她永遠都記得在京城時,他揚著這世間最迷人的笑容面對心愛的女子,那笑容比世間最好的佳釀還要來得醉人。

「誰說我要快樂?我一點都不需要快樂,我要的是血債血還。」他不介意讓她知道他這人有多嗜血駭人。」

聞言,瑤光倒抽了口涼氣,久久說不出話。

「還愣在那那裡做什麼?快點挖。」

瑤光像個呆子,木然聽從他的指令行事,腦中不停盤旋他所說的話。

倘若有辦法,她想要為他調配一碗名為遺忘的湯藥,她不希望他再受困於血海深仇中,那太痛苦,也太折磨人,只會讓人因嗜血而愈陷愈深。

假如他能夠忘掉所有不愉快,就此隱姓埋名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她相信他可以過得比現在還好、還開心。

她瞪著自己掘土的雙手,想著她這雙手救人無數,可以調配出許多治病良方,為何卻救不了最在意的人?為何調配不出讓他那傷痕纍纍的心痊癒的良藥?

在她挖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始有動作的宮熙禛,突然開口問:「你大概把劍埋在哪個位置?」

「咦?」突來的問題讓瑤光停下手中動作,愣愣抬頭看他,指了指右前方道:「大概是那裡吧。」

他揶揄問:「既然大概是那裡,你為何挖現在挖的地方?」

幸好他夠聰明,沒像她傻乎乎的卯起來胡亂開挖。

經由他的提醒,瑤光這才發現自己有多傻氣,呻吟的拍了拍額頭,氣惱自己腰部快斷了,竟然還挖錯地方。她連與他視線交集的勇氣都沒有,非常清楚此刻那雙好看的黑眸定充滿嘲弄。

唉……垂頭喪氣的移到大概位置,灰頭土臉地繼續挖墳。

過了一會兒,尚未看見腐屍,瑤光已先嗅聞到腐敗難聞的氣味,她皺眉憋氣不敢用力呼吸,強壓住翻絞不已的胃部,克制著想跑到一旁嘔吐的衝動,逼自己加快挖掘的速度,好提早結束這酷刑。

宮熙禛亦聞到教人欲嘔的氣味,為取得長劍,他緊繃著臉沒有遲疑地繼續挖,沒多久便看到爬有蟲子與蛆的腐壞手臂旁閃著劍鞘上雲紋裝飾的銀光。

「挖到了。」他揚唇一笑。

「真是太好了。」瑤光不愛看成堆噁心的蟲子,偷偷撇開臉。

難得善心大發的宮熙禛沒有逼她繼續挖,他不理會那些受到驚擾到處爬動逃命的蟲子,伸手拿取長劍,眉也不挑地抖開劍鞘上的蟲子與泥土。

瑤光嚇得連忙跳開,唯恐被他抖開的蟲子會跳到她身上,這陣仗已教她頭皮發麻,凝結於眼眶的淚水就要狂洩而下,即使長年上山採藥看到蟲子是家常便飯的事,但為了採集所需藥材,她會強迫自己忍受,只是今天這具腐屍上的蟲子實在多到她難以忍受,她真的快哭了。

宮熙禛抽出長劍,就著天光審視手中的劍,以指尖測試其鋒銳,劍尖挑破拇指脆弱的皮膚,一滴血如珠玉凝結於指尖,他不甚滿意地點頭下評語。「還算堪用。」

瑤光背對著他抱頭蹲下,聲音悶悶的問:「好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那打從心裡的恐懼終於引起宮熙禛注意,剎那間,她害怕的模樣竟讓他想起蝶兒,他的蝶兒也曾被小蟲子嚇得花容失色,為此,他的心不由自主放軟,將長劍入鞘繫於腰際。

「走吧。」

瑤光怕得不敢回頭,不想回頭,嗓音猶帶哽咽。「去哪兒?」

「你不是還要採藥?」

「對,但你有把屍體埋好嗎?」怕歸怕,她仍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收拾善後。

「沒有。」他回得很理所當然。

「為什麼沒有?」她急得差點回頭,但一想到那噁心的景象,便又沒用的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為什麼要?」

「是你挖的,你當然要再把墳墓恢復原狀。」她氣急敗壞地堅持道。

宮熙禛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背影好半晌,終於決定好心地順她的意一回,畢竟如果今日是蝶兒在他身邊,他決計不會讓心愛的蝶兒受到半點驚嚇委屈,算她托了蝶兒的福。

瑤光聽見挖土的聲音,鼓起勇氣轉過頭看,驚見他竟真的依她的意思將屍體埋好,縱然他的動作粗魯而不耐煩,但他真的做了,她的心為此盈滿暖意,不管他為何願意動手,她都很開心,真的好開心。

她不再害怕的站起身,抹去垂掛於眼角的淚珠,充滿喜悅走到他身旁提醒。「還有墓碑。」

她的大膽要求惹來他的橫眉豎目,他不客氣地扔下話,便轉頭邁步離開。「自己去撿。」

「好。」瑤光的心被他收得服服貼貼,對他的惡聲惡氣半點都不在乎,開開心心小跑步到草叢裡撿拾被他丟棄的樹幹。

他難得對她好一次,她就已經很開心了,漲得滿滿的,她想,她真的是太軎歡他了。

明明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已經無法將心收回,只能傻傻埋頭狠狠愛了。

初雪,如雨,細細碎碎。

天色一片灰蒙,淒淒冷冷,尤其在山裡,寒氣更是無孔不入,冷得教人無時無刻都瑟縮著身子。

林中,孤男寡女共處的小木屋裡,燒著木柴的地爐發出嘩剝聲,埋在火堆裡悶烤的蕃薯已散發出陣陣香甜氣味,誘人分泌唾液,食指大動。

瑤光端坐在桌前狀似專注地處理成堆藥材,事實上她每隔一會兒就會煩躁地轉頭看向敞開的窗戶,窗外,他練劍的身影令她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但你已經天天練劍了,偶爾休息一天不打緊吧!外頭天寒地凍的,你這樣肯定會受寒的……」就是知道他不會聽見,她才敢放心在屋內叨絮,將心裡所有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全都說出出來。

說完,悠悠歎了口氣,放下削到一半的淮山,癡然凝望於細雪中更顯俊逸瀟灑的身影。

「我實在很傻是不?明知你永遠不會屬於我,卻總是忍不住追尋你的身影,你可知道,你隨口說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飛上雲端或是墜入萬丈深淵,這種自己不再屬於自己的感覺很不好受,偏偏我就是無法控制不去喜歡你……

「打從挖墳那一天,我發現原來你的心還是有柔軟的部分,原來你也可以不這麼狠心絕情,一切好像就更失去控制了。宮熙禛,我可不可以期待,終有一天,你會真心對我微笑……」偷偷的,在僅有她在的屋內喚出他那不能說的真名,私藏她的小秘密,不教他發現。

她好想、好想光明正大叫他的真名,而非當他是個無名無姓的人,有沒有可能,有一天,他會對她坦承,說出他的真名,道出他那曾經極為燦爛絢麗但又悲慘,滿佈創傷的過去?

「戚瑤光啊戚瑤光,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的愚蠢給害死。」話說完,懷抱無限期待的她再次長歎了口氣,低垂著頭削著淮山的外皮。

在屋外細雪中練劍的宮熙禛專心一志,嘴巴吐出熱氣,白煙輕飄,似愁,全身上下因運氣而變得溫暖,絲毫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他已經持續練劍練了一個時辰,每天起床後不論颳風下雨從不間斷,為的是保持最好的狀態,以面對隨時可能來臨的突發狀況,他不會任自己像待宰羔羊一樣脆弱無助。

突地,他敏銳地聽見有人踏雪而來,足音沉而重,不是個練家子,且來人只有一個,眉一揚,感到疑惑。

自他受傷墜崖清醒後直到現在已近兩個月,從來不曾有人造訪戚瑤光的小木屋,今日突然有人出現,是迷路的旅人,或是專程來找她的?

他不想與那人照面,長劍於半空中如銀色游龍輕靈收鞘,傲然轉身走進存放藥材的另一間小屋,掩上門板,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

瑤光發現他忽然不見了,愣了下,扔下尚未削好的淮山,走到窗邊東張西望,喃喃自語。「咦?他上哪兒去了?」

見不到他,令她帳然若失。

左看右看仍不見他的蹤影,瑤光乾脆走出屋外,依循地上的足跡尋找他的蹤影,發現他進了儲放藥材的小屋,頓時鬆了口氣。

「不過他在裡面做什麼?」

心頭的疑惑剛起,便聽見身後有人拉開嗓音喚她。

「戚大夫!」一身粗布袍的矮胖中年婦人撐傘出現。

瑤光旋身看向衝著她笑呵呵的大嬸,同樣漾開笑容,親切問候。

「伍大娘,你今兒個是來拿伍大叔的藥吧,我去準備一下。」

笑到眼都瞇起的伍大娘不顧地上滑,快步來到身旁,拉住她的手道:「不急,你待會兒再拿給我便成。」

瞧出伍大娘似乎有話要對她說,瑤光便不急著張羅藥材,關心詢問:「近來天候變冷了,伍大叔和大娘你可好?」

「哎,我家那死老頭兒不就是老樣子,天氣一冷,雨一下,就犯風濕,這幾天疼得厲害,我這才趕緊過來跟大夫你拿藥。」伍大娘邊說邊搖頭,抱怨天氣不好。

「伍大娘你照料伍大叔時,別忘了也要顧好自己,天氣太冷了,感染風寒可不好。」

伍大娘爽朗地拍拍胸脯。「我曉得,大夫你放心,大娘我的身體可是比牛還要強壯,不會染上風寒的。」

瑤光微微一笑。

閒話家常完,伍大娘笑得十分暖昧,用手肘推了推瑤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戚大夫,我全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瑤光被伍大娘那暖昧的笑容與話弄得滿頭霧水。

「男人哪!」伍大娘掩唇格格嬌笑,話像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什麼男人?」她傻傻重複。

