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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七季 -【醋娘子的枕邊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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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季 - 醋娘子的枕邊風

為了拐女人上床,男人的情話,純屬逢場作戲;
為了拐男人結婚,女人的挑逗,不過是個手段。

卓海棠,朱家大少爺的貼身丫鬟,她以為這輩子就這麼服侍這男人,
直到那個硬骨書生周連傅出現,從未動心的她,卻對冷然的他起了二心。
可是人家她好歹是未出嫁的黃花閨女,雖然她總愛半夜摸進他房裡,
那也是為了幫假扮成大少爺的他啊, 這男人卻誤以為她想爬上他的床,
冷言冷語的嘲諷嬉弄她。她卓海棠雖是個丫鬟,
但他憑什麼仗著她的喜歡,不只對她予取予求,還故意冷落她?
周連傅,一介「不入流」的書生,他博學,卻是個兩袖清風的秀才;
他風雅,卻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可從未對女子有過心動的他,
卻被卓海棠這小女人給攪亂心湖,不知不覺地將她放在心上,
很是霸道又強勢地困住她的人。更教早決心今生不婚娶的他,
在來不及對她吐露情意,來不及娶她過門洞房前,
直接將人給強佔己有,而這傻女人怎敢哭訴著說他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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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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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前面十里外就是太合鎮,過了太合鎮再走一天就到了京城,在這條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上有間不大的茶棚,可以給過往的行人歇歇腳。

  這會茶棚裡只有些零星的散客,都各自喝茶聊天,看樣子有些是準備去京城做生意的,有些則更像是去探親的,而在邊角的一張桌子旁坐著的男子,則在用興味十足的目光打量這些各色的路人。

  「這麼多年沒回來了,京城也變了不少呀。」男子消瘦的面頰上有雙精亮的眼。

  坐在旁邊聽他感慨的女子則顯得很無所謂,只是悶頭喝茶,在男子說到興起時隨便應付道:「這裡離京城還遠著,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們在太合鎮留宿,明天晚上就到家了。」

  聽到「到家」二字,男子的眼頓時暗了幾分,好像對這個詞並沒有什麼親切感,他掃興地喝了口茶,歎氣道:「海棠,妳一路都在說這個。」

  「不說行嗎?不說你還要當咱們這趟是來旅遊的呢。」

  「我當然知道咱們不是來旅遊的,只是妳也二十年沒回京城了,就對這裡的變化一點也不感興趣嗎?」

  「一想到回去後的事,什麼好心情都沒了。」

  兩人陷入沉默的時候,就聽茶棚老闆急忙忙跑出來,像趕蒼蠅一樣驅趕一個前腳剛邁進茶棚的男人。

  「走走!我們這裡不做你的生意。」

  茶棚老闆突然的一吼,成功轉移了沉默中一對男女的注意力。

  卓海棠扭頭去看,立刻明白了老闆的意思,只見那個欲進棚的男人身上的薄衫洞比布還要多,鞋上沾滿塵土,看上去像是剛去翻了幾座山回來。

  她想,老闆也許是將這人當作了乞丐,但轉而一看又覺得不是,那男人雖說一身狼狽,但滿是破洞的衣衫還算乾淨,起碼沒像鞋子那樣,看得出是有特別在意著沒讓自己變成個泥人。

  而從他的眉目間看來也不似一般乞丐那樣空洞,仔細一瞧那張疲倦的臉上依然留著些俊雅的輪廓,眼色間頗有幾分俊逸之氣。

  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在老闆的一吼後,將兩個銅闆以指按在桌子的邊角處,可看到錢的老闆仍是朝他揮手搖頭的,恐他再多待一刻。

  男人始終沒有開口,只是又將那兩個銅闆小心地收了起來,沉默地轉身離開。

  卓海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得太專注了,那男人轉身時眉間掃過的漠然讓她心中一動,她環顧四周,所有人在這小插曲後都是該聊天的聊天,該喝茶的喝茶,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受到了影響。

  「看來京城真的變了,連人情也變得如些冷漠。」她身邊的男子同樣一歎。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卓海棠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氣,提高分貝叫來老闆。

  等老闆提著茶壺迅速地跑來卓海棠身前準備添茶時,她厲聲問對方:「為什麼剛那人交了錢都不讓他坐一下呢,看不出來他很累的嗎?」

  老闆聽後一愣,這才無奈地解釋道:「姑娘,你們是從很遠的地方剛到這邊的吧,沒看那人是從北面來的嗎?咱們這個小地方是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路,西邊、北邊的行人一般都從這過,你們是從西邊來的,不知道北邊離這六十里的村子半個月前發生了瘟疫的事,因為那場瘟疫全村的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幾個也都去往別處避難。剛才那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從瘟疫村裡出來的,像他一樣的人最近陸續也有一些,如果我留他們在這店裡歇腳,別的客人也會有意見啊,誰知道他們有沒有也得了瘟疫,哪有人願意跟他們在一塊地方喝茶。」

  卓海棠當然不知道是哪個村發生了什麼瘟疫,但她親眼看著所有人像躲瘟疫一樣地躲著一個孤身走了六十里路的男人,連讓他坐下來喝杯茶歇一歇都好像成了恩惠,而那個男人顯然已經看慣了這樣的事情,他人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得了瘟疫的人可能步行這麼遠的路嗎?半個月前的事了,該死的早就死了。

  那個男人早就意料到了他人的拒絕,可還是邁步進來了,可見他已經疲倦到了什麼地步了,就算不是因瘟疫而死,他大概也會餓死、渴死在這條路上吧。

  「怎麼沒人願意跟他一塊喝茶,你問過所有客人的意見了嗎?問過我的意見了嗎?」卓海棠一時腦熱,對著傻愣愣的老闆喊道:「就是有人不只願意跟他在一塊喝茶,而且還要請他喝茶!」

  她都不知自己在激動個什麼勁,就為了做給那老闆看,整個人隨之衝了出去,去追那個漸行漸遠的孤單背影。

  那人走了並沒多遠,卓海棠看到他時,他正站在小路中央,擡頭望著路邊一棵老樹的樹頂發呆……他不會是琢磨著要在那上吊吧?

  卓海棠沒來由地想,聲音也隨之發了出去:「喂!」

  那人對她的喊聲毫無反應,還是望著樹頂動也不動。

  「喂,我在叫你!」卓海棠走到那人身前,又重複一遍。

  那人這才轉過頭來,算不上乾淨的臉上兩道粗眉微微地皺了一下,那是幾分的疑惑,顯然是剛才也聽到了她的喊聲,但沒想到她真的是在跟他說話。

  「妳是?」他的聲音帶些啞,像是許久沒有開過口。

  卓海棠一愣,隨後她又氣自己這有什麼好意外的,他又不是啞巴。

  「放心,我不是壞人,只是要請你喝茶而已。」

  「喝茶?」

  哦,好吧,這樣聽來確實很奇怪,就算她不是壞人也成了怪人了。

  卓海棠也覺得自己很衝動,卻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一咬牙,她拉住那人破舊的衣袖就走,走還沒兩步只聽「嘶啦」一聲,再回頭看那男人原地未動,倒是被她拉起的衣袖除了破洞外又多了一道裂口,真不知這件衣服他穿了多久了,竟然這麼不結實。

  卓海棠有些尷尬,「反正你不是很渴嗎?跟我走就好了,不然……我就抓另一隻袖子了。」

  那男人「噗哧」一聲,竟然笑了出來。

  如果他之前開口說話只是她大驚小怪了的話,卓海棠真的沒想到這個苦大仇深的男人也會笑,而且好像還是在取笑她?

  「有什麼好笑的!真是的,虧我還為你跟茶棚老闆吵了一架,你還不領情。」卓海棠說。

  那男人很識時務地收斂了笑容,轉而看這個爽直奇怪的女人,「妳為我跟茶棚老闆吵架了?」

  「不是,不是,要說起來也不是為了你。」卓海棠怕他誤會一樣,忙說:「我只是看不慣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嘴臉罷了,當然了,我也不是在同情你啦,我只是覺得大家應該……嗯,互相幫助。」

  她怕要說是同情他會傷了他的男性自尊,看剛才他的表現就覺得他應該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可她的掩飾實在不怎麼高明,倒更顯得是一種憐憫了。

  「妳不是本地人吧?」他沒來由地問。

  卓海棠也傻傻地點頭說:「我們從南湖來,為什麼這麼說?」

  「南湖?很遠的地方啊。」那男人望著路的盡頭,低聲沉吟道。

  「你知道南湖?」她詫異。

  他點頭,不見了方才的冷漠,「不是說要喝茶嗎?我早已經渴得說不出話了。」

  真的,仔細一看,他的嘴唇全是乾裂。

  雖然卓海棠不像大多女子那樣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灌輸三從四德的觀念,但她也不是個會在路上硬拉著陌生男人一同喝茶的女人,這回的事完全是一個意外,也可以說是緣分。

  喝茶時她得知這個男人名叫周連傅,他出生在一個以種地為生的普通人家,但雙親沒有讓他種地,而是盡一切努力讓他念書,盼望著日後能取得功名光耀門楣。

  周連傅中秀才後家裡很高興,更是不惜代價將他送去附近小城拜了當地最有名的先生當老師,他本人不想一直靠家中供養度日,除了跟老師學習外,也找些事情當作日常的營生。

  在這期間他也在老師的介紹下認識了不少其他文人、學者,在來往一段時間後,周連傅發現文人的圈子並不像世人看上去的那樣風雅純粹,原來並不是飽讀詩書就能高中狀元,身為一個以求官為目的的學子,除了學識外更重要的是要攀附上有力的權貴。

  幾年下來,因他的「不入流」,周圍人漸漸疏遠他,他的老師也罵他不成氣,空有一肚子墨水,沒人給予紙筆又有什麼用?周連傅最終認清自己並不適合走仕途這條路,正在躊躇怎麼跟家裡交待時,家鄉卻發生了瘟疫。

  等他趕回家中已經什麼都晚了,而他幾年下來替人寫信、畫扇所攢下來的銀兩只夠給父母兄妹買上一口薄棺。埋葬了親人,他不想再回那小城,便順著相反方向的大路一直走,越走越靠近京城,可要去京城做什麼,他自己也不曉得。

  難怪看他衣著寒酸卻有著一股子的傲勁,原來真是個「窮酸書生」,卓海棠覺得他們這次回京會莫名結識這麼個人是緣分,也沒想到路上隨便拉來的男人會跟他們相聊甚歡,尤其和朱品言更是投緣。

  本來是喝個茶而已,結果兩個男人越聊越盡興,這茶竟然喝到了太陽快要落山,最後朱品言一高興更是決定他們三人同行搭馬車去太合鎮,隔天再一同上京。

  到太合鎮時時間已經不早,他們隨便找了間亮著燈的客棧,卓海棠和朱品言先下車,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因為隨後下車的周連傅仍是站在原地。

  「謝謝你們的便車,我看咱們就在這裡告別。」周連傅對他們說。

  「周兄這是說哪的話,既然一起來了就是同伴,不是已經說好明天一塊進京嗎?」朱品言擰眉,毫不掩飾他的不滿。

  「進了京城我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倒是你們似乎有急事趕著進京,既然目的不同又何必非要一起,如果有天我擺脫了眼下的困境,一定登門向兩位道謝。」

  卓海棠怎麼會不曉得周連傅只是不想再麻煩他們罷了,雖然在她看來墊付個住宿費根本只是舉手之勞,而且她也不討厭路上多這麼個伴,可在了解了周連傅的遭遇後,她也知道此時他的心事並不是外人可以介入,如果強行與他同行只會讓他不快,那又何必勉強,大家結識是緣,雖然各懷心事也不枉一場相交。

  她看著站在馬車前的周連傅,他面色平靜,著一身破了洞的髒衣,單手置於身後,腰杆筆直,不知為何這番說不出的灑脫讓她很有些想笑。

  「道謝就不必,有機會一起喝喝茶倒是很好的,總好過一個人對著樹發呆是不?」她笑問,言語中有著些取笑的意味,只是不想把分別弄得太過沉重,卻叫他一怔。

  一旁的朱品言聽著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很瀟灑,急忙制止,「不行,不行!什麼叫有機會一起喝喝茶?什麼時候才能再有機會啊?」

  「不然你想怎樣?」好好的氣氛被打破,卓海棠白了朱品言一眼。

  「不怎樣。」他轉向周連傅,「周兄今晚就是要一同住在這裡,雖說咱們之前是毫無淵源的人,但既然一起聊了這麼多,大家便已經成了朋友,朋友之間還講什麼謝不謝的,朋友有難時幫一把不更是理所當然的事。我看既然你目前也沒有一個定向,乾脆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先在我家的鋪子幫忙,等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咱們再說分別不遲。」

  別說周連傅,連卓海棠都愣了半晌。

  「恕我拒絕。」

  「不能拒絕!」朱品言竟然一急下臉色煞白,把周連傅完全震住。

  卓海棠卻似乎見怪不怪,雖然也是被嚇了一跳,但亦能第一時間攙扶住朱品言,快速從衣襟裡掏出個小藥瓶,將幾粒藥丸送進他的口中。

  朱品言也是看也沒看一眼反射性吞下,隨後卓海棠不住撫摸他的胸前為他縷順呼吸,好一會後朱品言的臉色總算恢復了正常。

  周連傅注意到當朱品言的呼吸恢復正常後,卓海棠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朱品言手壓在心臟的位置,對周連傅抱歉一笑。

  「你的身體……」周連傅早就覺得比起一般男子,朱品言的臉顯得過於缺乏血色,起先只以為是舟車勞頓所至,也只以為在他說每一句話,做每一個表情時,卓海棠所投在他身上的那種關注只是一種純粹女子的情感關注。

  「不礙,老毛病了。」朱品言就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接著說:「周兄不要以為我是在施捨,讓你去我家鋪子幫忙可並不是什麼美差,而且無用的人我也不會用,大可以給你些銀兩也算是種幫助,但我是覺得以周兄的人品和才華,浪費了實在可惜,不如用來助我,也算是我的私心。」

  「咱們相識不過半日,你只聽我說了些瑣事就這樣相信我,可以嗎?」周連傅問他。

  朱品言笑得很自信,卻並不回答。

  兩個男人的心照不宣看得卓海棠很暴躁,她上前一把抓住周連傅的那隻還算完整的袖子,將他向客棧大門拉了拉,「走啦,晚上站在外面很冷耶。」

  朱品言笑笑,沒管他們兩個,逕自轉身進了客棧。

  被卓海棠拉著的周連傅還是動也不動,也沒去管走掉的朱品言,用沉默表示抗議。

  卓海棠看看那邊的男人,又看看這邊的男人,覺得自己怎麼成了牽線的紅娘一樣,一個要走,一個要留,到底關她什麼事了?

  她歎氣,又輕輕拉了拉他,「就當是給朱品言個面子,他很少主動向人示好的,或者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他覺得和你投機,今天說了很多的話,如果再不休息怕身體要垮掉了。」

  「多說話身體就會垮?」周連傅看她,卓海棠無奈地笑笑,頗有幾分神傷。

  客棧裡掌櫃正在接待朱品言,見後面兩人進來又忙著去招呼。

  「我們是一起的。」朱品言說:「準備三間房,只住一天。」

  小二忙去準備,卓海棠不忘吩咐道:「其中兩間必須是挨在一起的。」說時不覺得什麼,說完後就覺得頸後有些發熱,轉頭去看,卻見身後的周連傅若有深意地盯著她。

  這傢夥做什麼?卓海棠反射性摸摸自己脖後,確定沒中什麼暗器,怎麼會無故發熱?

  「周兄不要誤會,海棠守著我只是怕我半夜發病而已,從小時起海棠就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的生活,我們之間就像親人一樣。」

  「誤會?有什麼可誤會的?」卓海棠不知朱品言這話從何而起,莫名其妙地看他,「再說我可不敢當你的什麼親人,我是生來命苦要給你朱家做牛做馬,怨不得別人。」

  「哦?那還真是委屈了我的海棠妹子啊。」

  「大少爺切莫折了小女子的壽,海棠可受不起。」卓海棠還假惺惺地給朱品言作了個揖,惹得朱品言大笑起來。

  這沒大沒小打鬧拌嘴的兩人,真的只是主僕關係?

  周連傅並沒收回自己盯在卓海棠身上的目光,看她對朱品言拱起鼻子做鬼臉,再一想這一路上她的大呼小叫,實在無法想像大戶人家的下人可以這樣。

  他原本以為他們是兄妹,或者是別的什麼,只是這一路上聽朱品言說才知道,原來他們原本家就在京城,而且還是京城有名的綢緞商,這趟回去是要去接家中的生意。

  他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他們兩個本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卻能乘一輛馬車相伴,這本就是怪事一樁,何況他還要自己去朱家商鋪幫忙,說他是個人才,這怎麼可能呢?

  周連傅自嘲,他雖然讀過幾年書,但對綢緞這種有錢人才穿得起的東西,可是一竅不通的。

  這一覺周連傅躺在久別的床鋪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雖然心裡已經打定主意,朱品言的事與他無關,他必定不會接受他人的施捨,可心裡就是有個結怎麼也解不開,輾轉數次也弄不清那個結是什麼,更是煩得難以入睡。

  一閉眼,想到明天就各走各的路,腦中總會閃過什麼,然後心頭就是一堵,待驚慌地睜開眼想看清那瞬間的影像,那影像又早已消失了。

  就這樣,大半宿過去後,周連傅起身打算喝點水平靜一下,剛放下茶杯,就聽外面走廊響起門推動的聲音,在這深夜格外刺耳。

  周連傅立刻意識到那是卓海棠的房門,也不知為何放下了杯子,自己卻遲遲沒有躺回床上,反而越發靠近門,留意起走廊的動靜,可是沒有人走動的聲音,也沒有另一扇門開啟的聲音。

  難道是聽錯了?周連傅沒發現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去了剛才那一聲響上,他下意識地拉開房門,朝走廊看去。

  只見對面朱品言的房門前果然站了一個女人,那女人鬼鬼祟祟地將耳朵貼在朱品言的門上,專注的沒有發現他,要不是他早有準備,怕會被這詭異的場景嚇著。

  「妳在做什麼?」他忍不住問,對於女子這樣的行為無法接受。

  卓海棠嚇得差點撲進朱品言的房裡,硬是捂著自己嘴巴才沒失聲叫出,看到是他,瞪圓的眼眨了眨,這才慢慢將手放下,呼出口氣來。

  「你嚇死我了。」她以氣音抱怨道:「我是來看看他有沒有發病,結果也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到時候都不知道誰照顧誰了。」

  「也?」周連傅想到這一路朱品言的行為和卓海棠的話,不難推想出朱品言是得了心病。

  「是啊,他自幼心臟就比一般人弱,有時睡到半夜會突然發病,所以我都會這個時間來聽聽看,這些年已經好多了,但是都已經習慣了,沒辦法啦。」

  卓海棠倒沒有瞞他的意思,好像這並不是件不能說的事,簡單說完就朝他甩甩手,趕蒼蠅一樣叫他趕快回去睡覺,不要在這嚇人。

  周連傅皺眉,覺得自己也未免太多管閒事了,於是關上房門回到屋裡,只不過沒回床上睡覺,而是坐在桌邊喝起了茶,直到過了好一會,又聽到卓海棠房間的門發出一聲響,才將茶杯一放,也回床繼續休息。

  隔天一早,周連傅被來送早飯的小二叫醒,總覺得自己剛睡天就亮了,迷迷糊糊地起來洗漱用餐,期間卓海棠很沒男女之別地推開他的房門,招呼他快點吃,馬上就要出發了。

  他沒理她,在卓海棠下樓去看馬車時仍靜靜吃著包子,邊想怎樣拒絕繼續和他們同行。

  也許是這個清晨來得過於微妙,以至於當他聽到卓海棠的那聲驚叫,還有著短時間的無法適應。

  那個叫聲周連傅無法形容,但他確定自己聽過,在自己家鄉那個已變為瘟疫之鄉的地方,曾經這種叫聲不絕於耳。

  當他不顧一切地闖進朱品言的房間,看到的是卓海棠跪坐在地上,朱品言躺在她腿上毫無動靜,發紫的嘴唇此時一動也不動,和那張煞白的臉一起凝固了一樣。

  周連傅心中似有什麼異常重的東西落了下來,彷彿砸在他的腳上讓他動彈不得。

  「怎麼會這樣?」卓海棠緩慢擡起頭,彷彿費了好大的勁才看到他一樣,然後輕輕地問他:「我下樓時他還好好的,怎麼會就這樣了……」

  聞聲趕來的店小二一見,也失了魂一樣慘叫起來,頓時整間客棧沸騰了,只有處於沸騰中心的人對此無動於衷。

  按卓海棠的說法,她在下去檢查馬車前還跟朱品言鬥了會嘴,那時他看起來還好好的,還說他餓了,等他吃飽再走。可當她備好馬車回來時,朱品言已經像這樣躺在桌子下面,臉上毫無血色,無論她怎麼叫,他都沒有回應了……

  就算他有心病,但這也未免太沒徵兆,太過突然了,卓海棠想不明白。

  卓海棠失魂落魄時,周連傅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他蹲下來去看地上滾落的包子,包子餡的顏色總覺得跟自己剛吃過的有些不同,好像要略微地……發藍?

