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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左薇 -【冤家親親(幸福報到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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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0 00:00: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左薇 - 冤家親親(幸福報到之一)

齊志昊帶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孩子又剛好不是他的,
這讓她覺得很可疑,有很有探究的興趣,
並不是她對男人有特殊癖好,專愛有孩子的男人,
而是她意外死去的姊姊姊夫正好也有個姓齊的五歲兒子,
但幾回試探,沒有答案,她總不能纏著人家不罷休吧……
不過,不罷休的是齊志昊跟他的小姪子,三不五時來找她,
孩子很可愛,而他很懂得讓她心花怒放、心跳怦怦,
這一大一小,很快地就把她的心拐走了,戀愛甜蜜蜜。
還以為就這麼跟他定下來,甜蜜幸福一輩子,但真相殘酷,
他正是奪走姊姊姊夫愛子的齊家人,她再愛也得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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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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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0 00:00:1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美國.紐約

  窗外飄著濛濛細雨,天色呈現淡淡的灰,坐在屋內,靜得連雨聲都聽不見,只有一片寂靜的空氣,慢慢冷卻杯中的茶水……

  在台灣接到親人驟逝的噩耗,汪采瑄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趕赴異地處理姊姊的後事。

  她在律師的陪同下回到姊姊生前的住處,像被疲憊麻痺似站在客廳裡,望著櫃子上大大小小的生活照,兩眼茫然地停滯在姊姊鮮明的笑容上,她的臉上沒有血色,只有痛失親人的蒼白與憔悴,無聲地哀悼失去至親的痛。

  她真的不敢相信命運會如此殘忍,竟在一夕間奪走兩條生命,讓她的姊姊與姊夫雙雙死於一場車禍中,留下一個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汪小姐,請過來這邊坐一下。」律師出聲喚她,走到沙發前,擺出要拿給她的東西。

  廖律師是受聘於齊家——也就是汪采瑄姊夫家的委任律師,這幾天裡,都是他代表齊家出面和她接洽,陪她處理相關手續及幫她翻譯。

  汪采瑄迅速地拭去眼角的淚水,走至他面前,放下手中變涼的茶水。

  「這是?」她看到桌上除了幾份文件外,還擺了一個信封,裡頭裝著一張寫著五百萬金額的支票。

  「這是齊先生要我交給妳的。」律師口中的「齊先生」是齊家的二兒子,此次陪同母親一起到美國來處理哥哥後事,不過整個過程中她從未與他們母子倆見過面,任何事情都是透過廖律師居中轉達。

  齊、汪兩家的關係其實並不融洽。當年姊姊和姊夫因為赴美留學而相識相戀,進而決定攜手一生,但因為雙方的家境懸殊,使得齊家覺得汪家高攀不上,汪家又覺得齊家自視甚高,兩方的家長互看不順眼,觀念更不對盤,彼此在電話裡就吵得不可開交,炮聲隆隆,唯一達成的共識就是不想和對方當親家,更不可能對這樁婚姻寄予祝福,還叫兩個孩子早點分手,死了這條心。

  所以時至今日,汪采瑄除了在姊姊的安排下和姊夫見過一次面以外,不曾看過齊家的任何一名成員,也不曾與他們有所往來。

  「這房子很快就會被處理掉,請妳盡快收拾好妳姊姊的遺物,帶她回台灣好好安葬。」

  「你的意思是……姊姊不能和姊夫葬在一起嗎?」她悲傷地問道,原以為是因為齊家人也有來美國的關係,才不需要她代為處理姊夫的後事。

  「妳姊夫的後事,齊家那方面另有安排。」廖律師僅這麼說,意思卻很清楚了。

  就算死了,齊家也不會接受這個媳婦,依舊要把他們夫妻倆分開……

  一股心酸嗆上汪采瑄的鼻頭,忍著對姊姊的不捨,心疼她的愛情由生至死都得不到一份成全……

  「那孩子呢?我們什麼時候去接他回來?」她吸了下鼻子,想到他們身後留下的還不到五個月大的兒子,出事當天因為托在朋友家才得以逃過一劫。

  這幾天她沒時差地忙碌著,茫無頭緒地聽著廖律師的指揮辦理各項手續,亂烘烘的腦袋沒空多想小外甥的事情,聽廖律師說孩子暫且安置在信賴的朋友家中,她也就不疑有他的先著手處理姊姊的後事,直到現在才想到該把孩子接回來了。

  「孩子的事妳就不必操心了,只要專心處理妳姊姊這邊的事情就好。」廖律師早有準備地說。

  「這又是什麼意思?」她微怔,看他似乎不像原先說的那樣有帶她去接回外甥的意思,還一副要她別再過問的感覺。

  「孩子目前在齊夫人身邊,有保母全天候照顧,所以請妳不必為他擔心。」他說明那孩子已被接到齊家,受到良好的照顧。

  她帶點不解的眼神看著他,混沌的腦袋奮力振作地消化著他所說的話,及以他想傳達的訊息,難道——

  「他們一開始就打算要帶走那個孩子,不讓我和他見面是嗎?」她恍然大悟,這才察覺出他們的意圖。

  原來趁著她腦袋一團亂,忙得無暇顧及那個孩子的同時,齊家早就派人把小孩給接走了,而她居然還傻傻的相信廖律師所說的話,以為等處理完姊姊的事情後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外甥……

  幾秒的沉默,等於回答了她的問題。

  汪采瑄心痛又訝異,完全沒料想到齊家的人竟會做到這種地步!毫不知會一聲便擅自決定了孩子的歸屬,一點都不尊重他們汪家的意願。

  「廖律師,這麼做是違法的吧?他們有什麼權利擅自帶走那個孩子?」她憤憤不平的聲音有些顫抖。雖然她的個性一直都沒有姊姊來得堅強、勇敢,但這點權利她還懂爭取。

  「在法律上,你們的確有權出面權爭取孩子的監護權,保有探視孩子的權利,不過打官司需要相當的時間和金錢,依目前的情況,你們恐怕很難在這場官司裡占優勢,我建議妳要考慮清楚再採取行動。」廖律師就事論事地分析道,並不否認她的話。

  「怎麼可以這樣……難道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搶走這個孩子嗎?」她抿著顫抖的唇,忍住委屈的淚水,覺得齊家的人對姊姊真的好絕情,她才過世幾天而已,他們就毫不留情的奪走她摯愛的丈夫和孩子,拆散了他們一家人。

  「汪小姐,我勸妳換個角度想,齊夫人絕不會虧待自己的孫子,孩子留在齊家會受到很好的照顧,衣食無虞。」律師好心地勸她,見她憔悴的臉色又添許些哀傷,纖細的雙肩看來弱不禁風,彷彿隨時都有垮下的可能,心裡也有點同情她的處境,但他拿錢辦事,基於受雇的立場,對她也愛莫能助。

  此時,廖律師的手機正好響起。

  他接起電話,喊了聲「齊先生」,還沒說上幾句話,一旁泫然欲泣的汪采瑄便突然衝上前搶走他的手機……

  「你們不可以擅自帶走那個孩子,他也是我姊姊的孩子,你們沒有權利這樣做!」她激動地喊出內心的不甘,指控他們的霸道無理,試圖替自家爭回應有的公道。

  對方沉默一陣,丟回的話顯得十足冰冷——

  「支票收到了吧?」

  她愣了下,片刻間還來不及將思緒轉回那筆錢上,對方又自顧自地說:「房東後天就會過去收回那間房子,妳在那之前離開,鑰匙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不待她作任何回應,對方說完就切斷通話。

  冷酷的聲音殘留在她耳裡,終於還是逼出了她的淚……

  汪采瑄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渴望自己能擁有像姊姊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可以讓她抬頭挺胸的面對這連串的打擊和挫折,不被打倒。

  一個人的她覺得好無助,沒有人可以信任,沒有人可以幫她……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裡,她感覺孤立無援,抓不住任何想留住的東西。

  在收拾姊姊遺物的同時,她的眼淚幾乎不曾斷過,雙眼被悲傷蹂躪得紅腫灼痛,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支持姊姊勇敢去愛的決定是否正確……

  錯了嗎?

  她自問當時若不要成為家裡那個唯一支持姊姊去追求真愛的人,是不是就不會造成今日這種讓人心痛至極的結果?

  「對不起,姊姊……」隔著模糊的視線,她對著姊姊的照片哭了一遍又一遍,委屈的心情交織幾許後悔。

  然而任她哭啞了嗓子,失去的再也喚不回……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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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年後——

  鄰近某繁華商圈的一條巷子裡有家名為「Colorful」的冰淇淋專賣店,它雖然座落於小巷內,但風格可一點都不低調,整家店裡裡外外都用鮮艷醒目的色調作裝潢,連彩虹跟它比起來都相形失色,遠遠看去就像一座繽紛華麗的糖果屋,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Colorful」店內,一個盤起簡單髮髻,穿著亮粉色制服的纖細女子正在隔著透明玻璃的工作台上用新鮮水果、杏仁碎片及巧酥餅乾快速擺盤,製作客人點的冰品。

  將裝飾完畢的冰品端給客人後,女店員小美靠過來指著店門口低語:「店長,妳看外面。」

  汪采瑄抬頭看向店外,有個小男孩把整張臉貼在玻璃櫥窗上,朝裡頭擺放的冰淇淋模型不停張望。

  「那個小孩一直站在那裡,大概有……至少超過十分鐘嘍!」小美憑著印象估算時間,端盤子的時候一直有瞄到他在外頭。

  「我去看看。」汪采瑄走向店門口。

  出了店門,她首先注意到那個男孩身邊沒有大人陪伴,朝巷內的其它店家望了一眼也不像有和他同行的大人。

  「小朋友,你只有一個人嗎?還是在等人呢?」她跨步靠近小男孩,彎腰問他,秀麗的臉上漾起親切的微笑。

  男孩抬起臉,圓潤的雙頰紅嘟嘟的,貼著幾撮被汗水沾濕的頭髮,額上也還冒著熱汗,像被太陽曬了許久的樣子。雖然已是傍晚,但看似懶散的落日餘暉還是有著傷人的威力。

  他放下按在櫥窗上的小手,眼神像誤闖森林的小鹿,帶著迷失的驚慌,又有絲警戒地望著她。

  「你……迷路了嗎?」她猜道。

  男孩縮起脖子,像在猶豫不決著要不要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呢?」

  男孩眨眼,怯怯的目光往地上看了幾秒,才抬頭說:「郭媽媽說不可以隨便跟不認識的人說話。」稚嫩的聲音回答道。

  「郭媽媽是誰?」

  「我的保母,她每天都會接我回去她家,做飯給我吃。」

  「哦,這樣啊。」他一時忘了「原則」地老實回答,讓她笑在心底,覺得這孩子天真得好可愛。

  「那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沒去郭媽媽家吃飯?」她試著探問。

  「……」他停頓,又想起大人交代過的話,不說了。

  她蹲下身子,臉上依舊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

  「這樣好了,我們來作個自我介紹,等你認識我以後,就可以跟我說話啦!」

  他看著眼前這個不像壞人的大姊姊,表情慎重地考慮……點頭。

  「我叫汪采瑄。你呢?」

  「齊凱光,大家都叫我小光。」

  「齊凱光……」她的心忽地一悸,被「齊」這個姓氏觸動了埋藏很深的記憶……

  這些年裡她刻意壓抑自己不去想到那些憾事,好讓時光早點淡化掉心中的傷痛,只留下那些快樂的部分供思念憑吊。

  「小光,你今年幾歲了?」

  「五歲棒。」他特別強調自己多出的半歲。

  「五歲半了啊!」她笑著重複,被小男孩不夠準確的發音逗笑。

  五歲半……姊姊的孩子也有這麼大了吧……

  她不禁想起當年透過電腦視訊,看到小外甥在嬰兒床上揮舞著手腳的模樣,那時他才出生沒多久,只取了英文名字,說中文名字還是希望等回國時再交由齊家兩老按族譜來取,或許他們也會看在孫子的分上,軟化反對到底的態度。

  可惜他們都還沒來得及抱孩子回台灣一趟,就命喪黃泉了……

  「那妳今年幾歲?」稚氣的聲音又問。

  她看著面前可愛的小臉,手指往唇間一堵——

  「女生的年齡是秘密唷,就算是認識的人也不可以隨便說的。」

  「喔。」他像學到了一件新鮮事似地點頭,認真的表情讓她莞爾。

  這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

  「我在這家店裡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做出這些好吃又漂亮的冰淇淋給每個客人吃,像這個上面要撒一點香香的碎花生或杏仁片,這個還可以配著脆脆的巧克力餅乾或牛奶鬆餅一起吃,然後這個旁邊會放香蕉、蘋果或西瓜等水果,如果是給像你這樣的小朋友吃的,我還會把它們都做成可愛的動物造型喔!」她在櫥窗上比畫著,介紹自己也介紹那些美味的冰淇淋,用輕鬆的方式卸下他的心防。

  「你也喜歡吃冰淇淋嗎?」她看他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吸引了。

  他對著那些看起來繽紛可口的冰品模型點頭。

  「那我請你吃好不好?」她猜測此刻滿頭大汗的他,應該很想嘗口冰涼沁心的冰品,才會在店門口佇足不前。

  他很明顯地吞了口口水,轉過頭來看著她,眼裡透露出對冰淇淋的渴望,但卻沒有一口答應她,而是停頓了好一會兒,小小臉上很苦惱地掙扎著……

  「老師說不可以隨便吃人家給的東西。」他揪著衣角,目光又垂到地面上。

  「說得也是。不然你告訴我郭媽媽的電話,我再打電話叫她來買給你吃好嗎?」她愈來愈肯定他是隻迷途的小羔羊了。

  「……」

  「怎麼啦?」又不說話?

  「我不知道她的電話。」他小聲地說。

  「那你記得誰的電話?」

  「叔叔。」

  「好,那我們就進去打電話給你叔叔,叫他來買冰淇淋給你吃,再接你回家。」

  「好。」他點頭,讓她牽著小手走進店內。

  花了一會兒功夫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汪采瑄才知道齊凱光是跟著保母到附近的黃昏市場裡買菜時被人潮沖散的,後來想循著印象中的路線走回家,卻在途中迷失方向,被「Colorful」用色鮮艷的招牌給吸引住。

  「小光,你真的不記得你家的電話號碼,也想不起來你叔叔手機號碼的最後一個數字嗎?」男店員阿俊再次向小光確認,因為小男孩只記得九個數字,害得他們玩了兩個多小時的「電話猜謎」,一有空就拿著電話試撥末碼未知的十組門號。

  小男孩縮在椅子裡,搖頭。因為平常有事只會直接撥打手機跟叔叔聯絡,根本不會打電話回自己家或保母家,所以自然也記不得那些號碼。而至於那最後一碼……

  小小的腦袋愈是用力想,就愈是沒著落,完全記不起那個被遺忘的數字。

  「你別再逼他了,他都說不記得了嘛!」小美按著電話,要阿俊別再嚇小孩了。

  「店長,我看乾脆把他送去警察局好了啦!」阿俊回頭向汪采瑄提議,覺得這樣省事多了。

  此時汪采瑄正端了一盤冰淇淋過來給小光,上頭的每種水果都被雕成可愛動物或花朵的模樣。

  「……要把我帶去給警察伯伯嗎?」他膽怯地詢問,一聽到「警察」兩個字,小臉上馬上露出緊張的神情。

  「如果再聯絡不到你叔叔的話,有可能喔。」她也正在考慮要請警方協助,否則他們一直聯絡不上小光的家人,對方發現孩子不見後肯定也找得很焦急吧。

  「可是我沒有做壞事啊!」小光害怕地揪著衣服,覺得警察伯伯都是在抓壞人,而警察局則是壞人才會被抓去關的地方。

  「小光當然沒有做壞事,我們只是要請警察伯伯幫忙找到你的家人,帶你回家而已。」她笑著解釋,把湯匙放到他小小的手裡。

  「而且說不定等你把這盤冰淇淋吃完,我們就找到你叔叔嘍,所以快吃吧,這可是我特別幫你做的喔!」她叫他快點嘗嘗看。要不是和小男孩稍微混熟了一點,讓他漸漸把她當朋友看,他本來還只肯喝白開水止渴,不讓她請客的。

  「嗯,謝謝,那我要開動了。」小臉微笑道謝,就算心裡有最後一丁點兒的擔心,也被眼前一大盤內容豐富的水果冰淇淋給轉移了。

  「好,不客氣。」汪采瑄摸摸小傢伙的頭,覺得這孩子真是懂事又有禮貌,坐在店裡完全不吵不鬧,也不妨礙大人們忙碌,真的是乖巧得很惹人疼呢!

  她在桌邊陪了他一會兒,又回頭去招呼上門的客人。

  時間在忙碌中匆匆而過,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櫃檯後突然傳出小美興奮的歡呼——

  「找到了,找到了!店長,這個人說他姓齊……」

  ※ ※ ※

  夜色中,一輛進口車駛進小巷,停在「Colorful」門口。

  一雙長腿跨下車,身著淺灰襯衫的男人匆匆瞥了眼螢光色招牌燈,甩上車門,快步走向店內。

  「歡迎光臨。」店員出聲招呼,目光停在同一個男人身上。

  他有一頭削短的俐落髮型,膚色略深,濃黑的眉間豎起高挺的鼻梁,唇峰明朗,配上略方的下巴,是張極富陽剛味的性格面孔。

  「請問——」

  「叔叔!」

  男人還來不及回答,小光便從椅子上跳下來,高興地跑向他。

  「小光。」齊志昊蹲下身子,展臂迎接朝自己撲過來的侄子……

  「你這小鬼!差點把叔叔給嚇~~死~~了~~」他不算小力地捏著男孩軟呼呼的小臉蛋,像在拉麻糬一樣,教一旁的人都看得傻眼。

  剛才開完會回座位,看到二十幾通未接來電,又接到有人通知他侄子走丟的消息,他的心臟差點停掉,在和保母確認過後又十萬火急地飆車到這裡,一路上可沒半刻輕鬆過啊!

