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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婧 -【趕屍娃娃(死財門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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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3: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唐婧 - 趕屍娃娃(死財門之二)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家犬需緊係,福薄速遠離!
她和爹爹趕屍到來忠義莊接“新貨”,
可這備受關照的“小五”讓她極度不滿,
人生而不平等已夠嘔的,
死還要求特別待遇豈不貪心?
況且它手沒別人打得直,
跳也跳得有氣無力,一副死老百姓的樣子,
不是她甘姐姐殘忍,不鞭不成屍呀!
把它移到茅廁吸收日月精華夠恩寵了吧!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個兒多心?
她覺得它好像很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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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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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4: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明憲宗 成化十五年

  城西外楊柳塘旁的“開元棺鋪”,向來是城裏鄉親們家有喪事選訂棺木時的首要考量去處。

  這會兒一名老木匠在工作凳上刨著木頭,弄出一地香噴噴的刨花碎木屑後,他卷起衣袖,露出多毛的粗胳膊整弄著木頭段,又是錘,又是刨,又是鑿,又是鋸的,試圖打制出一只木香四溢的長方匣子。

  “香木圓心十合頭!”

  一個稚嫩的嗓音突然響起,老木匠展開元心底打突,眼前分明未見人影,何以卻聽到了聲音?幸得他這行做得久,心臟早練得強健,再加上現在又是光天化日,是以他只當是耳朵不中用起了幻聽罷了。

  “可棺木底那只木板卻蛀了個小小蟲洞呢。”

  他心頭一凜,再度左右張望,那分明是個女娃的嫩聲,怎地卻不見人影?

  “既有了蟲洞,這東西又怎能給壽終正寢的方老爺子當福壽棺呢?”

  展開元心驚肉跳蹦下工作凳,這會兒才在棺木前見著了個扎束衝天炮發辮嘴裏叼著糖胡蘆的小女娃,她年紀很小,約莫七、八歲,加上她正蹲身研究著棺上花紋飾條,是以展開元方才見不著她。

  “去去去!別地方玩去!”

  展開元揮手趕女娃,方才聽她一語戳破他暗中改用一只微有瑕疵的木棺想充當上等福壽棺的小計謀,害得他心底直打突,不過這女娃倒厲害,那麼丁點大,竟能一口喊出這只上等棺的來歷,且還能看出即便是大人也未必會發現的小蛀洞。

  他明明記得自己早將鬃漆添實了蛀洞,還多加了道飾花的呀,怎地,娃兒還能一眼看穿他的小伎倆?

  想來娃兒是瞎矇上,反正娃兒年紀小,她的話沒人會聽的。

  “丫頭!”見小女娃被他喝斥了半天還不肯走,凈是舔著手上的糖葫蘆對他樂笑著,展開元自腰袋中翻了半天捏出兩枚銅板,“去!拿去買糖葫蘆!別在這裏阻礙大叔幹活。”

  “大叔,我不叫丫頭,爹都管我喊娃娃的!”她啃著糖葫蘆喀嗤喀嗤作響,依舊笑著, “您收回銅板吧!我爹說過不許拿人東西的,況且咱們鬼墓山裏都作興用金銀交易,沒人用銅板的。”

  小女娃說得認真,倒不像是在嘲笑展開元的寒酸,展開元老手僵在空中,半晌後只得訥訥然收回。

  “娃娃。”他再次揮揮手擠出和氣的笑顏,“這鋪子裏不是棺材就是死人,不是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去找你的小玩伴吧!”

  “不會呀!老爺爺您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人?”小女娃笑意可掏,“娃娃覺得您這裏可好玩得緊呢!”

  “娃娃幾歲了?”展開元嘆口氣,只要小丫頭別提他偷工減料的事,他倒是滿喜歡這個凈是笑的小丫頭。

  “八歲!”小女娃將糖葫蘆含在嘴裏,兩只手各舉高了四根手指頭。

  “娃娃不怕鬼?”

  他想用別的法子嚇跑她,“你難道沒見過那種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或是那種著穿著唐衫兩手平舉蹦蹦跳著要索人命的僵屍?”