  他撿起來聞了聞,味道並沒什麼不同,大概只是自己多心而已。

  卓海棠被他古怪的行為引去注意,一問之下臉色大變,她拿過那個包子,只稍微一看人就像被貼了符咒般動彈不得。

  「是回清露……你們為什麼要在食物裡放這種東西?」她忽地質問嚇壞了夥計和掌櫃的,對方連連搖頭,都稱不知道什麼露,聽都沒聽過。

  「回清露是什麼東西?妳確定?」周連傅見卓海棠臉色陰沉,知道她不是亂說。

  她點頭,「回清露是一種針對心病的救急藥物,可以加速心臟的跳動,對心衰的人有奇效,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之所以知道這種東西,是因為同樣是治心病的藥,但對朱品言這種間歇性心跳過速的人來說,這種藥簡直比毒藥還厲害。」

  掌櫃的一聽都快哭出來了,連聲叫冤道:「我們真不知道這什麼露啊,這位客官病發死在小店,小店已經夠倒楣的了,姑娘妳千萬不要栽贓小店,廚房裡只有油鹽醬醋,怎麼會有什麼藥啊。」

  「說得對,廚房裡不會有那些東西。」卓海棠定定地看著懷中已無生息的朱品言,說:「所以只會是有人故意放在他的早飯裡的,而那個人也知道朱品言不能碰這種東西,目的就是要讓他死……」

  掌櫃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呼真的不可能有這種事,他什麼都不知道,恐自己的生意遭其連累。

  周連傅抓住給他送飯的店小二,店小二也連連搖頭,說給朱品言送飯的人不是他,而是新來的一個夥計。但問起那夥計人呢,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有了結論。

  「要不……還是報官吧。」掌櫃的像是死了心。

  誰知卓海棠卻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不能報官,這件事絕不能透露出去。」

  在眾人疑惑之際,她擡頭,用一種周連傅從未見過的表情淡淡地看著他,看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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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城朱府門前掛著兩個白色大燈籠,上寫「奠」字,門上貼一白條書「恕報不周」,一看就是府內有人去世,正是報喪期間。

  周連傅從馬車裡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扇對他而言大得不可思議的漆紅大門,和門上那刺眼的兩個燈籠,這樣的歡迎方式對他來說無疑成了莫大的諷刺。

  卓海棠一見也是一愣,但馬上就明白了什麼一樣,對他使了個眼色,遂去叩門。

  看著那站在門前的嬌小身影,小得像是那門變作一張大口,隨時都可以將她吞掉一樣。

  周連傅站在車旁默默地看著眼前夢境般的一切,還是無法將那個叩門的小女人,同那天那個面對突變,表現出了超凡冷靜的女人重疊在一起。

  那天面對混亂的場面,卓海棠驅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他和身體逐漸轉涼的朱品言,她說她知道是誰幹的,那個跑掉的夥計就算能抓回來也解決不了問題,那個人必定也是受人指示,而那個背後真正要至朱品言於死地的人就在朱家。

  朱品言生來心臟就有缺陷,不適合在嘈雜的京城生活,所以在他八歲那年便被人送去了南湖修養,這一住就是十五年。

  朱夫人身體也不好,自從生完大小姐朱景冉後,視力更是莫名越來越不好,甚至後來幾乎已是看不見東西了,自此她一心向佛,生活的重心就是在佛堂為兒子祈福,這十五年間去南湖看望的人,只有去那邊做生意順便路過的朱老爺。

  而對家中的事,朱老爺是很少提起的,看著朱品言的身體氣色都比在京城時好了很多,他也從未提過催他回京的事,朱品言本人也在南湖住得怡然自得。

  但這樣的生活止於一個月前收到的一封從京城寄去的信件,信中朱老爺第一次開口叫朱品言回京,並說一定要照顧好他娘和妹妹,語氣就像在交待後事,並且暗示家中情況不太好。

  從以前朱老爺去南湖時的神色,大概可以看出家中的生意並非一帆風順,但像這樣直接地命令還是第一次,朱品言不敢怠慢,這才和卓海棠一起,在闊別十五年後再度回京。

  本來還不確定朱家發生了什麼事,但在朱品言被暗害後卓海棠已經確認,朱家有人不想讓他回去,為此不惜殺人,如果讓朱家人知道朱品言已死,那不就如了那人的願?

  一想到朱老爺信中所說要照顧朱夫人和大小姐,好像已經預示到朱家會落入他人手中,這已是對朱品言最後也是唯一的期望,而最後他們卻什麼都沒能做……

  朱品言最後也沒有到達自己出生的地方,更沒能見自己生父最後一面,如果再辜負了生父一生唯一所託,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見朱老爺?

  卓海棠當機立斷,心下一計,起碼要揪出那個禍害朱家的黑手,讓朱夫人和大小姐免於再遭其毒害。

  如果朱品言不僅沒死,還很健康地回到了朱家,那個黑手一定會指出朱品言是假的,而知道朱品言相貌的人只有朱老爺一人,那人又如何能知?只能是那個一直在調查朱品言的人,才會對他的事知道得那麼詳細。

  打定主意,卓海棠表現出了異常的冷靜,用讓周連傅無法拒絕的語氣叫他幫助她完成這個計畫,去做那個假的朱品言。

  周連傅原本打算在那個早上和他們道別,從此各走各路,誰知道茶棚的偶遇,竟讓他的人生全部變了顏色。

  為什麼就答應了她,他已經不想再去深究了,可能是身為一個人的道德感,可能是對朱品言的命運心生惋惜,總之聽完卓海棠的計畫,他竟然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

  那天,他們在太合鎮外的樹林裡葬了朱品言,卓海棠對著那面無字的墓碑,說她一定會回來,接他回朱家。

  思緒被那扇漆紅的大門開啟聲打斷,周連傅見出來的家丁和卓海棠說了些什麼,然後兩人一同朝他這邊看了眼,那家丁頓時變了個人一樣,飛速地跑進了宅裡。

  卓海棠走回來,對他笑了笑,問:「準備好了嗎,朱少爺?」

  那笑容裡有著絲犯罪者的義無反顧,周連傅也對她回以一笑,他如今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呢,或許老天留他這條命也就是為此吧。

  兩人先後步入朱家,遠遠地正堂處已有一批人在家丁的帶領下趕了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喪服,一看就知道是朱家現今管事的人。

  那人大步跨到周連傅身前,激動地扶住周連傅的雙臂,說不出是哭還是笑。

  「兄長,你總算是回來了!」

  兄長?周連傅下意識地看陪在一邊的卓海棠,她不是說朱品言只有一個妹妹嗎,怎麼會多出來一個比他還要年長的弟弟?

  「少爺,這是姑爺馮慶豐。」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替周連傅解了圍,那人也上下打量起他,不免一歎,「少爺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只是還是那麼瘦啊,這一別就是十五年,老爺一直在唸叨著少爺怎麼還不到,留著最後一口氣就是想見少爺一面,沒想到啊……」說著不免老淚縱橫。

  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會,周連傅則只負責沉默,以顯示他的悲痛已無心跟人熱絡。

  說了一會,眾人將他帶進正堂。

  正堂中擺著朱老爺的靈位,看著這個陌生老人的靈位,周連傅心中並無起伏,只是點起香,替朱品言行了最後的孝道,心中感歎朱家這一老一少的命運。

  他自己並不覺得什麼,但周圍下人都對這個傳聞中的「少爺」充滿了好奇,不知他們印象中的少爺應該是什麼樣的,但看著這個在自己生父靈前表現得異常平靜的男人,下人們不禁交頭接耳起來。

  卓海棠敏感地注意到了周圍氣氛的變化,上去一把扶住周連傅,把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推開她,反被她拉得更緊,他的一條手臂都被她抱在了懷裡。

  「少爺,你一定要想開點,逝者已矣,老爺在天之靈也不想看你為他犯病,你看你臉色白得像紙,這一路舟車都沒停歇過,一副快悲傷過度暈過去的樣子,教人好不擔心!」

  卓海棠巧妙地將他的平靜解釋成了震撼過後的大崩潰,周連傅立刻了解她的意思,但是……她也不用抱得那麼緊吧!他又不是真的虛弱到隨時會倒地,一個大姑娘家,怎麼能這麼大庭廣眾地賴在男人身上。

  一想到他此時的臉色是「白得像紙」,周連傅強迫自己冷靜,刻意忽略胳膊上傳來的柔軟觸感,還很配合地原地晃了三晃,好把戲做足,叫卓海棠快點放開他。

  「是啊,兄長的身體要緊,因為嶽父大人的事,景冉也病倒了,現在你回來了就好了,以後朱家還要靠你呢。」馮慶豐適時搭話,口中的景冉就是朱品言的妹妹,朱景冉。

  「不礙事。」周連傅微擺手,學著朱品言那文雅輕柔的說話方式:「很久沒回家了,一回來卻是這種場面,心情不免複雜,讓大家見笑了,家裡人都在嗎?」他問。

  「都在啊。」馮慶豐答:「娘人在佛堂,平常不許人打擾,所以你回來的事還沒有通知她老人家,景冉受不了嶽父去世的打擊病倒了,現在在房裡躺著養病,其他人都在這了。」

  這麼說那個害死朱品言的人並不在這個家中?難道是卓海棠的分析錯了?但周連傅又覺得不太可能。

  「兄長的心境我們可以理解,按說這個時候不應該提這事的,但是兄長這次回來應該不是接到嶽父去世的消息,而是在那之前嶽父就已派人送信叫兄長回來了。」

  周連傅一愣,不明白馮慶豐的話是什麼意思。

  馮慶豐撓了撓頭,看了看在場的其他人,似得到了大家的認同一樣,才勉強開口道:「不知兄長能否告訴我們,嶽父在信中都說了些什麼?」

  「這……」

  「兄長不要誤會,我這麼問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嶽父大人去得突然,很多事都還沒有交待,現在大家群龍無首,只想著也許他跟兄長你會說些什麼。」

  周連傅面色如霜,心中已打起了響鼓,信的事情他倒聽卓海棠說過,但並沒有親眼看,如今如果說他也不清楚信中的內容,不免在幕後黑手出現前就會曝露自己的身分,那可就功虧一簣。

  「父親只說讓我回來繼承家業,幫忙生意。」他說,這也是卓海棠告訴他的。

  「除此之外呢?再無其他?」

  一雙雙眼睛都定在他身上,周連傅的脖子發麻,而卓海棠更是把牙咬得死緊,哪想到剛進家門就受到這樣的盤問。

  怎麼辦?他偷瞄,用眼神傳達訊息。

  我怎麼知道!卓海棠咳了聲,藉機瞪他一眼。

  「現在商鋪裡已經亂成一團,如果兄長知道些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們,就算是有難言之隱,打個招呼也好,先讓大家都能定下心來。」

  這……他哪知道馮慶豐問的是哪方面的,要說什麼才能讓他們定下心來,而這些意有所指的問法,顯然他們都認為「朱品言」應該知道些什麼,並且都在期待著那個答案。

  胳膊一個刺痛,竟然是卓海棠在用指甲掐他。

  「暈。」她嘴唇不動,從口裡呼出一個模糊的字來。

  什麼?他皺眉,看不懂她那個吃了怪東西一樣的表情。

  「暈!」她加重,也同時又更狠地掐了他一下。

  「兄長,兄長?」馮慶豐看他突然發起愣來,連聲催叫。

  周連傅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對著大家有氣無力地一笑,「大家稍安勿躁,如今大家的處境不好我怎麼會不知道,也理解大家焦急的心,父親交待我的事,我一定會如實地告訴大家,關於信中的事,首先……先……」先捂住心臟,然後稍微向卓海棠那邊歪倒,確定她已經做好了撐住他身體的準備,兩眼一閉,暈倒。

  眼見少爺話剛說一半,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人卻暈了過去,眾人全呼成一團,一湧而上。

  「不要過來!」卓海棠撐著周連傅全身的重量,不忘運氣衝那些撲上來的人大吼:「少爺需要空氣,你們都退後!」

  眾人全又都定住不動,退後兩步。

  卓海棠這才裝模作樣地將周連傅平放在地上,耳朵貼在他胸口聽了一會,裝成鬆了口氣的樣子對其他人說:「還好不是心疼發作,你們也太不像話了,明知道少爺身體不好,最近又心力交瘁的,這哪裡是說話的時候,應該先叫少爺休息才是啊。」

  「那,那……」

  「放心,只是勞累過度加情緒激動一時暈過去了而已,稍加休息就沒事了。」

  卓海棠不分青紅皂白,把每個人都教訓了一遍,說得眾人啞口無言,也不容他們再辯駁什麼,這才在她的恐嚇下將周連傅擡回了房間。

  房間是朱品言以前住過的房間,這些年一直有人收拾著。

  卓海棠又用各種理由嚇退了眾人,待確定房內和房外都沒人了,這才像洩憤一樣給了床上暈過去的可憐病人一拳。

  「嚇死人了,我剛才都以為熬不過去了,幸虧你夠機靈。」

  「小聲點。」他提醒她,不緊不慢地睜開眼,她正用手搧風,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讓剛剛眾人都以為是急的,殊不知人在心虛到極點時也會這樣。

  他看她搧風看了一會,才問她:「那信裡還寫了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知道的話當然早就告訴你了,那信又不是寫給我的。」她也很不滿。

  「妳沒看?」

  「我怎麼會看!」卓海棠倔強道:「無論什麼事朱品言都不會瞞我的,我有必要去看嗎?」說著還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來,表現出東西一直在她身上,但她都不屑看。

  「也許他就是瞞著妳些事呢。」

  「不可能!」她想都不想。

  他也想都不想,一把從她手裡搶過那封信,就把封拆了開。

  「你憑什麼看他的東西!」她沒想到周連傅會這麼暴力。

  「因為我需要看。」他在快速地讀信的同時根本沒擡眼看她,而他的那句話也說得她啞口無言。

  她在等著他將那封長信讀完,手指抓著衣服無事可做,也顯出了她的焦慮。

  他將信收好,她注意著他每一個表情的變化,他搖了搖頭說:「除了妳說的那些外,什麼也沒寫。」

  卓海棠得意地笑了起來,「看吧,我就說他不會有事瞞著我的。」

  她那個得意的笑讓他莫名頭疼起來,似乎她並不覺得好不容易信就在她身上,卻毫無所獲是件什麼壞事。

  他選擇轉移注意力,一歎,「也罷,這說明朱品言本人也只知道這麼多,就不怕他們再問了。」

  只是一個照面,他已經感覺到朱家確實不是好待的,這樣的地方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晚飯時,恢復過來的「朱品言」告知眾人他沒什麼不能對大家說的話,除了回來繼承家業外,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如果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一起商議。

  桌上的人都是一臉狐疑,但也沒有人提什麼新的問題。

  馮慶豐招呼他明天去鋪子裡,要把他介紹給大家,氣氛立刻又活絡了起來,大家不是關心他的身體就是關心他這些年的生活,一下子沒人再關心那封信的內容了,似乎真的只是順口一問而已。

  那天下人來通知周連傅,說朱夫人已經知道他回來的事情了,但她必須在佛堂給朱老爺祈福直到過了朱老爺的頭七,這期間不會見任何人包括他,聽了這個消息,周連傅鬆了口氣。

  難熬的第一天總算過去了,周連傅甚至有種違和感,朱品言真的是他親手下葬的嗎?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

  窗影隨著月亮的高掛,在窗上變幻著不同的圖案,周連傅躺在床上望著那窗發呆,正當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著時,門外一聲貓抓木頭般的響聲讓他全身一個激靈,隨之竄起一層雞皮疙瘩,人也從床上坐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

  他死盯著那扇關緊的門,不一會,那聲音又再響起,而且一長兩短很有規律,並不是幻聽,真的好像有隻貓在抓他的房門。

  周連傅披起外衣,有時真恨自己這種凡事都要追根問底的性格。

  他慢慢走到門前耳朵貼在門上,「刷啦刷啦」的聲音還在繼續,然後在他靜立一會後,那聲音突然停止。

  「你在門那邊嗎?是我啦。」做賊一樣的細聲細語,教周連傅提著的一口氣差點變成血噴出來。

  他打開房門,不知該用什麼心情看這個大半夜蹲在男人房外撓門的女人。

  卓海棠也不客氣,在他開門的同時人已經鑽進屋裡,「關門關門。」她招呼他,他依言而行。

  把門關上後,卓海棠的聲音才稍微放大了點,聽上去也正常得多:「這裡離下人住的地方很近,我怕被人聽見,就說你夠機靈一定會明白我的暗號的。」

  「我不是明白妳的暗號,只是以為外面在鬧鬼。」他實話實說。

  「你們讀書人也信鬼信神嗎?」

  周連傅暗歎口氣,不管信或不信,在一棟剛有人去世的屋子裡,住在主人屍骨未寒的房裡,三更半夜聽到有人在撓門,即便是膽子再大的人也不可能去歡迎她吧,想讓他發現她在外面的方法有很多種,她就必須選最不正常的那一種嗎?

  周連傅沒心力糾結這件事,正要去點上蠟燭又被卓海棠制止,「笨蛋,你想讓人發現這屋裡還有別人嗎?那我剛才的苦心不就白費了。」

  他歎氣,放棄了點蠟燭的行為,只能藉著透過窗櫺打在她身上的月光辨識她的所在。

  「如果不想被人發現,妳不來不就最安全。」

  「怎麼,我打擾你睡覺了?」卓海棠瞪大了眼,一雙晶亮的黑眸在銀白的月光下,比任何珍貴的珠寶都還能奪人目光,「不會吧,你還睡得著啊?那你的心也太強壯了。」

  周連傅想說他本來是要睡著了的,但託她的福,他現在人跟喝了雞湯一樣精神飽滿,可一對上她那雙眸子,他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妳來這裡幹什麼?」他問。

  「幫你啊。」她像是在說他好笨,「姑爺不是說明天要帶你去商鋪嗎,我一個丫頭可不能跟著去,到時候萬一他們說到什麼和朱品言有關的事,你又不知道,不就麻煩了。」

  「所以妳就來了?」

  「所以我就來啦。」她很高興他終於理解她的好意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跟前,拍了拍胸脯,「這種情況下哪還有睡覺的時間啊,當然是要給你徹夜補課了。」

  「徹夜補課?」他重複,這四個字無論怎麼拆分都是可怕的。

  她點頭,「從今天開始,我會抓緊一切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讓你了解朱品言的小習慣、小毛病,和離開這裡之前我所記得的他在這發生的所有事,這樣子就沒那麼容易穿幫啦,你讀書那麼好,應該很擅長記東西吧。」

  「所以說……妳要在這待一整晚?」

  「那可不行,在其他人起床前我要回去的,這樣想想也沒多少時間了,咱們開始吧。」

  她催促他快進入學習狀態,並且已經率先進入了狀態,哪都沒去偏跑去了床邊,脫了鞋子盤腿在床上一坐,開始講了起來:「我想想啊……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像我這種下人的小孩雖然跟主子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不過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能見到他的機會本來就少,加上他從小就被特殊保護起來,小時候我都覺得大人們說的小少爺是個生活在皇宮裡的人。」

  「第一次見到他好像是七歲,總之那時我跑去了不允許下人小孩進入的後院,把自己埋在花圃裡哭,然後就被他找到啦……」她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怕被人聽到於是放低了聲音,加上那個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個無時不在回憶年輕時代的小腳老太太,儼然把她坐的地方當成了自己的領地,說到一半覺得冷了,還很順手地用他的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他只披著一件外衣,從她開始自顧自地講故事開始,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那個古闆的腦袋始終在想的問題只有,他為什麼要大半夜的聽一個小姑娘講她的回憶錄?

  「欸,你不會冷嗎?」卓海棠好像良心發現,將裹在身上的被子打開,「夜裡很涼耶,過來這聽,躲在這裡又暖和又不會被人發現,離得近也好說話啊。」

  周連傅一陣頭疼,這比要他偽裝成另一個人還要讓他頭疼。

  「妳……跟誰都是這樣的嗎?」

  「嗯?哪樣?」

  「沒什麼。」他也不知自己是要說什麼,轉去了櫃子裡又拿出一條被子攤開披在最外面,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這樣就可以了。」

  「可是椅子很硬耶。」

  「無所謂。」

  「你這樣坐幾個時辰會腰痠腿疼的。」

  「習慣了。」

  「床鋪明明很大的呀。」

  他咬牙,恨不得在她那張無辜的臉上來一拳,「妳剛才說你們在南湖時養了很多雞,還每隻都起了名字,已經說了三隻了,第四隻叫什麼呢?」

  「哦對,第四隻叫曉曉,因為牠總是所有公雞裡最先打鳴的;第五隻叫大壯……」

  周連傅記住了小時候朱品言和卓海棠養的七隻雞和牠們的孩子們的名字,以及牠們之後的命運,在說到他們十二歲那年時,卓海棠的第一堂課總算結束了。

  她和來時一樣,貓一樣的彎著腰溜了出去,並和周連傅約定了貓抓的暗號,要不是她神情中有著無法掩蓋的疲倦,周連傅真的會認為她只是故意在耍他的。

  身為一個老師,她可真是他所見過的老師裡最稱職的一個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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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些天周連傅都沒有看到卓海棠,或者說看到了也說不上話,因為為了讓他更快地了解家裡的情況,馮慶豐每天都帶他到鋪子裡,介紹他給鋪裡的掌櫃和夥計認識,告訴他鋪子經營的情況。

  朱老爺過世前,馮慶豐是他得力的「左膀」,在朱老爺身體出現問題的那段日子裡,鋪子裡的事情更是全部交由馮慶豐打理;而另一個「右臂」則是長期在蘇州的工廠,很少回京城來,所以鋪子裡的掌櫃見了馮慶豐都要尊稱一聲爺。

  如今正統的少爺回來了,大家自然都很高興,可這些天跟著馮慶豐見過了這麼多人,周連傅從每張興奮的笑臉中,看出的是深深的不信任和失望。

  是的,他令這些一直期待著少爺能回來的人失望了,誰叫他根本不懂得蘇州的綢緞和南京的有什麼區別,誰叫他對什麼「紡縐緞羅絨錦綃呢」一竅不通。

  本指望著少爺回來能主持大局的人,最後都發現這個少爺原來十五年來一直養尊處優,一點用場也派不上,把這產業交給他,非但不能彌補朱老爺過世的損失,反而更像是要將商鋪帶上一條絕路。

  雖然他跟真正的朱品言只有一面之交,但他仍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朱品言」的形象成了個吃喝玩樂、養尊處優的少爺,他也不相信朱品言會是那樣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受不了別人投注在他身上的那種先是期望後是失望的眼神,那種轉換太過強烈,讓他想起自己父母當時得知他老師對他的評價後,露出的那種神情。

  只是無聊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嗎?周連傅作夢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捧著一堆絲綢製作一類的書看個沒完沒了,但他就是那樣做了。

  為了這個不知哪天就戛然而止的臨時身分,他去馮老爺的書房翻出了很多和絲綢相關的書,每天白天去店鋪看著夥計賣貨,聽掌櫃的是怎麼介紹的,晚上則捧著那些書翻來覆去的看,如果有問題他會去問馮慶豐,但馮慶豐總是很忙,他又想到也許卓海棠會知道,可卻總是找不見她的人。

  那個女人,明明說什麼要給他上課,結果那天之後就再也沒來撓過他的門,簡直比他這個「少爺」還要忙。

  這天,周連傅裝作散步的樣子,以朱品言的身子骨「悠閒」地在宅子裡轉來轉去,可朱家的宅子大到讓他暴躁,如果他走得快一點,就馬上會有一群人衝上來告誡他要保重身體。

  「喂。」他乾脆叫住一個路過的家丁,嚇得那人差點把手裡的水壺打翻。

  「少爺,您有什麼吩咐?」那個家丁受寵若驚,朱少爺的沉默寡言是眾所周知的,自從回來後除非必要,每天和人說話不超過十句,這會竟突然叫住他,一定是有天大的事發生了。

  「你有沒有看見海棠?就……就是那個跟我一起回來的,那個……」周連傅將人叫住也是一時衝動,更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點口吃。

  他從沒那麼親暱地稱呼過誰,這樣叫她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可是一般的少爺都是怎麼稱呼下人的呢,叫卓姑娘也很奇怪吧?早知道他還是慢慢自己找就好了。

  他自己跟自己鬧彆扭,單純的下人卻一點也沒在意,只是很認真地在回答主子的話:「海棠?我剛才路過後院的時候好像見到過她,少爺您找她有事啊,不然我去叫她過來。」

  「我自己去。」剛說完又後悔了,他一個少爺這麼主動會不會很沒面子?