  「啊~~」小光使盡吃奶的力氣扳開那兩隻「魔掌」,撫著小臉看著叔叔。「小光也有嚇到耶,差點就要被帶去給警察伯伯了啦!」他擔心得連冰淇淋都不敢吃太快,每口都是小小的。

  「什麼?」

  「因為一直聯絡不到他的家人,我們本來打算要請警察幫忙的。」汪采瑄走上前,代為說明事情的原由。

  見到小光叔叔的第一眼,她有些訝異於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她原先所想像的還要年輕,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光一直叫他「叔叔」的關係吧,讓人把他給想老了。

  「你好,敝姓汪,汪采瑄。」她大方報上自己的姓名,不由自主地仔細端詳起這男人的長相,像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似的,因為他姓「齊」,正好又是小光的「叔叔」……

  「采瑄姊姊是這裡的店長,也是我新交的朋友。」小光拉著叔叔的袖子補充道。

  「我叫齊志昊,是小光的叔叔。不好意思,這孩子給你們大家添麻煩了。」齊志昊站起身子,向大家介紹自己,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汪采瑄身上。

  他注意到這女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心想她也許是對他的身分有些存疑,因為他和侄子完全沒有那種家族成員間的相似度,而且兩人都還剛好隔代遺傳到爺爺的長相,反而不太像自己的父母。

  「哪裡,小光很乖,沒有給我們添任何麻煩,對不對呀?」汪采瑄盈盈一笑,低頭對著小光問道,但心裡卻有些後悔當年怎麼沒問清楚那位齊二公子的名字,只跟著律師一樣叫他「齊先生」。

  不過,無論怎麼看,齊志昊的長相一點都不像她看過的姊夫,而小光也不像姊姊或姊夫……

  應該不是吧。

  她要自己別多想,天下沒那麼巧的事。

  「對呀,我都有聽采瑄姊姊的話喔!」小光用力點頭,對著叔叔說道。

  「小鬼,你走丟就夠麻煩了,回去後看我怎麼教訓你。」他捏捏侄子的後頸,裝凶地板起臉訓人,覺得這小子還真會賣乖呢!

  小光嘟起嘴,像隻被拎住的小雞似地垮下肩膀,表情很喪氣。

  「謝謝你們幫我照顧小光,那我們就先告辭,不打擾你們忙了。」他向大家道謝,準備帶著小光離開。

  「請慢走。」

  汪采瑄目送他們離開,卻又在他們走出店門時小步追了上去。

  「齊先生。」她在店門外喊住他。「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借一步說話嗎?」

  齊志昊朝她微笑頷首,先讓小光坐進車子裡,再回頭走向她。

  「有什麼事嗎?」

  「呃……我想跟你說,小孩子難免都會犯錯,他一個人迷了路,心裡一定也很害怕,請你就別太苛責他了。」她幫孩子求情,怕小光回家後真會受到大人的責罰。

  齊志昊先是愣了一下,才意會她話中的意思。

  「好,我會斟酌情況。」他莞爾一笑,沒想到自己的「恐嚇」這麼有威力,居然讓她信以為真了。

  他看著那張秀麗的臉龐,覺得這女人還真是單純得可愛,還特地追出來請他對小孩「手下留情」,足見她是個熱心、不吝於對別人付出關心的人,像她這種人在現代這個趨於冷漠的社會裡很少見了。

  為此,他不得不對她留下更深一層印象,除了她好心收留了他們家那個小鬼以外……

  汪采瑄聽他這麼說,也跟著微微一笑。

  不曉得為什麼,看他和善地笑著,她便徹底地寬了心,直覺地相信這個初次見面的男人絕不會說一套、做一套,回頭又嚴厲地責備孩子。

  她望著他唇邊淺淺的弧度,兩人臉上明明都有同樣的笑容,但她卻因為他的笑而心頭微漾,像被某種不知名的感覺輕暖著……

  這位齊先生,一定不是那位齊先生,因為他們給她的感覺差太多了。

  「那我們走了。」他指指後頭伸長脖子直往他們這兒看的小光。

  「嗯,掰掰。」她摸摸自己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腦子裡的怪想法。

  對於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她到底在想什麼呀?為什麼要將他和「那位齊先生」作比較,就算不是同一個人又怎樣,難道她想對「這位齊先生」怎樣嗎?!

  她在齊志昊的背後輕敲自己的頭,奇怪自己今天怎麼對齊志昊有那麼多想法。

  「采瑄姊姊掰掰。」小光在車窗裡很大聲地跟她道別,大動作地揮著手。

  她也趕緊抬頭,面帶笑容地朝小光揮了揮手,目送著那輛車子駛離至幾家店外才轉身回到店內……

  「叔叔,采瑄姊姊為什麼要打自己啊?」

  「她什麼時候打自己了?」

  「剛剛啊,她這樣打自己的頭。」他學著剛好看見的怪異舉動。

  「是嗎?我也不知道。」他輕笑道,相信侄子不會說謊,所以那個女人是真的敲了自己的頭嘍!

  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想像她的動作就覺得很好玩。

  「叔叔,采瑄姊姊對我很好喔,她有請我吃很多水果的冰淇淋,而且都把它們變成小動物唷!」車子上路後,坐在後座的小光開心的跟齊志昊分享這件樂事,愉快的口吻聽來有幾分炫耀的意味。

  「你給人家添了那麼多麻煩,還好意思讓人請你吃冰淇淋啊?」雖然人家沒計較,他這個做叔叔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我沒有麻煩人家啊,只是迷路而已。而且采瑄姊姊說我們是朋友,所以吃朋友請的東西沒光係。」他用稚氣的聲音聲明,發音不準地又說偏了一個字。

  瞧他那麼把迷路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齊志昊只能挑眉嘆息,慶幸這小鬼的好運氣,迷路沒碰上壞人,還遇到一個好心幫助他的善良女人。

  他都不曉得迷路這件事可大可小,搞不好他被壞人拐跑就永遠回不了家了。

  「小光……」他正想跟侄子好好談談關於迷路的嚴重性,那顆小小的腦袋卻一晃一晃地打起盹來了。

  他再嘆一聲,覺得他們家這孩子還真是過得無憂無慮吶,說完了自己要說的倒頭就睡,完全不需要時間醞釀睡意。

  他回頭將冷氣調弱,放慢行車速度,在偶爾留神注意後座的同時,想起了剛才那個聽說有敲自己頭的女人……

  她有張秀氣的容顏,梨頰微渦,恬淡的笑容給人一種溫柔而親切的感覺,像個鄰家女孩般氣質清新,還有一雙真摯澄澈的眸子……

  他想著她笑彎的眼,唇線也跟著彎起。

  「汪采瑄……」他無聲地默念這個名字,在紅燈下沉吟著。

  真巧,她也姓汪,這讓他想起另一個女子。他不知道她的名字,沒見過她的長相,但他記得她在深夜裡痛哭失聲的悲慟……

  那嘶啞的悲泣,他一直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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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天後的晚上,汪采瑄在店裡接到了一通齊志昊打來的電話,說要請她吃飯,答謝她那天對小光的照顧——

  「你不需要這麼客氣,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雖然接到他的電話有點喜出望外,很高興再聽到他的聲音,但為了那件事就讓他請一頓飯似乎太占人便宜了。

  「就讓我們請你吃頓飯吧,不然——」

  「采瑄姊姊,你來嘛,我會請你吃很多很多很好吃的東西哦,來嘛來嘛……」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小孩熱情邀約的聲音。

  「走開,別踩在我身上!」

  「我也要講啦……」

  「別搶……」

  聽到電話那頭連捂住話筒都藏不住的「爭執」,汪采瑄想像著那有趣的畫面,心裡的開心化作唇邊的一抹笑。

  「又不是你出錢,站到一邊去,再後退兩步……好,不准動喔,不然不帶你去。」爭執有了結果,沒錢的人沒資格出聲。

  「咳,汪小姐?」

  「嗯。」她應了聲,唇邊還帶有無聲的笑意。

  「你就別再推辭了,讓我有個機會向你表達謝意,我保證會請你吃很好吃的料理,不會讓你失望的。」他試圖以輕鬆的口吻說服她點頭。

  這些天裡,侄子老是催他打電話,又常常提起她。而齊志昊則是每聽一次,腦子裡就自動溫習了一遍她的模樣,不自覺的竟也感染了侄子期待這頓飯的熱情,除了感謝,他確實也想再見她一面。

  「還不是跟我講的一樣!」小光大喊。

  「噓——」

  這頭,她又掩嘴輕笑。原來小光在家裡還挺「活潑」的,根本就不需要她替他操心嘛,而且他們叔侄倆的感情也很親近,齊志昊也捨不得嚴厲處罰孩子吧。

  「汪小姐,請問你願意撥個空,賞個光嗎?」

  對方如此誠意的游說,她再客氣下去好像就顯得太過矯情了。

  「那好吧,等你們決定好時間、地點再告訴我。」她語調柔和地應允。隔著電話,那男人的面孔卻已浮現在眼前,教她心跳略微加速。

  「那先這樣,我會再跟你聯絡,再見。」他語調輕快地說道。

  「再見。」

  ※ ※ ※

  到了相約見面這天——

  有句話說「不要錢的最貴」,改用到齊凱光身上則變成「不出錢的最大聲,意見最多」,本來兩個大人都說好要去一家韓式料理店吃午餐了,這小子卻在路上看中了另一家美式主題餐廳,主張要更換用餐地點。

  要不是有汪采瑄幫著這小鬼說話,齊志昊才不會理他。

  「這是本店的菜單,請兩位過目,小朋友的部分有兒童套餐可以作選擇。另外目前只要消費家庭套餐,就會贈送益智積木遊戲組或組合模型二選一,兩位也可以考慮看看。」服務人員遞上菜單和活動簡介。

  兩個大人四目相對,彼此臉上都有著一點被誤會成「一家人」的尷尬,倒是一旁的小光渾然未覺,只對簡介上印的玩具圖樣感興趣——

  「我要這個模型。」他已經作好選擇,還一臉期待的看著齊志昊和汪采瑄。

  「小光。」他示意侄子別亂說話,害別人不自在。

  「幹麼?我要這個啊!」小光又說了一次,完全不懂大人複雜的暗示。

  「兩位決定要點家庭套餐嗎?」服務人員詢問道。

  「我們先考慮一下,待會兒再點餐。」齊志昊先支開服務人員,再告訴汪采瑄:「你可以點別的東西沒關係,不必在意這小鬼說的話。」他要她不必理會那個小鬼的嚷嚷,可以慢慢考慮。

  她微頷首,感受到他的體貼,心裡有些甜。

  「別的東西也有送模型嗎?」小光迫不及待地發問,滿心想的都是玩具模型。

  齊志昊睨了侄子一眼,心裡還真是愈來愈感謝汪采瑄那天願意收留這小鬼,沒把他給轟出門去。

  「不然我們就點這個套餐好了。」

  「你真的不必在意他,他的玩具已經夠多了。」

  「叔叔,這個模型我沒有……」小光馬上出聲反應。

  又被瞪了一眼,小光委屈地嘟起嘴,可憐兮兮地望著汪采瑄……

  「就點這個吧,看起來也挺好吃的。」她合上菜單,表示已經作好決定。反正她不挑食,其實吃什麼都好,加上小光能得到想要的玩具,就皆大歡喜了。

  齊志昊看著她沒有半點勉強的笑容,內心泛起一絲柔軟的悸動,被她眸裡那抹婉約所吸引,覺得她是個溫柔又很會體恤別人的女人,身上總散發著一股柔和的光采……

  「那就點一份家庭套餐好了。」他說。

  「好。」她發現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很久都不曾移開,漆黑如墨的雙瞳專注地發亮,投射向她,令她的心跳快了些,臉兒也燙了點,但卻又無法不看那雙磁石般的眼……

  交錯的視線中似乎擦出一簇小小的火花,氣氛微妙,誰都沒再開口。

  小光抬頭看著叔叔,又看看姊姊,看來看去都不懂……

  奇怪,怎麼都沒人叫服務人員過來?

  他還要等多久才拿得到模型玩具?

  ※ ※ ※

  在餐廳裡吃完午飯後,齊志昊依約帶著小光去逛一場由某機構所主辦的園遊會,而汪采瑄自然也被邀請一起加入他們的行列。

  在會場裡逛過一圈後,精力旺盛的小光又與其他孩子一起在兒童遊戲區裡排隊玩溜滑梯和體能設施。

  汪采瑄和齊志昊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著那群孩子們玩耍,一邊閒聊。

  其間他接了通電話,提到了要聘請保母的問題……

  「你要幫小光找新的保母嗎?」

  「對,因為她居然連孩子走丟了都不敢告訴我,還是等你們通知我才知道的,所以我不放心把小光繼續交給她照顧。」因為這樣,他在接回小光的隔天就把郭媽媽給辭退了。

  「那這段時間都是你自己在照顧小光嘍?」

  「目前是這樣,加班的時候就請鄰居幫一下忙。不過因為我下個月要到國外出差幾天,所以得在那之前找到新的保母才行。」雖然中介業者提供了名單,可是他還沒挑中覺得適合的人選。

  在孩子走丟過一次後,他對挑選保母的條件就更謹慎了。

  汪采瑄雖然有些同情那個保母面臨失業的處境,但也可以理解齊志昊想保護孩子的想法。

  提到照顧孩子的問題,她不禁又想向他確認一件事——

  「呃……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聽起來可能有些冒昧,不過為什麼是你一個人在照顧小光?我好像沒聽他提過有關他父母親的事。」她對此感到疑惑,對齊志昊的身分似乎也總存著一絲放不下的疑慮,若是有機會將他們家的狀況問清楚一點,這樣她比較不會胡思亂想。

  齊志昊輕抿下唇,沉默了幾秒。

  家裡的事,他向來不太愛對外人提起,但她給他的感覺很特別,他也相信她會這麼問是出於對小光的關心,並不是因為好奇才探人隱私。

  「我哥過世得比較早,所以小光一直跟著我爸媽定居在日本,最近這一年是因為我爸的身體不太好,才暫時讓他到台灣來跟我住,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會把他送回去了。」他說出家裡大致上的情況,至於細節的部分就予以保留。

  他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才沒跟著父母移民,一個人在留在台灣的,儘管和侄子的感情就像真正的父子一樣差不了多少,但他一個大男人獨自帶著孩子生活可能還是不如爸媽一起照顧他來得好,而且日本那裡也有其他親戚可以和他們相互照應。

  「原來是這樣。」她了解了,也放下了心中那份掛慮。

  以前聽姊姊說過姊夫家裡是開醫院的,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地點,但至少他們都住在台灣,而不是日本。

  小光……應該只是和姊姊的孩子有著類似的遭遇罷了。

  「既然我已經解答了你的疑惑,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問你一個同樣冒昧的問題呢?」他反問她,心裡同樣有著想確認的事情。

  「你想問什麼?」

  「你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看起來很會照顧小孩,我在猜你是不是家裡的老大,從小就得幫著照顧弟弟妹妹。」他用很簡單的理由讓這個問題顯得平凡合理。

  她聽了,輕輕一笑,覺得這問題也還好,並不如他所講的那樣冒昧。

  「不是,我們家……就我一個。」這幾年裡每當有人問起她家的狀況,她總是這樣說,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答案裡隱藏著何種遺憾與感傷。

  自從姊姊過世後,汪家人就有了不提起那段傷心往事的默契,在各自的心底埋藏有關她的記憶,誰都害怕再去觸動那道結疤的傷口。

  「當姊姊的人,應該會比我更堅強、更勇敢吧。我還不夠資格呢!」她有感而發地說,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這可是流過無數次眼淚才練出的平靜,否則要是每次提到姊姊都哭,姊姊一定也會在天上罵她很沒用吧。

  他看著她帶著笑靨的側臉,唇角也跟著向上輕揚……

  她不曉得,當他聽到她沒有其他兄弟姊妹時,其實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因為他雖然不是很信命運那套,但她身上卻有著他無法忽略的「巧合」,他不想讓自己思緒受這種事影響,所以覺得多確認一下也無妨。若只是巧合也就罷了,否則他們現在這樣並肩而坐地談笑豈不顯得很諷刺。

  當年他哥哥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堅持與心愛的女人結婚時,他還跑到美國去把哥哥訓了一頓,叫他別跟爸媽唱反調,省得母親成天在家裡發脾氣,找不到哥哥嘮叨就拿他來開刀……

  但他沒想到那會是他們兄弟倆最後一次見面。

  看著小光一年年長大,就像哥哥生命的延續,他們對哥哥的死也才漸漸獲得平復,不再那麼避諱提起哥哥的事,但關於那個姓汪的女人,一直都是他們家絕口不提的禁忌。

  「是啊,你應該再凶悍一點,像對我們家那個小鬼就不必那麼客氣,免得他得寸進尺,很快就會爬到你頭上撒野了。」他用下巴指指遠方玩了一身汗的小光,笑容裡有幾分欣慰。

  「會嗎?我覺得他很乖,也滿聽話的呀!」汪采瑄也朝小光的方向笑了笑,覺得小光怎麼看都很討人喜歡。在她工作的店裡才遇到過怎麼講都講不聽,簡直跟小惡魔一樣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哩!

  「這話你少在他面前說,我怕他會太得意。」

  兩人對看一眼,又是一陣笑……

  短暫粗淺的交談中,他們愉快地談笑,彼此都對對方透露出一些往事,也都隱藏了一些不願提起的過往,沒有說透徹。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沒人想回憶起太多的傷心,只任憑那股微妙的氣氛恣意蔓延,渲染兩顆比鄰的心……

  「對了,要是你在出差之前還沒有找到適合的保母人選,就先讓他到我那裡住幾天好了。」她主動向他提議,可以幫忙照顧孩子。

  「你說真的?!」

  「嗯,如果你放心把他交給我的話,我很樂意照顧他。」莫名地,她總覺得那孩子和她很投緣,愈看愈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親切感。

  「我是不擔心他會出什麼事,只是覺這樣太給你添麻煩了。」他很難解釋對她的信任感由何而來,但他真的一點也不擔心把孩子交給她照顧。

  他相信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要憑緣分和感覺的,不只是時間的長短而已。看這孩子和她的互動甚至比平常幫忙照顧小光的鄰居相處得還好呢!

  「反正你只是出差幾天而已,又不是要去幾個月。我可以先把他接到店裡吃飯,等到下班的時候再一起回家,這樣我還有個人可以作伴呢!」她笑著說,大致上已經想好要怎麼安排時間了。

  聽她這麼說,他也開始覺得這是個可行的方法,而且孩子交給她可能還比交給新的保母還令他安心哩!