「哎,戚大夫你就別裝傻了,我說的是大夫的男人,不然這荒山野嶺哪還有別的男人。」伍大娘一副過來人樣兒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瑤光的腦袋瓜登時一轟,總算明白伍大娘所指為何,她羞得紅透雙頰,連忙揮舞雙臂否認。「伍大娘,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男人,他不是。」

「嘖,方纔我明明遠遠的就瞧見大夫的男人走進屋裡,大夫你早就過了及笄之年,我說這話是有點傷人啦,不過你已經是老姑娘嘍,現下再不嫁,以後真會沒人要,既然你已有心上人那就最好啦,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聞言,瑤兆都快昏過去,伍大娘可不是個能保密的料,這世上若有所謂的秘密被伍大娘知道,就等於被方圓幾百里的人知道,她得趕緊澄清,不然真會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她握住伍大娘的手,鄭重說明。「大娘,我跟他是清白的,什麼事都沒有,他只是個病人,山中過客罷了。」

「真的嗎?他在這兒多久了?」伍大娘明顯不信,孤男寡女於荒山野嶺共處一室,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他是因為病得嚴重,所以一時間才無法馬上離開……」瑤光拚命解釋,說得口乾舌燥,希冀伍大娘別再想歪。

「不管是不是病人,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吧?」伍大娘打探著,期待大夫好事將近。

瑤光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耐著性子說服伍大娘相信。「伍大娘,你真的想太多了。」

「瞧你緊張的,分明有鬼,大娘知道你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沒關係,這事兒你我心知肚明便成。」伍大娘滿臉堆笑,誠心祝福,心想她認識戚大夫也好一段時日了,假如那男人真是普通病人,戚大夫壓根兒不會亂了方寸亟欲澄清,所以事情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

有理說不清的瑤光徹底被伍大娘打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戚大夫,大娘我方才僅僅瞧見你男人的背影,不過……嘖嘖,光那背影就讓人覺得他和附近鎮上的年輕小伙子都不同。他很俊吧?」未能仔細看清那男人的容貌,使伍大娘深感遺憾,唯有退而求其次直接向她問個清楚。

一想起宮熙禛過人的容貌,瑤光便不由自主羞紅了臉,面對急於打探的伍大娘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左右為難。

她的沉默被誤以為是姑娘家害羞了,一切盡在不言中,伍大娘瞭然於心,喜上眉梢地真心為她祝福。「我就知道,戚大夫,大娘我呢,就等著喝你的喜酒。」

「大娘,你真的是誤會大了,我和他壓根兒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瑤光已疲憊詞窮。

「好,好,別說了,大娘曉得他是大夫你的病人,沒事的,我不會告訴別人。」伍大娘開心的拍拍瑤光的肩頭,說得很敷衍。

「大娘……」

伍大娘完全不想聽,打斷她的話。「大夫,我家那死老頭的藥就煩勞你,他還在家裡等我回去呢。」

「……好,我這就去拿。」瑤光沮喪地垂下雙肩,剛剛伍大娘說得盡興時,可沒半點急切的模樣,她心裡犯著嘀咕轉身走進存放藥材的小屋。

伍大娘笑嘻嘻看她進小屋,她來時可是看得非常清楚,那男人轉身進了這小屋,如今戚大夫也走進去,兩個互有情意的年輕男女再碰在一塊兒,肯定少不得一番綿綿情話。

方開門進入充滿各種藥材清香的小屋時,首先面對的是宮熙禛臭到不能再臭的俊臉,戚瑤光尚未開口,他已率先發難。

「那個老女人太吵了。」伍大娘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從小到大,圍繞他的流言蜚語從未少過,不管是皇宮內苑或是京城各府的女人,老愛在嘴邊掛念他的名字,他早已習以為常,但沒想到連淪落到這荒山野嶺居然也不得清閒,讓他發現原來這世間的女人全是同一副德行。

她困窘的匆匆移開視線,為了避嫌,不敢掩上門扉,只是忙碌地開始抓藥,壓低聲音說:「伍大娘只是在說笑,你別放在心上。」

「你快將她打發走,我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宮熙禛驕傲的下逐客令,不在乎伍大娘是否會聽見他所說的話。

瑤光緊張的望向外頭,深怕他所說的話被伍大娘聽見,卻發現伍大娘滿臉笑意對她眨眼時,她連忙嫣然回以一笑,假裝沒事繼續抓藥。

他的高高在上、唯我獨尊,每每讓她不知該愛抑或是該惱,只能說他太習慣命令別人,她也無須費事提醒他這裡是她家,要不要請客人離開該由她決定,努了努粉唇,一雙手快速抓取秤量該給伍大叔的藥材。

很快的,瑤光將藥材一份份包好拎起,要走出屋外時,忍不住開口抱怨。

「這裡是我家,你是我的病人,伍大娘是我的病人家屬,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待在這裡。」

「那又如何?」宮熙禛依然目中無人。

「……」算了,她這是在對牛彈琴,早該料到不是嗎?

搖了搖頭,瑤光收起無可奈何的心情,粉唇噙著笑步出屋外,將手中的藥包交到伍大娘手中。

在外頭東張西望的伍大娘挪動福態身軀,好奇的伸長脖子往裡頭望,於乍見屋內那男人教人驚艷的美貌時,兩眼發直倒抽了口氣,一手撫著心口喃喃自語:「我的老天爺啊!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

屋內的宮熙禛聽見伍大娘的話,眼眉低斂,起了殺意。

瑤光察覺他的意圖,猛地轉過身對他搖頭,眸底盛滿懇求的光芒,這一瞬間不知怎麼地,他竟心軟了,不悅的冷哼了聲,以眼神示意她快點將碎嘴的伍大娘送走,否則休怪他翻臉無情。

瑤光不敢再和伍大娘寒暄,幾乎是用推的將命懸一線、雙眼迷濛沉浸在宮熙禛過人美貌中的伍大娘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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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入了冬,天氣愈來愈冷,由初時的細雪變成鵝毛大雪,一片片白天際降落,將放眼望見的景物全變成無瑕雪白。

冷冽的空氣,讓木屋內的柴火不斷燃燒,瑤光坐在爐火邊,嘴巴呵出寒氣,雙手不住摩擦生熱,幸好她已有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寒冬,沒讓宮熙禛老穿那襲破舊僧袍,為他備上保暖衣物,甚至替他納了一雙新鞋,否則他肯定挨不過這幾日連續下的大雪。

頭髮漸漸長長的他,迷人依舊,但帶了股落拓的滄桑,他就像一頭蟄伏於暗處的猛獸,正在養精蓄銳等待適當時機出現。

瑤光邊烤著火,邊看著他斧鑿刀刻般的俊美臉龐,再一次不由自主為他著迷,複雜難懂的他實在很罪惡,這段日子她一再問自己,到底是喜歡上他過人的容貌,抑或是被他深埋在心頭的傷痛與愛戀所吸引,方讓她一再妄想將他自萬丈深淵救起?

她問自己好多、好多次,始終都得不到正確的答案,或許,喜歡就是喜歡,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不管他做過什麼事,她就是義無反顧的喜歡他。

宮熙禛無視於她流連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小段木頭與一柄小鑿子沉默雕刻。

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與習武,他的體魄變得更加結實強健,只是要強迫自己耐著性子待在這荒山野嶺是很磨人的一件事,值得時刻提醒自己,沉穩,方能成大事。

漸漸的,手中的木頭雕琢成形,一隻翩翩飛舞的蝶兒躍入眼簾。

入冬之後,再也見不到飛舞的蝴蝶,只好親手雕出他要的蝶兒,這對他而言並非難事,自他們分離後,在「龍恩寺」的他相思無處可寄,便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尋塊小木頭,將所有思念傾注在由他一刀一鑿的蝴蝶上。

百感交集的瑤光看著他手中栩栩如生的蝴蝶,想到遠在京城最美麗嬌貴的那一朵花,再低頭看看一身粗布衣的自己,除了習有一身醫術救人外,她真的是乏善可陳,莫怪宮熙禛連看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她意志消沉地盯著燒紅的柴火出神。

不對,她怎能妄自菲薄,其實她並沒有自以為的差,打從她行醫以來,多得是人讚賞她,她是沒有教人為之驚艷的美貌,但也沒有丑若鬼怪,她照顧好自己之餘,還有餘力照顧他人,她有她的好,只是宮熙禛沒發覺、不想發覺罷了。

振作了精神的瑤光不再沮喪失意,以輕鬆愉悅的口吻道:「你想吃蕃薯嗎?我烤給你吃好不好?」

宮熙禛抬頭看她,慵懶提醒。「上回你不是把蕃薯烤成了黑炭?」

瑤光羞窘得紅了雙頰,立即澄清。「那是因為伍大娘來訪,讓我忘了在火堆中燜烤的蕃薯,今天我不會再犯糊塗了。」

一說起伍大娘,便讓她哀聲連連,儘管她早就知道伍大娘的保證不可信,卻也沒想到伍大娘散播流言的速度會那麼快,隔幾日當她到鎮上看診時,每個人一見到她都跟她道恭喜,直嚷著要等喝她的喜酒。

為了不讓人發現宮熙禛的真實身份,她再三扯謊編造與他的關係,他變成被山裡野獸咬傷的落魄書生,因為傷勢極重以及天候不佳,以至於無法離開,她說得活靈活現,才讓眾人不對他的身份起疑。

宮熙禛挑了挑眉,隨口回道:「是嗎?」

「我這就烤給你看,你會曉得上回那只是失誤。」不願被他瞧輕,瑤光立誓非得烤出完美的蕃薯,教他心服口服不可。

她起身走到牆角去拿堆在地上帶土的蕃薯,以長樹枝撥開燒旺的火,放入兩條蕃薯,再用燒紅的木頭覆蓋住。

宮熙禛冷冷一笑,尚未揶揄取笑她,突地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木雕蝴蝶,取出長劍,一躍而起。

