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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沈韋 -【彼翼雙飛-下(如花似玉完結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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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韋 - 彼翼雙飛-下(如花似玉完結篇)

戚瑤光曾見過他,當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子時。
那時的他有著無憂的笑容,是個頑皮的官家貴公子,
聰明絕頂、風流倜儻,誰料得到如今他會病入膏肓──
過往的榮光像消失的美夢,歷經重重劫難,
他仍處在地獄的惡夢中醒不來,仇恨令他眼盲心枯,
只為復仇而活,笑容不再,令人畏懼。醫人易,醫心難!
縱使她是個大夫也束手無策⋯⋯
但即使束手無策,她已經無法離開他了,
無關乎他的俊美,只因她懂得他的痛!
當聖旨一下,滿門皆斬,被遺棄的他飽嚐孤獨之苦,
縱使那人眼裡無她,她也不捨丟下他一個人⋯⋯
他出自皇家,心思深沈、果斷狠絕;
她出自山林,樸實單純心很軟,
打從救起重傷的他,兩人的命運就注定交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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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白色、粉色、深紅色的櫻花花瓣隨著徐徐春風在京城各處飄揚,傳送淡雅香氣,似雨般,紛紛落落。

暖暖的,如金線編織交錯的陽光夾雜各色花瓣遍地撒落,詩情畫意拂了路上行人滿身。

良好的天候,使京城的文人雅士雅興大發,三三兩兩相約坐在河畔的櫻花樹下吟詩作對,或是到朱雀大街上最盛名遠播的「京饌酒肆」飲酒作樂。

各府未出閣的千金小姐,穿上各式柔軟輕盈的衣衫,帶著婢女款擺纖細腰肢上街與漫天櫻花及其它女子爭妍鬥艷。

而尚未娶妻成家的年輕公子爺兒則穿上最能彰顯身份、出自「金織坊」的衣袍,帶著家僕故作風雅地上街蹈躂,看能否遇上如天仙般美麗的女子,成就一樁好姻緣。

多采多姿的春天降臨,繁華富麗的京城也因各府環肥燕瘦的年輕女子及俊秀的青年公子,更顯生氣勃勃、熱鬧非凡。

被京城各府門第包圍在中央的是以鳳凰展翅飛翔的姿態建造、尋常人不得進出的皇宮大苑。

金碧輝煌的皇宮以黃色琉璃為瓦、漢白玉為階,遍地金磚,瓊樓玉宇,御花園中的山、水、花、木一處一景,美不勝收,整座皇宮氣勢恢弘,盡顯富貴。

至於穩坐於九龍寶座上的九五至尊,更不是老百姓們可以隨便掛在嘴邊談論的對象,許多人對於前些年聖上施展鐵腕,派兵剿滅意圖興兵謀反的前丞相宮啟先滿門、九族和其它追隨者一事可是記憶猶新,當時被捕下獄,最後遭到誅殺、流放的人成千上萬,難以估計。

經由這件事,天下人皆清楚明白原來聖上是仁德之君,也是鐵血君王,斷然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百姓們對聖上更多了幾分敬畏之心。

鏘!鏘!鏘!朱雀大街上空曠處,一名不畏料峭春寒,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穿著黑褲的漢子敲響手中銅鑼,以宏亮的聲音吆喝。「來來來,想看過刀門嗎?想看爬刀山嗎?想看飛劍跳丸嗎?更精彩、更教人瞠目結舌的真功夫全都在這裡。各位大爺、大姊、公子、姑娘們圍過來準沒錯,咱們戲耍班走遍大江南北,名聲也響徹大江南北,看完咱們的表演,保證讓各位嘖嘖稱奇、讚不絕口。」

宏亮的吆喝聲果然吸引一堆人好奇圍上前。

「豆腐腦,來買好吃的豆腐腦。」白花花、軟嫩嫩,泛著濃郁豆香的豆腐腦向路過的人們招手。

「漂亮的姑娘、俊雅的爺兒,買顆香氣四溢的肉包子嘗嘗吧。」年輕男子特意打開冒著熱氣的蒸籠,好讓路過的人都能嗅聞到誘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招攬客人上門。

人潮絡繹不絕,熱鬧的朱雀大街上充斥各種叫賣聲浪。

一身新芽綠衫的瑤光,粉唇噙著暖暖笑意走在街上,與一個個溫文儒雅的青年才俊和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嬌娜姑娘擦肩而過,雙眼所見儘是人們錦衣玉食、生活富裕、天下太平的景象。

暖風拂面,柔軟的花瓣四下飛揚,如絹般吻上瑤光粉嫩嫩的唇瓣,復又調皮飄走。

她神情愉悅地抬起手,望著隨風飄落掌心那粉色、白色與紅色交雜的花瓣,拈起粉色花瓣,移至鼻間嗅聞。

靈光乍現的腦袋瓜,開始琢磨要如何利用這些花瓣入菜,讓品嚐的人暫且忘卻世俗煩憂。

腦袋思考著,雙眼則忙碌觀看街道兩旁販賣的新奇玩意兒,每一樣都新鮮神奇教她驚歎連連。

她來到京城已有三個月餘,現今的京城和多年前大致上沒多大改變,古老佛寺依舊香火鼎盛,「京饌酒肆」永遠高朋滿座,滿滿的人潮衣著華貴、滿臉笑容,似乎對生活沒有任何不滿。

但只消仔細觀察,便會發現許多細微處的不同,百年佛寺外比以前聚集更多貧病交加的乞丐,街上的小偷、扒手也似乎增加了,城裡的大街小巷出現更多三教九流的人物。

現今的京城已今非昔比,絕大多數人卻仍沉浸在它的絢麗浮華、紙醉金迷當中。

兩名男子滿臉興奮地自瑤光身旁走過,其中高的那名男子故作爾稚地啪嚓一聲,展扇說道:「陳兄,聽說近日『京饌酒肆』自西域請來一名金髮碧眼的舞孃,轟動整座京城,咱們非得去開開眼界不可。」

「可不是,這名西域舞孃聽說長得十分妖艷美麗,皮膚如雪般白皙,與咱們中原女子截然不同,不瞧瞧怎麼成?走!」陳兄點頭如搗蒜,邪笑著用手肘推了推好友一把。

聞言,瑤光翻掌,任掌心漂亮的花瓣紛紛落地,低喃。「食色性也,男人果然喜歡白皙美麗的女人,外貌平凡的女人縱使持家有方,終究還是比不上美麗溫婉的女人。」

看著自己不夠白皙的皮膚及粗糙的雙手,先是長歎了口氣,緊接著又馬上提振精神,為自己打氣。「戚瑤光,你不夠白皙、不夠漂亮沒關係,重要的是,你的雙手可以救許多人,你不能自我否定。」

深吸一口氣,吸入空氣中的清新花香與各種食物香氣,心情好了點。

「反正我就算再重新投胎十次,也不可能換到一張像苑舞秋那樣的絕世容顏,既然如此,就好好做自己吧。」

放眼天下,就那麼一個苑舞秋,宮熙禛才會對苑舞秋癡癡戀戀難以忘情,可她不能忘記,全天下也僅有她這麼一個戚瑤光,苑舞秋璀璨美麗,她這顆屬於天上的星子也不差,也會發出獨特的光芒,只是不曉得身陷無盡黑暗中的那個男人,能否看見這抹幽幽為他綻放的光芒?

宮熙禛愛苑舞秋爰了十多年,將前半生滿腔情愛都給了苑舞秋,結果得到的竟是苑舞秋的琵琶別抱,在他傷心自毀容貌後,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苑舞秋三個字。

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回京後的他竟未拋下一切去見苑舞秋,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曉得他私下在醞釀什麼計劃,畢竟她不被允許過問他的事。

一直以來她都很害怕,怕他會狂性大發,毀了別人的同時,也毀掉自己,她希望能夠在他大錯鑄成之前拉他回頭,不教他一錯再錯。

滿腹思緒的她在熱鬧非凡的朱雀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啊走,最後在林記藥材鋪前駐足。

掌櫃見客人上門,立刻上前招呼。「姑娘,你所看到的是昨兒個才進來的寧夏枸杞,你瞧那色澤,美得咧,你盡可拿起來嘗嘗。」

一接觸到最熟悉的藥材,瑤光便將煩憂拋諸腦後,雙眸閃耀迷人光采,伸指捻起一顆赤紅又大粒的枸杞以貝齒咬一半,仔細審視。「皮薄、肉厚,果然好。」

「可不是,它的味道可比其它產地的要上乘。」掌櫃見她懂得欣賞好東西,大力推薦。

一旁的川芎散發出香濃氣味吸引瑤光注意,她走到成堆擺放的川芎旁,拿起形狀似蝴蝶的川芎移至鼻間嗅聞。

掌櫃跟在她身後,滔滔不絕地解說。「姑娘,你手裡拿的是來自四川的大芎,你瞧它大片又肉多,香氣濃郁,堅實飽滿,油性大,品質無話可悅,你再瞧瞧一旁來自江西的小撫芎,形體與大芎相較顯得瘦小,香氣較為不足,油性自然也沒有大芎來得好。」

瑤光將大芎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再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裡品嚐,初嘗時味道苦中微帶辛辣,舌頭有些麻,過了一會兒便回甘,帶著淡淡甜味,她滿意頷首。

「姑娘,我這藥鋪雖不大,但多得是品質絕佳的好藥材,我瞧你似乎對藥材有些瞭解,一眼就瞧中質量最好的藥材,莫非姑娘是同行?」掌櫃好奇詢問。

她淡笑搖頭。「我不是藥材商,我是大夫,不過我自己也會到山林中採藥。」

掌櫃將她仔細上下打量過一遍,皺眉搜尋記憶深處。「我瞧姑娘挺眼熟的,是不是多年前曾在京城行醫?」

「對,我曾多次跟掌櫃的您買藥材。」正因為林記藥材鋪的質量與價格都是她所能接受及信任的,是以自然而然就走到這兒來。

「難怪!打從姑娘一上門,我就覺得似乎在哪兒瞧過姑娘,姑娘是個行家,讓人印象深刻,不然這偌大的京城,商旅、醫者來來去去成千上萬,我這記性可沒好到能記住姑娘,只是不曉得姑娘貴姓?」掌櫃撫掌請教。

「戚,我姓戚。」

「原來是戚姑娘,你再瞧瞧是否有需要的藥材,喜歡的儘管告訴我,所有來往京城的商旅、醫者都知道,林記藥材鋪的藥材價錢公道、童叟無欺。」掌櫃的眉開眼笑,希望她能多挑選些好藥材,讓他做成買賣。

瑤光見有其它客人上門,甜笑道:「好,我再瞧瞧,掌櫃的不必忙著招呼我。」

「戚姑娘慢慢瞧。」掌櫃回以一笑,轉頭招呼新進的客人。

她怡然自得地穿梭在藥材裡,唯有置身於最熟悉的環境,可以讓她感到自在平靜,不去想無論再怎麼認真都看不清,轉變再轉變的宮熙禛。

暖暖的陽光斜斜照射進窄小的林記藥材鋪內,如金紗輕輕柔柔包裹住專注審視藥材的瑤光,這一刻,她綻放出滿滿自信美麗神采,光采奪目,不再是讓人一見即忘的平凡女子。

京城最享譽盛名的「京饌酒肆」,向來是達官貴人們聚會的場所。

裡頭的一桌一椅一梁一柱,皆是最好的木匠以一雙巧手用梨花木打造雕琢而成,牆上掛著當朝名家字畫,每一幅皆要價不菲,襯著週遭的佈置擺設,讓人感覺不到絲毫銅臭味,反而輕巧點出其中意境與韻味,是以有一部分的人到酒肆,其實是為了欣賞這些字畫。

至於酒肆裡的廚子,手藝當然更是不容小覷,凡是客人說得出的菜名,廚子自然有辦法做出來,教點菜的賓客囈得齒頰留香、讚不絕口;這裡的酒也是一絕,各地釀製的好酒應有盡有;更不能不提的是這裡的茶,不僅有產自各地的好茶,更有專門負責泡出好茶的茶師傅,即使是不飲酒的貴客也能夠快意品茶。

位於一樓的中心位置,則搭建了一座供舞孃、歌姬及樂師輪番表演的高臺,依照時辰安排不同的表演娛樂賓客。

酒肆今日的人潮絡繹不絕,皆為一名西域舞孃而來,男客們臉上掛著滿滿笑容,聚精會神看著高臺上和中原截然不同的舞蹈,深深著迷於金髮碧眼妖艷婀娜的舞孃的異域魅力之下。

舞孃赤足連續旋舞,輕薄的紗綢裙擺高高飛揚,露出一小截誘人的雪白腿肚,使看得目不轉睛的達官貴人們情不自禁齊聲大喝鼓掌。「跳得好啊!再來!」

打賞的銀子、金子如雨般豪氣地丟向高臺,金中帶銀,銀中帶金,眩目迷人。

高臺上的舞孃眼兒一眨,笑得妖魅誘人,更加賣力旋舞,賺取更多賞賜。

前頭愈是喧鬧吵雜,後頭的廚房便更加忙碌,十多個廚子與二十多名跑堂忙得不可開交,連喘氣喝口涼茶的時間都沒有,酒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總歸一句,就是亂中有序,謹遵酒肆的最高原則,即是讓上門賓客心滿意足。

隔絕所有的喧鬧忙碌,酒肆裡最為僻靜的角落就是賬房,前頭的金醉金迷、靡爛浮誇皆影響不了這裡的沉靜。

賬房外裁種了一整排綠竹,綠竹旁依照時節培植各色觀賞用的花草,清雅宜人。

賬房門口一左一右分別站著兩名身形高大的剽悍男子,兩人雙手環胸,不怒而威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生人勿近。

寧靜的賬房內,桌案上擺放了一堆賬本,裡頭卻空無一人,此處是不容他人隨意接近的禁地,可隱密中尚有更隱密之處,賬房內部有條不為人知的密道,可以到達另一間更為隱密的暗房。

暗房牆上點著照明的火把,一簇簇熒熒火光,照射出在場四人的容貌。

端坐於主位的是臉上有著交錯傷痕,一身玄色華貴刺繡衣衫的玄勍御,尚未長長的頭髮戴上教人瞧不出端倪的特製髮束。

此次回京,是以「京饌酒肆」背後最神秘的主子--玉老闆的身份歸來,世人所知的玉老闆是個遭遇惡寇掠劫,不僅被毀去原本容貌,連雙腿部一併癱瘓、終生不良於行的可憐殘疾之人。

京城人士尚未見到他之前即已聽聞風聲,知道玉老闆的遭遇,歷經九死一生,為防再遭惡寇搶劫,因此身邊有人隨行保護自是理所當然。

至於隨同他一道回京的戚瑤光身份則是玉老闆的大夫。他之所以同意讓她隨行,全為了她的醫術,倘若有手下辦事受傷,為免走漏風聲,不便尋求其它大夫醫治,有她在所有問題便能迎刃而解,這是她存在的價他,而他也不帶任何歉疚地盡情利用。

玄勍御冷凝著聲,面無表情問向身側身形佝淒的老人。「契丹族那可有消息傳回?」

已易容的鐵萬山低沉著聲回道:「回少主,安排在明珠公主身邊的宮女綠柳悄悄讓人傳回消息,她已不負使命,成功煽動契丹部族三王子與四王子對王位的角逐競爭,三王子的王妃唯恐四王子因為娶了明珠公主而獲得玄騰敬支持,順利成為下一任契丹王,是以暗中派人對明珠公主下毒,據剛才屬下收到的消息,明珠公主確定已毒發身亡,再不久消息便會傳回京。」

「京饌酒肆」正是當年鐵萬山與宮啟先為了掌控朝廷裡裡外外、大大小小訊息所秘密開設的聚點,達官貴人、富賈仕紳們來到這裡不僅僅為了飲酒作樂,他們多數另懷目的。

許多消息在這裡被大聲宣揚開來,更多隱藏於檯面下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悄悄私下傳遞互通有無,酒肆內所發生的一切大小事皆在跑堂的掌控之中,一一稟報文掌櫃後,再由文掌櫃匯整、去蕪存菁,最後稟報隱身在後的鐵萬山與宮啟先。

他們在京城不獨獨擁有「京饌酒肆」,另外還有一間陳舊不起眼的小酒館,常年往來各府各州的販夫走卒等低下階層常在此聚集,對各府各州的情況知之甚詳,是以各方消息便會滴水不漏進到他們耳中,讓他們得以隨機應變。

「這種死法,算是便宜她了。」玄勍御冷哼了聲。

鐵萬山輕扯了下唇角,對明珠公主的死不予置評,他跟在少主身邊已多月,每次一想起少主自毀容貌的那一日,便會感到心驚膽顫。少主性情激狂,時而似狂風,時而似暴雨,又時而沉寂無波,教人難以預料。

回京後,他以為少主會率先找上有奪妻之恨的君傲翊,結果卻不然,少主恍若無事,扮演著身體有所殘缺、溫和不帶攻擊性的玉老闆,讓京城人士對他沒有防範。

不知為何,少主愈是內斂,他愈感不安。

玄勍御唇角噙著冷冷笑意,右手食指愉悅地輕敲桌面,嗜血的嘴角上揚。「明珠公主突然枉死在契丹部族,消息傳回京,不論玄騰敬有多惱怒女兒曾假傳聖旨,面子終究掛不住,說什麼都會要契丹部族給個說法。

「等明珠公主的死訊傳回京後,你們馬上派人在城裡各處散播謠言,讓人們議論明珠公主的死因不單純,最好暗示人們,明珠公主死於契丹部族王子們的爭權奪利中,讓消息傳遍全城,迫使玄騰敬擬出決策,興許還會為此興兵,兩族的結盟因此宣告破滅,呵。」

他非常期待看玄騰敬氣得暴跳如雷,若為了頎及面子大動干戈,更是正中他下懷,如此一來,玄騰敬便無暇顧及京城事務,部分軍隊也會被調往大漠,最好契丹部族一不做二不休跟著蠻幹,遠水救不了近火,情勢對已蓄勢待發、準備殺入皇宮的他大大有利。

分別負責管理「京饌酒肆」與小酒館的兩名中年男子,聽見少主將事情交代下來,立即異口同聲道:「屬下遵命。」

「玄騰敬絕不會默不作聲,啞巴吃黃連。」鐵萬山說道,以他對玄騰敬的瞭解,為了鞏固地位與絕對權威,玄騰敬肯定會大大發難。

解決完明珠公主的事後,玄勍御危險的半瞇著眼,吐出下一個暗殺命令。「下一個,兵部武庫司郎中,池賢立。」

「池賢立的小女兒--池茉雪,剛嫁給苑頌傑不久。」鐵萬山不得不出聲提醒少主。

苑頌傑乃苑舞秋的哥哥,依苑頌傑和苑舞秋的關係,他不想少主事後為此糾結陰鬱。

「池賢立是苑頌傑的岳父又如何?就算今日背叛我爹的人是苑頌傑或苑青松,我也會要他們血債血償。」他對蝶兒的愛並不擴及她的父兄,何況他目前對蝶兒的情感愛恨交織,假若舉發他父兄的人是蝶兒,他也會下令殺了她。

不!他會親自出手,無論心有多痛,他都會忍痛親手將劍刺入她心口,了結她的性命。

「少主說得是,屬下會派人不知鬼不覺地了結池賢立的性命,以血祭啟先及其它所有因池賢立喪命的人在天之靈。」少主不囿於對苑舞秋的情感,果斷行事,教鐵萬山鬆了口氣。

「山東、陝西與四川的替身都安然無恙吧?」三個月前決定返京時,為了混淆視聽,他們特意讓幾名身形跟他相似的手下假扮成他,出沒在幾個重要的大城鎮,引誘玄騰敬所派出的殺手連月疲於奔命。

「他們都沒事。」玄騰敬想博得明君的美名,派人取少主的命自是不好大張旗鼓,他甚至不願讓人知道少主已自「龍恩寺」失蹤,僅讓身邊幾名心腹知曉。

玄勍御唇角勾起滿意的微笑。「很好,要他們小心點,往別的地方移動,繼續製造我出現在各府各州的假像。」

「是,少主。」鐵萬山領命。

玄勍御轉頭改問向身形福泰、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文富,近來酒肆裡可有探得重要消息?」

負責「京饌酒肆」的文富回道:「回少主,近來有消息傳出,玄騰敬有意命工部營繕司大興土木建造避暑山莊。」

西域來的舞孃為酒肆帶來了滿滿人潮,尤其朝中官員更是出入頻繁,沉浸在美妙的音律、曼妙的舞姿與濃醇的酒液中,嘴巴自然變得不再牢靠,使得許多尚未正式公佈的消息悄悄在酒肆流傳。

「玄騰敬四年前便下旨興建行宮,如今行宮尚未興建完成,他竟然還有意興建避暑山莊,由此可見,玄騰敬的日子過得非常輕鬆愜意。」他慵懶微笑。話裡帶有濃濃不屑。

「玄騰敬以為天下太平、唯他獨尊,他所竊取的皇位坐得穩當,便奢華過日,大興土木,恣意享樂。」鐵萬山不以為然的冷哼了聲,驕兵必敗,玄騰敬等著苦嘗失敗滋味。

「玄騰敬的幾個兒子有什麼動靜?」玄勍御再問,那些個自命不凡的皇子,他可是清楚得很,表面上相安無事,實際上鬥得可厲害。

「回少主,據聞玄騰敬的長子與三子近來為了一個女人鬧得不可開交,甚至率領手下大打出手--貪婪的五子與八子則如少主所料,為了取得解鹽的開採權,幾次暗中較勁;野心勃勃的七子想分一杯羹,便從玄騰敬身上下手,不斷討好。」文富繼續回報所探得的消息。

聽聞玄騰敬幾個兒子並沒多大改變,依然各懷鬼胎,玄勍御唇角的笑容益發張揚。「這倒有趣了,玄騰敬的長子與三子喜歡的女人類型南轅北轍,究竟是誰讓自恃甚高的兄弟倆爭得面紅耳赤?」

未出事前,他經常出入皇宮,與玄騰敬的兒子們交情雖不深,但對他們的脾性與喜好略知一二,是以同一個女人能讓兩兄弟瘋狂著迷,可見那女人定有特別之處。

「該名女子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

玄勍御一愣,京城裡幾乎每戶名門貴族的閨秀他都曉得,記憶中卻不曾出現過大理寺卿的女兒,他狐疑地看向文富。「大理寺卿有女兒?我怎麼從來都不嘵得。」

「據說大理寺卿的女兒出生時非常瘦小虛弱,帶有病恙,延請多名醫術高明的大夫,也只能讓她憑借一口氣吊著,後來有一術士算出大理寺卿的女兒與大理寺卿夫婦命中相剋,得托他人養育照顧直到二十芳華,才能夠返回爹娘身旁承歡膝下,大理寺卿無法可想,為了讓女兒活命,唯有姑且聽信將女兒送走,沒想到他們的女兒真的順利活下來,在她二十歲後,大理寺卿夫婦才派人接她回京重聚。」文富將所得到的訊息一五一十呈報。

「所以她是在我出事後才回京的。」他自嘲一笑,他的人生跌跌宕宕,大起大落,沒想到有個女子會因江湖術士的胡說八道被迫離開爹娘身邊,想來她的命運也算多舛。

文富不想少主想起傷心事,幹幹應了聲。

「她是個怎樣的姑娘?」玄勍御手指輕敲桌面,於心頭琢磨,想利用大理寺卿的女兒加強玄騰敬長子與三子的對立爭執。

「她不曾來過酒肆,但聽說頗為特立獨行,和一般大家閨秀有著天壤之別。」文富皺眉回想他人對大理寺卿掌上明珠的評論。

「她常常來酒館,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總是和販夫走卒打成一片,與他們一塊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負責管理小酒館,身材瘦弱、一身粗布衣的楊民義開口說出他所見到的情況。

在場的人看向楊民義,玄勍御不疾不徐地開口問:「達樣奇特的女子倒是有趣,依你對她的觀察,有沒有辦法從她那裡下手,製造兩兄弟更大的紛爭?」

楊民義沉吟了會兒,遺憾搖頭。「屬下認為那兩人她皆看不上眼,要煽動她可能性並不大,得從別的地方著手。」

「既然如此,那就從別的地方著手,這件事由文富你去辦,楊民義再從旁觀察在大理寺卿女兒身上有沒有見縫插針的機會,若有的話,儘管放手去做。」

文富與楊民義異口同聲道:「是,少主。」

「五子、七子與八子之間的矛盾將會愈演愈烈,他們要的可不僅僅是解鹽的開採權,他們真正要的是那張龍椅,咱們得推波助瀾,讓解鹽的開採權落到最成不了氣候的七子身上,如此五子及八子便會懷恨在心,進而手足相殘。」深邃黑眸進射出寒光,下達指令。

玄騰敬為了坐上皇位,殘酷殺害他的親生爹娘,他要玄騰敬眼睜睜看著兄弟相殘的慘事再次發生,而且還是發生在親生兒子們身上。

此時,楊民義又開口。「少主,屬下另有要事稟報。」

「什麼事?」玄勍御俊眉一挑,等楊民義說明。

「山西發生乾旱,許多老百姓已無糧可吃,陸續傳出有人餓死的災情,大批災民攜家帶眷湧到其它地方謀求生路。」楊民義心情沉重,將收到的消息如實稟報。

玄勍御眉心一擰,轉頭問:「鐵伯,朝廷可有下令讓官員開倉賑糧?」

鐵刀山搖頭。「尚未聽聞。」

文富也搖頭。「屬下也沒有收到這項消息。」

「所以要嘛是這消息被地方官員壓下,要嘛朝廷認為只是小事一樁,不他一提,不管朝廷接下來將作何打算,我們都不能對此事視若無睹,鐵伯,立即派人採買糧食,救濟災民。」玄勍御刻不容緩作出決定。

「是,少主。」

接下來玄勍御與鐵萬山、文富和楊民義開始商討派糧救濟災民的細節,利用此事,他們更可煽動怨聲載道的災民們對朝廷產生反感,讓玄騰敬面對內憂外患和兒子們的爭鬥,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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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瑤光拎著採買好的幾味藥材輕鬆愉悅地在街上漫步,於經過「京饌酒肆」大門前時,正巧碰到準備離開的宮熙禛,坐在轎上的他因被體型特別高壯的四名轎夫兼保鏢包圍,以至於顯得十分單薄削瘦,加上他刻意在人前展現出弱不禁風的模樣,更加容易使不知情的旁人對他寄予無限同情。

玄勍御瞥見瑤光,佯裝驚喜地打招呼。「戚大夫,真沒想到竟會在外頭與你相遇,實在是太巧了。」

他不同於私底下的冷漠無情,刻意展現和善,令瑤光百感交集,但她什麼都沒說,回以溫暖微笑。「是啊,玉老闆,真是巧。」

「戚大夫要回家了嗎?若是的話,不妨一道兒走。」他熱情提出邀請。

瑤光想了下,隨即點頭。「好。」

她確實很想與他並肩走在大街上,偷偷在腦海裡假裝,朱雀大街上除了他們兩人以外,沒有其它人存在,也沒有狂烈的愛恨情仇積累在他心頭,僅有他與她。

男人與女人肩並肩,漫步在金燦陽光下,隨風飛舞的花瓣在兩人身周飄揚,他們倆可以沉默不語,盡情享受當下美景,也可以聊些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重要的是,兩顆心緊緊相系。

「阿風,幫戚大夫拿東西。」玄勍御吩咐已易容的狄嘯風。

「是。」蓄大胡的狄嘯風上前接過瑤光手中的藥材。

瑤光不好意思讓狄嘯風大材小用,連忙揮手拒絕。「不過是幾包荮材,我可以自己來。」

「幫戚大夫拿幾包小東西也沒什麼,戚大夫甭客氣。」玄勍御笑著要她別拒絕,揚笑的唇角,使得臉上的傷痕更顯猙獰恐怖。

一名被娘親牽手路過的四歲男娃兒,見到他那張可怕的臉,立刻嚇得嚎啕大哭,迭聲驚嚷。「哇--娘,有妖怪!福兒好怕啊!」

男娃兒的娘親趕忙將孩子抱進懷裡親了親,焦急安慰。「乖福兒別怕,娘親在這兒,等會兒娘親幫福兒打妖怪,你別怕。」

對於為了安撫孩子而口不擇言的母親,玄勍御自嘲一笑,壓根兒就不在乎被孩子指為妖怪,更不在乎以醜陋的臉孔示人,這對母子的對話逗樂他,他甚至開心到要為此撫掌大笑。

瑤光心下為他感到難受,不再拒絕狄嘯風的幫忙,將手中的藥材交給狄嘯風,急著與他們一道兒離開,免得這對母子說出更多傷人話語。「那就有勞風大哥。」

狄嘯風看穿她的心思,對負責抬轎的四名轎夫揮手,啟程回府。

轎子抬起往前行,瑤光陪伴在他身旁,企圖利用身軀不著痕跡地為他擋掉旁人驚懼的目光。

玄勍御只手撐額嗤笑她的小動作,這個女人在想什麼總是輕易就被人看穿,她明明知道他不值得期待,卻仍死守在他身旁,該說她傻,抑或是癡呢?