  看了看那個家丁,對方仍是十分單純地等待著他的下個指令,好像對他的情緒沒什麼看法。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他擺手,那人應了聲繼續送水去了。

  真的不適應這種使喚人的生活,總像是隨時都在被人監視著一樣。

  周連傅人還沒入後院的月亮門,已經聽到從裡面傳出的女子交談的笑聲,其中笑得最大聲的那個,他確定是卓海棠無疑。

  那個女人,整天不見人還以為她多忙,原來是躲在這裡跟人聊天。

  周連傅心中湧起一種極度莫名的不平衡感,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踏實的多了。

  一轉入院內,就看到圓石桌背對他的位置,那個女人正手舞足蹈地邊講邊笑。

  「就是說啊,明明就是他帶著我溜出去玩的,結果被于媽逮著後他一聲不吭地裝起了可憐,于媽當然心疼他啦,以為他是玩得太累,身子不舒服了,就一口咬定是我沒看好他,把我訓斥了一番,真是奇怪了,腿長在他身上,他又是少爺,我能管得了他嗎?」

  于媽就是卓海棠跟他提起過的,在南湖時照顧他們的人,周連傅不用細想也知道,這是卓海棠又跟人講上故事了,而且他很肯定這個故事裡的主人公已經超過了十二歲,不然這個故事他一定也聽過。

  「不過呀,過了沒幾天他竟然哭喪著臉去跟我道歉了,說他良心不安連作了好幾天惡夢,這樣下去會鬱鬱而終的。真是的,本來還生他的氣,可一看他露出那種表情,就什麼氣都發不起來了。」

  坐在她對面的那個身著鵝黃羅裙的女子認真地聽著她講話,被她逗得嬌笑連連,越是笑得開心,卓海棠就越是說得起勁。

  直到那個女子看到了周連傅,紅撲撲的臉上笑容凝結,要不是她那麼專注地看著他,周連傅還都沒瞧清楚她的長相。

  那女子一見他,緊張地、無措地站了起來,卓海棠見她反應異常,這才後知後覺轉過頭來,正看到周連傅直勾勾地瞪著她。

  「呀,真巧,這才說到你呢,你就來了。」卓海棠滿面笑容,根本不曉得這種「巧合」多麼地來之不易。

  幾天沒見,她倒還是精神抖擻的,看上去在這宅子裡混得如魚得水的樣子,還交到了不少新朋友。

  周連傅始終看著卓海棠,讓黃衣女子有些尷尬,她鼓了好大勇氣,才怯生生叫了聲:「大哥。」

  周連傅一震,這才意識到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朱品言的妹妹朱景冉,他望向那個侷促不已的女人,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一旁卓海棠笑了起來,過去拉過朱景冉,「見不到的時候想得厲害,天天拉著我問東問西,見到了又不好意思。」

  周連傅沉默以對朱景冉的羞怯,只見卓海棠又對他笑道:「大小姐因為前些日子生了場病,怕自己樣貌不好看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沒去見你,今天既然見到了,你們兄妹就多說說話吧。」

  多說說話?周連傅一時沒理解其中的意思,卓海棠倒是瀟灑,給兩人送做堆後一招手,說了句:「那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二位了。」轉眼飛快地消失掉了。

  跑……竟然給他跑了!周連傅心中大罵混蛋,他來這是找她的好嗎,她倒跑得快,留下個嬌滴滴、怯生生的「妹妹」,叫他如何是好……

  周連傅又一次真正跟卓海棠獨處,是在朱老爺頭七的那天晚上,而獨處的時間也只有一下下而已。

  在佛堂裡,兩人都很拘謹,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好幾天沒見的兩人都只能盯著自己腳尖,等著簾子挑起,朱夫人在丫頭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周連傅對這個「娘」當然是陌生的,朱夫人身著黑衣,手中捏著串佛珠,人略發福但看上去氣色還好,只是一雙眼睛完全沒有焦距,讓整個人都失了神采。

  卓海棠一見,忙也去攙扶朱夫人坐下,順便給周連傅使了個眼色。

  「娘。」周連傅放輕語調,盡量去學朱品言的語氣。

  對於多年未見的兒子,朱夫人不似一般母親那樣上前去抱頭痛哭,只是略微點了下頭,說了聲:「回來了就好。」

  她命在一旁伺候著的丫頭退下,讓屋裡只剩下他們三人,卓海棠來到周連傅身邊,雙雙給朱夫人跪下請安,說了一陣為人子該說的話,整個氣氛平淡得出奇。

  該說的都說完了,似乎除了這些話也再無可說,兩人都低頭不語,等著朱夫人的訓話。

  「言兒既然回來了,就多跟著慶豐學習,現在的你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你要知道這些年爹娘送你去南湖,也並不是叫你去玩樂的,這個家怎麼都有你的一份,你要肩負起這個責任。現在你爹不在了,就算你用身體的緣故逃避了這個責任,也沒有人會為你收尾,唯有看著朱家就此落敗……」

  「娘的眼睛不好,你又自出生起就患有心病,冉兒更是成親數年都懷不上子嗣,咱們朱家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娘日夜向佛祖祈禱,佛祖必會保佑咱們朱家人度過這個難關。」

  「是的,娘。」周連傅答。

  「至於海棠……」朱夫人話鋒一轉,卓海棠連忙應聲,朱夫人說:「妳從七歲跟著言兒去南湖,從那時起妳就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從未離開過半步,這些年要不是有妳跟他作伴,放言兒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我們也都不會放心。」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這是海棠應該做的。」卓海棠的受寵若驚不是假的。

  朱夫人卻不管那些,仍沉吟道:「妳跟言兒不似一般的主與僕,按說這麼多年下來,我跟老爺也早把妳視為自己家的人,本打算等言兒回來就讓他納妳入妾,但老爺去得突然,如今眼下不適於辦什麼喜事,我們朱家欠妳一個交待,就一定會給妳。」

  「夫人!」卓海棠嚇得趕緊叩頭,「海棠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海棠是在朱府出生的,在這裡長大,伺候少爺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怎麼還敢奢望那些,夫人只要給海棠留口飯,海棠就知足了。」

  她的表衷心並沒換來朱夫人的贊許,也許這只被當作了一番客套話,朱夫人並沒發表什麼意見,又兀自說起了其他事。

  後來晚飯時間到了,朱夫人習慣自己吃飯,這才讓兩人回去。

  兩人站在佛堂外相對無語,被涼風吹了一會,好像頭腦這才清醒了點。

  為了解除某種尷尬似的,卓海棠傻傻一笑,說:「真不容易啊,嚇得我衣服都溼了。」

  周連傅看她刻意裝出的滿不在乎,一直以來壓抑的什麼東西燃起了小小的火星。

  「妳這些天都在幹什麼?」他問。

  卓海棠被他問得一愣,「沒做什麼呀,好多叔叔、伯伯都很久沒見了,拉著我聊天,能有什麼正經事,哦對了,我還說好晚飯要跟小麗她們一起吃的,搞不好她們還在等我呢,先走啦。」

  怎麼又要走!周連傅被這種模式搞得煩了,一把抓住卓海棠,硬把她又拉了回來。

  「哎呦哎呦,疼啊!」卓海棠掙脫,揉著手腕,責怪他使這麼大勁幹什麼:「你有話不會好好說啊,沒聽過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她倒還很有理!周連傅顧及四周不時有人走動,總不能在這跟她大吵大鬧,便要她晚上無論如何去找他一趟,他有話說。

  晚上卓海棠鬼鬼祟祟地剛蹲到周連傅門前,還沒等她磨指甲,門已經自己開了,嚇得她差點叫出來,就看周連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真像在看一隻找不著家的小貓,卓海棠吐了吐舌頭,跟著周連傅進屋。

  這天晚上正逢滿月,萬里無雲,月光如洗,讓屋裡罩了層白光。

  卓海棠環顧四周,發現周連傅的床鋪整整齊齊,不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你不會這大半宿就一直這麼坐著等我吧?」她驚訝過後又自己笑了起來,「看來我以後可以考慮去當個說書先生了,那咱們開始吧,我上回書說到哪了來著……」

  「妳打算這樣持續到什麼時候?」周連傅打斷她,或者說根本沒在理她。

  「哪樣?」卓海棠沒聽明白。

  「就是現在這樣。」周連傅冷著臉說:「咱們來這也有一段時候了,幾乎所有跟朱家有聯繫的人也都見過了,但沒人發現我是假的,這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他們全都對此事不知情,如果到最後都沒有人識破,那我是不是就要一直這麼扮朱品言扮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這……」卓海棠無法對周連傅的嚴肅視而不見,而他說的也的確是個問題。

  本以為到了朱家,以為得逞的那個人見回來的人不是朱品言定會識破,誰知待了這麼多天,所有人都完全沒有異議的樣子。

  「妳有沒有想過,也許朱品言真的是死於心病發作,回清露也只是妳的錯覺,因為妳無法接受他忽然離開的消息,所以編出個理由才能說服自己?」

  「不可能!」卓海棠反駁,「我絕對不會看錯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妳要我怎麼相信妳?」周連傅心中積壓的氣也釋放出來,「如今朱府上上下下都把我當成了正牌少爺,今天馮慶豐竟然把鋪子裡的帳本也拿給我看了,朱老夫人更把我當親兒子一樣,可是我不是,我不是啊!如果那個妳所謂的幕後黑手並不存在,那這麼裝下去還有什麼意義?這就不是叫為了朱家了,這只是一種單純的欺騙,最終會傷害所有人,難道妳不明白?」

  卓海棠從沒想過,如果朱品言是正常死亡的,他們的這場戲要如何收場,她也沒想過周連傅會動搖。

  「不會的,你不能這麼想,我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覺,他不可能就那樣發病去世的!」

  周連傅太陽穴的神經一繃,也不知是哪個字觸動到了那根神經,讓他有前所未有的憤怒,卻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鎮定。

  「在一起久就能成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嗎?如果東窗事發,妳不過是個從犯,真正冒名頂替的人可是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那些如今信任我的人全都會把我看成一個貪圖富貴的騙子,朱夫人和大小姐會受到更重的打擊,也許會因為這樣而一蹶不振,而這些可能出現的後果全是來自於妳的『直覺』?」

  「不只是直覺,還有決心!」卓海棠見周連傅動了氣,努力地想讓他明白,又不知該怎麼說,「這裡也是我長大的地方,我也想讓大家永遠高高興興的,我絕不是出於一時的頭脹腦熱,我所做的事都是認真的!既然那天在太合鎮你信了我,就拜託你給我點時間,再多信我一點可以嗎?」

  她的急切帶有懇求的意味,在他仍不做出任何回應後,卓海棠當他是不願再幫她了,雙腿一彎,竟給他跪了下去。

  她這一跪的直接後果,是周連傅差點沒從眼睛裡噴出火來。

  瞧瞧他多大的面子啊,這丫頭一向主不主、僕不僕的過慣了,跟誰都是沒大沒小,除了朱夫人,他以為這世上沒有能讓她下跪的人了。

  如今他既非她的主子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她前一刻還能安然盤坐在他的床上裹著他的被子,下刻就像是欠了地主家兩年田租的苦命農戶。

  給他下跪?他是誰?地痞惡霸還是土匪頭子?

  「拜託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卓海棠怕事情進行到此前功盡棄,一心只想著能安撫著周連傅,卻不覺自己的行為完全是適得其反,「下輩子做牛做馬我都會報答你,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

  「做什麼都行?」周連傅冷著臉,「為了朱家妳願意給別人做牛做馬,這樣值得嗎?妳可知道就算朱家的背後真有一個大陰謀,事情得已昭雪,朱家也沒有第二個兒子可以娶妳了,無論妳付出多少也當不成朱家少奶奶,何況還只是個妾!」

  卓海棠倒吸口氣,「你別在意今天老夫人說的話,那些事情在現在都已經無關緊要,我又怎麼可能去想。」

  是啊,周連傅也明白那些事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但關鍵就是即使朱家連個名分都給不了她,她也不惜給人下跪,只為了以那渺茫的「直覺」去做最大努力,為的是不讓朱品言冤死。

  「妳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什……什麼?」

  他眼神一暗,一個平時的他怎麼也做不出來的事此時已浮上心頭,並且不做不快。

  「好吧……」周連傅說:「那麼就讓我來看看,妳的決心到底到了什麼程度好了。」

  卓海棠見他鬆口,以為是有商量的餘地,心也放下不少,「怎麼看啊?」她還傻乎乎地問。

  「妳去站在門前。」他命令。

  她雖然疑惑,但哪敢不從,馬上爬起來跑到門前站直,問他:「就這樣?」

  他坐在椅上,像是戲臺前最好的位置,而那戲臺就是兩扇房門的前面,被月亮照得最為亮潔的區域,她此時站在那月光裡,像是上天特別為她開啟了一盞燈。

  卓海棠不是什麼大美女,不懂什麼風情萬種的,但也不是什麼野丫頭,她只是很純粹,從一開始周連傅就只能從她身上看到這個詞,純粹。

  她氣,她笑,她指著鼻子訓斥她的主子,她跑了很遠的路去追一個落魄的難民,她似乎總是有著很明確的目標,而看著這樣純粹的她卻越發地叫他迷茫起來,他開始不清楚自己的目標是什麼,竟就這樣跟她扯在了一起。

  「脫衣服。」

  如他所想,卓海棠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巴張了合,合了張,看上去有幾分可笑。

  周連傅很驚訝自己說出這話時心跳竟還十分平和,並好心地跟她解釋道:「妳的決心不是為了查出妳所謂的真相,犧牲自己也無所謂嗎?下輩子給我做牛做馬也可以,但下輩子的事我是不指望了,比起做牛做馬,脫個衣服稱不上什麼犧牲吧,咱們是同艘船上的,還用分什麼彼此嗎,是不?」

  「是,可是……」

  「還是說妳那些話都只是說好聽的應付我而已,只要朱品言還在,妳就能每天都像現在這樣跑去跟這個敘舊,跟那個敘舊,每天都玩得不亦樂乎。朱府的待遇豐厚,妳又是少爺身邊的紅人,在這可謂如魚得水,而沒了朱品言,妳也沒了如今這種輕鬆的日子。我希望妳是真當我是妳的同伴,而不是在利用我讓妳好獲得多一天的快樂日子,畢竟好不容易回到繁華的京城,不享受些日子就太冤了。」

  「不是!我才不是為了那些,我也沒有在享受什麼。」卓海棠的腦子一片混亂,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不說話則矣,一張口就能把人說得啞口無言,錯的都成了對的。

  她此時又氣又急還有求於他,哪裡想得到那麼多理由跟他舌辯,「我脫就是了,就能證明了是吧?」她說著就氣呼呼地去解頸上的斜釦,憑著一鼓子拗勁將上身的衣服脫掉,很有骨氣地丟在地上。

  「還有呢?」周連傅並不知足。

  卓海棠又去解中衣上的暗釦,他看著她,她也瞪著他,就算隨著釦子一顆顆的少掉,她的手也抖得越來越厲害,她也不服輸地絕不錯開眼神,怕視線一錯開,她就再沒了勇氣,要奪門而出了。

  她細細的脖子上罩著一層銀白,更襯得她的肌膚有種非真實的細嫩,脖子下面漸漸可以看到鎖骨,然後露出了粉色肚兜的邊緣。待卓海棠把所有的釦子解開,她一件中衣大敞,裡面粉紅的肚兜配著白色褻褲,看得周連傅耳根燥熱。

  他本沒想到她真的會照做,他這種行為絕非君子所為,何必將一女子逼到如此境地,他開始唾棄自己了。

  而他的內心,卓海棠自然不知,只當他是仍不滿足,她乾脆脫下中衣也甩去了一邊。

  她的身形出乎意料的細弱,兩條看上去一折就斷的胳膊環抱在胸前,以緩解著她的不安,但這個動作卻能更將她胸前那一片飽滿聚攏起來,精緻的肚兜上那女性的特徵是如此刺激著男人的感官。

  周連傅一動也不動,卓海棠紅撲撲的小臉上寫滿了難堪和委屈,他看到她將手慢慢伸到了頸間肚兜的繫帶上,那隻手抖得那麼厲害,連他的心都跟著痛了起來。

  卓海棠最終不堪受辱地哭了起來,「我以為你是個好人的!」

  她撿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想著他愛怎樣就怎樣好了,她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被他如此羞辱!

  她以最快的速度欲奪門而出,最終敗給了自己的羞恥心。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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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在她的手剛要碰到那扇門時,一雙男人有力的大手從後而來,將她緊緊地抱入了懷中,她只覺得自己的後背像貼在一堵熱牆上,腰間似被兩根鐵棍架住,將她完全地禁錮。

  她大腦一片渾沌,突覺脖子上一癢,然後就是更大的痛傳了過來。

  哦,天!他竟然在咬她!

  「你幹什麼!」她的胳膊也在他的牽制下,讓她整個人像根柱子,想反抗都只能是動動脖子,但那無礙他更深地吸吮起她的脖頸。

  他抱著她,看她要離開時,他全身的每個細胞都發動了起來,要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將她抱在懷裏,他貪婪地吸吮她的頸側,以最直接的方式證明她還沒有走掉,她越是反坑,他就越是將她箝緊在懷。

  果然她的肌膚就如他所想那樣,比他這些天摸過、看過的最好的綢緞都還要細滑柔軟,像是再使點力,她整個人就會被他吞入口中一樣。

  「嗯……」卓海棠縮著脖子咬牙道。「你弄疼我了。」

  他這才喚回了點理智,想著不該讓她疼,卻完全沒有停止當下行爲的想法。

  「你再大喊大叫,當心被人發現。」他說,聲音並不故意降低,「你打算就這樣跑出去,要是被看到了怎麼辦?」

  「那也好過被你……被你……」她縮著脖子努力地躲開他,但效果並不好。

  他倒是不咬她了,改爲以唇吸吮起她的頸肉來,不只這樣,還用舌尖在她頸上滑來滑去,好像她是什麼上等的美味。她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的舌又濕又熱,這奇怪的觸感讓她大腦發暈,竟連話都說不俐落了。

  「被我怎樣?」他向前一傾,將她整個人壓在門上,俯身順著脖頸去咬她的肩骨,然後滑到她的背後。

  他如墜深海,腦子裏被說不上來的氣,壓得滿滿快要爆炸,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從她身上傳來的觸感是那麼真實。

  只有抓住她,他才能逃出那片海……

  他繞在她身前的手臂隨之向上,在碰到她胸前那柔軟的突起時,急迫地將其納在掌中。

  「啊!」她壓抑著叫著,無措還是恐懼這會連自己也分不出來了。

  他怎麼可以摸她那裏!

  隔著那粉紅的肚兜,男人烙鐵般的大掌包覆著她從未讓人碰過的柔軟,好像那手有某種魔力一樣,她也被他的火熱傳染,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全身也湧起一股熱潮,每個毛孔都在向外散發著熱氣。

  「放手,放手……啊……」他托起她一邊乳肉,大掌收緊,那燥熱的壓迫感讓她無助地叫出聲來,「不……」

  他吸咬著她後背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都細細地品嘗,好像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數千個年頭,她的豐滿在他的掌握之下,他感覺得到她的體溫正漸漸與自己同樣地熱。

  他們周身彷似著了一把火,這是只存在於男女間的火焰,他曾在一些坊間流傳的書,讀到過這樣的情節,那時不明白爲什麼這種書那麼受歡迎,男女之事必是成親之後,雙方基於責任和義務完成的,不然豈不有傷風化?

  誰知,這樣的事卻是教人如此的難以抗拒,使人著迷、沉淪……

  他以齒咬開她肚兜上的系帶,手也配合著扯掉那件礙事的肚兜,只聽她一聲輕呼,他全身就是一個緊繃。

  他抱起她,轉身將她放在床榻上。

  卓海棠還沒緩過來,她的手腕已被他按在床上不得動彈,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愚蠢,但她還是想問他一句,你想做什麼?

  但她最終沒來及問出口,而他已經傾下身來,將臉湊到她胸前的渾圓旁,用那火熱的舌頭舔著她的乳肉,而後更是將其吸入口中,那感覺又麻又癢,像是通過他的口送進了無數只小蟲到她的身體裏。

  「啊……」她不安地扭動身體,被他視作回應。

  她的雙乳飽滿又彈性十足,他一掌將其捏起,張口將那乳前的小紅櫻桃送入口中,情不自禁地吸吮起來。

  「嗯嗯……」一她全身竄過一陣顫慄,他的舌竟然在她的乳尖上又勾又舔,「不要……」

  他另隻手也揉壓起她另一邊乳肉,整個人以不壓著她爲先,趴伏在她身上。

  她難以忍耐體內那越發真實的麻癢,這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即陌生又害怕,她忍不住開口求他停止。

  「你害怕做這種事嗎?怕的話就哭出來吧,也許我就會放過你了。」他喘著粗氣,指尖在她平坦細嫩的身子上遊走,他手指經過的地方,她的肌膚都會反射性地緊繃,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這樣的反應。

  「爲……爲什麼……」她同樣呼吸不暢,被個男人強迫脫掉衣服,這樣赤裸裸地任他蹂躪,還要問他原因,她也真是傻透了。

  周連傅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因爲我突然想看你痛苦的樣子。」他抓起她一邊乳肉,感受著那真實的肌膚在他手裏擠壓變形的快感,說,「想看你憤怒痛苦又很不甘心的樣子,比起你怎樣的求我,我更願意看到你更直接地表達。」

  「啊……啊……」當他的手按在她平坦的小腹處時,似乎激發起體內聚集起來的那股熱流,她全身顫抖,小腹因他的撫摸變得更酸更脹。

  「你討厭我嗎?因爲我把你捲入到這件事裏來,又教你無法脫身……」

  是啊,這件事本就與他無關,但他卻願意幫她,她本該感激,也一直是感激的,可她能讓他幫多久呢?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過著別人的人生啊,所以他討厭她也是合理的,她還死皮賴臉地求他不要走,他看了怎麼能不心生厭惡。

  「討厭你?不,我不討厭你。」他說著,手指在她褻褲邊緣遊走,然後順著摸到她的大腿,她的腿因此輕顫起來,他很滿意。

  「那你……」

  「你可知道這些天來我是被人怎麼看待的?我每天都像是被扒光衣服,被逼站在衆人眼前供他們品評議論。而你口口聲聲說讓我相信你,卻整天連人都看不見,如果不讓你也體會一下這種感覺,你是不是還以爲讓我一步登天成了大少爺,是件多麼值得感激的事? 」

  帶著一股子氣,他猛地將手伸入她的兩腿之間,女人腿間那柔軟又脆弱的地方被他狠狠一撞,驚得卓海棠忙收緊雙腿。

  這氣並不是只沖著她的,說到最後,周連傅終於明白了自己如此動氣的原因,他發現原來事情的重點並不是周圍人的眼光,也不是害怕日後東窗事發受人責怪。

  他信任她,因此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不需要她的感激,也不需要她跪下來求他,因爲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是他心甘情願的,他在乎的只是既然他承擔起了這一切,她怎麼可以就對他置之不理了?

  他竟然像是被她遺忘了、遺棄了,變得不再重要了……

  這種幼稚的真相讓他恨起自己。

  而卓海棠在聽完他的話後更是連連搖頭道:「我知道的呀,你的處境不容易,我是知道的……」

  「說謊!」明明除了跟朱景冉說笑,就是跟小丫頭們打鬧,她只是想安撫他才用這些話搪塞他的,以爲他會相信嗎?

