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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向玄纁 -【要相愛了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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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2: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向玄纁 - 要相愛了嗎?

愛情……是什麼?她問。他無言以對。
十四歲那年,她美麗卻囂張,有一點欣賞斯文而聰明的他,
但,她還是決定開始討厭他,誰教他功課要比她好!
他笑著接受她莫名的敵意,也暗自喜歡起活潑又自戀的她。
唉!形勢比人強,拼不過他,她只好……笑臉投誠!
從此,他們成了好哥兒們,他的肩膀獨屬於她……
以為默默守候,她終有一天會是他的,這個不相信愛情的丫頭……
誰料,在她打開心扉那刻,他的愛情也宣告夭折!
因為,她接受了她系上一個追她多年的同班系草。
他只好黯然神傷離去……
事隔多年,再次重逢,她仍為另一個男人形容憔悴,
他的肩膀又被她霸走了,然後……
唉!真傷腦筋,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一腿呢?他也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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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3:2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愛情……是什麼?

  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一個女孩問他的問題,現在,她得到答案了嗎?

  顏巽行端著剛煮好的曼特寧咖啡,加入鮮奶緩緩啜飲著,眼光透過落地窗看向西墜的圓月。

  在夜半時間喝著濃醇的咖啡實在自虐,可是,既然都已經注定要失眠,那麼喝這種會刺激中樞神經的飲品應該也就沒差了吧。

  他需要一些東西來撫平自己這兩天來的煩亂心緒。

  在一個星期以前的某個下午,他和交往近半年的女友分手了。

  前日晚上,她打手機問他:還好嗎?

  她還說她捨不下他,想和最近認識的那名男子斷絕關係……

  還好嗎?怎麼會不好?他對這段感情的失去並沒有太多情緒可以發揮,至少不像她會語氣哽咽。

  怎麼會不好?現代人的愛情觀是合則聚、不合則散,依戀的產生多半來自於彼此相互取暖。他對她雖然是真心的,感情卻下得不夠深;雖然為這段戀情的失去感到悵然,卻不後悔,也沒想過要復合或藕斷絲連。

  所以他柔聲地,以安慰的口吻與她說話,並在她提出復合的要求之前,巧妙地切斷電話,關上手機。

  她的三心二意,讓他得到救贖,也證實了他難以自拔的沉淪。

  他的愛情,早在許多年以前,就已經給了另一名女子。

  一名……堅強而脆弱、獨立又依賴的矛盾女子……

  他不再主動聯絡,是不想一再體會心痛;但對他依賴甚深的她不再聯絡,是為了什麼?

  凝視著落地窗上那隱隱約約的、和窗外景色混合的倒影,他只能無奈輕笑。

  在無眠的深夜,在這種剛失戀不久的寂寞時候,他心底想的,全是另一個她。

  常常幻想著,如果能有再一次的機會,他一定會緊緊抓住,絕不放手。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回來,所以幻想……常常就只能是幻想。

  就這樣了吧!

  若真遇不著有緣份的人,孤寂一生也未嘗不可。

  愛情是什麼?

  舒蔓,如果妳明白我的心,還會這樣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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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愛情是什麼?

  這曾是她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疑惑,也曾是好強的她凝住眼淚,對某個男孩脫口而出的問題。

  現在想來,實在是問得太過傻氣了。

  這種問題的答案,就算是得到了也沒有辦法確切明白,當時怎麼就是看不開呢?

  人啊,總是將自己埋沒在情緒裡面,而看不清本質……

  許舒蔓攤坐在地上,背倚著床,抬起綿軟無力、感覺上幾乎快要作廢的右手,輕輕按下遙控器,讓涼風扇開到最強。

  現在明明已經是十月中了,天氣為什麼還是這麼熱?

  台北,又熱又悶、又吵又亂,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她很無奈地在心底重複這四、五天以來幾乎已經成為習慣的抱怨,然後翻翻白眼,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抱怨歸抱怨,她在台北也已經住了將近十年。

  十年,好漫長的時間呀,足以讓一個青澀的小女孩變成女人,若是換算一下,假設她有個孩子,恐怕小孩也早就已經上小學了。

  她竟然已經「離鄉背井」這麼久,想來就覺得好可怕。

  音響正在播送最近當紅的玉女偶像團體的新歌,她也輕輕跟著哼唱,心裡真不得不感歎歲月的殘酷。

  想到初來台北的那一年,她也才十七、八歲呀!

  終於可以慢慢體會,為什麼老是聽別人說年齡是女人心底永遠的痛……

  再環顧一次剛剛整理完的房間,確認每樣東西都擺在自己先前預定想擺設的地點之後,她才懶懶地拋下遙控器,在地板上像毛毛蟲一樣地滑行,而後伸出修長白皙的腿,用右腳大拇指按下擺在桌子下方的計算機主機電源。

  將身體半趴在新買的旋轉座椅上,她將下巴靠在計算機桌面,思索了一下後,決定連上網絡。

  開啟實時通訊的窗口,看著上頭的顯示,她明燦的雙瞳一黯。

  「您的朋友『趕論文中』顯示為離開,可能無法響應。」她輕輕念著計算機上冰冷的告示,而後無奈歎氣。「明明就在線上,是真的有事離開,還是這樣才能過濾篩選傳送訊息的人,再考慮需不需要響應?」

  你在線上嗎?

  她緩緩地打了這幾個字

  利用網絡傳送訊息的好處,就是可以藉由文字來讓對方接收自己想讓對方以為的事,而掩藏住自己真實的心情。

  縱使她現在的心裡有多麼不滿、多麼沮喪,又有多麼彷徨,她都不會讓他知道。

  而這種矛盾的心情,對於身處在計算機另一端的他來說,恐怕也是一樣吧?

  看著計算機實時傳回的訊息,她心底突然湧上一股氣忿,拿起放在計算機桌旁矮櫃上的手機,按下設定好的快速撥號鍵,撥向那個已經快要被自己遺忘的號碼。

  「已由計算機接手……怎麼每次都這麼巧,要找他的時候剛好都不在線上?」她懊惱著。

  數著從手機裡頭傳來的撥通聲,她習慣性地,在數到第九次時,趕在系統接答之前切斷電話。

  「至少接個手機吧!真的有那麼忙嗎?」她老大不爽地瞪著自己的手機,而後決定和他卯上了,一次又一次按下重撥鍵。

  終於,在第六次切斷電話後,她將手機丟在椅子上,而後重重將自己往後拋上彈簧床,扯開嗓門大叫:

  「啊--」

  她一邊叫還一
邊搥著無辜的床,在發洩完情緒後,抓起一旁的枕頭蒙住臉,輕輕笑了起來。

  「我究竟在幹什麼呀?賭個什麼氣?真是夠白癡了……」

  枕頭仍然蒙在臉上,她的眼睛睜得老大,凝望眼前的黑暗。

  將近三個月了,她和他只通過三次電話;而這三次,還都是她打給他的。

  最後一次通話,是在中秋節那天,她打電話跟他說聲中秋節快樂,而他卻告訴她,他和同學正在烤肉,沒有辦法和她聊天。

  從那之後,算一算時間,他們也已經超過半個月沒再聽過對方的聲音了。

  他沒想到要撥電話給她,她也賭著氣不打給他,結果,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

  他們這樣,到底還算不算是男女朋友?

  每次打給他,他總是說他在忙,沒辦法多說;而她說要找他,也被他一句沒空給擋下。

  記得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好像是……再怎麼堅定的愛情,也比不上身邊的一杯溫開水?

  所以,他是遇到那一杯溫開水了嗎?

  從台中到台北,也不過才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有遠到需要一杯愛情溫開水的程度嗎?!

  計算機傳來的聲響,中斷她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讓她霍地坐起,衝到計算機桌前坐下。

  舒蔓,急著找我有事嗎?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屏幕,突然有股想要拿椅子砸向計算機的衝動。

  Shit居然還問這種話!

  半個多月沒說過話,三個多月沒見過面。談過心、好好聊聊近況了,竟然還問她急著找他有什麼事?他到底有沒有身為人家男朋友的自覺啊?!

  況且,他透過網絡問這種話,是不是也已經擺明了他一直都在線上,只是不想理會她?

  縱使在心中咒罵不下千百遍,她的手指卻快速打上和真正想法完全相反的字眼。

  沒事,只是想你。

  計算機的另一端,傳回一個無奈的臉色,而後是微帶譴責的字眼。

  別鬧了,妳明明知道我最近很忙,為了做論文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很忙?會有多忙?忙到連打一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才剛剛沉寂下來的不滿又迅速湧上心頭,她將心底想法藉由文字傳送給他。

  如果妳急著找我是為了和我吵架,那我只能說我真的沒空陪妳鬧,我要下線了!

  她連忙迅速回訊:我打電話給你。

  我沒空。他回。

  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是的話就直說,別搞人間蒸發這一套無聊的把戲!

  她氣忿地重重敲打鍵盤,而後雙臂環胸瞪著計算機屏幕,等待對方的訊息。

  過了三分鐘後,那一端才有響應。

  我打給妳。

  真的是要談分手嗎?她輕輕笑著,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氣忿多一些,還是無奈多一些?

  還算悅耳的四十和弦鈴聲播送著許久未換的情歌,她接起電話,並不發聲。

  「舒蔓,妳究竟在要什麼脾氣?」電話那一頭,傳來無奈的男性嗓音。

  聽到他話語中所含帶的疲累,她放軟了音調。「我們還算是男女朋友嗎?」

  「妳這是什麼無聊的問題?我在準備論文,老闆又故意刁難我,實在沒有心力再跟妳鬧下去。」

  「你的指導教授不是一向很欣賞你,對你很好的嗎?」

  「誰知道他最近為什麼突然開始刁難人了。」

  「承揚……」她思索了一會兒,而後開口:「我們裝視訊好不好,至少這樣看得到彼此。」

  電話那頭顯然對她的提議感到錯愕,一陣沉默後,才低低開口:「不需要吧,我現在沒有空閒去搞那玩意,而且花錢裝視訊幹什麼,根本是浪費。」

  「跟我傳訊通話叫浪費?」她冷笑問道。

  「妳不要無理取鬧!」他似乎火了。

  聽見他無辜而含怒的語調,她轉開話題,輕問:「你知道我搬家了嗎?」

  「妳搬家了?搬到哪兒?」他又是一陣錯愕。

  「在我之前所租的套房附近而已,今天才終於整理完,累死我了。」

  「沒有叫朋友或同事幫妳嗎?」

  「沒有感情特別要好的男丁,所以幾乎都自己來,不過還好東西也不算多。」

  「妳還真是女中豪傑啊!」電話那頭傳來取笑。

  「在我累得半死的時候,你在哪裡?」她忽然幽幽低問。

  他沉默半晌,而後才開口為自己喊冤:「妳又沒有告訴我。」

  「中秋夜打電話向你問好的時候,我不就跟你說過我考慮換租屋處了,只是那時候你忙著和朋友一起烤肉,還對我說改天再聊。」

  「妳那時候是說『想要』,又不是說確定會搬。」

  「是啊,我只是說『想要』,並沒有說確定會換住處。但是我們交往已經七年多了,你還不清楚我說話不會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嗎?還是你像以前一樣對我說的話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所以壓根兒就不當一回事?」

  「我很確定妳是因為累壞了在亂發脾氣,找我的碴!」他也動怒。「妳就直接說是妳自己不夠獨立,連搬家這種事情都要我抽空上台北去幫妳;就直接說妳不想要自己處理,妳根本就需要一個苦力不就得了?」

  「我們究竟還算不算是男女朋友?」她真的好失望,他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她還不夠獨立嗎?

  一個在南部成長的女孩子,孤身在全無親戚居住的北部生活、在北部工作,大小事情自己包辦,這還不算獨立嗎?

  「不要老是拿這個問題來壓我,身為妳的男朋友,就一定有義務要當妳的苦力嗎?那妳是不是也應該盡妳的義務,過來台中幫我整理房子、幫我洗衣服、幫我寫論文?」

  「攻擊是最好的、也最直接的防禦方式,你在防備什麼?」她冷冷問道。

  「妳發什麼神經?不想來就直說!」

  「好,我星期五晚上就過去。」她真的卯上了!

  今天是星期日,她在上個星期四、星期五兩天跟公司請了假,運用包括周休總共四天的時間處理搬家事宜,所以明天一定要銷假上班。

  如此一來,想到台中找他,也只有下次周休二日的時間了。

  他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瞬間沉默。

  「真的要來幫我打掃房間、幫我洗衣服?妳不是有大女人情結嗎?」許久之後,他輕笑開口,只是聲音裡卻有一絲可疑的複雜與奇異的慌張。

  「我並不是大女人主義,我只是講究公平原則,別老是用你那一廂情願的觀點來曲解我。」她不明白,為何明明自己已經反覆重申過好多次的立場,他就是聽不懂。

  「我不想和妳吵架,隨便妳了。」

  「怎麼聽起來又變成全部都是我在無理取鬧的感覺?」她真的覺得很受傷。「告訴我,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最快也要明年五月底才有可能口試,現在就已經需要忙到連電話也沒時間打了嗎?」

  「我不是告訴過妳,老闆突然莫名其妙開始刁難我嗎?妳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們已經快四個月沒見面了,你難道都不會想我嗎?」她的語調有絲哽咽。

  「不要胡思亂想。」他的語氣軟了下來。

  「這個週末,留給我吧。」

  「我盡量。」

  掛上電話後,她的淚水終於流下。

  恍惚地想著,在堅持了七年的感情中,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高承揚是耀眼的陽光男孩,偏偏這一類型的人,其實大多潛藏大男人主義的本質,再加上他又是獨子,從小就在家人的呵疼下成長;求學歷程也一路順遂,幾乎可說是天之驕子,因此,從來就學不會體諒他人。

  她和他的個性其實是極度不合的,偏偏在每次與他發生的衝突之中,總是她學習著步步退讓來持續兩人的感情。

  但處處遷就的結果,換來的卻是自由的缺乏、交友圈的窄小與自尊的逐日消磨。一點一滴地,在她還無法察覺的時候,軟弱與無助慢慢將她蠶食鯨吞……

  她想好好學習愛情,但是回首望向來時路,她才驀然發現,在這段感情之中,她所失去的,竟然遠比得到的還要多。

  她又不是傻瓜,怎麼會聽不出他的話語裡有多麼明顯的隱藏。

  有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嗎?

  明明知道有問題,偏偏又想去硬碰硬,她還真的很傻、很牛脾氣,是不是?

  或許她下次應該毫無預警地直奔他的住處,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玩玩所謂「抓奸在床」的戲碼,然後好好體會一下大吵大鬧的感覺。

  抹去眼淚後,她打開計算機的檔案夾,點選存在裡面的合照,按下了刪除。

  將鼠標挪移到「資源回收筒」的小圖標上,按下右鍵後,她卻開始猶豫。

  也許……事情還不到那麼糟糕的地步。

  也許……他是真的在忙。

  也許……真的是她累過頭,所以情緒失控了。

  也許……

  不想因為太過衝動而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她移開鼠標,讓檔案在「資源回收筒」中存放著,而後,關上了計算機。

  走到浴室用清水洗了把臉後,她拿起手提袋,準備出門尋找晚餐。

  她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雖然實在沒有食慾,但是如果再不找點東西來吃,她的胃遲早會壞掉。

  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不值得!

  鎖上門,她緩緩下樓。


  在馬路旁的相連騎樓下信步行走,她漂亮的丹鳳眼掃視每個經過的店面,卻還是拿不定主意。

  明明一點胃口也沒有,卻還是強迫自己要吃東西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嚴格說來,除了太過古怪的菜色,如蠍子、娛蚣這類動物之外,她其實什麼都吃,所以應該不算挑食,可是對味覺的喜好又太過明顯。

  她不喜歡吃麵、不喜歡吃餃子、不喜歡吃肉羹、不喜歡吃魚丸,也不喜歡太過油膩的食物,尤其是在胃口不好的時候。

  而這裡又是最多餛飩麵、魚丸湯、滷肉飯之類的店面和攤子,放眼望去,所有攤販、小吃店內的食物,都引不起她的食慾。

  買麵包嗎?可是在食慾不振的時候,麵包香只會讓她想吐。

  好吧,她承認自己的確挑食得過火,屬於非常難養的等級,偏偏現在又太過疲累,不想自己下廚,只好勉強打起精神繼續找尋。

  在經過一家裱畫店時,她因為櫥窗上的某張已經裱框的照片而停下腳步。

  照片中,加拿大郊區澄澈如鏡的湖面上,反照出四周景物的翠綠以及遠處山巔上的皚皚白雪。

  好似童話般的場景,透過攝影師專業的鏡頭捉影,更顯如夢似幻。

  恍惚地想起她曾經懷有過的夢想,突然有陣心酸湧上心頭……

  我在考慮,畢業以後要到哪兒深造?

  不准出國,如果妳真的這麼做,我保證自己一定會移情別戀!

  離開校園進入社會將近五年,她也逐漸明白,夢想的實現,必須要靠多少現實允許的支撐。但是如果她堅定一些、努力一些,不輕言放棄,還是有可為的……

  為了這段感情,她究竟放棄了多少呀?

  想起某位星座分析專家在電視上所做的評論:巨蟹座女人最明顯的特質,就是會為了愛情犧牲一切,為了情人改變自己。

  那時候自己看了還哈哈大笑,現在想來卻是心有慼慼焉。

  不自覺地,她的眼眶又湧上了酸澀。

  因為捨不得這段感情,所以情願放棄一切來維持;明明清楚彼此不合適,卻又放不下曾有過的一切甜蜜過往。

  七年了呀!有一半的大學回憶裡,全都是他,在那一段流金年華中,除去了他,好像也沒剩多少回憶可以存在。

  恍恍惚惚地,另一個在她的年少歲月中佔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主角,無預警地躍上她的思緒。

  昨晚,她作了個夢,夢裡,有許久不曾記憶起的年少輕狂……

  和他已經多久沒有聯絡了呢?從他升大三那年轉學之後,兩人之間的聯絡就變少了。畢業以後,他馬上接到兵單入伍服役,退伍後,只打了通電話給她,說他考上母校的研究所,有空可以到新竹找他。

  他們其實也很明白,這些都只是場面話而已。因為她的男朋友受不了他的存在,會因無謂的醋意而與她爭執,所以她根本不會過去找他。

  她最知心的好友、今生唯一的知己,也在這段感情中被她犧牲了嗎?

  搖著頭,不明白今天自己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多愁善感,或許是為了那個夢,也或許是為了某些領悟……

  嘴角揚起微諷的笑意,她轉身繼續閒晃,尋找可當晚餐的食物,一個沒注意擦撞到正從某個小巷口轉出的高瘦男子。

  「對不起。」她低頭道歉。

  這一段感情,已經走到必須放下的時候了吧。

  因為捨不下回憶,結果卻一再浪費時間,創造更多回憶,她究竟是在做什麼蠢事?哈!

  感覺自己的手臂突然被握住,她嚇了一跳,前行的腳步驀地停止,思緒全部中斷。

  「舒蔓?」微帶訝異的男子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叫喚著她的名字。

  「巽行?!」聽到熟悉的溫和聲音,她雙眼不敢置信地睜大,連忙轉回頭。「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霎時,分不清楚梗在心頭的情緒是什麼滋味,她剛剛才在想著他呀!

  「我來找朋友,本來說好要慶祝他另外謀得高就,結果卻被放鴿子。」他的語氣無奈,而後問她:「妳呢?是住在這一帶嗎?」

  「嗯。」她點頭輕笑。「真的好巧!我剛剛才想著你,居然就遇上了。」

  「想著我?該說是我們實在有緣,還是心有靈犀?」他挑高眉,笑了,白皙斯文的臉上有著濃濃驚喜。「怎麼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閒晃,妳的男朋友呢?」

  「他……還在台中,正忙著準備博士論文。」她原本因為見到他而開心的神色又瞬間黯淡下來。

  他凝望她明顯表現出失落的臉色半晌,而後發現她眼眶內的微紅,眼神深斂,伸出大掌揉撫她的頭頂。

  「晚餐吃了嗎?」

  「還沒。」

  「為了慶祝今天的不期而遇,我請妳,如何?」

  「你畢業了嗎?」她偏頭輕問,不想佔他便宜。

  「看不起我喔?我早已經拿到學位,也受教授引薦入科學園區任職。這樣,有沒有資格請妳?」他故意加重力道,揉亂她及肩的頭髮。

  「我是擔心你吃虧耶!說那是什麼話。」她不滿地抗議。「本來還想說如果你目前仍在學或者待業中,就換成我來請你,既然你這樣曲解我的好意,不狠狠敲詐你一頓怎麼可以?」

  「是,是,都是我的錯,只好隨便大小姐妳敲詐了。」他輕笑著,扶著她的肩輕輕將她拉靠近他,避開匆匆忙忙跑過的那名中學生,問道:「妳想吃什麼?」

  「看你誠意嘍。」她看著那名趕時間的學生跳上公車,為他的細心和體貼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他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小姐,在這個地方,妳算是地主耶!」他啼笑皆非。

  「可是我為了儲存積蓄,不太常進入高消費的店,而且因為老是一個人,又不想進去咖啡屋裡面品嚐孤獨,所以……」她笑得很無辜。「真是抱歉,在這一帶住了兩年多,附近我還是不熟。」

  他深深看她,薄薄鏡片後的目光是思索的。

  「妳現在會很餓嗎?」

  「還好。」本來是沒有胃口,但是因為遇見他而心情大好,這才開始覺得有點餓了。

  「既然還不算很餓,那我請妳去陽明山吃山產喝茶如何?」他挑高眉說道。

  「喝茶?」她失笑。「拜託,我明天還要上班耶,你想害我晚上失眠睡不著嗎?如果讓老闆看見我銷假上班的第一天給他頂著熊貓眼還一直點頭打瞌睡,鐵定炒我魷魚,到時候你要負責嗎?」

  「為什麼請假?」

  「搬家呀。」她伸手指著前方某一棟不算新的公寓。「今天才終於全部整理好,累死我了。」

  「妳一個人?」他顯然不敢相信。「怎麼不打電話找我幫忙?」

  「我怕你有事情要忙,可能會不太方便。」

  三年來,他們除了偶爾轉寄一些電子郵件,證明彼此還安然存活在這世上之外,根本沒有再聯絡,她又怎麼好意思突然開口找他幫忙。

  「妳這樣太見外了哦!」

  「對不起啦!」

  「嗯哼!」他故意抬起頭對她噴氣。

  「不然這樣好了,下次讓我請你上陽明山吃山產喝茶兼看夜景賠罪如何?」

  「成交。」

  「那我們先去找東西吃吧,我一整天沒吃了,現在好餓。」

  「嗯!」他有禮地攬著她的肩,讓她走在內側,而後輕拍她的肩頭幾下後才收回手。「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人幫忙,或者需要找人傾吐,儘管找我吧。只要是妳需要,我永遠都有空。」

  「那你的女朋友呢?不怕她吃醋?」

  「目前還在等待有緣人。」他聳肩,無奈攤手。

  有些心情,他不想也不能說出口。

  那種在讓自己嘗試了幾次感情之後,他才終於深刻明白的感受……

  「我想能和你相戀的人一定很幸福。」

  「是嗎?」

  「是呀!」她篤定地回答,語氣裡有一絲歎息。

  他總是這麼細心,從不經意的小動作中,就可以看出他對女性的尊重與體貼。

  斯文、有禮、負責又溫柔……

  記憶之中,學生時期的他已經是如此,如今街頭巧遇,他仍是沒變,只除了更增添了屬於成熟男性的沉穩魅力之外。

  這樣的男人,女人抓到了又怎麼會甘心放手?她不懂。

  也許真的只能期待有緣人吧。

  「吃完晚餐後,我有榮幸成為參觀妳新居的第一人嗎?」他開口問道。

  她「一個人」剛剛搬完家,他也就理所當然地這麼問。

  「歡迎。」她笑著答應。

  總是無須她說太多的話,他也能明白她的狀況與她的心情,以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她當初怎麼會那麼傻,這樣的男子不先搶過來霸佔住?