他難得好心情地細細觀察她,回京之後,褪下粗布衣、換上細緻衣衫的她仍舊生氣勃勃,但是儀乎又有些不同,像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光采,尤其是當她為傷員治療時,專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時,所綻放出的神采特別迷人。

等等,他怎麼會覺得她有迷人的時候?莫不是受她吸引吧?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會喜歡她,一定是近日忙著策劃對付玄騰敬的計謀,以至於腦袋渾沌,開始胡思亂想,沒錯!就是這樣。

他撇過臉不再看她,免得又有奇怪的想法躍上腦海。

就在轎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後,自前方的古玩鋪走出一對引人注目的主僕,婢女小心翼翼扶著女主人,於見到戚瑤光時噫了一聲。

「春雨,怎麼了?」如銀鈴似的好聽嬌嗓自粉唇逸出,花般的美貌於金燦陽光照耀下與漫天花雨陪襯下,美得就似天仙下凡。

春雨指向正朝她們而來的戚瑤光。「小姐,姑爺曾經請那名女大夫為你診治過。」

玄勍御同時也發現了前方的兩人,他作夢都想不到會與心愛的人兒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不!他是曾想過可能發生,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措手不及,他傻愣愣地盯著她,心口宛如遭到巨石重擊,痛得無法呼吸。

多年不見,她美麗依舊,一襲藕白色衣衫襯托出出塵絕俗的美貌,她的發不再簪上他為她採買訂製的髮簪,想到那支被他毀去的髮簪,心又是一陣劇痛。

他恨她,卻依然放不下她,他想同她說說話,就算僅有簡短一句,都異常渴望。

瑤光倒抽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看著美麗絕倫的苑舞秋,一顆心猛地不安躍動,她心慌意亂地轉頭,即見宮熙禛那雙充滿譏諷的黑眸,因心上人的出現掀起萬丈波濤。

「不管你有多想,你都不能認她。」擔心不已的她低聲提醒,畢竟他冒險秘密回京,絕不能因情生意動而出聲喚苑舞秋,身份若是曝光就糟了。

玄勍御沒有響應,只是定定地看著前方。

為了不惹人起疑竇,他們萬萬不可能掉頭,眼見他們愈來愈靠近,瑤光的心緊張到快要跳出喉頭。

深深明瞭少主與苑舞秋愛恨糾葛的狄嘯風則已嚇出一身冷汗。

苑舞秋順著春雨的指尖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被毀壞的男性臉孔,男人坐在轎上,匆匆別開臉,興許她直視的舉動太過唐突,以至於無意中傷了那男人的自尊,心下好生歉疚,改看向春雨所說的女大夫。

「我不記得她。」

「小姐不記得是自然,當時小姐在生病,整天渾渾噩噩,姑爺請大夫來為小姐診治時,小姐還昏迷不醒呢--」春雨重述當時情景,但猛地止住,恨不得咬斷自個兒的舌頭,她竟然忘了小姐當時是為誰而病,真該死,她懊惱的拍打自己的笨嘴。

經由春雨提醒,苑舞秋恍然大悟明瞭這位女大夫是何時診斷過她,靈燦的眸光為此黯淡。

「春雨,我們去跟那位女大夫道聲謝。」

苑舞秋蓮步輕移地走上前,女大夫醫治過她,上前打聲招呼也是應該,再則對那位顏面傷殘的男子好生過意不去,無論如何她都希望對方明白,他一點都不恐怖,她並不怕他。

「好的,小姐。」春雨緊跟在側。

瑤光眼見她們主僕二人走過來,極力保持鎮定。

玄勍御表面不動聲色,唯有緊握成拳的雙手洩漏出緊張,想要正大光明好好看看她,偏又怕自毀的容貌會嚇著她,自嘲的嘴角微微上揚,苦澀滋味充斥喉頭及心間。

苑舞秋來到戚瑤光面前,盈盈一福,輕啟粉唇。「大夫,聽我的婢女說你曾救治過我,舞秋特來感謝。」

瑤光忐忑不安,臉色僵硬不已,乾笑地伸手扶起多禮嬌柔的苑舞秋。「救人乃身為醫者該盡的本分,君夫人太客氣了。」

苑舞秋溫婉微笑。「大夫仁心仁術,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苑舞秋沒有高官千金的驕氣,溫婉有禮的態度教瑤光略感意外,已能理解為何宮熙禛會對苑舞秋念念不忘,可內心仍暗自希望苑舞秋道完謝後就立刻離開,如此便天下太平。

粉唇噙著笑意的苑舞秋轉向坐在轎中,不願正眼看她的玄勍御。「請問這位是……?」

瑤光忙搶步上前,擋在兩人中間,笑道:「他是我的病患。」

苑舞秋詫異地看著戚瑤光,心下猜想許是戚瑤光怕她嚇到,以至於出現這樣的行為,而那男人也擺明迴避她,應是她不自覺傷害到他,這令她更加歉疚,更想好好致歉。

玄勍御牙一咬,伸手撥開擋在他與蝶兒之間的瑤光,深吸了口氣迎向她澄澈的雙瞳,將嗓音壓得更為低沉。「在下為『京饌酒肆』的玉勤,久仰君夫人大名。」

瑤光一顆心七上八下看著久別重逢的兩人,儘管苑舞秋不曉得前未婚夫婿就在眼前,斷然不可能與宮熙禛相認,她的心頭仍不由自主泛酸。

苑舞秋首先注意到的是玉勤那雙灼灼閃耀的黑眸,心冷不防狠狠揪擰,一股莫名而來的痛楚令她忍不住步上前,想將那好看的雙眼看得更清楚。「你知道我是誰?」

她的靠近,使他得以嗅聞到由她身上傳來熟悉好聞的馨香氣息,忍不住將這美好氣味吸進鼻腔溫存回憶,實在諷刺,教他愛深、恨深的人兒就在跟前,卻僅能假裝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壓抑滿腔情潮,若無其事地緩緩道:「君夫人的美名響遍京城,玉某初入京城時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要如同天仙謫人般的君夫人面對我這張醜陋不堪的臉孔,怕是會傷了君夫人的眼。」

「玉公子多心了,你的容貌雖有毀損,但絲毫影響不了你的翩翩風采,你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苑舞秋情不自禁脫口說道,待話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如熟人般親密,羞窘的噫了聲,掩住朱唇。

她的稱讚,如同一根長針直搗玄勍御的心口,再由心口傳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無一不痛,無法不回想到從前,她倚在他懷中時,總愛說他有一雙她所見過最漂亮的眼睛。今日她凝望同一雙眼,是否還記得他,又或者早就將他這可憐之人遺忘?

瑤光左右來回看著兩人,雙眼難受發熱,心情非常複雜,既覺得他們兩人是一對苦命鴛鴦,理當在一塊兒,偏又會覺得苑舞秋已嫁為人婦,既然如此就注定是有緣無分,不該再相見。

她知道這樣想的自己很壞心,也很醜陋,可她真的控制不了深深迷戀宮熙禛的自己。

「我太失禮了,真是對不住。」苑舞秋羞赧道歉,怎麼也想不透自己怎會說出跳脫平日教養的言詞,尤其是對一個初見面的陌生人,更是不應該。

春雨也被她嚇著,趕忙打圓場。「我家小姐因懷有身孕,以至於有時候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請玉老闆多多見諒。」

春雨所丟出的話宛如神機營所發射的炮火,震得玄勍御與瑤光七葷八素,蝶兒的肚腹此刻正孕育君傲翊的骨肉,這無疑給他致命的一擊,教他心痛欲裂。

瑤光可以猜到他的心情肯定非常痛苦,為了避免苑舞秋和春雨起疑,她甚至不敢看他,流露出半絲同情。

玄勍御強迫自己嘴角上揚,壓下滿腔痛苦出聲恭賀。「原來君夫人已有身孕,恭喜夫人。」

瑤光聽他出聲道喜,跟著附和。「恭喜君夫人。」

苑舞秋滿懷喜悅地接受他們的道賀。「謝謝。」

腦中一片昏黑的玄勍御發現再不離開,恐怕將無法控制滿腔不滿,連忙出口告辭。「我們還有事……」

話尚未說完,卻見到教他萬分痛恨的人遠遠走來,他當下恨得十指緊緊掐陷入轎子的扶手。

狄嘯風與瑤光等人看到君傲翊,皆繃緊神經進入警戒。

「主子,我們該走了。」狄嘯風附耳提醒少主。

此時並非雙方人馬正式碰頭的好時機,唯恐少主見到仇人會衝動行事,還是走為上策。

玄勍御恨得咬牙切齒,冷冷低聲嘲諷。「看來今兒個真是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想遇上的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也來了。」

瑤光的頭更疼了,無須翻閱黃歷也知道,今日宮熙禛根本不宜出門。

春雨見他們神情有異,回頭眼尖瞄見姑爹,開心叫嚷。「啊,小姐,是姑爺呢!」

玄勍御親眼看見她的喜悅,看出她對君傲翊的真心真意,從前她也是這樣看他、迎接他的到來,如今承接她滿滿愛意的人卻換成了另一個男人……

他沉痛地閉上眼,強烈的恨意令他額際青筋浮跳,恨到想不顧一切跳下轎子,拔劍直取卑劣的君傲翊性命。

激烈翻騰的心百轉千折,最後選擇讓狂燃的怒焰繼續在胸臆中燃燒,姑且不發難。

很快的,俊逸不凡的君傲翊氣宇軒昂地來到眾人面前,雙眸滿滿都是妻子美麗身影的他,根本就看不見其它人。

他眉心微蹙,執起小妻子的纖纖玉手,略帶責備道:「昨兒個不是感到不舒服嗎,怎麼今天沒在家裡好好待著?」

「老是躺在床上,躺得我頭部暈了,所以讓春雨陪我出來走走透透氣。」苑舞秋撒嬌的對丈夫眨眨眼,希望他能消消火。

君傲翊有些不悅,但想她昨日確實乖乖在床上躺著,的確會悶壞,教心疼小妻子的他也不忍再責備,柔情萬丈地細聲叮囑。「你若再感到不舒服,一定要說,知道嗎?」

苑舞秋甜甜一笑,牽握住夫婿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柔聲安慰。「傲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逞強,一覺得哪兒不舒服,我就馬上告訴你,好不好?」

小妻子的嬌聲軟語令微蹙的眉心舒展開來,君傲翊滿意頷首,情不自禁茌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伸手輕捏了下她的下巴,寵溺中帶著威脅。「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假如你敢不遵守,直到你生下娃兒之前,我都不許你踏出家門一步。」

「知道了。」苑舞秋含笑的眼瞳如彎月般醉人,流露出對夫婿深厚的情感。

他們夫妻倆親密的對話聽在玄勍御耳中,無疑是最囂張的挑釁,他的心被刺得千瘡百孔,極力壓抑的滔滔怒焰難以沉寂,理智隨時都會崩斷。

他目露兇光,右手撫向繫在腰間偽裝成腰帶的軟劍,準備劃破死敵胸膛,刺穿那顆黑心。

狄嘯風緊張到冷汗直冒,刻意擋在少主身前,一來不讓君傲翊瞧出少主的異狀,二來則希望少主能夠恢復理智。

瑤光同樣發現他深陷難以平復的恨海之中,伸手搭在他手臂上,無聲請求他冷靜下來,平心而論,以旁人的角度看親暱相依的苑舞秋和君傲翊,任何人都會說他們是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

可眾人都忘了,在他們幸福美滿的背後,有個男人遍體鱗傷,終日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等待救贖。

她清楚看見他的傷痛,心疼的想為他大聲吶喊,要苑舞秋不要再對君傲翊笑燦如花,不要再視君傲翊為天為地,回頭看看真正該十指交纏、深情凝望的那個男人吧!

君傲翊察覺到旁人注視的目光,這才將注意力自妻子身上移開,看見曾經醫治過妻子的女大夫,有禮地微笑打招吁。「戚大夫,別來無恙。」

「托福,君大人這些年可好?」瑤光見他認出自己,報以一笑,僵硬地說著場面話。

儘管苑舞秋沒能認出宮熙禛,並不表示君傲翊會認不出來,尤其宮熙禛對君傲翊充滿恨意,眼神與肢體動作都會不小心透露訊息,只消君傲翊起疑,那就糟了。

細心的君傲翊留意到有一名高壯男子刻意擋住他的視線,隱身在後的是被四名大男人抬起的轎子,立即聯想到前陣子突然出現在京城的一號人物,「京饌酒肆」真正的幕後老闆--玉勤。

他時常出入「京饌酒肆」,曾以為文富是酒肆的老闆,怎麼也沒想過老闆另有其人,直到最近才陸續聽說幕後老闆的傳聞。

他對神秘的玉勤頗為好奇,於是鬆開妻子的小手,狀似漫不經心地移動身形上前一探究竟。

狄嘯風不方便再阻擋,否則只會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以屏氣凝神、以靜制動。

玄勍御敏銳察覺氣氛改變,刻意將身軀坐軟,垂眸擺出頹喪虛軟的模樣,準備和君傲翊正面交鋒。

君傲翊銳利的目光仔細端詳神秘的玉勤,他看起來年紀與他不相上下,雖然行動不便、凡事得依賴他人幫忙打理,不過要駕馭年紀足以當父親、長年在達官貴人間打滾且十分精明的文富,若沒兩、三下,豈能教文富信服?是以他相信玉勤絕不如表面上看來的文弱。

「玉老闆。」君傲翔有禮地頷首問候。

玄勍御展露出溫文儒雅的笑容,以低啞粗嗄的嗓音自嘲。「玉某雙腿有殘疾,無法向君大人正式行禮,還請君大人見諒。」

當玄勍御講到「君大人」三個字時,心頭的忿恨難以用筆墨言語形容,他永遠都忘不了君傲翊如何踩踏他家人的鮮血一路飛黃騰達,這三個字是由血腥、貪婪、背信、棄義所堆積出來的,令他打從心裡不齒鄙視。

「君某雖在朝為官,但不拘泥無謂小節,玉老闆無須多禮。」君傲翊冷淡一笑,話說得清冷,不知是否太多心,總覺得玉勤像頭潛伏於暗處的猛獸,似乎正在等待時機向前撲殺,教他自然而然進入防備。

「君大人年紀輕輕已然功成名就,卻依舊謙虛不擺官架子,不僅難得,也令人佩服不已,相信日後君大人必定更上一層樓,成為人人稱頌的大將軍。」玄敕御明的稱讚君傲翊,實際上是在諷刺他。

「承蒙玉老闆貴言,玉老闆亦非池中之物,相信日後定大有作為。」在官場上聽慣奉承的君傲翊聽得出玉勤言不由衷,平淡一笑,同樣說著場面話。

在一旁靜默不語的瑤光看著在京城叱晚風雲、各領風騷、相知相惜的兩個男人,雖已今非昔比,可仍舊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她彷彿可以由他們的對峙攻防看見無形的刀劍在半空中過招,隨時一個不小心都會被殺得血肉模糊,看得她膽顫心驚。

由夫婿所說的話及語氣,苑舞秋察覺出丈夫對玉勤有所防備,她不解丈夫為何會對玉勤有敵意,就她和玉勤簡短的交談,絲毫察覺不出任何異狀,反倒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很久以前就認識玉勤,只是一時間沒能想起他,她到底是何時曾遇見過他?

帶著滿腹疑惑,她步上前,想要為這莫名緊張的氛圍解套,伸手撫向丈夫堅實的臂膀。「傲哥哥,我有些累了,咱們回家好嗎?」

君傲翊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心愛人兒身上,伸手攬住妻子纖細的腰肢,冷硬的語氣放柔且充滿愛意。「累了嗎?春雨,去雇頂轎子。」

「是,姑爺。」

玄勍御聽見她不舒服,不自覺緊張的坐直身軀,及時想起身負重責大任,這才隱忍強迫自己坐在原處,表現漠不關心的摸樣。

撒謊的苑舞秋不願勞師動眾,急急喚住春雨阻止。「春雨,不用了。」

春雨停下來,不知要聽姑爺抑或是小姐的話,左右為難。

苑舞秋凝望著丈夫,溫柔一笑,央求道:「其實我並沒有那麼累,我想和你一塊兒走回家,好嗎?」

「我不認為你能走回家,還是雇頂轎子我會比較安心。」君傲翊不贊同地搖頭,突地想到眼前有現成的大夫在,轉頭向戚瑤光求援。「戚大夫,可否煩勞你為我妻子號脈,看她眼下情況是否適合走動。」

「……好的。」瑤光先是愣了一下,立刻答應,上前來到苑舞秋身旁。

當瑤光上前執起苑舞秋的手腕為她號脈時,唯恐謊言被拆穿的苑舞秋心急如焚,不方便明目張膽要求瑤光為她圓謊,僅能與瑤光四目相接,傳達出懇求的訊息。

瑤光發現苑舞秋脈象平和,沒有任何不對勁之處,正感疑惑時,對上苑舞秋那雙水靈靈宛如藏有萬語千言的美眸,頓時心神領會,馬上配合沉吟道:「依君夫人的脈象來看,君夫人的身子骨是比一般孕婦虛弱,但是只消好好調養,並無大礙,依我看今日君夫人僅是有些疲倦,走一小段路回府休息並無不可。」

愛妻心切的君傲翊鬆了口氣,卻還是固執的不願妥協。「多謝大夫,既然倦了,我還是認為該雇頂轎子比較好,春雨,快去。」

「是,姑爺。」

春雨可不敢違抗君傲翊的意思,連忙去雇轎子。

相信瑤光醫術的玄勍御聽她如是說,這才放下心中大石,儘管不願意,但仍不得不同意君傲翊的做法,換作是他,也不會讓疲累的蝶兒走路回鎮國將軍府。

繞了一圈仍是得坐轎子,苑舞秋已可預期接下來幾天她將被丈夫要求待在府裡,哪幾也不能去,無奈歸無奈,不過事情圓滿結束,讓她對戚瑤光回以感激的笑容。

瑤光與她偷偷相視微笑,不教君傲翊發現兩個小女人間的小小詭計。

很快的,春雨便雇了轎子回來,苑舞秋在丈夫扶持下款款坐入轎內,於轎簾要垂下前,盈盈目光與她認為這世間最美麗的眼眸對上,恍惚間,眼前這雙美麗如寶石般的眼瞳與她這輩子最熟悉、最不可能遺忘的黑眸相互重迭,她呆愣住,明明不可能,但撇去毀掉的容貌與殘疾的雙腿,仔細看臉部輪廓與身形,竟神似得近乎一模一樣。

她震驚得全身顫抖,猶如在空中飄蕩無依的花兒,愕然瞪著玉勤,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自眼角滾落。

玄勍御與她四目相接,見到她忽然落淚,心猛地一揪,無須言語,與她心意相通的他已然明白,她認出他了!黑眸滿佈最深沉的痛苦與指控,要她清楚看見眼前的他有多悲苦。

他的嘴角苦澀上揚,自暴自棄的想,假若她不在意他,儘管告訴君傲翊,他回來了,就讓君傲翊親手殺了他吧!

正要放下轎簾的君傲翊甫一發現心愛的小妻子突然落淚且全身不住顫抖,嚇得急切彎身輕撫她的臉問:「小舞,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看穿曾經是摯愛的禛哥哥容貌盡毀,滿心歉疚的苑舞秋整顆心揪擰成一團,他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會變成這樣?她想問個清楚,可是她不能,此時他不該出現在京城,她不能害他,所以什麼都不能說。

為免丈夫起疑,她望向對她關懷備至的丈夫,可更多悲痛的淚水卻不聽話地潸然落下。

見她突然哭成淚人兒,君傲翊心慌意亂地大吼:「你究竟是怎麼了?戚大夫,麻煩你過來一下。」

瑤光也發現苑舞秋的異樣不明所以地快步上前。

苑舞秋將臉埋進丈夫胸膛,藕白十指緊抓著他的衣襟,拚命搖頭,淒楚哀求。「傲哥哥,我不需要找大夫,我只想回家,現在就要回家,你快點帶我回家好不好?」

「好,我馬上帶你回去,別哭,別再哭了。」

君傲翊不曉得她怎麼會突然像受驚的小兔子全身抖個不停,幾乎要將一身纖細的骨架都給抖散了,心急如焚的他不敢有所耽擱,頭也不回地命人起轎回府。

轎夫們聽從君傲翊的命令,抬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苑舞秋回鎮國將軍府。

君傲翊面色凝重地陪同在旁,心下不住揣測小妻子為何突然哭得令人柔腸寸斷?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事使她情緒失控?

春雨則急得雙手扭絞成結,嘴巴不斷喃喃自語。「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玄勍御癡望心愛的女人走出他的生命,沉痛合上眼,以疲累的聲音低道:「我們也走。」

危機解除,狄嘯風總算鬆了口氣,吩咐轎夫。「走吧。」

瑤光呆愣在原地,先是看著苑舞秋一行人急步離開,緊接著傷心難受的玄勍御也走了,兩個曾經海誓山盟的男女如今各奔西東,令她感到無比淒涼。

春風,輕輕吹揚,吹捲起漫天櫻花花瓣,看在瑤光眼裡覺得這全是無法訴諸言語、傷心欲絕的淚水,一瓣又一瓣,淒淒落落,道盡無限相思,無限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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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佔地廣闊的玉宅與絕大多數園林一樣,以假山假水及眾多種類的花草樹木佈置園林,經由巧手安排,玉宅的花園總令人感到舒坦清幽、心曠神怡,最教人印象深刻的即是點綴在園林中多座以太湖石拼砌而成的各種動物,栩栩如生,其中一座形似準備凌空飛翔的白龍最讓人讚歎不已。

這座正欲凌空飛翔的白龍,乃鐵萬山特別囑咐巧匠打造而成,藉此象徵正要一展抱負的少主。

作為他們在京城府邸的玉宅雖沒前丞相府來得富麗華貴,但與一般朝廷官員宅邸相較,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玄勍御在轎子一抬入府後,再也按捺不住沸騰的情緒,立即躍下轎子,像頭被困住的狂獸抱頭在園子裡來回躁動,他恨到雙手緊握成拳,頸際青筋浮跳,仰天大吼。「啊……」

瑤光就站在不遠處的櫻花樹下擔心地看著他,落英繽紛,煞是美麗,可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從何安慰起,再則她也不認為該制止他的怒吼,他能發洩出來是好事,至少不是又獨自關進房裡傷心自殘。

陪伴在一旁的還有狄嘯風,他屏退所有人,雙手盤胸,默默看著少主痛苦發洩,若有事發生,也能馬上出手制止。

騰升而上的怒焰,令玄勍御看什麼都不順眼,他快步瓤到一隻由巧匠巧手拼砌而成的飛鷹前,定眼一看驚覺這只飛鷹高傲的姿態與君仿翊如出一轍,登時氣血翻騰,猛地施以輕功躍起身,右腿踢揚,將展翅飛翔的鷹頭狠狠踢斷。

遭受重擊,飛鷹的頭凌空飛馳,嵌進二十步遠的一株梧桐樹樹幹裡。

瑤光見他如此,不由自主掩唇驚叫了聲。

女性的驚叫轉移玄勍御的注意力,他挾帶著滿身火氣飄到瑤光身前,揮舞雙臂大聲咆哮。「她認出我了!你能相信嗎?蝶兒認出了我,然後一句話都沒說,頭也不回就離開了,她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能?!」

他用力吼出盤據心頭的諸多不滿,更加痛恨的是他自己,居然悶不吭聲眼睜睜看著她離開,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君傲翊那卑鄙小人算什麼東西!

瑤光忍不住替苑舞秋說話。「依當時的情況,她什麼話也不能說啊……」

處於盛怒中的玄勍御才不管她說的有沒有道理,只管發洩心頭的不滿,他用力抓住她的左腕逼問。「你是說她沒有錯,是我要求太多?」

「啊!好痛!」瑤光吃痛,痛擰眉心。

狄嘯風連忙上前阻止少主傷害瑤光。「少主,你抓痛瑤光了,有話好好說?」

氣得橫眉豎目的玄勍御不講理地瞪著狄嘯風。「什麼時候我這個少主該由你管束來著?」

狄嘯風立即恭敬垂首。「屬下不敢,只是瑤光心思單純,並無惡意,請少主息怒。」

玄勍御不怒反笑。「啊,是了,瑤光心思單純、沒有惡意,是懸壺濟世的大善人,而我是心思邪惡、嗜血成性、無惡不作的大惡人。」

聞言,狄嘯風單膝下跪請罪。「屬下萬萬沒有那個意思。」

玄勍御冷冷一笑,轉頭對不敢使勁掙脫的瑤光道:「你瞧,當大惡人就是有這好處,隨便說幾句話就能讓人跪地認錯。」

瑤光粉唇抖顫,懇求似癲似狂的他。「風大哥只是擔心我,你別生他的氣好嗎?」

他眉一挑,加深嘴角笑容,可笑意絲毫未傳達進眼底。「瞧,連你也覺得我這大惡人可怕駭人,怕我會將你的風大哥生吞活剝吧?瞧你為他求情的樣子,真是有情有義,對照無情無義棄我而去的苑舞秋,你比她好太多、太多了,哈!」

他自嘲地用力笑著,甩開對瑤光的箝制,笑到聲嘶力竭,倏地心碎的笑聲戛然而止,用力吼道:「她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她若打從心底對我感到抱歉,當初何必移情別戀?既然她敢嫁給君傲翊,就該有膽當著我的面驕傲地笑!」

他不要見她滿臉淚痕,對不起他的人是她,她如何還有臉面哭哭啼啼?彷彿她非常懊悔、非常歉疚,從來他就不要她的懊悔與歉疚,他妥的是她完完全全屬於他,她懂不懂?

忿恨的拳頭擊向一旁無辜的垂柳,不甚粗壯的樹幹應聲而斷。

瑤光見他陷於狂怒,不管旁人說什麼,不僅聽不進,甚至還曲解話裡涵義,她焦慮的十指扭絞成結。

「當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時,他們怎麼可以過得那樣幸福?莫非他們從來就不覺得對不起我?」他煩躁地揣測兩人的心思,愈想怒火燒得愈旺,整個人如同著火似的。對於蝶兒與君傲翊的連手背叛,這輩子他將永記心頭,且永遠不會釋懷、原諒。

瑤光焦慮地咬著右手拇指,見到美麗的園林遭他破壞,土石、草木、煙塵四下灰飛,他每毀壞一樣,她的肩頭就會大大震一下,到了最後,全身已緊繃如弓。

仍單膝下跪的狄嘯風冷靜看著少主發洩,他不像瑤光那樣提心吊膽,反而還低聲安撫她的不安。「你別怕,少主願意發洩出來,反倒是好事。」

「我知道,但我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狄嘯風語重心長,一針見血說:「你太喜歡少主了,你跟少主相處有一段時間,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少主放不下苑舞秋,光瞧今天的情景就知道,少主的喜怒哀樂全跟著苑舞秋走,他根本看不見你,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不該再這樣委屈你自己。」

「風大哥,我心下曉得委屈難以求全,只是要做到,真的好難、好難,或許有一天,當我被他傷到無法再傷,便會幡然醒悟。」她苦澀一笑,話裡無限淒涼。

「到那時就太遲了,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在喜歡少主的同時,怎能忘了要好好愛你自己?」狄嘯風不茍同地搖頭,語帶責備。

「誰要我愛他比愛自己還要多……」假如她是旁觀者,定也會說出類似風大哥的話,偏偏她深陷其中,縱然旁人說的再有道理,縱然每一句都明白也深深認同,可那又如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唉!」狄嘯風歎息。

沉浸在波濤洶湧怒海當中的玄勍御根本沒注意他們兩人在說些什麼,一徑將滿腔怒火排山倒海發洩出來。

挾帶滿身怒焰的玄勍御雙眼嘖火,飄到一株逃過一劫,未遭到摧毀波及的粉色嬌艷玫瑰前,字字鏗鏘有力。「我已經不在乎你了,你要哭就哭吧,任你哭到地老天荒,我也不會為此肝腸寸斷!」

瑤光明白他說的全是反話,縱使他話說得再狠、再絕,他的心裡依舊充滿苑舞秋的身影,否則他不會搗毀附近所有看得見的花草樹木,卻唯獨那株粉色玫瑰安然無恙。

因為苑舞秋素來被稱作為京城玫瑰,指的即是她如玫瑰般美麗,盛怒中的他火氣再大、恨意再深,仍然下意識維護心愛的女人,他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她。

「他真的很愛她……」心,痛著,為他,也為自己。

「這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實,所以你應該要保護你自己才對,不要再冀望下會真心待你的人。」不知為何,看她癡癡傻傻不斷付出,狄嘯風心裡鹹到非常難受,總覺得她值得更好,也更用心待她、愛她的人。

瑤光低垂著頭,悶著聲低喃:「我知道……」

光看她這樣,就曉得她無法慧劍斷情絲,他說了一大串,全是浪費口水,他有些無奈,偏又覺得這就是最真實的她,他會為她抱不平,不正是因為喜歡這樣的她嗎?