  周連博一把扯掉她的褻褲,卓海棠勻稱白晰的雙腿羞怯地趕忙並起。

  「不要!」她的反抗無效,他依舊扳開她的雙腿,近乎粗魯地撫摸她下體的軟毛,那體驗太過刺激,卓海棠的大腦轟地炸開,隨著恥辱還有一股燥熱一起攀升到了最高點。

  「瞧瞧你這裏,竟然已經這麼濕了。」他強壓住自己已然覺醒的男性欲望,心裏告訴自己必須停手,可動作上只有對她越發強烈地渴望,那不是單純的男人對女人的渴望,那是他對她的渴望……

  「沒……才沒……啊……」她全身掃過一道電流,他竟然大膽地將手指滑入她腿間的花縫,去按壓她那從未被人碰觸過的花穴。

  她的嬌喘讓他歎息,她花穴中流出的汁液濕了他的手指,她身體的每一個顫抖,她的每一個喘息都在誘惑著他。

  像這樣,只要他的指尖在她的花縫處輕輕一劃……

  「啊……啊……」她全身癱軟,像是被按下了身體的控制鈕,全身頓時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不要……好奇怪……」

  他像是得到了鼓勵,從輕輕的試探變得更爲大膽,指尖在她的花口處按壓周旋外,拇指更是探去了那顆小花核的位置。

  「瞧你這裏,已經變得紅紅的了。」

  「什麼……啊……」她還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霎時一股驚人的熱浪席卷了她的全身,卓海棠失聲叫了出來……

  他竟然含住了她的那裏!

  不只如此,他那被她的花液潤濕的手指更是粗暴地滑入了她的花穴中。

  「不……不……」她絕望地大叫,可身體內那電擊般的快感又讓她的叫聲加入了幾分掩不住的嬌媚。

  她試圖推開他,可她推他一分,他就更深地吸吮她那充血的花核,手指也在她的體內動得更快。

  「啊……嗯……」小腹處蓄積的熱浪化作恥辱的熱流,在他手指的活動下流出體外。

  「哦……啊啊……」天,她正在被一個男人親她那裏!

  「不要……不要,求你……」她思維全無,最後一分心神也要飄離自己而去,「我知道你在這個家過得很辛苦,我從……我從很多人那裏聽說的……啊啊……」

  他沒有停下的跡象,感覺到她的身子越發地緊繃,他的裏衣完全被汗打濕,緊繃的男性欲望同樣在侵蝕著他的頭腦。

  他要她,他好想要這個女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終於哭求起來,「我一直在努力地打聽這些年宅裏都發生了什麼事,老爺去世前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沒有,我以爲只要找到些許跡象,就能讓你早日擺脫這樣的窘境。但是……啊啊……但是一直沒有打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真的對不起……我……」

  她全身顫抖不已,幾乎是用全部的力氣斷斷續續表述完這些話,而這已經夠了,周連傅已經從這泣不成聲的話裏聽到了最重要的事,她並不是因爲回了家就什麼都忘了,整天只知道玩樂,她去跟那些人套近乎,整天圍著大小姐、總管轉是有她的目的的,那就是打探消息。

  相比較只會一味抱怨她不在他身邊的自己,卓海棠做的事其實要有意義的多了。

  「對不起,是我害你到這兩難的境地……」她索性放開地哭,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在她打探家裏事的同時,她也在打探大家對回家的少爺的看法,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她在打探他的事……

  所以她一直知道的,少爺幫不上忙,大家都不太看好的事,她原以爲這本來就不是他的責任,所以他不會往心裏去的,哪想到原來這對他造成了那麼大的傷害。

  她一直在向他道歉,如心中的一道牆已然潰堤。

  周連傅如夢驚醒,看著哭泣不止的她,一絲不掛的她,他問自己,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他竟然像拷問犯人一樣對待她,而且真的把她逼哭。

  「嗯嗯……啊……」在他楞神間,她無助地扭起腰來,因他的動作也隨之停止。

  本來她以爲這是種緩解,誰知適得其反,她體內那股躁動的熱浪更是奔騰起來,因找不到發洩的出口而幾要把她逼瘋。

  他心疼她,更加恨自己像個毛躁的孩子,受了氣只會找自己親的人發洩。

  找自己親的人……這樣想著,他的心又疼了。

  他又動起手指,加快抽動的速度,看她跟著他的速度晃動起腰肢,花穴內緊密地收縮包裹著他的手指,他知道她的高潮就要來了

  「舒服嗎?」他抽出手指,索性兩根手指並起,一起抽進。

  「啊啊啊!」她高叫,從未有過的快感讓她最後一絲理智崩潰,她再不顧其他,那又痛又充實的感覺填補了她那酸癢的空虛,她因這快感全身顫抖起來,「舒服……啊……」

  他依令再次快速抽動起雙指,另只手挑逗起她那充血的花核又捏又掐。

  她受不住這崩潰般的快感,在他一個強力的插入下,在哭叫中達到了人生的第一個高潮。

  她全身透出高潮後的粉紅,眼睛半眯半睜顯得神志不清,這正是一個動了情的女人最爲誘人的表情,而他當然將之看在眼裏,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對不起……」她還在呢喃著,雖然只是無意識的。

  他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而這種本能甚至超越了雄性的本能,他去抱起她,像抱個孩子那樣將她抱在懷裏,而且是全無他意地只是心疼地抱著。

  「是我對不起你。」他撫摸著她的發,在她昏睡過去後,在她的髮間印上一唇。

 隔天,「朱少爺」大病了一場。

  那天清早,「朱品言」依照在南湖時的生活習慣,起床洗漱後在吃早飯前,先到院子裏呼吸新鮮空氣,散步調養。

  那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錯,往常都只是自己一個人若有所思地散步,那天卻破天荒地想要找人聊天,於是他召集了幾個正在附近幹活的下人,邊同他們閒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起話來。

  本來氣氛很好,但突然間就見他的臉忽然煞白,全身痙攣起來,所有人都給嚇住了,就見少爺一點預兆都沒有地倒了下去。

  這一倒可倒出了大問題,首先在少爺院落幹活的下人全被馮慶豐責罵了一頓,那些下人見主子倒下全沒了主意,只知道又喊又叫,還嚇得哭了出來,要不是過了一會「朱品言」自己調適了過來,怕是這些下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命嗚呼。

  本來馮慶豐要招大夫過來瞧瞧,卻被「朱品言」制止,他說他的身體自己了解得很,只是不適應這京城的空氣,外加最近太累所以才會這樣,這種治不好的病也只能善加調養。

  所以,他所謂的「調養」,第一步就是遣走了在他院落工作的所有下人,因爲他不習慣人多,而且那些下人也沒有經驗派不上用場,而取而代之就是必須把卓海棠調過來,理由自然十分的充分。

  于是在「朱少爺」的一病之下,卓海棠又名正言順地成了少爺身邊的貼身丫頭。

  當卓海棠聽到速調她去周連傅的所在時,她本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快將一株桃樹上剛發芽的小花苞揪光了。

  她本來對這個消息是十分抗拒的,但聽到來人說少爺病發需要她的照顧時,她竟然想都沒想那個少爺怎麼可能「病發」,就跟著來人跑去了周連傅的住所。

  周連傅病弱地倚在床上,面色十分憔悴,見她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又見她看到他的樣子時那種詫異和呆楞,他點點頭,叫給卓海棠帶路的那個人出去。

  那人還不忘很貼心地將門關上,怕少爺受風。

  待屋內再無他人,周連傅才對卓海棠說,「讓你擔心了。」

  「你怎麼了?他們說你心病發作不省人事,還說讓我以後就留在這專門照看你。」卓海棠完全摸不著頭腦了,但看他病懨懨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病了?」

  周連傅失笑,掀開被子下床,卓海棠警覺地後退一步,光是看到他人,心就怦怦地像要跳出來一樣了。

  明明昨晚才發生過那種事……他怎麼可以還這麼滿不在乎的樣子?

  「不是因爲少爺病了才要你照看的,是爲了讓你照看,少爺才病。」周連傅自然將她的戒備看在眼裏,但他刻意地去忽略了。

  她怎麼可能不怕他呢,但她第一句話還是問他是不是病了,這個姑娘啊,真讓他前所未有地厭惡起這個卑鄙的自己了。

  「什麼意思?」卓海棠哪裏聽得懂那麼深奧的話,繞來繞去的。

  周連傅說,「意思就是,光靠你自己跟人打聽八卦消息是不會有什麼實際進展的,時間久了還難免要引入懷疑,不然你也會成爲別人口中的八婆,得不償失,與其如此,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強,咱們兩人一起,也許做起事來會比你一個人方便。」

  卓海棠將他所說每個字都在腦海中消化了一遍,有些不能相信自己所得出的結論,以至於她努力擺出的冷臉還是裂出了一道笑紋,「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繼續幫我了?你相信我了?」

  對這個問題周連傅選擇避而不答,他又何時不相信她呢。

  所幸卓海棠也不是個追根問底的人,知道他的心思後她小腦袋轉得飛快,已經去想後面的事了。

  「不過咱們兩個人又能做什麼呢?你終歸是少爺,不可能像我一個小下人一樣到處去找人套話吧。」

  周連傅好笑地搖了搖頭,拿起桌上本子拍了拍,說:「少爺不需要找人套話,因爲少爺有帳本。」

  「帳本?」她盯著那沉甸甸的大冊子,不明所以。

  他只有再費心地解釋道:「這是馮慶豐拿給我看的店裏的帳本,但是我發現這裏的帳目有些不對勁,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些什麼問題。」

  「你還會看帳本啊?」卓海棠沒想到的是,他還真的去認真看了帳本,本來演演戲就可以的。

  「也許大家都沒想到我真的會去看吧,一個病弱的少爺,對店裏的生意一竅不通,自身都難保又怎麼會分心去關心店裏的事情。」他說,並且看她,「你不覺得這種想法也許能成爲一個不錯的契機嗎?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了,因爲這個少爺根本構不成威脅啊。」

  「所以你裝病!」卓海棠大呼,如果只是爲了調她來他的身邊,他有各種的理由,不一定非要裝病這樣,原來除了這個目的外,他更是要讓大家知道他這個少爺必須修養調理數月,其他事一概無心過問,這樣就能給自己贏得充足的時間去調查一些事。

  天啊,也許他說得對,比起她到處亂跑,他還要有計劃得多了,她一開始只想自己調查,是覺得拉他捲入這件事已經很對不住他了,怎麼還能讓他費心,結果,他其實比誰都要用心啊。

  想著想著,卓海棠竟然無比的感動,邁著小碎步跑到他身邊,關心地在他臉上打量。

  「你還有什麼話就說吧。」周連傅可受不了她那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只是想說,你也未免裝得太像了吧,你的臉色真的不好耶……」她吞了吞口水,保險起見還是問他:「你真的只是裝的吧,真的沒事吧?」

  周連傅的心一下痛了,是那種被擰起來的痛,他並不是刻意地去裝病,也不是真的病了,但早晨在院子裏他的心真的很痛,就如此時的痛。那是因爲他一想到她之後也許都不會再理他了,都會將他看作一個趁人之危的小人,他的心就痛了起來。

  他不知道朱品言的心病發作時具體是什麼感覺,可那個當下他瞞過了所有人,因爲他也並不算是裝的。

  昨天一整夜他都在獨自品味著這種痛,他已經演練了一夜,有充足的信心自己不會失敗,難道是這種自我的懲罰得到了老天的諒解,今天她竟然又跟他說話,還關心起他了。

  「妳……不氣我了嗎?」

  卓海棠一楞,隨即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就像你說的,咱們兩個是同艘船上的,就是一夥的,當然不該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來打去是不是?」

  她簡單的邏輯加上淡淡的一笑,宣告她已經原諒他了,也許原諒的不是那麼徹底,但已經讓周連傅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對,咱們不該打來打去的……」

  卓海棠也很高興聽見他這麼說,在他肩上豪爽地拍了拍,眼睛瞥到他桌子上還有別的書,一雙大眼睛頓時又亮了起來,「好懷念啊。」她拿起那本書,放在手裏翻翻,那是周連傅從朱老爺書房拿來的講述布的種類的書。

  「你看過?」他問。

  她點頭,「南湖的家裏也有一本,你也看這個?」

  「只是無聊時翻來看看。」他慚愧地說:「不過很多都還是一知半解。」

  「不是說讀書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嗎?這種入門級的東西也能把你難住?」卓海棠似是在嘲笑他,但人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將書在兩人面前翻開,「哪裏不懂了?這種書年少時朱品言可沒少看,我嫌著無聊就總讓他邊看邊給我講,也聽了不少,也許還能爲你解惑也說不定哦。」

  以前朱品言讀書給她聽,現在則是同樣的內容她來講給周連傅聽,這真是個奇怪的輪回。

  周連傅心中想著,看卓海棠躍躍欲試地要一層才華,自然不會擾她的興致,只是不知爲何,本來一直想要問她的事,如今卻少了幾分熱情。

  大概是他瞧出了在她的躍躍欲試中,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這件事恰好關系到另一個人吧,她並不是因爲知道他有不知的事才這麼興奮,而是因爲這能讓她憶起與另一個人的回憶。

  到底誰是真實的,誰才是消失了的那個?周連傅不禁在想,也許他的作用只是一個媒介,連接著陰陽兩個世界裏,那兩顆互相牽掛的心,而他本身則是微不足道的。

  但又如何,他憑什麼介入呢?本來他就只是那兩個人生命中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只因他出現的時機,才會讓那個插曲無限地放大。

  才會有了現在,與她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看著卓海棠紅撲撲的側臉,她興致勃勃地給他講著「提花」的種類,看上去真的已經不再生他的氣了,那他還有什麼所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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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周連傅覺得朱家的帳目有問題,其實也是出於一種直覺,他之前就因爲不攀附權貴,不會說話而遭到周遭同窗的排擠,雖然因接受不了那種風氣而沒機會進入什麼官員宅邸,但他對那些手握金錢權利的人還是有些了解的。

  他們有錢的會攀附更有錢的以及更有權的,從來不懂得滿足,而對下他們只會聽奉承的好話而很少有人能接受「忠言逆耳」。像這種人最不能舍棄的就是自己手裏的錢和權,朱家雖不是那種官宦人家,但在京城也算是叫得上名號。

  而身爲朱家現在真正掌管事物的馮慶豐,他的行爲未免顯得過於大方了。

  馮慶豐入贅朱家四年,以一個外姓人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而另個十五年來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的大少爺一回來,他便痛快地交出了自己手中所有資源,事情可能這麼順利嗎?

  不是周連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看過太多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他始終從馮慶豐看他的眼裏瞧不出任何善意,雖然也沒有惡意。因他對這個人存疑,所以對馮慶豐交給他帳本的目的,就更無法單純理解爲輔助。

  「是暗帳!」卓海棠一語道破。

  周連傅坐在院中的桃樹下,卓海棠則在他對面一手忙著往嘴裏塞點心,而嘴還在忙著和他說話:「肯定是還有本暗帳啦,所以他才放心地把這本帳本當障眼法交給你的。」她急著宣布自己的結論,搞得綠豆糕的碎屑沾了一嘴,如長了圈綠色的胡渣。

  周連傅丟了塊手絹給她,看她一邊擦嘴,他一邊說:「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做生意的人家都會備兩本帳本這是常識,他看朱品言對店裏的事並不感興趣,就拿了本假帳本打發他,料想他也不會細看。」

  「所以說咱們得快點把那本真的帳本偷過來,好確認裏面是不是真有什麼秘密。」卓海棠把手絹一甩,表示出自己對周連傅的充分支持,不過她的支持著實讓周連傅楞了一會,

  「怎麼,我說得不對?」她問他。

  「不。」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應該盡快見到那帳本才好,具體的方法倒是還沒主意,只是沒想到……」她那麼容易就說出了一個「偷」字。

  偷竊的事怎麼能做!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有線索那真的帳本會在什麼地方嗎?」卓海棠問。

  「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在鋪子裏。」他說,「我去過那裏不少次,注意到鋪子後院還有兩間房,他們只說那是給夥計住的地方,從沒讓我去過。但有一次我去鋪裏沒見到掌櫃,幫忙的夥計也正忙著接待客人,我就自己到處轉了轉,轉到後院時正看到掌櫃的從那間矮屋裏出來,那時只覺得奇怪,掌櫃的大白天跑去夥計住的地方做什麼,現在想來也許並不那麼單純。」

  「我看就是那了。」卓海棠聽他說得十分在理,也更打定了主意,「我看今晚咱們就去找找看帳本在不在那。」

  一顆果子打在她額頭上,卓海棠「哎呦」一聲的同時接住掉下來的果子,順手塞進嘴裏,邊哀怨地質問周連傅,「你打我幹什麼!」

  「我是想丟進你嘴裏的,結果偏了。」周連傅敷衍道,心裏覺得她那氣嘟嘟的樣子很好笑,不禁往嘴裏送了口茶以掩飾他翹起的嘴角。

  「騙人。」卓海棠嘟囔著,他明明是嫌她講話太大聲,讓她閉嘴。

  等她嚼完嘴裏的果子,續而問他:「那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周連傅被茶水著實地嗆了一口,咳了好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都說了,偷東西是不對的,但是……還是算了。

  夜半子時,寂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在朱家商鋪的院牆外,兩道黑衣人影鬼鬼祟祟地伏在牆根下密謀著什麼。

  「這麼做真的不要緊嗎?」周連傅的口鼻被夜行衣弄得難受,好像要被自己的呼吸憋死了。

  說起來他們身上的這套夜行衣,還是卓海棠花了一下午時間臨時完成的,中午決定晚上出來偷東西,下午趕制行頭,這種事也只有卓海棠能覺得理所當然了。

  此時周連傅有些憂心仲忡,因爲卓海棠正以她那細小的身體在牆根下蹲成一個紮實的馬步一動也不動,以展示她的下盤真的很穩,可看她的這個「馬步」,不知怎麼,就是會讓他聯想到剛會走路的小孩,搖搖晃晃去抓桌上的奶嘴時的樣子。

  「有什麼要緊的,聽我的準沒錯。」卓海棠豪氣萬千地拍拍自己肩膀,「你只管踩上來,我撐著你上去,然後你上去後再把我拉上去就是了,這麼簡單的動作再猶豫天就亮了。」

  周連傅心想他才不是在猶豫動作的難度呢,他是在猶豫把一個姑娘家踩成殘疾,意味著什麼。

  可卓海棠很堅持,理由是這出來偷帳本的主意是她出的,而他道義上又完全是在幫她,她怎麼能還叫他當人梯呢。

  他本來以爲她信誓旦旦是有十足的把握,沒準會拿出個飛龍爪之類的東西,這麼看來他們兩個都是十足的半吊子,光爲一個人梯是誰在上、誰在下的問題都能僵持半個時辰,要真的進去了能順利達成目的嗎?

  「快點啊。」卓海棠還在催促。

  他歎氣,去到她身後站好,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嗯。」卓海棠咬緊牙關,蓄積起全身的力量聚集在腰間,雙手握拳準備完畢,「上來吧。」

  就聽見他一聲「好」,全身緊繃到極限的卓海棠並沒感覺到肩頭傳來的壓力,倒是她的腰間被人猛地箝住,在她驚嚇得大叫前,那力量已將她向上托起,卓海棠就覺得自己突然間輕功了得。

  「抓住!」他在她身後喊,她於是反射性地伸長雙臂扒住了牆沿。

  她雙手使力向上撐,同時身體被人向上一頂,人糊裏糊塗地就上了牆。

  「欸……」她眨巴眨巴眼,問周連傅:「那你怎麼辦啊?」她當個腳凳還行,拉可是拉不動他啊。

  「你去把後院的門打開放我進去就行啦。」周連傅悶悶的聲音從口罩裏傳出,忍著笑的意味很明顯。

  卓海棠臉一熱哼了聲,磨磨蹭蹭地翻下了牆。

  周連傅等在後院門旁,一會就聽門「吱啦」一聲,被從裏面打了開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噗哧一聲,也不知覺得哪裏好笑了,他們還真的合夥偷起了東西耶。

  兩人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後的房前,又站定不動在想著同一件事,這次要怎麼進去呢?考慮到裏面可能有人,絕不能搞出聲音。

  這兩個笨賊分頭圍著房子轉來轉去,最後還是卓海棠立了功,她發現這房子的窗戶竟然是開著的,真是狗屎運。

  兩人順著窗戶往屋裏望去,能看到屋內還有一個套間,而他們所在的這間屋是在最裏面,看上去像是間書房。

  夥計的住所怎麼會有書房?這更堅定了之前的猜測,兩人再不遲疑,先後翻進了屋裏。

  屋內有兩個書櫃和一張書案,他們交換眼色,兵分兩路搜索起書櫃。

  正在卓海棠看完書櫃又在書案前翻找起來,翻得起勁時,身子猛地僵住,冷汗順著脖頸流了下來。

  不是她自己嚇唬自己,是真有個什麼冰冷尖利的刀器頂在了她的脖子後面。

  「你們在找什麼?」

  天啊,那個聲音再怎麼聽也聽不出和周連傅有半分像,這果然不是什麼惡作劇,這屋子裏還有第三個人。

  那說話聲也讓周連傅背脊一僵,他回過頭,就看到伏在桌上的卓海棠被一個男人用匕首頂著後頸。

  屋裏沒有點燈,他也看得到那個男人一雙眼裏閃動的淩厲之氣,朱家沒有人有這雙眼睛,這個人是誰?

  「用刀頂著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周連傅的鎮定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因爲那把刀頂在卓海棠的脖子上,他一定不能自亂陣腳,他要冷靜,絕不能出一絲差錯,讓她有一點點遭遇劫難的可能。

  「女人?」那個拿刀的男人遲疑了下,拍了拍木頭人卓海棠的肩。

  卓海棠勉強前後動動脖子道:「我是女人,好漢手下留情。」她倒很懂得進退之道。

  那拿刀的男人聽聞似乎哼出口氣,不去管卓海棠,反一雙冷俊的眼鎖向周連傅,問道:「你是誰?最好說實話。」

  周連傅沉著眼,並不畏懼于他的威脅,手一扯扯掉臉上的面罩,和那男人一樣都以真面目面對對方,道:「這裏是我家的商鋪,我來自家商鋪拿東西,還用向你彙報不成?我還沒問你是誰,來這有什麼目的,你倒先問起了我。」

  那男人一愣,「你是朱品言?」

  「是又怎樣?」

  「你真的是朱品言?」那人突然想到什麼,又一拍卓海棠的後背,「那她就是海棠了?」

  卓海棠尷尬地笑了聲,「好漢認得我啊?」

  那男人沉默良久,久到周連博的全身都被汗浸濕,匆聽一聲大笑,竟然是那男人抑制了好久爆發出來的笑聲。

  他一邊笑,一邊收起了刀,還好心地把卓海棠拉了起來,搞得兩個人都是莫名其妙。

  「你們不會也是來拿帳本的吧。」那人語出驚人。

  「你到底是誰?」周連傅再無顧慮,第一時間搶身上前,先將卓海棠護在身後,近距離地直面那名男子。

  那男人爲他這個動作吃驚不小,誇張地張著嘴瞧了他半天,「真行呀小表弟,幾年不見,你身子骨真是壯多了,這兩下子可以看出平時沒少鍛煉。」

  小……小表弟?