瑤光被他突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地問:「怎麼了?」

「有人來了。」敏銳的聽覺告訴他,有十來個人正踏雪而來,且全有功夫底子,由此可知來人並非求醫病患,而是特意來要他的命。

她看他神色緊繃,全身蓄勢待發,心知來人並不單純,一顆心登時吊到喉頭,為他擔心害怕。

「如果你還想話命,最好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讓人發現。」迎敵前,好心給她忠告。

「我不能撇下你,我得留下來幫你。」瑤光驚慌搖頭,拒絕離開。

「你留下做什麼?你敢殺人嗎?」

「我……也有不必殺人,就可以幫你的方法。」

「我不需要拖著一個累贅,況且等你想到可以不殺人而幫我的方法,你早已氣絕身亡,除非你活得不耐煩,不然別再連篇廢話,去找個能藏住你的地方,我可沒興趣與你同生共死。」敵人愈來愈靠近,他持劍斂定心神,陰沉黑眸閃耀精光。

瑤光緊張的扭絞十指,明白他說得有道理,在這緊張的時刻,她再也隱藏不了對他的滿滿情意,雙眸漾著萬般柔情與關切。「你千萬要小心。」

宮熙禛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眸底對他赤裸裸的感情,突然間發現,她的雙眼,彷彿蘊含千言萬語,滿吸引人的,不過緊繃的臉龐仍沒有任何表情,僅是對她微微頷首。

小小一個頷首的動作,狠狠撼動瑤光心房,讓她忍不住心酸又開心,這是他頭一回對她有所響應,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她都希望他能平安度過今日的危機,深吸了口氣,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唯恐看了之後,就再也走不開。

匆匆閃進木屏風後,忍著不哭躲到床底下,拚命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的,想到這兒,兩行焦急的情淚再也忍不住潸潸滾落,得用力咬住右手拳頭,才能不痛哭出聲。

宮熙禛站在門邊,對於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心中已有盤算,既然躲不過,就無須再躲,他的驕傲與自尊讓他可以坦然面對,不論對方來了幾個人要取他性命,他可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回頭望了眼戚瑤光的藏身之處,對方要的是他,他不會讓她枉送性命。

唇角揚起率性的微笑,瀟灑開門,冷風倏地吹進屋內,帶來冰冷風雪,他閉上眼,享受這冷意,緊接著睜開眼走出屋外,掩上門扉。

瑤光感覺到一陣寒風吹入,等她意識到怎麼一回事時,宮熙禛已毅然決然走出屋外,她驚慌地從床底下狼狽地爬出來。

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讓自己曝露在危險中?在屋內迎敵不是比較好嗎?

緊接著猜透他心思,她渾身一震,掩唇低呼,滾燙的熱淚更加無法控制地傾洩而下,假若她沒猜錯,那麼他是為了不牽連她,才會決定走出屋外,獨自面對敵人。

不管他為何作下這個決定,她只知道既然他決定要保住她,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不論他願不願意,她都要死皮賴臉陪著他。

瑤光抹去頰上熱淚,拋開所有顧忌理智,衝出木屋,自身後環抱住偉岸孤獨的身影,激動道:「不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纏人,但是要死就一起死。」

她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不要讓他孤獨死去。

背後突然被溫暖柔軟的嬌軀擁抱,漠然的宮熙禛猛地僵住,寒冰似的臉龐悄然崩解一小塊,他刻意無視心頭的異樣,嘲弄的嘴角一揚。「你這女人瘋了不成?我不管你在想什麼,但是我沒興致和你共赴黃泉,你快滾!」走得愈遠愈好。

「不,我不走。」她緊緊環抱住他結實的腰桿,倔強拒絕他的要求,不在乎此舉是否會惹來他的厭惡,總之她心意已決。

「瘋女人。」宮熙禛粗蠻扒開死命抱著他的小手,將她狠狠推到雪堆中。

瑤光跌入雪堆,不喊疼也不覺得委屈,因為她知道他趕她走,皆是為了讓她活下來,她翻身坐起,固執的緊抿粉唇。「就算你出手打我,我也不會走。」

「你要走,也已經來不及了。」足音已至,他不再和她瞎攪蠻纏,將注意力放在即將面對的敵人上。

說不怕是騙人的,可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而不是像待宰羔羊任人宰割,瑤光連忙自雪堆中跳起,看了下四周,發現被遺忘在屋外的斧頭,急忙上前抓起斧頭,卻赫然發現斧頭已和一小段木頭凍在一塊兒,讓她根本無法拔起斧頭。

「該死!」她忍不住低咒了聲。

慌張的東張西望,四周僅見滿佈白雪的高大樹木,一片白皚皚,除非她真瘋了做出一顆顆雪球攻擊敵人,否則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替她壯聲勢的武器,看來唯有將就了,她迫於無奈拿起黏著小段木頭的斧頭架在身前,擺出萬夫莫敵的氣勢。

宮熙禛瞥見她拿著與木頭凍結在一塊兒的斧共可笑的模樣,一股笑意突兀湧上,倘若不是眼前情勢緊張不容分神,他真會為她的舉動仰天大笑。

「你拿那不濟事的斧頭擋得了誰?」

這個戚瑤光真的和他所認識來往過的女子截然不同,有時候惹得他心煩意亂,想一腳將她踹出屋外,有時卻又讓他覺得有趣,讓他想要一再捉弄她。

「擋不了人沒關係,我只是拿它來嚇唬人。」

聞言,宮熙禛翻了翻白眼,譏諷道:「你那樣連三歲孩童都嚇不著,我勸你乾脆放下,別惹人笑話。」

「反正來人是來殺我們的,他們要笑就儘管笑吧。」人都要死了,哪管得了自己死後是否會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大笑話。

「是殺我不是殺你。」他懶懶地提醒她別搞錯。

話甫說完,十來個黑衣人已遠遠出現,正朝著小木屋步行而來,每個人皆戴帽子,讓人瞧不清長相,他留意到為首的人身手不凡,更何況尾隨在後的那群

看見身形栗悍的黑衣人朝他們而來,瑤光深吸了口氣,將斧柄握得更緊,拚命告訴自己,莫驚、莫謊,事情或許沒她想得糟,一切都會有轉機。

眼眉低斂的宮熙禛沒任人宰割的興趣,不待對方出手,傲然的身形拔地而起,如狂獸般敏捷,鎖定目標直指為首的黑衣人,擒賊先擒王,只消他能夠拿下為首的黑衣人,其它人便會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黑衣人沒料到宮熙禛會率先發難,並未使出殺招,而是移動身形閃躲,在他身後的其它人亦閃開,沉默抬首看宮熙禛使出華麗卻不容小覷的劍招。

宮熙禛所刺出的每一劍都能致人於死,為首的老者閃躲之餘,眸底閃過欣慰的光芒。

他一劍削掉黑衣人頭上的帽子,看清對方長相,是名眸底閃耀著精光的老者,臉上刻鑿歲月的痕跡,對於黑衣人遲遲不肯還擊,他心下打了個突,不明白對方在盤算什麼,但不管是什麼,他都不會有所遲疑。

鐵萬山閃了一會兒,決定試試宮熙禛的功夫,低喝。「看招!」

兩劍交擊,擦撞出火光,宮熙禛內力不如鐵萬山,被震得虎口生疼,為了消去鐵萬山的內勁,他往後翻躍,面色不改立定腳跟。

鐵萬山發現自己似乎不小心傷著宮熙禛,懊惱關切問:「你有沒有怎樣?」

原來黑衣人並非朝廷派來的殺手,鐵萬山事實上是宮熙禛父親的追隨者,一直隱身於大漠,宮家出事時,他領人潛回京,等待時機出手救出身陷圖圄的宮熙禛,所幸宮熙禛未被判斬立決,而是奉旨出家為僧。

鐵萬山不敢因此輕忽大意,深怕聖上會在途中派人暗殺,是以安排心腹潛入官兵隊伍中保護,直到少主平安抵達「龍恩寺」為僧。

想不到百密一疏,當他收到消息,得知宮熙禛在寺中被害落崖失蹤後,心都涼了,深覺愧對死去的主子,可死要見屍,在屍體找到之前,他說什麼都不願相信少主已被刺身亡。

於是他率人趕到「龍恩寺」,四下打聽尋找,費了一段時日才找到這深山裡來。

直到現在,和少主照了面,鐵萬山這才真正放下心中大石,激動得熱淚盈眶。

宮熙禛眉頭一擰,黑眸半瞇,足尖一點,像疾馳的箭往老者方向沖,手中的長劍毫不遲疑刺向對方,他和這老者素不相識,不曉得老者為何手下留情還出言關心,應當是他的錯覺吧?

一旁的瑤光看得心驚肉跳,掩唇不敢出聲。

其它黑衣人都圍在外頭觀戰,其中最被鐵萬山看重的一名下屬--狄嘯風雙手盤胸,看著宮熙禛與鐵萬山過招,一臉不以為然。

想不到一個大男人居然長得比女人還美,我竟然還得奉他為少主?