等等!喜歡?

狄嘯風猛地一驚,愕然看著瑤光,霎時厘不清心中的情感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還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興許是狠狠發洩過,突然間疲累湧上心頭,滿身狼狽的玄勍御重重跌坐在地上,黯黑陰沉的眼瞳直盯粉嫩嫩的玫瑰,伸出右手觸及長莖上的刺,任由細刺劃破手指肌膚,滲出圓潤鮮血,再慢條斯理撫向粉嫩的花瓣,艷紅的鮮血淌在粉嫩嫩的花瓣上格外觸目驚心。

「我再也不會讓你殘忍傷害我,因為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他的話說得溫柔纏綿,字字句句帶著無比決心。

瑤光見他激昂的情緒似乎已平復下來,大膽走向他。

狄嘯風見狀,立即出聲阻止。「瑤光,別去!」

瑤光歉然轉頭看向對她關懷備至的狄嘯風。「風大哥,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不理他。」

見她一意孤行,狄嘯風無奈地扒發長歎,恨不得自己能夠取代少主的位置,使她不再傷心難受。

急切的步伐踩踏過滿地的殘枝斷石,她來到他身邊,小心翼翼蹲下來,澄澈的眸底寫滿關切,柔情似水地輕問:「你還好嗎?」

玄勍御緩緩轉頭看她,魂魄彷彿被抽離了似的,眼神空洞,嗓音淒愴。「我不要再愛她了。」

「我知道。」瑤光維持溫柔的語氣,堅定對他頷首。

「她再也傷不了我。」他必須確定這一點,如此,才不會再覺得痛不欲生。

「對,她再也傷不了你。」她知道,他之所以重複這些話,皆因傷得太重、太痛。

「她換個人愛,我也會換個人愛。」賭氣的話自薄唇迸出,迷惘的眼神丕變,如相準獵物的野獸般精銳、兇殘。

一概附和他的瑤光,想都沒有多想,繼續順著他的話說:「好,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回答,讓兇殘的雙眸浮現異樣神采,遠揚的魂魄重新歸位,他猛地探出長臂勾住她的脖子,迎面給她一記狂熱纏綿的親吻。

瑤光被吻得猝不及防,雙膝因他的侵襲跪倒在地,小手抵著他結實的胸膛,明亮雙眼愕然瞪著他。

頭一回被吻,且又是被癡戀已久的心上人所吻,她不曉得該推開他,抑或是默默承受,腦中一片空白,任由霸道的唇在粉唇上纏綿廝磨,鼻間儘是他好聞的男性氣息,不由得深深迷醉,粉唇為他輕啟。

早料到她不會拒絕,玄勍御吻得更加放肆火熱,侵佔她所有氣息與呼吸,明明對她無心,卻莫名沉浸在她柔軟香甜的唇瓣,貪婪的想要攻佔更多,要她付出更多。於吻到她意亂情迷之際,薄唇移到她的耳邊舔吻逼問:「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生命受到威脅,你也不會背叛我是不是?」

被吻得飄飄然,虛軟無力地臣服在他懷中的瑤光迷濛點頭。「對,我不會背叛你,不論發生什麼事,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背棄你。」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饒是全天下的人都棄他而去,她也會留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一旁的狄嘯風見到少主突然親吻瑤光,氣得腦袋轟轟作響,整個人炸開彈起,咒罵。「他奶奶的,你怎麼可以玩弄瑤光?!」

他可以忍受少主對瑤光冷言冷語、無情無義,可萬萬無法接受少主利用瑤光的愛戀,玩弄她的單純,一個箭步衝過去,推開被少主攬住的瑤光,張手抓住少主的衣襟,怒吼道:「你不可以欺騙她!」

瑤光突然遭受蠻力推開,跌坐在地,猶沉浸在方才美好熱吻中的她雙頰酡紅,粉唇紅潤,不解地看著大發雷霆的狄嘯風。

玄勍御氣定神閒地偏著頭,以尊貴的口吻發出疑惑。「阿風,我以為鐵伯已經很清楚告誡過你不許對我無禮,如今看來,你是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了。」

狄嘯風氣到結實的胸膛不停上下劇烈起伏,語帶警告。「我確實是以下犯上,對少主該有的禮節,鐵爺全都說過,少主不必將我的無禮逾矩扯到鐵爺身上,直接衝著我來便是,我要說的是,儘管這府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聽從少主的命令行事,但是少主不該仗勢欺人,尤其瑤光根本就不是少主的手下,少主怎能利用她對少主的喜愛大佔她便宜?」

狄嘯風所說的字字句句讓瑤光頓時清醒,羞窘的雙頰似火燒,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劍拔弩張的兩人,剛才她只顧著沉浸在宮熙禛強而有力的懷抱以及勾人心魂的濃烈熱吻,全然忘了風大哥就在旁邊。

風大哥清楚看見她與宮熙禛接吻,定會覺得她很不知羞恥,沒有痛罵她一頓,純粹顧及她是女兒家臉皮薄,想到風大哥對她的看法,便使她羞慚到抬不起頭來。

「奇了,瑤光都沒反對,你有何資格在這兒叫囂?」相較於狄嘯風奔騰的怒火,玄勍御心情倒是好了許多,不再陷溺於與蝶兒和君傲翊的愛恨情仇當中。

狄嘯風鬆開少主的衣襟,恨恨道:「那是因為她傻!才會不懂得拒絕你。」

玄勍御輕鬆愜意地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事不關己地道:「那就讓她繼續傻唄。」

「少主怎麼可以這麼說?瑤光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是少主能夠玩弄的對象。」少主愈是不當一回事,愈是刺得他暴跳如雷。

玄勍御微笑調侃道:「哦?因為瑤光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所以你心動了?阿風,你未免太見外了,既然看中瑤光,就該早點說,基於成人之美,我這個做主子的是不會這麼不識相的。」

狄嘯風聽見少主毫不在意地大刺刺說起他對瑤光的情感,氣黑了的臉登時刷紅,沒有極力否認,一顆心撲通、撲通快速跳動,彷彿剛打完一整套拳法,完全不受控制,情真意切的他忍不住回頭看瑤光,看她對此作何反應。

瑤光一愣一愣的,不曉得宮熙禛說的是真是假,她當然曉得風大哥喜歡她,可她一直認為那是兄妹之間的喜愛,並無夾雜男女之情不是嗎?

貝齒咬著下唇瓣,猶豫是否要當作沒聽見,她的頭垂得更低,更多的羞赧使雙頰不僅僅酡紅,連她的耳根子、脖子都染上一層漂亮的粉紅。

見到狄嘯風充滿期待地看著瑤光,等待她的響應,不知為何,竟使玄勍御感到不快,體內湧現惡意,他壞心地揚聲叫喚。「瑤光,你的風大哥正在等你的響應,你們就儘管當我不存在,盡情互訴情衷吧。」

他所說的風涼話,一字字一句句皆表示對她的不在意、不喜歡,頰上紅暈倏地褪去,深受傷害的她猛地抬頭,怒瞪笑得非常刺眼的宮熙禛。

「你可以笑我傻、笑我笨,是我自己作踐喜歡你,才會由著你興之所至隨意捉弄,你可以不喜歡我,可是你沒有權利把我推給別人,我是人,不是東西,更何況我從頭到尾都不屬於你。」

她也是有自尊的,他到底懂不懂?任意捉弄她、隨意將她推給別人,很好玩嗎?他怎麼能在吻過她後馬上翻臉無情,而她又怎能讓他這樣待她?

她真的好糟糕,她徹底鄙視自己,居然任由他耍弄,打從他的唇貼上她時,她就該推開他,更甚者狠狠甩他一巴掌,不該沉浸在那記不屬於她的熱吻當中。

一想到這兒,她難過得熱淚盈眶,倔強地別過臉,寧可看被他打斷的白樺木,也不願看他一眼。

她的話是最直接的拒絕,狄嘯風自嘲一笑,早就知道她心裡沒有他,偏偏還抱持一線希望。他當笑她傻,他又何嘗不是呢?不過他就喜歡她的傻氣,但他無法容忍少主對她惡劣的態度,臉色再次怒沉,為她強出頭。「請少主不要再傷害瑤光。」

明知自己很惡劣,可玄勍御就是不許自己展現絲毫歉意,他故作訝異地挑眉。「她都挑明了不接受你,你還要為她說話?」

狄嘯風一臉坦蕩。「我不在乎,只要她快樂,我就快樂。」

聞言,玄勍御嗤之以鼻。「哈,好個癡情種。」

少主輕蔑的態度,連聖人都會發狂,狄嘯風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更何況正在氣頭上,他反嘲譏諷。「說起癡情這檔事,我想沒有人贏得了少主。」

狄嘯風準確無誤踩中玄勍御的痛腳,怒焰陡然再起,渾身火氣的他一個躍起,掄起拳頭狠狠擊向那張對他充滿諷刺的臉龐。

狄嘯風被打個正著,其實他有得是機會閃躲,之所以刻意不躲開,就是要讓少主先出手揍他,如此接下來兩人出手互搏,便會顯得他是迫於無奈,為求自保不得不還手。

他野蠻一笑,吐出嘴裡的鮮血,繼續挑釁。「說來可笑,少主自認被苑舞秋所傷,痛徹心腑,但一轉過頭,卻以不比苑舞秋好到哪兒去的方式傷害瑤光,這算是遷怒嗎?」

瑤光嚇得匆匆回過頭,僅來得及見到狄嘯風被打腫的臉龐,她怒瞪像只發狂的野獸、興致一起便將旁人咬得血肉模糊的宮熙禛。「你真的夠了!」

隨手撿起掉落在腳邊的櫻花殘枝,假如癲狂的他再出手傷害風大哥,她鐵定會幫風大哥反擊。

玄勍御揚起拳頭準備再給狄嘯風迎頭痛擊時,腦際忽地靈光乍現,彷彿有一桶冰水白頭頂澆灌下,讓狂焚失控的理智得以恢復冷靜。

他縮回拳頭,以惹人厭的無賴口吻回激。「是遷怒又如何?」

狄嘯風之所以一再出言挑釁,無非是為了戚瑤光出頭,才會故意激得他七竅生煙,既然如此,他怎能讓人稱心如意?

本想要讓少主再痛打一拳後便使勁還手的狄嘯風,見少主突然恢復平靜,重新變回寡情的公子爺兒,一股尋不著出口的惡氣油然而生,忘了原本要激怒少主的初衷,發出怒吼。「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驕傲的下巴揚了揚,理所當然道:「為何不行?」

「可惡!」怒氣衝天的狄嘯風發出怒吼,像頭發狂的蠻牛朝他撞去。

一派氣定神閒的玄勍御壓根兒就沒將狄嘯風放在眼裡,譏笑的嘴角冷冷勾揚。「找死的莽夫。」

瑤光見風大哥與宮熙禛槓上,想到風大哥處處維護她,她不能漠視不理,牙一咬,拿著櫻花殘枝跟著衝上去想阻止兩人相鬥。「你們都冷靜點!」

瑤光跟著狄嘯風一塊兒發難,使玄勍御大感不滿,這女人嘴巴上說永遠不會背棄他,現在卻馬上就轉向了。

她老愛虛張聲勢,根本不會真的對他動手,是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讓他很火大的狄嘯風身上。

狄嘯風衝上朝少主門面狠狠揮拳,想要打掉少主唇角那始終讓人看不順眼的冷笑。

玄勍御偏頭閃避狄嘯風堅硬的拳頭,成功閃過了鐵拳,卻沒閃過後頭襲來的櫻花殘枝,櫻花殘枝打在他的後腦勺,粉色花瓣兜了滿頭滿臉,滿身花香,他驚愕的瞠目結舌,沒想到她真會動手,而且邁用盡全力。

「可惡!」他不悅地怒沉了臉,揮拳打向發現瑤光出手、笑得非場爛礙眼的狄嘯風。

這一拳打得狄嘯風眼冒金星,可他覺得非常痛快,因為瑤光為了他出手,是否表示,瑤光是在意他的,他有得是機會贏取她的芳心?一想到這兒,他的心便雀躍不已。

「宮熙禛,你別再打了。」瑤光拿著已沒了櫻花的殘枝朝著他的後腦勺猛力揮打。

玄勍御倏地旋身抓住痛打他的小手,用力抽出她手中殘敗的櫻花枝扔在地上,惡聲惡氣道:「我不叫宮熙禛。」

忽地被抓住,瑤光傻傻地回他:「我知道你現在叫玉勤,不叫宮熙禛,是我一時急了,才會不小心叫錯,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狄嘯風揚著虎虎生風的拳頭正要往少主身上痛擊,見少主完全不理他,反而將注意力放回瑤光身上,缽般大的拳頭就這麼硬生生停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僵持著。

不知為何,玄勍御突然想讓她知道被隱瞞的真實姓名,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脫口說道:「從頭到尾我就不叫宮熙禛,我不是宮家人,我姓玄,叫玄勍御,記住我的真名!」

「什、什麼?」

瑤光吃驚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杏眼圓瞠,不曉得他說的是真是假。

玄勍御恨恨甩開她的手,踩著重重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傲然轉身離開。

「他是不是氣瘋了,以至於說出莫名其妙的話?」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瑤光求助一旁的狄嘯風。

已無架可打的狄嘯風長歎了口氣,搔搔頭不知該從何說起,再者,少主的身份是最為隱密的事,可不能隨便掛在嘴邊說,他不懂少主為何會突然告訴瑤光這機密,看他瀟灑說完話就轉身離開,要他收拾這爛攤子,真的是……很他奶奶的。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強。「瑤光,你就當什麼都沒聽見,好嗎?」

瑤光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試圖在滿頭霧水的腦袋瓜裡理出個頭緒來。「他說他姓玄,叫玄勍御……」

她不住地喃念他的姓與名,他的姓氏不僅罕見,更教人難以忽視的是屬於皇家姓氏,他說他不是宮啟先的兒子,不就等於告訴她,他是皇親貴族?!

她心一凜,想著他總是充滿仇恨嗜血的雙眸,想著他對當今聖上恨之入骨,想著他似乎無時無刻都和鐵萬山在密謀計劃著什麼,他回京的目的絕對不僅僅是要為死去的宮家人復仇,她懷疑其中藏有更多、更龐大的糾葛在裡頭,只是他不曾道出。

「他到底是誰?」愈想心愈涼,也發現自己對他的瞭解非常貧瘠。

狄嘯風聳了聳肩,無可奉告地雙手一攤,語重心長地說:「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這是蹚渾水,你最好趁還能抽身時盡快抽身,否則會來不及。」

瑤光定定地看著給她誠心建議的狄嘯風,想著愈來愈複雜難解的玄勍御,去留其實一開始在她心底就有了答案,她苦澀一笑。

「我對他有承諾,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背棄他。」

「他是在利用你對他的愛戀以及同情心,你大可不理會,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轉頭走人,不會有人怪你的,我甚至認為他壓根兒就不在乎。」狄嘯風要她速速認清事實,不要再執迷不悟。

「承諾就是承諾,我不會輕易毀諾。」她有她的堅持,儘管生他的氣,被他重重傷害,她仍舊無法狠下心腸。

狄嘯風受不了地拍額搖頭。「我的老天爺,戚瑤光,你真的是我所見過最傻的女人。」

瑤光困窘地扯了下唇角,被說中事實,令她感到難堪不已,可她仍厚顏請求。

「對不起,風大哥,我知道你一心為我著想,但這件事可不可以讓我自個兒作主?當我真的覺得不行,該是離開的時候,我就會離開,絕對不留戀回頭。」

「就怕你想離開時為時已晚,我不想見到你受傷,這世間的男人不是只剩下他一個,我不是要你一定得選擇我,可我認為你可以輕易找到另一個真心待你、愛你的好男人,你要睜大眼哪!」狄嘯風苦口婆必地勸她回頭是岸。

足尖點著翠綠青草,瑤光雙手背在身後,低垂著頭,嗓音帶著些許苦澀滋味。「你說的我全都懂,偏偏我控制不了那顆想愛他的心,風大哥,我對不起你。」

「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算了!我說這麼多,沒有一句你聽得進去,你想要愛他就繼續愛,我不會再阻止你,不過我希望你別忘了,當你傷心難過、想要找人說話時,我就在你身邊,隨時都願意聆聽你的心事。」

狄嘯風不願見她悶悶不樂,假如喜歡少主可以讓她快樂,那就繼續喜歡吧,反正他會一直守在她身後。

「謝謝你,風大哥。」

狄嘯風待她的好,教她熱淚盈眶,她很清楚她若夠聰明,就該選擇處處為她著想的風大哥,如此便不會再遭受傷害,不必對觸摸不到的愛情充滿期待,她會過得很安穩平順。可是那畢竟不是她想要的,就算前方等待她的是滿佈荊棘的懸崖,她仍會選擇義無反顧往前衝,然後揚著幸福笑容躍入萬丈深淵。

狄嘯風的反應是一再搖頭歎氣,僅能由著她去追尋她所想要的殘缺的幸福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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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7: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春日的京城,百花盛開,生意盎然。

該是歌舞昇平、一派奢華享樂的京城,籠罩在一股詭異的氛圍下,只因多位身居要職的朝中官員近來莫名其妙死去,原先還沒人當一回事,後來發現出事的多是正他壯年、身強體壯的男人,這使得朝中官員人心惶惶,唯恐下一個死在路邊的將是自己。

為了安撫朝臣,聖上已指派君傲翊著手調查此事。

人們議論紛紛,每一位官員的死法皆不同,有的是跌入不過及膝高的溝裡淹死,有的是突然倒在路邊莫名死去,更有的是前一夜還與家人友人談笑風生,看不出任何異狀,卻在隔日被發現已懸樑自盡,還有更多離奇死亡的案例教人摸不著頭緒,簡直像是死亡瘟疫在朝中官員間蔓延,好事者甚至在「京饌酒肆」設下賭局,猜測誰會是下一個案例。

無獨有偶的是明珠公主死在大漠的消息於此時傳回京城,人們盛傳明珠公主是無辜死於契丹部族皇子們的內鬥,不僅是王公貴族,連平民百姓都等著看聖上如何處理此事。

外頭的紛紛擾擾讓收到消息的玄勍御頗為滿意,他巴不得京城局勢變得更加混亂,如此對接下來的計劃大大有利。

午後,美麗的春光下。

玄勍御雙手盤胸,蠻橫地對瑤光提出要求。「我也一起去。」

避了他好些天的瑤光悶聲拒絕他的要求。「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她不敢看向他的唇,怕會回憶起那天那記勾走心魂的熱吻,是以改為牢牢盯著他好看的下巴,命令自己不再為他心醉神馳。

更重要的是關於他的真實身份,她輾轉反側,猜了又猜、想了又想,無人可問的她始終得不到解答。

玄勍御心下老大不爽,粗聲粗氣質問:「為何我不能?」

「因為我向來獨來獨往,身旁突然多一個人,別人會起疑的。」瑤光說服他打消與她同行的念頭。

「你總需要有個人幫忙提藥箱,況且你不會以為自己在京城已聲名遠播到所有人都認得你吧?放眼京城,大夥兒都汲汲營營忙著自己的事,誰有多餘的心力去在意一個自外地來的女大夫!所以我跟在你身旁,並不會有人起疑。」他說得合情合理,世間道理不就是如此,除非她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然就算她倒在路旁也不會有人理會。

「你說得沒錯,確實是不會有人注意我,可是你會引人注目啊,尤其我要去的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府邸,而是鎮國將軍府,你陪我一道兒去,一個不小心便會被發現真實身份,你應該老實一點留在家裡,我回來後會把在鎮國將軍府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你。」

他們倆僵持不下的原因就在於苑舞秋的貼身婢女突然上門,說苑舞秋病得厲害,因此特地登門請瑤光走一趟鎮國將軍府,為苑舞秋把脈診治。

瑤光自然不會拒絕,便說好讓春雨先回去,待她準備好所需的藥材用品便會過去,卻沒想到中途殺出程咬金,讓她遲遲無法出門。

瑤光懊惱自己的動作不夠迅速,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則太快,以至於讓她進退兩難。

她學他怏怏不快,雙手盤胸的抱怨。「你不能每次都要別人聽命行事,偶爾也該聽別人怎麼說,好嗎?」

眼兒不小心瞄見他好看的唇,連忙害羞移開,改盯他高挺的鼻樑,斂定心神。

「可惜我自小反骨,旁人愈是不讓我做的,我愈是想做,況且,在這世間已沒人能讓我聽命行事,所以你可以省點口水,直接妥協,帶我去便是。」傲然的下巴揚了揚,命令。

打從春雨一踏入府裡,玄勍御就已收到消息,得知心愛的女人病得厲害,他不爭氣地又急又慌,不曉得她這病是真是假。

那日分別時,蝶兒分明已經認出他,沉寂了這麼多天,突然說病了,要春雨上門求助,他不得不先行揣測蝶兒的想法,她究竟是想見他,才讓春雨上門?又或者在鎮國將軍府等他的是天羅地網?

想得愈多,心就愈紛亂,愈難以揣測她的心思,曾經以為他們倆心意相通,無須言語便可以清楚明瞭對方要的是什麼,現下卻不然,畢竟他們倆分開那麼久,他們倆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可悲的他卻仍想抓住過往的甜蜜,想以生命賭最後一把,賭從前的他並沒有愛錯人,賭蝶兒仍對他有情有義,不會出賣他。

這是他對她最後僅有的期待與渴求,希望她不要親手毀去他們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

「這事關乎你的生命安危,你怎麼可以如此輕忽?我知道你擔心苑舞秋,但事有輕重緩急不是嗎?」她氣得忍不住跺腳。

「對我而言,現在最迫切的事就是進鎮國將軍府,你若不想去也無所謂,我可以代替你去。」

「人家要找的是大夫,你怎麼代替我去?」瑤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任誰都看得出他們兩人的不同,玄勍御不會以為他騙得了人吧。

「我可以說是你的學徒,你正忙著,所以便由我代替。」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認為會有問題,反正他篤定蝶兒指名要找戚瑤光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要見的人是他。

瑤光猛撫額搖頭,快被他逼瘋了。「說到底,不管我答不答應,你就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不錯,你想耗時間,自個兒慢慢耗,我自己過去。」為了進鎮國將軍府,他做了一番易容裝扮,特意戴上人皮面具遮掩臉上的傷

疤,再在背上裝上假駝背,變成一個平凡的年輕人,如此便和「京饌酒肆」的玉勤截然不同,不會有人聯想到他們是同一人。

瑤光不想他隻身冒險,心一橫,豁出去了。「要去就一起去,至少彼此有個照應,真有什麼,大不了共赴黃泉。」

慷慨激昂的言詞,使玄勍御的心產生異樣感覺,熱熱、暖暖、緩緩流淌過心間,陌生中卻帶有熟悉感,彷彿在很久遠、當他年幼之時,也曾有過相同感覺,那是發生在什麼時候?怎麼會不記得了?

「隨你。」喉頭乾澀將話扔下後,率先轉身疾步離開。

瑤光見狀,忙提起藥箱在他身後追嚷:「你不是要充當幫我提藥箱的學徒嗎?怎麼掉頭就走,連藥箱也不提?」

疾步在前的玄勍御已走到小院,倏地腳步一頓,咕噥了聲,不快地轉頭走向她。

瑤光見他回頭,逮著機會叼念。「做學徒就要有學徒的模樣,否則很快就會被人拆穿。」

玄勍御沒好氣的搶過她手中的藥箱,白了她一眼。「你再這麼囉嗦,我就不當你的學徒,改當你的師傅。」

「啊?」還沒說過癮的瑤光驀然停止叼絮,驚愕

的瞪大眼,他有沒有說錯,他們兩人懂醫的人是她,他憑什麼當她師傅?

玄勍御惡聲惡氣。「不想我當你師傅,拿枴杖狠敲你的頭,就快點走。」

瑤光下意識地馬上抱住自己的頭,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可不想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忙不迭地漾著討好的笑容。「好吧,我們還是照你先前所提的,我當師傅,你當學徒。」

討好的笑容看在他眼裡莫名順眼,赫然發現,原來她並非僅止沉浸於小小的藥理天地裡會散發光彩,平時也挺好看的,只是他不曾注意過,心,微顫,遭他刻意漠視,抿唇再次掉頭走人。

瑤光小跑步來到他身旁,見他若有所思低垂著頭,讓本想追問他進了鎮國將軍府有何計劃的她噤聲不語,看來到時只能隨機應變了。

「我們要不要跟鐵伯說一聲?」忍了好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閉嘴。」玄勍御冷硬回絕她的提議。

她大膽再說。「要不跟風大哥暗示一下也好,是不是?」

聽她提起近來很礙他眼的狄嘯風,他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黑鴉鴉,轉頭橫了她一眼,扯開一記難看至極的笑容。「要不你留下來和你的風大哥在一塊兒,豈不是更好?」

沒告訴她的是,鐵萬山對狄嘯風一再以下犯上,刻意挑釁惹惱他一事十分震怒,已於今日清晨命令狄嘯風收拾行囊前往鬧乾旱的山西,負責主導災民反朝廷。

見他動怒,瑤光可不敢再給建議,她頭搖得如後搏浪鼓,雙手快速揮舞。「為了不驚動大夥兒,我想還是我們兩個自行前往就是。」

「算你識相。」玄勍御冷哼了聲,別過臉殺向鎮國將軍府。

瑤光乾笑兩聲,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不時偷瞄戴著人皮面具的他,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她能夠敏銳察覺他正處於不開心的狀態,應是為了苑舞秋的病正心急如焚吧。

她不禁開始想像等他跟苑舞秋再次重逢所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想著想著,心情益發沮喪沉重,雙腿宛如有千斤重,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如此,她就不用再次看到他與苑舞秋無語淚先流,淒美苦戀的畫面。

唉……

氣派恢弘的鎮國將軍府是玄勍御自小玩到大的地方,今日再次踏進鎮國將軍府,物是人非。

鎮國將軍府的總管見他們來到,熱切領著他們進府,走過石子路、穿過長長的雕花迴廊,來到君傲翊與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

此處因多了女主人,院中種植的花草樹木也跟著改變,院中搭起苑舞秋喜歡的紫籐花架,甚至還搭了一座鞦韆,供她無聊時玩耍,玄勍御怔然凝望盛開的紫籐花架,看著那座鞦韆,眼前的景象與過去的回憶交相重迭,一瞬間彷彿又回到多年前,他意氣風發踩著輕快的步伐到戶部尚書府的西廂,拂了滿身花香去見心愛的人兒。

今兒個,見同一人,紫籐花依舊開得燦爛,拂了滿身馨香,只是步伐不再輕快,他也不再是飛揚跋扈的丞相麼子,時間、地點更是截然不同,這幾日她的思緒為何?待會兒見到她後,頭一句話要說什麼?