  在心底偷偷歎了口氣,她低下頭暗暗嘲笑自己。

  就算正準備結束一段感情,也別趕著先抓一個男人來填補,尤其這個男人,又是她最為珍惜的好友!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等一下她有好多事情想和他聊,補足這幾年未曾談心的缺憾。

  別再想了……

  他俯看她上下揚動的長睫以及仍然帶有微紅的眼眶,眼神深幽。

  這幾年來,他心底總有很深的遺憾。

  如果當初自己可以勇敢一點,如果他不要總是顧慮太多,也許就會有不同的結果吧。

  如果……真的只能是「如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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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他永遠記得初見她那時的驚艷!

  她活潑開朗的笑容、落落大方的態度,以及總是故作嬌嗔卻又不顯得刻意做作的舉止行為,讓她好像一團發光體,緊緊吸引住全班同學的目光,而後,也迅速和同學們打成一片。

  即使只是為期兩天的新生訓練,班上同學卻因為她的緣故而迅速熟稔,明明都是初相識的同學,卻好像彼此早就認識很久一樣。

  他永遠記得,她的笑容,在他快滿十四歲的某天,深深銘刻在他的心底,宛如抹不掉的烙印……

  「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沒看過美女嗎?」許舒蔓雙手叉腰,瞪著顏巽行哼道。

  「我的確是在欣賞美女沒錯。」顏巽行點點頭,輕笑回答。

  許舒蔓長得相當漂亮,粉嫩的鵝蛋臉看來光滑細緻,圓圓大大的眼總是靈活有神,鼻子不算太高卻也顯得挺直,小巧的粉紅色嘴唇總是愉悅地上揚著,像極了一尊美麗又可愛得令人想好好珍藏的洋娃娃。

  當然,那是指當她坐著不動的時候;她所顯現的個性,似乎和文靜兩個字搭不上邊。

  「算你有眼光,懂得欣賞我這個天上少有、人間難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傲視天地、曠古絕今的世界宇宙無敵霹靂大美女。」她高仰起頭,將對自己的讚美一口氣說完,毫無窒礙,語調中有著自傲和不可一世。

  「是,這種人間絕色只供著讓人看實在太可惜了,請問需不需要收費?」顏巽行身子向後靠著椅背,雙手環胸,雙眼瞠大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驚訝,薄薄鏡片後的眼神卻是取笑的。

  「嘿,顏巽行,沒想到我說這麼冷的話你還願意配合,我欣賞你。」許舒蔓眨著大眼,滿臉愉快地看著他。

  「很高興能得到許大美女的青睞。」他一向從善如流。

  「咦?」座位在許舒蔓前方的陳佳穎側轉過身,學小狗一樣東聞西嗅。「我好像聞到八卦的味道,『明遠國中』一年五班的第一對班對將在開學的第二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產生了嗎?」

  「班對?舒蔓和巽行喔?」坐在顏巽行前面、理個小平頭的男同學也轉過頭來看著背後那對相貌同樣出色的男女,然後很惋惜地搖搖頭。「不配啦,舒蔓既白目又三八,巽行看起來卻是斯文有氣質的乖寶寶模樣,一定會被欺負的啦!」

  「小平頭,你找死嗎?」許舒蔓咬牙,揮了揮拳頭。

  「我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找死?只是實話實說也不行喔?」

  「智力測驗才考五十六分的人沒資格說話。」許舒蔓冷笑著,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橘色成績表示威。

  開學之前的新生訓練,學校幫所有新生做了一次智力測驗,導師趁今天早自習時間將成績發給同學觀看,言明第三、四節的英文課要收回。

  從升旗典禮完畢後,一年五班的教室內就亂哄哄成一片,到現在第一節的上課鐘聲已經響起,整問教室還是充斥著笑罵和比較的聲浪。

  「是,我考五十六分的人沒資格說話,妳考八十九分的人就很了不起。哼!」小平頭冷哼。

  「那我怎麼辦?六十七分耶,感覺好像同時被你們兩個罵到了。」陳佳穎皺眉。

  「哈,聽說正常人的智力多半有一百,一百耶!看來就算要當笨蛋,我也不會是墊背的,嘿嘿。」許舒蔓仰高頭,像一隻驕傲的孔雀高啼著。「很顯然八十九隻是略笨等級,那表示我還有救,同學們,求學有如登山,你們千萬要加油,不要因為一點點小小的挫折就灰心喪志,我會很快就到山頂上等你們慢慢爬上來!」

  「我才覺得--」陳佳穎的表情很不屑。「很顯然……是有人現在非常欠揍!」

  「沒錯!姓許的,有種咱們現在就到廁所去談一談。」周圍的同學們已經齜牙咧嘴,開始磨刀霍霍。

  「姓許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對呀!趁現在還能說話就快點說,免得等一下說不出口了才後悔。」

  「我對不起我爸媽,把我生得這麼冰雪聰明,卻被一群嫉妒我的笨蛋打死……」

  「我肯定妳是找死!」

  「姓許的,認命吧……」

  同學們作勢要揮拳,許舒蔓站在爭執的中心點雙手抱頭,還很故意地吐吐舌頭,一臉無辜。

  「哎呀,我好害怕!別打頭,別打頭哦,我這副花容月貌還想見人……」

  「哼,囂張沒落魄的久!」陳佳穎雙手環胸,冷冷笑道。然後指著因為坐在許舒蔓旁邊,別無選擇地也被圍在是非圈中心點的顏巽行開口:「喂!那位顏帥哥,不要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這兒就只剩你還沒投誠,快點招認你考幾分?」

  從許舒蔓引起公憤之後就一直半趴在桌子上靜靜看戲的顏巽行因為突然被點名而挑起眉毛,斯文的臉上滿是無辜,撇了撇嘴,輕笑開口:

  「我怕你們會自卑。」

  「裝什麼神秘?」小平頭一把搶過顏巽行桌上的綠色紙張。「一百二十五,媽的!兄弟們,連他一起打!」

  「帥哥,看你如此不知死活,讓我愈來愈欣賞你了,要不要考慮投靠到我懷裡?我知道小平頭暗戀我,我可以罩你!」許舒蔓抬頭挺胸,一副豪氣干雲的樣子,還夾帶一點點從容就義的認命。

  「我真的可以嗎?」他很配合地吸吸鼻子,薄薄鏡片後的漂亮雙眼泛著水光。

  「可以可以,絕對可以!」許舒蔓連連點頭,雙手交握在下巴前面,眼神迷濛,臉上還散發出夢幻般的光芒。「啊,又英俊又有氣質,智商又高,小平頭,你輸了,不要怪我選他,不選你哦。」

  「許舒蔓,妳搞清楚,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暗戀妳了?」小平頭臉色微紅,頗不爽地開口。

  「咦?沒有嗎?我以為憑我的美貌和氣質……」她連忙拍拍臉,表情相當錯愕,顯得很不願置信一般。

  「呃,舒蔓同學,妳實在不用為自作多情而感到羞愧,根據我的觀察,氣質那東西反正一直沒有在妳身上存在過。」顏巽行開口揶揄。

  「哈哈哈!人家不領情。」陳佳穎開始嘲笑。

  「小平頭,我被取笑了啦!你幫我教訓他!」她跺腳嗔罵。

  「報應啦!我才不想理妳咧。」小平頭笑咧了一口白牙。

  「對呀,八十九分的囂張豬頭被一百二十五分的斯文帥哥教訓,天經地義啦!」同學附和著。

  「厚!就知道你們沒有一個安好心眼,嫉妒我集美貌與聰明於一身。」

  「妳可以再噁心一點!」同學們又開始揮拳頭。

  「等等,等等!」許舒蔓雙手張開揮舞著,示意大家安靜,然後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顏巽行。「請問一下,現在班上唯一站在山頂上插旗子的是他,那大家現在到底還要不要拉他下來?」

  「對喔,雖然顏兄弟取笑許舒蔓為大家出了一口鳥氣,可是考太高分卻是一項不可饒恕的罪過,好為難說。」

  「不用為難了。」顏巽行指著門口:「老師已經來了,大家還不趕快回座嗎?」

  同學們聞言馬上將頭轉向前門方向,見老師雙手環胸倚著門框,手裡還斜斜拿著一跟籐條晃呀晃,下知道已經站在那兒多久了,連忙一哄而散,個個回座位上危襟正坐,桌上都擺著全新的數學課本。

  「同學們,相信大家剛剛在比較的就是新生訓練時所做的智力測驗結果,正好,現在是新學期剛開始,老師還不知道你們的程度,所以我們就先用智力測驗的成績當標準吧。」

  頗具富態的老師走上講台,中氣十足的宏亮聲音不需要麥克風就能響徹教室,臉上的笑容夾帶某些不懷好意,一邊說著,一邊在黑板上寫下七組數字。

  「從現在開始到第一次段考為止,就用這個獎懲標準:八十分以上的,考試最低標準要九十分;七十五到七十九,標準八十五分;七十到七十四,標準八十分,以下類推……」老師拿著粉筆很快解說著。「至於所有智力測驗成績不到五十五分的同學,就以及格成績六十分為標準。只要分數低於你們的最低標準,以五分為單位,少五分內打一下,以此累計。有沒有問題?」

  全班同學在聽完老師的宣佈後只能死命瞪著黑板,個個面有菜色,教室內鴉雀無聲,一片死寂,方纔的笑鬧和活絡氣氛蕩然無存。

  真是太殘忍了,第一堂課就給所有同學下馬威……

  數學老師眼光掃視教室一圈,看沒有人敢站出來反駁,就繼續得意地說著:「我已經向你們的導師要了一份你們班上的成績登記,不要想耍賴。先和大家說好哦,我打人是很痛的,所以大家要好好用功,知道嗎?」

  「我抗議!」許舒蔓突然舉手大喊,神色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老師,智力測驗考了不少領域,成績高的人並不代表數學能力好;再者,這份測驗的評量方式對許多人來說太過陌生,並沒有辦法測出每個人真正的實力,這樣定標準太不公平了!」

  這簡直是開玩笑,她許舒蔓雖然自詔心思細膩、才情縱橫,從小到現在也得過無數獎項,偏偏就是對數學極端沒轍,用這份智力測驗成績來訂分數標準,實在太過強人所難!

  「妳叫什麼名字?」數學老師挑挑眉,笑著問她。

  「她叫許舒蔓。」在她因為老師突來的問題而呆愣時,小平頭已經幫她喊了。

  「許舒蔓啊,不錯喔,八十九分,在這一次的測驗數值裡算很高了。」老師看了下手上的成績表。「這個標準與你們班測驗成績的平均組距差不多相合,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才對。」

  「可是我數學很差啊!」

  「沒有所謂『很差』這回事,只要多努力一點就可以了。老師給你們壓力,就是希望你們能夠進步,數學差絕對不是理由,相反地,對於沒有把握的科目,你們就應該要好好用功達到要求才對。也許等以後我跟同學們比較熟了,會依大家的數學程度重新調整標準,不過目前大家還是先依照今天公佈的標準努力吧。」

  在這樣體罰至上的年代,長輩們總是認為嚴格的管教才能督促學生進步,於是數學老師殘忍地駁回她的抗議。

  「可是……」

  「沒有可是,舒蔓,我相信妳一定有能力考九十分以上的,不要妄自菲薄。」

  「我才不是妄自菲薄……」她咬牙低聲囁嚅著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話語,雙瞳中的幽黯一閃即逝。

  「哈哈哈!感覺好爽!」小平頭誇張地拍著桌子大笑。「舒蔓,數學要考九十分喔,哇哈哈哈……」

  「報應啦!」

  「我就說嘛,囂張沒落魄的久。」陳佳穎涼涼笑著。

  「哼!」她嗔瞪所有同學一眼後,才扁扁嘴,滿臉忿怒地坐下。

  她的表情看在週遭同學的眼裡,只當又是故意造作出來的委屈,而大家也習慣和她互相笑鬧,自然也不當一回事,因此投給她的同情目光多半都是含帶嘲笑與刻意幸災樂禍的。

  感覺到從身旁投向她的專注目光,她轉頭,恰巧見到顏巽行也帶著一臉玩味的笑容,同情地看她。

  她瞪著他的笑容,對他默許這種不公平的標準感到生氣,心中也對這位臉上擺明了看好戲的新同學生起一絲反感。

  這份測驗的成績雖然做不成判斷大家真正實力的標準,但若可以考高分的話,卻也可以證明其思考能力不容小覷。

  他明明看起來就是內斂聰明又有主見的模樣,為什麼要服從這種不合理的權威壓搾?

  真是氣死她了!即使顏巽行的外貌是她所欣賞的斯文類型,讓她原本對他存有一絲好感,她還是決定--從現在起開始討厭他!

  新學期的第一次數學小考,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度過,發成績時,明顯幾家歡樂幾家愁。

  「舒蔓,八十六分,很不錯,下次要更加油哦。」儘管數學老師微笑地給與鼓勵,但籐條卻是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白皙的手心上。

  痛,是最先透過神經傳導的知覺,而後才是蔓開全身的震顫。

  真的好痛!

  再怎麼說,她的成績在班上也已經算領先了,老師下手就不會輕一點嗎?

  她又沒有偷懶下唸書,要怪只能怪老師所定的標準太高。

  沒天份就是沒天份,再怎麼樣也強求不來,這樣要求人,會不會太過份了?

  眨了眨眼,逼退眼眶裡面因為吃疼和委屈而湧出的水霧,她接過考卷,低下頭走回座位。

  再怎麼覺得委屈,她也絕不會對威壓的人示弱,真的想哭的話,她也不會哭給別人看……

  「舒蔓,很痛嗎?」陳佳穎臉色不安地詢問。

  新學期的第一次小考,所有人都沒有經驗,不知道老師出題的方式與方向,所以大部份的同學都考得很淒慘。

  可怕的是,老師選擇按照座號點名的方式,每點到一位同學就順便念出成績,不合標準的人直接受罰。所以還沒有被叫到名字的同學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有沒有通過標準,只能低頭拚命祈禱。

  「很痛,非常非常痛!」她攤開已經紅腫的手心,抬起頭時,已經沒有剛剛的落寞神色,而是笑得壞壞地、擠眉弄眼地對陳佳穎恐嚇道:「我已經受刑完畢,祝福妳了。」

  「嗚,妳故意嚇我,沒安好心眼……」

  「我忿怒!我不爽!我不甘心啊!當然也要看別人痛苦來平衡一下。」她皺眉嘟嘴,語氣怨恨。「哪像某只妖怪,考滿分,根本不是人!」

  「這是天資差異。」顏巽行在一旁涼涼開口。

  她轉頭瞪他,卻也見他正直勾勾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同情和取笑,卻又似乎有些別的東西存在……

  因為那些不明深意的東西,她連忙別開眼,不想再因此而看見自己的某些狼狽,但在別開眼的同時,卻在眼角餘光中,很不小心地,在他的桌上,看見了那張得到滿分的考卷。

  她非常肯定--他絕對、絕對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可惡!

  「你幹嘛要雪上加霜?」

  「什麼?」

  「裝什麼無辜?我跟你卯上了,咱們走著瞧!」她氣忿地對他下戰書。

  「那妳可要加油哦,不要讓我贏得一點成就感也沒有。」他眼中原有的訝異一閃即逝,跟著換上自得的笑容,蓄意激起她眼中的鬥志。

  他從她走回座位時就一直在研究她低頭蓄意收斂的表情,那雙明亮的眼瞳內,其實沒有外在所表現的那麼活潑灑脫,很像是刻意要隱藏一些情緒。

  長相漂亮的女孩子自尊心也相對地比較高一些,許舒蔓應該也是不輕易服輸的人吧?所以才會不甘心處於弱勢嗎?

  他看著她靈活的丹鳳大眼,暗自在心底猜想著。

  「哼!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她蹙眉瞪他,之前的火氣消失無蹤,語氣有些沉。

  她發誓,期中考一定要贏過他,然後再好好取笑他!

  這個目中無人的討厭鬼……




  升上國中後的第一個學期的第一次期中考,在終於慢慢轉涼的十月天候來臨,前兩天飽受學生們關愛眼神的中度颱風突然決定更改行程,不過境台灣一遊了,因此同學們只能拖著認命的心情乖乖應考。

  當然,考完以後領取班上成績排名表時,又是另外一種精神折磨……

  「我們的班長很不錯哦,總分不但是班上的第一名,還是全年級第一呢!希望能起帶頭作用,讓班上的唸書風氣更好,大家要好好加油!」導師拿著一疊成績表站在講台上笑瞇瞇地宣佈。

  「為什麼……」許舒蔓聽完後撫額低歎,臉色發白。

  從小就善於應付各種考試的她,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賣力地唸書,怎麼還是會考輸呢?

  「副班長也很厲害,成績是全年級第五,明遠國中這屆一年級總共有三十個班級,前五名就有兩個是我們班上的同學,老師真的很高興!同學們以後如果有任何問題的話,也可以多多請教他們,班長和副班長也要盡心教導同學們哦!」

  聽著老師顯然感到非常欣慰與光榮的話語,許舒蔓撇撇嘴,轉頭看向顏巽行,他也正挑眉看她,臉上的笑容有點故意。

  她對他扮了個鬼臉,而後不甘不願地伸手拿取從前座向後傳的成績表。

  成績表上列出了全班同學第一次期中考所有科目的成績和總分,依照名次來排序,他第一名,她第二名,兩人的個別成績互有高下,但總分上的小差異,仍是輸在數學。

  仔細看了下成績表後,她先是一愣,而後克制不住,低低笑了開來。

  從開學的第二天開始,自己究竟在賭什麼氣呀?

  她擅長文科,他則擅長數理,兩人天生秉性上的差異,嚴格說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比較的。

  自知之明她還有,沒有必要因為莫名的情緒蒙蔽自己。

  總是聽說青少年時期是最好的學習年紀,聰明的人,應該是要針對自己的缺點加以改進才對,而不是眩惑於某些小小的榮耀裡。

  平心而論,顏巽行個性溫和、心思縝密、做事態度認真負責,這樣的朋友,她沒有理由錯過!

  仔細思考過後,她拿著成績表側靠向他,輕聲問道:「以後我有任何數理科方面的問題,可以向你請教嗎?」

  他回望她示好的璀璨雙眸,臉上的表情有些訝異,很顯然沒有預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而後,帶著濃濃的欣賞,他也笑了開來,淡淡說了句:「隨時歡迎!」

  許舒蔓本來就長得白淨漂亮,她也很明白自己外貌上的優點,加上外顯個性有些過於活潑,所以臉上的表情常常是刻意裝出來的無辜嬌嗔,陳佳穎和小平頭平常總是批評她的表情是--三八、白目到讓人很想一巴掌打下去!

  她的人緣很好,和同學們都能自在地打打鬧鬧,卻唯獨不給他好臉色看,他總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裡踩著她的痛處。

  明明只是和其它同學一樣的笑鬧,但她卻在開學的第二天就擺明和他槓上了,對他的冷淡透露明白的厭惡,他感覺得出來。

  雖然如此,他還是喜歡看她那明媚的笑臉,以及看似矯揉做作,實則大方率直的舉止態度。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真心溫婉的笑容,笑裡有純真、有謙虛,也有一些屬於早熟的智能。

  他突然發現,也突然印證心中某些模糊的、還未完全成形的猜測,也許她並不是他原來所以為的--只是個愛笑、愛鬧、愛玩又倔強的女孩,而是也有一些刻意隱藏起來的個性存在?