光想到日後得聽從宮熙縝發號施令,狄嘯風心頭便老大不爽,可這事兒他沒有說不的權利,鐵萬山於他有恩,他們一夥兒人全願意聽其號令,上山下海在所不辭。

銀色的劍身於半空中使出漂亮的劍花,華麗耀眼中帶著致命危機,招招欲致鐵萬山於死地。

「好劍法!」鐵萬山於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差點削掉他耳朵的劍尖。

「鐵爺!」

觀戰的狄嘯風看得冷汗涔涔,眼看宮熙禛將鐵萬山當成死敵,招招毒辣致命,他擔心綁手綁腳的鐵萬山會因此遭受重創。

瑤光同樣緊張地在一旁觀戰,發現這些殺手似乎有些不同,並非為了取富熙禛性命而來,非但沒有群起圍攻,僅是默默觀戰,還完全沒人理她,這使得拿斧頭壯膽的她看起來有點蠢,她摸了摸鼻子,考慮是否要將斧頭放下。

就在此時,她的視線與狄嘯風對上,他驚訝地看著她手上尚與木頭凍結在一塊兒的斧頭,瑤光挺直腰桿,故作兇狠地揮舞手中的斧頭,警告他別小看她。

她那可笑的舉動害得狄嘯風嗆咳了下,若非現下情勢不適合張嘴大笑,他真會被對面那個杏眼圓瞠完全不具威脅性的女人給笑到肚子疼。

與老者交手一陣子,宮熙禛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但老者三番四次退讓,使他感到訝異,不懂對方在打什麼主意。

宮熙禛施展快攻,削破鐵萬山右臂衣袖後,手中長劍迅速一翻,精準架在鐵萬山脖子上,危險的半瞇著眼。「看來你真想將腦袋瓜送給我。」

狄嘯風等人見狀連忙圍上,舉劍對準宮熙禛。

「別!」鐵萬山抬手制止狄嘯風等人的行動。

瑤光怕他們會突然出手襲擊,立即跑上前站在宮熙禛身後。

鐵萬山不理會架在脖子上的鋒利長劍,任由劍鋒劃破皮膚,流下一道血痕,屈膝跪下請安問候。「屬下鐵萬山得罪少主,請少主降罪。」

狄嘯風等人見鐵萬山跪下,頓時也一致單膝跪下請罪。「請少主降罪!」

突來的轉變使瑤光看傻眼,她以為這群人是來殺宮熙禛,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會稱宮熙禛為少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面對天壤之別的轉變,宮熙禛並未馬上卸下心防,手中的長劍仍直指鐵萬山咽喉,深沉的黑眸帶著審視,看著一干跪在身前的人。

「鐵萬山?我從未聽過你的名字,更沒見過你。」

「丞相大人確實不曾將屬下引見給少主認識,但屬下的確聽命於丞相大人,今後亦當任少主差遣。」鐵萬山不卑不亢地說明。

「要殺我的人多到數不清,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屬下手中擁有丞相親筆書函一封,請少主過目。」鐵萬山自懷中取出一封陳舊書信,恭敬呈上。

宮熙禛緊盯著那封信好半晌,琢磨是否要接下,鐵萬山可會在信裡使詐?信上可有毒?

瑤光湊到他身旁,緊張的看著他,非常好奇信上所書寫的內容。

看出宮熙禛的疑慮,鐵萬山鄭重說明。「屬下寧死也斷然不可能危害少主性命,我等誓死效忠少主。」

「我等誓死效忠少主。」狄嘯風等人跟隨鐵萬山立誓。

宮熙禛冷哼了聲。「好聽話人人都會說。」

身為宮家人的驕傲不許他示弱,反正橫豎不是生就是死,他豁出去了,一把抽過鐵萬山手中的信函,展信閱讀。

瑤光忍住不伸長脖子看信上內容,她偷偷觀察宮熙禛的表情,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心想這封信應當是真的,並非造假。

宮熙禛細讀完信上內容,面色凝重地收起長劍道:「超來吧。」

「謝少主!」

鐵萬山等人依序起身,對他始終恭敬,謹遵尊卑分際。

「鐵萬山,你隨我進屋。」

他率先轉身進屋。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封信確實為父親親筆所書,上頭還蓋有父親專用的印鑒,他絕不會錯認。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父親表明當他看到這封信時,便表示父親與娘親皆已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心信任鐵萬山,甚至還鄭重說明,在這世間除了家人外,唯有鐵萬山最可信,關於他的身世與任何疑問都可以問鐵萬山。

身世二字使宮熙禛如遭雷擊,腦門轟轟作響。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非他不姓宮?假如他真不姓宮,那他又姓什麼?為何爹娘從不曾告訴過他有關身世的一切?而且爹娘對他視如己出,甚至可說明顯偏愛,他的身世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

滿腹疑問,唯有眼前的鐵萬山才能解答。

「是。」

鐵萬山示意狄嘯風等人留在原地,尾隨於宮熙禛身後進屋。

被留下來的瑤光與狄嘯風等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地留在外頭。

「我說,姑娘,你手中的斧頭壓根兒不濟事,你一直拿著手不酸嗎?」狄嘯風好心地勸她快快放下。

「……」瑤光原想振振有詞地說明她手中的斧頭大有用處,不過事實如何大家都看得出來,還是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將斧頭放到一旁,與狄嘯風等人站在雪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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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進到小木屋,門扉立即被掩上。

屋內柴薪燒得正旺,驅除冬日裡的寒意,而在火堆裡燜烤的蕃薯已飄出香甜氣味,但屋內的兩人皆無食慾。

照理說屋內遠比屋外暖得多,可宮熙禛卻遍體生寒,任再多的柴火都無法消退體內的寒凍。

他緊繃著臉,鎮定地旋身看向兩步之隔的鐵萬山,漫長的歲月與經年風霜在鐵萬山臉上留下痕跡,給他的感覺與鎮國大將軍君震霄十分雷同,但在鐵萬山身上,他看見了君震霄所沒有的,那種被逼到絕境、不惜一切與敵玉石俱焚的決心。

宮熙禛揚了揚下巴,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什麼來歷?」

「屬下曾被先皇封為驃騎大將軍,為先皇前後四次北征契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第三次成功征討契丹後,蒙先皇恩賜將軍府一座,位於青龍大街上。」講到先皇賞賜,鐵萬山態度恭敬,雙手抱拳感謝先皇恩澤。

「既然你如此驍勇善戰,為何我從未聽過你的名號?」宮熙禛雙手盤胸,語帶質疑。前後四次出征強悍的契丹部族,且立下耀眼戰功,鐵萬山應該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可他從小到大卻不曾聽過,而他口中所說位於青龍大街上的將軍府,他約略知曉指的是何處,那是一座荒廢數十年,門庭斑駁頹圮,早已無人居住的大宅院,由外觀可以猜出當年榮景,想不到那竟曾是威名遠播的驃騎大將軍府。

「屬下正值壯年時,深受先皇恩寵,出入宮廷,與朝中權貴官員素有往來,因此結識前丞相宮啟先宮大人,當年啟先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員,但他聰穎機智,時常有與眾不同的看法,幾次交談下,我倆成了無話不談的知交好友,並且一同得到當時的十六皇子玄騰揚所賞識。」鐵萬山意味深長地看著宮熙禛。

鐵萬山的眼神使宮熙禛心頭一擰,想起皇太后對他的寵愛,常若有所思盯著他感歎,說道他與十六皇子長得有多神似,當今聖上也曾有意無意地說他不僅外貌與已逝的十六皇弟相似,甚至連一些小脾性也雷同,從前他並不把皇太后及聖上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可今日想來,那些話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

依照常理判斷,父兄犯下謀逆大罪,他理當問斬,皇太后沒必要替他求情,何以皇太后願意出面代他求情?事實的真相幾乎就要浮出水面……

一顆心,因可能到來的真相失速躍動,焦急、難解、恐懼、不願,所有情緒皆翻湧而上。

宮熙禛痛苦地閉上眼,極力保持語氣平穩。「繼續說下去。」

「十六皇子為人豪爽不拘小節,禮遇各方賢能之士,當年先皇尚未立下儲君,但是非常喜愛才情出眾且深受眾人愛戴的十六皇子,眾人紛紛猜測先皇有意將皇位傳給十六皇子,屬下也是這麼認為,畢竟論才論德,十六皇子皆出類拔萃,捨他其誰?」回想當年十六皇子府邸賓客絡繹不絕的光景,再對照今日人已亡故,榮光不再,鐵萬山百感交集,不勝唏噓。

宮熙禛睜開眼,冰寒的目光盯著燃燒的柴薪,通紅的火光在焚燒,他的理智、他的心也正灼燒中,可他的表情仍舊平靜無波。

「十六皇子為人瀟灑坦蕩,但卻無法預防野心者的暗算,事情發生得教人措手不及,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天寒地凍,冷得讓人直打哆嗦,宮裡卻突然走水,當時我甫接到消息,旋即又得知先皇突染急癥,急忙要趕進宮,不料宮門已被皇家親軍嚴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明明事有蹊蹺,但進不了宮我也無計可施,唯有掉頭回府,靜觀其變。」精銳的眼瞳回想起驚心動魄的那一夜,變得深遠迷濛充滿憎恨。

宮熙禛的心隨著鐵萬山重憶往事而揪擰再揪擰,原以為先前的家破人亡已夠讓他痛徹心腑,直到現在才赫然發現,原來痛可以更痛。

「後來,我決定前往十六皇子府邸與十六皇子商討如何應對,但黎明破曉時刻,啟先匆匆趕來攔下正要出門的我,啟先向來行事鎮定,不過那天他臉色鐵青,我一看便知出大事了。」他離京那些年與宮啟先一直有書信往來,他也暗中回過幾次京城,遠遠看過少主幾回,縱然表面上少主是個成天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但他知道他其實並不愚蠢,只是還沒有長大罷了。

宮熙禛清了清喉嚨,聲音沙啞地問:「十六皇子……出了什麼事?」

鐵萬山一再暗示十六皇子才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宮熙禛尚無法敞開胸懷平靜接受事實。

他的父親,再熟悉不過的父親,對他寵愛有加、有求必應的父親,原來,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以前甚少有人在他面前談起英年早逝的十六皇子,他對十六皇子的事從不感興趣,沒想到那個男人卻是他的親生父親,陌生中偏又帶了點熟悉。

「五皇子誣陷十六皇子為了取得皇位毒殺先皇,在十六皇子尚未來得及反應時,已派出五大軍營的精銳人馬將十六皇子府邸團團包圍,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逃出去。」鐵萬山苦澀著聲談及當年所發生的事。

「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為驃騎大將軍的我被蒙在鼓裡,根本來不及調動兵馬回京與五軍營的人相抗,只能眼睜睜看著十六皇子、王妃,及他們未滿週歲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說到這兒,自認護主無力的鐵萬山不由濕了眼眶。

宮熙禛眼神迷濛,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企圖平復激盪不已的胸臆,唯有緊握青筋畢露的雙拳方能顯現這段慘烈的宮廷爭鬥對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爺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奪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長大成人,自以為人生一路風平浪靜、富貴榮華享用不盡時,又殘忍奪去養大他的爹娘與兄長,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擊,這一筆筆比海還要深的血債,皆指向要同一個人償還,五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那天清晨,我與啟先在書房中密談,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盡皆知,為了救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啟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說來不及了,十六皇子與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實罪證,讓十六皇子百口莫辯,難以洗脫罪名。」

宮熙禛沉默不語,已領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興許五皇子也在等鐵萬山興兵,以便羅織罪名將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馬一網打盡,他若輕舉妄動,正好落入對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們當下只能痛下決定,我稱病詐死瞞過五皇子的人,帶著能信任的人遠離京城伺機而動,尚未成氣候的啟先則留下來,想方設法取信於五皇子。啟先素來聰明,順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後來還受到重用,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鐵萬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宮啟先,換成是他,絕對無法對犯下人倫大罪、弒父殺弟的五皇子俯首稱臣。

「十六皇子與王妃則死於非命?」

「是。」鐵萬山沉痛頷首。

「玄、騰、敬!」

宮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騰敬付出代價,絕對!