  周連傅身後的卓海棠大叫一聲,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個男人,「你……你是蒙少爺!」剛說完忙捂住嘴,生怕吵醒了誰。

  那男子於是笑得更大聲了,「不用擔心了,隔壁屋的那個人早被我收拾了,這會這裏除了咱們三個,沒有清醒的人。不過別誤會啊,我只是用藥把他迷暈了而已,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生意人,可不是什麼殺手。」

  危機解除,周連傅哪能想到那個傳聞中,一直在蘇州布廠的「表哥」蒙放會出現在這裏,他們被他嚇得不輕,而同樣地,他們也把蒙放嚇得不輕。

  本來蒙放接到朱老爺的死訊後也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無奈布廠那邊有重要的事脫不開身,這才晚了幾天出發,昨天才到京城。

  蒙放一直覺得商鋪的動作不太對勁,可他人在蘇州不方便過問鋪子裏的事,這趟回來主要也是爲了摸清自己的擔心是否只是杞人憂天,這才想到來夜找帳本查看,本也想明天一早就到朱府給朱老爺上香,外加順便見見他那個許久未見的表弟。

  誰能想到,三個人竟然都以賊的身分在這遇上了。

  蒙放本想拿了帳本就走人,沒想到東西剛得手,窗戶就被人推開,隨後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黑衣人,他不明情況只有躲到櫃子後面的死角處,見這兩人行跡實在可疑不像是一般的小偷,怕是什麼要對朱家不利的人,這才出手。

  還以爲他們真是走了狗屎運,搞半天那扇窗戶是蒙放進屋時打開的,到最後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他們將事情的經過說完,三人各自找地方落坐,全都在乎複自己那顆受驚過度的心臟。

  歇了一會後,三人又想起正事,忙點上燈湊在一起,翻開蒙放搜出的帳本。

  一看之下真教人大驚失色,這本帳和周連傅見過的那本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所見的那本看來朱家風調雨順、財源滾滾,而照這本上所記的話,那朱家則成了塊早已被白蟻蛀空的木頭了,只剩下個空殼而已。

  是否朱老爺已經察覺到了這種反差,才在給朱品言的信裏寫了一段那麼隱晦的話,好像家中正面臨著什麼巨大的困難。

  「不可能!」蒙放也是吃驚不小,「以工廠的出貨量來看,咱們的銷量不可能只有這麼點,難怪送出去的貨總是和收回的銀子不成正比,搞得因爲資金問題工廠每年的生産量都在減少,京城方面只說是拿去周轉了,這些銀子是被周轉到了哪去了?」

  不能讓人發現帳本被人動過,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回去,周連傅舔飽筆墨趕在蒙放下的迷藥失效前,將帳本快速抄寫了一份後,三人心照不宣原路返回,天光大亮,全當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隔天蒙放到朱家給朱老爺上香,卓海棠攙著周連傅出去迎接,馮慶豐也帶著朱景冉,一家人熱絡地吃了頓飯天南海北地聊著,而這一桌上恐怕只有朱景冉毫不知覺,其他人的注意力已全部暗暗地聚結在了馮慶豐身上。

  據蒙放所說,工廠那邊的資金出現問題是從三年前開始的,然後越來越嚴重,搞到現在很多長期合作的絲戶都拒絕再給他們供貨,他就是爲這事才遲了幾天上京的,而三年前,也就是京城的事宜大多都交到馮慶豐手裏的時候。

  蒙放借故多留在京城幾日,暗暗對這件事展開調查。

  在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蒙放提議大家一起去郊外踏青,於是一行人乘著馬車來到京郊的一片桃花林附近。

  這一天太陽是暖的,風是柔的,風中夾雜著桃花的香氣,世界由綠色和粉色交織,仿佛從未有過的寬廣。

  幾人一起在樹下吃了廚娘特意準備的午飯,午後趁著風向正好,卓海棠拉著朱景冉放起了風箏,不過說是放風箏,大多時候也是卓海棠自己在跑,朱景冉在一旁給她加油。

  這天卓海棠穿了件暖黃的衣衫,在這天地間雀躍地蹦跳跑鬧,像是下刻展開翅膀就能飛上了天。

  周連傅和蒙放在旁邊看著,並不參與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只不過蒙放看的是臉色泛紅,又叫又笑的朱景冉,而周連傅則是自從那只小蝴蝶飛舞起來後,眼神就再也無法自她身上挪開。

  本來在這個時候蒙放說要出來玩,他還覺得有些不合時宜,但看到卓海棠那麼高興,他突然很慶幸當時自己沒有大煞風景地提出反對意見。

  卓海棠的風箏飛得很高,但她總是不知滿足地不停放線,像是要把那風箏放沒了才甘心,周連傅看一會她,又看一會空中的風箏,不知爲何,真怕那風箏就這麼給放沒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蒙放不冷不熱像是閒聊一般的話語。「你打算什麼時候娶她過門?」

  周連傅手裏的桃枝「喀嚓」一聲斷成了兩斷,他錯愕地看向蒙放,後者一手提著酒壺,也在看那隱進雲彩裏的風箏。

  「看我幹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可不能耽誤了海棠妹子。」蒙放說。

  誰想到他生得高大魁梧,竟會說出這種……女兒家的話。

  周連傅臉上紅一陣紫一陣,憋了好半天競不知該如何回他。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自然,但也不能亂點鴛鴦譜,表哥莫再取笑我。」

  蒙放挑眉,「你還跟我咬文嚼字起來了,你倒是說說海棠妹子除了嫁你還能嫁誰?」

  周連傅心頭一震,腦中反射性地憶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就覺得全身的氣血開始倒流,忙穩了穩心神,像在跟自己賭氣,強硬地說:「她願意嫁誰自然是她自己作主,如果她願意嫁你也未嘗不可,跟我有什麼關系。」他只是打個比方,卻不料被自己的話傷著了,心頭一陣刺痛。

  可蒙放全沒當回事,大笑了兩聲只當他是在開玩笑,「嫁我?我倒是求之不得了。」

  「什麼!」周連傅差點跳起來。

  就聽蒙放接著說:「也不知咱們兩個是誰在亂點鴛鴦譜了,七歲那年家人要送你去南湖,你本來心中不願,總來找我哭訴說你不願意去,要我去幫你求情,我被你煩得要死於是天天躲著你,你還記得嗎?」

  「嗯……」周連傅蒙混過關。

  「然後你找不到我,就整天哭啊哭的,直到有一天,你從院子的花圃裏尋到了另一個也在哭啊哭的小孩,那個小孩就是海棠。海棠的娘本來是府裏的廚娘,後來跟馬夫私通兩人連封信都沒留下,雙雙離開了朱府,只留下了海棠這個拖油瓶,她一個小孩什麼事都幹不了,留下也是惹人非議,於是總管下令把她送走,她躲去花圃裏哭,就被你發現了。」

  「那又如何?」周連傅心中不是滋味,不想再聽下去又不得不聽。

  「其實也不如何,我長大後還是時常會想這件事,覺得命運真是奇妙,如果那天你沒有在花圃找到她,你不會改變主意去和姨丈說如果讓海棠跟著你一起,你就去南湖;如果那天海棠沒有誤入後院被你找到,她也許就被送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從此你們兩人的命運也許都和現在天差地別。你不覺得這就是種緣分嗎?那時你帶她走了,並且一直將她帶在身邊,我還以爲最後你一定也會娶了她。」

  「相處時間的長短又不能代表一切。」在一起的時間長就一定要成親嗎?在一起的時間短就不可能在一起嗎?如果只認識了寥寥數月,就怎麼也比不上那個在一起十幾年的嗎?

  周連傅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激動是在反駁什麼,是在替誰說話,他弄不清自己此時的立場到底是誰了。

  蒙放因他的激動著實呆楞了一下,他失笑道:「你在氣什麼啊?我又不是在逼婚,只是覺得你們這些年不容易,你心裏有她就快娶了她,不要等到以後給自己留下遺憾。這只是一個做兄長的牢騷話,看過景冉和馮慶豐後,我真的覺得能找到一個能在一起相守的人不容易,不要錯過啊。」

  周連傅意識到了什麼,正色問蒙放:「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他點頭,「我懷疑馮慶豐在私自調動鋪子裏的錢,他不是挪用,只是霸占而已,也許他是想吞掉整個朱家吧。景冉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我還是在她婚後頭一次看她笑得這樣開心呀。」

  周連博也看了那邊開心地爲卓海棠加油的朱景冉,他一下子明白了蒙放提議這次踏青的意義,「你是爲了景冉……」

  「嗯,我這妹子命太苦了,我實在不忍心再傷她,可也許又是不得不傷她,你是她的親哥哥,應該比我更了解這種感覺吧。」

  他想說,他並不了解,他想的只是剛才蒙放的話,卓海棠也會嫁人的,如果她嫁了一個馮慶豐那樣的人,自此她也將失去這樣的笑容嗎?

  如果她能嫁給一個她愛著的,也愛著她的男人,他們可以互相心疼,互相扶持著過一輩子,如果緣分真的已經給了她那樣一個男人,那麼她應該嫁的,他也應該娶,他甚至想不出任何能夠阻礙這種發展的原因,除了……

  「只可惜,我們是不可能的了。」他苦笑,忽然認清,除了唯一的一種可能,但他並不是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品言,你好像變了一個人啊,跟我印象中的你一點也不一樣了。」蒙放說。

  他說得無心,周連傅可是冷汗都下來了,他故作鎮定,說:「人都是會變的,咱們已經長大了。」

  「不是只有長大這麼簡單,是你已經變成一個男人了,原本記憶還是很清晰的,可看著現在的你,我竟然想不起那個記憶中總是哭鼻子的你是個什麼樣子了,你的眼神中多了層保護欲,那是一個男人找到了他的方向的標志。」

  蒙放看他,笑道:「其實小的時候我很討厭你的,有幾次姨丈去南湖看你要帶我一起,我還都借故不去,沒想到現在卻很想和你說點什麼體己的話。」

  「可我卻不想和你說什麼,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周連傅煩躁地起身,不再去看蒙放,他受不了蒙放的眼神,對他全然的信任,就像他們真的有過許多相同的回憶,就像他們真的已經認識了很久。

  「等這件事過去了,一切都會回復到他該有的樣子。」他看著草地上那個鮮活的女子,意味深長。

  是啊,他心裏有她,有許多的原因,總之她已經在他心裏,跑不掉了。

  可他能爲她做些什麼呢?她真正想得到的東西,他是窮極一生也無法給他的呀。

  她會嫁給他嗎?那他不就成了她的「馮慶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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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6: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沒過幾天,馮慶豐召集了各店鋪的掌櫃,還有幾個創業時就跟在朱老爺身邊的老先生,組織了一場「內部聚會」,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同被邀請參加聚會的人當然還有朱家的本家人和蒙放,周連傅不知馮慶豐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但自己又不能不出席。

  棗會選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歸雀樓」裏,馮慶豐包下了歸雀樓二樓最大的房間,房間內整面窗面對歸雀樓的後院,後院內桃花飄香,香氣乘風散進房內,好不雅緻。

  房間內能容納十五人的圓桌已經坐滿了人,這一桌人都是周連傅見過的面孔,也全是些有分量的人,他被安排坐在馮慶豐的右手邊,更可以直觀地面對這一桌人形形色色的笑臉,有諂媚的笑、迎合的笑、虛僞的笑,就是不見半分因開心而呈現出的笑容,連蒙放也是酒杯在手,假笑不止。

  周連傅心中陰鬱,要放以前遇到這種場面他會幹脆一甩衣袖扭頭走人,圖個清淨,但如今他不是他自己,他是「朱品言」,朱品言沒那一身酸儒氣。

  他暗自平靜心情,只把自己當成一個與世無爭的小輩,誰跟他打招呼他便也抱拳回敬,但不會主動招惹任何人。

  等酒菜上齊,馮慶豐舉杯,大家都停下自己的事,專心聽馮慶豐講完一些場面話後,一齊舉杯,宣布宴席開始。

  「兄長這些日子一直在養身體,這次可得多吃點東西補充一下營養啊。」馮慶豐吃了沒兩口,大聲對周連傅說。

  周連博應付地一笑,馮慶豐見他沒有跟自己搭話的意思,也不覺是自討了個沒趣,而是將目光放在了一直陪在周連傅身後的卓海棠身上。

  有「朱品言」的地方必有卓海棠,這已經是大家腦中的常識,所以在這種內部的聚會上見到個家裏的下人,也沒什麼人覺得奇怪的。

  「海棠啊,你也別光站著了,坐下來一起吃吧。」馮慶豐說。

  卓海棠顯然沒想到話鋒會轉到自己這來,楞了一下才忙說:「這麼行,海棠站著就可以了。」

  「這話怎麼說的,你這些年一直照顧兄長,回家後也是寸步不離地照應著,要是離了你,兄長突然出什麼狀況我們都是束手無策的,萬一照應不急釀成大禍,那可是朱家的損失啊,所以說你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下人,我們朱家的未來可是攬在你的手上了。」

  朱家的未來攬在一個跟班的小丫頭手上,這話一出一桌人都是哄堂大笑,也連連說,「海棠姑娘就坐下一起吃吧。」

  卓海棠僵硬地擠出一個笑,說:「姑爺言重了,海棠又不是大夫,伺候少爺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換個人也能做到,哪有姑爺說得那麼厲害。」

  「可府裏的丫頭哪能像你一樣做到日夜圍著一個人轉,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了。」馮慶豐轉問周連傅:「兄長你說是吧?咱們海棠可是既有功勞又有苦勞,難道你忍心讓她站在一邊看著咱們吃嗎?」

  周連傅沉著眼看面前的杯子,而後微扭頭對卓海棠說:「妳就坐下一起吧。」

  卓海棠這才不情不願地添了把椅子坐在周連傅身側,一桌子人像看什麼有意思的小玩偶一樣對著她笑,搞得她全身不自在,她知道這些人笑的不是她,而是那個離了貼身丫頭就活不了的太少爺。

  蒙放只能搖頭苦笑,對他們表示同情。

  等大家都落了坐,馮慶豐看準了時機咳了兩聲,一桌子人又都靜了下來,儼然對待大家長一樣等著聽他訓話。

  他說:「這些年老爺子身子骨不好,店鋪都是交給我在打理,仰仗各位先生擡愛,一直以來也都很順利,如今兄長回來了,也接觸了店裏的生意不少日子,我想該是時候把生意全權交給他打理,今天請大家吃飯就是爲了說這件事。」

  周連傅杯盞一緊,想不到馮慶豐會來這招,他把這些人都叫來,原來是想當著大家的面來一招「以退爲進」,不然他可不認爲馮慶豐真會舍得拱手將權利讓出。

  果然他話一出口,一桌子人就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樣,先都是吃了一驚,而後你一言、我一語地表示不妥。

  「馮爺,這是否還爲時尚早了些?畢竟少爺回來還沒有多久,去鋪子裏也就那麼幾次,其他時間都在修養,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精力照顧生意?」

  「是啊,少爺雖然天資聰慧,但凡事總要從頭學起,馮爺你還是再提點少爺些時日,等他能夠獨當一面時再說這些也不遲啊。」

  「就是,這管理鋪子可不是兒戲,既然老爺當初將生意交給你打理就是對你的信任,也不急於這麼快就全交到少爺手上啊。」

  「少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萬一過於操勞再出什麼狀況,您又不在,那我們不就真的群龍無首了。」

  這樣的言論排山倒海而來,像一陣狂風吹在周連傅臉上,狠狠地在抽他的嘴巴,所有人似乎都不在意他這個坐在一邊的「少爺」,而只顧著表明自己的立場,爲恐慢一步就要失去什麼似的。

  卓海棠剛坐下沒多久,屁股就像燒著了一樣,只想站起來給這些人每人一巴掌,跟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哪裏是什麼擡舉,根本是對她的貶低嘛!她才不屑於跟這些虛僞的人坐在一起呢。

  他們哪裏知道,這位「少爺」要不是因爲馮慶豐的緣故才不會那麼「虛弱」,在他「養病」期間每天都在學習各種知識,把自己的腦袋當成個無底的桶一樣不斷地往裏面灌東西,如果他的身體真的出了狀況那也是因日夜苦讀給累出來的,跟他們這些只會巴結馮慶豐得點好處就滿足的家夥比起來,他比這裏任何一個人都還要辛苦。

  說得他好像個扶不起的阿斗,多麼地不可靠的樣子,其實誰才是爲朱家拚命的那個人,是他們這些靠著朱家混飯吃的家夥嗎?是這個看上去很不可靠,其實做事比誰都要認真,比誰都要善良的跟朱家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少爺」呀。

  卓海棠越聽越氣,氣得桌下的手不住地哆嗦起來。

  而馮慶豐表面不斷推辭,看似是在爲周連傅說話,實際受用得都合不攏嘴了,他就是要讓周連傅親眼看到人心所向,這樣他才會徹底放棄跟他爭,乖乖在他手下做一個病弱的少爺,保他衣食無憂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一想到要不是這家夥暗地搞鬼,朱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卓海棠氣火攻心就要爆發時,一只大手在桌下輕輕覆在了她顫抖的手上,那手包裹住她的手,傳來一股安定的溫暖。

  卓海棠全身的氣都被這只大手吸走了似的,她呆呆地轉向周連傅,他還看著其他人一張張嘲諷的嘴臉,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感覺到她在看他時,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又緊了緊。

  剎那間,卓海棠自己也不懂了,爲什麼她會這麼想大哭一場呢?

  她忙低下頭,撫平自己的心緒,人也確實平靜多了。

  在這場醜惡的戲劇中,她不再扮演那個氣極攻心的小醜,而是換了另一種心態,成了平靜地旁觀這場戲的一個觀衆。

  一個人的心緒爲什麼能夠轉換得如此之快?她知道她當場發飆會壞事,卻不意味著她能控制得住自己,而她不再暴躁,是因爲在這些人滔滔不絕的惡言中,那只手始終沒有放開她……

  馮慶豐自從在上次聚會上表現出對卓海棠的照顧後,日後更是對她的關懷有增無減,開始是借著關心「朱品言」爲理由找卓海棠問話,問的次數多了,就算沒什麼事也經常要找她聊上一聊,有什麼新奇的小東西在京城流行了,都不忘給朱景冉帶回來的同時也給卓海棠準備一份。

  這樣的行爲越發的露骨起來,而卓海棠似乎也並不抗拒,旁人總見她跟馮慶豐有說有笑,於是各種流言便俏無聲息地流傳開來,自然也就流入了周連傅的耳中。

  周連傅在書房舉著本書裝模作樣地看著,但書本上的內容可是半個字都沒入了他的眼,反倒是院內傳來的下人竊竊私語的談話聲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內容無非是他早已聽膩的那些,比如馮慶豐又打賞了卓海棠什麼珍奇的東西,比如卓海棠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之類,其實這些話周連傅早就已經聽得煩了,但聽得煩了不代表就兆麻木。

  他放棄一般地將書甩在桌子上,大力地拉開門,門外一個端著臉盆的丫頭和另一個丫頭同時噤聲,並反射性地縮了縮脖子,顯然沒想到他會在書房。

  「太少爺。」兩人同時喚。

  周連傅應了聲,問:「海棠哪去了?」

  「海棠姐今兒個跟姑爺一塊上街去了。」那個端著臉盆的丫頭口快,剛說完就被另個丫頭捅了下,然後自知說錯話似地吐了吐舌頭。

  「哪條街?」周連傅對這答案並沒什麼意外。

  「回大少爺,就是城東大街,姑爺說今天天氣好,一早就叫著海棠姐出去了,還說少爺要是需要人就叫我們只管去找,一切以大少爺優先……」那丫頭越說聲音越小。

  周連傅心中冷哼,馮慶豐這算是對他的體貼嗎?

  「那個……需要我們去把海棠姐叫回來嗎?」另個丫頭小心問。

  「不必,我有手有腳又不是癱瘓在床需要人看護,你們兩個倒真會偷懶,我看這盆裏的水都要涼了。」

  他說完,那小丫頭轉身尷尬地端著盆跑開了,另一個一見,也找了個理由連忙閃開。

  周連傅腦中不自主地浮現出卓海棠陪在馮慶豐身邊的樣子,心中打定了主意。

  半個時辰後,城東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馮慶豐腆著肚子邁著悠哉的步子,如逛自家後院,顯然心情十分的不錯,而在他身邊伺候著的則是同樣臉上掛著笑容的卓海棠。

  只是在每個馮慶豐看不到的時候,卓海棠掛著笑的臉會擰著一個難看的鬼臉,沖著馮慶豐的後腦勺一哼。

  「海棠啊,有你跟著就是方便,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馮慶豐笑道。

  卓海棠神奇般地瞬間收起鬼臉,笑道:「姑爺客氣了,只怕海棠是越幫越忙。」

  「哪的話,這一上午咱們可是收獲頗豐,買的東西我都很滿意,想必景冉也會很喜歡的,還是你們女人家懂女人家的心。」

  「姑爺叫我幫著給小姐挑禮物是給海棠的面子,挑的好或不好,姑爺可別見笑,小姐嫁給姑爺真是幸福。」卓海棠默默鄙視了下說違心話的自己。

  「嫁給我很幸福嗎?」馮豐慶挑眉,「如果買買東西就叫幸福的話,那海棠你也許比景冉還要幸福呢,因爲你雖然沒嫁給我,但給她的東西我同樣要給你一份。」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了?這些東西都是你挑的,理應也有你的一份辛苦酬勞吧。」馮慶豐兀自笑了起來,問她道:「怎麼樣,姑爺我是個好人吧?」

  卓海棠笑得越發違心,「姑爺,咱們已經逛了一上午了,東西也買的差不多,該回了。」

  「急什麼,這才到哪,莫非你是還惦記著我那病兄長?」他說:「海棠啊,你也該放下自己這點身爲下人的執著了,女人嘛,終究還是要尋找自己的歸宿的,朱品言自己都保不住,又能給得了你什麼?而我就不同了,你跟著我這幾天,得到的便比他這十幾年給你的還要多,你說是不是?」

  「姑爺的打賞足夠海棠十輩子用了。」

  馮慶豐賊笑,順勢往她這邊湊了湊,在擁擠的人群中與她肩並著肩曖味地說:「海棠啊,我對你的心意可不只是打賞而已,難道你還不懂嗎?」

  卓海棠縮縮脖子試圖拉開彼此間的距離,眼光下意識地四處瞟,就讓她瞟到了路對面的胡同口,一個一襲藍衣的男子正沉著個臉,雙眼冒火地盯著這裏。

  卓海棠全身竄起一層雞皮疙瘩,想離馮慶豐遠點,幾乎是大跨步地從他身邊跳開。

  馮慶豐倒沒在意,而是被路邊一家首飾店吸引了注意,拉著她就說:「走,給你添幾件首飾。」

  「多謝姑爺擡愛。」卓海棠怕就被他這麼拉了進去,急忙忙甩開他說:「這首飾若是送給小姐,海棠自然盡心爲老爺挑選,可既然是送給我的,那我自己挑不就一點驚喜也沒有了嗎? 」

  「哦?」馮慶豐挑眉,「這麼說,你是願意接受我的禮物了?」

  卓海棠盡力擠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馮慶豐一楞,隨也是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女人啊!好,那你等我一會,我親自去挑一件決不會讓你失望的禮物。」

  好不容易送走了馮慶豐,卓海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竄去馬路對面,也閃進了那個小巷子,周連傅已經在那等她了。

  「你怎麼跑這來了,讓馮慶豐看到了怎麼辦。」她緊張地責問。

  而周連傅則對此很是不屑,「讓他看到了又怎麼樣,我是裝病人又不是裝殘疾人,我就說我也出來逛街有什麼問題了?」

  「可這未免太巧了啊,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別弄出什麼事讓他多想的好。」

  「哼,爲了讓他不多想,就可以讓其他人隨意地猜忌揣測嗎?」看卓海棠很不想見到他的樣子,周連傅的臉更冷了,「你知道府裏的人都在怎麼說你嗎?」

  卓海棠翻了個白眼,「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事,這不也是意料之中的嗎?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馮慶豐有意接近我肯定是有目的,我必須抓住這點順藤摸瓜,才能弄清楚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你當時也表示了同意啊,至於其他人的閒言碎語,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周連傅更爲她滿不在乎的態度弄得十分煩躁,他鬱悶地也在問自己,他的生氣點在什麼地方?