  小女娃瞪大眼睛看著他,展開元笑敞著黃板牙,心裏想著,嘿嘿嘿,這回可嚇著了你吧!

  “白衣女鬼倒沒見過,”她竟用起糖葫蘆叩叩白亮亮的小虎牙,一臉可惜,“至於韁屍,那可真是看到不想再看了……”

  “小丫頭騙人!”他自鼻中哼出氣息,繼續著手邊嵌接棺木的工作。

  “娃娃不撒謊的!”她舉高手掌,“大叔知道娃娃的名嗎?”因為嘴裏含吞著東西,她的聲音略打著混濁,“我叫趕僵屍!”

  “趕僵屍?!”

  展開元再度停下手邊工作,眉頭銷緊到不能再緊,這是哪家的爹娘?竟給自己女兒取這樣的名字?

  “不是啦!”她咯咯笑,吐出糖葫蘆,字正腔圖再來一遍,“甘薔絲,甘草的甘,薔薇的薔,絲綢的絲啦!我不怪我爹取這名,誰讓他是做這行的。”

  “你爹是做趕屍的?”他點點頭,原來是家學淵源,那也就難怪娃兒識貨了。

  “不只這……”她兒扳扳手指頭,“開壇頌經、捉鬼擒妖、過陰山、判花名、勘輿風水、尋龍穴、牽亡魂、降仙魂……他都成的。”

  “你爹倒厲害!”展開元語意中隱含著諷刺,女娃說的本事外頭那些茅山道士都說會,可十之八九卻都只是混名騙飯吃的居多。

  甘薔絲聽不出諷刺,只是知道有人讚爹爹本事,她就開心了,“我爹爹做這些不全為求財,為了興趣的成分居多,他很愛同死人打交道的。”

  “興趣?!他再由鼻孔哼聲,好端端的活人與死人為伍不求財?這倒是奇聞。

  “是呀!”甘薔絲絲毫嗅不出對方的輕蔑,猶是一臉熱呼,“爹爹有個名頭叫‘死人向領’,專司做陰間魂魄與陽世活人間傳達工作的。”

  “你爹……”

  匡當一聲,展開元手上鐵捶掉落還砸上了腳踝,他卻毫無所覺,只是一味興奮迫問著,“就是那名揚大江南北,除了閱王鬼差,最有本事與冥府交涉的死人向領甘遊方?”  

  “大叔……”她笑道:“瞧您這模樣,真這麼仰慕我爹?”

  “那當然!”他興奮得漲紅腔,“做咱們這行的,哪個不把甘大爺奉為祖師爺爺?他兩手一攤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真本領呢!”

  “祖師爺爺?”她猛搖頭,“那可不成,我爹還不到四十呢!當什麼祖師爺?此外,他還有個師父呢,這樣一來,太師父可不知該稱呼什麼好呢!”

  “不過大叔仰慕我爹也正好,我爹和方老爺是舊識,這次他應了方老夫人邀約特地下山來幫方老爺舉喪頌經,這會人該到了吧!”

  展開元抬起頭果然見著了楊柳塘外,遠遠出現了個肥敦敦留著八字須的中年胖子正笑瞇咪朝這邊走來。

  “那就是你爹?”他瞇緊眼,“笑盈盈地,看不出威名赫赫死人向領的架子。”

  “我爹慣常是笑咪瞇的,可卻最恨人混水摸魚了……”甘薔絲眸子中凈是憐憫,“他最恨有人偷工減料造棺廓騙死人的餞,上回有個動手腳的制棺師傅被他一掌自頭頂劈下,差點那口劣棺就得留給那師傅自個享用去了……”

  她語未竟已聽見展開元一聲哀叫,只見他到處尋地方躲藏,手忙腳亂地。

  見他狼狽,甘薔絲只當無事人,舔舔糖葫蘆,指著工作凳上那口福壽棺。

  “不如就將就這只香木圓心十臺頭吧!”她兩顆小虎牙亮燦著好意,“雖有了蛀蟲口,沒得說還夠大叔躲藏了吧!”