  她的笑容,像是一個烙印,在他滿十四歲的前一天,深深地,毫無預警地烙上了他的腦海--他青春期時所有的、最美的記憶。

  從那之後,他們快速建立起堅定的友誼,那種近乎毫無保留的交心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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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青春歲月總是消逝飛快,還來不及定下心欣賞月升日落,時間就已經在眨眼之間匆匆流過……

  剛升上三年級的學期初,學校照例舉行一年一度的教室佈置比賽。今天正好是假日,班上幹部們於是約好下午兩點半在教室內集合,而除了幹部之外,其它同學們若有興趣幫忙佈置教室者,也可以自行參與。

  顏巽行懷裡抱著牆報紙,手中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材料,慢慢走到教室,優閒的神色在看到教室中獨坐的纖細身影之後轉為訝異。

  「舒蔓?」顏巽行口氣不掩意外。「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大家不是約兩點半才集合嗎?」

  與人有約時,他總是習慣早到,可以在等人的同時處理一些事情,或是趁閒看看書也好。可是現在才一點半,他以為自己會最早到達教室,也想好等一下要做什麼了,沒想到竟然有人比他還早,而這人還是每次都在遲到邊緣徘徊的舒蔓?!

  「我偶爾也想體驗看看教室裡面空無一人是什麼感覺,不行嗎?」原本讓右手撐著的秀美臉蛋抬起,睨了他一眼,而後低下頭,讓兩手同時撐著尖巧的下巴,嘟起紅嫩的唇看向窗外的草地,表情是儼然已經成為金字招牌的故作嬌嗔。

  他卻沒有錯過她抬起頭以前那略顯迷濛的神情。

  「怎麼了?」他迅速放下手中準備佈置教室的材料,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頰,看著她微紅的眼眶。

  她垂下眼,躲不開他雙手溫和又有力的箝制。

  「外婆……前晚去世了……」

  他聽完先是一愣,而後將她的頭壓入懷中,輕聲開口:「對不起,生死這種事情,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妳……」

  「沒關係,你的胸懷借我靠一下就好。」她倚在他懷中,汲取溫暖與支持。

  「那妳今天怎麼還來這兒工作?打電話跟我說一聲就好了呀。」他輕撫她及肩的烏亮頭髮,為她在這種時候還堅持負責的態度心疼。

  他們老早就卸下班長和副班長的職務,只是同學們總是不打算讓他們兩人清閒,先是票選他們當了一學年的風紀,這個學期又獲選為正副學藝,負責班上的許多大小比賽。

  教室佈置比賽在學校內算是大事,整體設計是他和舒蔓共同完成,也因此他更明白她不願意缺席的心情。

  她在他懷中搖頭,語氣哽咽。「爸媽又吵架了,我不想待在家裡。」

  「需不需要面紙?」他只能這麼低問。

  這兩年來,他們幾乎到哪兒都同進同出,感情好到曾經讓許多人不停探問,他們究竟是不是一對戀人?

  但比較親近他們的朋友們都明白,他們其實並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交往。真要說彼此之間的交情與其它人有什麼不同,也只能說是死黨,是知己之間的情份。

  任何想法或心情,他們都會和彼此分享,無論是討論功課、理想、人生觀或感情觀,都直言不諱,少有隱瞞。

  身邊的同學們從原來的懷疑,到之後習慣成自然。如果再有其它人問起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有曖昧時,還會哈哈大笑,幫忙解釋絕不可能,要發生什麼的話老早就發生了。

  卻沒有人明白他藏在心底,真正的渴望和心情……

  舒蔓雖然看似活潑開朗,性格中卻藏著陰暗的角落,不讓人觸碰。

  她從來不提,他也不會主動問她。

  漸漸地,他開始明白,不是她刻意隱瞞他什麼事情,只因為她可能自己也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她是堅強的,卻也好強,不容許自己軟弱,所以,她會逃避她自己所認為的,應該是堅強成熟人格中的不完美。

  當某些悲觀因子已經完全滲透、內化入性格和思想之中時,當事人往往已經毫無所覺了。而這樣的她,看在他眼裡,也只能默默心疼,在沉默中將所有關懷化作歎息。

  和舒蔓相處愈久,他就愈是知覺到她性格上的空洞矛盾;深藏的心意,也愈來愈說不出口。

  「面紙喔?等一下吧,我記得書上都是說,美人梨花帶雨的臉龐,最是淒艷了,所以就讓我再保持這種唯美幾分鐘吧!」她在他懷中搖頭,故作輕快地嬌聲推卻,下方的水泥地上,卻迅速累積水珠,緩緩暈開、滲透。

  「書上說的妳全都信啊,那電視上每天上演的苦情連續劇妳信不信?」他故意取笑她,明白她這時候不希望有多餘的安慰。「這種時候還要考慮哭得唯美不唯美,許小姐,妳會不會自戀到有點過火?」

  她莫名所以地搖頭又點頭,因為他的話而輕輕笑了開來,他輕觸她頭頂的手掌,溫柔到讓人覺得好安心、好溫暖……

  「拿來。」她的頭依然低垂,伸高一隻手毫不客氣地跟他索取面紙。

  「喏!」他從口袋中拿出袖珍面紙,抽兩張給她。

  面紙上仍有他體熱的微溫,頭靠在他溫暖的懷中,她等於完全被他的氣息包圍。

  擦掉淚水,再擤擤鼻涕後,她離開他的懷抱,眼光掉向窗外,神情有些空洞。

  「自我有記憶以來,爸媽幾乎天天吵架,後來愈吵愈凶,兩個人開始酗酒,然後,也開始會打我出氣。」

  「這……」

  初認識時,他曾經以為她是從小就被疼寵到大的女孩子,應該會單純、快樂到老,後來雖然不敢再如此肯定了,卻沒想到事實與他所以為的會差異這麼大。

  難怪,在兩年來的相處言談中,幾乎沒有聽過舒蔓提起自己的家人。要有也是他人提問,她則輕描淡寫地回答。而在那些回答中,多半只提及她自己的外婆和早逝的外公,卻鮮少談到她的父母。

  想起前一陣子他教她學游泳的時候,看到她的大腿上有一道細長的淡色疤痕,而她那時候面對他的詢問,也只是笑著回答那是不小心摔下樓梯時所受的傷。

  有哪一類的樓梯會讓不小心跌下的人受那樣的傷?

  當時他雖然懷疑,卻也沒有加以追問。

  沒想到……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以為我是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而之所以會和你槓上,是因為我個性好強不肯服輸所致,所以你才會老是有意無意地激我,不是嗎?不過我也真的很不肯服輸就是了。」她輕笑著,面容上有絲成熟的憂傷。「其實也還好啦,至少我有外婆寵我,只要她在,我可以躲在她的羽翼下。」

  她的話讓他又一時無語。當時他會激她的原因,她只說對了一半。

  另外一半原因,則是他早在兩人初識之時,就喜歡上她了,所以下意識地,不想看到她行為中隱隱顯現的幽暗面。

  這樣的心情,他也是後來才發現的,但是這些剖白,他說不出口。

  也就是說,在舒蔓的認定裡,也許外婆才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受到的打擊才會如此之大……

  他因為明白她情緒失控的原因而心疼,卻也為她偏執的認定而心驚,只能啞著嗓子開口:「妳下午要不要去別的地方散散心,或者我等一下也跟其它人請假去陪妳?」

  「你發神經喔,不用了啦!去年我們班教室佈置得到全年級第一名,今年還說一定要保持名次,不是嗎?我們怎麼可以落跑不參與呢?」她深深吸一口氣後,轉過頭看他,語氣仍是帶有些許顫抖的試圖輕快。「我本來以為自己的年紀已經夠大,也無所謂了,可是他們居然在外婆的靈前又吵起來,所以我才會一時情緒失控。對不起,害你被我嚇到了。」

  他深深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而後又抽出面紙,溫柔地擦去她眼眶中再度無意識滾落的眼淚。

  她望著他替她心疼的表情,心底猛然一動,好像有某段原本堅固的城牆,被突然狠狠敲碎、摧毀,並帶入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明亮。

  「哎呀,怎麼會這樣?」她連忙搗住臉,想止住眼淚,可是那些溫熱的液體卻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愈流愈多,愈流愈急。

  「妳先去找地方洗洗臉吧。等一下如果其它人來了,我會告訴他們妳突然有事,會晚一點到。」他將整包面紙塞入她手心。

  「謝謝。」她抬頭凝望他,被水霧遮蔽的視線,將他臉上那體貼溫柔的笑容變得模糊不清,也讓他眼中的深情遭到阻隔。

  慌忙握著面紙起身,她順手提起隨身小包包就往洗手間衝去。

  「愛逞強的小孩。」他望著她急急衝出教室的背影,輕輕歎息。

  十五歲的這一年,他第一次見到好強的她哭泣,也終於……完完全全走入她的心底……

  明遠國中那一年的教室佈置比賽,他們班仍舊蟬連第一,而那個下午發生的事情,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過。升上高中後,他和她,很幸運地被分配在同一個班級,注定了彼此牽扯不清的情份……

  「舒蔓,中午班聯會要開會,討論三年級畢業典禮的事情,不要忘了。」顏巽行在離開前,輕敲許舒蔓的頭提醒。

  「我記得啦,不需要一再提醒,顏媽媽!」許舒蔓摀著被敲的地方,嘟著嘴不甘心地叫嚷。

  「我打完籃球會先回教室,再幫妳把便當一起帶過去會議室就好了,所以下課前妳可不可以先到福利社幫我買罐礦泉水帶過去?」

  「好啊!」他們的教室在五樓,而會議室和福利社都在一樓,她樂得不用爬樓梯。

  「喂,那我咧?我也要人幫我帶便當啦!」陳佳穎突然從許舒蔓背後探出頭來。

  「陳佳穎小姐,請妳搞清楚,我是一年二班,妳是一年八班,我們的教室在五樓,妳的教室在四樓,我們班女生今天打排球,你們班女生今天搖呼拉圈,橫看豎看我今天的運動量都比妳的多出很多,所以中午妳就認命一點,乖乖爬樓梯健身吧,不然小心身材愈來愈往橫向發展。」許舒蔓雙手環陶,一臉不屑地輕哼。

  「哼!我就知道妳嫉妒我的教室比妳的低一層樓!」她轉過頭,學著許舒蔓的招牌嬌嗔表情,嘟著嘴拖長聲音嚷道:「顏大帥哥……」

  「饒了我吧,我不想被你們班那群女同學圍著問東問西。」顏巽行苦笑。

  「誰教你顏大帥哥英俊斯文的魅力擋都擋不住,走到哪裡桃花就跟到哪裡。」許舒蔓睨他一眼。

  「妳以為我願意啊!」他修長大掌壓下她的頭,蓄意揉亂她黑細的髮絲。

  「一個大男人還這麼小氣巴拉的,順道一下也不要。」陳佳穎雙手環胸,臉色不滿。

  「叫妳的小平頭幫妳呀!」許舒蔓冷笑。

  「小平頭早在去年拋棄我跑去念和尚學校的時候就被我休了,妳又不是不知道。再說,高雄中學離我們學校騎快車也要三十分鐘,等他把便當送到,我早就已經餓昏在教室了好不好?」

  「到時候我會建議他幫妳做人工呼吸。」

  「去妳的!」陳佳穎頓時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噴火恐龍。「顏巽行,管好你們家許小姐好不好?叫她沒事別老裝作一臉純真無辜,然後滿腦子廢料思想。」

  「我們家採用人本主義偏好適性發展的原則,所以無法約束自我以外的人的思想。」他挑眉,語氣敷衍地撇清關係,而後轉頭大聲響應籃球場上同學的呼喚。「我馬上過去!」

  「巽行,你中午回教室的時候,麻煩順便幫我拿抽屜裡面那個綠色的檔案夾,我的資料都放在裡面。」

  「好。」他點點頭,然後對陳佳穎說道:「小平頭約大家星期日去旗津吃海鮮,妳要不要去?」

  「太過份了,老是拿海鮮收買我,明明知道我抗拒不了這種誘惑!」陳佳穎不甘心地拍拍剛才從許舒蔓手中搶過來的排球。

  「那好,中午開完會我們再討論星期日的事情。」他笑著點點頭,然後轉身跑向籃球場。

  「舒蔓,直到現在我才深深覺得,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的確不單純。」陳佳穎看著顏巽行跑向球場的修長背影,皺了皺眉開口。

  「什麼意思?」許舒蔓本來想將排球搶回來,聽到陳佳穎的話之後馬上停住動作,也跟著皺眉。

  「小平頭就不會跟我約定,兩個人一起放棄第一志願,來念這所男女合班的學校。」

  「永晴高中」是新學校,他們今年才第三屆而已,沒有所謂的傳統包袱,所以校風算是很民主,由第一、二屆學生共同投票,確定男女合班的規制。

  「那是因為小平頭有家庭壓力,不像我們兩家都放牛吃草。」

  「說得也是,但是巽行對妳的溫柔,總是讓旁人看得很羨慕。」

  「這句話的另一面意思,是不是我就不溫柔,我就很凶悍潑辣啊?」她磨牙,將排球搶回懷中。

  「不要故意轉移焦點,妳難道看不出來嗎?他連讓妳在體育課完爬個五層樓都怕妳太累,故意讓妳只去福利社買礦泉水,這樣的體貼,我就從來沒有看他對其他人施展過。」

  許舒蔓一時語塞,而後半垂下眼,盯著手裡的排球,低低說著:「那是我們的感情好啊!換作是我,也有可能會為他這麼做,可是這不是友情以外的感情。」

  「喂,妳實在……」

  「佳穎。」許舒蔓打斷她的話,抬起眼眸凝視她。「朋友變成情人,事情會複雜許多,我寧可不要。所以請別再講這種容易令人會錯意的話,那會讓我沒有辦法坦然面對巽行。」

  「會有多複雜?妳沒聽過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光我們班上對巽行有意的女生就好幾個了,妳不趕快將他定下來,不怕他變成別人的『知己』呀?」

  「愛情是一時,朋友卻是一輩子,比起來我寧可要一輩子的朋友,而不是碎了就什麼都沒有了的愛情。」

  陳佳穎深深凝望她。「幹嘛這麼悲觀?」

  「會嗎?我倒覺得妳們懷春少女心才奇怪咧!人生又不是只有愛情這檔事值得注意,為什麼不把焦點集中在別的地方呢?」

  「欸,教訓我喔!誰像妳明明青春年華,思想卻像個老人;只會裝活潑,骨子裡卻那麼頑固保守。反正妳想不想談戀愛,嚴格來說也不關我的事,隨便妳了啦,妳害我頭好痛,我還是去挑戰我的呼拉圈比較實在。」

  「還不會搖喔?」她一臉不敢置信。

  「許舒蔓,妳那是什麼表情啊?!又不是每個人都有搖呼拉圈的天份,氣死我了,我就學會給妳看!」她轉身走向他們班女生集合的司令台下。

  「加油加油!」許舒蔓對著陳佳穎的背影大喊,口氣裡有得意和嘲笑。

  陳佳穎頭也不回,倒是反舉右手,對她比出中指。

  她大笑出來,快快樂樂地加入排球場內的戰局,

  只要是曾經聽入過耳內的話,想要將它完全從記憶裡消除,恐怕有點困難。尤其是愈想試圖遺忘的,它停留在暫存記憶區的時間往往愈久,久到可能已經存入長期記憶區,然後在自我催眠之中進入潛意識,等待被毫無預警的提領……

  「給你的。」許舒蔓將手上折成心型的信紙遞到顏巽行眼前。

  星期四的最後兩節課是輔導與社團活動時間,班聯會也往往選在這兩節課來開會。

  雖然他們已經升上二年級,也因為所選類組的關係而被分在不同班,但卻同樣又被推選為班聯會代表,同時在班聯會中經由投票當選為活動組的正副組長。

  由於永晴高中校慶的日期愈來愈逼近,要討論的事情也就愈多愈繁瑣,因此今天拖到放學後才散會。

  等許舒蔓回到教室時同學們早就走光了,於是她將東西收一收,拿著書包來到顏巽行的教室。

  「又是情書嗎?沒興趣。」顏巽行坐在位置上整理剛剛開會的數據。「下次別再幫我傳了,不然對妳也是麻煩。」

  「我也不想呀!誰教那個人太聰明,拜託佳穎拿給我。」她坐在他旁邊的位置,習慣性地幫他將情書拆開來,漂亮的丹鳳眼在粉色的信紙上溜轉一圈。念著:「巽行學長,每次在操場上看到你揮灑汗水的身影,總是讓我移不開目光,心臟也不由自主地跳得好快,可是看到學長身邊總有學姐陪伴,讓我每天只能暗自神傷。當我聽說你和學姐並不是男女朋友時,高興得哭了……」

  許舒蔓一如往常,將內容念給他聽。先不論巽行對愛情抱持的是什麼觀感,這畢竟是人家鼓起勇氣、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心意,要真的不屑一顧也顯得有點絕情,所以她既然答應了,就意思意思幫忙傳達到底。

  「嗯,文筆不錯,構思一般,可是感情太過氾濫,姿態太低,顯得有點矯情。」她念完後,下了一點心得評論。

  「既然每一封情書的內容都差不多,以後妳就不要再念了。我會直接跟佳穎說我拒收,請她別再幫我傳這些東西。」他依舊忙著手上的事情。

  「嘿嘿,我說顏帥哥啊!只要你還沒有女朋友,這種事是不會停止的。」她奸笑著。知道他根本無意,也就幫他將那張信紙撕掉,丟入垃圾筒內。

  「沒有女朋友,不代表我就歡迎投懷送抱的騷擾。」

  「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她皺了下秀致的眉頭。「為什麼她們都可以輕易寫出『看不到你,生命就不再有意義』這種話來呢?總讓人有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

  「青春,就是有恣意揮霍情感的權利,能夠濫情也是一種享受。」

  「可是她們大多跟你沒有任何交集,也不夠瞭解你,寫成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

  「那妳呢?妳夠瞭解我了,這些話妳就寫得出來嗎?」他突然抬起頭看她。

  被他突來的問話問住,她傻傻地回視他專注的目光。

  「呃……」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無法說話。

  認識了這麼久,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他薄薄鏡片後面那雙漂亮的眼,一旦專注起來,就好像兩潭漩渦般,會將人吸進去似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專注的背後,有著希冀與深深的溫柔。

  這樣的體貼,我就從來沒有看他對其他人施展過。

  陳佳穎的話,此時驀地跳出腦海。

  怎麼到現在才發現……

  「這個問題很難嗎?妳怎麼會回答不出來?」他看著她呆愕的表情,語氣有些瘖瘖啞。

  他其實是故意的,故意問她這種帶著雙關的話,也以為她會一如往常忽略藏在字句底下的意思,然後下意識地打太極拳來推掉尷尬--也推掉感情。

  怎麼今天,她會突然福至心靈,有所感應了?

  「我……好像……寫不出來……」

  她無法將視線移開,雖然記得要回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講話結結巴巴。

  這種眼神,如果他真的有心,絕對可以擄獲所有女性的心。

  不知道巽行的女朋友會是什麼樣子?

  她發現,她突然開始羨慕起能一直讓他用這種眼神注視的那個女人。

  近水樓台先得月……

  可惡的佳穎,竟然害她現在深深被這句話困惑著!

  「我們的感情有這麼差嗎?難道失去了我這個知心人,妳不會覺得生命無趣、沒有意義嗎?」他輕笑著,傾身向她逼近,淡柔的嗓音,似有魔魅一般。

  夕陽西下,將黃燦燦的光芒灑在整座校園。

  由於他們的教室兩邊都是走廊,采光極佳,也讓她呆呆的表情,映上金黃色的朦朧。

  放學後的靜謐校園,日落時的美麗斜暉,苦苦自持的暗戀心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要吻她嗎?看著他漸漸逼近的俊臉,她不知所措。

  她願意讓他吻她嗎?她現在什麼也無法思考,全身沒力,無法動彈。

  那麼……她想吻他嗎?

  他的面容,慢慢放大;她的雙眸,緩緩閉合……

  「妳是豬頭嗎?都上公車了才想起來忘記帶明天要考試的筆記,收書包的時候不會檢查清楚喔!」整排教室的另一頭走廊,男同學的斥罵聲突然在靜謐的校園中響起。

  「對不起啦!」被罵的女同學頻頻道歉。

  男同學繼續罵人,斥責的聲音不能說很大,但在一片靜寂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顏巽行渾身一震,在碰到她紅嫩的雙唇之前,硬生生別開了臉。

  現在太早,還不是時候!

  舒蔓極端不信任愛情,他如果真的吻了她,結果可能只是讓兩個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他害怕……害怕可能會永遠失去她,連同進同出的資格也沒有。

  預期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她偷偷半睜一隻眼,他的手掌卻在同時罩上她的頭頂。

  「所以嘍,愛情的產生,和瞭解不一定有絕對的關聯。」他狀似無意地溫和笑著,彷彿方纔的任何掙扎都沒有發生過。

  「說得也是。」是她會錯意了嗎?其實剛剛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作祟?