鐵萬山頷首,同樣帶著強烈恨意,恨不得親手摘下那人的腦袋。

「那名襁褓中的嬰孩是如何虎口逃生,又成為宮家麼兒的?」盛怒中內心無比煎熬的宮熙禛,嗓音愈來愈低啞乾澀。

「是皇太后出面救下的,皇太后以死相求,玄騰敬終於答應放過十六皇子的獨生幼子,可他唯恐這孩子會知曉這段晦暗過去,興起為父母報仇的念頭,於是決定將孩子交給自己的人馬扶養。

「玄騰敬認為啟先正是最佳人選,啟先在養育這個孩子時是一概縱容,將孩子寵得無法無天,常常鬧得京城雞飛狗跳,這些事看在玄騰敬眼裡無疑令他很安心。不過據我所知,啟先與夫人雖然疼寵孩子,卻也暗地裡費盡心思教導,讓那個孩子文韜武略,不至於辱沒死去的十六皇子與王妃,你說是不是,少主?」鐵萬山對他充滿期望。

宮熙禛惶然不語,很想放肆痛哭一場,他捫心自問,現下的他,真沒辱沒親生爹娘嗎?真沒辜負養大他的爹娘的期望嗎?

「這些年,我在大漠盡心培養訓練可以效忠少主的人馬,啟先則在京裡延攬利誘可用人才,為的是有朝一日要替少主奪回所有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卻沒想到,會在最後功虧一簣,兵部武庫司的一名郎中出賣了啟先,尚未舉事便賠上九族之人的性命,連帶在朝中的追隨者也大半被抓。」鐵萬山感歎搖頭,若非遭到出賣,他們早就洗刷了十六皇子的冤屈,讓少主成功登上大位,而不是淪落到今天這田地。

「這些事,我爹從來不曾對我提起過,我的兩位兄長也知道嗎?」他雙眼滿佈血絲,恨得咬牙切齒。

「他們都知道,啟先不說,是不想讓你為了這樁血海深仇成天鬱鬱寡歡,待大事底定後,再讓你知曉亦不遲,只是沒想到最後會由我親口告訴你這些陳年往事。」

宮熙禛搖頭苦笑。「許許多多人都因我而死……我虧欠他們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從前的他好傻、好不懂事,成天只知吃喝玩樂,全然不知爹娘兄長替他背負了龐大的血債,讓他得以平靜歡樂成長。

「……」鐵萬山陷入沉默。

「你詐死離京,潛藏於大漠,你的家人呢?」從頭到尾皆不曾聽鐵萬山提及家人,宮熙禛可沒忽略他眉宇間透露出的傷痛。

「死了,全都死了,本以為我詐死,依我過去征戰沙場的卓越功績,家人不會受到牽連,沒想到玄騰敬為人心狠手辣,為了斬草除根,羅織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把他們全都殺了。」鐵萬山對已是當今聖上的玄騰敬深惡痛絕,是以從頭到尾皆不認玄騰敬為君王。

宮熙禛沉吟不語,他們都背負著家破人亡的傷痛,而該為此負責的人卻正逍遙安坐於九龍寶座上,著實教他難以接受,那個不顧手足之情、貪慕權位的卑鄙小人!

「熙禛是我親生爹娘為我取的名字嗎?」

鐵萬山搖頭。「不是,啟先為了不讓玄騰敬時時刻刻想起少主爹娘的事,繼而反悔饒少主一命,是以為少主另外取了這個名字。」

「我本來叫什麼?」為了讓他存活下來,養父可謂費盡心思。

「十六皇子對少主冀望深厚,希望少主將來能成為強大的統御者,是以特地為少主取名為玄勍御。」鐵萬山解釋他名字的緣由。

他自嘲一笑。「結果我卻淪落至此,想必……我親爹若地下有知,定會氣得捶胸頓足。」

「少主多心了,十六皇子知曉少主被奸人所害,能夠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絕不會為此懊惱不悅。」

鐵萬山恭謹的自懷中取出一塊通體碧綠、水透無瑕的雕龍玉珮。「這塊玉珮為十六皇子隨身配戴之物,乃先皇所賜,今日屬下將它歸還少主。」

宮熙禛眼眶發燙,接下父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指尖帶著孺慕之情撫過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絞。

「這塊玉珮是十六皇子落難身陷天牢時,啟先想方設法取得,好讓少主日後有個想念。之所以不敢讓少主隨身佩帶,是怕被玄騰敬發現引來殺機,才會交由我收藏,待時機成熟再交還少主。」鐵萬山細細陳述。

「你為何遲至今日才來找我?」宮熙禛,不,他已是玄勍御,十六皇子的可憐遺孤,他清了清喉嚨,緊抓著冰冷的龍形玉珮,審視鐵萬山。

聞言,鐵萬山立即下跪請罪。

「屬下該死,來得太晚,但請少主相信,屬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在得知皇太后再次以死相逼,苦求玄騰敬饒少主一命後,屬下便已在計劃,等待玄騰敬消除對少主的戒心,再伺機到『龍恩寺』帶走少主。可惜屬下千算萬算,終究輸給唯恐夜長夢多的玄騰敬,害得少主差點命喪黃泉,幸好蒼天有眼,讓少主平安活下來。」

玄勍御見鐵萬山字字誠懇,不似說謊,緊繃的表情終於軟化。「起來吧。」

「謝少主。」鐵萬山恭謹起身。

天際落下的雪啪嗒啪嗒打在屋脊上,屋內的柴薪燒得嘩剝作響,香氣四溢的蕃薯已飄散出焦味,再次成了被遺忘捨棄的焦炭。

玄勍御終於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蟄伏於體內的野獸狂叫嘶吼著,急於為被害死的家人們報仇,但他仍要自己冷靜,無論如何都要冷靜,壓制住體內狂獸,謹慎計劃,有朝一日方能成功痛宰卑劣的玄騰敬。

「再多說一些我親生爹娘的事。」心亂如麻的他,要鐵萬山繼續敘述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

「是。」

鐵萬山緩緩開口,將他所記得的事全說給少主聽,不管再小、再微不足道的都說,關於王妃有多賢慧美麗、多麼受到府裡上下眾人喜愛,與十六皇子又是如何的鶼鰈情深,他皆詳細說明,要少主明白,十六皇子與王妃曾是令人稱羨的一對神仙眷侶。

玄勍御神色恍惚地聽著,腦海開始勾勒描繪鐵萬山所說的每個情景,關於他娘的模樣、關於他爹的才幹,所有關於他們的一切一切,甚至希冀自己能繪出一手好丹青,將所有場景一一畫下,以填補心裡剛被殘酷事實刨挖出的空洞。

他好痛,真的好痛。

為了爭奪那九龍寶座,玄騰敬一再設計陷害他的至親,終有一日他要復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玄騰敬嘗遍他所嘗過的苦痛,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方能解心頭之恨!

雪,紛紛落落,大片大片兜頭而下。

站在外頭等候的瑤光與狄嘯風等人頭上、肩上儘是雪花片片,純白的霧氣充斥在每個人的呼息間。

高大的樹木被似糖霜的白雪點綴,樹枝愈來愈沉、愈來愈彎,忽地啪嗤一聲,樹枝應聲而斷,連同積雪墜落於雪地上。

瑤光冷得直發抖,與狄嘯風等人保持一小段距離,因為屋內發生什麼事不得而知,她感到焦躁不安,來回踱步不時又抬頭觀看門開了沒,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跡。

狄嘯風看她一臉擔心,忍不住開口。「你不用再看了,會動手的人只有少主,鐵爺斷然不可能再動手。」

她停步,狐疑挑眉。「你們是宮啟先的人?」

狄嘯風聳了聳肩,一臉無可奉告,站在他身後的人亦噤聲不語,沒有鐵萬山的允許,他們不可能對任何人透露任何訊息。

他們不願透露隻字詞組,使瑤光更加煩躁,孩子氣的踢了下腳底白雪,當機立斷說:「不行,我得進去看看。」

瑤光正要衝向門口時,狄嘯風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伸出長臂阻攔她繼續前進。

她氣得杏眼圓瞠。「你做什麼?」

「沒有少主或鐵爺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屋。」

「這是我家,我為何不能進屋?」她的聲音因怒氣上揚。

「不行就是不行。」狄嘯風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你簡直是不講道理。」瑤光氣得想抱頭大叫,宮熙禛是這樣,眼前的男人亦然,怎麼她淨是遇到這些喜歡反客為主的人?