  「好,既然你不怕那個小鬼找你麻煩,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到時候要是有需要,我就把他交給你嘍!」他先行道謝。儘管這件事還得等上一陣子才能作決定,而且也得先問問小光本人的意願,但他依然很感謝她的這份心意。

  「嗯,沒問題。」她比了個「OK」的手勢。

  遠遠的,小光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看看你,玩得滿頭大汗。」齊志昊看侄子額上涔著汗,一臉紅通通的,擔心他被太陽烤到中暑了。

  「我先帶他去洗把臉好了。」她拿出手帕幫孩子擦汗,牽起他的小手。

  「嗯,一起去吧!」他也站起身,準備和他們一起走。

  「叔叔,我要喝汽水。」小光喘著氣說。

  「好,洗完臉再去買。」

  「還有棉花糖。」他剛才看到有人在賣。

  「好,待會兒一起買。」

  「還有珍珠丸。」

  「你不用吃晚餐啦?」齊志昊盯著侄子,覺得他又開始得寸進尺了。

  小光嘟起嘴,頭一偏。

  「采瑄姊姊……」

  臭小鬼,現在還會找靠山了……

  ※ ※ ※

  半個月後——

  齊志昊終於找到一位令他比較滿意的保母,但不幸的那位保母還在幫別人帶孩子,最快也要等他出差回來一個星期以後,才能接手這邊的工作。於是他只好真的把小光送到汪采瑄家裡,請她代為照顧幾天。

  出差這天,齊志昊和汪采瑄約好一大早到她的住處見面,先把小光的行李放到她家,再由她送小光去幼稚園,順道可以走一遍由她家到幼稚園的路線。

  「齊凱光,住在別人家裡不可以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隨便,玩過的玩具要自己收好,早上不能賴床,吃飯不要挑食,晚上早點睡,知不知道?」他連名帶姓地喊侄子,要小光集中全副注意力聽他說話,在車上還不忘利用這最後一點時間提醒他未來幾天裡應該注意、遵守的事情。

  「知道。」小光清清楚楚地回答。打從被告知要到采瑄姊姊家裡去住幾天後,叔叔就三不五時地叮嚀他這個、那個,他都已經「知道」過很多遍了。

  「要乖乖聽老師和采瑄姊姊的話,沒有經過人家的允許不可以亂動人家的東西,也不可以看到想要的東西就吵著叫人家買給你,聽到沒?」他不厭其煩地重複已經說過好幾遍的話,就是擔心這小鬼去別人家裡後會「自在」到忘了規矩,因為他一被問到要不要去和汪采瑄住幾天,不但欣然同意,還立刻開始挑選他要打包的玩具,興奮地直問是哪一天要去,該準備幾套衣服……

  瞧他一副要去度假,樂得沒人管的模樣,齊志昊怎能不多「叮」他幾遍啊!

  「聽到了。」他在後座輕晃著腳,大聲回答。

  「還有,你記得……」

  一路上,叔侄倆一說一和,幾乎都沒中斷過,直到車子停在距離她住處前的兩個路口等紅燈,齊志昊還轉過身對小光說——

  「記住,叔叔剛剛跟你說的每件事,都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約定,你會全部做到吧?」末了,他把對話的層次提升到平等的地位。

  男生不論到什麼年齡,都很怕不被別人當成男人看。

  「嗯,我會的。」果然,小光馬上挺起胸膛,很有「使命感」的拍胸脯保證。

  「很好。」小孩果真很好騙。

  車子轉個彎,從遠處就看到汪采瑄已經站在大樓下等他們了。

  「采瑄姊姊,我們來了。」一下車,小光馬上就跑向她。

  「你放心,小光會把每件事都做好的。」他急著向她作出男子漢的承諾。

  「什麼事啊?」她不解,看看小光,又看向提著行李朝她走來的齊志昊。

  「呃……」齊志昊沒想到小光一衝過來就跟她講這件事。

  「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約定,姊姊是女生,所以不用知道。」小光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回答了。

  她輕蹙細眉,更是一臉不明白。

  「我只是跟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叫他乖乖聽話。」齊志昊跟著補充道,怕她誤會他們叔侄倆是在她背後說了她什麼壞話。

  「喔。」她了然地點頭。

  他將小光的行李放在她腳邊,要小光好好看著,然後把她帶到幾步外的地方。

  「這幾天小光就麻煩你了。」他拿出一只預先準備好的信封給她。

  她打開一看,竟是幾張千元大鈔!

  「為什麼要給我錢?」

  「我總要負責那小鬼的伙食費吧。」

  「不用了,小孩又吃不了多少東西,幾頓飯而已也要跟我算那麼清楚嗎?」

  「又沒付你薪水,怎麼算都是我比較划算吧!」

  「那可不一定喔!」她回以一個嬌俏的微笑,拉起他的手,把信封放回他手中。

  他接下了,卻沒放開她的手,連同信封一起握在掌中。

  她的笑,在他心裡留下的感覺,比雙眼所能看到的還要細膩的感覺,如同晨光一般清透燦爛,泛著點點柔光,薄罩他心頭……

  他想抓住一束光,於是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靜靜地望著他,悄悄地臉紅,沒使勁收回自己的手,因為他掌心有著令她微醺的溫度,很暖。

  一個小動作,觸動著彼此心中的那份好感。他們像默認似的,都不抗拒那道流竄在掌心的小小電流,催化著原本處於曖昧的情愫……

  「等我回來,一起吃頓飯?」他問。

  「好。」她含蓄地應允,心裡卻喜孜孜。

  「就我們兩個。」他指的是一個男人和女人的約會。

  「……嗯。」她知道。

  「我會打電話給你。」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想念她。

  「嗯。」她輕咬下唇,澎湃的胸口似乎已經開始期待起他的聲音。

  齊志昊依依不捨地放開手中的溫度,將目光從她娟秀的容顏上移開……

  「小光,我走嘍!」他望向侄子。

  「叔叔掰掰,要帶禮物回來給我喔!」他跑到汪采瑄身邊,跟叔叔道別。

  「知道了。」他回答侄子的話,卻看著她微笑,想用雙瞳多捕捉一點她的柔美。

  「路上小心。」她柔聲叮嚀。

  齊志昊點頭,回到車上,向他們揚了下手,驅車離開。

  後視鏡裡,汪采瑄輕搭小光的肩,兩人站在路旁目送他離開,小光還舉起雙手高高揮舞著……

  沒來由地,這平凡的一幕讓他感到很溫馨,有股感動溢滿心口,連結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感,像是有個家在等著他回來……

  唉,怎麼突然覺得自己開車有些孤單吶!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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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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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0 00:0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晚上八點,「Colorful」店裡坐著一個打扮的光鮮亮麗的女人。她穿著一襲亮黃色的短洋裝,戴著造型誇張的大耳環,大方地露出一雙修長美腿交疊著。

  「瘋了,瘋了,我看你八成是做冰淇淋做到腦袋被凍傷了,才會幹出這種蠢事。」陶蜜薔瞇起一雙美麗的眸子,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的腦袋好得很。」汪采瑄一邊整理進貨單,一邊笑著回答。

  「腦子沒問題怎麼會答應幫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帶小孩啊,他又不是你的誰,你以為自己是慈善家,還是當這裡是托兒所啊,要不要我乾脆訂一面『熱心助人』的匾額掛在店裡表揚你呀!」當她知道好姊妹居然幹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蠢事,簡直覺得荒唐透頂。

  陶蜜薔不僅是汪采瑄的姊妹淘,更是「Colorful」的出資人,但除了店鋪的裝潢設計及結算的帳目外,她很少過問其他事情,把店裡的大小事全權交由好友處理,有空的時候才會來這裡串串門子。

  不料今兒個卻串出這麼扯的一件事!

  「小聲一點,他會聽到的。」汪采瑄要好友壓低音量,免得被在休息室裡寫功課的小光聽到。

  「反正又沒幾天,而且我真的覺得那孩子跟我很投緣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是覺得很親近……你幹麼?」

  陶蜜薔突然撐著下巴,一臉狐疑地盯著她。

  「投緣……哼哼,我看你是跟人家的叔叔投緣,想利用這個小的把到那個大的是吧?」她看出好友的企圖了,怪不得呦……

  「胡說什麼,才不是呢!」汪采瑄連忙否認。

  「不是?那你幹麼臉紅?看你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陶蜜薔很不以為然地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

  「我哪有……」她想堅持自己的「清白」,但腦海裡卻突然浮現齊志昊那張性格的臉孔,害她一下子心虛的分了神。早上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彷彿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像作夢一樣。

  「不承認無所謂,反正這是汪店長的私事嘛,我無權過問。」陶蜜薔故意用老闆的身分酸她,一副「不把我當朋友就算了」的口吻,端起她專用的骨瓷茶杯,優雅地喝起花茶來。

  「好啦好啦,我是挺欣賞他的,不過這真的跟我照顧小光沒關係。」她馬上招供出自己對齊志昊的好感,可不想破壞她和陶蜜薔情同姊妹的好情誼。

  「怎麼會沒關係!男人都喜歡賢慧的女人,你這樣做穩加分的,聰明。」陶蜜薔肯定好友的做法。

  「都說了不是——」

  「停,我只要知道你對那個人有好感就夠了,其他的一概不必跟我解釋,你知道我對愛情和小孩都沒有興趣,不過你喜歡的,我會支持你,但你可要睜大眼睛挑個像樣的男人喔!」她放下杯子,對好友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謝謝你,薔。」她感動地看著好友,很高興能認識這麼一個始終陪著她,給她力量的好朋友。連她和姊姊一起開設冰淇淋店的夢想,也是在陶蜜薔的大力相助下才能實現的。

  「別拖拖拉拉的,都過了下班時間,還不快帶著那個小孩滾人啊!」她揮揮手趕人,最受不了太過感性的場面。

  「是,老闆,那我走嘍!」她收拾起整理好的單據,笑咪咪地起身。

  「嗯。」她揮揮手,翻開準備好的時尚雜誌消磨時間。

  一會兒後,汪采瑄已經換下制服,牽著小光從裡頭走出來。

  「小美姊姊掰掰,阿俊哥哥掰掰,老闆姊姊掰掰。」小男孩很有禮貌地向大家道再見,然後才和汪采瑄大手拉小手一起離開。

  要死了,他們怎麼這麼像一對母子啊!

  陶蜜薔端著茶杯皺眉。任何有關愛情或親情的溫馨畫面,都會令她起雞皮疙瘩……

  ※ ※ ※

  回到住處不久,汪采瑄就接到齊志昊打來的國際電話。聽她說正要帶小光去洗澡,他也就沒耽誤時間,很快地和小光講了幾句,聽孩子報告完基本狀況便收了線。

  隔了兩個多小時,他又打了一通電話——

  「小光已經睡了。」她輕聲地說,剛剛才念完床邊故事,哄孩子入睡而已。

  「我知道,所以才打給你。」他是算過時間才打來的。「吵到你了嗎?」他怕吵到她休息,但又很想聽聽她的聲音,從離開她的那一刻起,思念便如影隨形。

  「沒有。」平常她睡覺的時間也不算早,而且因為一大早就聽到他說那些話的關係,她整天的精神都挺好的哩!

  「小光有好好吃飯嗎?沒有挑食吧?」

  「沒有,他今天幾乎把整個便當都吃完了。」

  「那你呢?」

  「我一向都會把整個便當吃光,不會浪費食物的。」

  「唉……」他長嘆了一聲。

  「怎麼了?」她奇怪他的反應,她吃太多了嗎?

  「我以為你會想我想到茶飯不思呢!」他很遺憾地說。

  她停了兩秒,輕聲地笑了。沒想到被他無預警地開了個玩笑,但心裡卻是一陣甜甜的喜悅。

  「沒吃飯怎麼有力氣想你。」她俏皮地回嘴。說來慚愧,今天花在想他的時間還比小光多一點呢,好像她有大半的心思也跟著他去出差了一樣。

  「所以你有很賣力地很想我嘍?」他的聲音裡含著笑意。

  「沒有,照顧完小光後就沒力氣了。」她也學著他詼諧的調調。

  「你眼裡果然就只有那個小鬼,該不會還很高興我沒在那裡妨礙你們的小天地吧?」他故意用酸溜溜的口吻說道,想從她那裡搶走一些注意力。

  「這麼說太誇張了吧。」明明知道他在開玩笑,她卻忍不住笑得更開心。

  從白天到黑夜,他們之間的距離變遠了,心卻好像靠得很近,被急遽發泡的感情密密麻麻地推擠著,緊湊在一起,帶著一點戀愛的甜美,及曖昧的餘韻。

  「才不,來到這裡,我突然羨慕起那個小鬼。」他苦悶地訴說此時的心情,真希望自己此時就在她身邊。

  「為什麼?」

  「因為他可以待在你家,和你一起睡。」他用認真的口吻卻說著不太正經的話,隔著電話和她調情。

  「……」她倏地沉默,沒料到他會這樣說話,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他話中的意思,又在胡思亂想……

  他們早上才牽過手而已,怎麼突然到那裡去……真難為情吶!

  「你的臉好紅。」

  「啊!」他怎麼會知道?!

  她倒抽口氣,傻裡傻氣地抬頭看看左右,撫著自己發燙的臉……

  「我猜得沒錯吧?」他低笑,猜中她單純的反應,得逞地調戲了她一回。

  她像一池沉靜的純水,輕輕一觸便會漾動美麗的波紋,而他正好喜歡欣賞那樣的景致。

  「錯了,我沒有臉紅,而且小光是睡在客房裡。」她扁起嘴,不甘被捉弄卻只能擠出這麼弱的反駁。

  他噤聲,卻在下一秒笑得更加張狂,一點都沒有檢討的意思。

  「我要去睡了。」她輕哼一聲,掛上電話。走過鏡子前,懊惱地瞪著那張臉……

  真的跟煮熟的蝦子一樣!

  ※ ※ ※

  連續四天,汪采瑄每晚都會接到齊志昊的電話,每次都會不小心上他的當,被他捉弄,聽見他在那頭得意的笑聲。

  但每天,她還是忍不住懷抱著雀躍的心情,期待著電話鈴聲響起的那一刻,聽到他帶點磁性的聲音……

  「聽說你帶小光回去找你爸媽?」他侄子每天都會向他報告一日行程。

  「對啊,我今天休假,想帶他出去走走,剛好我媽一早打電話來說醃了些醬菜要我回去拿,我就順便帶他回去我家坐坐嘍!」她說到這,才察覺自己好像應該先跟他報備一聲才對——

  「抱歉,我忘了先跟你說一聲。你生氣了嗎?」她擔心他會不高興自己未經同意就擅作主張把孩子帶出門到處跑。

  他沉默了一下。「我的確有點生氣。」

  她聽他的口氣變得有些冷沉,煩惱著該怎麼向他道歉……

  「小光說你媽媽燒了很多菜給他吃?」

  「對。」每次回去,汪母都會特別煮些女兒愛吃的菜色。

  「你們還在院子裡烤地瓜?」

  「是。」地瓜還是她爸爸自己種的呢!

  她聽他一直問跟吃有關的事,猜想他是不是怕孩子吃得不均衡,或者怪她不該隨便給小光吃正餐以外的東西。

  「我真的生氣了。」他語氣失望地說。

  「抱歉,我——」

  「我覺得他什麼事都贏我。」

  「蛤?」他在說什麼?

  「你讓他住在你那裡,又帶他回家見父母,還烤地瓜給他吃,而我卻一樣也沒有,想到就生氣。」他一副很不滿的口吻,抱怨自己落後侄子一大截,在短短幾天裡錯過了好多事。

  她一聽,鬆了一口氣,又被他逗得想氣又好笑——

  「齊志昊先生,請你不要拿自己跟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作比較好嗎?這樣很幼稚耶!」她帶點嬌嗔地提醒他。瞧他把小光說得跟情敵一樣,實在太離譜了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看起來也比較喜歡小鬼啊!」他揚唇笑道,不是真的要和侄子爭寵,但也不介意耍點「幼稚」來得到她的注意力,在嚴肅的工作之餘,逗逗她成了最大的樂趣。而且好像她的反應愈認真、無措的時候,他愈是有想大笑的衝動,覺得她純真得好可愛。

  「沒錯,因為他確實比你好太多了,不會動不動就捉弄我。」她埋怨他每天都有新招耍著她玩,但糟的是她被人耍了還會笑,心中對他的好感不減反增,真像個傻瓜似的想到他就開心。連小光跟她聊起叔叔的事情,她也會聽得很仔細,把關於他的一切都視為珍惜的收藏品。

  「我有捉弄過你嗎?」他裝傻地問。

  「當然有,你每次……你又在捉弄我了對不對?」她急踩煞車,覺得他態度有詐。

  「冤枉啊,我有讓你產生這麼大的誤解嗎?」他更驚訝地問。

  「……」她頓下,努力思考起前幾次對話。

  「噗——哈哈……」他爆出一串大笑,說明了他的確是在捉弄她沒錯。

  她最大的弱點就是他一認真,她也就跟著認真,然後不自覺上當。

  「齊志昊!」

  「好好好,我不笑了。」他停下笑聲,拭去眼角歡笑的淚水,今天通話的主要目的,應該是和她約好明天回國後去接回侄子的時間才對。

  明天,他就能見到她了。

  ※ ※ ※

  翌日,齊志昊在晚上十點鐘左右回到台灣,一出機場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她的住處,急於卸下滿腹的思念。

  一見到她,兩人尚未開口,視線已經緊緊纏繞,瞳中流轉著比那日清晨更為濃烈的情感……

  她淺淺的一個微笑,已經抵銷了他一路奔波的疲勞。

  他先放好行李,將小光安置到車上,又走至她面前。

  「出差很辛苦吧?」她柔聲問候。

  「不,想你比較辛苦。」他早已經習慣工作的緊湊,但卻是第一次在出差時老是分神想念一個女人,這應該也算是額外的精神負擔吧。

  她望著他,輕呵了聲——

  「你又在開玩笑了對吧?」她這次才不上當哩!

  「你真是不解風情,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他牽起她的手,凝視她的黑眸幽深專注,宛若兩顆發亮的恆星,散發溫柔的光芒。

  她陷落在那道柔和的目光裡,心也被深深的絆住,悸動著……

  「不像。」她相信他是認真的,這幾天裡他們都同樣地想念著對方。

  握著手裡真實的溫熱,她甜甜地笑著。

  「知道就好。」他滿意地點點頭,張開雙臂就想抱住她——

  「別,小光會看到啦!」她用手肘擋住他。

  「這種時候幹麼提起他。」他皺眉抱怨。

  「因為他就在那裡看著我們呀!」她望向他背後,朝車子裡的小光揮揮手,無法對孩子的存在視而不見,也覺得在孩子面前摟摟抱抱好像不太好。

  「那我叫他不要看。」他馬上回頭——

  「喂,別鬧了,你搭了一天的飛機也累了吧,快帶小光回去休息啦!」她輕推了他一下,要他正經點。現在差不多是孩子該上床的時間了,他還在這裡閒扯。

  「聽得出來你關心的人不是我。」他不以為然地挑眉。不過看看時間是該回去了,人家說言教不如身教,要是大人不以身作則,就很難管得動小孩!