表面鎮定如常的瑤光一直偷偷觀察玄勍御,可惜他臉上的人皮面具遮掩所有表情,使他看起來宛若無事,沒有任何異狀。

「戚大夫,你能來實在是太好了,可能是懷有身孕的關係,我家少夫人這幾日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瘦一大圈,終日躺在床上,唉!」年老的總管說到從小看到大的少夫人,不禁心疼地直搖頭。

「有些孕婦確實會如此,得號脈確認情況,才知道該如何對癥下藥。」瑤光響應憂心沖沖的總管。

「其它大夫也這麼說,可是不論他們開什麼藥,少夫人吃了都不見起色,我家少爺心疼得食不下嚥。」總管忍不住開了話匣子,對外人說起少爺有多愛少夫人的事。

玄勍御安靜沉默地駝著背,暗地裡一再留意四周情況,注意是否有伏兵藏身暗處,準備伏擊他這甕中鱉,觀察好一陣子,一概風平浪靜,彷彿與平日無異,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不動聲色全身緊繃,隨時警戒。

瑤光扯了扯唇角,並不搭腔,默默擔心總管所說的話會在玄勍御的心湖掀起萬丈波濤,再也關攔不住滿腔愛恨情仇,狂性大發,大鬧鎮國將軍府。

總管忽地意識到他對外人透露太多關於少爺與少夫人的事,吶吶乾笑兩聲,佯裝剛剛什麼都沒說,領著他們來到房門前,輕敲緊掩的門扉稟報。

「少夫人,戚大夫來了。」

緊掩的門扉被人打開,春雨見戚瑤光出現,喜形於外,連忙歡迎他們入內。「戚大夫你可來了,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快請進。」

總管目送他們入內,在門外候著,隨時聽候差遣。

瑤光微微一笑,尚未進到屋內,便已嗅聞到滿室馨香,一進屋即見許多大小不一的花瓶中插著帶枝櫻花,一株株、一處處,美麗燦爛,為擺設典雅的屋內增添春天的氣息。

玄勍御跟在她身後,每走一步,心就狠狠撞擊一下,今日是自他返京後與她第二次見面,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呵,他真是傻乎乎的,怎麼忘了自己臉上正戴著人皮面具?不管他表情如何,她都看不見了。

「請隨我來。」

春雨帶他們穿過佈置得典雅細緻、充滿女主人秀麗氣息的小花廳,進到內室。

瑤光緊張得心跳如擂,拚命告訴自己別回頭看玄勍御有何反應,否則很容易教人起疑,強自挺直腰桿,宛若無事,維持平靜的表情。

一行人已來到內室,高大的玄勍御雖然走在最後頭,但他的視線已越過前方的春雨及瑤光,看到躺在床榻上明顯比前些日子消瘦許多的蝶兒。

僅著白色單衣的她面無血色,看起來病懨懨的,直到看到本人,才更加確定她確實病得厲害,雙腳急切想奔到她身邊,將她用力摟進懷裡,慇勤詢問她的情況,旋即又想起她的背叛,教他倏地止住激狂的渴望。

發現有人來,苑舞秋收回迷濛出神的雙眸,虛軟坐起身,烏黑如絲緞的秀髮披洩而下,蒼白的唇瓣捻起一朵楚楚笑花。「戚大夫。」

她輕輕問候戚瑤光,打從那日與禛哥哥分別後,內疚便將她徹底擊垮,她怕被傲哥哥發現禛哥哥已經回京,盡將萬語千言悉數往肚裡吞,吞得她滿腹心酸愁苦,將吃進嘴裡的東西吐得乾乾淨淨,急得傲哥哥直跳腳,請來多位大夫皆束手無策,最後在她的提議下,同意請戚瑤光上門為她診治,其實她真正想見的不是戚瑤光,而是禛哥哥。

她不曉得禛哥哥出了什麼事,為何會毀容且不良於行,她猜想戚瑤光應當和禛哥哥熟識,興許可以從戚瑤光那兒打探到禛哥哥的事,更甚者和他碰上面,儘管明知他恨她入骨,她仍是想見他。

瑤光被苑舞秋憔悴的模樣嚇著,不過短短幾日未見,苑舞秋竟瘦得彷彿春風輕輕一吹,就會將她捲上天,想來全是因玄勍御而起。

她走到床邊,柔聲和善道:「君夫人,我聽說你吐得厲害,不管吃什麼都吐是嗎?」

荏弱的苑舞秋有氣無力輕輕應了聲。「是的。」

玄勍御站在瑤光身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蝶兒。

「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食物?」瑤光執起苑舞秋的手腕開始號脈,一邊與她聊天,好讓她放鬆心情。

「目前並沒有特別想吃……」苑舞秋微抬首回答,眼角餘光留意到站在瑤光身後穿著土黃色布袍的年輕男子,沒來由的,注意力馬上放在那男人身上。

他擁有一張平凡的臉,身形清瘦,略微駝背,她仔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發現他無形中散發的氣質與身上的穿著打扮全然不符,他高雅且充滿貴氣,與她平日往來的官家公子相較,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更甚者讓她有股熟悉的感覺……

她的心緊張到快要躍出胸口,聲音微顫,極力保持鎮定地問:「這位公子是……」

瑤光聽她問及玄勍御,心陡然一震,故作鎮定回答。「他是我的學徒。」

玄勍御則是屏氣凝神,先是頓了一下,緊接著緩緩抬頭,讓黑沉沉的雙眼對上她清靈的眼眸。

當雙眼一對上,望進再熟悉不過的靈魂,苑舞秋就知道他來了,她的禛哥哥來了!他的雙眸對她充滿指控與怨懟,他是來跟她要個說法的。

回想起過去種種,她熱淚盈眶就要潰堤,為了不被春雨瞧出異樣,硬是苦澀吞下,匆匆別開眼,以略帶沙啞的聲音道:「春雨,我有些私事想請教戚大夫,你到屋外去候著。」

面對小姐突來的要求,春雨愣了下,畢竟她打小就服侍小姐,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張羅打點,小姐從來不會刻意隱瞞她任何事,今日突然支開她,很難讓她理解,可小姐已如是要求,她唯有乖順聽命。

「是,小姐,我就到屋外候著,你若有事只管喊一聲,我會立刻進來。」

苑舞秋輕輕應了聲,不願與滿腹疑惑的春雨對上視線。

春雨揣著滿腹疑問,欠身退下。

春雨離開後,內室僅剩他們三人,瑤光暗自推敲苑舞秋屏退貼身丫鬟的用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氣氛瞬間凝滯凍結,沒有人出聲,苑舞秋始終低垂著頭,不願抬頭看向兩人,不明白發生何事的瑤光先是看著說有事要請教她,卻一聲不吭的苑舞秋,再轉頭看向同樣沉默不語的玄勍御,於看見玄勍御改變站姿,不再是扮演學徒的模樣,而是目光灼灼望著苑舞秋時恍然大悟。

玄勍御看也不看她一眼,提出要求。「你迴避一下。」

「好。」瞭然於心的瑤光離開床畔,走出內室。

果然是深深相愛過的兩人,無須言語即可認出對方,她不該感到意外的。

心情無比沉重的她待在小花廳,讓他們兩人獨處,倚著雕花樑柱長長歎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想遠遠逃開,不去聽他們說些什麼,可惜她躲不開,春雨與總管都守在外頭,她這一逃,豈不是教人生疑?是以她僅能乖乖待在這裡。

瑤光走後,內室的氣氛更加凝重沉窒,豆大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啪噠、啪噠自清靈的眼眸紛紛滾落,滴在繡著成雙成對的鴛鴦被褥上,烙下深深水印。

玄勍御見她無聲落淚,冷冷譏嘲。「你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吧。」

他的冷嘲熱諷惹來更多成串的淚珠,苑舞秋淒然對上他的眼,已哭到泣不成聲的她唯一能說的就是。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斷重複對他的歉疚,一字字、一聲聲,包含太多、太多被她拋下的情感,她已回不了頭,也不願回頭,除了跟他說抱歉外,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方能彌補他。

她的道歉,惹來他仰頭誇張一笑。「你幹麼跟我說對不起?你做的再正確不過了,當我得知你嫁給君傲翊時,很想為你大放鞭炮好好慶賀,你真的非常聰明,知道誰才是最好的選擇,你果然和你那對權位汲汲營營的哥哥是親兄妹,以前我怎麼會沒看出來?居然傻傻的認為你與苑頌傑截然不同,你說,真正的傻子其實是我對不對?」

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利劍將她刺得體無完膚,偏偏她無從反駁否認,因為任誰都會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玄勍御彎下腰,溫柔的以拇指為她拭去頰上紛紛落落的淚珠,吐出最為憐惜寵愛的字句。「不要哭,你應該要笑的,像個勝利者大聲嘲笑失敗且一無所有的我,快,笑給我看,笑啊!」

哭得柔腸寸斷的苑舞秋拚命搖頭,溫柔且纏綿寵愛的字句是帶著荊棘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抽打她,將她抽出一道道無法喊痛的傷痕。

溫暖的大掌輕捧嬌嫩如白玉般的小臉。「為什麼不笑?為什麼要哭得這般淒慘?好似我欺負了你,好似我才是負了你的那一個,噓……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哭得淚漣漣,我有何感覺?」

苑舞秋望向不再對她充滿愛戀的黑眸,一股寒意自腳底板竄升,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說不出話來。

薄唇吐出最冰冷傷人的字句,一字字如冰刃刺入她心口。「我覺得很噁心!」

她渾身一僵,淚水瞬間凝結於眼眶,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深愛她到骨血裡,葚至為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他恨她也恨到骨血裡,以對付最憎惡的仇敵方式用言語凌遲她。

「所以不要再哭了,那只會顯得你很虛偽。」薄唇向上勾揚微笑,大掌不帶留戀地鬆開輕捧的小臉。

不管他有多愛她,都無法原諒她的背叛,不論她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她傷他有多深,他就會予以回敬,絕不會心慈手軟,他不再示弱,不再讓她有傷害他的機會,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就是要武裝自己,捍衛遭她踐踏的尊嚴。

本來就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因他一席話變得更加雪白,整個人抖得如風中落櫻,幾番張口欲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要在我面前扮無辜,你我都知道,你一點都不無辜,一點也不可憐。」傷人的字句成串攻擊,她曾讓他宛如身處地獄痛不欲生,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根本就小巫見大巫。

苑舞秋臉色慘淡,依然吐不出一個字,從前他視她如珍寶,從來就捨不得傷她分毫,直到今日,方知當他有心傷人,會讓人有多痛,她已徹底嘗到那份痛,更加知道這份痛會如影隨形跟她一輩子,直到她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你是不是不服氣?沒關係,儘管說出來,或者去跟你的傲哥哥告狀,讓他再一次親手毀了我,甚至殺了我,你說,屆時你會不會開心到在我墳上跳舞?啊,我忘了,我可是待罪之身,哪來的墳?應該會被隨意丟棄在亂葬崗,任由野狗拖走啃食吧。」他輕鬆愉悅地說著可能會招來的悲慘下場,笑容更加張揚。

苑舞秋用力搖頭,好不容易終於找回了聲音。「我……我不會那麼做,永遠都不會……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危險地半瞇著眼,彎下身與她對視。「說謊!」

她探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請求他的信任。「禛哥哥,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出賣你,我發誓!」

他恨恨甩開她的手,大掌抓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要她清楚看見他的不信任。「閉嘴!禛哥哥三個字不是你能叫的,我不再是你的禛哥哥,你我早在你決定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刻起便恩斷義絕,別忘了,那是你自個兒作的決定,沒人逼迫你!」

被狠狠甩開的苑舞秋撲趴在床上,轉頭再見他滿佈傷痕的臉龐時,依舊觸目驚心,她急切坐起,關心撫向他的臉。「禛哥哥,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究竟出了什麼事?」

玄勍御在她的手就要觸及他的臉前,撇向一旁、拒絕虛假的溫柔與關心,黑眸不懷好意瞅著她問:「你真想如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用力點頭。「對。」

他冷情一笑,覺得她問了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好心給予解答。「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在我發現你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天,我拿著你還給我的『比翼雙飛』髮簪一下接一下,用力劃破我的臉,一如你劃破我的心,將你帶給我的痛永遠留在我臉上,永誌不忘!」

聞言,苑舞秋驚得倒抽了口氣,萬萬都想不到他的臉是她親手毀去,一下接一下,藉由他的手,劃破毀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痛到蜷縮成一團,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很有趣是不是?那髮簪被我取名為『比翼雙飛』,結果竟是你與君傲翊『比翼雙飛』呢,我每次一想到這,就忍不住覺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嘴上笑著,心痛擰著,當時所承受的痛楚彷彿又重來一遍。

「我……我……」她緊抓著胸口,半天都說不出話。

「噓……千萬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認為對不起我,你不如直接承認自己有多虛偽教人鄙視,我反而會為你拍手叫好。」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

諒,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清澄的眼眸坦蕩對上滿佈怨恨風暴的黑眸,苑舞秋明白說再多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她確實犯了錯,確實背棄他,無論他用多傷人的言詞攻擊她,全是她應得的。

「哈!你真會希望我好好的?知道我為何會回京嗎?」她的話令他覺得可笑至極,一點也不感動。

苑舞秋頓了一下,當然猜得出性情狂烈的他回京,絕不是想重新回到這兒安身立命,可也不敢猜測他的真正目的,她怕,真的好怕。

「我回來復仇了,你應該有收到你哥哥的岳父突然意外死去的消息吧?你想池賢立真的是喝醉酒不小心跌入水溝淹死嗎?你猜下一個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勾揚的嘴角笑得非常開心,凝聚於眸底的血腥,使纍纍傷痕的臉龐更顯猙獰駭人。

「禛哥哥,不要,求你,不要!」苑舞秋踉蹌下床,雙膝跪地,激切拉著他的手懇求。

他笑得嗜血,溫柔問:「不要什麼?不要殺了君傲翊?你覺得有可能嗎?他害死我全家,你可還記得小衛和小衍有多可愛?他們兩個每次見到你,都在你腳邊打轉,嘴甜的叫你小嬸嬸,還是你其實對他們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枉死不算什麼?沒關係,你儘管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你覺得我全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死全是罪有應得,君傲翊做得再正確不過,你大聲告訴我啊!快!」

「不是的,不是這樣,對於你的家人我是真心真意喜歡,從來不是虛情假意,他們的死訊對我而言也是重大的打擊與傷痛。」她急著解釋,不希望他誤會。

他順著她的話,輕撫她如絲緞般的秀髮,誘哄。「所以犯下殺人罪行的君傲翊該死對不對?」

「不,傲哥哥是奉旨行事,禛哥哥,我知道我的要求是過分了,但是我求你,不要對傲哥哥出手好不好?」她搖著他的手,厚顏苦苦哀求。

「今日你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當日你可有為我如此求過他?」他不悅離手,冷漠反問。

苑舞秋一怔,無法說謊騙他。「沒有……」

當時的她太過軟弱,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見不著他的傷痛中,只顧著憎恨傲哥哥,是以根本沒有求過傲哥哥想方設法救禛哥哥的家人倖免於難。

雖然她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仍傷他甚深,他無情甩開她的手,冷冷丟下話。「既然如此,就不要求我,這一回不是君傲翊死,就是我亡,你向老天爺祈求吧,祈求衪讓你深愛的夫婿能夠殺了我,否則你就等著為他收屍。」

苑舞秋整個人如墜入冰窖,遍體生寒,流不出

淚,亦說不出更多懇求的話,怔怔看著他甩袖轉身離開,痛苦閉上眼。

她的心早已被狠狠撕扯成兩半,一半擔憂丈夫,一半則為他擔憂,兩個都是她愛的男人,一個是過去,一個是現在,不論她的心偏向哪一個,都會對不起另一個,究竟她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是不是真要死去一個,方能獲得平靜?

待在小花廳擬藥方的瑤光儘管不願意,仍是清楚將兩人的對話聽進耳裡,原以為對苑拜秋思思唸唸的玄勍御會與苑舞秋淚眼相對互訴情衷,結果卻不然,他清楚向苑舞秋表達恨意,雖然沒看見苑舞秋的表情,但從話裡可以猜出苑舞秋內心非常煎熬難受,關於他們三人複雜難解的愛恨情仇,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僅能暗自期望最終會有個好的解決方式,不要刀劍相向。

於經過一臉擔心的瑤光身旁,玄勍御丟下話。「走了。」

「那個……君夫人她……」瑤光遲疑了下,苑舞秋畢竟是虛弱的孕婦,很難不讓人為她擔心。

「我說我要走了,你若要繼續留下來,隨你。」玄勍御定下腳步,不悅地戴上人皮面具,將選擇權丟

還給她。

瑤光猶豫不決,一方面擔憂苑舞秋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擔心他,苑舞秋是身心俱疲,遍體鱗傷的他則是傷口持續惡化,兩人同樣需要穩定情緒好生醫治,身為大夫,她恨不得擁有更高明的醫術,能使兩人不再受苦。

因害怕與苑舞秋有過一番談話的他再有出人意表的行為出現,唯有暫且擱下對苑舞秋的憂慮,先行與他離去。

兩人打開緊掩的門扉,見到守在外頭的春雨與總管,瑤光緊張到心懸在半空中,想像內室隨時都會傳出攔人的叫喊。

「我家小姐情況如何?」春雨關心地急問。

瑤光故作鎮定地將藥方交到春雨手中。「我已開好幾帖寧神安胎的藥,姑娘按時熬給君夫人服用,先看看情況,若不見起色,我會再斟酌調整藥方。」

「謝謝戚大夫。」春雨接過藥方衷心道謝。

「我送兩位。」總管笑道。

瑤光還以一笑,跟著總管走出院落。

於兩人離開前,安靜的內室始終未傳出任何聲響,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一概靜悄悄。

玄勍御忍住回頭的衝動,不去想她的心思,不去在乎她的心情,他們兩人算是走到了死胡同,從今以後將是對立關係,不再將對方盈掛於心,日思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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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明月當空,狂歌縱酒。

打玄勍御離開鎮國將軍府回家後,便命家僕抱來一壇又一壇各地名酒放在庭院石桌旁,臉上的人皮面具被他忿然撕下丟在桌上,用冰冷無情的言詞攻擊蝶兒後,並未使他感到一絲愉悅,反而更加空虛惱怒,他抱著酒罈狂飲,想藉由一罈罈酒液麻痺不快樂的自己。

每喝光一壇,便將空酒罈用力砸毀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四濺,一如他破碎的心,再也難以完整。

雙眼滿佈血絲,不滿地大聲咆哮。「她居然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這樣的我在她心裡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他愛她愛了那麼久,即使身處絕望深淵,心底依然有她存在,逕自以為會是她引領他走出黑暗的光明,結果全是他一廂情願,現下回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對著高懸在墨黑天際,散發出盈盈光輝的明月,高舉酒罈自嘲一笑。「原來十多年來的真心真意到了你眼裡,全不值一哂,就我這傻子以為你會珍惜,哈,可笑啊可笑。」

他搖了搖頭,仰頭再灌下燒灼喉頭的酒液,企圖藉此沖淡胸臆間的痛苦。

總為他牽腸掛肚的瑤光站在不遠處的紫籐花架下,默默看他喝光一壇又一壇的名酒,看著空酒罈被狠狠砸碎,他每喝光一壇、每砸碎一壇,都教她膽顫心驚,這是他發洩心頭苦悶的方式,儘管混著酒喝很傷身又容易大醉,但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排解方法,唯有睜隻眼閉只眼暫時由著他了。

喝光四罈酒的玄勍御整張臉變紅,渾身酒氣,抱著產自山西的汾酒轉身,瞧見站在紫籐花架下的瑤光,望著同樣開得美麗燦爛的紫籐花,心頭又是一陣痛擰,這整座屋宅的擺設與花草種植全都是由鐵萬山拿主意,唯獨這座紫籐花架出自他的要求。

今日下午,他穿過鎮國將軍府的紫籐花架,同樣拂了滿身馨香,同樣是見思思唸唸的心上人,可心情已截然不同,他對蝶兒曾抱持最後一線希望,事實證明,她果真無情毀去他的最後一線希望,讓他拖著滿身傷痕,狼狽穿過紫籐花架離開。

眼下的他再見紫籐花架,浮現在腦海中不再是過往喜悅纏綿的回憶,而是無止境的傷痛,醉醺醺踩著不穩的腳步上前,對著盛開的紫籐花叫囂。「你們開得這麼美麗,是不是在嘲笑我這自作多情的傻瓜?說啊!」

成串的紫籐花迎風搖曳,輕輕搖擺。

「你們這是在嘲笑我嗎?是嗎?」惱怒的他嘶吼著。

見他對無辜的紫籐花大發脾氣,瑤光自花架下走出,柔聲勸阻。「你喝多了,回房去歇息吧。」

玄勍御將視線移到她身上,不悅擰眉。「你想說我醉了是嗎?告訴你,我清醒得很,一點都沒醉,在她那樣對我之後,任我喝再多的酒也醉不倒我。」

仰頭又狂灌了一口酒,清澈透明、泛著清香的酒液沿著唇淌至下巴,再滴到早已被大半酒液潑灑浸濕的衣襟,他搖頭苦笑跌坐在地,苦澀地仰望著紫籐花問:「告訴我,他究竟哪裡比我好?好到讓你無情撇下我,投入他的懷抱。」

瑤光跟著坐在他身旁,雙手抱膝與他一道看著搖曳生姿的紫籐花。

「從前的我不學無術,成天胡作非為,鬧得京城雞飛狗跳,現在又從雲端掉進泥沼,哪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親軍……呵,我忘了,他不再是皇家親軍,而是神機營的掌號頭官統領,前程似錦,在路上隨便抓個女人問,都會選擇他,看來只能怪不長進的我自己了。」他仰頭又猛灌一口酒。

「怎麼會,如果你問的是我,我絕對會選擇你。」瑤光偏頭看他,真摯說道。

玄勍御冷眼看她。「即使我毀了容,一無所有,

你也會選擇我?」

「當然,不管你的外在改變多少,你終究還是你。」她沒有半點猶豫,斬釘截鐵肯定回答。

「你真的不要英姿煥發、擁有錦銹前程的君傲翊?你要知道,他正深受朝廷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他要她再想清楚點。

「我不要他。」瑤光意志堅定地搖頭。

「你是故意說假話想討好我嗎?告訴你,我自小就在宮裡及各府間打滾,看多了虛偽奉承的嘴臉,你甭想騙我。」他的前半生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中打轉,真中帶假,假中帶真,到了最後,是真是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

澄亮的雙眸坦蕩直視他,大膽伸出雙手捧住他醉紅的臉。「你仔細看清楚,我像是在說假話嗎?」

灼亮的黑眸定定看了她好半晌,確實尋找不到半點說謊跡象,唯有坦然的喜

歡,不知為何忽覺心暖暖的,她的話彷彿具有療效,而她的掌心也似乎擁有相同功效,溫溫熱熱,撫慰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不再那麼疼,但為了維護自尊,故意以很不以為然的口吻道:「你是個傻子。」

瑤光鬆開雙手,甜甜一笑,一點也不介意。「我喜歡當傻子。」

「人人都想當聰明人,你偏偏要當傻子,實在奇怪。」冰冷的眸光因為心間的暖意跟著放柔,不再冷漠無情,當她的雙手自臉頰移開那一瞬間,幾乎逸出渴望的歎息,差點開口要求她的雙手不要離開。

瑤光察覺到他的轉變,心,小小雀躍收藏,不敢表現出來,深怕他一發現便會收回溫暖的視線,再次對她板起冷冰冰的臉孔。

明亮的眼眸閃耀盈盈情意,故作輕鬆地打趣道「一點也不奇怪,這世間太多聰明人,總要有人當傻子,方能顯出旁人的聰明不是嗎?」

玄勍御對她所說的謬論搖頭失笑,縱然心情仍舊鬱結不展,可很神奇的,在她身邊,他竟漸感平靜,一時興起,他將手中的汾酒遞給她,挑眉問:「喝不喝?」

他難得釋出善意,教瑤光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酒罈,豪氣的仰頭喝下一大口,她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嗆到,小臉倏地脹紅,急忙放下酒罈掩唇用力咳著。

一旁的玄勍御見她咳出淚來,覺得有趣地朗聲大笑,伸手拍了拍她拱起的背。「這酒並不烈啊,我以為你很會喝呢!」

發熱刺痛的喉嚨使瑤光的聲音變得低啞,她用力擠出聲音。「咳咳,是我喝太急了才會嗆到,其實我的酒量沒那麼差。」

她急著澄清,免得他誤會她一口就倒,不過她真的很佩服他,分別喝下紹興花彫、杭城秋露白、劍南春酒以及西域葡萄酒還這麼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換成是她,早在喝完第一罈酒時就倒地不起了。

「是嗎?」玄勍御不信地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過你喝了這麼多酒,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怎麼可能會不舒服,現下我整個人飄飄然,舒暢快意得不得了。這些酒一點也不難入口,你曉得真正難入口的是什麼嗎?」他語帶玄機問她。

瑤光愣愣搖頭。「我不知道。」

「是仇恨。」他說得雲淡風輕,事實上,早已被積壓在身上的血海深仇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她渾身一震,對受盡折磨、誓言復仇的他充滿憐惜,想要展開雙臂緊緊擁抱他,讓他不再覺得痛,可是她不能,因為他不會接受,是以只能用不捨的眼神凝望他。

「你可知道要將滿腔仇恨一口一口往肚裡吞有多困難?每一口都像是在吞細針,刺得我鮮血淋漓、痛不欲生;又像是在吞食烈焰,反反覆覆將我從內到外焚燒殆盡,很想就此死去,偏又不甘心放過那些對不住我的人,所以我只能忍痛,一口接一口,和著血費盡氣力吞下去。」

瑤光的淚水快要奪眶而出,她知道他不要她的同情,於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粉唇朝他揚起一記甜笑,再抱起酒罈,大展豪氣。「剛才是我頭一回喝這酒,沒心理準備以至於被嗆著,不過第二口就會截然不同。」

他想喝,她就陪他喝,大不了大醉一場,直接倒在這兒睡。

知道她是體貼地轉移話題,不想讓他深陷無窮無盡的悲苦當中,他順著她跟著轉移話題。「瞧你說得自信滿滿,你確定你真能喝?」

瑤光無所畏懼,挺起背脊,下巴自信地揚了揚。「能不能喝,喝了就知道。」

「說得好!」玄勍御痛快大笑,難得有此好心情,腦海中猛地浮現一個想法,即便是和她就這麼肩並肩坐在草地上喝酒談天,其實很不錯。

原本他恨蝶兒恨到想毀了眼前這座紫籐花架,毀去他們過去所有美好的點點滴滴,可現下不了,就讓它繼續留著,畢竟那些已足他生命中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滅的一部分。

笑彎了眼兒的瑤光捧著酒罈,這回不敢大意,小口小口喝著清澈順口的汾酒,喝了幾口後,雙頰開始發熱,點頭稱讚。「真是好酒。」

玄勍御伸手拿過她手中的酒罈,仰頭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唇。「是不錯。」

「咱們倆喝光這一壇,就分別回房去睡,如何?」瑤光拐個彎要他別再喝了。

「你擔心我喝得爛醉?」她的溫柔關切,對照出蝶兒的殘酷無情,登時教他百感交集,湧現想將這份溫柔永遠留在身邊的慾望。

「喝多了總是會傷身的。」

「傷身總比傷心好。」他有感而發,再狂灌一口酒。

「其實,她已經重新過她想要的日子了,你也應該放下過去的一切,重新過日子。」她發自真心地勸他。

他搖頭一笑。「要放下談何容易,你不瞭解真正的我,才會說出這種話。」

「是你不給我瞭解你的機會。」其實她一直都守在他身邊默默等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玄勍御定定看著她良久,緩緩轉過頭,看著迎風飄搖的紫籐花,喝了口悶酒,依然拒絕讓她走入他那充滿罪孽、謊言以及權謀的世界。

他的拒絕非常明顯,瑤光並未因此被擊倒,她深吸了口氣,揚唇微笑。「今晚月色很美。」

玄勍御哼了聲,再喝一口悶酒,不願看她。

瑤光靜靜看著面前盛開的紫籐花,不免想起苑舞秋,進入鎮國將軍府後,她才恍然大悟明白這座花架是為誰而造的,她真是打心裡羨慕被他深愛的苑舞秋。

「所以美麗的月色你也不喜歡,你還是比較喜歡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她故意拿他以前說過的話揶揄他。

本來拿著酒罈又要再喝悶酒的玄勍御愣了下,放下手中的酒罈子。「是啊,最好現在就來場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如此我便省事多了。」

「即使你在乎的人也在這場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之下,你也無所謂?」她懷疑他真狠得下心摧毀他所在乎的一切,那是他心底最後一片柔軟,一旦毀去,就會變得比來自地府的惡鬼還要可怕駭人。

「當她決定牽起君傲翊的手時,已身陷在即將掀起的狂風暴雨之下,這是她的選擇,怨不得我。」他話說得無情冷酷,不去探究即將席捲京城的腥風血雨是否會將他曾經捧在手掌心的人兒摧毀掉。

他不要再在乎了,也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了……

瑤光陷入長長的沉默當中,眉頭深鎖,思緒陷入一片混亂。「難道事情真沒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他回得簡潔有力。

勸服不了他。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又使不上力,僅能袖手旁觀,令她感到沮喪無助。

玄勍御搖頭輕笑。「戚瑤光,你是個奇怪的女人。」

她疑惑看著他問:「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老是為了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在瞎操心,你應該把心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對。」

瑤光很想大聲告訴他,她並不是在為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瞎操心,他口中所謂不相干的事全都與他有關,若非太在意他,若非太希望他能自泥沼脫身,她的心思何必繞著他不停打轉?不過這些話全藏放心間,就怕說出後,他會嗤之以鼻,好不容易他對她的態度有所轉變,她不想又退回原點。

「我也有將心思放在自個兒身上,只是你沒發覺罷了。」她是他最不在乎的人,以至於他不會瞭解他好、她就好這個最淺顯易懂的道理。

性感好看的唇角懷疑地撇了撇。「是嗎?」

「當然是。」瑤光說得非常篤定。

「喝酒!」懶得追根究柢的玄勍御再將酒罈遞給她。

瑤光接過酒罈,仰頭小口小口淺酌,雙頰因酒氣浮現漂亮的粉紅色澤,有點微醺,粉唇噙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偏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身邊的男人又是她打從心底愛戀的,看來今日老天爺非常眷顧她,她這輩子的好運會不會在今天全用完?