狄嘯風再次聳了聳肩,不否認。

瑤光一手扠腰,一手撫著額頭,無奈地壓抑住自己的怒氣,拚命告訴自己對方人多勢眾,個個都是手持兵器的練家子,她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不論有多生氣,都不能跟他們起衝突。

狄嘯風見她氣急敗壞卻又強自忍耐的模樣,只覺得很好笑。

「聽,屋內並沒有傳出打鬥聲,所以你儘管放心,少主沒事。」他忍住笑,指了指背後的木屋。

瑤光側耳聆聽,果然沒聽見屋內傳出不尋常的聲音,但還是無法完全放心,會不會他們倆一進屋後,鐵萬山便趁宮熙禛不備,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宮熙禛已經重傷倒地,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假如真是那樣。該如何是好?

她的焦急全寫在臉上,狄嘯風搖搖頭,心想他都說到這分上了,她還無法放心,那他也沒辦法。

瑤光左思右想,覺得光在外頭等不是辦法,她得想法子得知屋內的情況才行。

「外頭實在是太冷了,我們要在這兒站到什麼時候?一定要宮熙禛或你們口中的鐵爺說好,我們才能進屋取暖嗎?」她故意將身子抖得非常誇張,要狄嘯風快快放行。

「對。」狄嘯風回得非常堅決,絲毫不為寒冷天候所影響。

「不行,我受不了了,要不我們大夥兒一塊兒到廚房等他們吧。」苦肉計未能成功,瑤光沒辦法,唯有退而求其次地提議進另一邊的小屋裡。

狄嘯風還是搖頭,雖然他也想去溫暖的屋子裡取暖,但是不行就是不行,鐵爺軍令如山,他們從小到大受盡各種嚴苛考驗,今日絕不可能敗在這區區的寒雪之下。

「我們就在這裡等,哪裡也不去。」

瑤光被他的堅持打敗,長歎了口氣。「算了,你們一群大男人不怕冷,我這弱女子可不想受凍,我要自己進屋去了,反正我是大夫,你們若染上風寒,我可以為你們號脈診治。」

可惡!她本想誘他們全部的人都進到廚房,然後找機會偷偷跑回木屋前察看情況,結果計劃尚未展開便已宣告失敗,這男人怎會如此難纏?

「屆時有勞姑娘。」狄嘯風先點頭謝過。

瑤光氣悶的不再理會這些執意要待在雪中乾耗的臭男人,準備走到廚房另想法子時,突地聽見屋內傳出如狂獸受傷的低吼,緊接著「玄騰敬」三個字清清楚楚鑽進耳裡,她嚇了一跳,猛地轉身。

玄騰敬乃是當今聖上的名諱,身為百姓斷然不可直呼聖上名諱,若被聽到可是要掉腦袋的,她早就知道宮熙禛對當今聖上恨之入骨,但當他以充滿仇恨的語氣吼出來,仍是讓她飽受驚嚇,究竟鐵萬山在屋內對他說了什麼,以至於讓他這般的恨?

「你瞧,我說了少主沒事。」狄嘯風挑挑眉,對少主直呼聖上名諱半點也不訝異。

「對,他沒事。」很好,至少她可以確定宮熙禛沒被鐵萬山給殺了,只是鐵萬山等人的出現似乎帶來一團更大的迷霧,讓人更是摸不著頭緒發生了什麼事。

接下來該怎麼辦?是了,她要到廚房去,上廚房做啥?避寒?不,她要煮些薑湯,天氣這麼冷,或許宮熙禛會想喝一點暖暖身子。

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生氣、好生氣,她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他開心些?

做他喜歡吃的菜?可她不曉得他喜歡吃什麼,他總是沉默的吃著所有她煮的菜;說他喜歡聽的事?可她也不曉得他喜歡聽什麼……

不,其實她是知道的,只要是和他未婚妻有關的,他都會喜歡,但那是不能提起的話題,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那麼苦,她真的好想幫他,好想好想。

揣著滿腹心思,她愁眉苦臉轉進廚房,不斷思考該怎麼做。

看著她沉重的背影,狄嘯風有感而發。「又沒人阻止她進廚房避風雪,她有必要那麼不開心嗎?」

「女人的思緒向來難以猜透。」站在狄嘯風身後的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說道。

「沒錯。」其它男人紛紛出聲附和。

「不過鐵爺和少主是不是在屋內待得太久了點?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有人擔心地發出疑問。

「鐵爺應付得來,不礙事。」狄嘯風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鐵爺當然不會有問題,我倒覺得有問題的人是少主,不論我怎麼看,都覺得少主不大可靠。」

「是啊,他看起來就像個繡花枕頭,雖然方才壓制住鐵爺,但那全是鐵爺手下留情,若真要與人比拚,說不定少主還擔心會傷著他漂亮的臉蛋。」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能力,這個比女人還美的少主哪,著實教人打從心裡感到不安。

所有人聽到這一番話,開始發愁,少主自小養尊處優,天天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與在艱苦環境中磨練成長的他們截然不同,自他們眼裡所看見的少主,其實就是個娘兒們,要他們聽一個不中用的漂亮娘兒們發號施令,實在是難以服眾哪!

偏偏少主是鐵爺最看重的人,他們所有人隨時都得為少主拋頭顱灑熱血,假如少主是頂天立地有所作為的男子漢,受盡鐵爺恩惠的他們當然是二話不說,前仆後繼為少主犧牲,可這少主看起來偏不是那麼回事,要他們無貳心地為少主犧牲奉獻,難哪!

與眾人懷有相同心思的狄嘯風雙手盤胸,撇撇嘴道:「總之咱們以鐵爺馬首是瞻,鐵爺要咱們兄弟們往東,咱們就往東;要咱們往西,咱們就往西,要咱們對少主俯首稱臣,咱們就俯首稱臣,明白嗎?」

眾人心下再不願,也不想違抗鐵爺,惹得他不開心,於是異口同聲齊道:「明白!」

狄嘯風若有所思地望著門扉緊掩的小木屋,頓時覺得頭頂陰風慘慘,前程一片茫然。

唉,希望鐵爺的忠誠並不盲目,不然他們這幫兄弟就真得當少主的墊背,死得淒淒慘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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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4: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人在廚房的瑤光一手撐著下巴,粉唇微噘地盯著未開火的爐灶看,眼角餘光觸及懸掛在牆上一根根的干玉米及乾肉脯,再轉看向倚牆而靠醃製野菜的醬缸與醃製野味的甕,心頭頓時有了想法。

在這天寒地凍的天候裡,人們最渴望的無非是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熱湯,以暖暖凍僵的身子,她猜死守在外頭的男人們是如此,屋內的宮熙禛亦然。

至今她仍無法得知宮熙禛的情況,唯一可以猜到的是,不論鐵萬山同他說了些什麼,他的情緒波動肯定很大,她希望她所熬出的熱湯,可以撫慰他那百孔千瘡的心魂。

「戚瑤光,你絕對有本事做出滿滿一桌能夠溫暖人心的可口飯菜。」雙瞳瑩瑩閃耀,充滿信心。

打定主意後,立刻彎腰升火,挽起衣袖洗手作羹湯。

站在雪地裡忍受寒冷的狄嘯風等人一邊低聲交談打發時間,一邊運勁逼退體內寒意。

雪愈下愈大,立於雪中的男人們愈來愈冷,他們左等右等,依然不見鐵爺走出來,雖然堅定的意志沒有動搖,不過靈敏的鼻子已嗅聞到由廚房傳來的陣陣香氣,緊接著不爭氣的肚腹開始咕嚕咕嚕作響。

男人們相視苦笑,撫著饞蟲作祟的肚皮,試圖斂定心神,不受撲鼻的香氣影響,可是天氣實在是太冷,他們也守得太久,再加上為了上山尋找少主,這一路僅能啃冷硬無味的乾糧,實在很難不受到誘惑。

「依你們說,那位女大夫正在廚房裡煮什麼?」有人吞了吞口水問。

「不曉得,不過光聞味道就覺得好吃。」

「我希望能夠喝上一碗熱湯,只要給我一碗熱湯,要我再繼續啃冷硬的乾糧,我也甘願。」有人發出夢幻的渴望。

「你們爭氣點!不過是飯菜香就這麼容易動搖你們的意志,未免也太沒用了。」狄嘯風橫眉豎目怒斥,事實上他同樣渴望喝碗熱湯,但基於值得當弟兄們的表率,只能強迫自己展現出堅忍不拔的意志。

弟兄們聽到他的訓斥,全都羞慚低頭反省。

狄嘯風嚴厲地掃視眾弟兄,確定每個人皆將已飛馳到廚房的心神收回,這才滿意不再說話。

木屋緊閉的門扉在此時打開了,鐵萬山走了出來,一雙炯亮有神的眼一一掃過親手訓練出來的孩子們,滿意地微微頷首。

玄勍御在鐵萬山之後走出來,鐵萬山立刻退到他身後。

狄嘯風見身穿粗布衣仍不掩貴氣的玄勍御出現,率領弟兄們單膝下跪,齊聲道:「我等參見少主!」

玄勍御右手往上輕抬,氣宇軒昂地道:「都起來吧。」

他從容不迫地掃過眼前這些將要效忠於他的手下,記住他們的長相,從他們的眼裡,他清楚看見他們的質疑,現在他們對彼此不認識不瞭解,這群人打從心底不信任他,這是理所當然,不過他不會容許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他會讓他們心悅誠服,真心誠意效忠於他。

「謝少主。」

狄嘯風等人就算心底直犯嘀咕,對玄勍御再不以為然,也沒人膽敢表現出來,他們垂首等候新的指示。

在廚房忙碌張羅飯菜的瑤光聽見外頭眾人問候宮熙禛的聲浪,心如他出來了,急於親眼確認他平安無事,匆匆將剛炒好的野菜盛到盤中,雙手胡亂在裙上擦拭一番,自廚房奔出,笑著揚唇脫口叫喚:「宮熙禛!」

玄勍御渾身一震,深邃的眼眸如鷹隼掃向猶不知大禍臨頭的戚瑤光,嗓音隱藏著怒焰及危險氣息。

「你知道我是誰?」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玄勍御的話語轉移到她身上,瑤光為時已晚地發現說錯話,倒抽了口涼氣,吶吶說不出話來。