  沒錯,自那次聚會以來,馮慶豐對她的討好是有目共睹的,這其中必有什麼因由,爲此卓海棠假意迎合實則試探,這也沒什麼錯,但是,他沒料到她的「試探」會這麼過頭啊,閒得著形影不離地試探嗎?

  所以就算心中明知她在做的事情是爲了什麼,朱家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她覺得可以爲了查這件事做出一些忍耐,甚至爲此毀掉自己的名譽也不以爲意,他也沒權利阻止她。

  可是一旦聽到那些流言蜚語,想到她跟馮慶豐在一起的樣子,他就是放心不下。

  「也許他對你的親近並沒有什麼其他目的,只是爲了想親近你呢?」他以氣惱的口氣掩飾自己心中真實的擔憂。

  「什麼?」卓海棠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你是說馮慶豐真的看上我了?怎麼可能!我論才、論貌、論性格、論身價,哪樣比過小姐了?要不是他想透過我了解些什麼,又怎麼會這樣露骨地接近我?你的擔憂也未免太不切實際了吧。」

  「你怎麼知道自己比不過景冉,也許就是有人獨中意你這樣的呢? 」

  卓海棠終於沒忍住大笑了起來,並且很輕柔地拍了拍周連傅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樣無奈地笑道,。「好啦好啦,你就不要瞎擔心了,就算真的有人獨中意我這樣的,那個人也不會是馮慶豐,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再說就算他中意我,我也不可能中意他呀。」

  「真的?」只因她的一句保證,周連傅把一肚子的擔心都吞了回去,本來覺得有好多話想跟她說,急到等不及必須親自跑來找她,可一見了她,見那笑容還是他所熟知的,聽到她的聲音,他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原來他來找她並不是急著要提醒她些什麼,而只是急著來給自己找個安慰罷了。

  他只是很想見她,希望她能看著自己,這樣他才會安心。

  搭在他肩上的手久久沒有放下,兩人面對著面,在這個安靜的小巷子裏像是墜入了另一個空間,街上熙攘的人聲都被看不見的氣牆吸了進去。

  周連博的手動了動,很想撫順她耳旁一縷落下的發。

  「我……我該回去了,一會馮慶豐出來見我不在會很麻煩。」在他的手就要擡起時,卓海棠的手卻像是被忽然燙到一樣彈了起來,她露齒一笑,總覺得說話聲音比平時大了點,「你也回府去吧,被人發現你失蹤了也不好辦。」

  「嗯。」他附和著點了點頭,「那你小心點,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吧。」卓海棠擺擺手,又想起什麼似地看了他一眼+說:「謝謝你。」

  看著她跑定的背影,周連傅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恨自己的無能,保護不了一個女人。

  他恨自己的身分,讓他沒有資格去保護這個女人,於是只能看著她爲了另一個男人拚命,而他既說不出「加油」,也說不出「別那麼爲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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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結果,卓海棠違背了她的保證,她沒有「小心點」,也沒有「有事一定告訴他」。

  那天蒙放破天荒地太晚上找上朱家,而且還是像上次夜探書房,正門不走翻牆進來,周連傅聽半夜有人敲他房門,還以爲是卓海棠,結果一開門卻見一臉嚴肅的蒙放,他的心頓時一沉。

  在蒙放的帶路下,周連傅來到京城一間客棧二樓的上房,房內沒有一點光線,卓海棠站在窗前不知在望著什麼,聽到門響見到來人是他,無表情的臉上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怎麼了?」周連傅問。

  他可並不覺得卓海棠對他笑是件什麼好事,尤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她笑著,一搖一晃地走向他,怎麼看怎麼古怪。

  「我想大概是喝醉了吧,但看上去又不太像。」蒙放說:「本想帶她去醫館,但伯打草驚蛇還是作罷,開了間房暫時將她安置在這一晚。」

  「爲什麼說怕打草驚蛇?」周連傅敏感地察覺到他話中有話。

  蒙放歎了口氣,「我在街上看到海棠妹子一個人神不守舍、晃晃悠悠地不知要往哪去,就覺得不太對勁,問了半天才問出來,她是被馮慶豐叫去歸雀樓了。」

  「什麼?只有他們兩個人嗎?」周連傅急得要抓蒙放的衣襟,但卓海棠已經晃到了他跟前,並且一撲撲在他身上,讓他無暇再去管其他。

  「那我就不清楚了,海棠妹子只說了那些,剩下的就是吵著要見你,說有事要告訴你,我這不就急著去找你了。」蒙放聳聳肩。

  卓海棠在他懷中咿咿呀呀,很高興地用手指戳他的下巴,看上去不像只是喝醉了這麼簡單。

  周連傅心疼地拍著她的背,對蒙放說:「你先回朱家,在我的房間裏不要出來,馮慶豐如果回去找海棠一定會找到我那,如果發現我不在一定會讓他多想。」

  蒙放點頭表示同意,說了聲探清了情況再來接他們後就走了。

  屋裏只剩下周連傅和卓海棠,周連傅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卓海棠扶到椅上坐下,而後點上蠟燭,搬了把椅子與她面對面坐著,眼對著眼地看著她。

  她只對他傻笑,目光渙散。

  周連傅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一字一句地問她:「海棠,你跟馮慶豐去了歸雀樓?」

  她大力地點頭,而後又綻開了一個笑,不清不楚地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喲……」

  但周連傅此時對她知道了什麼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扶正她的肩膀,接著問她:「你們在歸雀樓裏做了什麼?」

  卓海棠歪歪頭,說:「喝酒啊。」

  「什麼,你跟他喝酒!」連忙又收回快要爆表的怒火,盡量溫和地問她:「除了喝酒,他還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她搖頭,而後又點點頭,傻笑道,「他還讓我做他的妾。」

  周連傅一陣眩暈,卓海棠還不知死活地接著說:「不過我很機靈地借機逃走了,不然你會擔心的,於是我就跑了,就想告訴你呀,馮慶豐想要的東西是……房契……喂,你怎麼不聽我說了? 」

  周連傅哪會跟她認真討論什麼房契的問題,光是想到馮慶豐邀她一起喝酒,還說要納她爲妾,而後逼得她必須逃走,這之間都發生了些什麼,就夠叫他精神錯亂的了。

  以她現在這副樣子,如果不是僥倖跑出來,又被蒙放碰到……

  周連傅倒吸一口涼氣,她這樣跌跌撞撞地在外面走了半天,也不知是用什麼方法躲過馮慶豐的眼皮的,這副樣子又不像單純喝醉,會不會是碰撞到了哪裏?

  一想到這種可能,周連傅慌忙站起來,小心地按壓卓海棠的頭骨,告訴她如果痛就說,按了半天卓海棠還很享受的樣子,而且也沒摸到什麼異樣,周連傅這才又稍微踏實下來。

  卓海棠享受著他的「按摩」,還在興奮地絮絮叨叨地說著:「馮慶豐這個人果然有問題,咱們剛回家時他表現的熱情,是因爲他以爲朱老爺把房契交給了你,直到現在他也這麼認爲,他想從你手上得到房契,見沒什麼希望便想到打我的主意,這個人真是太壞了!如果房契和店都落到了他的手裏,還不知夫人跟小姐要過上什麼樣的日子,幸虧我聰明,總算是取得了他的信任,套到了他的話……不知爲了這些,他從背後耍了多少詭計……」

  她那副昏昏沉沉又沾沾自喜的樣子,周連傅徹底暴怒,本來想著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但她無時無刻不心心念念著朱家,真是讓他受夠了。

  「馮慶豐在打什麼主意固然重要,但真的就重要到值得你以身犯險的地步嗎?」他直視卓海棠,知道她此時並不算清醒不該和她認真,可就是控制不住,「你答應過我什麼,你都忘了?如今將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真的值得嗎?你就不會覺得後怕嗎?馮慶豐的事有我還有蒙放一直在調查,你可以著急,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做些事,但真值得連你自身都陷進去的地步?」

  她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聲,讓朱景冉也對她産生誤解,到底是怎麼樣的執著,才能讓一個女人付出這麼多還無怨無悔?讓她在神智不清之下只在得意於自己的「收獲」,而全然不去考慮這可能帶來的「後果」?

  周連傅深深地覺得,她根本沒有信任過他,會讓他來扮演朱品言只是因爲他恰好在那,而後無論他怎麼樣地向她保證她可以依靠他,她都只是嘴上答應了,其實心裏從未將他當作同伴。

  到底他只是個外人,她以爲能真正爲了朱家無私付出的人,只會是她自己。

  卓海棠很是迷茫地仰頭看他陰鬱的臉,努力試圖讀出他此時憤怒的因由,但最終沒什麼效果。

  她垂下眼瞼,帶些委屈地說:「可是,我就是想快些拆穿這個大壞蛋的真面目啊,誰叫他那樣說你……」

  周連傅心頭一顫,卓海棠細弱的肩膀競顫抖起來,真的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誰叫他把你說得那麼無能,他才是借著入贅朱家得到大大的好處呢,你才不是……」

  周連博受到空前的震撼,她是因爲不平馮慶豐對他的嘲諷,才賭上一口氣耐著性子接近馮慶豐的嗎?

  其實她做這些,都只是想快些爲他出了這口惡氣,讓衆人知道誰才是大陰謀家,爲此就算自己被人嚼舌根也沒什麼可在乎的?

  說得好像,真的他比她自己還要重要一樣……

  周連傅笑了下,笑得很勉強,故意不去看卓海棠落下的淚水,她平時不會這樣的,一定是馮慶豐在酒菜裏加了些什麼東西,讓她變得如此的感性,如此的真實。

  「他說他的,我又不會往心裏去,如果被他一說就受不了了,還怎麼幹正事。」他生硬地別過頭去,「再說,他說的人又不是我。」

  「怎麼不是你!」卓海棠竄起來,要不是周連傅及時扶了一把,她怕是會因起得太快而跌倒。

  她瞪著那雙沒有焦距的杏眼,戳著他的臉質問:「他說的明明就是你!我就是不想聽他說你壞話,他憑什麼,他算老幾呀!」

  「他說的當然不是我,他是在說『朱品言』,我爲什麼要在意!」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像是故意在跟自己做對,周連傅拒絕接受卓海棠話中的好意。

  他好怕……自己是誤會了什麼。

  可卓海棠不依不饒,非繞到他面前,強逼他對上她一雙淚閃閃的眼,聽她用濃濃的鼻音說:「就是你呀。」

  她眼中看到的是誰?他才不管她看到的是誰,他再也不管了!

  那一晚的激情湧上腦海,周連傅不給自己細想他有沒有擁抱這個女人的資格,就已經先一步展開雙臂擁她入懷,他怕再給自己多一刻思考的時間,他都要失去這分勇氣,他抱得那麼緊,下巴抵著她的肩膀。

  這麼好的一個女人,可能她沒有縝密的思維,行動全出自於一時的義氣,有時會說些氣死人的話,更有時甚至大剌刺地完全不像個女人。

  可是她那麼好,真心地別人著想,心疼著她心中每一個善良的人,卻不知最惹人憐的人其實正是她自己。

  正是她的豁達開朗,讓人時常忽略她心底的痛苦,眼看著心愛的人離自己而去,既保護不了他也保護不了他的家人,在這樣的壓力下只知道自己應該努力再努力,好將其他人的痛苦降到最低,而時常忽略了最真實的真相。

  不管她做什麼,她要的人都已經回不來了。

  「就是你呀……」卓海棠在他懷中異常的乖巧,甚至漸漸冷靜了下來。

  「是我,是我。」他撫著她的後腦,嗅著她頸間的香氣。

  她這一切的努力只是爲了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她不再整天想著朱品言已經離開的事實,只要還有一天她所做的事是爲了朱口罌口,那他就從未自她的生活中離開過。

  而他,就是朱品言,哪怕只有這一刻,他該以朱品言的身分對她表示肯定,是欺騙她還是欺騙自己都已經不那麼重要。

  他想擁抱她、安慰她,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管他在她的眼中是什麼樣子。

  「海棠,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他在她耳邊輕輕說。

  卓海棠的肩抖得更厲害了,他心疼地歎氣,扳過她的臉來,她哭紅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在燭光的映襯下攪得他心又癢又痛。

  他俯身輕輕將她臉頰上的淚珠舔去,她輕顫,但並沒有回避,於是他親吻她的眼睛,親吻她的臉頰,然後輕輕地按上了她的粉唇。

  一切只剩剎那間……

  當他觸碰到她濕潤柔軟的唇,他僞裝的一切的理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浸在她的香甜柔軟中,先是輕啄她的唇辦,而後配以舌尖勾舔,同時雙臂在她腰後收緊,硬要她迎向自己。

  她濕潤的眼睛與他深黑的眸子對上,兩片唇彼此不離,一時間某種默契俏然達成,她張開櫻口,他趁機而入。

  「唔……」

  周連傅豐抵在她腦後,攻勢轉爲熱烈,火舌侵入她的口中後便開始攻城掠地,與她的巧舌纏繞,挑逗著她口中每一分細弱的敏感,然後將之放大。

  他吸吮著她的舌,在她已經無法呼吸而發出嗚咽聲時,更是以舌尖挑逗起她喉間小舌,她全身顫栗,而他烙鐵般的大掌由她的腦後到背,又從背到腰反複摸索,加大她的顫栗。

  直到她的雙腿酸軟,再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他抱起她到床上,將她壓在床上,兩人身體貼著彼此自始至終沒有分開。

  他終於放過她那被吻腫的唇,在她好不容易得到空氣大口呼吸時,他的舌已伸入她的耳中,從耳廓開始描繪著她耳朵的形狀,然後一圈一圈縮小,最後火舌像條不知滿足的小蟲探入她的耳洞,騷弄吸吮。

  「啊啊……不要,好癢……」卓海棠神色恍惚地意圖推開他。

  「很癢嗎?一會還會更癢呢。」周連傅在她耳邊呵氣,親吻她的耳垂,順著吸舔起她的脖頸,像是嘗不夠一再徘徊於她的每一寸肌膚,手同時解開她的衣帶,也順著解開她外衣的扣子。

  熟悉的暖熱隨著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無法忽視,卓海棠按住自己身上的那只大手,無助地搖頭道:「不要,我好怕……」

  可她淚瑩瑩的小臉只有著小女人家的嬌羞,如果她能更氣地搧他一巴掌,也許就能如冷水澆頂,可她用這種惹人憐的目光看著他,非但起不到什麼作用,反而會讓他最後的那點理智也就此消失,只剩下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望在他體內奔流。

  「不怕,不怕。」他咬著卓海棠的頸肉,大手隔著內衫揉搓起她一邊渾圓,那充實溫暖的手感引得他的鼻息越來越重,恨不能把她生吞下肚,「海棠不怕,我是你的少爺啊……」

  「少爺……少爺!」她匆地抱住他,如遇難者抱住海上浮木,卻教他心都擰了。

  「是啊,我是你的少爺,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說著,解開她內衫的衣扣,將她的衣裳向兩邊打開,女子豐滿柔嫩的曲線盡數展現在他眼前。

  他微微顫抖的大掌撫上她一邊柔軟,換來她輕柔的悶哼。

  「多美啊,這裏已經縮成一個小球了。」他兩指一夾,正夾住她簇成一團的乳尖。

  「啊!」她倒吸口氣,他的兩指夾著她的乳尖上下揉動的同時,大掌也包裹著她飽滿的乳肉揉捏起來,那按壓的快感讓她體內亂竄的熱流聚集起來,悶在她的心頭,像是五髒六腑都著了火,憋悶地只想放聲尖叫。

  「不……」她搖頭,他則一手牽著她的腰,一手玩弄著她的一邊乳肉,而唇則在她身上遊栘起來,從她的下乳到腹部,每處被他吻過的地方毛孔都全然打開,吸收著他呼出的每口熱氣,在體內轉換成驚人的熱流折磨著她。

  「別害羞,你不知道自己這樣有多美。」他啞聲說著,順著小腹一路親吻,扯下她的褻褲,直到吻上她腿間的軟毛。

  「那裏不要!」她身子一緊,胡亂地去抓他的頭,但他哪裏會聽她的。

  他強勢地扳開她一條腿架在自己脖子上,她腿間粉嫩的花辦嬌豔欲滴,細柔的軟毛上掛著透明的雨露,看上去如同一朵將要爲他在清晨綻開的花。

  「都已經這麼濕了還說不要,小騙子。」他撥開她稚嫩的花辦,花間那淌出蜜水的花穴充滿了誘惑,他眼色一暗,張口覆在了那嬌嫩的花穴上。

  「啊啊啊!」她仰頭高叫,這突然的快感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體內那團團的熱流全都湧去了小腹,弄得小腹處又酸又癢,更有一種緊繃的無以名狀的痛感。

  不是來自於肉體的痛,是因空虛而産生的痛,而那痛的唯一撫慰就是他大膽的吸吮,當他將火舌探進她麻癢的花穴中並且吸吮起來,那暫時的充實並沒能給她多少安慰,相反激起的是另一股更深的渴望。

  她的神經繃到極限,幾乎快要潰堤。

  「不!不!啊啊啊!」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她的雙腿卻在不知不覺中更加向兩邊打開,像是對他的邀請,連她都覺得自己言不由衷。

  可是怎麼行呢,這樣地被一個男人對待……

  周連傅自然收到了她的邀請,他喘著粗氣,兩指並起代替長舌,從一開始就一個猛進全部刺入她的穴中。

  她弓腰,滿足而痛苦地哭叫出聲。

  「真緊啊,很久沒做過了嗎?這麼緊地咬著我,快把我的手指弄斷了。」他惡意地說。

  「才沒有,我只是……」她不停喘息,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但怎麼聽她的聲音都是有氣無力,「我也不曉得……嗯啊……」

  「不曉得什麼?不曉得會這麼舒服嗎?」他快速地抽送起來,每一下都按在她花壁處那個小小的突起上。

  每一下的撞擊都引得她一聲高過一聲的魅叫,這感覺怎麼會這樣古怪,是從未有過的,仿佛靈魂不再由自己控制,努力抓回的神智也在他的下一個動作中飛去了老遠。

  他知道她會這麼地敏感也與馮慶豐給她吃的東西有關,他不曉得那是什麼,既非酒精也不是魅藥,但只要想到她也可能臣服於馮慶豐的擺弄下,手下的力度就不由得加大。

  她全身緊繃,在他的一個深入中全身哆嗦著達到了高潮。

  「真快啊,這樣就到了。」

  「啊……」她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的聲音遠或近,她分不清距離。

  當她的身體再被他任意搬弄,她看到他已脫去自己的衣衫,分開她的雙腿在他身側,而他身下昂揚的巨物正頂著她不斷吐出蜜液的花口。

  她倒吸口涼氣,本能地想要回避,可連移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以爲已經結束了嗎?我這邊可是剛剛才開始呢。」

  周連傅百感交織,他承認他嫉妒朱品言,甚至嫉妒馮慶豐,他承認脫去了那層窮酸書生的外皮,他也只是個被獸性所侵蝕的卑鄙男人。

  他們沒有生生世世,他只求一刻,即使在這一刻他並非自己。

  「不……不要……真的……啊! 」

  隨著卓海棠撕心的痛叫,一個猛沖下周連傅也楞住了。

  因爲,在兩人交合的地方漸漸染上了一層紅,她扭曲的臉已經痛得發不出聲,剛經曆高潮的花穴本就緊責異常,加上他這蠻橫地一個侵入,疼痛自然是加倍的。

  周連傅楞住,因爲他沒想到她竟然會是處子!

  她與朱品言朝夕相處那麼久,兩個人又已是公認的一對,加上她對朱品言是那麼死心塌地,他原以爲他們早已……

  天啊!周連傅想不出可以用什麼詞來罵自己,他怎麼總是做這樣的事,他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方式奪了她的清白之身。

  卓海棠無力地流著眼淚,口中嗚咽聽不出在說什麼。

  他緩緩將自己抽出,再慢慢地送入,這樣放慢的動作使得他全身被欲望的汗水打濕,但比起她來,他的這點難受又算得了什麼。

  「嗯……啊……」在他溫柔的撫慰下,那撕裂的疼痛再次被酥癢所替代,她不自覺地晃搖腰肢,迎合他的進入。

  感覺到她已經適應他的存在,他稍加快速度,馬上得到她熱情的回應。

  「海棠,海棠,還痛嗎?」他親吻她,持續著身下的抽送,又是心疼又是悔恨,可更多的卻是停不下的欲望,想要占有她的欲望。

  就算知道她仍是個處子,難道他就能停下來嗎?他心中否認,只要她還是她,他就無法停止自己對她的渴望……

  「啊……嗯……」她蹙眉,那空前的充實填補了她的空虛,讓她全身從內而外升起一種緊繃又舒暢的快感,那快感逐漸攀升,讓她腦中只剩一片銀白。

  「舒服嗎?」他晃動窄臀,她的窄小柔滑包覆著他的碩大,濕潤溫暖,真像一場美夢。

  他背部肌肉迸現,愉悅的快感壓過他所有理智,他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

  周連傅一手揉壓起她一邊乳肉,在引得她癱軟的身體更爲激烈的顫抖後,悄悄加快了身下的抽送。

  「嗯……啊啊……」她吐出歡愉的氣,完全沉浸在肉體撞擊帶來的快感中。

  他知道她已經不再痛苦,忍耐的欲望猖狂起來,開始在她體內九淺一深地抽送起來,在他一個挺入間,碩大的昂長深深地撞擊在她體內的敏感上。

  「啊啊啊!」她失控地抱住他,雙腿下意識地緊盤在他的腰間,「連傅……連傅……」

  周連傅錯愕又激動,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同時又很莫名地恐懼起來,她已經恢複清醒了嗎?不再當他是朱品言了?她認出他了……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是喜,是憂?