  「走嘍!」

  「小心開車。」

  臨走前,他飛快地在她唇上偷得一個香吻。

  她驚訝地捂著唇瓣,瞪大雙眸看著那個輕薄她的男人踏著瀟灑的步伐愈走愈遠……

  她薄面含嗔地瞇起眼,卻只見到他不知羞地朝她挑眉一笑,毫無悔意。

  ※ ※ ※

  「叔叔,你為什麼親采瑄姊姊?」小光打著哈欠問他。

  「因為我喜歡她。」他面不改色地回答,臉上還帶著得逞的笑容。

  「喜歡就可以親嗎?」

  「不是,要對方也喜歡你才可以。」他怕侄子出去亂親別人,害他惹禍上身。

  「那要怎麼知道對方喜不喜歡我?」小光很認真地追究。

  「這個嘛……是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他不懂。

  「感覺是摸不到也看不到的,要自己用心去體會。」齊志昊說得頭頭是道。

  「體會……」他用愛睏的腦袋想著,完全無法體會什麼是「體會」。

  「等你長大,遇到自己喜歡的女生就會知道了。」

  「又是長大,我長大要做的事情很多耶!」他不耐煩地嘟著小嘴抱怨,覺得大人很愛來「等你長大」那一套,把他長大後的行程排得很滿、很忙。

  「對啊,每個人長大都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你現在不必急著知道那些以後才需要弄懂的事。」沒想到侄子小小年紀就對人生也有一番體悟啊!

  小光又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眼皮愈來愈沉……

  現在要做好的事,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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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期日,天晴風輕,氣溫涼爽……

  小光跟著保母一家人去郊遊,齊志昊則跟著汪采瑄到傳統市場采買食材,準備下午到他家裡包餃子。

  「你確定……我們要在這裡吃午餐?」烈日下,汪采瑄抬頭打量這家風格典雅、高貴的歐風餐廳。

  「對啊,看起來挺不錯的。」齊志昊對這家店的門面頗為滿意,沒想到在傳統市場附近會有這麼一家極富氣氛的西餐廳,真是太適合情侶來用餐了。

  「是不錯,不過……」她低頭看看自己手中提的韭黃,以及他手中提的高麗菜、豬肉、蔬果……

  要提著這些東西進這家餐廳用餐……好嗎?

  「我們進去吧!」他一點也不猶豫地牽起她的手走向大門。

  「等等!」她拉住他,提議道:「還是我們先把這些東西放到車上再回來吃飯?」

  「先吃飯,待會兒散步回去剛好有助消化。」他的車停在市場另一頭的停車場,離這裡有段距離,怎麼能讓她空著肚子,頂著大太陽走回去呢?

  「走。」他將她拉進餐廳。

  女侍者上前來招呼,瞥見兩人手上的東西時,視線果然多留了幾秒……

  「今天是我們交往一個月的紀念日,晚上我女朋友要親手包餃子給我吃。」他摟著她的肩膀,炫耀地提高手中的食材。

  女侍者了然地微笑,訝異的神情轉為羨慕兩人的甜蜜,隨即替他們帶位。

  坐下不久,汪采瑄便低聲告訴他——

  「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我們交往滿一個月的紀念日呢!」她笑他真會瞎掰,居然臨時想出這種冠冕堂皇的名目,讓人都信以為真了。

  嚴格說起來,這餃子是應小光要求,特別包給小光吃的才對。

  「的確不是,事實上是一個月又六天才對。」他更正天數,真的記得他們交往的日子。

  「你是怎麼算的?」她還是不太相信。

  他笑著將上半身往前傾,朝她勾勾手指,一副準備要說悄悄話的樣子。

  她困惑地探臉靠近,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一吻落在她唇上!

  「你幹麼呀?!」她驚羞地瞅著他,被這出其不意的親暱舉動給嚇了一跳,趕緊察看四周有沒有人看到……

  「回答你的問題啊,就是從我吻你那天算起的。」他笑嘻嘻地欣賞她慌張的表情,悠哉地喝水。

  雖然他不愛占人便宜,但從她那裡揩點小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樂趣。

  誰叫她這塊嫩豆腐看起來如此可口,清純又保守的模樣看起來格外誘人啊!

  「那也不必突然吻人家嘛。」她嫌他真不害臊,也不顧忌一下旁邊的客人,而且竟然還敢主動提起那晚偷親她的事呢!

  「我怕你忘了,這樣回想起來印象比較深刻。」他一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握住她的手,仍是一臉笑容。

  「胡說。」她抽回自己的手,睨著他的眼底卻有著甜蜜的笑意。

  就算他不提醒,她也沒忘掉那個被他偷走的吻……

  「胡說?不然再來一次,我認真點……」他將臉湊近,表情很認真地調戲她。

  她笑著推開他的臉,他還不死心地左閃右躲,用臉跟她的手打起太極來,讓她不自覺的落入和他打情罵俏的圈套中。

  「別玩了,人家在看了啦!」她注意到鄰桌客人投射而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拿起菜單擋臉,要他別再鬧了,他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在公眾場合這樣嘻笑真有些不像話。

  「怕什麼,今天可是我們交往一個月又六天的紀念日耶!」他抽走她手中的菜單,一點都不介意讓旁人看到他們相親相愛。

  他對愛情的態度向來坦率,認為一旦愛上了就要勇於表達真心,不需掩藏自己的情感,當然也不怕讓任何人知道他愛這個女人。

  「小聲點!我們倆交往不用全餐廳的人都跟著一起慶祝吧。」她提醒他注意音量,別「廣播」得好像是什麼重大節慶似的。

  「這樣不是更熱鬧。」他一副玩心大起的模樣。

  「這叫『胡鬧』才對,再不安靜,晚上的水餃就沒你的分。」她佯裝生氣,輕拍了下他的手,把菜單拿回來。

  「小心眼。」

  「是又怎樣。」她淘氣地回嘴。

  「不怎樣,反正我可以吃小光的。」他自有方法。

  「搶孩子的東西吃,你丟不丟臉。」她好笑地看著他,覺得他有時候時真的比小光還像個孩子。

  「誰叫你偏心。」他自認不如侄子受她疼愛。

  「我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她指指左胸口。

  「我不信,除非讓我親耳聽聽你的心跳。來吧!」他撐著手肘,側著耳朵,伸長脖子要她把胸口貼過來。

  「討厭啦!」她驚羞地推開他的肩膀,瞧他真不正經,害她臉紅得不曉得該往哪兒躲了。

  「不討厭,是喜歡。」俊唇揚起。他愛極了她既嬌又羞的模樣,忍不住想動手摸摸那白裡透紅的粉嫩。

  「走開。」她輕輕揮開他的手,不許他親近,免得她的臉熱得更不像話。

  「可是我還沒吃飯耶!」他可憐兮兮地說,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卻存心跟她瞎扯。

  「我說你的手。」她上當地說明。

  「可是我的手要留下來拿刀叉啊!」他攤開雙手,表情很無辜。

  「我的意思是……吼,你又來了!」她正要解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又被他捉弄了一回。

  他悶聲低笑,「低調」的壓低音量,算是稍微有在配合她的「威脅」,還是有把餃子放在心上的。

  「你唷!」她瞅著他,又惱又好笑,就是拿他一點轍也沒有。每次告訴自己不能再上當,下次還是會傻傻的中計,被他耍著玩。

  「你唷~~」他學著她無奈的口吻,寵愛地凝視這個純真又善良的小女人,眼裡盡是柔情。「快看看要吃什麼,紀念日可不能挨餓。」他溫柔地笑著,替她翻開菜單。笑鬧歸笑鬧,讓她餓肚子他可是會心疼的。

  她看著他的手指一行行移動,和他討論著上頭的菜色,輕聲附和……

  如此平凡至極的互動,卻讓她感受到一種單純的快樂,沒有夾雜任何複雜的理由,她的心就是如自然的為他所牽動。

  出於一股強烈卻無法細述解釋的好感,讓他們在相見的第一眼便有了觸動,不自禁地受到對方吸引,萌發情愫……

  一個月又六天,也足夠讓愛情成長,纏織成網。而當他們以滿腔真情凝望彼此……

  是的,這天的確值得紀念。

  ※ ※ ※

  下午,齊家的廚房擺滿了洗好的蔬菜,在齊志昊踴躍的爭取下,分配到了處理紅蘿蔔的工作。

  「皮削薄一點,不然蘿蔔會不夠用。」她快刀切著高麗菜末,還有閒暇取笑他削得快跟洋芋片一樣厚的蘿蔔皮。

  「正好我們家小鬼討厭紅蘿蔔,他會感謝我的。」他大言不慚地為自己差勁的刀工找了個漂亮的台階下,說得好像在造福侄子一樣。

  「小光一點也不介意水餃裡頭有加紅蘿蔔,而且還愛吃得很,你休想拿他當藉口來浪費食物。」她戳破他不負責任的說法。

  小光住在她那裡時就吃過一次她包的水餃,不但對味道讚不絕口,還叫她以後一定要再包給他吃,所以她今天才會想到來包餃子的。

  「好吧,其實是我自己不太喜歡吃紅蘿蔔。」他馬上改口,把責任往身上攬。

  「不可以挑食,別當小光的壞榜樣。」她又糾正了他一次,要他還是好好削他的蘿蔔皮,別再耍嘴皮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暴殄天物,會把它們削得跟你的臉皮一樣薄,行了吧?」他放輕手上的動作,笑嘻嘻地向她保證。誇張的比喻換來她沒好氣的一瞟,無可奈何地繼續切她的高麗菜。

  兩人一邊準備食材,一邊閒聊說笑,不時飄起的笑語將整個廚房充滿歡樂的氣氛,為做菜的過程增添了不少趣味。

  當他好不容易把兩根紅蘿蔔刨成細絲,她也已經把所有的食材都處理完畢,只待攪拌混合。

  齊志昊主動接下這項比較費力的工作,將各項食材一一拌入大鍋內。汪采瑄則負責加鹽調味,合力完成餃子餡料,然後取來餃子皮,開始教他包水餃。

  「先放一點內餡,然後包起來,先從兩邊壓緊,再打一折、兩折……」她神情專注地傳授他每個包餃子的細節,按步驟完成一個圓潤飽滿的金元寶。

  「看清楚了嗎?」她問。

  「沒有,你慢一點。」他拿著一張餃子皮,動也沒動。

  「好,那我再包一個給你看哦!」她再從頭示範一次。「這樣就好了,喏,換你包包看。」她替他舀了一匙內餡放在餃子皮上。

  「我不會,這很難!」他苦惱地皺眉。

  「慢慢學就會啦,我教你……」她就著他的手,教他怎麼做,每個步驟都解說得很仔細。

  他凝神注視她輕巧的動作,娟秀的容貌,專注的神情……個性的嘴角微往上揚,陶醉在這幅賞心悅目的畫面裡,心情如沐春風,輕鬆舒暢……

  「會了吧?」她抬眸問他,頰邊還帶著淺淺的笑靨。

  他微笑著,搖頭。

  「真的假的!我都教了三次了耶!」她覺得他的學習力應該沒那麼差才對呀!

  「因為我都在看你,沒時間看餃子。」他倒是承認得很大方,看她的時間絕對多過餃子,學藝不精是很自然的。

  「吼,人家很認真的在教你耶!」她微惱地瞪他,真是啼笑皆非。人家教他包餃子,他不看餃子看她幹麼?怪不得一直有看沒有懂,教了三遍都不會。

  「我也是很認真地在看你啊,誰叫你長得比餃子漂亮,你看。」他捧著手心上的餃子往她臉旁一比,眉宇間又是一副很無辜的表情,彷彿在問她愛自己的女朋友更勝餃子有什麼錯,他就算心有旁鶩也是因為太愛她的緣故。

  「你……真的很討厭耶!」她瞪著他,手肘輕捶了他一下,終於還是憋不住笑,再次敗給他的不正經。

  虧他長了一張那麼性格的臉,不笑的時候還有幾分嚴肅,但內在卻「年輕化」得很,跟他的外表大有落差。

  「拜託你別討厭我,我會好好幫你包餃子的。」他笑著懇求,重新拿起一張餃子皮,準備認真地幫她的忙,不再鬧她了。

  其實他剛剛也不是完全沒在看,多少有學了一點,應該不難吧……

  「先放內餡,然後對折,從兩邊壓緊——」噗滋!餡料全從中間的開口擠了出來。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他,表情無奈地嘆了口氣,唉……

  光看他內餡放得像要包包子似的多,她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了。

  「小失誤,下次不會了。」他尷尬地笑了笑,撥掉一部分的內餡,重新「打包」那粒餃子。

  試第二次,他學著她放進差不多分量的餡料,小心的封口……一折、再折,捏捏捏……

  餃子是包好了,但怎麼瞧就是和她包的不一樣,很像……

  「那是打薄的包子,還是加厚的餛飩?」她看著他東捏西捏出的四不像,唇角有些可疑的抖動,因為他打的摺子實在太過集中,幾乎全縐在一塊了。

  「是餃子。」他很肯定的說,毫不自卑地把它擺在一排形狀整齊飽滿的餃子旁,然後再拿起一張餃子皮……

  隨著一排歪歪斜斜,始終站不挺的「餃子」一粒粒增多,他臉上的神情也愈來愈認真,頗有幾分一決勝負的氣勢。

  「那小鬼還真會挑,居然要吃這麼麻煩的東西。」他一邊挽起袖子賣力包水餃,嘴裡還忍不住發兩句牢騷,自己動手包才曉得平時一口吞進肚子裡的食物得來不易,每粒都要下功夫。

  她聽著他嘀嘀咕咕的聲音,無聲地漾開一抹笑,覺得他這時的模樣雖然認真,卻反而像個孩子似的可愛,同時又散髮著男人全神貫注時的魅力,讓她的心也隨之輕舞,旋畫出幸福的波紋。

  看著那排東倒西歪的餃子,她心裡覺得好笑又溫馨,相信等小光晚上回來看到他叔叔如此用心幫他包的這些餃子,一定也會很感動的……

  ※ ※ ※

  「叔叔,你包的餃子好醜喔,是不是壞掉了?」當晚,小光在餐桌上苦皺著 一張小臉,顯然年幼的心智還感受不到那盤水餃裡包含的一番苦心,只看到表面所呈現出來歪七扭八的醜樣子,便很實際地擔心起自己會不會因為吃下這盤水餃而拉肚子。

  齊志昊聽到侄子這麼問,臉色一陣青又一陣白……

  「不吃拉倒,冰箱裡還有早上吃剩的麵包,我幫你微波再沖杯牛奶。」他索性把盤子移開,寧願自己吃太飽撐著,也不想糟蹋自己的心血,浪費在這個不知好歹的小鬼身上。

  「采瑄姊姊……」小光很委屈地對著汪采瑄求救,一點都不想要再吃一次早餐。

  她看著那張可憐的小臉,再看看那個儼然內心大受打擊,開始出現惱羞成怒跡象的男友……

  唉,他們這一大一小還真叫人傷腦筋呀!

  「小光,這些水餃沒有壞掉,只是長得比較不一樣,不過它們每個都是你叔叔很用心、很努力,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特別要包給你吃的呦!」她把盤子移回小光面前,輕聲細語地跟孩子解釋那些餃子雖然看起來比較「奇特」,但粒粒都包有齊志昊的心意,可是用錢都買不到的哩!

  「是啊,就是你在外頭開開心心郊遊的時候,我坐在這裡一粒一粒辛苦、親手、慢慢包出來的。」齊志昊補充強調,覺得還是體貼的女友善解人意,懂他的心。

  哪像這個坐享其成還不知感恩的小鬼,也不想想他在廚房裡坐了一下午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居然還嫌棄他辛苦包好的餃子長得醜,懷疑它們品質有問題,真是沒良心!

  「那你為什麼不跟采瑄姊姊包一樣的?」稚嫩的童音發出單純的疑問,然而這又像一支利箭射中齊志昊受挫的心——

  「你這小鬼……」他把侄子軟軟的臉頰當成餃子皮捏。「它們一樣都是水餃,你說是哪裡不一樣了?」

  小光歪著臉,根本沒法子說話。

  「好了啦,幹麼跟孩子認真呀?」汪采瑄連忙拉開男友的手,不准他以大欺小。

  瞧他都多大了,居然還跟個五歲的孩子認真計較呢,真是的……

  「快吃,不然我連剩下的那些水餃都拿去送人,一粒都不留給你。」他以冰箱裡那些汪采瑄包好的餃子作威脅,要侄子快把眼前的這盤餃子吃光。

  面對叔叔惱羞成怒的威脅,小光也只好識時務地吃下面前的水餃,不敢拿其他的水餃冒險。

  大人就是這樣子,很愛命令小朋友吃東西、洗澡、寫功課、睡覺……

  看侄子乖乖的用餐,齊志昊總算滿意地動筷子,也開始享用自己忙了一下午的成果……

  「你說,這水餃吃起來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一樣料好實在,味道一樣棒。」他邊吃還邊對侄子說教,想證明自己包的餃子雖然賣相不佳,但可沒偷工減料,每粒都是真材實料的好味道。

  小光看了他一眼,又低頭默默吃著水餃,一副有口不敢言的模樣……

  顯然在孩子眼裡,一公斤的棉花和一公斤的鐵塊是不一樣重的,但這感覺他現在可不敢舉手跟叔叔說,免得日後沒有漂亮餃子吃。

  汪采瑄看著這對叔侄倆「眉來眼去」的互動,真是覺得好好笑……

  有時候光是聽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心裡便覺得逗趣又溫馨。他們叔侄倆雖然長得不像,但在某種程度上個性倒是有幾分相似,該說小光像個小大人,還是她男友幼稚呢……

  她輕笑著,也是有口不敢言,把話藏在心裡面。

  「不過你是怎麼學會包水餃的?還真厲害咧!」他好奇地問她,覺得女友真是賢慧又能幹,不但會做冰淇淋還會包餃子,一般人都是買現成的比較多吧。

  「因為我們家的人都喜歡吃水餃,但外頭賣的口味總有些吃不習慣,所以乾脆就學著自己做嘍!」她笑著說道,不經意地勾起了對姊姊的回憶,想起當初就是因為姊姊愛吃水餃又挑嘴,她才興起了去學做餃子的念頭,特別調配出姊姊喜歡的口味,想不到小光剛好也喜歡吃。

  「是啊,平常也沒看這小鬼那麼愛吃水餃,但唯獨對你做的餃子情有獨鐘,吃過一次後就念念不忘。」他指指已經吃得津津有味的侄子,還有他自己也覺得女友包的水餃真是水準以上。

  「什麼是情有獨鐘?」小光突然抬頭問他,聽不懂他說的話。

  齊志昊笑容可掬地對侄子說明:「就像我對你采瑄姊姊的感情一樣啊!」

  汪采瑄愣了下,羞惱地盯著他,用眼神斥責他亂說話。

  小光也愣了下,有聽沒懂地望著叔叔……

  「那念念不忘又是什麼?」上題放棄,這題再問。

  「這也跟我對你采瑄姊姊的感覺差不多——」

  咚!她在餐桌下踢了一下男友的腳,要他別在孩子面前亂說話,她害羞得都不曉得該把臉往哪兒藏了。

  齊志昊笑看著女友發紅的臉蛋,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削出和她臉皮一樣薄的紅蘿蔔皮來,而且還白裡透紅得讓人好想咬一口。

  「就是很難忘掉的意思,常常都會想著她。」他故意對著她說話,直視著她嫣紅嬌柔的俏顏。

  小光也跟著叔叔的視線往旁邊看……

  「姊姊,你的臉好紅喔,生病了嗎?」小光關心地看著她。

  「不……不是,我沒事,只是有點熱,你快吃水餃,冷了就不好吃了。」她尷尬地扇了兩下風,忙著要他轉移注意力,抬頭還不忘瞪男友一眼。

  齊志昊笑嘻嘻的,長腿在桌下討好地碰了碰她的腳,黑瞳裡傳遞出幾分曖昧的意味,朝她示好地使眼色……

  她輕咬著唇,真想大聲抗議他不該在這時候對她釋出如此強勁的電流,嚴重干擾她的心跳,臉上直冒熱氣……

  餐桌旁還坐著兒童,他卻在桌面下做些兒童不宜的小動作!害她一頓好好的飯吃得坐立難安,差點消化不良……

  討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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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稍晚,汪采瑄剛把小光哄上床,回到客廳裡,喝著男友為她泡好的熱飲。

  「跟我侄子聊了什麼,笑得那麼開心?」齊志昊摟著她的肩膀問道,經過房門口時就聽到他們倆的笑聲。

  「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這是什麼奇怪話題?