  言語間,展開元還真縮了身子骨躲人自個打造的香木圓心十合頭裏。

  而一旁甘蕾絲卻凈只是笑,意猶未盡地啃咬著手上的糖葫蘆。

  福壽棺裏,一名漢於抖抖作響,福壽棺外,一名女娃嘴裏喀吱喀吱作響,這幕景象,還真不是普通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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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年後 明憲宗成化二十三年

  湖北古稱鄂,位於長江中遊北部,與洛、陜、蜀、湘、贛、皖等省接壤,因位處神州中心,自古便是交通及商貿往來頻繁的中途站。

  位於其西北方的襄樊城,自古以來即是漢水上遊物資集散地和甫襄隘道的門戶,城裏向來熱鬧鼎沸。

  襄樊城外聚龍山腳處“忠義莊”裏響起爭議聲,昨夜風雨交加,莊裏大門一敞,奔進了個渾身血污的中年漢子,那中年漢於全身是傷,在取出懷中物交與忠義莊莊主後,頭一歪便即歸西去也。

  忠義莊莊主幹震乃先皇明英宗兵部侍郎於謙之子,於謙在英宗時之“土木堡之役”中為極重要的護國巨功。

  明英宗正統十四年八月,英宗朱祁鎮聽從了太監王振建育禦駕親徵。

  王振是朱祁鎮的啟蒙夫子,向被其稱作“先生”,朱祁鎮對王振很信任也很懼怕,而王振更自比為周公撫成王之重位,當時也先犯邊,王振好大喜功,煽惑著無知的朱祁鎮,是以有了那次決定匆忙的親徵。

  八月十五日那一戰明軍毫無周詳行軍準備且缺乏統籌,軍隊剛一移動便馬上大亂,而也先的騎兵卻如急風暴雨般衝了過來,其兵丁大刀亂砍,弓箭亂射,致使明軍在此役中死傷數十萬,屍橫遍野慘不忍睹,朝中大臣如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野、戶部尚書王佐等五十多人全部罹難。

  王振在亂軍中是被護衛將軍樊宗用鐵捶打死的,在這場混亂中,朱祁鎮不會騎馬,也跑不動,身邊的侍從又早被衝散,只得找了個地方向南盤膝而坐,聽天由命,莫可奈何!

  之後也先派人前來辨識並確認出此人即禦駕親徵的明朝皇帝,是以興高採烈催動著狂奔的戰馬,帶著耀眼刀槍和配有響笛的飛箭,越過堆積滿地血跡斑斑的屍骸,將這個身穿遊龍衣冠、面色蒼白、神色緊張的二十多歲青年皇帝俘虜歸營。

  八月十七日,朱祁鎮被俘的消息傳到京師,孫太後等人備了八馱子金玉、珠寶、綢緞貴重物事想贖回他卻遭也先拒絕,也先甚至挾持著朱祁鎮至大同、宜化等地,企圖迫守軍大開城門。

  當時留守之朱祁鎮胞弟廊王朱祁鈺召集大臣討論應付也先的辦法,當時侍講學士徐理認定看星象,算歷數,明朝天命巳盡,惟有南遷才能解除大難,幸得當時任兵部待郎的於謙厲聲怒斥其一派胡言,言明“京師乃大明根本,不能輕易改變,誰再主張南遷,就砍誰的頭!”這才偃息了這股南遷避禍的議題,護住大明根基。