  「海棠,海棠……」他低喚她的名,含住她頸間嫩肉,下身開始了瘋狂的抽插,「是我,對不起,我對你做了這種事,我是個混蛋!」

  他只想當一夜的朱品言,只想用這種可悲的方式滿足他卑微的渴望,而這一時的頭腦發熱卻給她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啊……啊……」

  她抓著他的背,漲得滿滿的欲望在他烙鐵一樣的昂長侵入時,全部聚焦在小腹處,就要爆發出來。

  她抓著他的背,抓出一道道紅痕,「你……啊……」

  兩人的體溫不斷攀升,快把對方融化。

  周連傅也同樣如把她揉進身體一樣緊抱著她,「對不起,對不起……」

  在他的一個挺腰下,一股熱流噴發而出,跟著二局一低的叫聲,兩人同時攀上了欲望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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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7: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因這過於震撼的快感和先前已經很疲倦的身體,沒過一會卓海棠就昏睡了過去。

  周連傅抱著她,得到發洩的暢快並沒讓他心情也變得愉悅,反而,看著她滿是汗濕的睡臉,他的心越發地沉重了起來。

  之後周連傅打了熱水,細心地爲卓海棠擦拭,給睡夢中的她穿好衣服。

  後半夜,卓海棠因爲口渴和全身酸痛醒了過來,她沒細看房中的布局,只想找點水來喝便起身準備下床。

  誰知她剛起身發出了一點聲響,旁邊桌椅就是一聲巨響嚇得她叫了出來。

  「別怕,是我。」黑暗中的聲音,讓她受到的驚嚇平靜下來。

  周連傅怎麼會在她的房間?卓海棠迷迷糊糊地想著,而後瞬間僵住……

  那一幕幕發生不久的畫面像是被強打入她的腦中,在她腦中快速而清晰地進行著重播,她如夢初醒,一張臉紅成了個大蘋果,同時一杯水也自動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連看都不敢擡頭看一眼那個好心遞水的人,接過來悶頭喝光,又放回那人手裏。

  「你……你沒回去啊。」她問得很尷尬,想到剛才的響聲,莫非他一直在椅子上坐著?

  「蒙放說時候到了會來接咱們,現在回去怕被人瞧見。」

  「哦。」她無心地應著,好尷尬哦,該說點什麼呢?

  「妳身體還好嗎?」

  「咳!」卓海棠被口水嗆著,還是他爲她拍了半天背才緩了過來,「你說什麼,什麼好不好的,我又不是病人,我身體一直很好啊。」

  「我是說剛才……我弄疼妳了是不是?」他倒很淡定。

  卓海棠又是氣血逆流,差點沒又昏過去。

  「剛才……剛才……那個……」天啊!這叫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說啊。

  「對不起,我會對你負責的。」

  哦,她怎麼還不昏?卓海棠多希望自己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啊,可偏偏這會她全身如入火爐,越是想昏倒越精神。

  這種對話也太讓人害臊了吧,不過既然他們已經那個了,那是不是也用不著不好意思?

  卓海棠鼓起勇氣,紅著臉生硬地問他,「那你打算怎麼負責啊? 」

  周連傅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好人家,從此不再讓你過伺候人的生活。」

  她頓住,只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因爲這種懷疑讓她甚至顧不上什麼女人家的矜持,一雙眼睛瞪向黑暗中的周連傅,「你說什麼? 」

  他忙解釋道:「當然,那人也必須是真心待你,若你不滿意,我會再去找,直到找到一個令你滿意的,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還「那人」?

  「周、連、傅!」卓海棠慶幸這會夜黑風高,不然自己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的一定很難看,她向前胡亂一抓,也不管抓到的是他的哪個部分就恨恨地掐了下去,「你所說的負責,就是給我找個好男人當夫婿嗎? 」

  在他們兩個經曆了這麼多事,又剛成爲了彼此最親密的人後,他所要做的就是在他吃幹抹淨後給她找個好人家接收她?這就是他所謂的「負責」?

  卓海棠的心又氣又涼,想笑又覺得這麼可悲,想哭卻又覺得這麼好笑,搞得她真是哭笑不得,只努力平順自己的呼吸,不然心一陣一陣的疼可能會直接把她疼死。

  但周連傅對掐入他肉裏的指甲是吭都沒吭一聲,並且進一步展現出他最大的誠意,說:「我知道這也無法彌補我對你的傷害,可朱品言畢竟已經不在了,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只有用下半生來補償你。」

  「朱品言?補償?你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原來就是用衣食無憂的下半生來補償我啊,那我可還真要謝謝你了。」

  卓海棠對他顛三倒四的話完全聽不明白,但她明白這就是他苦心琢磨出的結論,他那個讀了萬卷書的腦袋最後得出的就是這樣一個狗屁的結論……補償?

  她氣得用被子丟他,「最近還真是總有人用衣食無憂來賄賂我啊,好像我多想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似的,如果我真的稀罕,幹脆給馮慶豐做小不就得了,用得著你再費盡心力找別的男人嗎?」

  「你不要說氣話!」一聽她要嫁給馮慶豐,周連傅的口氣也硬了起來。

  「氣話?你們都想著讓我當個靠人伺候的廢物,我有什麼理由生氣?你倒是說說!」

  卓海棠頭疼得厲害,身子也是酸疼難受,而她這一喊,身疼、頭疼:心也疼,無一處不疼,可含在眼裏的淚卻都不是因爲這些。

  「你是在氣我!」他很有自知之明。

  「那你倒是說說,我在氣你什麼?」她喘口氣。

  他沉默,低緩地說:「你在氣我占了你的身子……」

  「你……」她咬牙切齒,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滾!」

  馮慶豐一直在找的是朱家的地契,因爲朱老爺死時並沒特意提到地契的事,所有人就都理所當然地認爲他在死之前肯定已經將這件事交待好丫,最有可能的就是交給了自己的兒子朱品言。

  然而,卓海棠很確定朱品言沒有那份地契,而馮慶豐做事又是滴水不漏讓人很難抓到把柄,所以從那次卓海棠臨陣逃走後,她在馮慶豐面前也失去了信用。

  表面上朱家依然無風無浪,實際上精明的馮慶豐已經慢慢覺察出周連傅並不只是個無能的少爺,而是個他該防備的對手。

  周連傅雖說是被捲入進這股地下暗流的核心人物,但卻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些事情裏。

  原因很簡單,因爲卓海棠生他的氣了!

  如果他找她,她必會出現,他跟她說話她也會回答,有必須跟他說的事她也會說,但是,她再也不用正眼看他,再也不跟他說無關緊要的話,也不會嘻嘻哈哈地跟他沒大沒小,即使在私底下她也叫他「少爺」。

  這比她打他、罵他、不理他都要嚴重得多,她對他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正是說明她已經對他失望透頂,對他心寒了。

  其實這種反應早就在周連傅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真的被她無視會是這樣教人無法忍受的事,他以爲自己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她的任何懲罰,可實際上是他跟在她屁股後面,希望她能回頭看他一眼,他沒話找話時希望她能對他笑一下,他還學著三歲小娃裝病希望能引起她的關心,希望她能心軟,當然這些全都無效,

  他想,要不是因爲他們好歹還算一個陣營的,她怕是連應付他的力氣都省了,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

  周連傅心情低落,爲表示他的低落,他每天都去南市的茶樓喝悶酒、聽小曲兒,卓海棠也不管他,任他像個紈绔少爺一樣地自甘墮落下去。

  這天周連傅又在喝悶酒,來的時間久了跟店家之間也都有了默契,每天都是三壺酒上桌,他喝到晚飯前自會離開,這期間不會再有人打擾他。

  但這天周連傅才剛兩杯酒下肚,唱小曲的姑娘還在調適琴弦,就聽一個帶著驚訝的男聲大叫了一聲:「這不是連傅兄弟嗎? 」

  周連傅一擡頭,與那個說話的男人視線對上,那男人隨即更是驚訝萬分快步走到了他的桌前,由上至下地將他打量了遍:「真的是連傅兄啊!你還記得我吧?咱們同窗一場總不會忘了我的臉?」

  「董濤兄!」周連傅認出了這個人,「聽老師說你來了京城,沒想到在這遇上了。」

  「還說我呢,倒是你啊,都變得快認不出來了。」那人熱絡地在他身旁坐下,「你的家鄉不是發了瘟疫嗎?怎麼你人也會在京城,而且看你這身穿著,似乎和之前大有不同啊。」

  兩人寒喧了一會,周連傅編了些理由應付董濤,但怕說多錯多,沒過多久就找了個理由離開了茶樓。

  他走得匆忙,完全沒注意就在他前腳剛離開,在茶樓對面的小巷中竄出一個人影,後腳就進了茶樓,攔下了那個董濤。

  兩天後,周連傅一樣在衆人的白眼下沒精打探地準備去茶樓,但還沒出自己的院落,就聽外面一陣騷動,七七八八的腳步聲全擁向了他的方向。

  只一會工夫,十幾個身著府衙衣服的兵丁從那道月亮門外魚貫而入,在帶頭人的指揮下成一個圈將他圍在了中間。

  「官爺,官爺,你們這是做什麼呀?」後面,管家和一衆家丁也慌慌張張地跟了進來,不大的院子立刻被堵了個水洩不通。

  衆人臉上均是神色各異,倒是處於這局勢中央的周連傅面無表情地瞧著那群兵丁,好像眼前的事與他並沒關係。

  「你就是朱品言?」帶頭的兵丁不客氣地問道。

  「正是,請問官爺一太早帶這麼多人闖入民宅是爲了什麼?」周連傅沉聲問,問得那兵頭倒是一楞,喧鬧的小院也瞬間安靜了下來。

  那兵頭咳嗽一聲,要挽回些面子似地,加大音量說:「現在有你告你殺人頂替,謀求家産,請你跟我去府衙走一趟吧。」

  院內立刻又炸開了鍋,說什麼的都有,直到一個嬌小的身影極費力地從最邊邊擠進了最中央,沖過那道兵牆還跌了一腳,直接撲到了周連傅身上,人群才又稍靜了下來。

  周連傅一直是不動聲色,這會眼色卻是一暗。

  等卓海棠扶著他站穩,第一件事就是朝著人群大喊一聲:「你們都給我閉嘴!」

  果然僅剩的那點聲音也消失了。

  「妳是何人?」那兵頭問她。

  卓海棠正要回答,胳膊被人一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快走。」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另一個聲音便從兵牆後傳了出來,並且解答了兵頭的疑問。

  「她也是共犯。」隨著說話,馮慶豐一臉高傲地腆著肚子出現在兵頭身邊,解釋道:「兵爺,這丫頭和他是一夥的,我們這一大家子可是被他們騙得好慘啊。」

  一見馮慶豐,卓海棠心已是一沉,但仍是毫無畏懼地擋在周連傅身前質問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們犯了什麼事,就成了共犯?」

  馮慶豐哈哈大笑,不去看卓海棠,而是越過她與周連傅視線相對,初見面時的和善面孔早不知丟去了哪裏,眼中只有奸計得逞的狡詐,他說:「你本名叫周連傅,一個無名小村出來的無名秀才,仕途這路一片灰暗,又逢家中大變,身上一無所有淪爲乞丐,後冒充我兄長朱品言混進朱家直到今天,難道我說得有錯?」

  「什麼!您說他是冒充的?不是少爺?那少爺呢?」管家問中所有人心關心的事。

  「兄長?怕是早被他害死了!」一語即出,四處沸騰。

  馮慶豐得意地對著周連傅笑道:「怎麼樣?如果說我冤枉了你,我自願受罰,還是要等我把證人叫出來你才肯承認?到時候怕是要更加難看了。」

  卓海棠氣得小臉漲紅,罵道,「你胡說!害死少爺的人分明是你!」

  馮慶豐小人得志,緊接道:「這麼說你是承認兄長已經死了,我說的全是事實?」

  卓海棠手腳發冷,氣得直哆嗉,恨自己又蠢又沖動。

  可馮慶豐並沒因此停止,接著說:「你跟著兄長這麼多年,如今卻串通外人欺騙我們,如果沒你幫忙他又怎麼可能瞞天過海?我看八成是你們覬覦朱家的財勢,合謀害死了兄長,取而代之。」

  「我怎麼可能會害他,等我發現時他就已經斷氣了!」卓海棠這一嚷,整個小院如同炸鍋,大呼小叫、詛咒護罵不絕於耳。

  朱品言已經死了,而且早就死了!

  所有敵視的目光都指向了周連傅和卓海棠,而此時卓海棠是有理說不清,對馮慶豐這番顛倒黑白又氣又急。

  「你們誤會了,真的誤會了!事情不是他說的那樣。」她忙於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就在這時,周連傅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將她退離了風口浪尖。

  在卓海棠與衆人辯論時他一直不吭聲地瞧著她那小小的背影,她氣他、恨他,關鍵的時候還是第一個沖出來護著他,也許她保護的並不是他,可看到她爲自己那麼據理力爭,他已經知足了。

  他淡淡地掃了馮慶豐一眼,對那個兵頭說,「他說得沒錯,我不是朱品言,我會跟你們回衙門。」

  「怎麼可以去!這分明是馮慶豐設計害你,進了衙門還會有你好過?」卓海棠瞪他,責罵他。

  他卻對她笑了,那笑一掃而過,轉而又是面無表情的對著群衆,他接著說:「但這件事與她無關,冒名頂替的人是我,這之前她是個丫頭,之後也是個丫頭,沒得到半點好處。」

  馮慶豐哼笑,「怎麼可能和她沒關係?」

  周連博掃了眼馮慶豐,對兵頭說:「我只承認我冒名頂替是真,可沒承認我謀財害命,在證實了這點前我罪不至死,更別提她,一切都要等到了衙門,由知府老爺定奪後再做結論,你們來抓的人是我,何必多找麻煩。」

  兵頭一想,點點頭,「好吧,那就你先跟我們回去交差,這個女的要好好看住,隨時等著傳喚,暫不於理會。」

  一群人上來要捆周連傅。卓海棠不依不饒,上來一個擋一個,沒有命令官兵們又不能對一個女人動粗,搞得場面越加混亂。

  「海棠,妳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周連傅怕那些人會誤傷了她,勸她停手。

  「才怪!」卓海棠扭過頭來,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瞪著他,回了他這兩個字。

  她通紅的雙眼和其中努力抑制的淚水再一次灼痛了他的心,她不是在爲那個在朱品言墳前發過的誓言而抗爭,她此時的憤怒,僅僅是不允許那些人動他分毫。

  「你這丫頭,都說了這沒你的事了,給我走開!」那兵頭不耐煩地揮揮手,「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見好就收吧,不然你們兩個都不會好過。」

  卓海棠果然住手,所有人都當她是終於想通了,還是先保住自己再說。

  卻只見她快步沖到那兵頭面前,離他只有半臂距離時停下,仰頭看他。

  「沒有我的事嗎?」

  她對著那兵頭的鼻子揮起一拳,毫無懸念地打得那七尺男兒嗷地一聲慘叫,捂著鼻子直跳腳,連在旁邊看著的人都齜牙裂嘴地摸摸自己鼻子。

  「現在有我的事了吧?」卓海棠插著腰問。

  「抓起來,通通給我抓進來!」兵頭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手亂揮,狂怒道:「兩人綁一起全都給我帶回去! 」

  卓海棠扭頭看已經呆若木雞的周連傅,得意地一笑。

  朱家的事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朱家少爺被人殺害後取而代之入住朱家的傳聞不腔而走,馮慶豐完全成了一個英雄般的人物,成了朱家真正的大家長。

  而在府衙大牢裏,從牢門下面縫隙處伸進兩個盛滿飯的碗和兩雙筷子,送飯的兵丁喚了聲:「吃飯了。」

  卓海棠沒精打探地瞥了那個碗,顯得興趣乏乏,「又是白菜土豆?我們在這裏三天,已經吃了三天的白菜土豆,中午白菜土豆,晚上土豆白菜,而且竟然沒有早飯!天啊,即使只有白菜土豆,也可以今天做鹹的,明天做辣的吧。」

  「哪那麼多抱怨。」那兵丁不耐煩地說:「現在有的吃就不錯了,等老爺定了案你們真在這長住下去,見到白菜都要感動得流淚了,趁著還有的吃就感恩吧。」

  說完那兵丁就要走,卓海棠奮力撲向牢門扯著脖子問那兵丁:「那什麼時候開審啊?這都三天了,怎麼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怎麼知道,真是奇怪,還真有趕著投胎的人呢。」兵丁搔搔頭走遠。

  卓海棠無力地靠在牢門上,在這種分不出白天黑夜,永遠是陰黑潮濕的地方,三天相當於三年那麼久,如果真的判她個十年、八年,又連口正經菜都沒有,她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正在胡思亂想著,卓海棠的目光被周連傅吸引,見他正對著兩個碗挾著什麼,便問他:「你在做什麼?」

  周連傅沒答,過了一會拿了個碗放到她面前,她撇過頭,十分不屑。

  「吃吧,你這兩天都沒好好吃過飯,就算不合胃口也多少吃些,不然身體扛不住。」

  周連傅說,「你看,今天的白菜土豆裏還有肉沫呢,想必是廚子心情不錯遇到了什麼喜事。」

  肉?一聽這個字眼,卓海棠端過碗來,果然看到最上層有些零碎的肉,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他是在把自己碗裏的肉都挑到她碗裏。

  她強忍著口水又將那碗推還給他,別過頭說:「我不吃。」

  周連傅歎了口氣,「這大牢久不見光,我一個男人身體強壯當然無礙,但你在這待得久了,體力又跟不上,怕要落下病根的。」

  「怎麼,瞧不起女人啊?你怎麼知道我無法適應這裏的環境,興許我待得還很高興呢。」

  「你明明手腳冰冷,睡覺時都要縮成一團。」周連傅不與她狡辯,只是說出一個事實,然後固執地將碗和筷子都放到她手裏,自己拿起另一碗,頭也不擡地吃了起來。

  卓海棠像是跟飯有仇似地,嘟起嘴也惡狠狠地吞掉了那碗飯。

  「真是的,這下可讓馮慶豐高興了。」她吃完後一抹嘴,自言自語地念叨起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審,是死是活給句話就是了,叫人幹等著算怎麼回事,如果真給咱們定了罪,那我死也要拉著馮慶豐一起,怎麼能讓他得了便宜!」

  這兩天雖然他們同在一間牢房,但卓海棠都沒怎麼理過他,這會自己對著空氣念叨起來,實際則是給了周連傅一個大大的台階,他又怎會不懂。

  看來那碗飯還真的起到了效用,使氣氛平和了不少,周連傅借梯就下,哪敢當沒聽見,不過要他說他又能說什麼呢,一出口的全是無奈。

  「你又何必跟著我來這受苦。」他一歎。

  「什麼叫跟著你來受苦,好像我是被你牽連的一樣。」卓海棠不高興地白他一眼,「當初你說要早說出真相爲免人誤會,是我一再要求保證沒事,你才答應繼續扮成朱品言的,如果真的出了事,我怎麼可能反倒讓自己無事?你放心,就算是到了堂上我也會將一切如實脫出,衙門老爺信不信是他的事,但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促成的,和你沒有半分關係。」

  她的豪氣千雲只是讓周連傅笑得更難看了。

  「你別不信呀!」卓海棠蹭到他跟前,正經地看著他說:「真的,你會沒事的!」

  周連博深深地吸了口氣,爲了她那句單純直白的保證,就算讓他待在這種地方待一輩子,他也甘之如飴了。

  「放心,咱們都會沒事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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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裏,周連傅被卓海棠的夢亦驚醒。

  夜晚的牢房靜悄悄,外面的風聲聽起來像是某種由上古傳來的可怕咒語,本來就陰冷的牢房溫度又降下不少,冰冷的青磚地面下透出陰陰寒氣,上面那層薄薄的草席本身都潮得可怕,更別說能起到什麼隔濕的作用了。

  而蜷縮在草席上的卓海棠雙手環抱著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口中渾沌不清地念叨著什麼,她睡不踏實,又因爲困得厲害睜不開眼,又冷又倦地維持著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海棠?海棠?」他輕拍她的面頰,冰冰的。

  卓海棠皺皺眉,臉在他溫熱的手心蹭了蹭,夢囈道:「娘,好想吃雪花糕哦。」

  想吃雪花糕?太難了吧!

  周連傅猶豫了下,待確定她睡著後,輕輕在她身邊側躺下,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腰將她擁向自己。

  面前出現了個小暖爐,卓海棠出於本能地往他懷裏鑽了進來,蜷縮著枕在他的臂彎裏,臉埋在他的胸前暖暖的,頓時安靜了不少。

  周連傅在這夜裏無聲地歎氣,都說了叫她不要跟來的,之前的每個夜裏她也是這樣睡不安穩,他也總是半夜醒來趁她睡著時像這樣抱住她,爲她帶來些暖意,又在她快要醒來時離開,這樣她便不會察覺,不然的話怕她又要生氣了。

  沒關係的,已經這樣過了兩夜,那麼今夜也一樣可以蒙混著過去,希望她永遠不要發覺,這樣他就可以在每天夜裏擁她入眠。

  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靜靜地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聽著她的呼吸由局促變得平穩,不再爲那些半幻半真的夢折磨。

  他又不自覺地回想起白天她認真的可愛神情,不由得笑了出來。

  在這四處漏風的地方,每個人都期待著溫暖的日出,唯有他唯一的慰藉是這冰冷的夜,夜將一切凍結,成了只屬於他的時間,在這個時候他可以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想著她的每個神情,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而她又是只屬於他的。

  在這惡劣的條件,有限的空間裏,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成爲她唯一的依靠,這真是很矛盾的想法,本來不想她跟著受苦,可又私心地慶幸著老天給了他這樣的時間,讓他可以和她單獨待在一起,私心地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海棠,你知道嗎,你根本不必這樣爲我著想,你也根本不欠我什麼。」他撫著她的發,只有在這樣的夜裏,他才敢對她說一些平常不敢說的話,曝露出那個齷齪的自己,「其實馮慶豐說的沒錯,我只是一個無名村子裏出來的無名秀才,半生自視清高,說白了只是在給自己的一事無成找理由,我讀了半輩子書,以爲自己高人一等,而實際上呢?我懦弱,自私又自卑。」

  他笑,拍拍她的頭,「你以爲我是在大無私地幫朱家嗎?所以即使我對你做了種種過分的事,你都還是向著我,爲我著想,你心中始終認爲欠我一分情是嗎?妳不欠我的,相反,是我欠了朱家,我有時會想,也許朱品言是因爲遇到了我才遭遇不測的也說不定。」

  卓海棠在他懷裏動了動,他調整姿勢,配合著她,爲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他想象著他們此時像一對新婚不久的恩愛夫妻,抱在一起縮在床上說著悄悄話,滿足和幸福充斥著他的內心,讓他很想向她傾訴,然後她會安慰他、包容他,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樣。

  他說:「你知道嗎,在遇到你們的那天,我剛親手葬了我的妹妹,我妹妹今年十五歲,由於我長年在外地,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那場瘟疫來得太猛,等我到家時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只有妹妹還有一息尚存。我背著她一起離開村子,一心朝著京城的方向走,想著到了京城也許她就能得救,結果在遇見你們的那天,我妹妹也離開了。」

  「爲什麼被傳染上的不是我呢?爲什麼偏就是我沒被傳染上呢?家人都已不在,我最後也沒有完成他們的期望,而日後做再多的努力他們也都再看不到。想想,我的人生沒有給任何人帶來絲毫的好處,老天留我這條命究竟是爲了什麼?那天我走到那棵樹下,想幹脆一了百了,那個時候你出現了,還記得那時你跟我說什麼嗎?你問我口渴不渴。」

  他笑,「從我離開村子的這一路上,你是唯一一個主動和我說話的人,就是你那句話,讓我真的覺得口很渴了,我還會渴、還會餓,說明我還活著,活著的人爲什麼要尋死呢?所以我跟你走了,然後又遇見了朱品言。」

  他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回想著那天的情景,再怎麼想也只是與千萬人的擦身中一個隨意的相遇,一句話可以改變人的一生嗎?又能改變到什麼地步呢?