  「嗯,我們剛剛讀完『仙履奇緣』,我跟他說每個王子都會找到一個命中註定的公主,以後他也會遇到他的Cinderella。」小光擁有一整套的迪士尼童書,她每次來都會陪他念一小段。

  「結果小光居然說在他遇到喜歡的女生之前,要先把Cinderella的位置讓給我耶!」她開心地笑著,很榮幸獲得這位小王子的青睞。

  「這麼說你是公主,而他是王子嘍?」他輕挑濃眉。

  「是啊!」她點頭。

  「那我算什麼?」他覺得這角色分配不公,分明存有私心。

  「你呀……我們也幫你分配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而且是超級大配角喔!」他們當然不可能漏掉他嘍!

  「喔?我怎麼想不出『仙履奇緣』裡會有什麼適合我的大配角。」對於不能當主角這點,他心裡有那麼一咪咪的不是滋味哩!

  「你猜猜看。」她賣個小關子。

  「國王?」比王子大,地位也高。

  「不是。」她微笑搖頭。

  「負責找人的衛兵?」地位低了點,但扛起重責大任。

  「也不是。」她又搖頭。

  「總不會要我反串壞心的後母或精靈教母吧?」他可是個堂堂男子漢耶,不來穿高跟鞋或揮仙女棒那套的。

  「當然不會嘍!」她很肯定他的角色比她們都「大」得多,很且很有派頭。

  「到底是什麼?」他看她笑得那麼開心,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真的想知道?」她掩著嘴輕笑,其實這正是她和小光剛才在房內大笑的主因。

  「快說。」他等著。

  她吸了口氣,公布正確解答。「是……馬車。」

  「馬車?!」連人都不是!

  「因為你常常接送我們,帶我們出去玩,所以這角色最適合你了。」她覺得小光的這個聯想非常合理,兩人剛才都笑翻了。

  「是嗎?原來如此……」他的地位原來跟顆南瓜一樣重要,多感人啊……他都快哭了。

  「你可是我們最信賴的皇家馬車喔!」她斗膽地捏捏男友繃緊的臉頰,溫柔的力道可沒他捏小光的用力,笑彎的眼底也充滿濃濃的愛意。

  齊志昊冷眼看著女友的燦爛笑容,像個大玩偶似的任她捏著玩,感覺自己的處境好辛酸,好委屈。枉費他對侄子一片真心,對女友一片真情,他們居然只把他當成一輛馬車……

  「過來讓我親一下,不然馬車要罷工了。」他拉下她的手,將她摟近一點,貼著她香軟的身子,要求她作出補償。

  「不要啦!」她害羞地躲開他湊上的嘴唇。

  「由不得你。」他噘著嘴便朝她的香頰進攻,趁還會偷襲一下她的頸子,像在用嘴唇搔她的癢。

  她閃都沒得閃,被他撒嬌似的親吻逗得格格笑,縮倒在沙發上。

  「乖,別亂動,小心吵醒小光。」他突然一副謹慎的口吻,抓住她反抗的雙手。

  「哼,你才不怕吵醒他呢!」她瞇起眼,一點都不相信他會顧忌到小光的存在,而且她本來就有刻意壓低音量了。

  「可是我怕你不乖乖就範啊!」他笑得很賊,就是巴望著她快點束手就擒。

  「討厭。」她甩開他的手。

  「喜歡。」他捧起她的臉,這次不是嬉鬧,而是準確無誤地吻住她的唇,讓她無處可逃。

  他輕扣住她的下巴,雙唇輕輕廝磨……鼻尖汲取她的香,舌尖淺嘗她的甜,由軟嫩的唇瓣開始細細探索,向含蓄的她索取更多的親昵,逐步誘哄她加入舌上的嬉戲,感受他的氣息……

  她沒有拒絕他的親近,羞澀地承接那股忽然襲來的熱力,唇舌被他吻得發燙,心也被他給醺醉,只能無力的倚靠著他,閉上眼,嬌聲輕嘆……

  察覺到她柔順的配合,他吻得更加投入,無法自拔地沉醉在那美好的滋味裡,愈加火熱地與她糾纏,不惜壓榨呼吸的空間也想抱緊她,捨不得放開她分毫。

  他的手掌由她的頸後向下撫摸,在她背部上下移動,感覺她纖細的腰線,也撩起更多的熱情,讓自己的體溫與渴望同時上升——

  再不放,他怕自己的慾望會高漲到超出一個吻能安撫的範圍。

  於是他放慢速度,甚至是有些倉促地結束這個惹火的吻,贖回暢通的呼吸及理智。

  她抬起凝露的雙眸,雙頰酡紅,沒想到一個吻會如此令人心醉……暫時還得撐扶著他的胸口,才能平息紛亂的心跳……

  他伸手探觸她熱燙的臉頰、晶潤的紅唇……寬正的額頭靠向她的額間,抿直的嘴角微微上揚——

  「趁王子睡著後跟馬車偷情很刺激吧?」

  她聽了,立刻撇開額頭,睨著他。

  他想自己又要被罵不正經了,但她臉上卻忽然綻放一朵笑靨——

  「有一點。」她輕呵一聲,竟也感到一絲犯罪的刺激,覺得有些好玩。

  慘!她被他帶壞了。

  齊志昊望著女友秀淨的臉龐,產生一股小小的罪惡感。

  「現在可以送我回家了嗎?」汪采瑄挽起他的手,笑盈盈地問道。

  「遵命,主人。」他甘願做她的御用馬車,載她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不過大概是那一吻留下來的後遺症,加上軟玉溫香在懷……

  他的罪惡感又加深了,因為今晚真有些不捨得送她回家……

  馬車超想罷工的。

  ※ ※ ※

  往後的日子,汪采瑄與齊志昊的來往更為頻繁,除了兩人單獨外出約會,她也時常在他晚下班的時候先到保母家接回小孩,陪著小光吃飯、遊戲、寫功課,等男友回來再一起聊聊天,有時甚至看完一部影片,再由他護送她回家。

  「來吃點心嘍!」晚餐後,汪采瑄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至客廳,另外一盤還配上了她從店裡帶過來的冰淇淋,是特別為小光準備的。

  「謝謝。」小光放下畫筆,高興的拿起湯匙。

  「你在畫什麼?」她看著桌上那張快被一堆凌亂蠟筆埋掉的圖畫紙,不曉得他今天作畫的主題是什麼。

  「我的家人。我畫了一間大房子和爺爺、奶奶、叔叔、爸爸。」他舔掉嘴邊不小心沾上的冰淇淋,說明房子形狀的框框裡那些人物的身分。

  她吃了口水果,順手拿起畫紙,看著那幅色彩豐富的塗鴉……

  「采瑄姊姊,我也畫你好不好?」小光抬起圓圓的眼睛徵詢她的意願。

  她微微地笑著,心裡很高興小光也把她視為一家人,但又有些害羞地想著她和齊志昊還沒有成為真的「家人」啦……

  「小光先畫媽媽就好了。」她轉而建議道。

  「可是我不知道媽媽的樣子,她好像不喜歡照相,沒有照片。」他老實地回答,繼續吃著盤中的冰淇淋。

  孩子的童言童語令汪采瑄愣了一下,心裡忽地有些酸,感嘆起這世事的無常。

  總是看見小光活潑可愛的模樣,教她幾乎都忘了這孩子很早便失去了父母……

  但或許這樣也好,他對父母的記憶不深,相對的也不必承受那麼多的痛,經歷那種痛心疾首的感受。

  「所以小光才只看過爸爸的照片呀?」她笑著摸摸他的頭,盡量不讓這話題顯得悲傷,或將它視為禁忌。

  雖然小光沒有父母陪在身邊,但還擁有其他人的疼愛,所以他可以平安快樂地長大,同時保有緬想父母的權利,讓他的父母透過其他人的轉述或別的方式存留於他的記憶中,不顯陌生。

  「對呀,我爸爸長得很帥,跟爺爺一樣都是救人的醫生喔,你要不要看他的照片?我拿給你看好不好?」他發亮的眼睛裡閃耀著迫不及待想炫耀父親的光芒。

  「好啊!」她也配合小光興奮的心情,給了他一個期待的笑容。

  「我去拿。」他放下湯匙,蹦蹦跳跳跑向書房。

  「小心點,慢慢來就好了。」她在背後叮嚀,小傢伙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她放下圖畫,剛才聽小光說他爸爸和爺爺都是醫生,不由得便想起當年也是赴美學醫的姊夫……

  喔!瞧她又在胡思亂想了。

  她吃了口冰涼的水果,要自己頭腦冷靜,別亂想,等著小光回來。

  一會兒後,小傢伙抱著一大本笨重的相簿回到客廳。看他坐下後喘了口大氣,想必是花了不少力氣才把它給挖了出來。

  她在小光的催促下翻開相本,裡頭有小光和叔叔出遊,或者與爺爺奶奶的合照,然後出現幾張應該是齊志昊少年時期拍的照片……

  「不是這裡,在後面。」小光心急地替她翻到後頭,給她看齊家兄弟倆在高中時期的合照。

  「這是叔叔,這個是我爸爸。」

  她先注意到男友好笑的剉樣,再看旁邊那個男人……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敲擊著她的心臟!

  她盯著相片裡的男人仔細端詳,顫抖地翻開下一頁照片,再下一頁……慌忙地搜尋著有小光爸爸入鏡的每張相片,看著那張愈來愈成熟、清楚的面孔……

  相片停在最後一頁,她交握緊自己顫抖的手,盯著最後幾張相片……

  「小光,這個人……真的……是你爸爸嗎?」她震驚地連話都說得結巴。

  「對啊,這是我爸爸在美國家裡拍的照片,這個小baby就是我呦!」小光指著照片中的小嬰兒介紹自己以及拍攝背景。

  「姊姊,我爸爸很帥對不對?」他天真的以為她剛才翻得飛快,現在又一副吃驚的表情,全都是因為父親長得很帥的緣故。

  然而,真正令汪采瑄震撼到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那男人的長相,而是他的身分……

  「嗯。」她很勉強才對孩子擠出這麼一個字和一個笑容,因為她的大腦還激動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發現——

  小光的爸爸竟然是她的姊夫!

  她的心臟被狠狠擠壓著,血液直衝腦門,難以置信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竟然就是她一直認為自己在胡思亂想,那微乎其微的「巧合」。

  但望著那一張張相片,她又如何能自欺欺人,假裝自己看不見真相……

  「小光,你說沒有看過媽媽的照片,所以不知道她的長相是嗎?」她力持鎮定,心痛的問道。

  「對呀,那裡面只有我爸爸的照片而已。」他大口含著冰淇淋,想搶在融化前吃完。

  「那你……知道多少關於你媽媽的事?」她試探地看著他。

  「她不喜歡拍照,跟爸爸一樣在美國念書,後來又一起去了天堂,因為他們很相愛,嗯……」小腦袋努力地運轉,好像也擠不出更多的訊息。

  「這些都是大人們告訴你的嗎?」

  「對啊,叔叔說他只跟爸爸住過,所以只知道爸爸的事。我以前問爺爺,他說他老了,也只記得爸爸的事,然後奶奶有時候會生氣,我就不敢問了。」小光很誠實地轉述大人們的回答。

  這話,卻聽得汪采瑄好心酸、好難過……

  姊姊怎麼會不愛拍照,當年她在美國整理出了好多照片,還特意留下大部分——包括眼前這幾張姊夫和孩子的合照,就是想讓小外甥長大了之後可以藉由這些照片看到父母親的模樣。

  他們怎會都不知道有關於姊姊的事。當初齊家不就是因為知道姊姊的所有事情,才挑剔她不起眼的家世背景,拒絕她踏入齊家大門的。甚至在兩人結婚前,齊母就不知道親赴美國去痛罵過姊姊幾回,逼姊姊離開。

  他們對姊姊做出這麼多殘忍又不公平的事情,現在居然連她身為「母親」的身分都要奪走,把她從兒子的記憶中抹殺掉嗎?!

  「采瑄姊姊,我吃完了。」小光滿足地宣布,放下湯匙。

  她拿起紙巾幫他擦嘴,看著小光的心情多了份血濃的親情,含帶著對姊姊的懷念……

  怪不得她怎麼看都認不出來,原來這小傢伙長得既不像姊姊也不像姊夫,倒是和爺爺的五官神似……

  難怪她總是覺得和這孩子特別投緣,原來他正是她的親外甥呢!

  「小光,你可不可以別叫我『姊姊』,改叫我『阿姨』呢?」她想聽聽外甥叫她一聲阿姨。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親阿姨啊!

  「因為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阿姨呀!」她忍住幾乎脫口的話,臨時改口,不敢莽撞地揭穿真相,怕對他小小的心靈造成衝擊。

  「喔,那好啊,我以後就你阿姨。」他理解地笑著,還多叫了一聲——

  「采瑄阿姨。」

  她忍不住感動地抱住小光,激動的紅了眼眶,不敢相信她此生竟還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小外甥,聽他親口叫自己一聲阿姨。

  姊,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可愛的小外甥,你的寶貝兒子。他長得健康又活潑,都已經這麼大了……

  她在心裡對姊姊高喊,相信姊姊此時一定也為這幕景象而動容。

  她真的很高興自己還能親手抱抱這個孩子,情緒像是失而復得般的激動,許久才捨得鬆開他。

  「阿姨,你哭啦?」他驚訝地看著她泛著濕意的眼眶。

  「因為小光叫我阿姨,我太開心了。」

  「開心為什麼會哭?」他還沒有因為開心而哭過,只有難過或痛的時候才會流眼淚。

  「是啊,真奇怪,我這麼高興,不應該哭才對。」她笑著拭去眼裡的水氣,在外甥面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現在要他懂得喜極而泣的道理還太早了點,孩子的童年不需要認識太多淚水,只要盡情地去體會歡笑就好了。

  「你的圖不是還沒畫完嗎?繼續畫圖吧!」她合上相本,收拾桌面,神情柔和地陪在外甥身邊。

  「阿姨,我也畫你好不好?」同樣的話,孩子畫到一半又問了一遍。

  她內心酸楚地笑著,點點頭。「好啊,要把我畫漂亮一點喔!」

  這次她沒有拒絕小光,因為她已經知道他們是真正的家人。

  但是,她和小光成為家人後,她和齊志昊的關係又該變成什麼?