  於謙井建議朱祁枉盡快自全國各地調集援兵,保衛北京才是首務,不久廊王正式管理朝政井將於謙升為兵部尚書。

  九月初六,因國不能無君,廊王朱祁鈺終於當上了明朝的皇帝,他尊奉朱祁鎮為太上皇,改年號為景泰元年,歷史上稱其為景帝。

  後來,也先雖挾持著朱祁鎮對付明軍,陰謀卻始終無法得逞,在無機可趁不得不談和的情況下,朱祁鎮被釋回大明京城。

  一個日頭下同時有了兩位大明皇帝,情況自是尷尬難言,之前朱祁鈺對於迎回兄長一事就不太熱心,更在景泰三年廢了英宗兒子朱見深的皇太子位,改立自己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種種行徑已說明他戀棧皇位的心,是以當朱祁鎮返回京師時,朱祁鈺只是迎拜於東安門,且為了不讓兄長復位,他刻意將其安置在宮城內的南宮而非正宮。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夜,右副部禦史徐有貞、京師團營總指揮石亨、太監曹吉祥、京營都督張輒發動了“奪門之變”,他們進入長安門衝進朱祁鎮住的南宮,用輦將他抬到奉先殿,高坐在龍床之上,天亮之後,文武大臣來到奉先殿抬頭仰視時才發現上頭坐的已不是景帝而是英宗了,

  奪門之變成功,朱祁鎮復位,當時朱祁鈺在病榻上聽到這消息知道大勢已去,除了連說幾個好字外,再也沒講什麼,第二天朱祁鎮下令將於謙等人逮捕並於二十二日殺害,二月初一日,朱祁鈺被廢為郎王,過沒幾天也死了,他死時年僅三十歲,那一年,朱祁鎮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重新掌政。

  朱祁鎮復位後何以要殺忠臣於謙呢?

  只因在也先以朱祁鎖為誘餌企圖對明朝進行要脅時,他曾說過“社稷為重,君為輕”的話,朱祁鎮對此記恨在心,復位後,也不管於謙是多麼赤心報國、忠心耿耿,還是將他給殺害了。

  雖戮殺了忠臣,朱祁鎮終究還是顧忌著世人評論,是以並未將於謙全族殲絕,但經此事,於氏子孫對於伴君入朝輔政一事寒進了心,整族由燕京移至襄樊祖宅,子孫務農經商,開設武館學堂教化當地鄉民,惟一禁止的,就是入朝為官。

  幾十年下來他們巳漸漸在襄樊之地打下深厚的根基,不單家大業大,湘鄂地區之民都知道忠義莊莊主古道熱腸,熱於助人,再加上其父為一代忠臣,是以江湖中人對其均至為尊重,門派間若起紛爭,也都會想到找於震代為排解。

  這也是為什麼昨夜那名漢子,會在臨死之前找上了素昧平生的於震的緣故。

  “師父!張彥嶼那惡賊就是幾年前在湘南打著‘九天宏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招牌的那廝,”說話的人是忠義莊莊主二弟子徐守晦,邊說著他的舌頭幾次險些打結才能流利訴出幾年前那張彥嶼自創的道號。

  “經由昨晚那名漢於臨死前送來的證物,可以指證就是那廝幹下了十多年前令人發指,連續姦殺多名童女之後,還陸續掠奪了幾筆由京師撥出治理黃河潰堤賑災敦銀的人……”

  “二師弟!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於震大弟子官雲飛年長於師弟,且跟隨於震多年,明了師父行事謹慎,對於與官府有關聯之事向來不願多涉。“那人雖是在死前求托師父助其揭發張彥嶼惡行,但他提出的鐵證是否真能讓官府採信,對這事咱們都沒幾分把握。”

  “更何況,聽說張彥嶼那廝前些日子已因書寫可上達天庭的‘青詞’有功於朝,兼之會幫皇上祈雨修玄煉丹,還會些算求吉解災預言的法術,這會已以張天師之名被當今天於重用,最可怕的是……”官雲飛搖搖頭,“他還和當今最得勢的西廠太監頭子符壽糾結成黨,現今氣勢銳不可當!”

  “雲飛!你的意思是……”於震擰著眉心,“昨夜那些緊隨著查上門的官差是符壽的手下?”

  “是的,師父!那些人身上都佩有西廠腰牌,”官雲飛沉吟,“昨兒晚他們雖在咱們莊子裏沒查到什麼,卻已起了疑心,眼下連咱們自己安危都有了問題,又如何再有餘暇去揭發張彥嶼那惡賊?”

  “說到底……”在一旁安靜了半天的徐守晦再也忍不住跳腳了,“大師兄的意思是咱們得袖手旁觀此事?”他一臉不讚同,瞳眸底亮著焰火,“說到底,大師兄是打算不理咱們忠義莊那為國為民忠君義膽的金字招牌?不理會那些在惡徒淫威下白白送命的生靈?”