  「我羨慕朱品言,他和我同歲,和我身材相當,甚至想法見解也跟我驚人的相似,如果我們是同窗一定能成爲很好的朋友,但只因一個出身,我們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有我所沒有的一切,而我除了他所沒有的好身體外一無所有。」

  「最重要的是,他身邊有你,換了誰都自然地認爲你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對他當然很重要,而你只對我說過一句話,理應我們之間就只是點頭之交。你不可能像對他笑那樣地對我笑,像對他的關心那樣關心我,不可能像看重他一樣地看重我,可對我而言,我願意用我的健康去換得你對朱品言那樣的關心。」

  「我急著與你們分開,是怕一再的推遲會變得不想再分開,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朱品言是個難得的好人,我卻在想如果沒有他就好了,如果你先認識的人是我就好了,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怕……然後,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得到了一個取代他的機會。」

  他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你還會覺得我是個無私的好人嗎?我所做的事全是爲了接近你而已,爲了達成你的願望,爲了取得你的好感,爲了能夠更加地接近你,我感謝老天給我的磨難促成了我們的相遇,我感謝朱家的一切災難可以讓我們定得更近。」

  「所以你真的不必對我好,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達成你的願望就是我活在當下的動力,我一定會完成對你的承諾,因爲這是我挽回在你心中形象的唯一一個機會,我不是個好人,但我想在你心中當個好人。」

  這些話是他永遠不會當著她面說給她聽的,而同時又是他最想讓她知道的,他膽小懦弱,活了一把歲數卻不懂什麼叫愛,懂了時又不知如何去愛,愛了更不知要如何收場。

  他愛她嗎?他早愛瘋了她,可爲什麼偏就是她呢?如果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是別的女人對他說了同樣的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人嗎?

  周連傅不知道,因爲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在那的女人就是她,並不是她的一句話拯救了他,而是因她的出現,讓他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海棠,你會原諒我嗎?你會忘了我嗎?」他抱緊她,更像是在求得一個無助的擁抱。

  然而周連傅看不到的,在他懷裏平穩睡著的小女人,臉頰滑過的淚水悄悄沾濕了他的衣衫。

  又過了三天,朱家一案終於開審,那天卓海棠被叫上堂,就見公堂之上知府老爺正襟危坐,馮慶豐則早早就已經等在邊上看好戲,從他身邊路過時,卓海棠狠瞪了他一眼,換來他無賴的嘲笑。

  正當她要給老爺下跪時,同她一起上堂的周連傅卻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跪。

  她詫異地看周連傅,周連博沉著眼,近乎是冷冰冰地在瞧著大堂之上的老爺。

  「堂下犯人爲何立而不跪?」

  「上了大堂當然要跪,但哪有比真兇跪得還早的道理?」周連傅抱拳道:「老爺,馮豐慶陰謀害死朱家少爺朱品言,多年來搬空朱家商鋪銀兩,謀圖朱家房産,並懷疑與朱老爺的死也有牽連,請老爺明鑒!」

  馮慶豐在一旁簡直聽傻了,呵呵一笑,「周連傅,你是不是給關糊塗了?事到如今還反咬我一口?咱們兩個誰比較像混進朱家謀圖家産的,真是笑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而卓海棠則是完全搞不清狀況,雖說周連傳說的都是事實,但他那股子自信是哪來的?他不是之前還對她說,馮慶豐是早有計劃,就算說出真相也沒人信嗎?

  知府老爺看著他們在堂下辯得熱鬧,倒也不去制止,甚至莫名給她一種他在看好戲的感覺,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堂上的氣氛怪怪的……

  馮慶豐大概是說累了,很大度地一笑道:「好好,我不跟你逞這口舌之能,看你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人都是假的,說出的話能有幾分真?」

  「哦,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人是假的呢?府裏沒人真正知道現在的朱品言長什麼樣,知道的只有那個一直在調查他,而後又害死他的人,莫非你就是那人?」

  馮慶豐臉一白,吼道:「胡說!我會戳穿你完全是老天的安排,你沒想到會遇見自己昔日的同窗,而我又恰好認識了他,並從他那得知了真相,他不只告訴我你的真實身分,還告訴我一定要小心你,因爲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室外看熱鬧的百姓開始交頭接耳,知府老爺這會才一拍驚堂木,叫大家肅靜,並在馮慶豐的要求下喚周連傅的同窗友人董濤上殿。

  卓海棠齜牙,暗自拉了拉周連傅的袖子,告訴他這下事情可壞了。

  而周連傅低頭看她一眼,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董濤在衆人矚目下急匆匆地趕上公堂,先是對老爺行了個禮,第二件事就是側過身對周連博一個拱手,很有禮貌道:「周兄,咱們又見面了,幾天不見,瘦了不少。」

  周連傅還一拱手,「董兄才是,幾天不見更見春光滿面,看來在馮爺那養得不錯。」

  「好說好說。」董濤顯得很不好意思似的。

  馮慶豐在一旁聽著,越聽越不對勁,也沒等老爺發話就上前一扳董濤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裏是公堂,不是家門前的菜市場,不是叫你來閒聊天的!」

  董濤眨眨眼,「馮爺說得是啊,但我也只是實話實說,怕周兄爲我擔心,明明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馮爺那裏做客,被馮爺好吃好喝招待著,還給了我五百兩白銀,這樣連吃帶拿的多不好意思,當然要多爲馮爺你美言幾句了。」

  馮慶豐腦袋都快氣炸了。

  堂上知府問:「董濤,你說馮慶豐給了你五百兩白銀,是何用意?」

  「稟大人,馮慶豐希望我能在大堂上添油加醋地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詆毀周連傅的人品,這樣他再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直接省去了許多麻煩。當作辛苦費,這五百兩是給我的定金,待周連傅被定了案後還有五百兩。」董濤從懷裏拿出一張銀票遞上去,「銀票在此,上面有馮慶豐的印,請大人過目。」

  看過銀票後,知府老爺無言地用眼訊問著馮慶豐。

  馮慶豐渾身發毛,硬著頭皮笑了一下,道:「老爺,這個,那個……但是周連博假扮他人是事實啊,我又沒讓董濤無中生有,只是恨他給朱家帶來的麻煩,所以私心地希望他能被判得重一點而已……老爺我知錯,但我並沒有壞心啊。」

  「馮慶豐,你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一千兩。」知府老爺的重點並不在他有沒有害人之心上,而是問他:「你這一千兩是怎麼來的?」

  馮慶豐當場楞住,「怎麼來的……當然是我自己的銀子!我掌管店鋪這麼多年,多少也有些存銀吧,爲了解心頭之恨我可是下了血本的,老爺不要以爲這一千兩只是鳳毛麟角,實際上是我苦心積攢下來的辛苦錢。」

  「大人!」周連傅抱拳,「草民這裏有本帳目抄本,上面詳細記錄了店鋪商銀的走向,奇怪的是這些銀子全被莫名轉了出去,轉去了哪又沒有注明,我懷疑這和馮慶豐近年一些不明來路的錢財有很大關係。」周連傅說著從懷中掏中那天拓寫的帳本,呈了上去。

  馮慶豐瞧著這三個人跟演戲一樣地你搭我唱的,忽然頭一暈明白了什麼。

  而同在一旁的卓海棠也看得明明白白,這哪裏是在審他們,分明是變向地在審馮慶豐。

  這是怎麼回事?周連傅早知道公堂之上會變成這樣,所以才那麼遊刃有餘?

  知府老爺將帳本一合,道:「此事確實需要詳查,店鋪一直是由你當家,那些錢款都去了哪裏?」

  「老爺,咱們這是在審周連傅的殺人謀財案啊。」馮慶豐硬做鎮定,「他哪裏來的帳本?分明是要冤枉我,混淆視聽,蓄意僞造的,我一心爲了朱家這麼多年,我圖什麼啊!」

  「誰知道你圖什麼,也許是錢和地契吧。」衆人哄堂,只見圍觀民衆的最邊邊,蒙放拖著一個人適時出現,把那人往地上一推,對知府老爺作了個揖。

  馮慶豐一看被蒙放帶上來那人,頓時臉就綠了。

  「堂下何人?」知府老爺並不斥責有人善闖公堂,必然已是心知肚明,倒給人一種揣著明白裝糊塗,在走過場的感覺。

  蒙放還沒說話,那個跪倒在地上抖成一團的人指著馮慶豐喊道:「老爺明鑒!這一切都是馮爺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回清露也能害死人啊。」

  「你這廢物給我住嘴!」馮慶豐上前一步,要是手裏有刀恨不得能將那人一刀砍了。

  蒙放及時上前擋在兩人之間,對那人說:「還記得我跟你怎麼說的嗎?如果你如實道出一切,老爺自會還你一個公道,但如果你還是選擇包庇某人,那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那人連連點頭,「天地良心,我本來也沒想要包庇誰的,是馮爺威脅我說人是我殺的,如果我說了出去他就拉我見官,我全家上下也不得安甯。可是我哪知道那回清露也能將人害死啊,他只是讓我把回清露加在那男人的飯裏,說那是藥頂多會讓人難受個幾天,我一個下人能說什麼,只想著那人大概是什麼時候得罪了馮爺,所以想稍微教訓他一下,當然照做,結果……結果哪知道那人就那麼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咽氣了!」

  「你所說的那個男人,可是與這姑娘同行的男子?」知府老爺指著卓海棠問。

  那人瞧了眼卓海棠,更是點頭如搗蒜,「對對對,當時這個姑娘也在場,看到那男人就那麼咽氣了,嚇得我什麼都忘了,只顧逃命,可馮爺卻一口咬定人是我害死的,還叫我不要說出去,這樣只要他不說、我不說,就可保我沒事。這事真不是我的本意,一切都是受馮爺的指示行事,老爺您明察秋毫,我完全是被蒙在鼓裏,什麼都不知道啊!」

  「老爺這人是在胡說、是在誣陷!」馮慶豐一腦袋的汗也顧不上擦。

  「是不是誣陷本官自會查明,但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與你脫不了關係,看來此案還需再審後再做定奪。」

  「老爺,這人分明是周連傅找來演戲的,不然怎麼早找不著,晚找不著,非等他自己曝露了,真兇才出現呢?」

  「不會吧,馮爺。」董濤說:「要不是那日咱們喝酒你無心透露出此人的所在,我們又怎麼會找得著他?要是真找個人來演戲也就不必等到今天了。」

  馮慶豐大驚,他看著董濤和周連博,還有那個半路殺出來的蒙放,終於確信了一件事。

  「你們,這一切都是你們串通好的……」

  而這句話也同樣證實了卓海棠的猜測,這個周連傅,是從什麼時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計畫的這一切?怎麼可以只把她蒙在鼓裏,等他們回去後,她一定要好好審審他!

  是的,他們能回家了,就算現在他們仍是囚犯的身分,她也已經不再擔心、不再害怕。

  相比較於她軟弱無力的保證,周連傅用實際行動向她證實了他們都會沒事的。

  後來卓海棠才從蒙放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董濤的的確確是周連傅舊時同窗,比他先一步來到京城,一點錯也沒有,不同的是他們那天在茶樓的「偶遇」其實並沒那麼巧,那場見面根本是在周連傅的安排下發生的。

  那天她從馮慶豐那得知了地契的事,而後又逃之天天使馮慶豐對她産生了懷疑,同時他也對周連傅産生了懷疑,從那之後就時常派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些卓海棠毫無覺察,但周連傅敏感地察覺到了周圍總有一道監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而是選擇了借招拆招,利用了馮慶豐對自己的監視,讓他以爲他是在因和她的不和整日去茶樓借酒消愁,實際上那間茶樓正是他同蒙放的手下交換消息的地方,他就在馮慶豐的眼皮底下和蒙放制定了一個計畫,來了個破釜沉舟之計。

  蒙放找到他的舊時同窗董濤,讓兩人在茶樓上演了一出久別重逢的戲碼,故意曝露了自己,目的是將董濤安插到馮慶豐的身邊,不然以馮慶豐的精明,他們很難抓到能降住他的關鍵證據。

  董濤揭發了他,馮慶豐自然視他爲自己人,果然在董濤的套問下馮慶豐說漏了嘴,這才讓蒙放找到了那個那天在客棧扮成店小二,給朱品言下藥的人。

  後來想想,周連傅的這個計畫簡直瘋狂,能抓住馮慶豐的把柄自然是好事,但如果這之間出了一丁點的差錯,最後他就會將自己至於萬劫不複之地。

  回到朱家後,卓海棠埋怨蒙放道:「原來你也早知道所有的事情。」

  蒙放冤枉道:「我也是在周連傅想出這個計畫時,才從他口中知道原來他不是品言啊,要說吃驚,我的吃驚不比任何人少,真沒想到你們兩個會做出這麼大膽的事。」

  「那你們也不必什麼都瞞著我啊,如果早一點告訴我,我也會幫忙的啊,也不會在你們都一門心思制定這個計畫時,還在只顧跟他賭氣,現在想想,我真是……」

  「哎呀,我的海棠妹子,你可千萬別這麼說,這事不告訴你也是周連傅特意交待的,但絕不是對你的不信任,相反是對你的關心啊。你上次因爲幫忙心切差點把自己搭上,這次是成敗如何就在此一舉,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再沖動做出點什麼事,那我們哪裏還有心思想別的,所以說會瞞著你嘛,也是爲保一個周全,希望你不要介意啊。」

  卓海棠臉一紅,「我怎麼會不介意,你幹脆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就好了。」想到自己的沖動,也真怪不得別人,只是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那麼地不可靠,有點沮喪。

  蒙放笑歎,「說到底,還不是周連傅那小子不想把你卷進去,會進大獄也是他計畫中的一個必不可缺的環節,該有的思想準備他都有,但比起這些他最先交待的也是一再交待的,就是讓我在這期間好好照顧你,因爲這期間你在朱家一定不會好過,他擔心你會受人欺負,

  可誰想到他最擔心的事反而成了多餘的,你會那麼堅決地跟他一塊進了大獄呢。」

  「所以說,我要是知道這一切的話不就不會那麼做了嗎?你這麼一說,好像我真的只會幫倒忙耶!」一想到她當時魚死網破的心情,就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他們還不定在心裏怎麼取笑她呢。

  「不過,當看到你們被一起帶走時,我卻覺得這樣也好。」蒙放說:「那小子把一切都說得極簡單,差點讓我以爲他去牢裏就跟皇帝去避暑山莊一樣,直到看他爲你執意跟去又擔心又心急的樣子我才反應過來,那地方可不是什麼享樂的所在,會焦慮是必然的,有你跟著,他才知道焦慮,像個正常的人。」

  對於蒙放話中的意思,卓海棠有些似懂非懂,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明白的,但是不去問就不會有一個確切的結果,而這個結果又不是蒙放能夠給她的。

  能給她這個答案的人,偏偏自從回到朱家後,就很少和她說話了。

  這期間朱家發生了很多事,馮慶豐被關進了大牢,他名下的所有財産都轉到了他妻子朱景冉名下。好不容易這些年他轉走的錢又回到了朱家,而朱品言的墳也遷回了祖墳,在爲他補辦的葬禮上所有人哭成一團,無不在感歎命運對他的不公平。

  然後在蒙放的主持下,店鋪裏的一切事務也要重新開始,昔日拿馮慶豐好處爲他顛倒黑白的人全部卷鋪蓋回家,新的人進來,舊的人出去,幾乎來了次大換血。

  所有事都在匆忙有序地進行著,而周連傅在朱家的身分也變得很微妙,在知道他爲朱家所做的一切後,上上下下都將他當成了自己人,他也不必再裝成那個手不能提的尊貴少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在等著他。

  只有在極少的時候,卓海棠能單獨地和周連傅說上幾句話,內容無非都是家裏的事、店裏的事,而對於他們兩人的事,從來就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

  他們之間,真的是有什麼事需要說明白的嗎?卓海棠想,是有的。

  那些她必須要讓他親口對她說明的事,和她必須親口告訴他的事,很多很多,等到一切都恢複常態,他們兩人之間也要有個結局。

  讓卓海棠沒想到的是,這些忙碌的日子過後,她等來的竟然是個周連傅要離開朱家的消息。

  那天朱老夫人將全家人召集在一起,沒人敢怠慢,千猜萬猜,沒猜到朱老夫人展示在大家面前的,會是那馮慶豐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地契。

  原來大家怎麼也找不到地契,不是被朱老爺藏了起來,也沒有交給朱品言,那地契根本一直就在朱老夫人手裏,只因朱老夫人常年不過問家裏事,一心向佛平時幾乎不露臉,大家都已經模糊了一個概念,那就是朱老爺不在了,家裏地位最高的主事人本就應該是朱老夫人。

  一群人爲了幾張地契明爭暗鬥,朱老夫人雖身在佛堂,心裏可是跟明鏡似的。

  「鋪子裏的事我不懂也管不了。」朱老夫人手撚念珠坐於高堂,對底下衆人說:「我只希望咱們朱家的人都能平安健康,可事與願違,老爺去世前把地契交予我,叫我保管好,誰也不要相信,包括自己的兒子和女婿,真是家門不幸,我一心祈禱家中安泰,誰知到最後連自己都對至親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

  她轉向周連傅所在的方向,一雙眼內仍毫無光彩,但就像是在看著周連傅一樣,氣氛凝重地叫人直咽口水。

  她接著說:「你們欺我眼睛看不見,以爲什麼事都能瞞住我,就算我的眼是瞎的,也不至於瞎到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認不出的地步,從你們第一次踏進佛堂時,我就已經知道你並非吾兒品言。」

  周連傅雙膝一彎,給朱老夫人跪下。

  卓海棠一見,忙也在他旁邊一起下跪,搶著說:「夫人,這些都是我的主意……」

  她話剛起頭,朱老夫人揮揮手,禁止她再說下去,接著道:「品言在外十餘年,雖然心性未變但也難說是否能撐起這個家,就算是他本人回來,我也不會將地契交給他,但是與不是,現在已經毫無意義,吾兒已死,我半生都在爲他祈禱,最後只換回了他二十年無憂的生活,不知這是否已經是老天對他的眷顧。」

  朱老夫人痛失丈夫和兒子的悲傷又怎是旁人能夠體會,這時沒人還敢出聲。

  「你們無需覺得愧疚,我沒被任何人騙過,開始時沒有揭穿只是想看看你們打算做什麼,朱家不太平,我心裏清楚,但以一個瞎女人的身分卻也無力回轉什麼,幹脆放任你們去鬧,最後總能鬧出一個結果。你們所做的一切,蒙放都已經告訴我了,朱家遭遇連連不幸,最後也都熬了過來,這也多虧了你們。」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是我沒照顧好少爺。」卓海棠沒忍住,長期的積鬱全因朱老夫人的大度和諒解爆發出來,「如果當時我一直守在少爺身邊,如果我再多留意下他的周圍,也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七歲那年老爺、夫人讓我隨少爺一同去南湖,囑咐我照顧好少爺,可我最後非但沒照顧好他,還讓他……」

  她泣不成聲,朱老夫人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命該如此,人可以改運,卻終不能改命,那就是那孩子的命。你不欠朱家什麼,你跟周公子還是我們朱家的恩人,從今天起你們就如同我的兒女,朱家人上下不得再把海棠當僕,也不得再將周公子視爲客人。」一屋子的人頷首稱是。

  卓海棠泣不成聲,當朱老夫人問到他們還有什麼要求和願望,只要她能幫忙的一定會幫他們完成。

  卓海棠連連搖頭,朱老夫人又轉向周連傅,問他:「周公子,如果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出來,雖然現在朱家本身也是亂成一團,但能力範圍內的事我老太婆一定不遺餘力。」

  周連傅抱拳,「夫人言重,這所有的事情只是海棠出於對朱家的衷心所爲,而我只是答應了她盡些微薄之力,哪還敢再向夫人索要什麼。現在大勢已定,我也算完成了對海棠的承諾,這裏再沒需要我的地方,明天我就準備離開朱家。」

  卓海棠潰堤的眼淚戛然而止,不只她以爲自己聽錯了,所有人都一副自己耳朵變遲鈍了的表情。

  她轉頭看周連傅,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要走?去哪裏?」

  周連傅沒有看她,只是單純地回答她道:「過我的生活。」

  「不回來了?」

  他沉默,沒有回答。

  卓海棠哭到頭疼,這會更是腦殼要爆炸一樣,她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朱老夫人非但不追究她的失責還對她那麼好,以爲一切總算過去,周連博卻在這時說要離開。

  是了,正因爲一切已經過去了,他才要走。

  卓海棠冷冷地看著那個不願正視自己的男人,說不上自己此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要走,並不是走得急,顯然是早打好了這個主意,要走要留是他的權利,但他卻在最後一刻才讓她知道這件事。

  如果不是今天朱老夫人問起,可能明天一早她醒來,他已經不在,全府的人都會知道他去了哪,只有她一個傻傻地以爲他只是出去喝茶了,到了午飯時間就會回來。

  她算什麼呢?就算現在他也連多一句的解釋都這樣吝惜,仿佛他的事與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他沒有必要向她說明什麼。

  「好啊,你走。」不然呢,難道她要抱著他大腿哭求他留下嗎?還是,求他帶她一起走?

  「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幫助。」她咬著牙,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波浪。

  他的太陽穴微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只可惜你也答應過我要給我找一個好人家,這會看來是無法兌現了,但你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總不能爲了給我找夫婿連你自己的事都耽誤了不是?」

  這次不只太陽穴,連脖子上的筋也跟著抽動起來。

  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連個借口也沒有給她。

  隔天一早卓海棠醒來,晴空萬裏無雲,天氣好得像假的一樣。

  聽說昨天晚上蒙放到周連傅的房裏跟他談了一夜,她沒興趣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談了什麼又怎樣,反正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朱家,離開了她,連個告別都沒有。

  真是個小人啊!

  卓海棠對著這大好的天氣笑了起來,甚至嚇到了路過的小丫頭,但她就是很想痛快地笑一場。

  那個可惡的男人,以爲完成了對她的承諾就可以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嗎?他選擇一走了之,是羞於見她還是不想見她,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就要結束了他們之間這荒唐聯繫?

  也好,如果他真的舍得下,那麼隨他便是,說明她不過是自作多情、自以爲是,她現在問題並不是去追究他的心意,而是在考慮,她是否仍要執著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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