  他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都跟平時一樣,沒有什麼尷尬,也沒有一點粉飾太平的感覺,看來好像真的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還好還好,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異常的反應。

  她偷偷鬆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她剛才其實很緊張,也很害怕。

  對於如何接受兩人關係上的轉變,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下課後的空教室,氣氛果然有引人遐思的魔力……

  「可是,顏先生,雖然你是年尾生,大我一歲,好歹我們也是同屆同學,怎麼感覺上總是我在聽你說教?」

  「因為妳的思想還不夠成熟啊!」他斜睨她,又開始忙起手邊的事。

  「你又會懂事到哪裡去?若以我們兩個人的成長環境比較起來,真正在幸福無憂環境下長大的是你耶!」她很不滿地叫道。

  顏父是大學教授,顏母是高中老師,兩個人的思想都相當開放明理,對孩子的行為也多半不加以干涉,但會適時地從旁提供意見,和孩子們維持既是長輩也是朋友的關係。

  她喜歡他們這樣的親子關係,喜歡顏家幸福和樂的氣氛,所以常常往顏家跑,顏父和顏母也很疼她,對她關懷倍至。

  「生長環境的好壞,和人格上的成熟懂事並沒有絕對關聯。」他對她搖搖食指。

  「可惡!」她惡意地笑了笑,而後捧住他的臉,對他輕罵:「你這個老頭子!」

  「小孫女,乖喔!」他揉亂她的頭髮,也笑得頗為惡意。

  快滿十八歲的那一天,他因為太多的顧慮,錯過了與她的初吻。

  他所愛的她,終於開始走入感情的門,接觸他的情意。

  但之後,卻因為早有心理準備,卻又突然發生的事情,讓她退得更遠,躲得更深。

  那一個美麗的下課後,那一個突然踩煞車的吻,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卻不知道該說遺憾還是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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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巽行,晚上有沒有空?」正午的下課鐘聲剛剛響過沒多久,許舒蔓就出現在二年七班的教室外面,對著剛領完便當的顏巽行開口。

  「有什麼事嗎?」將便當放在桌子上,他走到窗邊,隔著窗框和她對望。

  「想約你晚上一起去吃大餐,我請你。」她笑瞇瞇地建議。

  「什麼事讓妳這麼高興?還特地擦了粉。」他看著她極端燦爛的笑容,手指輕刮她略為上妝的臉頰。

  他的動作實在太曖昧,引起教室內同學們的叫囂和口哨聲。

  「當然高興呀!我爸媽終於決定要離婚了,所以我一定要大肆慶祝一下,恭賀自己脫離苦海。」她傾身向前,貼近他耳邊開口,語氣顯得相當愉悅。

  兩人又是摸臉又是講悄悄話的動作,實在太過引人遐思,於是後方同學開始鼓噪起來。

  但顏巽行耳中完全聽不到後面的取笑,他的注意力全被許舒蔓眼眶下淡淡的黑影所吸引住。

  舒蔓的眼睛大,笑起來眼睛下方會有半月形的小眼袋,又加上上了些粉底,所以那很像足睡眠不足所造成的黑眼圈下容易被注意到,因此他剛剛才會忽略這樣的異常。

  他愣了一會兒之後,才苦笑開口:「妳是在為我製造難題嗎?我應該說很遺憾還是該說恭喜?」

  「你是豬頭嗎?這是喜事,當然要說恭喜,不然我幹嘛要慶祝?」她嘟起嘴嗔瞪他。

  「舒蔓……」

  「有沒有空嘛!難得我願意讓荷包大失血請你吃大餐耶,快點決定呀!」

  他凝望她,努力壓下心底為她而起的難過,輕輕笑著。「好啊,妳都約了,我又怎麼會跟妳客氣,絕對大大坑妳一頓。」  「聽到了,聽到了,約、會、喔--」好幾個男同學躡手躡腳地跑來偷聽,剛好聽到他們的晚餐之約,馬上將雙手手指在嘴邊圈成O形向後廣播,語氣曖昧,還故意將尾音拖長。

  「厚,人家在講悄悄話你們幹嘛偷聽啦!」許舒蔓瞪著開口宣傳的男同學,跺著腳一臉不滿地嬌罵。

  「敢說就不要怕人家偷聽啊!」男同學反倒一臉理直氣壯地站直身體開口,然後指著許舒蔓的鼻子開口質問:「我們早就懷疑你們很久了,趁現在大家都在,妳給我說清楚講明白,妳和我們班的顏先生是不是有一腿?」

  「什麼叫做『有一腿』?」她對男同學眨眨眼,臉上是非常無辜以及求知若渴的表情。

  「許舒蔓,別以為裝傻就可以逃避問題,快給我從實招來。」

  「啊現在是全民公審還是公聽會?」她環視向窗口圍過來的人潮,每個人臉上都有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連忙抱著顏巽行的手臂,隔著窗框將上半身前傾,頭偎入他的胸膛,很撒嬌地嚷嚷:「哎呀,我不管啦,你們班同學都故意嚇我,巽行,我好害怕喔!」

  「乖,他們沒有惡意,一群豺狼虎豹而已,沒有大腦,傷害性也不大,別怕別怕。」他拍拍她的頭。

  「豺狼虎豹咧!」同學們指節握得喀喀作響。「竟然敢這樣說我們,顏巽行先生,你最好搞清楚,豺狼虎豹就算沒有大腦,也會有蠻力,再不招的話,小心亂拳伺候!」

  很顯然,顏巽行的安慰已經引起公憤了。

  「招什麼啦!反正我不招認,你們會嫉妒我們恩恩愛愛;招認了,你們又會嫉妒我們甜甜蜜蜜,既然結果一樣,我幹嘛要屈服在你們的淫威之下?」她離開他的懷抱,挺直胸膛,站三七步,仰起小臉蛋很驕縱地哼道。

  「哎喲,在我們的地盤上跟我們嗆聲耶,算妳有種!」

  「什麼有種?」她摀住雙頰,一臉害羞。「人家是黃花小閨女,又不是男人,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哎呀,我不管啦,你們好色!變態!巽行,你們班的人都這低級嗎?」

  真正低級的人是誰呀?二年七班的同學們面面相覦,一臉無奈兼無辜。

  論開黃腔,她許舒蔓小姐才是個中翹楚,偏偏老愛裝無辜,還惡人先告狀。

  「顏先生,麻煩把你們家許小姐帶回家管好,別放她出來亂咬人,殘害我們純真清白又無辜的心靈好不好?」女同學這時候開口,男同學們馬上點頭附議。

  「請原諒我實在無能為力,我比她純潔太多了,管不了她。」他也很無奈地攤攤手。

  「你們有沒有搞錯呀,人家每次來找巽行講悄悄話,都是你們一窩蜂地圍上來偷聽耶,我都寬宏大量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居然還反過來怪我殘害你們的心靈!我合理地懷疑你們之中有人暗戀我,因為得不到我的青睞所以由愛生恨對不對?」

  「去妳的!」

  「媽的,長這麼大沒看過這麼自戀的女人!」

  「舒蔓,妳還好吧?需不需要去看醫生?妄想症聽說是可以醫的,早點求診比較好。」女同學小小聲地建議。

  「嗚,他們果然對我有敵意……」許舒蔓又由窗口偎入顏巽行的懷抱啜泣。

  「對不起,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這種時候我實在幫不了妳,因為有些事情,根本就是自找的。」他拍拍她的頭頂,一臉大公無私地說著。

  舒蔓活潑不矜持的個性,聊起天來生冷不忌,卻又有她自己的一套分寸在,讓她走到哪裡都可以和人處得很好,在他們班就跟在自己班上一樣自在。

  這樣的唇槍舌戰幾乎天天上演,但其實同學們都喜歡看到她來這兒。

  「我不管啦,你們都是壞人!」她努力眨著大眼睛控訴。

  「不關我的事哦!」他攤攤手撇清關係,而後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開口:「放學後榕樹下等。」

  「榕樹下」是同學之間私下給校內一角的稱呼,顧名思義,那兒栽種了許多榕樹,配上小巧玲瓏的仿日式庭園造景做裝飾,再擺幾組石桌椅,讓人即使在艷陽高照的時刻也能到那裡享受樹蔭微風的清涼,感覺相當清幽浪漫,因此一直是同學們很喜歡的地點。中午時間想在那裡用餐還要先搶佔位置,免得去晚了就必須乖乖坐地上。

  「抓到了,又說悄悄話!」同學一臉不滿。「有什麼事情不能大聲說?」

  「想知道嗎?」許舒蔓抬頭瞪了同學一眼,而後做鬼臉順便吐舌頭。「不告訴你。」

  「哼,八成是討論去哪裡約會啦!」其它同學撇撇嘴,一臉「答案那麼明顯,有什麼好問的,又有什麼好隱瞞」的睥睨模樣。

  「同學,你被笑笨了。」她對著原先問話的那個人譏諷道。

  「隨便啦,我肚子好餓,先吃飯再說。」那名同學摀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看看許舒蔓空空如也的雙手,很疑惑地問:「妳怎麼沒帶便當過來?」

  「啊?」她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滿臉無辜地笑了笑。「你沒問,我還真沒發現我忘記買便當了。」

  顏巽行聞言愣住,直勾勾看著她。

  「妳是豬頭喔,連買便當這種事都可以忘記,妳的腦袋裡有寫空屋出租嗎?」女同學到走廊上將她拉進教室。「我們的午餐好心分給妳一點啦!」

  「不吃嗟來食。」她將頭仰得高高的,從鼻孔噴氣。

  「去妳的,還給我們拿喬喔?」

  「喂喂,妳們自己吃啦,我再下樓去福利社買東西吃就好了。」

  「客氣什麼!反正便當的配菜這麼多,我們也吃不完。」

  「等妳買完東西都快午休了,先吃啦!」男同學也貢獻了一罐飲料。

  「我好感動喔,你們對我真好,等一等,請讓我先念完感謝辭……」她雙手交握放在心口,眼睛眨巴眨巴地,還泛著水光。

  「喂,我要吐了,妳再噁心下去,小心我們把妳扔出去。」

  「吃飯就吃飯,少廢話!」同學扔來一雙筷子。

  「哼!」她低下頭輕輕扒飯,像個被虐待的小可憐,表情委屈。

  「媽的!妳那是什麼態度……」同學又開始吵鬧起來。

  顏巽行夾了一些綠色蔬菜給她,靜靜坐在一旁看她和同學們間的你來我往。

  只有他最清楚,她剛剛的感謝,以及眼中的水氣,都是真的……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的道歉話語,因為看到在樹蔭下睡著的人兒而倏地收住。

  物理老師堅持要將課程教授到一個段落,所以慢了將近十分鐘才下課。而他正準備離開教室時又被班聯會長拖住,討論校慶的活動事宜。

  由於校慶的日子已經逼近,害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快速交代,並且在心底暗暗著急。

  椿樹下這個地點平常是很受學生歡迎沒錯,但是時間一晚,同學們遲早都會走光。如果等到天色暗了,而那裡卻只有舒蔓一個人,原本清幽的環境毫無疑問地將成為最危險的地方,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冒出什麼不良份子危害人身安全?

  也許是他焦急的神色都擺在臉上吧,所以後來班聯會長也只是和他討論一些較為急迫的事項後便先行離開。

  就算是這樣,同學們也已經走光了,還好天色沒完全暗下來;還好這個不知死活獨自睡得很熟的小姑娘沒有遇到壞人,不然他真的會無法原諒自己。

  「舒蔓?」他走近她,彎下腰,側著頭想叫她,卻看見她從彎曲交疊的手臂中微微露出的臉頰上,有著淚光。

  他用甩頭,暗笑自己不應該訝異的,不是嗎?

  修長的手指輕碰她的臉頰,為她拂去淚水。

  她被他的動作驚醒,看見他滿眼滿臉的心疼,連忙伸手擦去臉上多餘的濡濕。

  「真是糟糕,我本來以為在你到這裡以前,我可以先擦掉的說,結果竟然睡著了。」她輕笑著。

  「想哭就哭,為什麼要逞強?」他皺眉。

  「我不想哭啊,可是剛剛這些水就是控制不住,抹也抹不完,就乾脆讓它先流個夠,流光了就不會再有了。」

  「舒蔓,表面上的開朗可以欺騙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我也知道。」她將眼光掉向別處,神色有些空茫。「只能說這顯示我還不夠堅強,自我鍛煉還不夠。」

  「沒有人可以絕對堅強,也沒有人是萬能而不會跌倒的,妳為什麼總是對自己要求那麼嚴苛呢?」

  「巽行,你看。」她不理會他的問題,突然從口袋裡拿出粉藍色的、折疊得很用心的信紙,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著說道:「情書哦,剛才下課的時候不知道是哪一班的男同學塞給我的,他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耶,好可愛喔!」

  他接過信紙,打開觀閱。「文筆不錯,是二班的同學。」

  隱藏在淡藍色信紙背後的斯文臉上,有絲妒意、有絲不滿,也有一絲不屑。

  任憑個性再如何溫文理智,他畢竟也只是個高中生,面對自己一直喜歡、守護的女孩子被別人追求這種事,自然也會心生不滿。

  儘管舒蔓對感情完全無意,以及校內關於他們兩人是不是戀人的猜測和傳聞,都很明顯地透露這男孩子只會被三振出局的必然結果,但是,他仍羨慕這個男孩子敢直接說出自己的心意。

  他羨慕,也嫉妒……

  「是嗎?」她偏過臉不聽。

  「要不要念給妳聽?」

  「不用了。」她揮揮手。「我沒興趣。」

  「妳總是勸我說情書是人家鼓起勇氣、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心意,好歹也要尊重一下,怎麼自己收到時,卻完全不屑一顧呢?舒蔓,妳對愛情的看法,會不會太過極端了?」

  「我好像沒有跟你提到過我爸媽是怎麼結婚的,是不是?」她笑容盡失,垂下眼,輕聲開口。

  他搖頭,注意到她始終沒有抬頭看他,才補充回答:「沒有。」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普通的窮農家小孩,和大地主的女兒相戀的芭樂故事。」

  她看著他被昏黃夕陽拉得好長的影子,淡淡說著。「他們的戀愛故事,是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有一次外婆抱著我看閩南語六點檔,突然有感而發,指著電視屏幕中的男女主角告訴我的。而之間詳情如何,在現在的連續劇裡面也都還找得到,拼拼湊湊一下就可以了。還記得嗎?你曾經問過我相不相信連續劇,我現在可以回答你,戲劇和人生有時候差異不算太大。」

  輕歎一口氣,她抬起頭來仰望飄著暗色雲絮的天空。

  「外公當年很反對爸媽在一起,說他們還太年輕,個性也不合,可是媽媽堅持要嫁給爸爸。後來兩個人乾脆私奔,懷了我以後,外公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事實證明,現實生活和故事之間最大的差距在於--看起來完美的句點背後,其實才是考驗的開始?」他輕聲問道。

  「考驗?」她淡淡笑了下。「沒有那麼誇張啦!現實就是現實,即使看起來像故事,終究還是要回歸到人生中。所以,他們只是慢慢在認清現實,並且試圖逃避、抵抗現實。」

  「而妳是無辜的,卻反而受到最大波及。」他定到她眼前,雙手環住她的頭,將她攬入懷裡。

  「波及,有嗎?」她吸吸鼻子。「外公、外婆都曾經很疼我的。」

  「堅強的受虐兒。」他輕敲她的頭。

  「其實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很清楚以爸媽的個性來說,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也一直希望他們可以不要顧慮我,安安心心地分開。可是,為什麼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我卻還是覺得這麼難過呢?在終於感受到解脫的同時,整個心裡卻空空洞洞的,這種混雜快樂和憂傷的情緒,真的好矛盾、好痛苦!」

  他將她拉離懷抱,捧著她的臉,手指在她眼眶下的黑影摩挲。「所以妳一整晚都睡不著嗎?怎麼不打電話跟我聊聊?還有,真正讓妳停不住眼淚的,是什麼原因?」

  她的眼珠兒溜轉,瞄著他手指仍夾著的淡藍色信紙,而後輕輕推開他捧著她臉頰的手,將信紙抽出。

  「只是因為在拿到情書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一切是如此的諷刺。」她緩緩地將信紙對折,而後撕開,撕痕平整,完美。然後將撕成兩半的紙重疊,再對折,撕開。「我不懂,愛情……究竟是什麼?」

  她重複著重疊、對折、撕開的動作,直到信紙再也沒辦法繼續撕下去為止。臉上的表情,很空洞、很無助,也很絕望。

  「巽行,你懂嗎?」

  「我……也不懂。」他咬牙回答。

  「是嗎?」她又歎氣,氣息裡有些微失望。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什麼話好說。

  才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某一天,他眼睜睜看著一個被他人激烈的愛情所深深傷害的第三人,在他面前,再也流不出眼淚。

  他的感情,還沒機會表達就已經夭折了,因為她直接宣判了愛情的死刑。

  而後,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美麗的臉上,她不久前才準備為他開啟的心,卻反而閉得更緊,鎖得更牢。

  她的人緣還是一樣地好,她的笑容還是耀眼燦爛,她的舉止態度還是那麼活潑,但是,她搬出了家裡,在學校附近租屋,開始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原本名列前茅的功課漸漸落後,對週遭一切愈來愈漫不經心。

  三年級上學期,她透過甄試考上台北郊區某所私立大學的歷史系,之後對課業更不在乎,打工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她學習著讓自己笑得更開心,他卻無奈地看她揮霍著自己的生命。

  十九歲的那一年,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守護她,直到她能真正敞開心扉,獲得幸福為止。於是在所有人的扼腕與驚歎聲中,他「失常」地考上她所甄試上的那所大學。

  大二時,她終於將他從未放棄過的勸告聽入了耳,嘗試打開心房,接納愛情,但是對像卻不是他,而是她系上追了她一年多的同班系草。

  他到底在做什麼?多年來的努力,竟然只是為他人做嫁?

  他為了向她表明心跡,騎機車頂著大太陽找尋許久而發現的那一處無人海灘,再也沒有用武之地。

  該看開了吧!只要她能夠幸福,就算會心痛,他也很開心、很滿足了。

  二十一歲那一年,他決定轉學,離開了她的視線、她的依賴。

  從十四歲那年就已經銘入心底的、那一個深刻的烙印,伴隨著燒紅的揪心,從此以後,離開了他的生命。

  如果早知道這個烙印多年之後依然發熱發疼,他當時是不是就能夠勇敢一點、堅決一點?

  那些屬於年輕時獨有的青澀情感,關於感動、害怕、逃避與退縮的心緒……

  他年少時期所有的、唯一的愛戀,那一年,全部停留在記憶的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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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果然不出所料……

  許舒蔓看著剛剛收到的手機簡訊,腦袋一偏,開始思考現在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毅授臨時找我去花東,妳這個星期別過來了,改天再約吧。

  這個「臨時」可真是湊巧到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

  她看著手機屏幕,開始習慣性地分析自己現在奇異的心情反應。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將自己的心思和情緒分成許多區塊,就像是公司中的檔案櫃,或者是計算機中的資料夾一般,將最近的心情化為某種可以計量的實質,然後一件件放入。

  每個區塊,多半是放置同一種類的情緒,然後,某個提醒的聲音,就好似旁觀者一般,在她需要時將某個區塊中的情緒提出來,開始抽絲剝繭、自我辨證,追溯情緒和思考的緣由。

  這樣的思考方式或許是詭異的,但是唯有藉由這樣的方式,她才能維持心情上的平靜。所以縱使她的腦海中常常存在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縱使她一度懷疑這是否為某種精神分裂的前兆,她仍舊是放任自己這樣的思考模式。

  現在,她應該要為高承揚的失約覺得忿怒或悲傷才對,但奇怪的是,這兩種心情她都完全沒有。

  存在於心中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還有一點點想笑的情緒。

  這個「臨時」,不只湊巧到根本就在她的預料中,選在今天星期五、她快要下班的時間才傳這封簡訊給她,未免顯得他幼稚得太過可悲?

  他以為造成既定事實,避免掉言語衝突,一切就能夠自然而然地沒事了嗎?

  她怎麼會為這個年紀已經二十有七卻仍然學不會責任與成熟的男人拋下一切,傻傻地堅持這段感情?

  低頭看著放在自己腳邊,昨晚才整理好的行李,紅潤的唇畔微微上彎,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將訊息自手機內刪除後,她雙眼無神地瞪著桌上的計算機屏幕,手中的鉛筆不停旋轉著,早已沒有辦公的心情。

  「舒蔓,我需要的那一份提要,打字行送回來了嗎?」陳佳穎下午離開公司到T大拜訪某位教授,討論最近公司新企畫叢刊的年代定名與內容的排序問題,剛剛才從外頭風塵僕僕地趕回辦公室,還沒回到座位就急著跑到茶水間沖了一杯咖啡,而後走到她的位置前面揚聲問道。

  「送回來了,和我要的二校稿一起讓快遞送過來。」她回過神,揚了揚手上的包裹,淡笑說道。「等我整理過後再拿給妳。還有,妳負責的那本《世紀回顧》的ISBN也已經傳真回來了,我放在妳的桌上。」

  「謝啦!不過……」陳佳穎下巴靠在許舒蔓位置前的隔板上,輕聲揶揄。「妳好像心不在焉哦,是不是下班以後要去約會所以太興奮了?」

  「本來有,但是泡湯了。」看看桌上的小鬧鐘,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編輯室內的人卻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仍舊坐在位置上,懶懶地、沒什麼動力地做著手頭上的工作,而且趁現在公司大老闆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泡湯了?你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他一點都不想妳嗎?」

  「誰知道。我想他現在大概是另有對象在懷了吧。」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無聊到開這種玩笑做什麼?又不是吃飽撐著詛咒自己戀情失敗!」她挑高眉輕笑。「這完全是從他的行為猜測而來的。」

  「既然這樣,那妳怎麼還笑得出來?真是佩服妳,要是我早就拿刀子找他理論去了。」

  「談遠距離戀愛總是得冒一些風險,這是早該要有的心理準備。」她聳聳肩。

  「還遠距離咧,從台北到台中,以現在交通發達的程度,會有多遠?」

  「問的好,我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舒蔓,不要強顏歡笑了。如果妳想哭,趁現在咱們的『摳門』老闆不在,這裡有好幾個肩膀可以給妳依靠。」

  「真是謝謝喔!」她翻翻白眼,被同事們擠眉弄眼的表情給逗笑。

  擱置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她拿起來看了下號碼。

  「男朋友打電話來向妳賠不是了?」陳佳穎輕笑。

  「不是,是巽行打來的。」

  「巽行?可真奇了,你們什麼時候恢復聯絡的?等一下我要妳給我從實招來。」陳佳穎眉毛高高揚起,懷疑起自己所聽到的。

  高中畢業後,她考上位於桃園的大學,之後因為外務繁多,和舒蔓也漸漸沒有聯絡。

  緣份實在是很奇妙的一件東西,大學畢業後,她們兩個人很湊巧地,一前一後,應徵入這家出版公司任職。

  她們重新拾回過往的友誼,但兩個人也都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小女孩。

  尤其是舒蔓,她的改變實在太大,表面上的活躍開朗失去了還不打緊,但生命光華的逐漸黯淡,卻令她憂心。

  而最令她不解的,是舒蔓怎麼會和巽行斷了聯繫?