  “二師弟此言差矣;”官雲飛沉著嗓,“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得、搭理不上,‘忠君愛國’?!”他哼著氣,“那也得分忠的是什麼君,當今天子無道才會讓姦佞有隙可趁,混淆朝政天聽,這時節咱們就算真有心想要報效國家,可也得要先估清楚自己份量,才不會平白無辜做了犧牲。”

  爭議暫休,一番話讓三人同時想起了於震之父於謙,那個一生忠君義膽卻落得落魄下場之先人。

  “雲飛!”於震語氣中帶著衰思,父親的死終其一生對他都將是個傷口,“你熟識的人面廣,當今朝廷,天子腳下,當真沒有一個可以維護正義的人了嗎?”

  官雲飛沉吟片刻,“有是有幾個,但他們勢弱言微,說的話皇帝不會採信,張彥嶼又已晉升為天子身邊的人,想扳倒他,光找那些一年到頭見不著皇帝幾次面的人又有何用?”一抹亮意閃過沉思瞳眸,“師父!徒兒倒是想到了一個人,此人不僅位高權重,且敢言敢當,是咱們目前尋求奧援的惟一途徑!”

  “誰?!”於震與徐守晦同時問出聲。

  “當今天子親侄,彰榮王府壬王朱佑壬!”他緩緩出聲。

  “壬王爺?”於震思索著,繼之點點頭,“這年輕王爺我也曾風聞過,他是近幾年裏竄升得最快、皇上跟前最紅、最得勢的難得人物,可你確定……”他一臉懷疑,“他會肯插手過問此事,與張彥嶼對立?挖斷他的老根?”

  “徒兒沒把握!”官雲飛回答得老實,“傳言中這王爺行事向來率性,不喜受世俗羈絆,可總體來說他政績卓越,與‘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此類屍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空食君祿者全然不同。”

  “是呀!”徐守晦也點了頭,“聽說兩年前那樁禮部王尚書獨子,因爭風吃醋屠弒京城花魁及瞻遠鎬局滿門一案,當時王尚書到處派銀子,連皇上最寵愛的萬貴妃都幫襯著他,誰都不敢插手此案,偏這壬王爺硬是追根到了底,末了還將那王尚書獨子給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聽起來,”於震目中亮起了希望,“這個人會是咱們最後的一個指望了。”他深深嘆口氣,“他朱家雖對我於家不仁,可除暴安良乃我輩中人無可推卻的職責,咱們既然知道了這檔子事就不能再佯若無事而過了。”

  “師父心頭有了計較?”官雲飛出聲探詢。

  “目前首要任務,”他肅聲道:“咱們得設法甩脫那正圍守在莊子外的那些西廠鷹犬,派出個不會令人起疑的信差,將證物送至朱佑壬手裏,委他查明此案。”

  “信差?!”徐守晦一臉義不容辭,“如果師父放得了心,徒兒願接此事。”

  “不好!還是我去吧!”官雲飛維護著師弟,這趟任務極其兇險,生死難卜,姑且不論張彥嶼身懷異術,光就那與其狼狽為姦的符公公西廠爪牙布下的天羅地網便能隨時要人命。

  “我是大師兄!”官雲飛一意想攬下棘手事, “師父,您讓我去吧!·

  “不成!大師兄!”徐守晦卻也同樣不願讓師兄身涉奇險,“就因著你是大師兄,咱們忠義莊裏千頭萬緒尚需你陪師父打理,這種小事就由師弟去辦就是了。”

  兩師兄弟爭執不休,於震卻突然雙手平舉出了聲音。

  “都別爭了,師父心頭已有定案,這一趟……”他凝睇著兩位徒弟,“就讓吳兒去吧!”

  “小師弟?!”兩師兄弟異口同聲,臉上卻是一樣的反對。

  “我不讚成!師父,”是官雲飛先拾回了聲音,“小師弟今年才二十,江湖閱歷不及咱們一半,再加上……”  “再加上他是於氏下一代裏惟一的男丁血脈,”徐守晦大咧咧地直述出兩師兄弟掛在心頭的憂慮,“他首要之務是要傳宗接代的,怎麼可以……”他猛搖頭,“怎麼可以讓他以身涉險?”