粉唇微噘,抬眼望向明月,想要大聲請求,千萬不要讓她一輩子的好運都在今天用完,她很貪心的,想要擁有他更多的關注,想要贏得他更多的笑容,想要常常和他如此輕鬆愜意談天說地,她沒做過壞事,倒是救過不少人,老天爺應當不會殘忍剝奪她日後的好運吧?

「你又笑又愁的在想些什麼?」她的表情變化之大,讓他看了打從心裡覺得生動有趣。

瑤光不好意思告訴他關於她的想望,乾笑兩聲。「沒什麼,不過是在想今兒個天氣真好,天上沒有半朵雲遮擋月兒,還可以看見滿天星斗,真好。」

「既然覺得好,為何要發愁?」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可不許她打哈哈。

「呃……」完了,這下該編什麼理由?

突然間,面色凝重的鐵萬山行色匆匆來到庭院。

玄勍御眼角瞥見他的身影,立刻警戒地坐直身軀,不待鐵萬山開口,率先詢問。「出了什麼事?」

又急又氣的鐵萬山雙臂張揚,顧不得尊卑之分,直接開口質問:「少主,你今兒個怎麼能完全不跟我商量就上鎮國將軍府?你不該被情感左右理智,這回你實在是太過輕率大意了。」

瑤光見氣氛不對,黑白分明的眼兒滴溜溜來回看著玄勍御與鐵萬山。

「別急,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玄勍御擺了擺手,要鐵萬山放輕鬆。

「現下是好端端的沒錯,但誰也料不準待會兒會不會出事,少主,你得出城避避了。」鐵萬山可沒他來得樂觀。

「鐵伯,你太小題太作了,我閒著沒事,何必出城?」他不以為意地笑了。

鐵萬山臉色緊繃地說出緣由。「少主,不是我小題大作,而是鎮國將軍府又派人來了,我想定是出了岔子,所以你非得出城不可。」

「怎麼回事?」聽聞鎮國將軍府又派人上門,帶著醉意的玄勍御不再輕忽,頭腦立刻恢復清醒,自地上躍起,黑眸進射出銳利精光,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詳細情況目前並不清楚,那家了只說希望能請瑤光再走一趟鎮國將軍府。」鐵萬山轉頭看向不明所以的瑤光。

本來有些醉意的瑤光整個人像是被蜜蜂螫到,頓時清醒過來。「他們為什麼要找我去?」

玄勍御看了她一眼,對鐵萬山說道:「回復鎮國將軍府的人,時間太晚,瑤光早睡了,明兒個再上鎮國將軍府。」

「我早讓人如此回復,可對方堅持不肯離開,問他們有何要事,他們的嘴巴比蚌殼還緊,怎麼也不肯透露,僅一再強調要求,要我們把瑤光喚醒,再晚他們都可以等,鎮國將軍府的轎子還在大門外候著。」

對方擺明今晚一定要帶人回去,目前他們的行事仍得低調,在尚未摸透對方想做什麼之前,不宜與之對槓。

玄勍御沉吟琢磨,鎮國將軍府再派人上門要人定沒好事,瑤光這一去,極可能有去無回,他……要不要讓她去?

鐵萬山早已作出決定,只消少主安然無恙,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他不帶任何感情地對瑤光說:「瑤光,我曉得這樣要求你太過分,但是,可以請你走一趟鎮國將軍府嗎?」

話說得委婉,事實上已是不管她願不願意,都非得送她去鎮國將軍府不可。

倘若是苑舞秋出事,瑤光相信鎮國將軍府的家僕早明說了,正因為他們什麼都不肯說,使得前途難卜的瑤光心裡也忐忑不安。

鐵萬山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她去,教她很難拒絕,只能無助地看向玄勍御,無聲向他求援。

玄勍御對上她害怕的雙眸,也開始猶豫不決,擔憂起她的安危。

「少主,你得顧全大局。」看出他的猶豫,鐵萬山可不容周密的計劃到了這節骨眼出岔子,倘若他們遲遲不願交人,鎮國將軍府隨意編派個名目包圍這裡,雙方人馬硬幹,縱然贏了也是大傷元氣,接下來想要一鼓作氣殺進皇宮根本就不可能,眼下他們能做的,即是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先將瑤光雙手奉上,拖延時間好讓少主能平安出城。

此時一名門僕疾奔而來,微喘著氣稟報。「少主、鐵爺,鎮國將軍府的人態度變得強硬,一直追問我們何時可以請出戚姑娘,甚至語帶威脅,說咱們若再不交人,會有更多人上門來『請』戚姑娘。」

聞言,鐵萬山心知不能再拖下去,重重踩向玄勍御的死穴。「少主,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難道你忘了宮家上下逾百口人是怎麼死的?莫非你忘了十六爺與王妃是如何含冤而死?假若少主硬要在此時意氣用事,誰來為十六爺與王妃報仇?少主,你真要讓養育你長大成人的啟先一家在陰曹地府感歎流淚嗎?」

鐵萬山每一句話皆重重打在玄勍御心口,他沒辦法忘卻這些血海深仇,而要報仇就得摒除七情六慾,困難吞下所有不願,憐惜之情亦被狠心壓抑,冷情看向瑤光,以冷酷的口吻提醒她。「你沒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吧?」

「什麼?」看他變得冷酷絕情的表情,瑤光的心涼了,剛才與他有過的甜蜜氛圍,虛幻到不禁懷疑全是出自於太渴望與他親近的美麗幻想。

「你曾承諾過,不論發生什麼事,就算生命受到威脅,也不會背棄我對不對?」

冷冰又無情的現實讓她眼神淒然無助,僵硬點頭。「對。」

不該忘的,他殘忍絕情時會讓人有多痛,受夠多次教訓的她怎會蠢到忘了他隨時可以丟棄她,怎麼會?!

他伸手撫向她的髮絲,輕拍她冰涼的臉頰,要她回神。「現下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讓我看看當日你許下承諾時,究竟是認真的呢?抑或是隨便說說。」

明明他的掌心溫熱,足以溫暖人心,她卻覺得像塊寒冰重重拍打在頰上,痛得她眼冒金星、百感交集,徹底明白他不可能幫她,這條陰晦不明的道路,她得獨自一人挺身走過,就算前方等她的是窮兇惡極的吃人老虎,仍是得強壓下恐懼,堅強走進虎口。

她倔著脾氣佯裝無所謂,以無比堅定的口吻告訴他。「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看穿她的故作堅強,薄唇動了動,衝動想開口要她留下,但驀然想起死去的親生爹娘與養父養母,又止住了心軟的念頭,他不能因為一時同情而壞了大局,於是漠然別過臉,一副不在意她是生是死的模樣。

瑤光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終究不是他要的,所以他才能沒有一絲留戀地送她離開,這就是愛上不愛她的男人所得到的結果,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她努力對他揚起笑容,聲音力持平穩淡然。「我走了,謝謝你的酒,很好喝。」

話說完,便瀟灑轉身往外走,拚命告訴自己別回頭,也不要流淚,這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不過是她愛的男人不愛她,她愛的男人親手將她推入虎口,她真的覺得沒什麼,一點也不傷心難過,真的!

不甚放心的鐵萬山明知殘忍,卻仍揚聲提醒。「瑤光,別忘了你對少主的承諾,你千干萬萬要信守諾言。」

訣別的步伐頓了下,蒼白冰涼的唇瓣勾揚起諷刺的苦笑,原來他們只在乎她會不會出賣玄勍御,回想起平日大家相處的情景,總是那樣和樂,還以為鐵萬山對她尚有一絲同伴之情,事實證明並沒有。

其實往好的方面想,這樣的結果並沒有不好,至少可以很確定玄勍御的殘忍對待,徹底毀了她所有的期待與想望,就像她對風大哥說過的,當她覺得真的不行、是離開的時候,將不再留戀,現在正是她心碎離開的時候,只可惜沒來得及跟一向待她很好的風大哥道別。

遲遲等不到回答的鐵萬山有些急了,再次揚聲。「瑤光姑娘!」

瑤光沒有回頭,堅定的、大大吸了一口氣,平靜揚聲回答。「鐵伯請放心,既然我說得出口,必然做得到。」

「那就好。」鐵萬山還是擔心她隨時會改變主意,對前來報訊的門僕使了個眼色,要他好好看住瑤光,直到確認她坐上鎮國將軍府派來的轎子為止。

那名家僕接收到鐵萬山的指示,意會點頭,連忙跟在瑤光身後。

發現他們的防備,瑤光頓覺好笑,踩著心碎的步伐,離開那個從不將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玄勍御的心倏地揪痛了下,只能再三告訴自己,一定要顧全大局,斷然不能為了區區的戚瑤光放棄部署已久的計劃,她若不幸死在鎮國將軍府,他會將她好生安葬,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只是……即使這麼想,心仍是空空蕩蕩的,無比失落挫敗。

鐵萬山望著心情沉重的少主,勸解道:「少主,凡是要成大事的人,必定得犧牲某部分的自己,你今日的做法看似無情,可卻是最正確的選擇。」

玄勍御抿唇不語,看向被留在地上猶泛著酒香的酒罈,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與她並肩共飲一罈酒了,她心底一定很恨他、怨他,而且不再愛他……

思及她不會再愛他,胸臆狠狠震痛,低頭凝望潔淨的雙手掌心,恍惚間似乎可以看見艷紅的鮮血流淌,那是瑤光的血,她若死了,等同於被他親手所殺。

「少主,咱們也該走了。」眼下看似風平浪靜,誰曉得晚一點會不會風起雲湧?此刻情況危急,少主的身份隨時都會被發現,得盡快離開。

「是該離開了。」玄勍御垂下雙手,為早已摒棄良知的自己自嘲一笑,沒有拒絕,同意離城。

「瑤光終究是女人,嘴再硬也硬不過刑具,一旦鎮國將軍府的人對她用刑,她連祖宗八代都會出賣,少主同意離開是對的。」

「又或許出賣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人。」另一個傷透他心的女人,另一個他誓言不要再愛的女人。

誰會出賣他?瑤光?蝶兒?或者兩個都會?

鐵萬山愣了下,馬上意會他所指何人。「當初在大漠,我真該不顧一切讓她就此命喪黃泉,那麼今日少主就不會嘗遍椎心刺骨之痛。」

他不同意地搖頭,語氣蒼茫、眼神空洞,早已失了靈魂。「我愛她太深、太久,不論她是生是死,對我都會造成難以抹滅的傷痛……」

看盡人生百態的鐵萬山除了搖頭還是搖頭,情字真是害人不淺哪!

玄勍御再覷了眼空酒罈,摒除七情六慾,逼自己遁入更深層的黑暗,冷硬著心,強悍說道:「走吧。」

「是,少主。」

主從二人踩著月色,不帶任何眷戀,暫時離開京城避風頭。

關於瑤光進入鎮國將軍府後是吉是兇,全看她的造化,運氣好的話什麼事都沒有便能全身而退,運氣不好即是慘死在內,沒有人幫得了她,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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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烏雲蔽月,前途難測。

瑤光下了轎之後,於進鎮國將軍府前抬眼望向天空,發現清明的月兒已隱匿,蒼白的唇角揚起苦澀一笑。甫聽聞鎮國將軍府派人請她過來時,她很害怕,當玄勍御無情拋下她,要她獨自走這一段未知的路程,興許哀莫大於心死,木然坐上轎子後,反倒沒那麼害怕。

反正橫豎不是生就是死,在轎裡她想了很多,想像她可能面對怎樣的人,會問她什麼問題,為了何事要她走這一遭,她該如何應對回答才不會讓人對玄勍御起疑心,這些事她全都在心裡盤算過一遍。

想到自己到了生死關頭,依然堅持信守承諾,不免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他都這麼無情了,她何必對他有情有義,可她偏就是想當最真實的自己,不因旁人的傷害而有所改變。

「戚大夫,請。」鎮國將軍府的家僕面無表情,催促她進去。

瑤光看著亮晃晃的燈籠照亮鎮國將軍府的朱紅大門,一個個孔武有力的家僕視線如影隨形跟著她,與白天來時的氣氛截然不同,彷彿她稍有遲疑或是轉身要走,就會被強押入內,望向危機四伏的深幽內部,她暗暗告訴自己,要堅強坦然面對死亡,這是維繫尊嚴最後的方式,絕不哭哭啼啼惹人笑話,她挺得過去的。

給予自己足夠的勇氣後,她揣著驚惶不安的心,抬起沉重的腳踏進鎮國將軍府。

當她一跨過門坎,朱紅大門立即在身後重重掩上,沉重的關門聲,像是在告訴她,她進得來,卻已出不去。

她無言跟著家僕在偌大的府內東繞西轉,穿過漂亮的雕樑畫棟、水榭樓閣,一路走得忐忑不安,無法清楚記憶這條路是怎麼走的,唯一知道的是,這條路並非白天前往苑舞秋居處的道路。

前頭領路的家僕及身後兩名負責監視她的家僕皆面色沉重,一字不吭,她也識相保持沉默,光瞧這陣仗就曉得,她可能會命喪於此的想法並非杞人憂天。

她暈頭轉向地被領到一間環境清幽、名為「冠雲」的書房前。

領頭的家僕態度恭謹地輕敲門扉稟報。「少爺,奴才已將戚大夫帶到。」

她一振,原來要見她的人是君傲翊,憑她跟君傲翊接觸過的印象,皆停留在他對苑舞秋柔情萬丈,是個傲然不群的俊逸男子,名列風流倜儻的京城四公子之一。

現下他要求見她,究竟是為了詢問妻子的情況,抑或是為了追查玄勍御而來?

「請戚大夫進來。」冰冷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自裡頭傳出。

家僕推開門,對她作了個手勢。「戚大夫,請。」

瑤光凝定目光,不畏不懼地看向端坐在紫檀雕花木椅中悠然品茗的君傲翊,他看起來沒有絲毫不悅,她稍稍放下心頭大石,微微一笑問候。「君大人。」

長相俊雅的君傲翊和善起身,迎接她的到來。「戚大夫,快請坐。」

果然沒事!瑤光鬆了口氣,安心走進書房,坐在位於下首的紫檀雕花木椅中。

「戚大夫想喝什麼茶?西湖龍並、碧蘿春還是武夷茶?」親切的詢問,化去君傲翊一身陰冷氣息,瞬間給人溫潤如玉的感覺。

「我喝碧蘿春,謝謝。」聽見溫暖的招呼,瑤光露出釋然的笑容。

君傲翊對著領她來的家僕道:「派人準備碧蘿春和幾碟點心。」

「是,少爺。」

領頭的家僕領命後,恭敬退下。

餘下兩名家僕則左右分別站在書房外,隨時聽候差遣。

「已臨深夜,貿然請戚大夫再走一趟,想必造成戚大夫不少困擾,打擾戚大夫睡眠,君某委實感到抱歉。」君傲翊坐回椅中,一派真誠地表達歉意。

「君大人太客氣了,其實我也才剛睡下不久。」

好看的劍眉挑了挑,似笑非笑問:「戚大夫睡前有飲酒習慣?」

突來的疑問,使瑤光一愣。「什麼?」

溫暖親切的臉容倏地隱逸,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笑容,薄唇悠然吐了七個字。「山西汾酒是好酒。」

瑤光心下猛地一驚,沒想到君傲翊竟會敏銳察覺她喝了山西汾酒,明明她喝得不多,且酒氣也該散了,他怎麼會知道?!看來她太早對今晚之事下定論了,她這條不值錢的小命,恐怕仍懸繫在君傲翊一念之間。

她的神經再次緊繃,小心翼翼回答。「我是喝了一點酒,讓君大人笑話了。」

「小酌怡情,我豈會笑話戚大夫?」君傲翊擺了擺手,要她別放在心上,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卻牢牢鎖定她的臉。

瑤光扯了扯嘴角,乾笑兩聲,極力掩飾心頭的不安,君傲翊的笑容及和善,如今看來全是可怕的偽裝。

「戚大夫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君某之所以再請戚大夫走一趟,是有些小事想請教,請戚大夫別害怕,儘管放輕鬆。」君傲翊話說得真誠,可冷寒的眼眸沒有絲毫暖意。

她謹慎回答。「不知君大人想問我什麼事?」

「是關於我妻子的身體狀況。」

「原來是關於君夫人的事,不知君大人有何疑問?」他的眼神讓她打從心裡感到害怕,難以真正放鬆心情。

君傲翊突然訝異地發出疑問。「對了,怎麼不見戚大夫的學徒?」

他忽然提起玄勍御,讓她的心緊張地漏跳一拍,隨即鎮定回答。「我派他出城採藥去了,君大人有事找他?」

骨節分明、因練劍帶繭的手指輕敲桌案兩下,狀似無所謂地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我記得戚大夫向來獨來獨往,前些日子在朱雀大街上偶遇,也未曾見到戚大夫身旁跟著什麼人,今日忽然聽聞原來戚大夫有個學徒,君某感到好奇,於是興起見這位學徒的念頭,不知他何時會回京?」

瑤光在心裡暗暗哀號了聲,虧玄勍御說得自信滿滿,不會有人注意她身邊突然多了個學徒,偏偏被最不該發現的人給發現了,不由懷疑苑舞秋是否對君傲翊說了些什厶,這下可好,她真的是在劫難逃。

她故作鎮定地一笑。「我以前確實習慣獨來獨往,但是有一天正巧醫治了我徒兒生病的娘親,他為了報答我,也是秉持懸壺濟世的念頭,便拜我為師,此後便跟在我身邊。這次他何時回城,端看有沒有採到我所要的藥材,是以我無法確定地告訴君大人他何時能夠回京。」

「原來如此,還真是不巧,白天他才陪著戚大夫,到了夜裡便出城採藥了,他是何時出的城?」他遺憾搖頭。

瑤光怔一下,隨便編了個時辰。「是戌時。」

君傲翊再問:「可有令牌?」

瑤光茫然地看著他,差點脫口問,什麼令牌?為何要有令牌?

彷彿看穿她的疑惑,君傲翊笑了,好心為她解答。「近來城裡死了多名重要官員,是以聖上昨日下令酉時後各個城門都要關上,禁止閒雜人等隨意進出,凡要出入者都得手持令牌,否則絕不放行,所以我想知道令徒如何出城?」

正因為城裡接連出事,連明珠公主都枉死在大漠,大為震怒的聖上於是將他自神機營調回京內,嚴查策辦城裡所有可疑分子。

瑤光被問得啞口無言,她不曉得京裡有頒布這項命令,她該怎麼回答?慌張的她急忙編了借口。「是我記錯了時辰,他不是戌時出的城,是在酉時之前就離開了。」

君傲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啊,那就是申時離京的吧?但據我所知,申時你們師徒二人還在我府中,戚大夫,你這徒弟好大的本事,竟會分身術,這下子君某非得會會他,好生請教不可。」

被逮個正著的瑤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息奄奄地垂下雙肩,再也編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圓這個漏洞百出的謊。

銳利的眼眸倏地森然半瞇。「我生平最痛恨遭人欺騙,戚大夫,你口中的學徒究竟是何人?目前他人在何方?」

面如死灰的瑤光無力地搖頭,聲音平板地回道:「我不知道。」

「這倒是有趣了,身為師傅,竟會不知學徒的來歷?戚大夫真以為推說不知情,我就會相信?」他的語氣仍舊是不疾不徐,但眸底已泛起濃濃殺機。

「我真的對他一無所知。」她除了一概不承認外,還是死不承認。

君傲翊霍然起身,信步走到瑤光面前,雙手盤胸若有所思。「戚大夫如此維護他,反倒讓我對那位行蹤不明的學徒產生莫大興趣。」

瑤光雙手緊緊交握,並不搭腔,以免讓他從中找出端倪,再來詰問她。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夫人與戚大夫沒半點交情,何以這回她身子不舒服,會突然開口對我要求要請戚大夫過來。」君傲翊緩緩道出盤旋在心頭的疑問。

「這個問題,君大人該請教夫人才是,我也是貴府派人來,才曉得尊夫人身子不適。」瑤光撇得乾乾淨淨。

君傲翊冷冷一笑,再問:「我聽丫頭說,戚大夫帶著學徒進府為我夫人號脈,沒一會兒工夫,我夫人就突然說有事請教大夫,屏退貼身丫頭,房內僅留下戚大夫、令學徒和我的夫人,當時我夫人究竟請教大夫何事?」

「君大人的疑問,尊夫人都可以回答不是嗎?怎麼君大人不好好請教尊夫人,反倒問起我?其實尊夫人的疑問也沒什麼,不過是請教我在她懷有身孕期間,夫妻是否適合再繼續同床共枕。」瑤光臉不紅氣不喘,說得一派自然,大膽猜想苑舞秋什麼事也沒對丈夫說,流利地編織謊言。

聞言,君傲翊搖頭笑了,看向她的眼神極冷,宛如銳利寒冰。「戚大夫扯起謊來如行雲流水,想必是常常撒謊的緣故。」

與他一來一往,如履薄冰的瑤光嚇得冷汗涔涔,佯裝不解問:「君大人真是誤會了,瑤光句句屬實,並未扯謊。」

「戚大夫,你又說謊了,關於我妻子提出的疑問,我早就當著我夫人的面請教過別的大夫,別的大夫也當場給予肯定的答覆,你說我的夫人又怎會在今日多此一舉請教戚大夫相同的問題?」君傲翊有禮地請教,笑意未達到眼底。

節節敗退的瑤光臉色變得更加死白,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再也找不到理由來搪塞有備而來的君傲翊。

「所以,戚大夫可打算照實說了?」他好心給她拯救自己的機會。

「我說的就是實話,君大人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瑤光牙一咬,抉定死命抱著謊言硬撐下去。

「戚大夫無謂的堅持,真的讓我很不高興,你可知道,為了我的夫人,再骯髒的事我都做得出來,我勸你不要跟我硬碰硬,你玩不起,明白嗎?」他冷酷地下達最後通牒,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招出來,否則他不會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就輕易饒過她。

「我真的不明白君大人在說什麼。」

「不知道是嗎?或許待會兒戚大夫什麼都會知道了。」

君傲翊雙眸陰駭地瞪向堅不吐實的戚瑤光,他的耐性已達極限,自從上回與小舞在朱雀大街上和戚瑤光不期而過後,一切都變調了。

小舞常常淚流滿面,夜裡惡夢連連,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總推說沒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她為何不肯道出心事,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或是什麼人?

眼見心有干千千結的小舞身子一天天虛弱,請來多名大夫皆無法改變情況,直到……

她開口要求請戚瑤光上門一趟,讓他心下打了個突。

戚瑤光來時,他人在當差,沒能與師徒二人碰上面,而情況應該要好轉的小舞卻在迎接他回家時昏厥倒地,這嚇壞了他,連忙再請別的大夫上門診治,卻說道她是日日夜夜處在驚惶不安當中,以致心焦力瘁,若不盡快解決問題,不僅腹中孩兒會不保,連大人都會出事。

盛怒中的他找來春雨問及今日情況,赫然發現小舞會突然變成這樣可能與戚瑤光有關,他一方面派人調查戚瑤光及所有在她身旁出沒的人,一方面派人將她押到跟前來,直接問清楚。

「……」可怕的威脅教瑤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貝齒緊咬下唇瓣,低頭瞪著足尖,沒有勇氣迎向君傲翊那雙毫不留情的雙瞳,深怕會不爭氣地害怕流淚。

「來人。」無情冷酷的男性嗓音響起。

瑤光渾身一顫,絕望合上眼,彷彿已可看見自己了無生氣、被人隨便用草蓆一蓋,自鎮國將軍府後門抬出的畫面。

那時,漫天的各色櫻花應該依然紛紛飄落,有美麗的櫻花送她最後一程,其實不算太糟。

守在書房外的家僕,馬上進來聽候指示。「少爺有何吩咐?」

冰冷的字句狠狠砸下。「用刑!」

一將功成萬骨枯。

凡是要成大事者,就該不拘泥小節。

這些道理玄勍御自小就明白,從不認為有何不對之處,打從決意復仇的那一刻起,就告訴自己,不管雙手會沾染多少鮮血,踩踏過多少人的屍體,饒是所有人都死去,連自己也賠上性命,只要能報仇雪恨,他一概都不在乎。

可是事情的走向好像與原先的預期不同。

儘管已離京三日,來到距京城百里外的別苑靜觀其變,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瑤光最後挺著背脊離去的堅強身影老是浮現腦海中,糾纏、困擾,幾乎要將他逼瘋,這短短三日對他而言,根本度日如年。

他臉色沉重地坐在溪邊盛開的櫻花樹下,右手拿著一截櫻花樹枝,看著上頭美麗燦爛的櫻花,想起不久前瑤光為了幫狄嘯風,手持櫻花斷枝暴打他後腦勺的畫面。

心下百般惆帳,眉心緊鎖,不悅瞪向手中的櫻花枝,負氣似的用力將其擲入溪裡,讓滾滾流水將所有不該有的歉疚一併帶走。「我對你本就無心,才不會為了你生死不明而耿耿於懷。」

鐵萬山於別苑裡不見少主蹤影,派人四下尋找,終於在溪邊找到少主,這幾日少主情緒日益低落,他皆看在眼裡,關於少主的重重心事,他猜想一半是為了大仇尚未得報,另一半則是惱人糾結的情愛吧。

當鐵萬山及另一名年輕下屬出現站在身後時,玄敕御便已察覺,他沒有回頭,不快樂的黑眸依然盯著潺潺流動的溪水,低沉著聲問:「京城可有新的動靜?」

那日他們主僕二人再次易容掩人耳目,手持鐵萬山由安插在朝中高官那兒弄來的令牌,連夜離開已實行宵禁、大街小巷皆有巡夜官兵的京城,順利來到別苑後,所有消息都是藉由文富及楊民義派人出城傳達。

「君傲翊始終抓不到殺害官員的兇手,子是帶人在城裡四處搜捕、盤查可疑之人,已有許多人被抓,不過都不是我們的人,眼下京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過酒肆與酒館生意一切如常,我們的人馬也安然無恙。」鐵萬山悉數稟報剛獲知的消息,想來瑤光真的有信守承諾,沒有出賣少主,是以所有人才能平安無事,只是他仍不敢放鬆大意,因為現下沒有出賣,並不表示以後也不會出賣。

「君傲翊不是省油的燈,他既然派人帶走瑤光,定會懷疑到突然出城的玉勤及

『京饌酒肆』頭上,你派人告訴文富及京城府邸的人,所有人立即分批離開京城,各自先找地方落腳,待確認沒遭人跟蹤後再行會合。」

雖然現下仍無從得知君傲翊為何會派人帶走瑤光,但君傲翊不是傻子,瑤光隨玉勤進京,名義上是玉勤的專屬大夫,若君傲翊對瑤光有所懷疑,定也會懷疑玉勤。

一旦確認罪證後,君傲翊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率領官兵包圍「京饌酒肆」及玉府,受夠教訓的他太瞭解君傲翊,這是隱身暗處的他最有利的一點,他會善加利用。

「至於楊民義那兒,也要他步步為營、小心提防,千萬不可掉以輕心,若發現不對勁,無須稟報,立即撤出京城。」他再行交代。

「是,少主。」瞭解事情嚴重性的鐵萬山記下他的交代,對身後的下屬低聲吩咐,要他快點將消息傳回給遠在京城的文富。

年輕男子領命後,不敢有所耽擱,轉身飛奔而去。

交代完最緊急重要的事項後,一朵櫻花自枝頭飄飄落下,掉落在玄勍御掌心,他怔然凝望,眼也不掀,狀似漫不經心問:「鎮國將軍府那兒可有消息傳出?」

鐵萬山遺憾搖頭。「鎮國將軍府守衛太過嚴密,咱們的人想方設法皆無法潛入探得消息。」

「所以瑤光是生是死依然無從得知了。」輕輕的,翻覆掌心,任由掌中的櫻花隨風捲入奔流的溪水當中,他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無情的溪水吞噬席捲無辜脆弱的花兒。

「我們的人一直暗中監視鎮國將軍府的各個出入口,並未見到……有屍體運出,可以由此推敲,瑤光目前尚活在人間,只是……不曉得狀況是好是壞。」

往好的方面想,人活著就有希望;往壞的方面想,興許此刻的瑤光正生不如死,日哭夜求有人能夠好心賞她個痛快。

「她的情況不會太好。」玄勍御心知肚明,若是尋常邀請瑤光上門作客,不會讓她連大門也踏不出一步,她是被君傲翊監禁了。

依君傲翊的個性,端看他想從瑤光身上獲得什麼,愈是在乎、愈是重要的,瑤光不給個滿意的答覆,下場恐怕會非常淒慘,思至此,玄勍御的臉色益發沉重難看。

內心煎熬難受,不該是這樣的,真的不該,肩上背負重擔的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挪出心神,去關心一個不重要的女人。

但,她真是不重要嗎?假若如此,為何他放不下她?他深愛的人是蝶兒,所在意、關心的人也該是蝶兒,何時需要戚瑤光跳出來湊熱鬧?