  看著小光一筆一觸的把她畫在叔叔身邊的位置,她的心情五味雜陳,複雜地扯痛……

  ※ ※ ※

  當晚,齊志昊回到家中,侄子已經入睡,靜悄悄的屋裡見不到女友的蹤影,只找到一張留有她字跡的紙條,寫著——

  有點累,先回家休息。

  他微笑著,想想她上了一天班還要來照顧他們家這隻小鬼,確實是不太輕鬆。之前他就說過要她不必先去接孩子,可以先到他家休息一下就好,等他下班再過去載小光回家,但她卻說小光很得人緣,來他家主要是看小光,順便再陪他一下而已,所以他只好由著她去嘍。

  齊志昊回到房裡,打了通電話想確認她安全到家。

  響了幾聲都沒人接,他怕她已經入睡,便改傳簡訊——

  知道累了吧,還是陪我比較輕鬆。明天打給你。

  他放下手機,換下衣服走進浴室……

  床旁的地板上,汪采瑄看著手機裡秀出的簡訊,默默地流淚。

  熟悉的關心,轉眼間彷彿變成了銳利的鞭子,抽痛她的心。

  她不敢再留在齊家等他回來,也不敢接他的電話,因為她不曉得該用何種心情面對他,害怕在見到他的瞬間崩潰大哭……

  摸著身旁散布的幾本舊相簿,翻開的是她心底塵封已久的悲傷,就鑲嵌在姊姊和姊夫開朗的笑容上,清清楚楚地投射出五年前那段殘酷的記憶,以及電話裡那個叫她收了支票就快點走人的冰冷男聲……

  房東會去收回房子,你在那之前離開……

  還是陪我比較輕鬆……明天打給你……

  冷酷的記憶對照著眼前充滿關愛的短訊,更讓汪采瑄淚如泉湧,悲不可抑地痛哭出聲,竭力地傾洩心中那股分不清是為愛抑或恨而生的痛苦。

  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讓她尷尬得不知道該怨恨那男人的狠,還是貪戀那男人的愛,心痛得像要撕裂一樣,但付出的感情已經收不回來,只能進退兩難地拉扯,因為她好愛好愛他……

  「姊,怎麼辦?我該怎麼做?」她問著照片中那不褪色的笑容,希望能獲得一點支撐的力量。

  但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停不住的眼淚,讓她覺得自己好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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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蒸氣氤氳的浴室裡,齊志昊裸著身體坐在小板凳上幫侄子刷背——

  「叔叔,你小力一點,不要那麼粗魯嘛!」小光嘟起小嘴抱怨。

  「不出力怎麼洗得乾淨。」他拿浴綿把細細的手臂也刷乾淨。

  「阿姨很小力也洗得很乾淨。」他舉證反駁,覺得汪采瑄的力道溫柔多了。

  齊志昊停頓了一下,換手——

  「小光,采瑄阿姨最近除了叫你喊她阿姨,還有沒有跟你說過一些平常沒說過的話?」他想從侄子口裡打聽些蛛絲馬跡。

  最近她好像突然變成了大忙人,總是在他回到家前就離開,打電話也常常漏接、忘了回電,約她見面又剛好有事要處理,不能赴約。

  今天他特別準時下班,想帶她和小光一起出去吃飯,她卻說店裡忙得走不開,也叫他們別過去。

  快半個月都沒見到她,讓他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沒有啊,她每次來都會帶冰淇淋給我吃,陪我玩,說很多故事給我聽,還說我要吃什麼都可以,也可以去買新玩具。我覺得阿姨對我比較好,比你還疼我。」小光交代了自己平常和阿姨一起做的事情,順便發表了一下對叔叔的評價已經落於人後。

  「沒錯,她的確是對你比較好。」他把侄子拽到胸前,使勁地擦洗,不排除有藉機發洩相思苦的嫌疑。

  「唉呦,你的胸部很硬耶!」後腦勺不小心撞到齊志昊硬邦邦的胸口,小光吃痛地皺眉。

  「再硬也沒你這顆頭硬。」他倒了洗髮精往侄子頭上抹,順便替他洗頭。

  小光揮舞著雙手,逃離他的魔掌,抹掉臉上的泡沫——

  「阿姨的胸部就很軟!摸起來也很舒服。」小光不服氣地瞪著齊志昊,覺得叔叔真的很粗魯,害他的眼睛很不舒服。

  「你……摸過……什麼時候摸過她的胸部?!」他驚瞪眼,難以接受這個小鬼居然碰過自己的女人!

  「一起洗澡的時候啊!」這還用問喔。

  「她和你……一起洗澡?」

  「對呀,你出國的時候我們每天都一起洗澡。」他甩掉手上沾的泡沫,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聽在齊志昊耳裡可沒那麼雲淡風輕,尤其是在被女友冷落了一段日子之後,小光的這番話簡直像是公然挑釁,觸動他寂寞的神經……

  他連看都沒得看了,這小鬼居然摸過……

  「過來。」他把侄子拉到浴缸旁。

  「幹麼?」

  「沖水啊!」他打開蓮蓬頭,明明說要沖水,卻又拿起浴綿將侄子徹頭徹尾地洗刷了一遍……

  「你小力一點啦!」

  「閉嘴,你這個走運的小鬼……」

  ※ ※ ※

  夜裡,將侄子哄上床後,齊志昊一個人坐在桌前,看著幾天來收到的字條,最近的一張是前天晚上留下的……

  臨時有事,先走了。

  「會有什麼事呢?」他對著字條思忖,不明白她最近為何都不直接打電話告訴他一聲,而要留下這些紙條,或叫小光轉告他先行離開。

  她的理由總是累、忙、睏、有事,所以恰巧和他錯身而過。但奇怪的是她卻總有時間留給小光,這一個多星期裡她幾乎天天去接小光回家,陪他吃飯、玩耍,直到他打電話給她說要回家之前……

  愈想愈不對勁,他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單純的陰錯陽差。

  隔日,齊志昊撥了通電話到店裡找她——

  「後天你休假吧?我們見個面。」

  「……」無聲地沉默,她想著該用什麼理由拒絕這次的約會。

  「幾點都沒關係,我會等到你有空為止。」他表明一定要見到她的決心。

  她握緊話筒,也曉得這一刻終究會來,她逃避不了多久的。

  「好,我去找你……」

  ※ ※ ※

  汪采瑄刻意避開用餐的時間,和齊志昊約在一家離他家不遠的咖啡廳裡,只點了一杯飲料,想把這件事情速戰速決。

  「這麼久不見,你看到我好像不是很開心。」他看著她白淨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也沒有久違的欣喜,反而帶有一抹平靜的疏離感,似乎比她在字條及電話裡留下的感覺還淡薄。

  「該不會是因為我沒帶小光來,你就不想理我吧?」他一如往常地拉著她的手開玩笑,想化解桌間生硬的氣氛,再問問她是否遇上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她黯然地望著那隻握住她的大手,不禁悲從中來,不敢眷戀這不該屬於她的溫暖,將手抽了回來。

  「是啊,我們是不該再見面的。」她淡淡地說著自己的決定,一個已經折磨了她好些日子的痛苦決定。

  「什麼?!」他懷疑若非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就是她說笑的功力已經凌駕於他之上。

  她冷靜地面對他的詫異,低頭從皮包裡拿出一張紙放到他面前。

  「記得這張支票嗎?」

  他拿起那張支票端詳著,記憶隨著支票上所載的日期翻湧而上,卷起灰色的浪濤,震懾他的心神……

  母親當著他的面交給律師的支票,他當然記得。

  可是這張支票竟在她手上!難道……

  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五年前你們在美國叫廖律師把它轉交給我,叫我收下支票後就帶著我姊回台灣,那時我們還通過電話,你記得嗎?」她定眼看著他,至今還是很難將兩者聯想在一起,怎麼都沒料到自己當年想苦苦哀求的那個男人,竟然會是摯愛的他。

  這張支票一直被她收著,未曾動用過。她甚至不敢告訴父母這張支票的存在,不想讓雙親也受到這種被人拿錢打發的羞辱。

  今天,終於有機會還給他們齊家了。

  「你說過家裡就你一個孩子,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他記得她曾經這樣說過的,為什麼現在會突然冒出一個姊姊,打亂了眼前的局面……

  難怪她會叫小光改口叫她阿姨!

  他被這措手不及的情況弄得思緒大亂,驚愕不已,甚至荒唐地希望她會在下一秒跟他宣布這只是一個可惡的玩笑。

  她沒有姊姊,這支票也是假的……

  「對,自從姊姊過世後,我們家就只剩我這麼一個女兒,誰都不想再提起有關我姊的傷心往事,更不敢聊起那個下落不明的孩子,因為那都是我們心中永遠無法抹滅的遺憾。」她苦澀地說道。不提,是因為不想觸動那些無以彌補的傷口。

  這些年來母親還將她們姊妹倆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維持原狀。父親嘴上說汪家只有一個女兒,每年卻都在姊姊忌日那天獨自飲酒,直到深夜。

  誰敢提起呢?連她自己想起來都會痛了,何況是父母。

  齊志昊凝視著她躍動的眸光,可以讀到她心中所受的傷痛,然而破碎的希望也正刺傷他的心,沒讓他好受。

  那些流向他心臟的碎片也正凌遲著他……

  「我也沒聽你說過你爸以前是醫生,幾年前才舉家移民到日本,還有你哥……去了美國。」說起來,他們都被命運幽了一默。這段時間裡他們太專注於愛情,都把焦點放在彼此身上,卻沒有去了解對方的家庭背景,所以才會遺漏這麼重要的事,造成這錯愛一場的苦果。

  「是我哥的照片,對吧?」他迅速地想到事情的關鍵點,知道小光讓她看過家人的照片,也聊過家裡的事。但他沒想到那些原本認為的芝麻小事會引發一個這麼大的海嘯,挖掘出這層驚人的關係。

  她僅頷首,沒說話,默然以對……

  面無表情,其實是用了她很多力氣才裝得出來的鎮定。

  「當年我哥走得太突然,對我們全家都造成很大的打擊,很抱歉當時的我沒有辦法對你仁慈。」他承認自己當時的確有失厚道,不夠理智,因為突如其來的死訊就像雷電般重擊他的腦門,讓他沒辦法思考太多,只是承載著痛失手足的悲慟,麻木的陪著母親處理完所有事宜。

  那時母親把哥哥的死全歸咎於那個拐走他的女人身上,堅決地認定汪家的人沒資格養育那個孩子,而思緒混亂的他也很不公平地默許了母親的做法,認為她姊姊是該為哥哥的死負起最多責任,藉由對第三人的指控來宣洩心中那股巨大的沉痛。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在逐漸釋懷的過程中找回理性,覺得他們毅然決然帶走孩子的做法對汪家並不公平,特別是在聽到小光問起爸媽的時候,他的心中甚至會萌生一絲虧欠的感覺……

  如果當初他支持哥哥的選擇,不要反對他們的戀情,結果會不會有所改變?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命喪異鄉?

  這個無解的問題,偶爾會在他心中遺憾地回響。而眼前他能做的,也只有替哥哥、嫂嫂好好照顧他們的兒子,讓小光健康快樂地長大成人。

  「你們不僅當年殘忍,現在也是。我聽小光說他沒看過媽媽的照片,對我姊的事也知道得寥寥可數。」她指控著齊家對姊姊的無情,到現在也沒改變過。

  「我對你姊的事情確實了解不多,你應該知道我們之前沒什麼接觸,我也很少和我哥聊起她的事。」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多告訴小光一點有關他媽媽的事情,但他對嫂嫂的了解真的很有限,唯一見過她的一次,就是跑去美國找哥哥大吵一頓的那天。

  對此,他的真的感到很懊悔,奈何再多的憾恨也修補不了那場不愉快的會面,以及和嫂嫂相處的機會。

  「那照片呢?我那時明明留下很多照片沒帶走,裡面怎麼可能只有姊夫和小光的合照,沒有我姊的照片!」她稍顯激動地質問他,不會記錯自己親手整理的東西。

  關於這點,齊志昊有口難言,總不能告訴她那些照片早就一一粉碎在母親的怨恨下,成了她洩忿的犧牲品。

  時至今日,母親還是對哥哥的死耿耿於懷,所以齊家上上下下才把有關她姊姊的話題視為禁忌,避免觸怒齊母。他之所以會告訴小光那點訊息,純粹是因為不忍心看侄子對生母的事一無所知,而且他從小就沒哥哥乖,向來挨罵慣了,再被多念這幾句也無所謂。

  「我很抱歉。」除此之外,他無話可說,心甘情願承受她的怒火,也能體諒她替姊姊抱屈的心情。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只希望你們別那麼欺負人,不要完全抹煞掉我姊的存在,小光不只是你哥的孩子,他身上也流著一半我姊的血,是她懷胎十月、臍帶相連的親骨肉,他們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眼泛淚光,好氣齊家的絕情,更氣自己明明知道他也參與其中,卻依舊恨不了他,還打從心底覺得他不應該是個這麼過分的人,因為他對小光的好她全看在眼裡,他對她的柔情也深深打動她的心……

  對她而言,愛他比恨他容易,但如今這份愛卻成了痛苦的來源,加倍折磨她。

  「我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沒想過要對小光隱瞞有關他媽媽的一切,如果你想告訴他你是他的親阿姨,我也不反對。」他語氣和緩地告訴她自己的立場。面對她忿怒的指責,他卻顯得相當平靜,溫和的神情像在安撫她的情緒,心疼她的悲傷。

  在弄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他反而能緩下心緒,釐清自己的思路,雖然還是殘存著些許訝異,但大致上已能穩下心來面對眼前的新局面。

  既然知道小光與她有這層血緣關係,他也不會阻止汪家認回這個外孫。

  她說得對,小光有權知道關於他父母親的事,誰都沒有權利剝奪。

  「我不會告訴他任何事,以後……我也不會再去找他了。」她表明沒有要認回小光的意思,反而要從此斷了往來。

  「為什麼?我說了我並不反對你們繼續來往,你隨時可以去看他,也不必躲著我,就像以前一樣。」他難以理解她的做法,不明白這其中有何衝突,既然話都說開了,她應該更不需要顧忌到他才是。

  「不,一切都不同了,只有我們不再見面,各過各的生活,所有事情才能回到原點,跟以前一樣。」這些天裡她想了又想,再三掙扎,最後決定不認小光,也不愛他,讓一切回到他們相遇之前才是最好的結果。

  「分手就是你所謂的原點?!」他濃眉一蹙,神情凜冽,反應簡直比聽到她和小光的關係還大,不可置信地盯著她。「難道你成了小光的阿姨,我們的感情就不存在了嗎?」

  他曉得她的心情勢必會受到影響,他也很訝異彼此間竟然有這樣出人意料的淵源,但他們的感情是真的,是在這段日子裡一點一滴累積、自然發展而來的,豈有那麼容易變質的道理?

  「我們……根本不該相愛的。」要是早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這段感情根本就不會有開始。她想他也不會愛上她的。

  「但我們已經愛了,感情怎麼能說斷就斷。」他不相信她狠得下這個心,就此斬斷情絲。

  雖然他也曾想避免這樣諷刺的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既然愛情已經發生,無論是老天爺的惡作劇還是命中註定的緣分,他都會坦然接受,不會輕言放棄。

  他們的愛情不該和兩家的過去混為一談,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不斷又能怎麼辦,難道你想像你哥和我姊那樣,再掀起更多的風波,讓更多人傷心嗎?」她說出自己非得結束這一切不可的主要理由,相信他也看過姊姊和姊夫為愛情所受的苦,鬧過多少次家庭革命……

  她不想再經歷那些爭執的場面,也不能自私地為了保有自己的愛情,害年邁的父母親再承受一次椎心之痛。倘若他們知道她和姊姊一樣愛上齊家的男人,肯定會遭到更大的打擊與痛苦。

  所以她決定分手,讓所有事情維持現況。雖然汪家沒認回小光這個可愛的外孫是個遺憾,但唯有這麼做才能將傷害降至最低,不會引起其他風波,頂多只有他們兩個人失戀而已。

  「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方法,我們不該連試都沒試過就輕言放棄。」他和哥哥一樣有扞衛愛情的決心,認為只要他們倆同心,意志堅定,一定可以化解雙方家庭的對立關係,得到父母的成全。

  汪采瑄難過地看著他,把淚忍回心裡,不想讓他識破自己太多的悲傷與不捨,以免引來他太過溫柔的安慰,動搖了她的決定。

  「到此為止吧,時間一久我們自然會忘掉對方的。」她搖頭,拒絕繼續這段戀情,也無法像他一樣樂觀。

  桌下的手緊緊交握,揪得像她泣血的心,但她臉上依然維持著淡然的表情,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

  「以後小光就拜託你了。」說完,她留下喝沒幾口的飲料,起身離開。

  他拉住她的手,揚眸望著她……

  「你這是在逃避,不是解決問題。」他收緊下巴,凌厲的黑瞳中含有指責她不夠勇敢的怒意,卻也有想挽留她的深情。

  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手,因為他們明明相愛,為何要為了那些無關愛情的理由而分開?

  「就算是,這也是我的選擇。」她堅定地說道,擺脫手上的阻力,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眼淚掉下前離開他的視線,落荒而逃。

  齊志昊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位,沒有追上去,因為他明白即使現在追到她,也不能令她改變心意,反而有可能被她的堅持煽動更多怒氣,引起沒必要的爭論,搞得氣氛更不愉快。

  她想逃,就讓她去逃,反正他知道該上哪兒去找她,不必急於一時。

  不過分手這種事,可不是她說了就算……

  他不同意,也不接受這樣被拋棄。

  只要她還愛著他,他就不會放棄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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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Colorful」裡,小美端著收回的空盤走到櫃檯後找汪采瑄——

  「店長,五號桌的客人要再點一份『甜蜜戀人』耶。」小美面露難色,頭一次遇到有冰不敢賣的窘況,因為五號桌的客人正是疑似跟店長冷戰中的男朋友——齊志昊。

  前些日子看他們倆還甜甜蜜蜜的,店長每次接到男友的電話都會眉開眼笑,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但最近這陣子氣氛就有些詭譎,不但臉上的笑容減少了,還直接下令不接齊家叔侄倆的電話,要小美和阿俊幫她過濾店內所有來電。

  偏偏,齊志昊連著半個月,天天都到「Colorful」來報到,只要店長有上班,他就來指名要吃店裡的人氣冰品「甜蜜戀人」……

  他們倆一人賣、一人買,彼此間卻從不交談。汪采瑄把他當隱形人,對他不聞不問,齊志昊卻是兩眼直盯著她看,無論她走到店裡哪個角落、做什麼事,他的視線都明目張膽地隨著她移動,但始終不發一語。

  氣氛真的好詭異喔!

  兩個小店員不敢過問店長的感情生活,更不可能去探客人的隱私,只好夾在中間戰戰兢兢地工作。只要齊志昊一出現,他們便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那就做給他。」汪采瑄低頭做著自己的事,就是不想抬頭,知道齊志昊正看著她。

  「可是……這已經是第七盤了耶,我怕他的腸胃會受不了。」小美很有良心地說,覺得他根本是靠毅力在吃冰嘛,一天點得比一天多,今天都已經連吃六盤了,正常人哪受得了,就算不被撐壞也會被凍傷吧!

  汪采瑄停下手邊的工作,心頭擰痛了一下,終於抬頭看著那個可惡的男人……

  那雙黑色瞳仁直勾勾地鎖定她,篤定的目光中有著堅持與她纏鬥下去的執拗。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她不見他也不接他的電話,痛下決心跟他一刀兩斷,徹底落實分手的決定,他就故意每天到店裡來,逼她不得不面對他,還點了熱戀情侶最愛一起共享的人氣冰品,一邊吃、一邊盯著她看……

  可惡可惡可惡,他的胃本來就沒多強壯,平常喝飲料根本不加冰,也不愛吃甜的東西,跟人家點什麼「甜蜜戀人」,吃那麼多不怕拉肚子啊!

  看他有幾次都吃到臉色發白,捂著胃離開,她就好想衝過去罵他一頓,就像現在這樣——

  她拿出抽屜裡的手機走到一旁撥電話給他,堅持不靠他太近。

  「你到底想怎樣?」她氣他怎麼可以故意在她面前虐待自己,害她難過。

  她的心為了割捨掉這份感情已經夠痛了,他竟然還在她的傷口上頻頻撒鹽!