  “吳兒是要傳宗接代用的?”於震朗笑,“瞧你將吳兒形容得同個種豬似的,這孩子就是身邊太多關心他的人,一個爹、一個娘、四個姐姐、四個師兄、叔公嬸婆一大堆,還有一莊子的護院管事,才會縱得他那副倨傲的性子,這次是個好機會,反正他遲早都得要離開咱們闖出天地的,那麼,又為何不讓他去試試呢?還有……”

  於震目露慈光,“雲飛,你和守晦雖與我師徒相稱卻又同時是我的好女婿,論起親疏可不比吳兒淺,只是你們叫慣了師父改不了口叫岳父罷了,我同樣也不捨讓你們去涉險的,還不如,就讓吳兒去磨練唐練吧!”

  “磨練是好事,”官雲飛依舊反對,“可不急在此時,更不急在這檔事!”

  徐守晦用力點頭支持大師兄的說法,可於震笑而不答的眼神及堅定的交情已說明此事毋庸再議、無可轉圈的結果。

  *  *  *

  夜深人靜,醜時。

  這樣的時辰,正常人是不會醒著的,但為了符壽的鐵血令,西廠禁軍副統領曹逸臣可沒膽敢松了戒心入眠,他領著百名西廠禁軍己圈守在忠義莊四周幾天了,每日嚴格控管人員進出,任何人若想出進莊都得搜身,而若是交代不出身份的陌生人,則只有被殺的惟一下場。

  這樣的時辰,正常人是不會趕夜路的,可偏偏,一聲重過一聲的落地聲響在曹逸臣及其部屬耳際遙遙傳人,這樣的聲響著實不像急急趕路時會發出的聲音,它太突兀、太沉重,像是毫不在乎它將勾勒出多大的注意,像是在向世人宣告它的即將到來。

  夜裏泛起濃濃夜霧,忠義莊周圍是密密的相思林,聲音傳了一陣,眾人眼前卻還沒見著來人,那一聲重過一聲的擊地聲不只打在死寂的夜裏,更打進了曹逸臣及其部屬心底,他們紛紛站直了身子拔出佩劍,不論來者是誰,至少,他們已然有備無患。

  接著一聲響亮鑼音敲在夜裏,也敲進了曹逸臣繃得死緊的神經線裏。

  鑼響後是聲嬌甜的女子噪音,這樣嬌甜的噪音原該讓人覺得通體舒暢的,可偏偏,女子吐出的話語卻與嬌甜無關,只讓人毛骨悚然!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又是一聲鑼響——

  “家犬需係緊,福薄遠遠離!”

  鏘鏘再嗚,清亮鑼聲在夜裏竟如喪鐘嘶嗚心驚。

  怔忡眾人眼前,緩緩破霧而出現一列“夜行人”!

  眾人均瞪大了眼,如此光怪陸離的事情他們雖曾聽聞,卻只當成鄉野奇譚,從沒當真過,萬沒想到,真真實實出現在眼前。

  說是夜行“人”其實是不對的,來人中只有兩個同他們一樣是會呼吸的活人,一個是行於隊伍最前端敲著鑼鈸的嬌嫩小姑娘,另一個則是跟在她身後圓滾肥敦留了八字須一身道袍,手上持著法杖法器搖鈴的中年胖子。

  至於兩人身後跟隨的“東西”,雖然它們也是“人”的形體,可光瞧那些東西青芒無神半闔的眼臉、不會呼吸的口鼻及僵硬的身軀,縱跳向前時膝蓋骨關節不會伸屈的反應,還有那些東西額心緊黏著的黃紙符,曹逸臣等人對於這些東西來歷心頭已略有了底。

  方才一聲重似一聲的落地聲,想來就是這些東西前進時所帶來的震動吧!這些東西的正確說法叫僵屍,僵硬的死屍!