他真的不該再想她了,否則將會心緒大亂,難成大事。

鐵萬山看不見少主的表情,但少主的聲音聽起來怏怏不快,大膽猜測是因瑤光的遭遇所致,他不願深究其中原因,就事論事地說:「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玄勍御明知鐵萬山說的是事實,心下仍感不悅,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成拳,極力壓抑竄上胸口的怒焰。

斂定心神後,男性低嗓平穩而不帶任何情緒波動。「繼續派人留意君傲翊的動靜,只消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回報。」

「是,少主。」鐵萬山嘴巴動了下,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不說出另一項探得的消息,即是多位大夫連日頻繁出入鎮國將軍府,據說是懷有身孕的苑舞秋情況不佳,極有可能胎兒連同母體都會保不住。

這些事不必再讓少主知情,說了,只會讓情急關心的少主心緒大亂,反正少主與苑舞秋已經恩斷義絕,說再多不過是添亂。

「玄騰敬的兒子們呢?面對京城近來的紛紛擾擾,他們可有反應?」

「沒有,旁人的生死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在咱們的人挑撥下,老大跟老三為了爭奪大理寺卿的女兒已到劍拔弩張的地步,隨時都想要對方的命;老五跟老八對老七取得開採解鹽一事懷恨在心,在朝堂上不斷較勁,想方設法扯對方後腿。」

玄勍御滿意冷笑。「嘗不到渴望的甜頭,會使老五跟老八愈來愈仇視老七,老七與老十素來友好,老十一定也會膛進這趟渾水中,其它皇子也無法再作壁上觀,這些人一個個都逃不過權勢與利益的誘惑,京城會因為他們的爭權奪利而變得更加混亂,對咱們很有利。」

「少主說得極是,咱們就等那些個皇子狗咬狗、一嘴毛。」

「山西那邊情況如何?」

「嘯風已率領災民發動一些零星的小暴動,當地官府派出官兵亂抓人,一些沒有參與暴動的災民無辜被抓,使得百姓心生不滿,一起加入嘯風的行列對抗官府。」所有事皆照著少主的計劃走,不用多久,他們裡應外合,即可成功殺進京城。

「將山西動亂一事大肆傳出去,玄騰敬近年大興土木,加重徭役賦稅,對他深藏不滿的大有人在,有人挺身反抗,無疑是鼓勵其它人多多傚法。」精銳黑眸熠熠閃耀,密謀計劃讓暴動如漣漪般盪開,擴散至各府各州。

鐵萬山光是想像各府各州的人民奮而起身反抗朝廷的情形,便止不住嘴角笑意。

「告訴狄嘯風,與當地的官兵且戰且走,讓當地官府束手無策,向朝廷請求援軍。」玄勍御打算分散朝廷的兵力,待他們攻進京城時,外地的軍隊便無法及時趕回京救援。

「是,少主,屬下尚有一事稟報。」

「說。」

「聽說皇太后最近鳳體微恙,宮中太醫尚找不出良方醫治。」

想起向來疼愛他的皇太后,心不由得狠狠一抽,悵惶若失,他恨盡整座皇宮裡的人,唯獨恨不了皇太后,這些年皇太后心裡定也不好受,先是保不住親生兒子,後來又保不住疼愛的孫兒,還得笑臉面對冷酷奪去兒孫性命的另一個親生兒子。

當她面對玄騰敬時,心裡在想什麼?可曾有過埋怨?可曾有過憎惡?可曾有過恐懼?他很想親口問問皇太后,知曉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可惜目前他進不了皇宮,滿肚子的疑問,沒有出口。

「我知道了。」他的聲音極為苦悶,對於造成這一切的玄騰敬恨意綿綿,永無止境。

感慨萬千的鐵萬山看著少主孤獨的背影,心想此刻少主應當想一個人好好沉澱一下。「少主若沒其它事吩咐,屬下先行告退。」

心情無比沉重的玄勍御擺了擺手。「去吧。」

鐵萬山躬身退下後,陰鬱不快的玄勍御自懷中掏出父親遺留給他的龍形玉珮,輕觸留在上頭的血漬,怔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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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劇痛,永無止境持續蔓延。

其實,她已經死了,對吧?否則地獄怎麼可能會存在人世間?

她真的好痛、好痛,每一次呼吸都得費盡全身力氣,每一次呼吸都教她痛不欲生,微弱的呼吸是唯一讓她確定,她還活著,且是活在可怕煉獄當中的憑籍。

處在陰冷潮濕的黑暗中,瑤光不敢奢求能夠獲救,僅能卑微乞求快點死掉,如此就不會再感受到丁點疼痛。

精神與肉體一再飽受折磨、凌遲,使得瀕臨崩潰的她快承受不住了。

她沒有自以為的堅強,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求饒,甚至想說出所有君傲翊想知道的事,只求能夠不再承受痛楚,但每每話到當口,總是一再和著嘴裡的鮮血吞下,只因不想讓玄勍御對她感到失望。

他受的傷害已經夠多,也遭受夠多背叛了,她不想讓他對人性徹底失望,再也看不見一絲光明,這是她最後的信念,為了信守對他最後的承諾,是以寧可讓自己一再痛到昏死過去,也不願讓君傲翊稱心如意。

只是,她真的好想死……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外頭傳來沉重鐵鏈解開撞擊到門板的聲響,柴房的木門被人咿呀一聲打開來,金燦的陽光隨即照入充滿血腥味的陰暗柴房。

陷入半昏迷的瑤光一聽到鐵鏈聲與開門聲,便嚇得全身發抖,紅腫裂開的唇瓣發出痛苦嗚咽。

淚水混著鼻水及血水在臉上糊成一片,瑤光強忍著痛,拚命蜷縮身子,企盼自己能夠縮小到讓人看不見,如此,就不會再陷入駭人心魂的人間煉獄當中。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夫,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破碎的字句微弱,幾乎讓人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細碎不穩的蓮足踏入充滿血腥味的柴房,驚見滿是碎柴屑與塵土的地面留有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有的已轉黑,有的仍舊艷紅,最可怕的莫過於蜷縮在地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戚瑤光,她身上的衣衫幾乎被鮮血所染紅,令人不忍卒睹。

「怎麼會這樣?!」

身體虛弱的苑舞秋,方可以下床便自春雨口中得知戚瑤光被抓來囚禁已三天,急著趕來一探究竟的她臉色慘白,眼前一片黑,浮軟的雙腿顛了下。

陪侍在旁的春雨趕忙撐住她,春雨僅是從其它人口中得知戚瑤光被姑爺關在柴房,並不曉得戚瑤光被打得如此淒慘,假如知道的話,根本不敢說漏嘴,讓小姐親眼目睹這可怕的情景。

「小姐,快別看了,你的身子還沒好,咱們先回房去好不好?」春雨緊張地勸她離開,心下恐懼不安。

「不,我不能丟下戚大夫不管。」心痛不已的苑舞秋搖頭拒絕,不懂她的傲哥哥怎麼會派人對一名弱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他怎麼會變得如此可怕?怎麼會?!

害怕得抱著頭的瑤光不住喃喃自語。「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名普通大夫,我什麼都不知道……」

苑舞秋見戚瑤光的十指被折磨得泛黑,倒抽了口涼氣,困難地走向披頭散髮倒臥在地上的她,蹲下來,伸出如白玉般無瑕美麗的右手,輕觸她的肩頭。肩頭受到輕微的碰觸,嚇得瑤光驚聲尖叫。「啊,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苑舞秋感到無比難過,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潸潸滾落,縮回沾到她肩上鮮血的小手,柔著聲道:「戚大夫,我是苑舞秋,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不要打我……求求你……」心神恍惚的瑤光哭得淒淒慘慘,涕淚縱橫。

「戚大夫,你冷靜一點,你仔細看看,我是苑舞秋。」溫柔的語調,試圖撫平戚瑤光的恐懼。

守在柴房外勉為其難為她們開門的護衛拚命朝春雨使眼色,要她想辦法帶少夫人離開,否則少爺怪罪下來,他們倆都會吃不完兜著走。

「小姐,我們快些離開這裡吧。」接收到暗示,深怕惹上大麻煩的春雨不住勸著。

苑舞秋不理會春雨的勸阻,她無法昧著良心丟下遍體鱗傷的戚瑤光,轉頭吩咐。「春雨,你去喚人來幫忙。」

「幫什麼忙?」春雨嚇壞了。

「幫我將戚大夫移出柴房,她傷得很重,再繼續待下去會要了她的命,我們得為她請大夫醫治這身傷才行。」苑舞秋擔心自己來得太遲了,就算救得了戚瑤光,怕她身上的傷也會留下難以抹滅的醜陋疤痕。

「小姐,千萬不行!」春雨聲兒拔尖地阻止。

「少夫人,萬萬不可!」守門的護衛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少爺說了要他將人好好看守住,人若被少夫人帶走,豈不是要他提頭去見少爺?

苑舞秋看了看嚇得面無血色的春雨及驚惶不安的護衛,心知他們倆沒有傲哥哥的命令,壓根兒不會協助她救戚瑤光,她不悅地沉下臉。「你們不幫我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

打定主意非救人不可的苑舞秋撥開春雨的手,試著憑自己的力量扶起雙腿被打到無法自行行走的戚瑤光。

「小姐,小心你的身子!」春雨連忙介入插手。

姑爺愛小姐愛到骨子裡,若她讓小姐出事就真的完了,她轉頭對護衛吼道:「你還不快點過來幫忙?!」

「好。」護衛急忙衝進來,幫忙阻止苑舞秋。

「你們兩個別攔著我。」甚少動怒的苑舞秋發火,推打他們兩人。

吵鬧的聲浪使瑤光受到更大驚嚇,她一縮再縮,縮了又縮,將自己蜷縮得像蝦米一樣,不住嗚咽啜泣,得依靠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的玄勍御來抵禦一波接一波席捲而來的恐懼。

現下的他在做什麼?可還記得被他丟棄在京城的可憐人,他的心頭可曾有過一絲憐惜?一絲愧疚?一絲後悔?

和著髒污的淚水自眼角潰堤,她真的好想再回到他身邊,就算只能含情脈脈凝望他的背影,對她而言,都是最幸福的時光。

「這是在做什麼?」黑沉著臉的君傲翊身著尚未換下的朝服,怒看糾纏不休的三人,尤其是發現該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小妻子,竟然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柴房,更是教連日在京城各處及朝堂上奔波的他怒火中燒。

發現君傲翊回來,春雨及護衛如坐針氈,小心翼翼看著臉色陰惻惻的君傲翊,兩人無聲退至一旁,不敢吭聲,深怕會火上澆油。

苑舞秋緩緩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射向心愛的夫婿,一字字飽含怒氣。「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

君傲翊迎向妻子怒火高漲的雙眸,對春雨及護衛命道:「你們先退下。」

春雨及護衛兩人如蒙大赦,立即退出柴房。

瑤光聽見君傲翊的嗓音,雙眸頓時害怕瞪大,戒慎恐懼地喃喃自語。「惡鬼又要來折磨我了,惡鬼來了……他來了……」

已流著血的唇瓣再次被咬得鮮血淋漓,一再堅定告訴自己,她不會說的,什麼都不會說,絕不讓如惡鬼般的君傲翊得逞!

聽見戚瑤光的自言自語,苑舞秋心頭又是狠狠揪痛,氣忿難平地瞪著丈夫。

君傲翊無視妻子的怒視,伸手扶她。「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們回房去。」

苑舞秋用力拍開他的手,無法諒解地指控。「別碰我!傲哥哥,什麼時候你變得這般心狠手辣了?戚大夫不過是名弱女子,你怎麼忍心對她下這麼重的手?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朝堂上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別管。」君傲翊心寒地瞪著被她拍開的手,上一回她出手傷他,是在他奉聖上旨意押送熙禛於「龍恩寺」出家為僧,返京後所發生的事。

今日她為了戚瑤光將他狠狠推開,除了氣惱他命人傷害戚瑤光外,背後究竟還隱藏了什麼不願教他知曉的理由?

「我管不了朝堂上的事,但我認為不管怎樣,你有更好的方式處理這件事,而不是將她折磨到不成人形,你可知道這樣的你好可怕,這樣的你不是我從小就認識的耿直剛毅的傲哥哥,這樣的你,和曾經以權勢殘害我的明珠公主有何不同?」苑舞秋痛心疾首地看著心愛的男人,不希望他變得面目可憎。

一句句指控激怒連日來忙到心力交瘁的君傲翊。「你想知道我為何會變成吃人的野獸嗎?好!我告訴你,因為你受到傷害,卻只是一徑哭泣,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到底是誰傷了你?用什麼方式?你在袒護誰?」

「為了那個人,不惜隱瞞我這個隨時都在擔心會失去你的丈夫,你很清楚你現下的身子有多虛弱,腹中的胎兒隨時都會不保,連你都可能失去性命,可是你依然選擇將話往肚裡吞,你是不在乎我,不在乎肚裡的孩子,不在乎你自己,才會對我如此殘忍絕情!」

他也有滿肚子的怒焰要發洩,她可知道發現自己無能為力護住心中珍寶,對他而言有多痛?撐了這些天,他沒發狂,殺盡所有懷疑的人,已是奇蹟。

蔸舞秋被他連珠帶炮的質疑問得啞口無言。她不能告訴他實情,一旦讓他知道了,忠君的他會馬上率人逮捕禛哥哥,屆時禛哥哥唯有死路一條,她已經夠對不起禛哥哥,不能再害死禛哥哥,不能!

「剛才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說?不是想狠狠痛斥我的惡行,為何現下又成了悶葫蘆?要不要我替你說?

熙禛消失了。」飽受傷害的他,再也忍不住以尖銳的言詞刺向她。

苑舞秋靜靜凝望對她失望至極的丈夫,沉默不語。

瑤光清楚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狠狠一震。

「哈,聽聞熙禛消失,你居然一點都不感到訝異,彷彿你早就知道他人已不在『龍恩寺』,不過我卻是剛剛才收到消息,沒想到我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妻子消息竟然比我還靈通。看你如此,我竟也不覺有何不對勁,因為我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你已經和他碰過面了是不是?」

心痛如絞,他是這般愛她,以為兩人結為夫妻,她的心就已向著他,是他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其實熙禛一直存在她心裡,或許她依然深愛著熙禛,之所以嫁他為妻,不過是情勢使然,不得為之。

可怕噬人的忌妒瘋狂啃蝕不確定的心,他已被逼到懸崖邊緣,為了保住最珍貴寶貝的人兒,所能做的,即是使盡各種手段狠狠反撲。

「他在哪兒?」如果她心裡有他這個丈夫,就會告訴他。

「我不知道,」苑舞秋別過臉,不願看向丈夫已然心碎的雙瞳。

痛極、怒極的君傲翊走到妻子面前,手握著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再逼問:「他是誰?是消失的玉勤還是戚瑤光的學徒?!」

小舞的生活向來簡單,日常會出現在她身邊的人都在他掌握之中,唯一跳脫掌握的即是戚瑤光和突然出現又消失的學徒及玉勤,加上他派人盯哨的「京饌酒肆」及玉宅突然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更加證實這些人大有問題,熙禛必定是玉勤或戚瑤光的學徒其中一人,只怪他發現得太晚,錯失逮人良機。

「我不知道。」苑舞秋堅持不動搖、不吐實。

被她傷透了心的君傲翊仰頭大笑。「哈哈,你知道,只是不肯說,一心一意仍想要維護心愛的禛哥哥是嗎?這樣的我算什麼?」

「傲哥哥,不是這樣的,你對我非常重要,你該知道我的心是在你身上。」她的心也痛著,不停自問,為何會如此?不論她做什麼,或是什麼都沒做,都會傷害到其中一個男人,她不是完人,亦不夠聰慧,找不到兩全其美不傷害任何人的方法,誰能告訴她要怎麼做才好?

君傲翊搖頭嗤笑自己太癡心,太愛她,以至於讓她殘忍撕碎他的心。

「你在說謊,若我對你有一丁點意義,你不會不顧我的感受,處處維護他。沒關係,我從你那兒得不到隻字詞組,就由戚瑤光身上獲得,總會讓我找到有法得到我所想要的。」

聽見他冷酷無情的話語,自知逃不過這一劫的瑤光又嚇得全身不住顫抖,極力不哭出聲。

苑舞秋對上他灼亮暴怒的黑眸,殷切懇求。「你別再對戚大夫用刑,放了她好嗎?」

「聖上已下旨全面捉拿欽犯宮熙禛,除非她招出熙禛在哪兒,不然我不會放人。」他斷然狠心拒絕她的請求。

近來京城多是非,皇子們個個鬧得不可開交,多次出現衝突,讓聖上大發雷霆,加上熙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聖上難以容忍,下旨要他務必盡快找出熙禛,若他反抗,直接取下人頭便是。

「好,你不放人,可以,我就在這裡陪戚大夫。」苑舞秋打定主意,不讓丈夫再有傷害戚瑤光的機會。

全身籠罩在恐懼之下的瑤光聽見苑舞秋要留下來陪她,心下大喜,她有救了!只消苑舞秋陪在一旁,愛妻心切的君傲翊定不會再對她用刑,曙光浮現眼前,她默默淌下開心釋然的淚水。

忙到焦頭爛額又傷心難過的君傲翊決定他受夠了,二話不說直接將妻子攔腰抱起往外走。

「你做什麼?!快點放我下來。」被抱得猝不及防的苑舞秋推拒丈夫的懷抱。

她的推拒對君傲翊造成不了任何阻礙,他冷凝著聲。「這件事我說了算,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養好身子,我不許你再插手。」

「放我下來!你快點放我下來!」

「不……不要……不要走……」瑤光眼睜睜看著苑舞秋被君傲翊強行抱離柴房,初浮現的曙光旋即破滅。

「別、別走,救我,求求你,君夫人,救救我!」她努力在地上爬著,自身上淌下的鮮血於髒污的地面留下可怕的血痕。

瑤光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拚命爬,試圖抓住最後一線生機,但是君傲翊的步伐又大又急,很快的,他與懷裡的苑舞秋身影隱沒於門外,再也看不見。

「救我……嗚……」

無情的柴房木門咿呀一聲被人從外掩上,沉重的鐵鏈鎖綁的聲音傳來,柴房內再次陷於黑暗之中。

可憐絕望的哭泣聲,一聲接一聲自柴房傳出,教守在外頭的護衛聽了,禁不住搖頭歎氣,同情起她的遭遇。

雅致的別苑庭院裡,綠草如茵,松柏常青。

桀騖不馴的身影看似心平氣和,手持泛著精光的寶劍,瀟灑如風,專注練劍,實際上這段日子對玄勍御而言異常難熬,他可以由分散各地的手下那兒得到所有訊息,唯獨瑤光例外,自她踏進鎮國將軍府後,就如同人間蒸發。

無法得知有關她的任何消息,令他焦躁不安,偏又不想表現出來教鐵萬山發現,僅能在心裡兀自乾焦急。

以前老嫌她在他身邊打轉吱吱喳喳,很吵很煩,直到現在方知,先前不覺得孤獨寂寞,皆因有她陪伴。

心浮氣躁的劍尖無比銳利地削下一小段松樹,假想此刻被他削下的是君傲翊的人頭。

鐵萬山一邊看他練劍,一邊呈報最新收到的消息。「少主,出賣啟先的狗官接連死去,玄騰敬懷疑為失蹤的少主所為,下令要求君傲翊不論生死務必逮著少主,而少主的分身出沒各地,使各地官府亂無頭緒,開始胡亂抓人。」

寶劍直指天際,大氣不喘一下的玄勍御長腿打了個旋子,悠然道:「那些個膿包除了鬧得百姓人心惶惶外,成不了啥事,至於君傲翊,他不容易被誤導,不會率人到處疲於奔命,勢必會守在京城等我。」

君傲翊瞭解他,一如他瞭解君傲翊,這是他與君傲翊片刻都疏忽不得的對抗。

「少主說得沒錯,君傲翊確實不像其它人亂了陣腳,一直都待在京城。」

「他想來個甕中捉鱉,偏偏我不是鱉,而是打算置他於死地的獸。」唇角揚起一記嗜血笑容,渴望將君傲翊撕咬成碎屑。

「君傲翊非等閒之輩,少主與他交手,千萬要小心。」曾經栽在君傲翊手上的鐵萬山,不敢掉以輕心。

額際沁著薄汗的玄勍御收劍入鞘,氣定神閒。「鐵伯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玄騰敬那些不成材的兒子們近來怎麼樣?可有鬥得你死我活?」

「已經開始了,老大和者三昨兒個狹路相逢,當眾大打出手,他們的貼身侍衛也打得不可開交,互有傷亡。老五、老七跟老八的混亂亦不輸人,三人在玄騰敬跟前互揭瘡疤,誰私吞貢品、誰強佔民女、誰收受富賈士紳好處全揭了出來,得知兒子們這些狗屁倒灶事的玄騰敬雷霆震怒,將所有兒子叫去,依其罪行做出懲治。」

他不屑地哼了哼。「小小懲治哪嚇唬得了他們,不過玄騰敬被激怒了,倒是讓我心情愉悅,那官員上朝合奏請求玄騰敬出兵攻打契丹部族的事進行得如何?」

「回少主,非常順利,因為明珠公主之死契丹部族遲遲未派人前來請罪,徹底激怒玄騰敬,他已下旨調兵遣將出征契丹部族,一部分的軍隊被移往大漠,加上鎮壓山西災民及各府各州零星出現的暴動,另一部分的軍隊亦被調離京城了。」事情順利得教人熱血沸騰。

「除了君傲翊所領軍的人馬及小部分軍隊駐守京城外,目前的京城形同空城。」陰謀得逞的冷笑,勾揚。

「確實如此。」鐵萬山嘴角亦噙著笑容熱切期待。

「自神機營那兒偷來的火藥呢?是否存放在安全的地方?」從前他最擅長的即是胡作非為,現下他利用自身長才,暗中指派待在神機營的下屬,神不知鬼不覺分次偷走大批足以炸毀整座京城的火藥。

君傲翊人不在神機營,得到消息後已難以追查,定是驚愕又震怒。他真想親眼看君傲翊的表情,絕對非常精采。

「是,絕不會有人想到火藥已被偷偷運回京,就存放在熙來攘往的百年佛寺下。」到處都有他們的人,所以他們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盜走火藥,再扮成販夫走卒,分批將火藥藏放在佛寺裡。

玄勍御滿意頷首,關心詢問:「咱們的人馬集結準備得如何?」

「兵器、糧草皆已就定位,人員也已經集結完畢,至於暗伏在京裡的弟兄們也做好了準備,只消少主一聲令下,即可裡應外合攻入京城。」

「京城已經許久沒有被鬧得雞飛狗跳,既然我回來了,當然得好好鬧上一鬧,不然怎麼對得起京城小霸王這稱號?」邪惡的笑容張揚,閉上眼,想像火藥點燃,在京城四處爆炸、塵土飛揚的情景,肯定比元宵鬧燈會更為熱鬧有趣。

官兵們為了追查人犯勢必會在各個爆炸地點來回奔波,老百姓被嚇得四處逃竄,他們的人則趁亂殺入京城,玄騰敬絕對想不到他的末日會在斷垣殘壁中降臨。

渴望復仇的熱血汩汩奔騰,玄勍御及鐵萬山皆熱切期盼置玄騰敬於死地的那天及早到來,雖然引爆炸藥會傷及無辜,但對於一心一意要報仇的他們來說無關緊要,只消能夠報仇雪恨,再大、再多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對了,少主,楊民義探得一項關於瑤光的消息。」重要的事討論完,鐵萬山提及已多日不曾提起的瑤光。

唇角的狠笑瞬間凝結,玄勍御眼眉低斂,把玩懸佩在身上的玉珮,佯裝若無其事問:「人已經死了嗎?」

「並沒有,但是離死已不遠矣。」鐵萬山忠實陳述。

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唯有撫向玉珮那顫動的指洩漏了心事,低沉的嗓音追問:「怎麼說?」

「聽說她被打得很慘,不停嗚嗚咽咽哭著求死。」說到底,終究是相處過一段時日,對瑤光有些感情,聽聞她悲慘的遭遇,鐵萬山感到於心不忍,十分歉疚。

玄勍御靜默了好半晌,鬆開玉珮,緩緩開口問:「消息來源正確嗎?」

「說出這項消息的人是鎮國將軍府的家僕,楊民義見他到小酒館飲酒,藉故攀談,灌了他不少酒,這人口風很緊,直喝到八分醉才說出這事,但並未直言受苦的人是瑤光,只說是一名犯下大錯的丫頭不肯認錯,是以被關進柴房加以審問,楊民義推測那名家僕口中的丫頭應是瑤光無誤,我也同意他的看法。」

一般犯錯的丫頭不是被杖打數十趕出家宅,就是被直接打死了事,不可能花時間關著一個丫頭折磨老半天,不願讓她輕易死去的原因,不外乎是還未從她口中得到想要的情報,才會讓她茍延殘喘地活著。

玄勍御陷入沉默,圍繞在心頭的儘是鐵萬山所說,瑤光不停嗚嗚咽咽哭著求死的畫面,她是個很開朗愛笑的姑娘,常常在他這裡受了委屈,轉過頭沒多久便又精神奕奕,笑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一回她肯定是遭受百般凌虐,再也無法抱持希望,方會哭著求死。

她會有今日的下場,皆是他一手造成的。

心,惡狠狠揪擰,為那個再也笑不出來,一直哭泣的女子。

凝定不動的五指屈握成拳,忿怒的咆哮不受控制地自喉頭衝出。

鐵萬山結實嚇了一跳,驚問:「少主,你怎麼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玄勍御先是閉上眼,緊接著又張開,毅然決然作出決定。「命人去準備一下,咱們回京。」

「什麼?!少主,你怎麼這麼突然要回京?」雖然事情發展全照著計劃進行,且他們的人馬已準備就緒,鐵萬山仍被他突來的決定嚇壞了。

「反正我們的人馬已蓄勢待發,擇期不如撞日,就這麼決定也沒啥不好。」他說得雲淡風輕,事實上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騎上一匹快馬趕回京城殺入鎮國將軍府,救出僅剩一口氣的瑤光。

瑤光,可憐的瑤光,她恨他嗎?開始恨他了嗎?

鐵萬山看著臉上波瀾不興,眸底卻已盛滿不捨、憐惜以及怒火的少主,登時恍然大悟。「少主突然決定提早返京,是為了瑤光嗎?依照目前所得到的消息,儘管她飽受折磨,但性命仍舊安全無虞,少主大可不必急在這一時。」

灼灼目光射向想勸他再忍上一忍的鐵萬山,冷硬地道:「我不想再等了,君傲翊的耐性沒有多到等咱們攻入京城的那一日,再得不到他要的,他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瑤光,作為給我們最直接有力的警告。」

「可是咱們早已有犧牲瑤光的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少主為何突然心軟改變主意?若說覺得對她有所愧疚,少主大可不必耿耿於懷,因為我也有愧疚感,咱們盡可將這份歉疚放在心底,不必衝動行事。」鐵萬山說得口沫橫飛,力勸他放寬心。

「別再說了,我不會改變主意。」玄勍御的態度堅決強硬,沒有轉圜餘地。

鐵萬山看著堅持不妥協的少主好半晌,詫異問:「少主的心不是一直都在苑舞秋身上嗎?為何會突然為從來都不放在心上的瑤光心急?」

假如今天少主是為了苑舞秋嚷著要殺回京城,他尚可以理解,但是為了一再推拒的瑤光不顧一切殺回京城,便讓他感到茫然。

玄勍御沉默不語。是的,他的心向來都在蝶兒身上,可如今也確實是為了平凡無奇的戚瑤光心急如焚。

是因為這段日子沒見到她燦爛的笑顏,格外想念所致嗎?或是許久沒吃到她精心烹調的藥膳的關係?

又或者沒有她在周圍兜轉,說一些不重要的風花雪月的緣故?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有她陪伴在身旁,而且她對他始終死心塌地,就算被君傲翊抓了,依然堅守誓言,他不能再讓她任君傲翊折磨欺凌,君傲翊對不起他太多、太多,還無恥奪去他的珍寶,這一次他不會再任君傲翊為所欲為!