  這兩年多來,她眼中所見到的舒蔓,就像受困於囚籠內的鳥,幾乎已經快要放棄掙扎……

  「這不都是因為妳重色輕友,不幫我搬家!」她輕罵,揮著拳頭裝出一副準備揍人的樣子。

  「哼!是妳自己說東西不多,叫我不要去幫忙,專心出差並看看能不能和那位帥哥教授培養感情的耶!」陳佳穎輕啐,故意噘起嘴,一臉無辜地走回座位,而後緩緩綻出笑意,品嚐最愛的曼巴咖啡。

  「我那時候只是客氣說說,怎麼想得到妳會這麼無情無義,還真的照做。」她笑著反駁,而後按下通話鍵,語氣輕快地問:「顏大帥哥,上班時間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正好想到許大美女妳晚上有約會,我就不方便打電話打擾了,所以現在先向妳請安問個好。」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調侃。

  從星期天重逢後,他們便天天用電話聯絡,每每聊天到三更半夜。

  長達近三年的空白,在他們的刻意之下被消弭,就好像從來沒有在他們之間存在過一般,他們仍是開心地談笑著,毫無保留地分享彼此的生活點滴與心情。

  可是,隱約地,又似乎有哪兒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說不上來。

  「約會?泡湯了。」

  「怎麼會?」他的語氣顯然很錯愕。

  「算了,在預期之中。」

  聽到她無奈而帶些認命的語調,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問道:「妳還好吧?」

  「還好。只是不知道現在應該要有怎樣的心情才算是正常反應。」

  「該是怎樣的情緒,這種事不是當下反應,而也是需要思考的嗎?」他揶揄著。

  「是啊,姑娘我就是喜歡異於常人。」她低低自嘲。

  他在沉默了兩秒之後,轉開話題。「前兩天我購買一台有手動功能的新款數字相機,畫質非常好,可是我還不確定自己拍出來的效果能下能把它的品質發揮到完美,所以明天想要到陽明山上拍照,試試功能,妳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好呀,沒問題!」她毫無猶豫地馬上應諾,而後咬住下唇,想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巽行,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我今天晚上沒事。」

  「那就乾脆讓我今晚請你上陽明山喝茶如何?」

  他瞭解地笑著:「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

  「是有一點被遺棄後的孤寂感,不想獨自面對黑夜。」她坦承。

  「可是我們晚上要住哪裡?千萬別告訴我住在妳家,這樣我們會一直上山下山,太麻煩了。」

  「睡車內或是住民宿吧。」

  「不如去洗溫泉好了,共浴如何?」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她被他逗笑。

  「大美女,我可也是男人,你居然邀請我夜晚同宿,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滿。

  「我們一直是好哥兒們呀!」

  「是,是。」他很無奈。「我大概八點半到妳家接妳。」

  「好,開車小心。」

  掛上電話後,她便看見陳佳穎投來的詢問眼神。「誠實招來,你們什麼時候又恢復聯絡的?」

  「星期天晚上,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巧遇。」

  「哦,可真有緣呀!看來我錯過了一些事。」

  「妳的語氣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充滿曖昧和八卦意味?」她開始歎氣。

  「別再跟我說什麼如果朋友變成情人,事情就會複雜許多的八股道理!舒蔓,高承揚根本就不適合妳,身邊如果有好的機會出現,妳就要快點把握。」

  「妳這是在鼓吹我出軌,找第三者嗎?」

  「拜託,妳到底活在什麼年代?感情講的是兩情相悅,不是愚昧忠貞!」

  「冷靜點,不用這麼激動。」她取笑道。「我知道妳一直奉行『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

  「看來妳終於肯受教了,來,叫一聲師父給我聽聽。」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妳的文案弄好了嗎?」

  「弄好了啦,真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出這種明顯沒有市場的人情書。」陳佳穎起身去拿簽到本填寫上下班時間,嘴裡仍碎碎念著:「不過也還好大老闆思考特異,沒有設打卡鐘,不然依照人性喜歡遲到早退的摸魚性格,我們哪裡有機會全勤?」

  現在時間,五點五十八,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分鐘,大家就已經在簽到本面前排隊了,所以她的話贏得所有編輯室同仁一致點頭認可。

  「那趕緊把握能摸魚的時間吧,等下個星期妳負責的二校稿和叢刊資料都送回來之後,看妳還有沒有心情說笑。」

  「許舒蔓,妳一定要提這種讓人神經緊張的事情嗎?」陳佳穎瞪著她。「虧我還教授妳戀愛愉快的秘訣,妳居然恩將仇報!」

  「妳想太多了,我只是奉行『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的原則而已。」許舒蔓一臉無辜,向對她投以同情目光的同事們笑得很燦爛。「祝各位週末愉快。」

  「舒蔓,我也贊成佳穎剛才說的話,不適合的人就趁早換掉,省得耽誤自己的青春。」其它同事在離開前語重心長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她簡直哭笑不得。

  「好好加油喔!」陳佳穎看她似乎還有事要忙,沒打算立刻走人的樣子,於是拍拍她的肩之後才轉身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全部的同事都對她的感情生活這麼關注?

  她的感情觸礁,真有那麼明顯地表現在臉上嗎?

  頗無奈地搖搖頭,她坐回位置,準備將文件整理完再鎖門離開。

  晚上呀……

  徹夜聊天喝茶賞夜景,好像是自從脫離了學生時期後,就沒有這麼優閒、這麼放縱過了。

  不期然地,她的心底躍上一抹欣喜。

  即使是十月的深秋時節,整個台北盆地依舊襖熱,但若離開了低處,馬上就會感受到季節的正常。

  涼冷的山風不停吹拂,就算是在室內仍不免要穿著外套,攏緊領口御寒。

  許舒蔓啜了幾口熱茶後,又將注意力拉回窗外的景色。

  山風經由大片敞開、幾乎是毫無遮蔽的窗戶吹入,肆虐她的知覺,讓她才剛被茶水熏紅的的雙頰慢慢回歸慘白。

  但即使如此,她仍捨不得移開眼。

  這家茶坊搭建的地點可真好!

  因為巽行和這家茶坊的老闆是好友,所以在這種愈夜愈美麗的小週末,他們即使來得有些晚了,老闆仍是將視野最好的位置留給他們。

  她看著窗外的璀璨景致,掩不住心底的讚歎,思緒也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中學時期,他們的初遇、誤解、賭氣與交心。

  回到了她年少時,不懂得珍惜的過往……

  國中時期,忘了是什麼原因,只記得國文老師在她所寫的作文後面填上「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等字眼,她因而去找了這整闕詞。

  這是辛棄疾的「丑奴兒」,整闕詞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時候心底其實是極不甘心的,認為大人總是倚老賣老。難道就因為學生年紀比較輕,就一定不懂什麼是愁、什麼是悲嗎?

  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才發覺,知道是一回事,但真正體會那份感覺,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那樣的懂得,那樣的瞭解,是需要多少的體悟?多少的傷與多少的放開……

  一道閃光中斷她的思緒,她反射性地抬手遮住雙眼,而後才放下手瞪著眼前的人。

  「顏巽行,你居然偷拍我!」

  「妳沉思的樣子很美,我當然要拍起來作為留念。」他笑得很無辜。

  「真的很美嗎?」她故意用手撩動頭髮,學著電視上的女優,將裝滿純真無辜盯雙眼瞠大,而後朝他眨呀眨。

  「妳自己看看。」他將數字相機遞給她。

  她看著液晶屏幕顯示的影像,輕笑著開口:「這樣看起來好夢幻,真不像我。」

  「但卻是真實的妳。相機的好處,就是能將人的每一刻狀態平實地紀錄下來。」

  「平實嗎?只怕如果太過刻意,看起來會很虛假。」

  「所以我才要抓住妳無意間流露的氣韻啊!」他拿回相機,關上電源、蓋起鏡頭後,將相機塞回套內。「這一張相片的神情實在飄渺得太過經典了,我決定拿來當成公司和家裡計算機的桌布。」

  「公司與家裡?」她哀號,隔著布料猛搓手臂,很像在掃雞皮疙瘩的樣子。「不准,這樣太奇怪,讓人感覺毛毛的。」

  「哪裡奇怪?我倒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可是卻很容易造成別人的誤解,如果被誤會我是你的戀人怎麼辦?」

  「管別人怎麼說,反正不痛不癢。」

  「不行就是不行,把照片刪掉。」她的臉色很堅定,語氣裡卻有一絲撒嬌,這是從過去開始,面對他時已經無自覺了的習慣。

  「嗯……這樣好了,如果別人問起,我就說妳是我這一輩子最重視的女人、最好的知己,也是最美的模特兒,所以我在腦袋一片渾沌之餘,情不自禁就將這張照片點選為屏幕桌布了。姑娘,不知道這樣說妳滿意不滿意?」

  「去你的,根本就是愈描愈黑!」

  「所以嘍,我的公司在新竹,同事和妳沒有任何交集,妳看不到、也管不到,窮緊張個什麼勁?」他笑得很無賴。

  她凝視他帶著惡作劇光彩的眼神,明白他是故意逗她,於是瞪他一眼,無奈說道:「隨便你。」

  「別那麼哀怨嘛!回去之後,我幫妳將這張照片處理成美美的沙龍照送妳,好不好?」他伸手輕揉她的頭頂,笑得很溫柔。

  她怔愣地望著他漾滿寵溺的笑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亂,她連忙收拾心神,撇過頭斜睨他。「你說的喔,弄得不好看我會揍人的。」

  「奴才遵命。」他故作頑皮地回答,垂下眼眸,為兩人的杯子內倒滿澄黃色的茶水,

  「小顏子乖!」她傾身向前,故意揉亂他的頭髮,而後轉頭望向窗外,忍不住脫口而出:「今天的夜景好美!」

  「是呀,傍晚才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的塵埃都被雨水洗落,讓台北市的萬家燈火變得格外明亮。」

  他看著夜景,也看著被夜景迷住的她,深幽的雙瞳中閃過一抹執著與堅決。

  「巽行,我們有多久沒一起看過夜景了?」

  「從大學時期算起,也差不多快八年了吧。」

  「原來有那麼久了。」她搖搖頭。「怎麼我的記憶還是那麼清晰呢?感覺好像不久之前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沒想到一晃眼已經八年了。」

  「是啊,我記得那一天的氣氛本來應該很詩情畫意的,沒想到會感覺到身後的光線愈來愈明亮,然後那名老伯的香腸攤就在我們所坐的那個路墩後面停住,還有人馬上跑來擲骰子賭大腸包小腸,所有情調全部都被破壞光了。」

  「對呀,超級殺風景的,原本應該是個約會聖地,偏偏熱鬧得像觀光區,一點也沒有羅曼蒂克的氣氛。」

  「妳那時候不也是很興奮地嚷著要擲骰子打彈珠檯?」他睨視她的雙眸中,有刻意裝出的責備。

  「哎呀,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乾脆現在跟你坦白吧。」她吐吐舌頭,語氣有些自嘲意味。「那時候因為氣氛實在太過美好,幾乎讓我以為你準備向我告白,然後自己在那兒緊張個半死。為了不要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只好趕快轉移注意力,剛好老伯在後頭卡位,就順勢說要去打彈珠嘍!」

  他聞言笑了笑,替她倒茶,深深凝望她。「那時候的妳,對感情逃避得有些過火。」

  上大學之後,舒蔓的活潑和美麗,就好像一顆璀璨的寶石,讓男人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

  高承揚是個相當積極與活躍的人,也是文史學院中比較少見的超級陽光男孩,高大俊朗的外形常常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因此毫無疑問地榮登歷史系系草的寶座。

  這個系草,據說對舒蔓一見鍾情,之後就展開熱烈追求,也讓他開始有了危機意識。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無論如何,得把兩人的關係確定下來再說!

  所以那時候的他,的確是打算向她告白沒錯。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千挑萬選,選了個最適合看夜景的天氣,約她夜遊,在一大串東聊西扯的廢話連篇後,他終於凝聚勇氣打算開口。

  沒想到那個賣香腸的攤販就那麼恰巧地移到他們後頭,阻絕了所有告白機會,一下子就讓浪漫全部被滑稽給取代。當時他只有一個荒謬的念頭,想乾脆當場從高高的路墩往山下跳算了。

  原本以為機會再找就有,卻沒想到這一阻隔,就完全斷了自己的情路……

  「沒有那麼誇張吧?我想根本就是我太過自戀,老是幻想別人喜歡我。」

  「妳有,妳只是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她因為他語氣中的那抹瘖啞而感到錯愕,眼中有抹抑鬱一閃而逝。

  本來想要藏起心中的複雜情緒,裝作沒事一般望著他,卻驀然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移開視線,而沉入他也很像是竭力在隱藏某些情緒的眼波裡。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檢討了。」她困難地開口,感覺自己的語氣幹幹澀澀。

  再度轉頭看向窗外,望著與燦爛夜景相輝映的明亮下弦月,她才突然想起在他幾乎毫無痕跡地轉移話題之前,自己所說的話語。

  而他,並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並不等同於默認。

  矛盾的是,她的心裡竟然會因為這個突來的疑惑而感到欣喜。

  怎會如此?真是糟糕!

  思索了一會兒,她才轉回頭,右手支著臉頰,凝望他俊逸的臉開口問道:「有時候我仍不免會去猜測,以你在高中時候的成績,怎麼會在大學聯考失常,進入那所大學?」

  「考試的時候我剛好發燒了,只是不想讓妳擔心,所以沒說而已。」他笑了笑,還不想告訴她真相,不希望她因此自責。

  會填選那一所學校,不只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自己的愛情。

  他以為只要自己守在她身邊,不放棄地循循善誘,她終有一天會開竅,會接受他的感情。

  只是,到頭來她選擇學習愛情的對象,並不是他……

  「別安慰我了,反正還好我們心有靈犀,能在台北街頭重逢,我的自責可以減輕很多。」她笑著,表情有些恍惚。

  以他的才智,到哪裡都會有一番天地,她從不懷疑。

  何況她就讀的那所大學雖然是私立學校,風評也還不錯,對於培養人才不遺餘力。之後他順利轉入新竹那所聲譽極高的學府,亦是能力的證明。

  她在意的,不是他甘願考差與她同校的事實,而是這段空白的光陰和差點破碎的友情,是她自己親手造成。

  所自責的,是她從不願意誠實去體會面對。

  每每在愈去深想他的心意之後,她就愈無法原諒自己。

  她竟然……竟然因為畏懼而將自己完全蒙蔽……

  「兩年多以前,在你退伍後不久,我曾經和承揚分手。」她突然幽幽開口。

  「嗯?」

  「那時候我試圖打電話找你,是你的女朋友接的。」

  「女朋友?」他皺起眉頭,努力回想。

  啊!他想起來了,那時進入研究所不算久,他大學時期的某個學妹跟在教授身邊當助理,藉機纏著他向他告白,他也沒有拒絕。

  不過這段感情,只維持了三個月。

  怎麼會這麼湊巧?

  她因為他好似恍然大悟的表情而笑了出來。「後來承揚流著淚來找我,我就很心軟地與他和解了。而後,我真心想要好好經營與他的感情,也開始認真學習如何和另外一個人共度一生。」

  他聞言愣住,開始思索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這麼說,她當時其實……

  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他們之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錯過?

  「你那個學妹,可是很認真地在捍衛自己的愛情哦!」她輕笑著揶揄。

  「她的佔有慾太強,我吃不消。」

  「女人嘛!在面對感情的時候,很難保持理智的。」

  「妳現在是要告訴我,妳也是這樣嗎?」

  「不,剛好角色易位,我從來不約束、也不吃醋,所以承揚吃不消。」

  「真是過與不及。」他輕輕歎息。

  「可不是嗎?」她低頭,緩緩啜飲茶水。

  他凝望著她低垂的眉睫,突然發現,他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給轉移了話題。

  那她當時……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會是她之後不再聯絡的原因嗎?

  多年後的重逢、多年後的再度交心,他們彼此都變了,變得不再那麼坦然。

  兩個人之間,多了一點隱瞞、多了一些心事與試探,也多了許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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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青山蒼翠,小橋流水的美景,對生活在城市狹小空間的人而言,無疑是格外引人讚歎的存在。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可是不管來多少次,都還是覺得這兒好美。」許舒蔓站在木製的小橋上,手輕輕拂著橋邊欄桿,仰起頭開心地笑著。

  「所以這裡也才會成為一般人拍照或取景的勝地呀!之前不也有好幾部廣告片選擇在這裡取景?」顏巽行在一旁笑著答腔,只是臉色含帶感歎。「可惜天色突然。暗下來了,以這樣的光度來說,照不到最美的景致。」

  「天色暗下來才好啊,正好可以讓我專心欣賞風景,而不用擔心曬黑。」她轉過頭朝他笑得很燦爛。「雖然這時候才開始擔心也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也就是說,從清晨早起去走擎天崗步道開始,再一路玩到現在為止,她其實已經曬了一整天的太陽。

  看看四周的天候,再偏頭望望遠處的山坳,她突然雙眼一亮,拉起顏巽行的手就往公園中的丘陵衝去,嘴裡還嚷著:「快!快點!」

  「發現什麼了?」拿她興致來時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沒轍,他很認命地被拉著跑,深幽的黑瞳凝望的卻是兩人交握的手。

  縱使曾是感情親密的交心知己,但是畢竟分別已經許久,兩人也不再是當年青澀的少年男女,她這樣的行為其實不太恰當,但是她似乎毫無所覺……

  「你看!」她指著山坳遠處的一團雪白。「好壯觀的一團白雲,正直直向這邊飛撲過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耶!」

  他看著她像小孩子一樣純真開懷的笑臉,心底震盪著。

  要是在以前,她不會有這樣單純而開懷的笑容;但這個時刻的她,卻是打從內心而起的灑脫愉悅。

  這樣的改變,是她因為歲月與經驗的歷練而自行成長了,還是由於另外那個陽光男孩的影響所致?

  心底有些微的慶幸、些微的難受,苦苦酸酸又帶了些刺痛,他明白,仍有太多心情,他還必須調適。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直衝過來的雲。」他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著那一團濃密的雪白,就事論事地說著:「說美是很美,看起來也似乎很浪漫,但是卻有個問題,等那團雲真正撲到這裡以後,恐怕就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了。我們都沒有帶雨衣,到時候淋得全身濕漉漉的,很有可能兩個人都必須去掛病號了。」

  那團雲移動的速度實在太快,他們現在想找地方遮蔽也已經來不及。

  「這你不需要擔心。」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把小洋傘:「我有帶傘,呵呵!」

  「撐傘應該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吧?」他皺起眉頭看著她開傘的動作。

  當人身處在雲霧之中時,也等於被濕氣團團包圍,撐傘只能讓自己不至於濕得太過徹底,遮蔽其實有限。

  更何況這把美麗的洋傘,在他看來,根本是裝飾性大於實用性。

  「聊勝於無嘛。」她將傘交給他。

  「既然妳有帶傘出門,早上爬擎天崗和七星山的時候怎麼不拿出來撐?還一直喊著太陽很毒,會曬黑這類的話?」

  「因為我懶呀!」她滿臉無辜地嘿嘿笑著,對他吐吐舌頭。

  「妳喲!怎麼年紀愈大個性愈無賴?」他無奈搖頭,看到她又被這種天然美景吸引住,也就不再開口。

  傘有些小,他必須將她更拉近他,讓兩個人一起站在小洋傘的遮蔽裡。

  「大自然的景觀,真的……很……神奇。」她口中喃喃讚歎著,眼睛雖然專注地凝視前方,腦袋卻因為強烈地意識到身側灼熱的男性氣息而紛亂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前兩人也常常這樣相依相偎,巽行總是藉由擁抱來安慰她受創難過的情緒,可是她卻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反應。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領悟,他們在這一個星期以來所營造的平和假象恐怕將會崩解,因為他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

  心已變,個性也變了,時間和空間所造成的間隔,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她的心緒開始起伏,對於才剛剛領悟的認知,有些抗拒掙扎。

  想要悄悄地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一些,但是他箝住她的肩胛處,讓她能安安穩穩地待在傘下,不至於讓天空落下的水滴淋濕;藉由身體靠近的溫暖,不至於讓她感受到身處在雲霧之中的寒冷。而對她細微的舉動,彷彿毫無所覺。

  她怕自己如果動作過大可能會讓他察覺,甚至因此傷害到他,所以停住動作,讓那樣的紛亂在心底不停蔓延。

  將她細小的動作全看在眼裡,他原本平靜的神色驀地一黯。

  雲霧飄至,帶來了水氣與寒意,傘下的兩人,心緒各異。

  溫暖與寒冷,同時並存,惶恐、不安,卻是模糊不清的感情……

  「這真的是我們上個星期在陽明山所拍的照片?」許舒蔓雙手拿著照片,一張一張翻看著,瞠大的雙眼中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你那台數字相機畫質還真好,就連將相片直接洗出來都不輸給高級的單眼相機。」

  「那要歸功於拍照的人技術好啊!」他的神色不掩自得。

  「哇!在光度那麼差的情形之下,竟然還能將那團雲拍得這麼浪漫,小女子佩服之至--咦?」她看著看著,突然皺起眉頭。「你什麼時候又偷拍我的?我怎麼都沒有察覺。」

  手指停留之處,那張照片中的她,神色興奮愉悅,是那種完全被天然美景所吸引住的開心讚歎,專注得恍若純真稚子。

  「妳那時候只記得要哇哇叫,當然完全沒有感覺。」他挖苦她。

  「我以為你只是在拍風景嘛!」她嗔瞪著他,而後又笑了出來。「這一張感覺很棒,我要留下來。」

  巽行的拍照技術實在太好了,完全捕捉住她當時的心情,她怎麼可能不把如此美麗的自己留下來當紀念呢?