  「你終於肯理我了。」他欣慰地苦笑,雖然胃部脹到發疼,還得隔著電話才能聽到她的聲音,但見她願意理他,反胃的感覺頓時減低不少。

  自從她提出手分後,就把他像病毒似的隔離開來,完全不理他也不見他,無論他打了多少通電話,傳了多少封簡訊,留了多少則留言給她,全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應,所以即使她此時的口氣不佳,也是值得珍惜的一句話。

  「我是擔心你待會兒要是倒在我們店裡,會嚇到其他客人,壞了『Colorful』的名聲。」她冷冷地望著他,刻意抬高下巴,讓自己顯得冷漠又有氣勢,巴不得他馬上被氣走,離開她的視線,別再來影響她的心情。

  「你擔心我。」他反而微笑。從她的話裡讀到久違的關心,胃都跟著暖了。

  其實他從沒有想過要用苦肉計來博取她同情的意思,每天來「Colorful」是因為這是他現在唯一能見得到她的地方。冰愈吃愈多是因為她一直對他視而不見、不理不睬,讓他悶到不行,但又不能強拉住她,令命她回頭,免得被冠上一條「妨礙工作」的罪名,更有理由將他拒於店門外。於是在滿腹惱火又苦無對策的情況下,他只好像和自己賭氣似的狂吃冰,順便也能延長和她共處的時間,多看她一會兒。

  意外得到她的關切,對此時受苦的腸胃來說,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吧。

  「誰擔心你!我是擔心我們的招牌。」她強調自己一點都不關心他,把招牌看得比他還重要。

  「你口是心非的樣子真可愛。」他對她拋出一個疼愛的眼神,就曉得她還是愛他、在乎他的。

  「齊志昊,你快點回去,以後不要再來了。」她凶他,不像往常那樣被他逗笑,拒絕被他動搖。

  「開門做生意怎麼能趕客人?我有付錢,也沒浪費食物。」他忍住陣陣胃痛,用輕鬆的表情粉飾太平,不想被她看出他難受,以免她更操心。

  即使女友正在跟他鬧分手,他卻還是掛心著她的情緒,也慶幸她此時站得夠遠,才沒發現他臉上有些細微的顫動……

  只期望她趕快回心轉意,他可憐的腸胃也就不必再受這些折騰了。

  她握緊手機,聽到他打趣的口吻,心裡卻沈甸甸的,因為她再也不能因他的笑而笑,連悲傷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冷淡地回應他的笑——

  「就算你這樣,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她勸他放手,讓彼此從這場錯愛中解脫,不要再對她抱有希望,也不要讓她一再地開口趕人,她實在不想一次次地趕他走,彷彿多經歷了幾次分手,不僅自己心痛,對他也很殘忍。

  「我沒有逃避事情的習慣,也不覺得爭取自己所愛是在浪費時間。」他的表情突然變為嚴肅,認真地像在宣示自己對她的愛意堅定,不會輕易地打退堂鼓。

  「註定不會被祝福的愛情有什麼好爭取的,那只會讓大家都變得不幸而已。」她嘲諷地笑了聲,想到自己和他的父母,就曉得這段戀情根本不可能開花結果,耗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屆時痛苦的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了。

  「你試都沒試過,怎麼知道幸或不幸?」他有些動怒地看著她,氣她那副鐵了心要退縮的態度,寧可把頭埋在沙裡迷信宿命,也不肯抬起頭來為自己創造機會。

  他們的愛情難道就不值得她多做一點努力,這麼容易說散就散嗎?!為何她老要往壞處想,覺得他們一定會像哥哥和嫂嫂那樣不受祝福?

  照他說,他們的相遇與相戀才是命中註定的,是上天要賜予齊、汪兩家化解心結,從冤家變親家的契機!

  「不需要試,我也已經看過結果了。」她匆匆切斷通話,不聽他更多說法,也不留給他任何說服自己的機會。

  一想到家中的父母可能會為自己的戀情承受多少痛苦的折磨,她便急於把他推開,寧願自己承擔所有的痛,也不能冒險讓家人受到牽連。

  她深信分手就是最好的決解方法,讓一切回歸平靜才是正途。

  汪采瑄走回櫃檯,把手機收回抽屜裡,然後對小美說——

  「幫五號桌的客人做一份『甜蜜戀人』,我去倉庫拿些東西。」

  「真的要做?」

  「對,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隨便他。」她刻意不收斂音量,想讓他知道她並不在乎他的死活,隨他愛怎樣虐待自己都沒關係,她才不會因此而心軟呢。

  說完,汪采瑄頭也不回地走向倉庫。

  小美雖然收到指令,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為免客人真的吃出問題來,硬著頭皮再去向齊志昊確認了一次——

  「對,你就儘管照你們店長說的去做,就算我真的撐死了,也不會要你們負責。」他故意說給從一旁走道經過的女友聽,表明自己奮戰到底的決心。

  胃痛算什麼,比起她執意甩開他的無情,他的心才失望透頂,疼到穿孔咧!

  這……根本是在賭氣嘛!

  小美和在鄰桌收拾餐具的阿俊對看一眼,無言的交換了彼此的心得。

  說起來店長和齊大哥兩位的年紀都比他們稍長了幾歲,怎麼吵起架來像小孩子一樣任性,還拿身體來出氣呀?

  「好,請稍等,馬上來。」既然店長有交代、客人有意願,她這個領薪水來服務客人的店員還有什麼廢話好說的,只好照辦嘍……

  約莫四十分鐘後,小美急匆匆地衝進倉庫找待了很久都沒出來,手上拿著一小包餐巾紙的店長——

  「不好了,齊大哥在廁所裡狂吐,阿俊說他臉白得跟紙一樣,還直冒冷汗!」

  汪采瑄倏地抓緊手中的紙巾,心臟也扭在一塊,立刻往倉庫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定住步伐。

  「店長,你快去看看他吧,有什麼東西我幫你拿好了。」小美知道她現在一定很擔心男友的情況,好心地想幫忙。

  「不……不用了,他吐完應該就沒事了。」她走回頭,神情帶點茫然地整理貨架上原本就擺放得很整齊的物品,倒是手上的動作有些亂,洩漏出她心裡的慌。

  她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的心會痛到無力堅持,撲進他的懷裡大哭。也怕他會因為她的關心而燃起不必要的希望,一直對她不死心,反而得受更多的苦。

  「店長……」小美看得出來她明明很緊張他的,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他們倆鬧成這樣?

  「你先出去幫阿俊,我待會兒就出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狠下心來對心愛的人置之不理,好恨自己必須變得如此殘忍……

  天曉得她有多不想傷害他,多不捨得看他這樣受罪。為什麼他在得知真相後都不恨她是汪家的人,也不狠狠地甩開這個當年想拿錢打發掉的女人,而是毫不後悔地愛著她……真是固執得很可惡!

  小美見她心意已決,只得獨自離開,總不能讓阿俊一個人在外頭待著。

  等小美一走,汪采瑄馬上就靠在門邊,偷偷注意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卻不敢冒然地走出去,怕會撞見他。

  經過十來分鐘,她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到齊志昊捂著腹部走向店門口,神情糾結,原本偏深的膚色變得略顯蒼白,看起來好虛弱……

  她在他離開的下一秒推門而出,立刻回休息室裡去拿錢包,再快步走到櫃檯後,抽出一千元大鈔給阿俊。

  「阿俊,請你攔輛計程車跟在他後面,幫我確認他有沒有平安到家。」

  「喔,好。」阿俊看店長兩眼霧濛濛,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憂心,便立刻知道她口中說的「他」是誰。原來剛剛她避而不見,並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爽快收下錢,即刻走出櫃檯。

  「呃,阿俊……」她突然又喊住他,有點難開口……

  「我知道,跟蹤就是不能讓人發現嘛。」阿俊機靈的猜到她要交代的話,也了她就是不想露面才叫他代勞的。

  她回以微笑。阿俊馬上追了出去,要衝出巷口才攔得到計程車……

  「店長,別難過了。」小美遞上一張面紙,覺得店長的處境好心酸,明明愛一個人卻不能光明正大的關心他,連電話都要躲,一定很難受。

  「謝謝。」她拭去眼裡的淚光,趕緊振作精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然而心思卻隨著阿俊的腳步追了出去……

  她暗自祈求齊志昊平安到家,等休息過後,可以忘了這樣狠心的自己。

  ※ ※ ※

  連著幾天,「Colorful」再沒有出現齊志昊的身影,只剩手機裡的簡訊和留言提醒著他的存在,告訴她一整天的心情、小光的生活,質疑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留言,為什麼身為他女友,卻讓他成天對著手機談情說愛……

  她總是鼻酸地聽著那些留言,淚眼模糊地看著那些簡訊,心痛得要命,卻無法回應他隻字片語,因為她給不起他要的愛情……

  第三個星期,齊志昊依舊沒有出現,這幾天手機裡的訊息也減少了。

  她想,他就快要放棄了,畢竟一直對著一面空牆說話,任誰都會厭倦。

  「說真的,你不該趕跑那麼好的客人。」這天,陶蜜薔來到店裡,在聽說了齊志昊一連吃了七盤冰淇淋後,深表遺憾——

  「咱們店裡要是能多來幾個像他這樣天天來狂吃冰的老主顧,很快就可以開分店了。」她聞著瓷杯裡的花香,滿意地微笑。

  不同於小美和阿俊提起齊志昊時,眼中充滿了感動的情懷,陶蜜薔的著眼點則是全擺在營業額的損失上。

  「對不起喔,老闆。」汪采瑄扯唇微笑,了解好友才不是那麼勢利的人,只是曉得她的心情不太好,在逗她開心而已。

  她和齊志昊之間的事,陶蜜薔全都知道,是她現在唯一能放心訴苦的對象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拜託你不想笑就別勉強,想把我也嚇跑啊!」她不喜歡看到好友強顏歡笑的模樣,醜死了。

  愛情有多迷人就有多傷人。她知道,所以從來不碰,一直以來都是愛情絕緣體。

  「別把我說得那麼恐怖嘛。」汪采瑄拍拍自己的臉,也覺得自己的臉很僵硬。最近微笑似乎變得很費力,但眼淚卻隨時都可以掉下來,哭得唏哩嘩啦。

  「那你就給我振作一點。」陶蜜薔睨了好友一眼,優雅地喝了口花茶。

  「不過,那個男人真的被你趕跑了嗎?我以為他會撐得更久呢!」聽好友的說法,那個男人好像沒那麼容易死心的,居然大吐了一回就放棄?!

  「我也不知道。這幾天他很少打來,應該是慢慢想開了吧。」提到他,汪采瑄的表情又添了些許愁緒。

  「既然如此,你怎麼還一臉愁雲慘霧的?」陶蜜薔放下瓷杯,覺得好友的神情簡直像在參加告別式一樣。她姊剛過世的那年,差不多就像這樣子,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常拿著姊姊的照片偷偷流淚。

  「瑄,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嗎?」這是陶蜜薔得知齊志昊的事情後,第二次這麼問,因為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當年她姊的死是意外,這次卻是人為,而她大可不必經歷這次分離,不需要讓自己那麼痛苦。如果她想要,就有權選擇愛情。

  「要是以後再分開,到時候一定會更難過。」她悲傷地說,不想陷得更深,愛他更多。光是現在和他分手,她都已經心痛難當了,怎敢再冒險往下走?

  「好吧,那你堅強點,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陶蜜薔笑著給她鼓勵,不再多說什麼,因為無法替好友作選擇,只要她自己想清楚了,她會以朋友的立場支持的。

  汪采瑄以一個不算太醜的笑容向好友表達自己的感謝,謝謝這時還有她可以聽自己訴苦,喝她泡的花茶。

  她們聊了一會兒,陶蜜薔看著這個月的營收資料,汪采瑄則接到了一通母親打來的電話,聲音激動又著急——

  「女兒,你真的跟那個姓齊的男人在交往嗎?上次你帶回來家裡的那個孩子真的是我們的外孫,是你姊的兒子嗎?」

  汪母的聲音很激動,她的耳朵裡也嗡嗡作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媽,你說……什麼男人?」

  「就是那個叫齊志昊的人啊,他跑來我們家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求我們一定要同意讓你和他在一起,把你爸氣得……他現在跪在院子裡,不管你爸怎麼打他都不走。」汪母很快地說明家裡的情況。

  汪采瑄頭腦一片空白,胸口一窒,心臟猛烈地收縮——

  「什麼事啊?」陶蜜薔看著她突然刷白的臉色。

  「他……在我家。」

  ※ ※ ※

  汪采瑄在好友的陪伴下十萬火急地趕回汪家,果然看見齊志昊就跪在小院子裡,頭髮有些亂,裂傷的嘴角沾著血,前襟少了幾顆鈕扣,襯衫整個被扯縐,旁邊散落著幾個被砸碎的玻璃製品……

  汪父手裡拿著掃把,硬是掙脫妻子的阻攔,往他身上踹了兩腳……

  這幕讓趕到的汪采瑄看傻了眼,急忙衝上前幫著攔住父親。

  「你回來得正好,快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在跟這個混蛋交往?!是不是也跟你那個不孝的姊姊一樣想氣死我!」汪父橫眉怒目地瞪著女兒,氣得臉色脹紅,激動地抓住她質問。

  「爸,您先冷靜一點——」

  「叫我怎麼冷靜!我看到這個混帳就一把火!」汪父火冒三丈地把掃帚扔向幾步之外的齊志昊,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臉。

  「爸!」她拉住父親的手,心疼地望著不吭一聲的齊志昊,也氣他怎麼動也不動地跪在那兒,被打成這樣還不走。

  她紅著眼眶,抿緊顫抖的唇,望著齊志昊那雙深情堅定的黑眸……

  「快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混帳,想跟他一起氣死我?」汪父大吼,厲聲質問。

  汪采瑄收回目光,看著滿臉擔憂的母親和擰眉瞪眼的父親……

  「我不愛他,我們早就分手了。」她告訴父母,字字心如刀割,沒想到她極力避免的這一刻還是來到眼前,面對哪一邊都讓她痛徹心肺。

  「你說謊!你明明愛我,為什麼不敢承認?」齊志昊目光如炬地看著她,要她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情感,別再逃避。他願意承受任何責打,就是不願失去她。

  汪采瑄聽到他的聲音,卻不敢看他,努力止住想哭的情緒,假裝自己不傷心,板起冷臉。

  「所以是這個混蛋纏著你不放是吧?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汪父卷起袖子,又想上前補個幾拳,非把這個登堂入室的混蛋攆出去不可。

  「爸,媽,你們先進去,我會叫他走的。」她擋住父親,示意剛停好車走進來的陶蜜薔也趕緊過來幫忙。

  「是啊,伯父,您別動怒了,讓采瑄自己去處理就好了。」她連忙拉住汪父的手,知道他個性火爆,比較衝動。

  汪父見有外人在場,脾氣也稍微克制了一點,不再一副要撲上去痛打他一頓的使力,但還是不忘叮嚀女兒——

  「快把他轟出去,跟這種混帳東西沒什麼好說的。」

  「對,快把他趕走,省得留在這兒擋路,惹人生氣。」陶蜜薔搭腔附和,燦爛一笑。「伯父伯母,我們先進去,我泡杯茶給你們喝,讓你們消消氣……」她哄著兩老,對好友使了個眼色,便挽著他們的手往屋裡走,把這混亂的場面交給汪采瑄去收拾。

  待內屋的門關上,汪采瑄才稍微鬆口氣,轉身面對還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幽幽地注視著他,看他被轟得灰頭土臉,嘴上還帶著血紅色的傷……

  她握緊手掌,壓抑下伸手探觸他傷口的念頭,吸了口氣,冷淡地對上那雙深色的瞳。

  「你走,我說過不管你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她再次強調自己心意已決,他這麼做只會害自己受傷而已,她卻不能抱住他,給他任何安慰。

  「要我什麼都不做,我也辦不到。」他盯著她泛著水光的眸,不信她真的無動於衷,能狠得下心說放就放。

  她絕不是這麼鐵石心腸的人,她柔軟又善良,溫婉地觸動他的情感,占滿他的心房,是他深愛著的女人。

  「那你現在滿意了嗎?讓我媽那麼難過,讓我爸那麼生氣,夠了吧?」她冷冷地問,不懂他為何非得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可,那麼死心眼,明知道她的父母不會給他好臉色,還白白跑來這裡挨罵,受這頓皮肉之苦……

  她看了好難過,他知不知道……

  「我很抱歉讓伯父伯母受到刺激,但我實在別無他法,所以才直接來請求他們答應讓我和你交往。」他向她致歉,但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這情況是他決心要愛她的時候就料想到的,只不過因為她一直不肯回心轉意,態度堅決,才讓他在苦無對策之下,選擇提早面對,請人打聽到汪家的地址,親自登門拜訪,說明一切。

  面對汪家兩老的怒目相向,齊志昊也沒有半點退縮、半句埋怨,任憑汪父如何打罵都不還口,只求他們能成全這段感情。

  「別傻了,就算你跪再久,他們也不會同意的。」她直截了當地潑了他一大盆冷水,要他死心。假如父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她又何必做出這種痛苦的決定?

  如今他挨了一頓打罵,又得到什麼?

  「況且,就算他們同意,我也不想繼續和你交往了。」她漠然地別開臉,一副不想多看他一眼的樣子。

  「你撒謊。」他比她還篤定。

  「我沒有,我是真的覺得你很煩,為什麼我都說我不愛你了,你還要這樣纏著我不放,甚至追到這裡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造成我們家很大的困擾。」她轉過頭來,神情更加冷絕,語氣充滿厭惡,彷彿他是個讓人頭痛的跟蹤狂。

  「汪采瑄……」他咬牙切齒地要她別故意激怒他。

  「算我拜託你,不要再對我糾纏不清,讓我們好聚好散可以嗎?」她掐痛掌心,逼自己成功演繹對他的絕情,偽裝出深受其擾的厭倦表情。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他面色鐵青,不相信她是真的想離他而去,他們對彼此的感情應該是同樣深的,不會那麼容易生變。

  「這絕對是我的真心話,只是之前不好意思對你說得這麼白,可是看你一直執迷不悟,讓我覺得愈來愈厭煩,現在連僅剩的一點好感都沒了。齊志昊,齊先生,我請你快點離開我家好不好?還是要我也跪下來求你,你才肯放過我?」她一鼓作氣說完這些殘忍的話,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亂了心緒,演不完這場戲。

  傷害他,就像在自殘一樣,她的心都碎了……

  見他眼底怒紅,明明氣憤至極,卻依舊不動半分,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汪采瑄真的作勢要跪下——

  「我走。」他伸手阻止她,然後撐著地,困難地站起身,麻痺的雙膝差點支撐住不身體的重量,讓他顛了下才站穩腳步。

  她按下過去扶他的衝動,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他,不敢顯露出半點不捨。

  「你真的希望我從你眼前消失?」齊志昊眼神凌厲,面若寒冰,像在跌落懸崖前拉緊最後一線生機,或者從她臉上察覺一絲破綻……

  「拜託你快走。」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真心地求他離開,求他在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前趕快走……

  她不想前功盡棄,害怕一眨眼,眼淚就會洩漏她的軟弱。

  這一刻,他的心摔得粉碎,痛楚蔓延全身,真的對她心灰意冷……

  原來他的死心塌地對她而言是死纏爛打,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地糾纏她,造成她的困擾!