  是的,跟在胖道士身後的是四具僵屍,那些僵屍都戴著高筒氈帽,額上壓著畫了符的黃紙垂在臉上,彼此間隔六、七尺用草繩聯結起來,他們直挺挺地立著,一跳一跳地隨著胖遭士前進。

  趕屍?

  是的,這就叫做趕屍,死在異鄉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是不能投胎的,他們的遺體亦需落葉歸根回到老家安葬方能放心投胎。

  縱使曹逸臣曾歷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也忍不住要為乍見眼前匪夷所思的場景感到驚惶。

  但相較起他還算是心定的了,在他周圍不斷傳出窸窣聲響,有些膽子小的,雖說是大男人也都開始拉領於、攀袖緣,遮著眼睛旋著身子,看趕屍雖是頭一遭,但大多數人都聽過老人家警言,趕屍這玩意兒邪氣得緊,八字輕的千萬得回避,否則輕者惹病,重者觸了霉頭是會喪命的。

  怕歸怕,曹逸臣畢竟未忘職責,他將身子擋在忠義莊大門前,如果這隊“人”只是途經,他大可不聞不問,可若他們是要進忠義莊,那麼,不管是死是活,他都要盤查的。

  他原指望這列趕屍隊能繼續前行,可偏偏嬌嫩小姑娘轉過身一個鑼響,領著一群“東西”笑盈盈地朝曹逸臣而來,小姑娘笑得很甜很可愛,她的笑容雖在夜裏卻依舊燦然若日,小姑娘還有兩顆小虎牙和一對小梨渦,這樣清甜可愛的她,笑容應該也是動人的,卻不知何以,看著她的笑容,曹逸臣沒來由覺得心悸。

  趕屍人都該是冰寒著瞳眸,陰冷著神情的吧,可這小姑娘竟是如此動人地笑著?

  笑得像極了個小巫女……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小姑娘在曹逸臣跟前站定一個響鑼打住了腳,她身後的胖道士搖搖法鈴,一時之間,一隊人馬全停了下來立於曹逸臣跟前。

  “都說了活人要回避的了,”雖被擋了路,小姑娘依舊不慍不火,“這位大哥難道是個死人?”

  “你才是死丫頭!”曹逸臣回了嘴,也終於可以坦然接受這奇怪的小姑娘和她身後的“東西”了。

  “官爺!有話好說,”胖道士抹抹汗水,一臉惶恐笑容地趨前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女家教不好,不會說話得罪了您!”

  敢情這一老一小竟是父女!曹逸臣忍不住瞇起眼比較著,可除了兩人一式的笑容外,這對趕屍父女竟沒一個地方是相似的。

  “我本來就不會說話嘛!”小姑娘笑盈盈認錯似的吐舌頭,“好狗不擋路,我不是畜性,又怎麼會和狗說狗話?”

  在曹逸臣還沒發現她是在乘機罵他前,胖道士巳低斥著將女兒拉到身後,他叫了聲女兒的閨名,曹逸臣忍不住拉長耳朵,有沒有聽錯,他倣佛聽見胖道士叫女兒“僵屍”?

  僵屍?!

  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兒家怎會取個這樣可怕的名字?

  “官爺!對不住、對不住,小人甘遊方,以趕屍維生。”

  他倒是懂禮的,笑嘻嘻地一個勁兒的鞠躬,像極了鄉下人家不曾見過官差的樸拙,見對方憨實,曹逸臣也略略松了戒心與語氣,這姓甘的胖子看來是不可能搞出啥玩意的。

  甘遊方再次抹汗,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趕路給熱出來的,“不好意思,幹咱們這行的只能寅夜趕路,不知道有沒有嚇著諸位官爺?”

  “嚇著倒沒有,”即使真被嚇著了,曹逸臣也是打死都不會認的,他哼了聲,“只是這忠義莊前些日子裏頭窩了反賊,咱家廠公已下令封鎖整座山莊,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出!”