  「還有另外一張也很經典哦。」他自牛皮紙袋中抽出已經裱好、綴飾精緻雕花細框的相片,遞到她面前。「我上個星期說過要做成藝術照送給妳的。」

  「真是……了不起!」她愣愣地看著照片,口中喃喃,思緒卻又開始雜亂起來。「都放大成十乘十二吋了,畫質還能夠這麼清晰,究竟是現在的數字科技太好了,還是這台相機需要砸下大筆錢財的緣故?」

  「妳認為呢?」他專注地凝望著她,明白此刻她的問題只是刻意找話說,不是真的需要答案。

  她靜靜望著照片中的自己,一時無語。

  上個星期因為相機本身所附的屏幕太小,加上茶坊為了講求氣氛的緣故,燈光稍嫌昏暗,所以她並沒有發現,相片主角那沉思的眉眼間,有著淡淡的憂鬱、淡淡的彷徨,和淡淡的心傷。

  緩緩地,她拿起剛才擱在手邊,打算帶回家護貝保存的照片,雙眼在兩者之問游移。

  「看得出對比嗎?」他輕聲問。

  難怪巽行會說經典。

  那時候的她在想些什麼?怎麼會是這樣的表情?

  到底在想什麼?好像是回想起過去……

  「我以前……總是這麼不開心嗎?」她抬頭看他,臉上的笑容已失。

  「應該說妳以前的笑容太刻意,很不真心也很自我放逐。妳把自己分裂成兩個部份,在人前率性灑脫;在人後卻是陰霾極端。妳想要欺騙別人,到最後卻連自己也騙了。」

  「小時候不太懂事,總是以為只要能夠藏住心事,就代表自己夠堅強、夠成熟了。直到年歲漸長才發現,無論曾經經歷過什麼,想要達到思想的圓融,還是必須靠時間的淬煉。」她搖搖頭。「現在想來,總覺得自己那時候太過自怨自艾,只懂得找借口怨天尤人,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強化自己的悲劇性,讓自己更有憤世嫉俗的理由。」

  「人總要透過學習才能成長,不是嗎?」

  「巽行,我從以前就深深覺得,真不得不佩服伯父和伯母教育的成功,教導出你如此寬容又正面的性格。」她啜了一口咖啡,淡淡笑了。「過往的經歷不見得能夠造就成熟,但是正確的教導與灌輸卻能導引某種思考的圓融度。」

  「其實從這兩張照片中,就可以明顯看出妳變了許多。」他看著她笑容中隱隱透露的些許雲淡風輕,半垂下眼眸開口。

  「哦?」

  「妳以前幾乎不會這麼明白地表露心情,就連在我面前都會有些隱藏,但我知道那並不是出於刻意,而是妳也在嘗試著欺騙自己。」他喝著有些苦澀的咖啡,輕輕笑著,表情卻顯出些許不甘心。「一般說來,人在經歷過社會的洗禮以後,只會愈來愈明白如何保護自己,也愈來愈懂得隱藏真正的心緒,可是妳正好相反,隨著年紀漸長,性格卻反而愈來愈豁達統一,愈來愈懂得如何真正放開自己,身為朋友,我真的該為妳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看著他眼角眉梢的落寞,突然有些心疼,問話就這麼衝口而出。

  「他是個很陽光的男孩子。」他無法抬起眼直視她,也無法將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說出口。

  「陽光?是呀,當初就是因為他這份陽光的特質,我才會答應與他交往的。」她輕笑道。「可是隨著相處的時間愈久,我愈發覺他其實只是個被保護過度的小孩,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長大成人。」

  他聞言皺起眉頭,不敢相信她對努力維持了七年的情感,竟然會是得到這樣的批注。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原則,所以也就希望我照著他的原則走。在每次發生衝突之後,都是我主動降下身段求和,一步一步退讓的結果,就是到後來,他對於我的付出,漸漸地看不到了。」

  「是我的錯。」他當時不該將她交給高承揚,一走了之。

  「關你什麼事?」她睨他,無法掩飾表情上、口吻中的不可思議。「本來人們對於那些無謂的心結和鑽牛角尖,就是要靠自己的學習和不斷反思來走出,明明就是我那時候的個性太過逃避,只想依賴他人,雖然表面好強,卻不懂得自行建立堅強。」

  「所以,是因為他不夠花心思來瞭解妳,讓妳得靠自己摸索如何放開自己?」他將問題繞回。

  「也不盡然如此,我想主要的原因在於你。是你一直嘗試灌輸給我正向的思考和性格,這些思維一直深植在我的記憶中,讓我得以逐步解放自己,而不論過去或現在,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全然放心地表露情緒。」

  「是這樣嗎?」他深深凝望她,話聲瘖啞:「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為什麼和他分手?」

  她轉頭凝望著窗外的海濤,半垂雙眸,決定不說出實情,於是挑了個最普遍也最實際的答案。「個性不合。」

  「是嗎?」他的語氣有些失望,而後看到她的眼光已經掉回,正在面前的冰咖啡與放在桌上的相片之間溜轉,於是主動遞了一張面紙給她,讓她擦去手指上因為碰觸玻璃杯而沾上的水珠。

  「你總是隨身攜帶袖珍面紙,這個習慣從國中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她輕輕笑著,低頭說道:「瞧!如果是承揚,就不會注意到我需要什麼,在想什麼。同樣的情境,如果坐在我身邊的人是他,他只會催我快一點將相片看完。每次同桌吃飯也是一樣,他不會顧慮到我動作上的慢條斯理,通常都是很快地將自己的東西吃完以後,就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害我每次吃飯的速度都很趕,活像在趕什麼似;有時候明明還沒吃飽,卻必須直接放棄面前的食物,因為他臉色已經開始煩躁,明顯是等得不耐煩了。到後來,我努力讓自己跟上他的速度,他卻自以為幽默地笑我愈來愈沒氣質、吃飯愈來愈狼吞虎嚥。」

  「……」看著她低垂淺笑的面容,聽著她的喃喃抱怨,他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解釋,但令他更直接感受到的,是轉移話題的企圖……

  「不管他住在哪裡,所租賃的地方一定挑選有附設洗衣機的,但是他卻寧可將衣服一脫就堆著,等著我看不下去而動手幫他洗衣服,房間的打掃也是一樣。當我叫他一起工作的時候,他卻會反過來責備我有潔癖、個性太凶、管東管西又大女人主義,一點也不賢慧。」她輕輕歎氣。「其實我也只是講求公平原則,不希望在以感情為名的現實生活中,總是玩著一廂情願的你丟我撿遊戲,明明該是兩個人一起分攤的事情,為什麼就因為他可笑的大男人主義,我就要被迫默默接受,甘心做牛做馬?」

  「舒蔓……」

  「雖然嚴格來說,這些其實都只是瑣事,聽起來也許像是無病呻吟,但問題就出在,所謂的生活,不就是由許許多多瑣事堆積起來的嗎?就說最起碼也最現實的問題好了,也就是因為像這些瑣瑣碎碎的小衝突,讓我相當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辦法和他一起走入婚姻,共同生活。可是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段連自己都不願意永久經營的感情,我到底還在堅持什麼?」她揚起頭看向前方,表情茫然,眉間皺起,眼中滿是思慮和不解。「但是如果換個角度來說,若純以外貌、家世這些外在條件而言,承揚無可挑剔,對這段情感也相當專一,那麼,我還如此苛求他,算不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

  「也或許問題只是出在妳的思考比較傾向實際與現實化。」他終於插入話。

  「我也明白兩個人要想好好相處就應該互相協調、互相包容,可是協調了將近七年卻依舊協調不出結果,不免就有點可笑了。」她皺起眉頭,積存心中已久的下滿和疑惑,一旦起了頭就很難停住。「他的人生方向,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有任何改變;我的人生,卻必須因為他而重新規畫。他的佔有慾強,我便連男性朋友純粹打個電話問好都得戰戰兢兢……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必須如此小心翼翼,也不明白為什麼男人強要女人的心和忠誠,卻又不懂得好好珍惜守護?其實大多數時候我的工作壓力比他還大,他仍是會以趕論文作為懶惰的理由,不願回來台北找我,非得要我自己到台中找他。到後來賭氣不去台中了,他也真的三個多月不來台北找我,僵持著不跟我聯絡……」

  「舒蔓……」他愈聽愈皺眉,也因為她茫然的眼神而心生不快,於是伸出手覆蓋住她的,正色輕聲地開口:「現在坐在妳面前的人是我,不是高承揚!」

  「我當然知道。」她微愣,而後有些尷尬地笑著,看似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輕捻著杯中的吸管啜飲。「我只是又習慣性地陷入某種迷思辯證中,想要弄懂自己為什麼能夠堅持這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人這麼多年?」

  「聽過一首歌嗎?」手上的空洞傳達到心底,竟全是惆悵低落,他垂眸低問。

  她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只等著某些領悟與看破而已。

  「哪首歌?」

  「由港星蘇永康所演唱的。」他抬眼深深望入她雙眸。「歌名叫做『讓懂妳的人愛妳』。」

  她怔住,無法再直視他誠懇的雙眸,於是狼狽地撇開眼。「當然聽過,這首歌點破很多戀愛中男女的無奈與掙扎。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尋找適合自己、能走入我的生命的人?」

  「算是,也不完全是。」他輕輕笑了。「妳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顏大師,你愈說小女子就愈糊塗,實在是搞不清楚這其中玄妙的道理啊!」

  她轉轉眼珠子,再度迎視他的眼光,刻意笑得很燦爛。

  「妳曾經聽過儲存加號的論調嗎?」他忽然轉開話題。

  「願聞其詳。」

  「這論調是說:人生,就是不停地存放加號,即使沒有分數,也是加零,看似什麼都沒有,但是加號依舊存在,那麼以後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將會是從加號開始。如果代入我們所會遭遇的任何事件之中,就像數字可以代入公式一般,都是行得通的。」

  「所以呢?」她微微皺眉,思索著。

  「所以,我想賭某件事。」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他在賭多年前的那個下課後、賭那是她對他的感情的「加號」……

  「算了算了,裝什麼神秘,不想說就別起頭,話題跳來跳去又說得不清不楚,你愈說我愈迷惘,不想管了。」她作勢揉著額際。

  「這或許要靠悟性和決心。」他一語雙關。

  「那只好順其自然嘍。」她歎氣。

  和高承揚分手是必然的結局,問題是,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絮叨感情觸礁的事情,不免有些鼓勵人家來追的嫌疑。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她也有另外一層顧慮……

  淡水漁人碼頭河堤下的咖啡屋,那依著堤防而設計的觀景玻璃牆,特地開了幾扇敞開的小窗,由窗外傳人的海濤聲,忽大忽小,與店內播放的音樂相融,激盪入兩人的心裡。

  「聽說今年的獅子座流星雨是三十年來最壯觀的一次,十九日凌晨兩點將是高峰期,我看過時間,那一天正好星期五,妳願意陪我去觀賞嗎?」他突然開口問道。

  「星期五凌晨兩點?」她輕呼,之後低低笑了出來。「那不就又得請假了?老闆準會殺了我。」

  「讓我猜猜,妳這是沒問題的意思嘍?」他也笑著。「反正可以用年假來扣抵。」

  「這份論文集刊的編輯期限太趕,工作壓力太大,哪來的年假可放?一切全要看職員的個人操守,自由心證。」

  「操守?有這麼嚴重嗎?」

  「對老闆來說,是有這麼嚴重。」她很認真地點頭,可是眼神裡的戲謔光芒卻洩漏她真正的心情。「所以我如果遭到革職,一定都是你的責任。」

  「既然這樣……」他神色悲壯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才一臉認命地看著她。「好,我一定負責!」

  「去你的咧!說得好委屈的樣子?」

  「我怎麼敢!」他臉色惶恐。

  她作勢揮拳。「你那是什麼表情啊?記得姑娘我從脫離學生時期以後就已經很久沒罵過髒話、也沒使用過暴力了,不要這我。」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顏巽行!」

  她向他揮出拳頭,他反倒玩起以前學過的擒拿伎倆。

  他想越過邊界,她想守住分寸,一來一往之間的拉鋸,最後會是誰先得到勝利?

  也或許,感情不應該是這樣論定輸贏的。

  「嘿,你還真是神通廣大,怎麼會知道這麼棒的地方?」許舒蔓瞠大雙眼,環顧著一整片黑壓壓的海灘問道。

  海灘上沒有她預期之中應該會出現的熱鬧人潮,只有人群三三兩兩,遠遠地各自佔據地方觀星。

  「以前騎機車亂繞時發現的。」

  這片海灘離沙侖海水浴場有些距離,因為信道偏僻,所以少有人知道。

  念大二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的計畫告白失敗,所以他找啊找的,便發現這片海灘。

  本來還打算帶她來這兒,在朗空明月下對她告白,沒想到興匆匆地回到學校之後,她卻告訴他她已經答應高承揚的追求,打碎他滿心的希望與美夢。

  後來,他獨自回到這裡坐了一夜,壓抑不住滿懷的傷悲惱怨,心痛地對著空茫漆黑的大海叫囂吶喊。

  記得那時剛好有海巡署的人員巡邏到附近,好心地走來勸他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云云,要他千萬別想不開。

  那人還很熱心地開導當時近乎絕望的他,後來他每次想起,總覺得有些糗……

  「真好,幾乎沒有人,也沒有光害。」她環顧四周,而後被夜空裡瞬間消逝的光芒吸引去注意力。「啊,流星!可惡,來不及許願!」

  「等一下流星會多到妳願望許不完,別急。」他將準備好的雨衣和厚外套鋪在帶有些微碎石的沙灘上,逕自躺下。

  她將提在手上的半打啤酒放在他身旁,而後優閒地坐下。「在這種月明星稀的美好時刻,就應該喝酒助興,我們乾杯吧!」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我是良好公民。」他斜睨她。

  「啤酒而已,對你不會有影響吧。」

  「啤酒酒精濃度雖然不高,喝多了也會有後勁,還是別冒險的好。」

  「那這些都是我的了,嘿!」

  「別喝太多,小心明天宿醉。」

  「半打而已,不會那麼嚴重啦!」她打開一罐酒啜飲。

  「我記得妳的酒量很差,半打啤酒對妳而言還是太多了吧?」

  「安心啦,這幾年我有練過。」

  「練過?我很懷疑……」

  「嘿!流星!」她倏地又大叫。

  「建議妳一直看著天空,每想許一個願望,就在心底重複念著,等一顆流星劃過之後再換別的願望,不然妳每看到一顆就讚歎一次,願望永遠也來不及許。」

  「別取笑我了,第一次看流星雨,興奮是必然的。」

  「他沒有陪妳看過?」流星雨每年都有,只是得看天公作不作美,她怎麼會沒看過?

  「他後來只忙著上網和玩計算機遊戲。」她笑著說道,語氣沒有不滿,只是陳述事實。「之後我忙著工作,也沒心力做什麼休閒活動了。」

  他沒有接話。這些事情,他以前從來不會開口詢問,而她也不會主動告訴他。

  天際有兩顆流星同時劃過,她正巧在喃喃自語著。

  「妳許什麼心願?」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她坐在他身旁,雙手向後撐著上半身,眼睛睜得大大的,繼續逡巡可能的機會,而後突然快速大喊:「祝所有人都幸福!」

  該說她是運氣好還是時間抓得太準確了,正巧劃過的這顆流星,亮度高、尾巴又拖得老長,劃過天際的速度稍慢,當她一口氣將願望說完時,流星也才隱沒於天際,她頓時樂不可支。

  「妳的願望還真是無私。」他輕輕笑著,雙手枕著頭,側過臉看她。

  「我心地善良呀!」她也低下頭看他。「本來是希望學以前的廣告詞來許個世界和平的,想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所以就幫身邊的人許個願嘍。」

  「擁有赤子之心還真是不錯。」他半是哂笑。

  「所以多看看我,你才不會太快衰老啊!」她舉起啤酒,做出回敬他的動作。

  他看著她優閒啜飲啤酒的不拘模樣,問:「那我呢?不考慮單獨幫我許一個願望?」

  「你就在這裡,不會自己來嗎?」她學著他的姿勢,懶懶地躺下,神態是全然的放鬆。

  「好吧。」他凝望夜空,在心裡偷偷重複十數年如一日的心願。

  這種欺騙自己又毫無意義的許願遊戲,每個人都曾經玩過,但反正跟隨習俗、傳說而走,有時候不但是一種趣味,也是一種振奮人心的熱鬧,所以湊湊興也是不錯的。

  一顆、兩顆,三顆……劃過天邊的流星愈來愈多,她的心情從原先的好奇興奮轉為平靜欣賞,而後又坐起身來,一邊喝著啤酒,一邊享受著沁涼的海風。

  他仍是仰躺著,欣賞在流星雨之下,她被月光照亮的微醺容顏。

  他們天南地北聊著,不論是工作、人際關係、日常瑣事,甚至是星座、冷笑話,都有提及,有的是刻意,但大多數是不著邊際。

  「呵,那是獵戶座的腰帶,記得以前在我們留校晚自習的時候,你也會指著天空告訴我每個星座的辨認方式。獵戶座很好認,只是學校附近光害嚴重,所以就算是這麼明亮的星星也都會有點模糊,不像這裡這麼清楚。」她指著空中三顆成直線形狀排列的星星開口。「我還記得那時候你乘機騙我說南十字星座在北半球只有冬天才看得到,約我聖誕節一起去看,我還傻傻地答應你,到現在我仍舊記恨著。」

  「我想測試看看妳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是騙妳的,結果妳居然等到地理科老師提到之後才氣呼呼地找我理論」」

  「怪我那時候太信任你。」從國二到國三,她被騙得夠久了,而他也真有耐性為了一個玩笑等那麼久。

  「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妳就別氣了。不然……」他沉吟著。「四月到六月是觀測南十字星座最佳的季節,而台灣最好的觀星地點是墾丁,明年要不要一起去?」

  「明年……」她思索半晌,而後一口答應。「約定了喔!」

  「嗯。」他欣喜響應。

  對他來說,這不只是相約出遊的許諾而已,還包含著其它意義,就不知道她有沒有感受到。

  「好棒!」她開心地咯咯直笑。「我好久沒有過這麼優閒、放鬆的感覺了。」

  「不要再喝了,還沒開的這兩罐酒,就帶回家冰著吧。」他看著她有些迷茫的眼,在心底懷疑她的酒量是否還如同以前一樣差,半點長進也沒有。

  「才不,我一定要喝完。」她仰起頭將手中的半罐酒一口氣喝光。

  「妳喝這麼急,明天會不舒服的。」他皺眉。

  「放心,我還知道自己的底限。」她拿了一罐未開的酒遞洽他。「真的不喝?」

  他搖頭。「我還要負責妳的安全,不想、也不能有任何閃失。」

  她凝望著他,帶著些許迷茫的大眼亮光燦燦,含有藏不住的複雜情緒。

  而後,她又打開了手中的易開罐。

  「舒蔓,妳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別喝了。」他伸長手想搶過她手上的啤酒。

  她笑著轉身,仰頭又咕嚕咕嚕灌了兩口。「你想太多了,別亂搶,小心我一個沒注意就把酒灑在你身上。」

  「酒不是這樣喝的,別怪我沒事先警告妳。」

  「安心啦!」挖了個小沙坑,她將還沒喝完的啤酒擺正,而後躺回他身旁,歎息道:「現在想想,我以前真的好傻……」

  「什麼?」

  「沒什麼。」她繼續仰望天空中不停劃過的璀璨,不再開口。

  沉默來臨,只剩下海浪拍擊的聲音不停在耳邊響著,還有遠處幾個大學生的喧嘩笑語。

  「舒蔓。」他突然叫喚。

  「嗯?」酒力開始揮發,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怎樣?」

  明年他能不能不是以單純朋友的身份載她出遊?

  他又恢復沉默,並沒有將問題問出口,只是伸出了右手,輕輕地擱在她的腰間試探。

  懷問突來的些許重量讓本來快要睡著的她清醒,下意識半舉起的右手在與他的交握之前驀地收回,握成拳頭。

  沒有得到她的響應,也感受到她身體突然的僵硬,他緩緩收回手,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明年--」他粉飾太平地笑著說道:「誰都不能爽約哦!」

  聽到他故作輕快的語調,她瞬間明白--自己又再度傷害到他了!