他的心在不知不覺中讓瑤光悄然進駐,她是來得那般無聲無息,待他發現時,已無法將她冷硬驅離。

「少主!」

「我對不起瑤光,她信守著對我的承諾,我不能眼睜睜看她為我賠上性命,蝶兒不曾為我做過的事,她為我做了,這就是我決定殺回京城的最大原因,當然就我們方纔所討論過的,我們的人馬已準備充足,也該是時候了,不宜再拖下去。」僅剩些許的良心,這美好的部分為瑤光而存在,這一刻他明確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他想要緊緊抓握住這最後一絲光明。

瑤光,正是為他帶來最後光明的人。

鐵萬山眼見勸阻不了,長長歎了口氣,妥協同意。「少主說的不無道理,反正我們的糧草、人馬及所有計劃都部署完成,何況玄騰敬大半的兵馬都已被調離,此時殺回京,正好殺玄騰敬一個措手不及,屬下這就立刻交代下去。」

「有勞鐵伯了。」玄勍御微微頷首,將此事交由鐵萬山去辦。

眉頭深鎖的他目光蒼茫地望向隔著重山峻嶺的京城方向,迸射出堅定光芒,滿滿自信,背水一戰的他將要翻雲覆雨,讓已紛亂不斷的京城陷入更大的飄搖動盪。

誰生,誰亡,沒人料得準,唯一能肯定的是,所有對不起他的人都會付出最為慘痛的代價,無一人能夠倖免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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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四月初八,浴佛節。

紛紛擾擾,隨時都有人被官兵帶走的京城,因浴佛節到來,再次熱鬧喧騰,男男女女放下驚惶不安的心魂,換上乾淨衣衫,虔誠地到佛寺以五彩香湯浴佛。

守備森嚴的鎮國將軍府大門前,兩名家僕悠閒聊天。

「晚點要不要一塊兒到佛寺去?」高的那名向矮的那名提出邀請。

「當然好。」

兩人開心約定好,突然間,遠方傳來巨大聲響,地面震動,莫大煙塵上衝半天高,不知發生何事的家僕們驚魂未定地面面相覷。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莫不是城隍廟出事了吧?」

種種疑問剛浮掠上心頭,尚未獲得解答,大門口的兩座石虎砰的一聲炸裂開,天搖地動,守在大門口的多名家僕被炸飛,龐大的煙塵下到處是斷肢殘臂,慘不忍睹。

焦味、血腥味、哀號聲充斥於被炸出一個大洞的鎮國將軍府前,路過的行人多數受到波及。

「救命啊……」

前門才剛被炸,府裡的人尚未反應過來,緊接著後面又傳出巨響,再一次天搖地動,牆倒屋毀。

素來以固若金湯最引以為傲的鎮國將軍府,竟然無從察覺何時遭人放置火藥,前後門皆被炸出一個大洞,主子當差去了,無人指揮大局,登時陷入兵荒馬亂之中。

以玄勍御為首的一行人,趁鎮國將軍府的人亂成一團,自離柴房最近的西側翻牆入內,他熟門熟路地疾步走向柴房。

在他背後幫忙護住背心的人是鐵萬山,一行人保持沉默,避開驚慌四處奔走叫喊的僕役。

負責看守柴房的護衛聽見前後傳出的爆炸聲響,感受到驚天動地的震動,嚇得臉色慘白,想要一探究竟,偏又不敢違背少爺命令,僅能待在原地乾焦急。

猛地驚見一群人目露兇光自高大的榕樹後竄出,護衛壯膽大喝,揚刀撲上前。「給我站住!你們是誰?!」

領頭的玄勍御面無表情,身形靈動一偏,寶劍準確利落地刺進護衛心口,旋即抽出染血長劍,削開鐵鏈。

已被接連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嚇壞的瑤光,聽到鐵鏈被劈開的嘔啷聲,驚魂未定地縮躲在角落。

玄勍御大步衝入柴房,先是看見遺留在髒污地面的血漬,不悅怒吼。「該死的君傲翊!我非殺了他不可!」

怒吼聲嚇得瑤光將青紫交加的小臉埋在膝上,全身抖個不停,不敢抬頭看是誰來了,不敢去想那記狂暴的怒吼為何會如此熟悉。

幾名手下守在柴房外,緊跟在後的鐵萬山瞧見地上的血漬,眉心蹙了下。

玄勍御焦急地左右張望,終於發現躲在柴薪旁的人兒,多日來的擔憂與害怕,於確認她仍存活之後,總算放下心中大石,再也關攔不住滿心關切,蹲在她面前呼喚。「瑤光。」

溫柔的呼喚讓瑤光震了下,抖得更厲害,努力將自己縮得更小,喃喃自語。「是我聽錯了,不可能是真的,他根本不在乎我是生是死。怎麼可能會來,怎麼可能……」

她的自言自語震痛玄勍御的心扉,讓他瞭解他的遺棄傷她多深,心疼看著她染血的衣衫以及被刑具夾得青紫的十指,他伸手碰觸她糾結的髮絲。「你傷得好重,我害慘你了。」

帶有自責與憐惜的撫觸,嚇著連日處於恐懼的瑤光,她哭咽低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再問我。」

「瑤光,是我,玄勍御,你抬頭看看我,我來帶你走了。」玄勍御心痛如絞地柔情呼喚,親眼看見她為他所受的傷,使他更加確認對她的感情,他喜歡她,再也不會棄她於險境不顧。

「你不要騙我,走開……」這是她的幻覺,其實來的人是君傲翊,想哄騙她說出實情,她堅持不肯抬頭。

「少主,隨時都會有人發現咱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咱們得盡快離開。」鐵萬山低聲提醒。

玄勍御頷首,以眼神示意鐵萬山別急,對著瑤光柔聲道:「瑤光,真的是我,你抬頭看看就知道我沒騙你。」

「不要,我不要。」瑤光頭搖得如博浪鼓。

緊張的鐵萬山不住往門外張望,低聲催促。「少主。」

玄勍御乾脆一把抱起固執不肯看他的瑤光,雙臂甫一碰觸到她的身體,她立刻痛得瑟縮成一團,豆粒般大的淚水奪眶而出。

從她極力忍痛的模樣,玄勍御發現她的傷比所想的嚴重,急忙安撫道歉。「我弄痛你了?對不起,我應該更輕一點的,原驚我好嗎?」

懇切的道歉,令痛到小臉糾結的瑤光情不自禁抬頭看向抱著她的男人,映入眼簾的是早已熟悉的毀壞容貌,她癟著嘴害怕地道:「你不是玄勍御,向來高高在上的他可不會向人道歉,你是假的!」

君傲翊休想戴人皮面具騙她!

玄勍御有些困窘,他清了清喉嚨。「我確實不太會跟人道歉,但我真的是玄勍御。」

「不可能……真的玄勍御巴不得我死,如此他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所以他不可能會來,你休想騙我。」雖然她被打到僅剩半條命,可腦子還算清楚。

他沒好氣地說:「我沒有巴不得你死,如果想要你的命,我早就殺了你,何必拖到現在?」

瑤光仔細觀察著他,原本死寂的灰黯雙眸猛地綻放驚喜光采。「沒錯,就是這種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表情,你是玄勍御!但是你怎麼可能會來?怎麼會……」

「對,我來了,咱們先行離開,有話晚點說。」竟然因為他的不可一世而認出他,他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到開心。

心頭亂紛紛的瑤光用力點頭,再也不想待在這人間煉獄。

於是玄勍御抱著她,與鐵萬山等人順利躲過鎮國將軍府慌亂四竄的家僕與護衛,翻出西側圍牆安靜離開。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出現在京城各個重要的地方,硝煙四起,人們倉皇奔逃。

大批官兵於斷垣殘壁間來回奔走,搜查逮捕可疑之人。一批批身著玄色勁裝訓練有素的精壯男人們由不同的城門趁亂殺入京城,遇上官兵,雙方人馬便展開廝殺。

血流滿地,遍地橫屍。

繁華富麗的京城,瞬間變成一座危城。

救出瑤光的玄勍御等人從容穿過驚慌尖叫到處逃命的人們,小心避開在大街上奔跑的官兵。

一行人來到已成廢墟,昔日鐵萬山被先皇所賜的屋宅……驃騎將軍府內,玄勍御這才稍稍放鬆緊繃的神經,關切地對懷中人兒道:「你傷得很重,此地不宜久留,我已經請了一名大夫在城外等你。」

鐵萬山等人警戒地守在四周,以防官兵發現他們的行蹤。

瑤光這一路上始終驚疑不定,來到這個渺無人煙、荒草蔓生之處,她再也忍不住,氣喘吁吁地發出疑問。「你為什麼會來?」

灼灼閃耀的黑眸坦然對上清澄的眼兒,對鼻青臉腫、滿身是傷的她滿懷歉疚。「因為我不要你死。」

「為什麼?你明明不要我,既然如此,就該捨棄到底才對。」他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她不是嗎?

「因為失去你之後,愚蠢的我才發現我喜歡你,我需要你的陪伴,不能沒有你。」玄勍御才不管他的坦白會被鐵萬山等人聽見,喜歡就是喜歡,無須再隱瞞,況且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事,誰也料不準,他不想什麼都沒說就這麼離去,徒留遺憾。

瑤光驚得瞪大雙眼,無法置信,愣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找回聲音,虛弱道:「你騙人,你愛的明明是苑舞秋,怎麼可能會喜歡我,不可能……」

他在騙她,這麼好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

「從前我確實愛蝶兒愛到骨血裡,可是我們分開三年多,我不得不認清事實,不僅她變了,我也變了,她不再愛我,我對她的心也不再那樣純粹。而你在我最心灰意冷、最脆弱無助時出現,就像一道光,照亮陷於無盡黑暗中的我,之前我不懂得珍惜你的美好,所以鬆開手,差點害死你,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

在她被帶走的這幾日,他腦海中無時無刻充斥她的身影,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開朗,想念她的不記恨,她的一切一切,他皆是這般想念,也才赫然發現,她美好得教終日沉浸於仇恨、灰暗的他想緊緊抓住,再也不放手。

瑤光的眼兒眨了眨,依然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你是在鬧著我玩吧?」

眼前的他實在太溫柔美好,教她不由懷疑下一瞬間他便會恢復成高高在上的玄勍御,一把將她扔在雜草叢生的地上,雙手叉腰大笑嘲弄她。

玄勍御搖頭苦笑,無比認真道:「我沒有鬧你,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都怪我之前對你太惡劣,以至於你不相信我,這是我的錯。」

種什麼因就會得什麼果,現下他可嘗到那苦果了。

感覺宛如在作夢的瑤光深深望進他的雙眸,試圖從中尋找說謊的跡象,但除了坦誠外,並未看見一絲嘲弄。

她想嚎啕大哭,痛斥他的無情無義,大聲告訴他她恨他,再也不希罕他;另一方面卻又想抱著他痛哭流涕,訴說種種恐懼,冷熱交雜,不知如何自處。

「你一直對我好壞,我不曉得我為何總是執迷不悟,死命喜歡你……」委屈的淚珠自眼眶滴下,痛楚使她的呼吸不甚平穩。

她被他害得去了半條命,若非苑舞秋發現,以絕食威脅君傲翊不得再出手傷她,還派婢女送藥給她,她早就死了,結果他救她離開地獄,簡單說幾句喜歡,就讓她心軟想原諒他,她真的好沒用。

玄勍御心疼地啄吻了下她破裂帶血的唇。「是啊,從頭到尾我都對你很壞,我知道說再多對不起都無法彌補你所遭受的傷害,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他的心累積太多苦痛,也因為養父遭受屬下背叛出賣以致功敗垂成,令他對她始終抱持懷疑的態度,甚至認為她會為了自保而出賣他,那才是人性不是嗎?」

結果她竟寧死不屈,縱然他是鐵石心腸,也很難不為此感動,再加上自她救起他的那一日起,便不求回報的對他傾其所有付出一切,堅若盤石的心被她一點一滴瓦解,再也冷酷強硬不起來。

噙淚的瑤光突然被他偷了個吻,嚇了一跳,屏住呼吸,雖然看不見自己此刻的模樣,但被關起來折磨許久,她一身又髒又臭,本就不夠美的臉龐也約莫又青又紫,但他對她卻沒有一絲嫌棄,所以,他說的全是真的,沒有欺騙,他真的喜歡她,為此發現,她開心地淌下熱淚。

旁人見到少主親吻瑤光,皆有志一同的別過臉去,佯裝什麼都沒瞧見,什麼也沒聽見。

激動不已的她胸脯上下起伏,哽咽著聲問:「你為何要跟我說謝謝?」

「因為你救了我,不管我有多惡聲惡氣,你始終如一待我好,甚至在我離棄你時都沒有離棄我,你的好讓我自慚形穢。」

帶血的雙臂緊緊勾住他的頸項,小臉埋在他溫暖的胸前不住啜泣。「你必須是認真的,不然你就真的壞到無可救藥。」

「我是認真的。」他憐惜的啄吻了下她的髮絲。

瑤光感受到他的動作,又哭又笑,抬頭看他。「我比路邊的乞丐還要臭,你別再親我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低頭吻去掛在她眼角

的淚,直到緊緊擁著她,直到確認她仍活著,他的心方再度感到平靜。

她跟蝶兒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蝶兒脆弱嬌貴,時時需要他的呵護;瑤光開朗堅強,總是默默以她的方式保護他、照顧他,經歷家破人亡的他對光明與溫暖異常渴望,是以他的心才會傾向總是笑容滿面的瑤光。

瑤光笑得好甜、好甜,原來他的甜言蜜語具有極大的能量,她的心被他餵養得好滿足,想要一輩子都聽他這麼哄她。

「少主。」鐵萬山不得不出聲打斷他們的綿綿情話,他們已耽擱太多時間,該離開與其它人會合了。

依依不捨的玄勍御將瑤光移進在一旁等候的謝良懷裡,鄭重囑咐。「謝良,我將瑤光交給你,你務必要帶她安全出城,明白嗎?」

自打過一架後,已真心效忠他的謝良接過瑤光,用力點頭。「請少主放心,屬下會以性命保護瑤光姑娘。」

猶沉浸在醉人字句的瑤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總算發現他們一行人皆穿玄色勁裝,耳朵聽見外頭不斷傳來爆炸聲與廝殺聲,突然間清醒過來,意識到外面正在進行的殺戮定與玄勍御等人脫不了干係。

她急急拉住他的手,驚慌問:「你不跟我一塊兒出城嗎?」

玄勍御微微一笑。「我還有重要的事待辦,謝良會帶你出城到安全的地方,那兒有大夫在等你,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放心。」

她壓根兒就不擔心自個兒,反而擔心他,因受折磨而變得醜陋的小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不放,急喘著氣。「你不是說喜歡我,那就跟我走。」

她有可怕的預感,倘若他不肯跟她離城,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玄勍御搖頭拒絕。「你走吧。」

「不要,你不走,我也不走。」瑤光拚命搖頭,儘管已虛弱無力,但小手仍死命抓著他,堅持不走。

他溫柔撥開她的手,解下懸在腰際的龍形玉珮,放進她的掌心。

瑤光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聲音低啞。「你說你喜歡我的,不要又一次狠心將我推開,求求你,不要。」

玄勍御狠下心不理會她的哭求,一字字堅定告訴她。「我的親生父親乃先帝的第十六子,玄騰敬為了爭奪帝位,誣陷我父,毒殺先帝,害死我的親生爹娘,後來又殺害我的養父母,現下是我與玄騰敬算這筆血債的時候,我的人馬已攻入京城,不取下玄騰敬項上人頭,我絕不會離開。」

瑤光愕然聽他陳述身世,先前便猜測他是皇家子嗣,沒想到果真如此。

「這塊玉珮是我爹留給我的遺物,現在我將它交給你。」

「為什麼?」緊握翠綠的龍形玉珮,惶惶不安的心揣測他將重要的玉珮給她的原因,除了他很看重她之外,是否表示他覺得自己能順利活下來的機會渺茫?

他淡淡一笑,故作輕鬆道:「就當你先幫我收著,若有機會,再還給我。」

含淚的剪剪雙瞳怒瞪,心慌意亂地吐出焦急字句。「若沒有機會呢?」

玄勍御一派雲淡風輕地瀟灑道:「那就隨你處置。」

心痛欲裂的瑤光落下了更多淚水,氣惱地將龍形玉珮還給他。「我不要幫你收,你自個兒留著。」

如此,他的命也就會留著,是不?

玄勍御沒有接過玉珮,悠然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遍,我會拉住你,不會讓你隻身走進鎮國將軍府,見到你傷成這樣,我的心很痛、很痛,但是,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君傲翊也該在今日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不要你幫我報仇,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來,你究竟懂不懂?!」她淚如雨下,激動大喊。

為何在她好不容易贏得他的愛時,還要有那麼多仇恨橫亙在他們中間?她只想要過平靜的日子,難道連這點卑微要求都太過分?

玄勍御依然微笑以對,對於自己的生死並不是那麼在意,反倒是她讓他牽掛不已。「瑤光,你要好好活著。」

話甫說完,他彎身再啄吻了下她的唇瓣,便灑脫轉身離去。

輕若蝶翼的吻別刺痛瑤光心扉,教她哭得肝腸寸斷。「玄勍御,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

背對她的桀驚身軀頓了下,沒有回頭,斷然走出她的生命。

「哇……不要去,我求你不要……你說你喜歡我的,怎麼可以才說喜歡,馬上就轉身離開?」淒楚的請求自破裂青紫的唇瓣吐出。

「瑤光,你別哭了,少主這麼做也是萬不得已。」奉命帶她出城的謝良抱著她,領著剩下的人往反方向走,不住安慰哭成淚人兒的瑤光。

「你怎麼可以一再拋下我,一再傷害我?你不可以總是這麼任性、為所欲為……」顧不得身上的傷,她忍痛拚命掙扎,仍是掙脫不開謝良的雙臂。

帶血的叫喊,衝破喉嚨。「玄勍御!你回來!」

心碎,片片。

「瑤光,你的傷口又流血了,你……你就看開點,當作不曾遇過少主,風大哥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很快就會與咱們會合,有他在,你所受的傷會痊癒的。」謝良曉得狄嘯風的心思,雖然他效忠於少主,但還是認為瑤光與狄嘯風比較適合。

瑤光哭得聲嘶力竭,一心一意掛念離她而去的玄敕御,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玄勍御走出她的生命,她要他安然無恙活下來,絕對!

離開位於青龍大街的驃騎將軍府,玄勍御一行人轉往祭壇,在兵荒馬亂的大街上遭遇一隊兵馬夾擊。

為首的一名小將見他們一身玄衫且行色匆匆,心知必有古怪,大喝。「給我站住!你們這群人是何來歷,一一報上……」

「吵死了。」玄勍御蹙眉,不讓小將有機會將話說完,寶劍疾馳出鞘,見血封喉。

小將瞪大雙眼,僵直倒地死亡,站在他身後的小兵們見狀嘩然,竟然沒有人看見玄勍御何時出手,眾人心生懼意往後退。

「還有哪個不要命的,要自動獻上,餵我的寶劍?」玄勍御問得悠然自在,話裡蘊含濃濃的血腥。

一名較大膽的小兵上前怒喝。「你這模樣醜怪的奸佞之徒,竟敢殺害朝廷命官,京城可不是任你隨意放肆之處,我勸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休怪爺兒們不客氣。」

聞言,玄勍御朗聲大笑,可笑意並未達到眼底,迅如猛龍的長劍再次直馳而去,削鐵如泥的寶劍一劍砍下小兵的腦袋瓜子,鮮血飛濺。

咚,咚,咚!腦袋瓜在地上彈跳滾地,剩下的小兵見他出手狠戾,面色如土,增添更多懼意。

「弟兄們,把他們都殺了!」玄勍御揚笑下達指令。

他身後的鐵萬山等人沒有遲疑,士氣高揚齊喊:「殺……」

玄衫軍齊衝上,刀起刀落,血染青石地。

朝廷的官兵先是為玄勍御的狠辣震懾,再見玄衫軍氣勢如虹,更是畏懼與之正面交鋒,且戰且逃,節節敗退。

佔得上風的玄勍御滿腦子儘是殺戮,不願再去想被他拋下的瑤光,全心全意僅想著要拿君傲翊與玄騰敬的項上人頭血祭死去的爹娘。

很快的,這一小隊官乓便被他們殺個精光,玄勍御滿眼未褪的暴戾之氣,環顧四周,確認無一活口。

「走。」

玄勍御染血的手一揮,鐵萬山等人追隨在他身後,一行人穿過亂成一團的街道趕往祭壇,在祭壇等待他們的是隨同他們殺進京城的中軍,所有人清一色穿著玄色衣衫,飄揚的玄色旗幟上繡著「揚」字,此乃屬於玄勍御生父的旗幟。

中軍羅列整齊,士氣高昂,見玄勍御等人出現,全部興奮齊聲高呼。

玄勍御氣宇軒昂地站在階上,看著下方宣誓效忠的中軍弟兄,拿起插在一旁的旗幟高舉,以宏亮的聲音對眾人道:「弟兄們,今兒個我們就讓玄騰敬血債血還!」

下方的中軍齊喊:「血債血還!」

這路中軍的組成,絕大部分是曾經追隨十六皇子的遺孤,為了替死去的父親、家人復仇,日夜自我鞭策,總算熬到今日,每個人皆熱血沸騰,熱切期待手刃敵人的那一刻來臨。

玄勍御滿意地看著慷慨激昂、誓死如歸的弟兄,信心滿滿步下臺階,瀟灑躍上黑色駿馬,中氣十足喊道:「出發!」

鐵萬山也躍上灰色駿馬,自懷中取出煙火,點燃發射。

咻……砰一聲,紅色燦爛煙花於半空中炸開,不一會兒工夫,天空陸續出現青色、黃色、紫色與綠色煙花相互輝映。

為了殺入京城,成功取得玄騰敬項上人頭,城內與城外共分為五路人馬,所有人皆穿著玄色衣衫作為識別,四路人馬由不同的城門攻進,在城中的一路人馬則為效忠他爹的當朝官員。

刑部尚書以慶賀浴佛節為由,廣邀丞相及其它五部尚書赴家宴,等他們一進入刑部尚書府立即遭受拘禁,當紅色煙花於空中綻放之際,其餘四路人馬也各自燃放煙花,表示收到訊號,所有人立刻到皇宮前集結會合,一道殺進皇宮大內。

烏雲蔽日,涼風吹揚。

金戈鐵馬轟隆踩在青石地板上,震耳欲聾的聲浪宛如千軍萬馬來襲,本是熱鬧酒樓林立的青龍大街,因人們匆忙逃亡,凌亂不堪,到處是散落的物品,已不復往日情景。

為首的玄勍御儘管已毀容,但馬背上的他英姿煥發,自然散發出領導眾人的氣勢,教跟隨在他身後的弟兄信服。

馬蹄狂奔,騎在玄勍御身側的鐵萬山猛地揚劍斬斷朝著少主心口飛馳而來的箭矢,揚聲大喊:「少主,小心!」

玄勍御猛地勒馬止步,馬兒嘶鳴,前蹄高揚,怒目發現箭矢發自右側酒樓的二樓,失敗的第一箭未能搶得先機直取他性命,兩旁酒樓一樓的門窗紛紛打開,等候已久的弓箭手朝著他們射出如雨般的箭矢。

玄勍御揮劍打掉朝他而來的箭矢,大喊:「有埋伏!大夥兒小心!」

鐵萬山與其它三名男子策馬護在玄勍御四周,不教敵人的箭矢有傷著他的機會。

君傲翊神情倨傲地出現在右側的酒樓二樓,他彎弓瞄準化名為玉勤的宮熙禛,雙眸冷若寒冰,喃喃自語。「你就是熙禛吧,為了潛回京城,刻意以毀容與不良於行的假像欺騙世人,我竟然也被你騙過,實在不該。」

當第一聲爆炸在城東城隍廟響起時,君傲翊便猜測這起爆炸與宮熙禛脫不了關係,為了復仇,宮熙禛必定會想方設法殺入皇宮,於是他率人守在前往皇宮必經的青龍大街上等待。

本來對宮熙禛存有愧意的君傲翊,因為妻子滿心維護而妒恨交加,不再認為有所虧欠,再則他懷疑宮熙禛與近來京城官員接連死亡及神機營大批火藥失竊兩案有關,奉聖上之命調查的他對宮熙禛自是不會手下留情。

「熙禛,你我情誼或許在當年我率領兵馬圍困丞相府時就已破裂,這些年我卻仍對昔日情分依依不捨,現下是該真正捨棄的時候,就讓我們倆在今天做個了結!」

含妒的凌厲箭矢,帶著勁道咻……地朝下方的玄敕御心口射去。

下方的玄勍御專注砍斷紛亂如雨的箭矢,一方面和其它人一樣尋找掩護,突地,破風而來的強勁聲響引起他的注意,抬頭一望,即見欲置他於死地的箭矢飛馳而來,他神色一凜,對上昂首站在右側二樓窗口的君傲翊。

曾經是至交好友的兩個男人,如今已是對立死敵,驕傲的雙眼皆燃燒熊熊怒火。

「少主!危險!」鐵萬山發現君傲翊所射出的箭矢避過他們的攔截,直直射向少主,嚇得心驚膽顫。

玄勍御於千鉤一發之際下腰橫躺在馬背上,凌厲的箭矢劃破空氣,筆直射向一名下屬,該名下屬中箭落馬,當場氣絕身亡。

第一箭沒能順利取得宮熙禛性命,君傲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連射出第二箭與第三箭。

玄勍御利落地翻下馬背,閃躲君傲翊的襲擊。

黑色駿馬代他受罪,背上連中兩箭,痛得嘶鳴,揚蹄狂奔逃離。

「可惡!」馬兒受傷逃走,教玄勍御惱怒低咒了聲,上方的箭雨仍不斷落下,他在地上翻了幾滾,躲避意欲將他射成蜂窩的箭矢,最後滾到粥攤後。

君傲翊眼見宮熙禛的人馬除了已死的,皆已找到掩護暫時躲藏,冷酷地對弓箭手比了個手勢,要他們停止射箭。

「換上霹靂火球,拿下這幫反賊!」不容置疑的命令自薄唇吐出。

這批霹靂火球內部除了裝填火藥外,另有鐵片及致毒物,為了護守京畿重地,他出手斷然不留情面。

「是!」所有官兵聽從他的命令,拿出準備好的霹靂火球,一點燃就往下方扔。

藏身於粥攤後的玄勍御神色大變,揚聲疾呼:「所有人掩住口鼻趴下!」

以前他曾聽君傲翊談論種種火器的外型與攻擊力,知曉這霹靂火球的威力不容小覷。

點燃的霹靂火球燃燒爆裂,射出鐵片並釋放有毒煙霧,慘遭攻擊的玄勍御這方人馬有不少人被射出的鐵片所傷,來不及掩住口鼻的,則中毒倒地口吐白沫,不住抽噎,連馬匹也遭受波及,受傷中毒倒地。

大街上毒氣瀰漫,早有準備的君傲翊等人早已用布巾綁縛臉部,僅露出雙眼,對於下方的慘況冷眼旁觀。

一名玄衫下屬就著濃密的煙霧當掩護,匍匐來到粥攤後的玄勍御身邊,自懷中取出火藥。

玄勍御對著下屬指向左側酒樓二樓,下屬意會,兩人取出火折子,點燃手中的火藥,同時朝左右兩側的酒樓二樓扔去。

君傲翊見到火藥被扔進來,已來不及阻止,頭一個反應就是縱身自二樓窗口一躍而下。

他甫一躍出窗口,火藥立即在身後炸開,結實的背脊受創,清楚感受到火藥的熱度與強勁的爆炸威力,整個人重重落地。

因二樓仍放有許多霹靂火球,是以一併炸開燃燒,鐵片四射,毒氣瀰漫,造成官兵死傷慘重。

兩排華麗的酒樓因巨大爆炸震盪,牆毀屋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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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3 00:08: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涼風冷冷吹揚,將散佈在空氣中的毒氣吹散開。

飽受火藥摧殘的大街多處著火,到處可以看見死屍與斷肢殘臂,哀號聲與痛鳴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重重落地的君傲翊遭火藥炸傷不住發熱發燙,肩胛骨上還有鐵片插入,他咬緊牙根,悶不吭聲,雙臂用力撐地爬起,他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手一揮,埋伏在街頭的官兵立即手執長槍刀劍衝出。

躲在粥攤後的玄勍御見狀起身,一點也不意外君傲翊布下天羅地網要他的命,對仍安然無恙的下屬大喊:「弟兄們,讓這幫朝廷狗官見識咱們的本事!」

玄衫中軍聽他如是喊話,加上方才用火藥反製成功,使得他們重振士氣,齊聲大喝,各自從藏身處衝出,與這批埋伏的官兵正面交手。

君傲翊極力忽視已受創且不住翻絞的五臟六腑,狀似安然無恙地揚聲。「你果然就是熙禛,看來在『龍恩寺』出家為僧讓你長進不少,那日你我於朱雀大街狹路相逢,你才沒露出馬腳。」

君傲翊的話刺了昂然對立的玄勍御一下,他不怒反笑,揶揄說道:「是你眼拙,以至於認不出我,蝶兒可比你聰明多了,她認出我、護著我,有她處處維護,我又怎麼會讓你瞧出端倪?」

聞言,君傲翊氣得額際青筋浮跳,喉頭微甜,一口鮮血差點又吐出,但被他給強嚥下。「閉嘴!不許你再隨便喚我妻子的小名,況且她不是蝶兒,她是小舞,我的小舞。」

果然蝶兒是君傲翊的罩門,玄勍御為此發現十分感傷,縱然已決定不再愛蝶兒,可要馬上接受蝶兒屬於君傲翊所有,對他而言依舊太難,為了氣君傲翊,他故意悠哉問:「她真的屬於你?你確定?」

他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怒不可抑的君傲翊二話不說執劍刺向玩世不恭的他。

玄勍御見他來勢洶洶,心知他這武狀元可不是拿假的,專注抵擋反擊。

兩柄寶劍相互撞擊,激起陣陣火光,相互仇視的兩人下手毫不留情,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

「既然你走了,就不該再回來。」君傲翊恨得咬牙切齒,劍尖刺向他的眉心,被布巾縛住的唇淌下艷紅鮮血。

玄勍御堪堪閃過,使了個劍花刺向他的心口。「你該明白,我這京城小霸王向來最喜歡鬧得大夥兒天翻地覆,你說我不回京鬧上一鬧,怎對得起自己?」

「你以為這回鬧這麼大能夠全身而退?告訴你,皇太后再也無法出面保你了。」君傲翊驚險躲過,詫異於不過三年多沒見,他的劍法竟然進步如此神速。

玄勍御一怔,身軀往右側閃過泛著精光的長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久病於床的皇太后已於今早薨逝,今日你闖下這滔天大禍,縱使皇太后在世也救不了你,況且聖上已下令,你若拒捕,任何人都可以將你當場誅殺,你說,你如何活得過明天?」君傲翊祭出掃堂腿。

聽聞最寵愛他的皇太后薨逝,玄勍御的腦子轟轟作響,一時不留神,雙腿被君傲翊掃到,重跌倒地,狠辣的劍尖隨之而來,他執劍抵擋,皇太后的死訊使他眼眶發熱,泛著淚光。

至親一個個接連離他而去,被留下來的他除了滿身仇恨外,還剩什麼?能有什麼?