玄勍御不疾不徐地走向她,雪地裡的男人們自動分列兩旁讓出路來。

他瀟灑來到她身前,語氣輕柔但危險地問:「你何時知道我是誰的?」

明明他沒有大聲咆哮,但她就是可以敏銳感受到他正在發火,她嚇得臉色慘白,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瑤光緊張的舔了舔乾燥的唇瓣。

「我、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我、我以前曾在京城看過你。」

玄勍御恍然大悟,爾雅微笑。「啊,原來在我昏迷時,你就知道我的姓名、身份,你卻故意裝作不曉得,還問我是誰,假裝不知道我是誰很有趣嗎?嗯?」

她急忙搖頭否認,揮舞雙手加強說服力。

「不是的,我心想你醒來後,肯定不想讓人知道你是誰,才會裝作對你一無所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嚇得心就要躍出胸口,本以為可以騙他一輩子,卻沒想到會愚蠢洩底,才剛覺得他們倆有些靠近,可她所犯下的錯誤,已將縮短的距離瞬間狠狠拉開,他不會再讓她靠近了。

瑤光渾身僵硬,想到他那已嫁作人婦的未婚妻,直覺告訴她,若將此事全盤托出,他不見得會開心,以他對苑舞秋的愛,說不定他會發狂,若繼續隱瞞,他應當會好過些。

雖然事後他若發現她說謊,絕對會再次掀起驚濤駭浪,她不曉得屆時能否抵擋得住,但至少此時他理智尚存,她選擇隱瞞,只為讓他不要再那麼痛、那麼苦。

「沒有,我沒有其它事隱瞞你。」

「最好別讓我發現你又欺騙了我什麼,否則我會毫不猶豫折斷你的頸子,你很清楚我做不做得到,是不?」他語帶警告,說出口的威脅輕柔美麗,像詩,帶著致命劍刃的詩。

「是。」

瑤光僵硬點頭,明白今天她已成功保住小命,不過下一回東窗事發時,恐怕她的運氣不會這麼好。

鐵萬山及狄嘯風等人從頭到尾皆沉默地聽他們兩人的對話,他對救命恩人的毫不留情,讓狄嘯風等弟兄印象深刻。

玄勍御冷哼了聲,暫且饒過她。

「記住,以後別再叫我宮照禛,若再犯,就等著曝屍荒野。」

「我知道了。」

確定她成功收到警告,玄勍御漠然轉身。

「我熬了一鍋肉湯,正熱著,你要不要喝一碗暖暖身子?」瑤光急切喚住他的步伐,冀望費盡心思熬的湯能夠獲得他青睞。

「不要。」他毫不留情地斷然拒絕她的好意,邁步回木屋內。

鐵萬山見他進屋,忠誠的跟在他身後進去。

被留在雪地裡的瑤光悲傷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看著門扉拒人千里之外地無情闔上,一顆心痛擰著,為他,也為自己,她就是這般傻,明知他不領情,明知他不在意,卻仍想要討好他。

委屈的她泫然欲泣,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不哭,免得惹人笑話。

狄嘯風默默同情她的遭遇,清了清喉嚨道:「姑娘,其實我們弟兄們都餓壞了,你若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喝上一碗嗎?」

其它對肉湯渴望又渴望的弟兄們都點頭如搗蒜,雙眼期待的看著戚瑤光。

瑤光扯了扯唇角,幹幹一笑,試著以輕鬆的口吻道:「當然可以,我熬了一大鍋,大夥兒不幫著喝,我一個人可喝不完。」

只是她最期望能喝上這碗湯的人,卻對她精心烹調的肉湯不屑一顧,他冷漠的拒絕像利箭狠狠刺中她心口,教她痛徹心腑。

「弟兄們,走,咱們喝好喝的肉湯去。」狄嘯風為了化解她的尷尬與悲傷,大聲吆喝眾弟兄。

其它人魚貫走進窄小的廚房,開心喝湯去。

狄嘯風於經過瑤光身邊時,以僅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低道:「你別難過,我會為少主裝盛好肉湯,親自為他送進屋。」

聞言,瑤光猛地抬頭,只見狄嘯風已吹著口哨走進廚房,心事被發現讓她既羞赧又感激,如果宮熙禛肯喝他送進屋的肉湯,那是再好不過,她的心血就不會白費。

深深的、用力的吸了口氣,唇角上揚噙著充滿希望的微笑,腳步輕快跟著進到廚房,趁著飯菜被那群大男人吃得精光前,先將要給宮熙禛的飯菜與湯盛好。

她相信只消宮熙禛肯喝肉湯,填飽肚皮,暖了身軀,定能掃除心頭些許苦悶,一定可以的!

連日刮起大風雪,今日總算停了,多日不見的金燦陽光露臉,為冷冽寒冬帶來一絲暖意。

金黃色的光芒照射在積高的雪地上,使潔白的雪更加閃耀晶燦。

瑤光趁著陽光露臉,清理小院中的積雪後,刻不容緩將放在屋內的藥材搬出來曬。

瑤光愣愣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再看主動幫她的狄嘯風,反應慢了半拍道:「謝謝你。」

狄嘯風將裝有藥材的竹筐放好後,灑脫一笑。「戚姑娘,你不用跟我客氣,你肯讓我們這群臭男人住下,應該是我們要好好感謝你,何況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們找到宮熙禛後,一群人原先打算連夜離開,可突然刮起暴風雪,不佳的天候讓他們一時半刻走不了,便暫時留在山中小屋,這一留便留到今日,雪終於停了,天也放晴,不過估計道路上的積雪未融,今日他們依然走不了。

瑤光轉身再進屋,捧出其它藥材,狄嘯風尾隨在她身後幫忙。

「戚姑娘是不是很熱衷行醫助人?」因鐵萬山與少主在主屋內密談,無事可做的狄嘯風便開始與她閒話家常。

「瑤光。」她捧著藥材旋身看著狄嘯風。

「咦?」狄嘯風一愣。

「叫我瑤光就行了,不用再多禮叫我戚姑娘。」大夥兒已一起相處好些天,再叫她戚姑娘未免顯得太生疏。

為人爽快的狄嘯風笑咧嘴,同意點頭。「好,我以後就叫你瑤光,你叫我風大哥好了,希望我能來去如一陣風,殺得敵人措手不及。」

「風大哥一定可以來去如一陣風。」

「哈,你可真會說話,不過我很好奇的是,在救少主之前,聽說你孤身一人住在這兒,難道你不會害怕?」說到底,她終究是姑娘家,獨自待在山裡,若遇上惡人或野獸,如何抵抗脫險?他光是想像,就為她感到擔心。

「住在山裡很好。雖然偶爾會覺得寂寞害怕,可是這裡有許多我會用到的藥材,採摘方便,想到那些藥可以救話許多人,我就不會再感到寂寞害怕。」會在固定日子下山行醫的她羞赧說道。

「你為何會當大夫?你的家人呢?」

瑤光放下竹筐,目光迷離,苦澀著聲緩緩說道:「在我十歲那年,我所居住的小村落爆發瘟疫,我爹娘和兩個弟弟都染上瘟疫,因為家裡貧窮,我到處向親戚磕頭求助,可是沒人肯伸出援手,一看到我上門就怕,甚至連大門都不願意開個縫,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爹娘和弟弟在我面前氣絕身亡,後來我自己也染上瘟疫,當時心想,就這樣死去也好,我再也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不過上蒼注定我命不該絕,一名大夫來到了村子,用藥醫治大家,也救話了我。」

狄嘯風靜靜聽她陳述,可以感受到她心底的遺憾與悲痛,他也曾失去過家人,能夠深刻體認那有多痛,若非後來幸運遇上鐵萬山伸出援手,今日的他不是早已橫死街頭,便是在路上行乞,是以對於鐵萬山的恩情,他一直感念在心。

「病好之後,我向師父拜師,懇求他收我當徒弟,以後可以當個好大夫,再也不要讓貧病交加的窮人因付不出藥費而枉送性命了,後來,我就變成了今天的我。」她輕鬆一笑,對於過往所受的苦難已經釋懷。

「你做得很好。」狄嘯風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安慰她,但及時想到如此過於唐突,於是又縮回手。

瑤光開心的粉唇勾揚,抬手擱在額上擋住刺眼燦爛的陽光。「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你一定可以的。」不知為何,狄嘯風打從心裡如是認定。

說完自己的事,瑤光的好奇心轉到他們身上。

「對了,這幾天你們的鐵爺究竟在和宮……呃,你們少主商量些什麼?我每次看到他們,都覺得他們面色好凝重。」

差點忘了,宮熙禛不許她再叫他的名,她可得謹慎牢記。

鐵萬山等人的出現,讓沉潛於谷底的宮熙禛變得更加冷酷無情、不茍言笑,他的肩上彷彿背負更多難以化解的傷痛,在一旁的她鎮日為他提心吊膽,唯恐有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住排山倒海接踵而來的傷痛,崩潰失控。

狄嘯風乾笑地撇清關係。「你瞧我也無法進屋,根本就無從得知少主和鐵爺在談些什麼。」

瑤光懷疑的看了狄嘯風一眼,儘管鐵萬山沒講明,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狄嘯風是鐵萬山最看重的手下,斷然不可能一無所知,只是不想說罷了,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勉強。

她沒打破砂鍋問到底,讓狄嘯風很是欣賞,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可惜喜歡錯人了,雖然他尊少主為主,可是憑良心說,目中無人的少主給他的感覺非常差,若非鐵爺軍令如山,他真會一拳打歪少主那張如花般美麗的矜貴股龐。