  其實,她不是無意,也不是猶豫,她只是……

  她突然坐起身來,將半埋在沙裡的啤酒罐迅速抽出,對他笑喊:「當然!誰也不能爽約,我就干了剩下的酒當作跟你約定。」

  「舒蔓,別……」

  他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迅速仰頭喝乾,且拿起另一罐扣開。

  他迅速起身想搶過她手中的酒,可是她本來有些顫抖的手本就拿不穩罐身,再加上閃躲的角度偏差,鋁罐就這麼滑出手中,金黃色的液體迅速流出,沒入沙灘之。

  「喔喔,浪費了。」她皺起眉,一臉惋惜。

  「妳沒必要這麼衝動。」他半跪在她身前,輕道。

  「衝動,有嗎?」她皺眉輕笑。

  他捧起她的臉,輕聲呢喃:「相信我,我並不是想給妳壓力。」

  她在乎他,他很明白,然而想走入感情仍需要一段時間,他卻卑鄙地利用了她的在乎,造成她的壓力與難受……

  她仰望著他想隱藏深情的神色,滿腦子紛紛亂亂,只有想要投入他懷中的衝動。

  他凝望她的眼神,總是壓抑的;他面對她時的神色,總是竭力自製的。

  他說不想給她壓力,但是,帶給人最大壓力的,卻其實是她。

  以前,是她的逃避:現在,則是她的不坦然……

  拉下他的手,她站起身子,往海的方向走去。

  「我還沒試過泡在冬天的海水中是什麼樣的感覺,尤其又是在天降流星雨這麼浪漫的夜晚。」

  「舒蔓!」他跟著站起身,憂心地叫著。

  「放心,我只是想玩水。」她頭也不回,一步一印,努力適應在寒涼的十一月天,那冷冽透骨的海水,

  她不能,不能現在投入他懷裡,她不想傷害他!

  可是究竟該怎麼處理,才能做得好呢?

  儲存加號?哈!

  為什麼她會讓自己最重視的知己在感情中變成如此謙卑,如此小心翼翼?!

  海水這麼冰,為什麼還是沒有辦法制止她腦中亂七八槽的思緒?

  她的酒量還是那麼要命地差,她根本就不應該逞強的!

  差到……她已經快要失去自制力。

  「舒蔓!」

  他心驚膽跳地看著她在海水中踩跳著戲水,好像在發洩什麼。

  在她終於快要跌倒的同時,他衝進水中扶抱她,卻反而被她扯住,兩人一起跌落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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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在乎巽行,非常非常在乎!

  所以,她雖然曾經期盼兩人之間會有些什麼發生,卻也矛盾地害怕兩人之間真有個什麼發生。

  她怕有朝一日,當戀情關係宣告結束後,兩個人就必須分道揚鑣,連朋友都做不成。

  她承認,小時候的自己思想的確太過悲觀與不成熟,但是隨著年歲漸長,當她開始回顧過往之後,只覺得好笑。

  曾經擁有那樣強烈的在乎,曾經是那樣極端地害怕失去,為何又懸宕三年的空窗不再聯絡?

  當她真正能夠面對自己的心意時,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其它人陪伴,她也曾以為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也曾反省過,也許之前無法重視這段戀情,是因為心裡早在承揚進入之前,就先有了他;而之後她對戀情的全心投入與妥協,其實或許含有著濃厚的自我放逐意味?

  她必須承認,自己到現在依舊不夠成熟。

  不敢握他的手,是因為她還需要時間來確認自己是真心想要投入與他的這段愛戀,還是因為正處於感情受創期的空窗寂寞所致?

  她仍是那麼在乎他,所以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傷害到他,也不願意再度失去他。

  明明都已經打定主意了,為什麼一聽到他的歎息,就又心煩意亂,無法自己了呢?

  「舒蔓!」他一臉惶恐,衝過來抱住快摔倒的她,卻止不住跌勢,兩人一起摔入海裡。

  咕嚕咕嚕……

  「噗!」她喝了幾口拌著沙子的海水,之後被顏巽行拉直起身,連忙將口中的水吐掉,很不淑女地喊著:「我的天呀!真的好冷,在這麼冷的夜晚跌入根本就像一座冰庫的海裡,已經不是一個『爽』字就可以概括形容了。」

  「妳想嚇死我嗎?」他緊緊抱住她,身體拚命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

  他的懷抱好溫暖,他的顫抖也是這麼的真實,他對她的心意,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過……

  也許她是真的醉了,醉得再也不想離開,醉得想要拋開所有疑慮!

  可以嗎?可以就當作被酒精洗去所有理智?可以就這麼不顧一切嗎?

  如果壓抑只會對兩個人都造成折磨,那她還顧慮些什麼?

  「巽行,我快要喘不過氣了。」她打了個寒顫,輕輕開口。

  「再等一下,等我確定妳是真的溫暖就好。」他還需要多一點時間來平撫驚嚇,無法鬆開緊摟著她的手。

  「你知道嗎?」她將頭靠在他的肩。「我真的好高興能與你巧遇。」

  「我也是……」他將面頰靠著她的頭頂輕喃,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拉開兩人的身子,皺眉看她。「妳全身都濕透了。」

  「不是的,你不明白,我一直不敢對自己承認,這三年來,我有多麼惶恐,有多麼掙扎,多麼害怕永遠失去你。只好將這些害怕與矛盾深深掩埋,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才能好好維持與承揚的感情。」那曾是她努力深藏著,一度無法面對的心情;也是她決定過要永遠遺忘,絕對不能說出口的思考。可是現在,她突然好想對他傾訴,好想讓他明白。

  「舒蔓……」

  「比起害怕失去承揚,我更害怕失去你。當年歲漸長,我更加明白無論順逆,只要是自己有所渴盼的事情都應該要靠自己勇敢去爭取。我也明白自己的責任承擔能力和挫折忍受力還不夠,所以我沒有辦法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可能會傷害你的事情,甚至因此再度失去你。這種奇異的矛盾,你能夠懂嗎?」

  他無法壓抑心底因為聽到這些話而湧起的狂喜,原來……這才是她猶疑的主因!

  「但如果讓我來選擇,現在的我卻寧願利用妳的一時衝動,不顧所有挽留妳。」他低喃著,語氣很淡、很輕。

  「你說什麼?」海風在耳邊呼呼吹拂,他的聲音又太過低沉,呢噥的語句飄散在風中,讓她抓不著一絲余緒。

  一個大浪打來,讓本來就站不太穩的她身形搖晃,差點再度跌倒。

  「小心!」他連忙將她摟進懷裡。

  「你也全身都濕透了,呵呵……」她的頭又靠上了他的肩膀。「我們現在好像一對落難鴛鴦喔!」

  「這並不好笑。」他拍拍她的臉頰,輕聲歎氣。「妳真的醉了。」

  「是嗎?才沒有咧!」她嘟起紅嫩的嘴唇。「海水好像愈來愈高了,是在漲潮嗎?」

  「應該是吧。」

  「那如果我們就這樣一起被海水淹沒,算不算是殉情?」她突然開心笑著。

  「不算!那叫愚蠢。」他望著她笑眼中的正經和淡淡迷濛,微皺眉頭。

  「幹嘛回答得這麼堅決,像你們這種學理工的,就是永遠也搞不懂女生藏在腦袋裡的夢幻浪漫!」她搖頭抱怨,雙手捧著他的臉,笑得燦爛。

  「是嗎?」他挑眉,望著她明媚的笑臉,移不開目光。

  此時此刻,明亮的月光,滿天的流星雨,都比不上她清麗的容顏。

  「是啊,相信我,我不會說錯的,顏、大、帥、哥!」她臉上的表情是調侃也是刻意,而後,迅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強吻了他……他錯愕地睜大眼直視她,還無法反應過來,她已經分開兩人的唇,嬌笑:「再在這裡站下去,我們真的會變成溺水鴛鴦。」

  他仍是呆瞪看著她調笑的表情半晌,在腦袋能夠正常轉動之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拉到高處、避開海水可能淹至的範圍。

  而後,猛地抱緊她,勾起她細緻的下巴,密密索吻。

  這是第一次,她明白地響應他的感情,縱使是因為酒精降低了她的自制力。

  所以,他欣喜若狂;所以,他自我懷疑。

  情生意動,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身、他的心,都再也移不開……

  她將雙手游移到他的脖子後面扣摟住,與他唇舌摩挲糾纏,原本滿溢溫柔的吻迅速加溫,愈來愈激烈,愈來愈狂野。

  夜空下,交纏的身影難分難捨。

  風聲、海濤聲,以及遠處的那群大學生們傳來的口哨聲,都好像在向這對有情人祝福。

  流星雨,是最璀璨的火樹銀花……

  凌晨三點多,對城市中的大多數居民來說該是深眠的時候,偶爾有一些車輛呼嘯而過,卻撼動不了他們的酣甜好夢。

  將屋內主要的照明都打開後,顏巽行踅回浴室,試了試浴缸內的水溫,而後關上水龍頭,再度走出。

  「舒蔓,醒一醒。」搖晃著攤在客廳沙發上,睡姿稱不上好看的佳人,他企圖叫醒她。「起來了,先洗好澡再睡。」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環顧四周。「咦,什麼時候回到家的?」

  她記得自己才剛剛坐上車而已,怎麼一下子就回到家了,還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妳在車上睡著了。」他抱起她,走入浴室。「先洗個澡吧,我幫妳放好水了。」

  「喔。」她低頭乖乖回答。

  他放下她,讓她的腳踏在浴室的地板上,可是她卻怎麼也站不穩,只好攀抱著他。

  「站好。」他失笑。拉直她的身體,看她半低著頭那還沒清醒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彎下身輕啄她嫣紅的嘴唇。

  退離了身子,也退離那令他想永遠戀棧的紅艷雙唇,他望著她睜大的雙眼,大掌彷彿有自我意識似的,輕輕罩上她的頭頂,愛憐地揉了揉。

  瞠圓的雙眸眨了眨,她直盯著他揚起的雙唇,而後微仰起頭,左手拉著他身上襯衫右側的領子,右手則緩緩點上自己的下唇。

  他皺眉,她也皺眉;他輕笑,她也微笑著噘高嘴,他心甘情願臣服在她孩子氣的堅持中,順她所願再度吻上她的唇。

  她環住他的肩頸,熱烈地、毫無保留地響應著。

  原本只打算點到為止的吻逐漸加溫,在浴室內的熱氣烘托下,熱情更如燎原野火。

  她的手開始在他身上游移,他的理智也快要失去控制……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他迅速拉開她,頭低下來靠在她的肩膀輕喘著。

  還太早,他不能現在就和她發生關係!

  太快了,她現在根本就還處於醉酒狀態,等到明天清醒,可能會怨他,甚至可能會離開他,再也不回頭,他下能冒這個險。

  「妳在做什麼!」他抓住她正在解他襯衫扣子的雪白柔荑低吼。

  「不是要洗澡嗎?」她開心地笑著,臉上有還未褪色的熱情。「一起洗呀!」

  「舒蔓,妳喝醉了,我不想趁人之危。」真要一起洗澡,絕對會擦槍走火的。

  她疑惑地看著他。「你也全身都濕了啊,不趕快洗澡明天會感冒的。」

  「要感冒早在回來的路上就有可能感冒了,不差這幾分鐘。」

  「可是你放了幾乎滿滿一缸的洗澡水,不一起洗好浪費。」

  他看著她一臉無辜的表情,開始懷疑她是真的醉了還是藉酒裝瘋。

  不行,再在這個小空間待下去,他大概會瘋掉。

  「我去客廳等妳。」

  她攀住他想往外走的身子。「可是……我站不穩。」

  他無奈地轉回身,她順勢偎入他的胸膛,而想解開自己胸口扣子的纖長手指不停顫抖著,怎麼弄也弄不好。

  「哎呀,怎麼手一直抖?!」

  今天沒有寒流,天氣不算太冷,她穿了一件仿中國傳統服飾的七分袖駝色上衣,鈕扣也是中式的結製成,穿脫比一般鈕扣麻煩,她弄了老半天之後,終於宣告放棄。

  「幫我脫嘛!」她對他撒嬌。

  他無奈地讓她往後靠著洗手抬,幫她解起鈕扣。

  「舒蔓,別鬧了。」他無奈呻吟。

  「還是你的鈕扣好解。」她開心笑著,手也忙著。

  「妳真的醉了嗎?」

  「我哪會醉?」她嘟起嘴,很不滿地扯開他的襯衫。「五罐啤酒而已,就跟你說我練過了,酒量才沒有那麼差!」

  「通常喝醉酒的人……唔!」

  她竟然……竟然開始親吻、啃咬他的胸膛!

  「舒蔓!」他捧著她的頭,將她拉開。「再不停下來,妳明天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她開始解他褲子上的皮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地讚歎:「巽行,看不出來你身材瘦瘦的,居然還有腹肌耶!」

  直至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以舒蔓的酒量和酒品而言,若不是只有微醺,就一定要讓她爛醉,否則處於半醉半清醒的狀態,那副作用不只是自制力的瓦解而已……

  不是只有男人會被精蟲沖腦,女人一旦被挑起情慾以後,那飢渴的程度也絲毫不差!

  「一起洗嘛!」

  他完全認栽,敗給她的堅持,除去兩人身上的衣物後,和她一起坐入浴缸。

  「嘿!」她調整姿勢,坐到他腿上。「這浴缸很大,很舒服吧?我超喜歡用泡澡來消除疲勞,所以當初可是看上這裡的浴室才忍痛租下這一整層樓的。」

  「舒蔓……」他無奈歎息。

  她可不可以不要再繼續磨蹭了……

  他順手拿起擺在浴缸旁邊的水瓢,舀起一瓢溫水,慢慢地從她頭頂淋下。

  看著她一臉呆愕,他輕輕問:「有沒有比較清醒了?」

  她突然像小孩子一樣笑得很開心。「好好玩,我也要!」

  雙手合併,她掬水就往他頭頂澆。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的髮梢在滴水,流落滿足無法置信的面頰。

  「巽行!」她抱緊他,嬌軀更加貼近他的灼熱,額頭抵著他的,輕輕開口:「我喜歡你,要不是酒精給了我拋卻顧慮的勇氣,我現在應該是不敢開口的。」

  「這樣熱情的告白,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他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我喝醉了,聽不清楚,麻煩大聲一點。」她跪坐著捧起他的臉,凝眉正經地問道,但和問題相反的,卻是她封住他唇的挑逗舉動。

  他牢牢地將她的身軀壓入胸懷,在她刻意的撩撥之下,讓慾望徹徹底底將兩人征服……

  是的,一切都進行得太快了,他其實並不想趁人之危。

  慾望是本能,一旦被撩起時,無論男女都無法擺脫,他知道她現在只是單純遭慾火焚身而已。

  但是就如同他曾經說過的話語--他卻也寧願利用她的一時衝動,不顧所有地挽留她。

  既然高承揚不懂她,沒有辦法令她開懷、沒有辦法讓她安心依賴,那就換他來珍惜她。

  不管明天以後將會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再放手!

  「舒蔓,我不會再放開妳了。」在她終於攤軟在他身上時,他在她耳邊堅定發誓。

  「嗯,好。」她昏沉沉地響應,完全不清楚自己許諾了什麼。在他的撫慰下,緩緩睡去……


  白晝的光亮透過麻紗窗簾照入,讓粉藍色的房間盈罩著些許朦朧。

  「頭好痛……」

  許舒蔓一向不貪睡,所以今天一如平常的生理時鐘,在七點以前起床。

  可是眼睛還沒掀開,先感覺到的卻是腦袋裡面那種好像敲鑼打鼓般的疼痛。

  真是糟糕,她果然在宿醉。

  「咦?」腰間怎麼感覺重重的?

  伸手揉著太陽穴處,她睜開眼,最先進入視線的,是顏巽行睡得很沉的俊臉。

  怎麼會這樣?

  她不願相信地眨眨眼,瞠大,再眨眨眼。

  眼珠兒轉了轉,視線往下瞄,看到他緊緊環在她腰上的手。

  還有,他們居然……一絲不掛?!

  慘了,他們昨天做了什麼?

  她又眨眨眼,直盯著他濃密的眼睫毛瞧,晚上的熱情回憶,此刻終於全部湧上她的腦海。

  天啊!她、她、她……她到底做了什麼?

  她居然借酒裝瘋,對他霸王硬上弓……噢!

  無奈地移開他的手,她輕巧地起身下床,當雙腳踩踏在地板上之時,竟然覺得有些虛軟。

  想起昨夜的火熱激情,她走向浴室的身影顯得更無力,更頹喪了。

  刷牙、洗臉、保養、梳頭,所有一切習慣動作,都在因為沮喪而心不在焉的情況下完成。

  搬入這間房子後的第一次留客,居然會是這種狀況……

  歎了一口氣,她慢慢走出浴室,這才發現顏巽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醒來,正坐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

  她低下頭,緩緩從他面前飄過,拉開衣櫃的門,從裡面拿出一支全新的牙刷,塞到他手中後,指著浴室低聲開口:「裡面除了刮鬍刀以外,什麼都有,請自行取用。」

  說完,又慢慢飄出臥房,自始至終沒再看他一眼。

  顏巽行在浴室梳洗完畢後,隨意將襯衫套上,走到廚房門口,雙手環胸,斜倚著牆看她忙碌的身影。

  倒油、打蛋、煎蛋、盛蛋,她的動作熟練俐落,可是低垂下的頭與略嫌無力的舉止,卻顯示出她的心虛和不知所措。

  煎好火腿以後,她將烤好的吐司裝到另外一個盤子上,打開冰箱拿出奶油和果醬。

  還有……還有什麼還沒準備的?

  對了,抹刀還沒有拿!

  慌亂地將手中的瓶罐放下,她轉身想從烘碗機內拿出抹刀,卻被顏巽行從背後緊緊抱住。

  她頓時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別告訴我……」他在她的耳朵旁吐氣,聲音沙啞且盈滿乞求。「別說妳現在後悔了?」

  「我……」她閉了閉眼,垂下頭開口:「我沒有後悔,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適應我們的新關係。」

  他明顯鬆了一口氣,身體下再那麼僵硬,抱著她的力道也放鬆了些許。

  「舒蔓,我愛妳。」他低低在她耳邊訴情。

  「嗯。」她點頭輕輕響應,歎著氣將身體放軟,向後完全依偎入他的懷抱中。

  「巽行,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什麼?」他一顆心因她的話而吊得好高。

  「我和承揚並沒有很明確地談好分手,很抱歉還是讓你成為第三者。」

  「我無所謂,只要能夠擁有妳就行了。」他用臉頰磨蹭著她的頭顱。

  她在他懷中轉身,兩手環抱他的腰,抬起美麗的臉蛋柔柔地對他笑著。「巽行,我也愛你,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想要對你說了。」

  他因她的話而笑得很開懷,低下頭,以最珍惜的心情,溫柔地吻住她……

  熱戀,是什麼感覺?

  只希望兩個人可以天天膩在一起,想到他就覺得心情輕飄飄得好像要飛上天,如果見不到人,至少也要聽到他的聲音,兩人互道晚安;一天聽不到他的聲音:心情就會開始沮喪,該是見面的時間卻臨時有事看不到人,就會開始想掉眼淚……

  她許舒蔓活了二十七個年頭,談過一場為時七年的戀愛,卻是第一次體會到熱戀的感覺。

  而讓她產生這種感覺的對象還是她整個青春年少時期最親密的知己好友--她曾經認為永遠也不可以涉及愛情關係的人,這種變化,她自己想想也覺得難以置信。

  可是,那種感覺,像蜂蜜,甜甜地流過心脾;像醒過的陳年紅酒,溫醇地讓人欲罷不能;又像毒癮,沾上了就會迅速沉淪,再也逃不開……

  「舒蔓,最近滿面春風,更漂亮了哦!」同事從她位置面前走過,戲謔地開口問道:「換男朋友了嗎?」

  「嘿嘿,這麼明顯?」

  「當然,以前從來沒有看妳這麼開心過。」無論工作再怎麼忙碌,只要大老闆不在,能小聊個天都算是賺到,因此編輯室裡的同事們都相當奉行有機會就盡量偷閒摸魚的原則。「是何方偉人這麼神通廣大,讓我們工作能力一流的許姑娘居然破天荒地在上班時間心不在焉兼傻傻竊笑?」

  「偉人?」她眉心迅速打結。「沒有更好、更貼切一點的形容詞嗎?」

  「這已經很好、很貼切了。」同事看著她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半嘲笑地朝她眨眨眼。「呵呵,男朋友想妳了,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我先去忙嘍。」

  「去啦!」居然說她在上班時間談情說愛,是想害她被老闆記上一筆嗎?

  她接起電話,語氣柔軟地喚道:「巽行?」

  「舒蔓,對不起,晚上我恐怕沒有辦法到台北找妳了。」顏巽行低沉的聲音中含帶濃濃的抱歉意味,也有一絲焦急。

  「怎麼了?」她雖然失望,卻比較擔心他是否遇上什麼難題。

  「早上園區突然跳電,生產線整個停擺,我們現在全部的人員都要忙著趕工搶制,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如果還趕不及出貨的話,也許明天又必須加班,所以先跟妳知會一聲。」

  「沒關係的,你好好去忙,別累壞了。」她輕聲叮囑。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地、以極端溫柔的語氣開口:「我愛妳。」

  「我……」她的心因他突來的訴情而劇烈跳動了下,有一種很強烈、卻不明所以的情緒突然從心肺之間上街到喉嚨,眼睛有些酸、有些水氣,但卻是滿心歡喜地膩聲響應:「我也愛你。」

  他總是會等她先收線,而為了避免話拉拉雜雜說不完,她只好先切斷電話。

  思緒有些雜亂,那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充塞整個胸口。

  以前總是覺得說這些話的人根本是將肉麻當有趣,她也疑惑為什麼別人總是可以輕輕鬆鬆就將所謂的愛說出口?