  「好,我保證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和你家人的生活,你好好保重。」他心痛地給予她最後的祝福,尊重她的選擇,還給她想要的清靜。

  當痴心已成枉然,他的執著也跟著燒成一堆灰燼,灰飛煙滅。

  相戀一場,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諷刺的鬧劇。

  他自嘲地轉身,緩緩邁開沉重,還有些不太穩的步伐,拖著流血的傷口和他可笑的愛情,一步步遠離她……

  汪采瑄佇足在他後頭,目光緊緊跟隨他走出大門幾步之外,便立刻追上前關上門——

  傷心的淚水在同時淹沒了她的眼眶,潰堤地流下……

  她無力地蹲在門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涕淚縱橫卻不敢哭出聲來,怕拖累了他離去的步伐,也怕屋裡的人聽見……

  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底吶喊著對他的歉意,很抱歉她徹底辜負了他的愛,傷透他的心……

  窗邊,擔心女兒情況而出來察看動靜的母親目睹了這令人鼻酸的一幕。

  母女連心,汪母看著女兒躲在外頭飲泣吞聲,心裡也疼得不得了,曉得這個一向孝順又貼心的女兒,八成是為了他們夫妻倆才放棄那個男人,並不是不愛。

  真是命運弄人!為什麼她們姊妹倆的情路都遇上同樣的波折,偏偏是姓齊的那家人……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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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0 00:02: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果然,齊志昊照他所言,自踏出汪家的那一天起便消失得徹底,音訊全無。

  她終於如願地趕走了那個男人,然而她的心也隨著他離開,留下一個經常失魂落魄的軀殼,工作、吃飯、喝水,呼吸著寂寞的空氣,心像破了個洞似的空虛,只有失去他的痛扎紮實實堆砌,每個晚上反覆聽著他之前的留言,默默流淚……

  耳邊他溫柔的聲音,成了唯一能助她入睡的藥劑,卻無法幫她遺忘。

  一天、一星期、一個月過去,她意外地收到一通來自小光的留言——

  「阿姨,我是小光,你很久沒有來看我了耶,叔叔說你最近很忙,叫我不能打電話給你,也不帶我去找你玩,可是小光很想你,也想吃你做的冰淇淋,所以你帶冰淇淋來看我好不好?還有不能告訴叔叔我有打給你喔!」

  沒隔幾天,又有一通新留言——

  「阿姨,我是小光,你現在還在忙嗎?叔叔最近心情不太好,都不陪我玩,害我很無聊,你有空來陪小光玩好不好?不用帶冰淇淋也沒光係。」

  汪采瑄每次聽完外甥的留言,都是一陣揪心,因為她既不能去看他,也得忍下回撥電話的念頭,只能想著那張圓潤白嫩的小臉,和一雙聰穎的眼眸,她的眼眶又是一片濕……

  過了近一個月,她再次收到小光的留言——

  「阿姨,我是小光,上次偷偷打電話給你被叔叔發現了,他很生氣,罰我每天更早上床睡覺,故事又說得很難聽……」

  她聽著外甥的抱怨,難得有了笑意。

  「……今天奶奶打電話來,說我下個月就要搬去日本和他們住在一起了……阿姨,你會在我去日本前來看我嗎?小光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你耶……」

  她聽完小光的留言,對他即將被送回日本去的消息驚訝不已,差點就衝動得要打電話去給齊志昊確認這件事。

  但,確定了又如何?只要他過得好,住在哪裡都沒有差別,反正她同樣都看不到,只能默默的祝福他平安健康。

  「小光,阿姨也好想你。」聽見外甥用稚嫩的聲音不斷叫她阿姨阿姨,她的淚又像斷了線的珍珠般連串滑落,泣不成聲。

  其實她也很想再看看他、抱抱他,可是為了守住自己的決定,卻連通電話也不能撥,更不敢讓他們知道她的思念有多深、多痛,只能在這兒哭得柔腸寸斷,盼望著眼淚被時間風乾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 ※ ※

  半個月後——

  汪采瑄送走接近打烊時間前的最後一桌客人,正要準備開始進行店內的清潔工作,一個女人突然像陣風似的刮進店裡。

  「我要一份『魔力黑爵』!」女子雙手撐在櫃檯上,大喘著氣指名要買以咖啡和巧克力調制的限量冰品。

  「不好意思,『魔力黑爵』已經賣完了,你要不要改其他口味?」

  「不行!不能改,一定要『魔力黑爵』才可以。」她握緊拳頭,神情篤定。

  「這樣的話,就要請你明天早一點過來了,我們的限量冰品通常都比較早賣完。」小美微笑說明限量冰品的銷售狀況,請客人明天再來。

  「真的沒了嗎?不然分量少一點也沒關係,一半,賣給我一半就好了。」女子突然抓住小美的手,無限期待地看著她,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

  「呃!抱歉,真的賣完了。」小美被嚇了一跳。

  「那你們有開分店嗎?分店還有沒有?」女子不死心地追問。

  「對不起,我們沒有分店。」小美道歉,分店還沒開張,本店僅此一家。

  「嚇——完了!慘了,賣完了……」她倒抽一口氣,抓亂頭髮,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垮下雙肩,沮喪地走出「Colorful」。

  「謝謝光臨,請慢走。」小美在後頭喊道。

  「她看起來很傷心耶!」阿俊靠過來說。

  「嗯,好像有被嚇到的樣子。」小美認同地點頭。

  一旁的汪采瑄也對那位客人的行徑感到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恢復鎮定,走向櫃檯叩叩兩下。

  「兩位,我們該打烊了。」她笑著請他們散會,各自動作。

  幾分鐘後,她看到手機裡有封簡訊——

  想幫小光過生日就過來。

  她看著那則訊息和上頭顯示的發訊人,心跳像被電擊似地亂顫。

  一個斷訊已久的名字鑿開思念的裂縫,鑽入層層封鎖的心,掀起一頁頁埋藏不了的清晰記憶……有齊志昊的深情,還有小光不斷說想念她的聲聲呼喚……

  今天是小光的生日嗎?

  她看著那行短訊,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不捨,想到外甥過完這個生日不久後就要離開台灣,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而她還沒好好跟他道別過,相處的時間也不夠久……

  突然,那行短訊變得無比吸引人,鼓動著血脈裡那絕對無法切割的親情,誘惑著她鬆動心裡死守的防線,不停地告訴她這是她唯一能幫小光過的一次生日,也是她見小光的最後一次機會,雖然齊志昊也在家,但有小光在場,氣氛應該不會太僵,就算到時候真的覺得尷尬,她也可以先行離開,重點是她有見到小光,可以好好跟他道別,親口對他說一聲「生日快樂」,親自抱抱他……

  一旦動了念,大腦就會自動搜集更多理由來支持那個興起的想法,將思維導向同一個方向——

  她要去!即使這是個衝動的念頭,她也想要莽撞一次。

  ※ ※ ※

  汪采瑄提著「Colorful」的包裝來到齊志昊的住處,因為時間已晚,來不及幫小光準備生日禮物,所以只帶了一份他愛吃的冰淇淋過來。

  她按了門鈴,心情緊張地在站門外等待,想到即將面對快兩個月沒見的齊志昊,一顆心不由得忐忑起來……

  大門被拉開,他就站在門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幽暗的眼底卻有幾分漠然,平淡地投向她,沒有半句問候,只是往旁邊一站,直接讓出路來給她走。

  他的態度冷淡,她一點都不意外,可是卻依然為此感到難過,因為她明白自己傷他更重、更多。

  她一度想開口跟他道歉,但話到嘴邊又轉為沉默,覺得還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就讓他們的關係停留在這個冰點,過了今晚,再無交集。

  「謝謝。」她道了聲謝便走進屋內,經過他面前時似乎嗅到一絲酒氣……

  到了客廳,她放下手裡的東西,但沒有見到小光,也沒看到生日蛋糕,倒是桌上真的擺了幾罐啤酒,有些還未開封。

  她覺得有些奇怪,回頭問他:「小光呢?」

  齊志昊關上門,走到她身後,輕撇著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跟我爸媽在一起,前天我已經把他送到日本去了。」他也是今天下午才回台灣而已。

  汪采瑄一愣,訝異又不解地望向他……

  「可是你不是說要幫小光過生日嗎?」她不明白外甥怎麼會那麼早就去了日本,還有既然他已經離開,齊志昊又為什麼會發那通簡訊給她?

  「是啊……呵,我剛剛還在想你到底會不會一收到簡訊就馬上飛奔過來,結果你真的來了。」他輕笑一聲,帶有幾分調侃人的意味,眼裡仍是淡淡的冷漠,冷眼旁觀她傻傻地跳入他設好的陷阱裡。

  「你騙我?!」他是故意引她上當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自己的外甥是不是也那麼絕情而已。」他挑起濃眉,一副饒富興味的口吻,但眼神卻相對冰冷,隱含著不滿與忿恨。

  沒錯,他是早知道侄子曾告訴過她即將離開台灣的消息,而且之前就偷偷打過幾次電話給她,所以才想到要利用親情的弱點引她上門,讓她主動來見他的。

  這做法雖然有些卑鄙,但想想用在一個將他的真心當成垃圾踐踏的女人身上,只要方法奏效,是不是光明正大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既然小光不在,那我走了。」她沒心思跟他爭論什麼,只曉得自己不該也不想跟他獨處,旋即決定離開。

  「對小光狠不下心,對我就那麼無情嗎?」他抓住她,凜冽地質問,難以理解她對愛情和親情的態度怎會如此天差地遠,一者依依不捨,另一者則可以毫不留情地扼殺掉,將他的愛棄之如敝屣,不屑一顧。

  「放手。」她急著抽身,不是不敢面對他的責難,而是害怕自己辛苦偽裝的假面具會在他面前崩裂,毀了她用數不清的心痛和眼淚才換來的這局面。

  但他卻不肯輕易放手,反而像怕她會逃跑似的抓得更牢,緊扣住她的雙臂,逼她不得不面對他的憤懣。

  「為什麼?這裡是我家,你憑什麼命令我?!」他瞪大帶有血絲的雙眼,眼裡閃著激動的火光,粗魯地抬起她的下巴,怒聲地質問,幾乎貼上她的臉。

  「你喝醉了。」她柔聲地提醒,清楚地聞到酒精的味道,推測他現在不會太理智,所以決定先安撫他的情緒,試著讓他冷靜下來。

  「那我就更不用講道理了。」他冷笑,隨即堵住她的嘴,壓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掠奪那雙柔軟的唇,毫不憐香惜玉。

  「唔——」她試著推開他,但他的力道太大,任她怎麼掙扎都不為所動,反而害自己愈陷愈深,被他激動地抱緊,兩人拉扯不休的退至牆邊,再也無路可逃。

  他將她困在身前,強悍地抵住她嬌軟的身軀,撬開她緊閉的雙唇,蠻橫地騷擾她閃躲的嫩舌,激烈地吮吻,傾洩心中的怒氣及憤恨……

  帶著些許醉意,他吻得又狂又急,直到她差點喘不過氣,他才好心地放過她,熱燙的唇來到耳畔,對她吐出灼人的氣息……

  「告訴我,你想過我嗎?」即使一次也好……

  他在心裡喊著,覺得有著一股連酒精也無法麻痺的痛苦一直壓迫住胸口,讓他悶疼得想發火,每次用力呼吸還是覺得氧氣不足,無法供大腦正常運作,所以只能不斷地想起她,想到心痛。無論愛或恨,都是她的影子。

  而她呢?有沒有一次像他這樣痛過,這麼思念……

  「……沒有。」她咬著唇,鼻酸地忍住淚,假裝聽不出他聲音裡的沉痛,對他的苦視而不見。

  「我不信。」齊志昊勃然作色,再次狠狠地吻住她,逼她臣服,揉碎她唇上那些刺痛人心的字句,將連日來被思念折磨的苦澀全投諸於狂熱的唇舌間,雙手也貼著她的嬌軀放肆游走,隔著衣料覆上隆起的雙峰……

  她奮力地拍打他結實的手臂,卻推不開他剛強的身體,整個人都被他牢牢地壓製在牆上,兩人之間幾乎緊貼得毫無縫,教她的掙扎也全成了火熱的摩擦,肢體間的感情張力益發擴大,直襲向她的心房,干擾她的意志力。

  她極力抗拒,想推開他灼熱的體溫,逃離那帶著愛慾與激情的擁抱,但身體卻比她的意識薄弱,被刺激得敏感發燙,誠實地反應出對他的眷戀和被他撫觸的渴望,愈來愈難抵擋他猛烈的攻勢,逐漸受愛情所制約……

  當她的阻力變弱,他的吻也逐漸慢下,從狂風暴雨減為綿綿細絲,輕柔地灑向她頸間的肌膚、細緻的鎖骨,騷動她脆弱的心防……

  「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又來到她耳畔,沙啞地追問,希望她能給他一點善意的回應,舒緩他痛苦不堪的心情,不要全盤否認掉這一切。

  「沒……有……」她半閉著眼,即使被情慾深深糾葛,仍然嘴硬地不肯鬆口,保留住最後一絲意志。

  他咬牙,大掌憤而由腰間往上撫摸,一手探進她上衣,無毫隔閡地觸碰她細滑的肌膚,使勁地揉握;另一手則撫向她的腿側,一寸寸地撩起她的裙……

  「求你……放了我。」她無助地向他哀求,懇請他能主動鬆手,因為她已經無力掙脫他的懷抱,對他的親近毫無招架之力。但當身體愈難克制地想朝他靠近,她的心也愈是感到痛楚無比,矛盾地拉扯。

  忽然,他的手也像失去了力氣,從她的身體上鬆落……

  他抬頭,眼神悲傷地凝視著她秀麗的面容,看她的鼻頭泛紅,眸底噙著淚光……

  她柔弱的模樣,仍然讓他感到不捨與心疼。彷彿她的幾滴淚水,就能澆熄他大把的怒火,讓他狠不下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

  「怎麼可能……你在說謊,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裡我有多想念你,想得心有多痛,你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捧著她的臉,痛苦地問,不懂她怎麼能在心裡築起銅牆鐵壁,完全隔絕他的愛,遺棄對他的所有感覺。

  「你說時間一久自然會忘掉,可是都過了兩個月,為什麼我還是忘不掉你?還是覺得很愛你?」撫著那張令他心痛如絞卻又難以遺忘的臉孔,困惑地問她原因,不曉得還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將她自心裡連根拔除。

  自從離開汪家以後,他的情緒便陷入谷底,從絕望、忿恨、失落到痛心入骨,沒有一刻不受煎熬,除了用更多的工作來切割對她的思念,一靜下來就被她烙印在腦海中的身影反覆折磨,讓他經常輾轉反側,憂悶消沉。連侄子都察覺出他的悒悒不樂,抱怨他最近火氣很大,這樣會給小孩造成壓力,所以他就決定提早送小光回日本,免得讓無辜的侄子不小心被他的低氣壓所傷。

  可是她呢?她難道一點都不受影響嗎?

  「對不起……」她望著他悲傷的神情,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歉意和淚水,泫然淚下地向他道歉,很抱歉自己傷他這麼重,辜負他的一片深情。

  什麼時候才能忘掉對方,徹底擺脫這股椎心泣血的痛,她自己也沒有答案,至今也還身陷在這池泥沼中打滾,遺忘不了。

  他心疼地拭去她臉頰的淚珠,卻連帶抹去了和著濕氣的妝彩,發現她撲著細粉下的眼下有著憔悴的黑眼圈。他留心察看,才發現她今天的妝也比平時上得厚重,尤其是特別容意洩漏氣色的眼睛周圍……

  「你真的不愛我了嗎?」他問,對她的狠心萌生強烈的懷疑,在內心深處始終有一處角落,遲遲不願相信她是個這麼絕情的女人。

  她咬著唇,略微垂眸,吸著鼻子道:「不愛。」

  「看著我說。你不愛我了嗎?」他抬高她的臉,深情地鎖住她含淚的視線,用堅定不移的眼神換她一個發自內心的答案,不准她逃避。

  「……」她哽咽難言,望著那雙幽深的眸,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有淚如雨下,沾濕他的手,也流入他的心……

  他凝望著她淚眼濛濛,楚楚可憐的模樣,心痛地閉上眼,深吸口氣。

  「我知道了,別哭。」他憐愛地拭去她的淚,不忍心再逼她。

  她不必開口,答案也全寫在臉上了。

  他深吸口氣,吐出心中那股怨念,怪自己被忿怒蒙了心,才會沒察覺她也正承受和他一樣的痛楚,以為她真的無情,竟能一筆勾銷他們之間的愛情。

  但,他還是無法撤除心裡的痛苦,因為她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決定,即使她還愛著他……

  齊志昊放開她,無言地凝視了一會兒,回頭取來一個航空公司的信封交至她手中。

  「小光的生日在下個月初,他吵著要我一定要帶你去看他,你也知道那個小鬼很煩人的,所以我買好了前一天的機票。」他勉強扯動僵硬的嘴角對她微笑。

  雖然今天使了卑鄙的手段騙她過來見面,但那則簡訊的內容也不完全是假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著手中的機票,抬頭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他直言心中的期待,沈凝的眼神說明了他話中所指的不只是一趟日本之行而已,還包含著更深遠的意義。

  「我……」

  「不要當面拒絕我,看在我那麼難過的分上,你至少可以假裝有回去考慮一下吧?」他苦笑著,心酸地對她提出這個要求,用真心賭一個僥倖的機會。

  無論結果為何,他都會尊重她的選擇。

  汪采瑄望著他的眼,沒再多說,也不忍在此時說出令他失望的決定。

  「好。」她點頭,臉上的笑容同樣苦澀。

  這夜,他們又一次心痛地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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