「對了,其它人呢?怎麼都不見蹤影?」瑤光換個話題問。

「他們到附近打些新鮮的野味兒,晚點就會回來。」鐵爺見不得向來養尊處優的少主老吃野菜、乾肉脯過日,見今日天氣好,命兩名弟兄去打野味。

雖然大雪封路,讓其它人也無法上山,可鐵爺仍不放心,派人嚴密把守上山的必經道路,亦設下多道陷阱,以防聖上發現少主未死,再派殺手前來刺殺。

「原來如此。」瑤光恬淡一笑。

一提到那高高在上以鼻孔看人的少主,狄嘯風就有氣,他嘲諷地揚起嘴角,雙手一攤忍不住抱怨。「誰教我們的少主太過尊貴,尋常的吃食可是會污了少主的嘴呢。」

「看來你對我這個主子存有諸多不滿。」

玄勍御此時正巧走出屋外,聽見狄嘯風的抱怨。

跟在他身後的鐵萬山聽見狄嘯風口無遮攔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氣得吹鬍子瞪眼,大喝。「嘯風,敢情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以下犯上!」

狄嘯風臉色大變,立即單膝下跪請罪。「屬下該死,請少主降罪。」

氣得臉色鐵青的鐵萬山一道單膝下跪請罪。「屬下教導無方,請少主降罪。」

瑤光沒想到一個簡單的問題會引起大麻煩,嬌顏登時刷白,幫忙求情。「你別誤會,風大哥他沒那個意思。」

玄勍御冷冷一笑。「瞧你們急的,看來我真是個難以取悅、不通人情的主子,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勉強自己當好人。」

這段日子,他的身心靈備受煎熬、衝擊,面對表面上順從實則不服的屬下,更令他感到無比厭煩,他已經受夠了,正巧逮到狄嘯風表露對他的不滿,可以順理成章將問題一次解決。

低垂著頭的狄嘯風抿唇沉默不語,心底冷哼一聲,算少主有自知之明,清楚曉得自己很難相處。

「請少主息怒,屬下定會好好嚴懲嘯風。」鐵萬山重重磕頭。

瑤光見事情無轉圜餘地,急了,著實不願見狄嘯風因她受罪。「是我不好,若非我拖著風大哥東拉西扯,胡亂說一堆廢話,風大哥也不至於口誤說錯話,你要怪就怪我吧。」

玄勍御優雅地轉頭睨了嚇壞的瑤光一眼,目光在她及狄嘯風身上溜轉過一遍,嗤笑出聲。「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干預我處置下屬,別以為救過我性命,我就會賣你面子,告訴你,沒有這回事,你可以死心了。

遭受他無情訕笑,那感覺就像是被狠狠甩了一耳刮子,使瑤光既難堪又難受,她臉色慘白,淒然道:「我不是要討恩情,只是希望你能看在風大哥他們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尋到你,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上,或許可以原諒他的無心之過。」

「你怎麼還是聽不懂我所說的話?我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你,我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身為主子,就算我要他在此刻獻上腦袋,他也得乖乖拿刀抹脖子。你說是不是?狄嘯風。」玄勍御不帶任何感情,嘴角噙著一抹陰冷微笑,問跪在下方的狄嘯風。

狄嘯風咬緊牙根,嚥下所有火氣,堅定平穩回道:「是。」

鐵萬山兩面為難,不願失去狄嘯風這重要的臂膀,偏偏又不便反對少主的決定,少主的脾性他尚無法全部摸透,要如何顧全少主的權威及保住狄嘯風的性命得好好拿捏,不然一個弄不好,將是兩敗俱傷,他蹙眉苦思解套的方法。

毫無預警的,玄勍御右腿一揚,直接踢向沒有防備的狄嘯風,將他整個人重重往後踢飛。

狄嘯風吃痛地在半空中打了旋子,於落下地面時,撞翻在小院中曝曬的藥材,雙膝仍舊維持跪下的姿勢陷於雪地裡,屈辱感深刻在低垂的臉龐上,他雙手成拳,隱忍不發。

負責到附近林子打野味的兩名弟兄,開開心心提著打到的獐子與野兔回來,不料所見到的畫面即是狄嘯風遭到少主踢飛的景象,兩人大驚失色,丟下獵物急奔上前,所有剛拿出來曬的藥材都被撞翻了,散了一地。

「風大哥,你沒事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人連珠炮似的發問,急於知道情況,仇視瞪著恣意行兇的少主。

狄嘯風用手推開擋在身前的弟兄,唯恐他們受到牽連,用不容反駁的口氣道:「你們讓開。」

「你們全退下,不許胡來。」鐵萬山低喝道,當務之急,得先讓大夥兒都冷靜下來。

眼見事情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他苦惱的在心裡低咒了聲,這些孩子對少主存有疑慮,打從心裡不服少主,他全看在眼裡,本以為過一段時日,少主與孩子們相互磨合瞭解,便會明瞭雙方脾性,可能發生的衝突自然而然便會化解,怎麼也沒想到少主會在今日和狄嘯風槓上,這事兒怕是難了。

瑤光緊張地來回轉頭看向兩方人馬,雖然宮熙禛人單勢孤,對方人多勢眾,但他被尊奉為主,即使不通人情、不講道理,可有鐵萬山擋著,這些人應當還不至於真動起手來吧?

「鐵爺,少主為何對風大哥出手?」身形較為削瘦的男子不滿地大聲質問。

「是啊,說出事由來,否則我們不服。」他奶奶的,冒著寒冷到林子裡打獵,豈料剛回來就見到那娘兒們動腳,這算什麼?!敢情視他們兄弟們做牛做馬為理所當然,甚至可以隨便打罵就對了。

玄勍御非常滿意地笑睨著對他不滿的人,雙手背在身後,任由他們怒火中燒大聲說出對他的不滿,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唯有盡情摧毀再重組,方能擁有真正對他忠心耿耿的人馬。

他揚了揚下巴,刻意以極其輕蔑的口吻說:「狄嘯風以下犯上,用不當言詞冒犯本少主,依我看,你們似乎也對我存有諸多不滿,你們儘管不滿、不服我,但是你們要記住一點,誰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是我,不是鐵萬山。」

咀明他說的是事實,可聽在狄嘯風等血氣方剛的男人們耳裡,卻是刺耳到教人皺眉,他們著實不樂見鐵萬山因曾效忠於少主的父親,便無條件尊少主為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們這些不認識少主父親、沒有受過少主父親恩情的人,自有想法主張。

火氣較大的謝良發難,粗聲咆哮。「我管你是什麼狗屁少主,你視我們為豬狗,我們也視你為豬狗,你甭想我們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

「謝良,不得放肆,退下!」鐵萬山怒喝。

「鐵爺,不是我們兄弟不聽你吩咐,而是他太自以為是,也不想想憑他的花拳繡腿如何殺入京城?不就是要我們眾兄弟為他犧牲,但你瞧他那德行,憑什麼要我們為他死?」削瘦的男子不服地跟著發聲,食指指向一直以來都看不順眼的少主。

「對,我可不打算為他戰死沙場!」謝良出聲附和。

「夠了,全都給我住嘴,別再說了。」鐵萬山試圖穩住局面,不希望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忍了一肚子氣的狄嘯風不再委曲求全,他抬起頭,挑釁的瞅著少主看,發出無聲的嘲笑,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少主取走他的性命,只會更加難以服眾,眼前除了鐵萬山一人,沒有人服從少主,看少主日後要如何率領眾人打天下。

玄勍御明確接收到狄嘯風的挑釁,沒有任何不悅,反倒是愉悅的笑揚唇,只是他的笑容帶著陰鷙冷意。「花拳繡腿?好,那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花拳繡腿。」

他縱身一躍,無畏對方人數比他多,拳腳並用,毫不留情地出招。

對他不滿已久的男人見他動手,自然不客氣揮出拳頭,想打掉他臉上的驕傲,看他往後還敢不敢瞧不起人。

「不許你們動手!」鐵萬山急呼,急切地躍進陷入混亂的打鬥中。

瑤光被這陣仗嚇得不知所措。「打起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玄勍御一手擋下急著拉開眾人的鐵萬山,目光如炬,認真道:「這事你別管,退下。」

鐵萬山接觸到他的目光,這才恍然大悟,瞭解他的心思,牙一咬,決定放手讓少主自行處理。

「請少主小心。」

玄勍御頷首,右拳往後一揮,打中自身後撲來的謝良的下巴,滿意聽見對方的痛號聲。

鐵萬山退回到瑤光身邊,雙手環胸讓自己冷靜鎮定地觀戰,看來少主有他自己的想法,也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可以放心了,讓少主憑借自身能耐贏得孩子們的忠誠。

地上的積雪因這場混戰被踢得在空中紛飛,落在雪地上的各色藥材點綴高揚飛雪,幽幽淡淡散發清香。

拳腳打到身軀的痛擊聲、健壯身軀往後飛跌攔腰撞樹的悶哼聲、樹上積雪受到震動落入雪堆的聲音,許許多多混亂聲浪相互交雜,不絕於耳。

無計可施的瑤光拉著鐵萬山的衣袖請求。「鐵爺,你快想想法子,讓他們別再打了。」

「沒關係,由著他們去吧,彼此忍耐了這麼久,他們是該好好打上一場。」鐵萬山要她放心。

「什麼?!」

瑤光萬萬都想不到鐵萬山會這麼回她,儘管鐵萬山一副不會有事的模樣,但她就是無法放心,真的很怕不長眼的拳腳會傷著宮熙禛。

臉上、身上吃了好幾記堅硬拳頭的玄勍御快意吐掉口中鮮血,對猶跪在地上,沒有參戰的狄嘯風下戰書。

「狄嘯風,你是想討鐵萬山歡心,所以沒膽加入是嗎?沒關係,你就繼續當你的縮頭烏龜好了。」

士可殺,不可辱!狄嘯風已受夠高高在上的少主,反正無論如何都會惹得鐵爺不快,不如就讓他先打掉少主那張囂張狂妄的臉!

他怒吼了聲,自雪地上跳起,痛快揮拳擊向少主。

男人們你一拳我一腳打得暢快盡興,燦爛陽光照射在這群打得鼻青臉腫的男人們身上,不時傳來的痛號聲竟還夾雜爽快笑聲,使這場打鬥愈來愈熱鬧,也愈來愈不像非要一爭高下的酣鬥,反倒成了熟悉彼此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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