  沒想到遇上真心牽繫的那個人,反而又嫌這種話難以確切表達心底深切的意思了。

  她從來……從來沒有過如此激越的感覺。

  只因為他的一句話……

  「別告訴我,妳的新男朋友是我們的青梅竹馬顏帥哥。」陳佳穎泡完咖啡,閒閒地晃到她面前。

  「青梅竹馬?升上國中才認識也算?」她挑高眉回問,眉梢眼角卻儘是甜蜜的笑意。

  「不會吧,真的如我所想喔?感謝老天,妳終於開竅了!」她誇張地低呼。「我們顏先生終於改掉溫吞退讓的牛個性,開始積極攻取美人心了嗎?」

  「如果我說是我霸王硬上弓的,妳信不信?」

  陳佳穎錯愕地看著她,而後大笑出來。「姑娘,幹得好!這是我們認識十幾年以來,我最欣賞妳的一次。」

  「還真是感謝妳不嫌棄喔,但是有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嗎?」她瞪著眼前很努力維持手中咖啡平穩的人。「現在是怎樣,怎麼妳這個旁觀者遠比我這個當事人還來得興奮?」

  「我笑顏帥哥多年的苦戀終於開花結果了啊!妳都不知道,當年他為了向妳告白而龜龜毛毛、囉哩囉嗦,不但挑地點還兼挑黃道吉日,說什麼要天時、地利才能人和,千挑萬選的結果卻輸給兩盞燈泡加起來總共二十瓦燭光的香腸攤。當小平頭轉述給我聽的時候,我差點沒被笑死。」

  「很榮幸我的戀愛還能提供給妳娛樂。」她沒力了。

  難怪巽行不想再提起,這樣聽起來,真的挺悲慘……

  「哈、哈哈!」她也笑了出來。想到當時她提議吃大腸包小腸的時候,他的神色確實有些急欲隱藏的詭異。

  雖然在背後取笑自己男朋友企圖告白的辛酸血淚似乎有些不好,但她就是忍不住。「你們好壞喔,虧他還把小平頭當好朋友,你們竟然這樣取笑他。」

  「姑娘,問題一直出在妳耶!怪我們幹嘛?我們又管不動妳。」

  「可真委屈你們了。」哼!

  「反正倒霉的是他,顧慮東考慮西的,最後顧慮到心上人變成別人的,能怪誰啊?」

  「好啦好啦!」她舉手投降。「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能不能別再取笑他了?」

  「喲!還沒嫁給人家就已經決定共患難了嗎?」

  「別鬧了。」她看著再度震動的手機。

  「你們這一對小情人還真是難分難捨,才剛掛完電話又打來。」陳佳穎拿著咖啡準備離開,卻因為看到許舒蔓瞬間沉凝的臉色又停下腳步。

  她按下通話鍵。「承揚,有事嗎?」

  「我晚上過去找妳。」

  「我沒空。」

  「不管,排時間給我,我現已經在桃園,再一個小時就到台北,我會去妳的公司接妳。」手機那端的人話一說完,就馬上收線。

  「喂!你--」她氣忿地握緊手機。

  他總是不懂得顧慮她的立場、她的心情,自己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要她跟隨他的腳步起舞,交往愈久這種傾向就愈明顯。

  但問題是,她根本不認為自己該是他的所有物!

  「怎麼了?」陳佳穎看著她生氣的表情。

  「承揚來找我,現在人已經到達桃園。」

  「妳跟他還沒有分手?!」

  「我本來以為就這樣自然而然跟他斷絕關係也罷,哪裡想得到他會突然來找我……」

  「那巽行怎麼辦?」

  「他今天正好有事。」

  「我不是問妳這個!」

  「佳穎。」許舒蔓看著她,臉色相當認真。「我對巽行是真心的。」

  「那高承揚呢?」

  「他今天上來也好,我想趁這個機會和他做個徹底了斷。」

  「說得倒很容易,好歹你們已經交往那麼久了,搞不好見到人以後妳又會心軟。」

  「也許我會心軟,可是……」她輕輕笑著,笑得很篤定。「巽行卻是我一直以來唯一的在乎呀!」

  愛情可以是雙面刀,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

  但是一旦遇上真正適合自己的人,愛情卻能夠成為最雋永的神話。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古往今來,總是有那麼多人歌頌愛情了。

  他的守護,使她得以脫離過往陰影,讓她成長,讓她學會更加堅強。

  愛情的產生,和瞭解不一定有關。

  她還記得多年前他對她說過的話。

  多年之後,她才真正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愛情的產生,和瞭解不一定有關;但是愛情的持續,卻一定要靠瞭解和包容。

  教她體會珍惜的,是他。

  或許在潛意識裡,她也一直在等待,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將最美好的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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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誠如佳穎所擔憂的,說的永遠比做的容易……

  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思索著應該要怎麼做開場白。

  高承揚開車到公司接她下班,兩個人因為都沒有胃口,所以隨便挑了一家餐廳,食不知味地將晚餐下肚後,就直接回到她的住處。

  整個用餐時間,兩人各懷心事,說的話沒超過十句。

  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兩手手肘分別擱在大腿上,臉色凝重。

  她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他,他沉默接過卻沒有喝,將雕花玻璃杯拿在手中轉呀轉的。

  她雙手環胸倚在電視櫃旁邊看著他,腦袋亂糟糟的,無法決定該怎麼對他談開。

  跟他說:我們不適合,分手吧?

  問題是,都交往七年了才對他說不適合,會不會顯得太過怪異?

  還是直接承認她背叛他正和另外一個男人交往?

  不行,這種話太過傷人,如果可以,還是盡量別直接說出口。

  可是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說得圓融,讓兩個人平和地分手,又不至於對彼此造成太大的傷害?

  曾經交往這麼多年,就算愛情已逝,仍然會有些感情,總不希望造成互相憎恨的結局。

  但是,憑良心說,感情關係的結束,真的能夠做到平和,又真的能做到不受傷、不傷人嗎?

  雖然承揚今晚的舉動讓她心中的懷疑已經從猜測變成篤定,但畢竟她背叛他卻也是事實。

  思緒轉轉轉,卻轉不出個所以然……

  算了,她豁出去了!

  「承揚,我……」

  「舒蔓,對不起!」高承揚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重重將水杯放在茶幾上,坐著向她一鞠躬大喊,俊朗的臉上有著悔恨與痛苦。

  「呃?」他誇張的動作令她傻眼。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分手吧!這次上來,主要是想跟妳談這件事。」

  情況急轉直下,讓她一陣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睜大雙眼傻愣愣地看著他。

  努力地在腦袋數據庫裡面的檔案夾中東挑挑西撿撿,她終於找到可以應對的用語。「對方是誰?」

  「是研究所的學妹,她……懷孕兩個半月了,我直到昨天才知道。」

  「這麼說來,你一直瞞著我和她交往?」

  「我才沒有那麼卑劣!」他顯然對她的質疑感到生氣。「學妹追求我已經三年多了,我從來沒有對她動過心,要不是後來妳要脾氣不到台中去找我,我又怎麼會……」

  「這也怪我?」她沉聲低問,臉上開始聚集陰霾。

  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長大?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自行承擔責任?

  聽到她瞬間陰沉的語氣,他抬起頭看了看她面帶不善的神色,而後歎了一口氣,整個人向後靠,用手掌蓋住眼睛,低低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那樣的話。」

  他語氣裡的無奈和無助,讓她的表情軟化下來。

  承揚的五官深刻有型,個性灑脫爽朗,加上身材高大結實、比例良好,一直都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也從不乏人追求。

  難得的是,他在與她交往的期間,從來沒有三心二意過。

  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他摟著她大聲宣告自己是他最深愛的女人,直接敲碎追求者的芳心。

  她也曾經試著好好經營這一段感情,可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終究還是無法成為適合他的那名女子,只落了個心力交瘁的下場。

  對的人,不見得就是適合自己的人;而適合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在對的時間相遇,終究仍是要錯過。

  到底是誰先說出這種至理名言的……

  「舒蔓,我承認自己其實才是溫室裡的花朵,個性太過自我中心,思慮也不夠成熟、不夠圓融,跟不上妳思想的腳步。其實一直以來,我總是在妳身後,追得很辛苦。」

  「我沒有那麼好。」所謂的世故成熟,不過是憤世嫉俗、裝腔作勢而已。

  「她一直在我身旁守候,她的眼裡只容得下我,從來沒有因為我的拒絕而退縮,加上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人又在賭氣,所以我才……」

  「別再說了。」她閉上雙眼,只能歎息。

  「我知道妳會怪我,罵出口吧。」這樣一來,他或許可以減輕些許愧疚。

  她應該說什麼?又能罵什麼?

  現在她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體會心中的百味雜陳。

  那種既欣喜,又難過的奇異滋味……

  該欣喜的,畢竟這個原本令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的難題,他竟然先提出,讓她有台階可下,讓負心人的不名譽頭銜由他來承擔。

  而難過的,是長達七年的感情,仍然比不上所謂寂寞的衝擊、比不過本能衝動的作祟,無法令她的男友對愛情忠貞,更直接造成兩人漸行漸遠。

  雖然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然而他的行為卻仍是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即使早就有分手的打算和心理準備,仍下免覺得受傷。

  懷孕兩個半月……他背叛得還真夠徹底!

  他總是在做出會傷害她的行為之後,又像只鴕鳥一樣將頭埋住,以至於事情往往拖延到沒有轉圜餘地的時候她才知道,讓她措手不及,只能無奈接受。

  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解釋她的無力和不滿、受傷和委屈,他總是在垂眸認錯的轉瞬之後遺忘。

  退讓,成為她一貫面對爭執的方式;敷衍,成了他一貫面對爭執的模式。

  可是,至少他的直率還是那樣始終如一,在背叛愛情之後就選擇避不見面,對她即使有所隱瞞,卻沒有試圖編造謊言。

  「怪你什麼?」她輕輕笑著,已經分不出梗在心頭的感覺,是釋懷還是難受。「我想也許她才是真正適合你的女人,也恭喜你要當爸爸了。為了避嫌,你們的結婚典禮我不會去,但是絕對會包一份大禮金。」

  「舒蔓……」即使事情已經走到這樣的地步,他還是矛盾地希望聽到她的挽留,而不是漾著淺笑對他說兩人不適合,還對他說出祝福。

  「從你之前一直避不見面的行為,我就已經大概猜到了,只是一直在等,看你什麼時候願意對我開口。」

  「我沒有辦法面對妳。」

  「我知道,謝謝你始終對我誠實。」她垂下眼,試圖排空心中的複雜感受。「往後別再見面了,相信她一定會對我的存在感到很不安。」

  「我就知道,以妳的個性,絕對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

  舒蔓對愛情的態度太過於絕對,一旦選擇分離就不會讓兩個人繼續有瓜葛,這也是他試圖逃避的原因。

  所以他才一直無法對她開口呀!

  她看著牆上的鐘,故意忽略他話語中的希冀。「快要九點了,你該回去台中了,太晚開車會增加路上的危險性。」

  「我不想回去。」

  「承揚?」她皺眉。

  「舒蔓,最後一次,陪我好嗎?我們聊聊天、聊聊近況、聊聊心事,別這麼急著趕我走。」他的頭依然仰靠在沙發椅背上,手仍是覆蓋在眼睛上,姿勢一直沒有變,只有淚水軟弱地從手掌間隙中流下。

  「當爸爸是一件好事情,就別哭了。」看著他的痛苦,她的語氣也有些嗚咽。

  畢竟雙方都曾經真心付出過,突然要完全斷絕關係,怎能下難過?只是該有的立場與原則,絕對要堅持。

  相信今夜在台中某處,另一名將要當媽媽的女孩子,也正以淚洗面吧……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認真去體會過妳的無助。」

  「都過去了。」她將整盒面紙丟給他。「擦擦眼淚,我們下去買些酒和小菜吧。最後一夜就讓我們把酒言歡,而不是淚眼相對。」

  「其實,我一直希望妳能留我。」他擦掉淚水,苦笑著搖頭。

  「你明知道我不會。」她也苦笑搖頭,但是笑容裡,隱約地鬆了一口氣。

  她終究沒有告訴他--她也背叛了他。

  今夜的他,只怕再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吧。

  在路口的超商購買酒精濃度最低的啤酒,他們說笑著上樓,看起來實在不像剛剛才討論好要分手的情侶。

  她沒有發現,公寓樓下的某個停車格,一輛銀色的CEFIRO內,有雙灼熱的視線正凝視著她,眨也沒眨的眼瞳內,盛滿絕望……

  天色大白,許舒蔓迷迷糊糊醒來,看了看鬧鐘,已經快要七點了。

  在自己房間的浴室梳洗過後,她打開主臥室的門,走到客廳叫醒高承揚。

  「承揚,你該回去了,相信你老婆一定等你等到快瘋掉了。」

  這傢伙竟然將手機關機,是想害人家准媽媽哭死嗎?

  「喔。」他眨眨眼,搗著頭往連接客廳和廚房的浴室定去,用冬天冰冷的水讓自己清醒。

  她送高承揚下樓,目送他開車離開,視線久久收不回,腦袋裡想著這一出荒謬的鬧劇。

  算了,總算是平和的結束了……

  甩甩頭想將思緒淨空。昨夜她雖然只喝了大概半罐啤酒,還不到宿醉的程度,但是聊天聊到五點半還是很累人,她可能需要大量補眠。

  正準備要轉身上樓的同時,她從眼角餘光中瞄到路旁停了一輛眼熟的車子。

  「巽行?」她走到車邊,敲敲駕駛座的車窗。

  車窗緩緩降下,顏巽行默默凝視著她,見著了她眼中因為睡眠不足而產生的血絲,眸底一黯。

  「你不是說有事嗎?怎麼跑來了?」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淡笑道。

  「因為危機處理得宜,損失也沒有估算中的嚴重,所以其它事項交給值班人員就可以了,不需要我在場。」他仍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逡巡她臉上的疲憊。

  在他看她的同時,她也見著了他眼中的血絲,以及聞到由車中飄散而出的濃濃酒味,眉頭皺起。

  「舒蔓。」他移開視線,望著高承揚遠去的方向,脫口而出:「他的車已經開遠了,妳還依依不捨、念念不忘嗎?」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要是平常的他,不會有這種近乎苛刻的語氣。

  「我為自己剛才的失言道歉。」他垂下眼臉,轉動著手中已經乾涸的鋁罐。

  她看著他極端頹廢落寞的模樣,漾起心疼。

  「你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晚上,在你們出來買東西的時候。」他低笑著搖頭。「本來以為可以給妳一個驚喜,沒想到得到驚喜的竟然是我自己。」

  昨天晚上?她聽了雙眼大睜。

  也就是說,他看著她和高承揚一起進屋,而且就這樣在車內待了一夜。

  天啊!這一夜,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怎麼不按門鈴或是打電話給我?」她脫口而出。

  「怕打擾了妳,也不想讓妳為難。」他下意識地舉起鋁罐,想要灌酒,可是在罐子碰到唇邊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剛剛就已經將內容物喝完了,於是頹然將罐子丟到一旁。

  她看著他的動作,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要不要上樓?」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她低聲問他。

  他望入她的眼,看見裡面滿滿的心疼,心臟處突然傳來一陣抽痛,本來下意識地想要開口拒絕,但說出來的話卻與心意背道而馳。

  「好。」

  打開車門,他順便將還沒有打開的酒提出,跟在她身後上樓。

  穩健的步伐,看不出已經喝了一夜後的醉意……

  將大門鎖上後,她看著他將整袋未開的酒放在茶幾上,打開了其中一罐,又狂灌起來。

  「巽行,昨晚……」

  「妳不需要對我說明什麼,我也不想聽。」

  他在樓下喝了一整晚的悶酒,也看著她始終透出燈光的窗戶一整晚,那樣的煎熬,已經夠了!

  他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他們昨晚可能如何恩愛的話,更不想聽到她的道歉。

  「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和承揚……」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猛灌酒的模樣,按住他拿著酒罐的手,心裡著急。

  可是她堅持要說,他卻堅持不願意聽,猛地將她拉入懷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將口中的酒灌入她的嘴裡。

  他吻得很狂亂、很激切,那種極端磨人的痛楚和煎熬,也透過急切輾轉的唇舌傳遞給她。

  被這樣狂烈的擁吻,讓她有些昏眩,而被灌入口中的酒,更加深她幾乎整晚沒睡的疲累。

  她渾身虛軟,只能攤靠著他,任由他的激切擺佈,也任由口中無法完全吞嚥的金色液體順著她的唇邊流下,讓地毯染上些許深暗色澤。

  「巽行,冷靜一點,聽我說……」她虛弱地喘著氣。

  「我說過了,我不想聽!」原本在吸吮她白細頸項的豐潤雙唇又移回她的嘴唇上,存心要她沒有辦法再開口。

  將她放倒在沙發上,他不停吮吻她瑰艷的紅唇,大手探入她的衣衫內揉撫,為她點燃起全身高熱。

  她輕吟一聲,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無助地任由他擺佈。

  算了,和半醉的人爭執也無濟於事,反正早說晚說,還不是一樣可以解釋,先等巽行冷靜下來吧。

  他將她的手拉下,擱在他的胸膛處,她自動自發地幫他解起鈕扣。

  「巽行……」她伸直手,讓他可以順利地將她身上的衣衫脫掉,放任自己被情慾完全主宰。

  他望著她滿面迷濛的神情,眼眶中毫無預警地衝上酸澀,在除去兩人全身的障凝物後,他疊上她美麗的身子,繼續以吻封緘,修長的手指在她全身的敏感處游移,心底的話卻完全不受控制地傾洩出口。

  「我完全不想知道你們昨天發生了什麼。」他啃咬著她的耳垂,聲音低沉瘖啞。

  「我知道自己是第三者,沒有權利質問或者追究妳的任何行為,所以,拜託妳,別告訴我!」

  「不對,唔……」他滿是痛苦的語氣讓她瞬間清醒,她想抗議,卻被他的手給摀住雙唇。

  「無論妳希望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妳別說想離開我,算我求妳,好嗎?」他繼續啃咬她的脖子,並且讓溫熱的唇繼續向下肆虐,話音中卻已經開始哽咽。「就算永遠只能當第三者……」

  他的切切低語撼動了她,因他而起的心痛,也順著眼中為他而流的溫熱液體滑落。

  他吻著她紅潤的蓓蕾,用舌尖不停地挑逗,蓄意讓她更失去理智,可是滴上雪白酥胸的水珠,卻已經澆滅了她身上情慾的溫度。

  「舒蔓,妳可能體會望著妳整夜透著亮光的窗戶是什麼感覺?可知道我整晚想著妳在他懷中依偎是什麼感覺?」搗住她雙唇的手感受到她滑落的淚水,他的唇因而又上移到她的臉頰,為她吻去了淚,在她耳邊呢喃。「明明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明明一直勸自己應該掉頭離開,可是我卻怎麼也做不到!」

  他繼續啃吮著她的耳垂,另一隻手漸漸沿著她的身體下探,引起她陣陣輕顫。

  「一整個晚上,我總是想著妳可能在他身旁開心地笑著,想著妳可能會不高興地和他鬥嘴,想妳膩著他訴說甜言蜜語……想妳躺在他的懷中,讓他的手撫過妳身體的每一吋,令妳失去理智,臉上有著與面對我一樣的美麗迷濛……我拚命幻想著妳會在談笑的時候想到我,幻想著妳在喘息吟哦的時候,有沒有可能一時不小心,呼喚了我的名字……」

  他一邊輕喃訴說著,手指也已經下探到她敏感的核心。

  她閉上眼,渾身顫抖著,分不清這是因為他說的話,還是因為他的蓄意撩撥。

  他很清楚如何能讓她瘋狂,如何能讓她無法自已。

  太奸詐了,用這樣弱勢的姿態求憐,卻用如此強勢的方法勒索……

  雪白柔軟的雙手,緩緩移上他赤裸的胸膛,在他因全身震動而放鬆搗著她唇的大掌時,她乘機張口,用力咬下!

  所有的撩撥全部停擺,他吃痛地縮回手,滿臉錯愕地瞪著她。

  「你冷靜聽我說……」

  「妳就讓我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可以消除他留在妳心底身上的印記,這樣也不行嗎?!」他低吼,俯下身想要繼續吻她。

  「巽行!你醉瘋了是不是?」她大喊,雙手迅速而用力地打上他的雙頰。

  她的動作震回他一些理智,終於靜了下來,任她抬起他的臉,對上她的眼。

  「好好聽我說!」她望入他抑鬱而泛水的眼眸,輕聲說道:「我和承揚,昨晚並沒有發生任何你以為、你推測,以及你幻想的事。」

  他深深凝望她,被她捧住臉頰的頭無法轉動,許久之後,才低低開口,神情狼狽,語氣仍舊瘖啞:「是我反應過度,別安慰我了。」

  「是真的,我們昨晚只是在協議分手。」

  她的話讓他的眼裡倏地燃起某種光彩,不敢置信地低問:「騙我的嗎?」

  「我沒必要騙你。」她細細地、憐惜地吻上他溫熱的唇,而後,在他的耳邊輕輕歎息。「所以,你並不需要愛我愛得這麼痛苦、這麼絕望、這麼委曲求全……」

  「舒蔓……」他嗚咽著,將她抱得好緊。

  「以我的尊嚴發誓,我不會再讓你這麼不安了,信任我,好嗎?」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他只能用力摟著她,不斷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一遍又一遍。

  肺中的空氣有即將被擠空的危機,她仍有水痕的臉上,卻帶著淺淡的溫柔笑意。

  這個男人、她的知己,怎麼能夠愛她愛得如此深刻?

  突然之間,她有些領悟了。

  他為了她,可以溫溫守候,默默祝福。

  她為了他,也早就已經學會堅強與勇敢,學會面對和灑脫。

  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與他共度廝守。

  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以再分開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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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5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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