倏地,一張笑容開朗的容顏浮上腦海,穩定了激動的情緒,差點忘了,他還擁有能使他感到平靜的瑤光。

瑤光,他的瑤光,僅屬於他的瑤光,他到底有沒有機會活著走出京城見她?

長劍逼近最熟悉的敵人的臉龐,這一瞬間,身負嚴重內傷的君傲翊沒有佔得上風的喜悅,有的是濃濃的悲哀。「熙禛,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快快束手就擒。」

雙目皆裂的玄勍御運用內力抵抗,低嘶。「你休想!」

「既然你執迷不悟,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君傲翊勉強運勁,一掌打向他,趁著他受創無法馬上反應之際,劍尖指向他的心口。

在一旁被官兵糾纏包圍的鐵萬山見狀心驚大喊:「少主!」

君傲翊不給自己遲疑的機會,狠心將長劍刺進,可心口突然一陣劇痛襲來,執劍的右手因而不穩抖了下。

玄勍御趁此機會一個打滾,遠離致命的劍尖,再翻身躍起祭出長劍。

銀光閃耀,君傲翊強忍劇痛抵擋還擊,兩人打得難分難捨,沒有一方顧及往日情分。

君傲翊這一方埋伏的官兵人數比玄勍御這頭已有折損的人馬要多,很快便佔得上風。但突然間又自另一頭衝出更多的玄衫軍,這路中途殺出的玄衫軍乃由原本效忠十六皇子、潛伏在朝廷的官員及其精壯且訓練有素的護衛家僕所組成,他們在前往皇宮時發現少主與朝廷官兵陷入混戰,立即加入戰局。

頃刻間,雙方人馬勢均力敵。

君傲翊一邊與他交手,一邊眼尖發現對方人馬中竟有多名朝廷官員,且絕大多數平日都是與世無爭的謙謙君子,想不到事實竟非如此!「該死!這些人究竟何時起了謀反之心?」

玄勍御笑顏燦燦,在無法置信的君傲翊臂膀上割下一道血口子。「玄騰敬貪婪無道,不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反他的大有人在,只是你沒發覺罷了。」

君傲翊吃痛反擊,長劍利落劃破宮熙禛的胸膛,

怒斥。「你說什麼渾話?!聖上當然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難不成你以為你死去的爹才是嗎?」

玄勍御悲哀地搖頭。「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反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纏鬥已久的玄勍御與君傲翊身上各有大小不一的傷口,兩人的注意力皆在彼此身上,壓根兒無法留心其它人。

「你少大言不慚,縱然你的武藝增進不少,可仍然不是我的對手。」君傲翊竭盡所能掩飾已受重創的事實。

玄勍御嘴角勾揚,冷冷一笑。「不是你的對手又如何?只消我的人拿下你的人,任你本事再高,還不是插翅難飛。」

君傲翊冷哼了聲,挽了個劍花刷刺。「就讓我們睜大雙眼,看誰才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好。」玄勍御同樣挽了個劍花,刷刺向君傲翊。

逐漸的,朝廷官兵抵不住豁出性命的玄衫軍,鐵萬山等人開始掌控全域,君傲翊所率領的官兵傷亡慘重,僅剩君傲翊與少數幾人猶作困獸之鬥。

傷痕纍纍的君傲翊不由得淒然想到,恐怕今日他真得命喪於此,被留下來的小舞會怎麼樣?宮熙禛應當不會傷害小舞,或許他們會重新開始,一想到這兒,便心如刀割,唯一慶幸的是,他不會看見那撕扯心魂的畫面。

鐵萬山雙手盤胸,故意出聲擾亂君傲翊心神,涼涼道:「君大人,我想你應當尚未收到鎮國將軍府被我們炸毀的消息吧?」

一直在外部署抓人,未能收到消息的君傲翊渾身一震,發狂大吼。「你說什麼?!這不是真的!熙禛,你不可能放任屬下炸毀鎮國將軍府對不對?」

玄勍御趁著君傲翊心緒大亂,長劍刺進他的肩頭,冷冷道:「這當然是真的,而且是我下的令,你能帶官兵毀我家園,為何我不能命屬下炸毀你家?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肩頭所受的傷,遠不及心頭的痛,君傲翊發怒地抓住宮熙禛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齒。「你這個瘋子!

你恨我入骨,我認了,但你別忘了,你所炸毀的地方,裡面除了我的家人外,還有小舞!」

玄勍御何嘗沒想過蝶兒也在裡頭,若非顧忌她,他早命人放置更大量的火藥,真的將整座鎮國將軍府夷為平地,他故作殘忍,不在意地微笑。「她在又如何?我早就不在意她了。」

「你這該死的混帳!」怒極、恨極的君傲翊鬆開宮熙禛的衣襟,長劍筆直刺向宮熙禛心口。

「彼此彼此。」玄勍御亦對準君傲翊的心口送出長劍。

「住手!」

「等一下!」

兩道不同的女性嬌嗓分別響起。

兩個生死相搏的男人敏銳聽見佔據自己生命最重要部分的女人的嗓音時,皆猶豫動搖了,以至於長劍失了準頭,分別插進對方的肩頭。

在街上偶遇而連袂一道前來的瑤光與苑舞秋,見心愛的男人受傷,衝出謝良的護衛,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衝上前。

兩個男人同時收回劍,溫熱的鮮血自兩人肩頭汩汩流下。

君傲翊驚喜發現心愛的小妻子平安無事,深情低喚。「小舞……」

身穿繡有蝶舞翩翩藕白衣衫的苑舞秋趕忙取出帕子摀住他的傷處,試圖止血,眼角垂淚,唇瓣抖顫。「你受傷了。」

君傲翊輕笑安撫,不讓妻子知道其實他的五臟六腑俱已受損,傷勢頗重。「一點小傷,不礙事。」

渾身虛軟的苑舞秋搖頭,由丈夫說話的語氣即可猜出他在騙她,動手拉下他縛面的布巾,發現他嘴角鮮血直流,驚得瞪大雙眸,淚水頓時潰堤,哽咽著聲。「你一定很疼。」

「別擔心,我的傷並不嚴重,但是怎麼只見你一個人?春雨呢?她怎麼沒有陪在你身邊?」君傲翊蹙眉發現她竟獨自出門,一想到外頭的紛亂,便嚇出他一身冷汗。

「府裡發生爆炸亂成一團,我聽春雨說戚大夫不見了,便猜想是禛哥哥救走她,我擔心你們倆撞上會起衝突,所以支開春雨,趁亂偷偷跑出來找你。」這段日子,她與孩子的情況很不好,是以只能整天躺在床上養胎,今日突來的爆炸聲嚇壞了她,她著實擔心禛哥哥會對傲哥哥不利,所以才會不顧身體不適偷跑出來,只希望能夠阻止兩個男人相互廝殺。

正當她在大街上穿過慌亂尖叫的人群、茫然失措不知該上哪兒找人時,正巧遇上戚瑤光、謝良及護衛他們的人,謝良曉得禛哥哥最後會去的地方,拗不過兩個虛弱的女人淚眼哀求,只好在路邊找來一輛被商販棄置的推車,讓面色死灰的她們坐上,一路送她們過來。

「你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再怎麼樣,你都該先顧好自己才是。」君傲翊既氣惱又心疼。

疲累不已,耳朵嗡嗡作響的苑舞秋沉靜聆聽丈夫訓誡,一點也不為自己魯莽的行為感到後悔,悄悄隱瞞這一路肚腹不住隱隱作疼的事。

另一旁的玄勍御則同樣氣惱早該出城的瑤光,竟然出現在這裡,他忿怒著對她咆哮。「你不是早該出城去了嗎?謝良到底在做什麼?」

瑤光臉色慘淡地走到他身邊,唇角漾出一抹甜笑,快樂接受他的咆哮,因為曉得他的怒火皆來自對她的關心。「你別怪謝良,他確實是要強行帶我出城,是我威脅他,若不帶我來找你,我就死給他看,他迫不得已只好讓我來了。」

玄勍御暴怒,朝著一臉衰樣、一路護送兩個嬌弱女人過來的謝良大吼。「你不會打昏她嗎?」

「少主,瑤光已經傷成這樣,我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打得下去。」謝良喊冤,他不是沒想過打昏她這個方法,但就是於心不忍,不想瑤光再吃苦頭。

至於苑舞秋,他親眼見到她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樣,身為男人的他實在不好為難她,更何況四下亂糟糟的,若撇下她不管,她肯定會橫死街頭,是以他乾脆將兩個女人一併帶過來,端看少主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唄。

謝良的話不無道理,瑤光傷痕纍纍,換成是他,也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楚,不過他還是很不高興,冷硬著聲。「我不管你追上來做什麼,現下京城亂得很,多得是趁亂殺人搶劫的惡賊,你還是快出城吧。」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眼泛淚光的瑤光顛了下,用力搖頭。

玄勍御及時伸手扶住她,被她的固執氣得七竅生煙,語帶威脅。「你不要逼我出拳打昏你。」

瑤光噙淚癟嘴。「你當然可以打昏我,讓謝良將我扛出城,但是你必須知道,看見你受傷,我已心如刀割,假如你再有個萬一,那我……我該怎麼辦?」

她壓根兒就不在乎有多少人聽見她的心聲,她就是要讓他知道,她非常在乎他。

「……這筆血海深仇我非報不可,斷然不可能憑你幾句話就放棄,況且其它三路人馬都在等我,我這個少主說什麼都要成為他們的表率,不能當縮頭烏龜。」他自嘲一笑,心意已決,任她說得再多,都不能讓他轉念。

「我就是知道,才會如此害怕,還是忍不住想要求你別走。」瑤光擔心得流下成串淚珠。

玄勍御故意轉頭忽視她的淚,這一轉頭正巧看見站在旁邊的君傲翊與蝶兒,眼見蝶兒哭得梨花帶雨,這才赫然發現,這是他頭一回將注意力先放在別的女人身上,而非牢牢鎖定蝶兒,看來,他的心是真的已放下她。

感受到他的注視,君傲翊抬首對上他的視線,兩個男人眸底同樣擁有化解不開的對立與仇怨。

「你我之間的帳還沒算完。」堅持不放棄的玄勍御,手執帶血的長劍步上前。

君傲翊不是懦夫,不會因為受傷就退卻求饒,帶血的唇角上揚。「正有此意。」

「不!」苑舞秋嚇壞了,纖細的嬌軀擋在兩個男人之間,肚腹間的疼痛愈來愈頻繁,也愈來愈難以抵擋,可她仍竭盡全力佯裝無辜。

「小舞,你讓開,回家去。」君傲翊唯恐妻子受傷,輕輕撥開擋在身前的小妻子。

虛軟無力的瑤光抱著玄勍御的手臂,也希冀他別再動手。「你們兩個曾經是至交好友,不要再打了。」

玄勍御唇角上揚。「我是曾視他為生死至交,但他可不那樣認為,他做過什麼,大夥兒心知肚明,還有別忘了,你會傷成這樣是拜誰所賜,我今天不過是要他付出應有的代價罷了。」

「他出手傷我,確實不對,我並沒有說原諒,可你別忘了,他是苑舞秋的夫婿,是她肚裡孩兒的爹,難道你想讓苑舞秋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嗎?」瑤光知道他心裡有多恨,她再面對君傲翊,恐懼感仍舊沒有消失,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顧及,她真的不忍心見到無辜的孩子沒有父親教導疼愛。

「禛哥哥,我求你,不要!」臉色慘白的苑舞秋死命擋在丈夫面前,堅持不讓開。

見狀,玄勍御出言諷刺,徹底羞辱他。「虧你還是武狀元出身,被封為皇家親軍,又是神機營的掌號頭官統領,結果竟然是個只會躲在女人背後的孬種,哈!好!我就看在兩個女人為你求情的分上,饒你一命。」

士可殺,不可辱,君傲翊斷不能接受宮熙禛當眾污辱,怒火中燒的他乾脆繞過妻子,親自面對挑釁,長劍輕靈出擊。「我會讓你知道,我不是躲在女人背後的孬種。」

玄勍御一把推開瑤光以免她遭受波及,仰頭大笑,執劍反擊。「是不是,可不是你說了算。」

兩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玄一青,打得不可開交,在他們身後的是燃燒的酒樓以及刺鼻的黑煙。

已穩住局面的鐵萬山等人決定作壁上觀,由他們親自了結宿怨。

臉色愈來愈難看的苑舞秋看著丈夫與禛哥哥交手,肚腹湧上一波波更強烈的痛楚,教她眉心深鎖,四肢發寒。

情急關心的瑤光雙眼絲毫不敢自玄勍御身上移開,見到他被君傲翊的長劍殺傷,緊張得直咬拇指,嬌軀顫抖,喃喃自語。「這樣拚得你死我話真的比較好嗎?我實在不懂。」

鐵萬山步上前將她拉到後面,於心有愧的他關切叮嚀。「刀劍無眼,別靠太近。」

瑤光訝異鐵萬山展現出的關懷,不記恨的微微一笑。

苑舞秋的身體愈來愈不舒服,再也無法隱瞞,痛苦地抱著肚腹,腳軟地坐在地上,依稀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液體自雙腿間流淌而出,驚恐地瞪大雙眸。

瑤光率先發現苑舞秋情況不對,不顧帶傷的嬌軀傳來的痛楚,小跑步奔至苑舞秋身畔。「君夫人,你怎麼了?」

苑舞秋痛到將唇瓣咬出齒痕,顫抖的小手死命抓著瑤光的手臂,滾滾淚珠如珍珠掉落。「我的孩子……戚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快!」

瑤光低頭看到苑舞秋藕白衣衫的裙擺如浸在血泊中,驚得倒抽了口氣,轉頭朝兩個男人急喊。「你們兩個快別打了!」

大街上兩排被炸開的酒樓火勢愈燒愈旺,遭烈火燒斷的樑柱不斷往大街上掉落,殺紅眼的兩個男人壓根兒不在意週遭有多危險,一心一意僅想壓制對方,取得勝利。

瑤光沒想到兩個鬥得正酣的男人沒聽見她的叫喊聲,受傷的她沒辦法獨自背苑舞秋起身,於是竭盡全力,扯開喉嚨大喊:「你們誰快來幫我?」

「瑤光!快逃,危險。」謝良看見二樓酒樓被燒斷的橫木往瑤光與苑舞秋頭上砸下,急得大吼。

瑤光一愣,抬頭看,發現著火的橫木就要狠狠砸下,她想都沒有多想,直接以身軀護住苑舞秋,驚恐尖叫:「不要!」

打得正熱的兩個男人聽見謝良的叫喊,分心轉頭一看,差點嚇得心魂俱散,兩人不再戀戰,分別躍開去救心愛的人兒。

玄勍御飛馳的速度極快,探長手臂,直覺抓住心裡最牽掛的伊人,抱著她在地上翻滾,遠離危險。

玉髒六腑受重創的君傲翊動作慢了玄勍御一步,提氣以輕功飛躍時,胸口一陣劇痛,嘔出一大口鮮血,可他絲毫不敢遲疑,滿心滿眼都是心愛的小妻子,眼見橫木狠狠砸下,當機立斷以身軀護擋。

燃燒的橫木重重砸在君傲翊的背上,使原本已受內傷的他再次遭受重創,狂吐鮮血,背脊亦受落下的火苗親吻燒灼。

玄勍御抱著她翻滾好幾圈,直到安全才停下來,他焦急的看著懷中人兒問:「你還好嗎?」

死裡逃生的瑤光全身抖得有如風中落葉,探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拚命點頭。「我很好,你出手救我,我怎麼可能會有事?」

她邊說邊掉淚,一顆心暖洋洋,他真的在乎她,說喜歡她一點也不假,她果然沒有愛錯人。

「幸好你沒事,幸好。」玄勍御抱著她,不住慶幸自己動作夠快,他根本不敢想再晚一步會招來的可怕後果。

兩人緊緊相擁,分享彼此的恐懼與體溫。

另一邊的苑舞秋驚駭發現丈夫以血肉之軀為她擋下掉落的橫木,自他口中吐出的鮮血染紅她的衣襟,顧不得腹部不住傳來一波波更為厲害的痛楚,她伸出白皙小手,急著替丈夫著火的背滅火。

「別!」君傲翊擔心她的手會燒傷,在她一碰觸便閃開,原是要在地上翻滾滅火,可沉重的內傷教他無力,整個人仰躺倒地。

苑舞秋感覺到更多溫熱的血液自雙腿間流淌而下,已無為支撐站起,只能淚眼模糊地爬到受重傷的丈夫身旁哭喊。「傲哥哥,你沒事對不對?快告訴我,你沒事。」

君傲翊看向心愛的人兒,吃力地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珠,試著擠出一抹微笑。「不……不要哭,你適合……微笑,你知道……你笑起來有多美麗絕倫,我……喜歡看你笑。」

苑舞秋努力止住傷心的淚水,一再試圖對丈夫擠出他所喜歡的笑靨,痛楚不斷襲擊,教她全身上下凍寒,孩子是不是離開她了?

「不要怕,我沒事,我很好。」儘管出氣比入氣還多,君傲翊仍是要安慰她。

苑舞秋心知丈夫在欺騙她,為的不過是讓她放心,她輕頷首,將頭枕在丈夫心口。「我知道你會沒事,傲哥哥,我有點冷,你抱緊我好嗎?」

縱然雙臂已無力,君傲翊仍是使出最大的力氣抱住心愛的人兒,嘴巴又吐了一口血,哄道:「這樣嗎?你還會不會覺得冷?」

「不冷了……好溫暖,我不會再感到冷了。」苑舞秋說話的語氣愈來愈虛軟,但劇痛似乎也漸漸遠離,微笑之於她不再困難,她已可以輕鬆揚起美麗的笑花。

殘弱的夫妻倆緊緊相摟,迷濛間望著這方被毀壞的天地,暗自慶幸他們還有彼此。

安然無恙的瑤光及時憶起情況危急的苑舞秋,急急離開玄勍御的懷抱。「我得看看君夫人,她情況很糟。」

經由她的提醒,玄勍御這才想起被他遺忘的蝶兒與君傲翊,扶著瑤光方站起,即見倒在血泊中相擁微笑的夫妻倆,心頭一擰,快步衝上前,駭然瞪大眼看著猶如浸在血裡的蝶兒。

「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了?蝶兒,為什麼你會流這麼多血?」

「她正大量失血,我們得想辦法為她止血,不然……」瑤光發現苑舞秋的情況比想像中要糟,接下來的話,她不敢說出口,但已有母體不保的預感。

君傲翊急切追問:「你們在說什麼?小舞她怎麼了?」

苑舞秋輕撫丈夫的手臂,輕道:「我沒事,我很好,傲哥哥,你別為我擔心,戚大夫,煩勞你先看看我丈夫,我知道他傷害過你,但是我求求你,為他診治好嗎?」

君傲翊心知自己已藥石罔效,堅持保住心愛的妻子。「不!先看我的妻子。」

急於救人,使瑤光的精神提振不少,她為難的看著他們,臉色灰敗的夫妻倆情況都非常危急,更糟的是,她手邊沒有任何藥材可以救治兩人。

「你先想辦法幫蝶兒止血。」玄勍御幫她作出選擇,他的眼與君傲翊對上,兩個男人心下明白,君傲翊已回天乏術,眼下只看能不能保住蝶兒。

君傲翊深深看進他的眼,感激頷首,本是對彼此恨之入骨的兩人,為了搶救他們都深愛的女人,也因為一個即將死去,消彌了所有的仇恨。

瑤光忙著要鐵萬山等人幫忙想辦法取得乾淨的布巾為苑舞秋止血,最好是能拿到藥材,無奈此時京城太混亂,室氣中充滿硝煙味,能燒的,不能燒的,幾乎毀去大半,任這些人武功再高強也無用武之地。

玄勍御疲累地坐在君傲翊身旁,看著恨了好多年卻即將死去的好友,心頭感慨萬千。「不管是在夢裡或是在現實中,我想過千百遍手刃你的畫面,沒想到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我竟覺得悲哀,沒有一絲快意。」

君傲翊微微一笑,由衷說道:「我何嘗不是如此,不管你信不信,帶兵圍困丞相府的那一夜,我心裡一點都不好受,我真的很恨聖上對我下達這道不得不接受的旨意。」

翻騰的五臟六腑讓鮮血如泉水般不斷從他口中湧出,玄勍御悲哀地看著他,眼眶微熱。「既然老天爺注定要讓我們最後走到這般田地,當年就不該讓你我相識,甚至結為至交好友。」

君傲翊自嘲一笑。「可不是。」

在一旁努力好久,依然無法阻止苑舞秋大量出血的瑤光怕得唇瓣抖顫個不停,淚流滿面,不知該如何說出這個教人傷心失望的結果。

早有預感的苑舞秋不怪她,嘴角拈起一朵最美麗的笑花,氣若游絲地安慰。「謝謝你,戚大夫,我很好,沒事的。」

玄勍御轉頭看著瑤光,見她傷心落淚,對他歉然搖頭,他的心頭遭受狠狠一擊,怎麼都沒想到今日迎接他的,不僅僅是君傲翊的死亡,連同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也要一併離他而去,是否他決定復仇是錯的?

他擾起她的手急喚。「蝶兒,告訴我,你會沒事,你會挺過去。」

苑舞秋深深凝望著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心疼揪擰。「禛哥哥,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聽我這麼說,可是,我依然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我負了你,是我不對,我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是……我有一事相求。」

「不論是什麼,我都會答應你,你說!」玄勍御急切點頭,不管她的請求為何,他都會拚死讓她如願。

「照顧好你自己……不要跟著我們的腳步,要好好活著……好嗎?」他是她在人世間最後的牽掛。

「我會的,我會的,你別為我擔心。」竟然……她最後的請求,竟是為了他,他心痛如絞,痛到全身不住顫抖。

苑舞秋再緩緩轉頭看向戚瑤光,同樣身為女人,她看得出戚瑤光很愛禛哥哥,將禛哥哥交給戚瑤光,她就能放心離開了。「戚大夫……請你務必要好好愛禛哥哥。」

哭得不能自己的瑤光拚命點頭。「我一定會的,你放心。」

「謝謝。」苑舞秋放心一笑,軟軟倚在丈夫懷中,柔聲道:「傲哥哥,我們一家三口……永遠都不會分離,真好。」

君傲翊以最後的力氣擁著她,心下明白他們倆的生命皆已走到盡頭,或許這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結局。「小舞,我愛你。」

「我也愛你,傲哥哥。」美麗的笑靨,幸福揚起。

不再有所懷疑、有所忌妒的君傲翊啄吻了下妻子的額。「我知道。」

生命快速流逝,緊緊相擁的兩人,無所畏懼地攜手邁向死亡。

苑舞秋微微一笑,即將消逝的魂魄回到四歲中秋那一夜,吏部尚書所辦的秋華宴,於群花綻放的花園裡,她遇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從此嘗盡悲歡離合,愛恨生死。

但,無悔。

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

擁著妻子的君傲翊察覺心愛的人兒已先他一步離開,嘴角笑意不減,低喃。「小舞……別走得太急,我就來了……就來了……」

最後的聲息,斷絕在深情的字句當中。

玄勍御眼睜睜看著於他生命有著重要意義的兩人一併在眼前消逝,心房空了一大塊,很痛,誓言不再流淚的雙眼赤紅,依舊固執地不掉下一滴淚。

瑤光見他失魂落魄,為他傷心難過、痛哭流涕。

看盡生離死別的鐵萬山步上前,聲音沉穩道:「少主,咱們已經在這兒耽擱太久,該離開了。」

遍嘗椎心刺骨之痛的玄勍御有氣無力喃喃道:「是啊,其它三路人馬還在等我們。」

放眼望去,儘是死屍,他真的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這些真的是他要的嗎?

察覺他的自我懷疑,鐵萬山硬著聲提醒。「少主!你一定要振作,別忘了十六爺與王妃是怎麼死的!這個仇唯有少主你能報。」

鐵萬山的話使玄勍御精神為之一振,他刻意摒除內心所有傷痛,不讓目光觸及已離他而去的蝶兒及君傲翊。

瑤光心痛發現,苑舞秋和君傲翊的死依舊無法使他改變主意,她悲傷痛苦道:「你還是要走?」

「我非走不可,蝶兒和君傲翊交給你了,別讓其它人毀壞他們的屍身,假如我沒有回來,幫我好好安葬他們。」

「我不要,你怎麼可以又撇下我不管?」瑤光哭得淚漣漣。

「我喜歡你是真,渴望報仇也是真,假如我不離開,將會遺憾終生,難道你想要讓我成為不孝不義之徒?」

淚眼模糊的瑤光吸了吸鼻子,哀傷搖頭。

玄勍御步上前,輕捧她的臉,要求。「答應我,你會乖乖離開京城。」

瑤光抿唇倔強地不願回答,此時此刻她已身心俱疲,只想軟軟依偎在他胸前,什麼都不去想。

「我的時間不多了,快點回答我,瑤光。」玄勍御焦急催促,不願走得不放心。

任瑤光再不願,可為了使他放心,唯有點頭,淒然道:「我會離開。」

玄勍御滿意地撫了下她的髮絲,後又思及,此一去很有可能是永別,於是彎身啄吻了下她的額。「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你也一樣,一定要平安回來。」彷徨不安的她,對於他此行吉兇難測,擔憂不已。

玄勍御再次鄭重交代謝良。「謝良,這次你務必要將瑤光帶出城,明白嗎?」

謝良正色道:「請少主放心,屬下不會再讓少主失望。」

戀戀不捨的瑤光緊抓住他的手不願鬆開,玄勍御淡淡一笑,拉開她的手,最後終究是忍不住再望死去的蝶兒與君傲翔一眼,才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大隊人馬隨著玄勍御離開,「揚」字旗幟迎風飄揚,邁向復仇之路。

瑤光心疼欲裂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更多的淚水潸然滾落,虛軟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傷痕纍纍的嬌軀軟軟跌坐落地。

燃燒的大街濃煙密佈,天空忽然開始飄雨,陰雨霏霏,似乎也在哀悼諸多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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