  “官爺明鑒!”甘遊方哈著腰,收起笑,愁著臉,“咱們做這行的,日日都是度小月,好容易這回能做著忠義莊的生意,還望官爺大人大量,別斷了小人生計。”

  “是忠義莊請你來的?”曹逸臣顰眉詢問。

  “是呀!”甘遊方吸口唾沫娓娓道來,“是這樣的,前幾天小民三叔公的七嬸婆的奶娘的侄兒的弟媳婦傳了話來,她是在忠義山莊當灶房管事的,說是個在灶房當差的年輕小夥子,在幫忙為於二小姐燒洗澡水時不慎讓火苗灼上了臉頰,他原要拿水來澆,一個失手卻拿到了豬油罐,這一淋將下去……”

  甘遊方猛咋舌,“就是華佗在世也救不活了!”他嘆口氣,“可小夥子是小民三叔公的七嬸婆的奶娘的侄兒的弟媳婦的遠房表弟,當日小夥子自燕京老家來時,她還曾拍胸脯要將這遠房表弟拉拔成材的,這會兒可好,住不滿半年人卻歸了陰,沒得說,為了要向小夥子寡母有個交代,是以哭哭啼啼央請於老爺幫忙,於是他們才找上了小民,說好了若小民能將小夥子屍身安然無恙盡快送回老家人殮,那麼小民就可以得著個大紅包了。”

  “所以小民今夜是上忠義莊做買賣的,還請官爺高抬貴手!”

  曹逸臣沉吟,這胖子說得有條有理倒不像撒謊,況且依這胖子的拙模樣和那個不解事凈會笑的丫頭片子,想來還沒本事另生事端。

  “進去可以,”他想了想與其留這些可怕東西在莊外嚇自個兒弟兄,還不如眼不見為凈,“不過你這些賺錢用的‘夥計’們在入莊及出莊時都得讓我的手下搜身,以防挾帶物品出入莊。”此話一出,他在幾個手下眼底願見了恐懼。

  幫僵屍搜身?!

  唉!也難怪他們要變了臉色,可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是在幫殺人不眨眼的廠公辦事,想好好生存,招幹得放亮點。

  接下來四個被指派到的禁軍顫著手、壯著膽、屏住氣息往幾個死青著臉半闔著眼的僵屍身上磨磨蹭蹭。

  “曹副統領,確定沒東西!”

  幾個松了氣的聲音陸續傳來,曹逸臣則是自行搜了笑嘻嘻的甘遊方上下,至於姓甘的小姑娘,畢竟男女有別,他只能讓她轉個幾圈上下跳跳抖抖身子。

  “成了嗎?要不要再多繞幾圈?官大哥,為求安全我還是覺得該再多轉幾圈好些耶!我和爹都是良民,協助官差是樁好事!”

  那姓甘的小姑娘轉了一圈又一圈當是玩耍似的,轉得曹逸臣和幾個手下頭都暈了,可偏她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在這樣靜謐的夜裏,在一般人都該流連夢鄉時分,這她竟還擁有如此旺盛的精力,讓幾個眨巴著睡眼的大男人都甘拜下風。

  之後大門一敵,忠義莊守門口的看門管事見著來人也是一場混亂,待得兩人四屍跳入門後都已是半個多時辰後的事了。

  大門呀地一聲重新闔上,隔在門外的曹逸臣揉揉惺忪的眼,深深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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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沒想到,那被火燒死的小子人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

  這是甘薔絲在尚未見著忠義莊“貨物”前的第一個印象。

  昨兒夜她和老爹將四個“貨物”趕入了忠義山莊的柴房木門後,除下了黃紙符將它們罰立了一夜,這是這一行的規矩,門後陰氣盛、寒氣足,適宜存放僵硬的屍體,另方面,也比較不會嚇著活人。

  於震倒是個客氣人,幫甘薔絲和甘遊方分別備了個清靜的廂房。一進門,甘蓄絲倒在床上立即酣酣入眠,她有個極好的睡癬,任何地方、任何時候只要一沾枕即可人眠,加上她是個頂沒心眼的人,昨日事今日忘,鮮少有過煩心事,所以也才能這樣陪著父親沒日沒夜大江南北幹趕屍營生。

  她向來是只需補足短短睡眠即可重新生龍活虎的人。

  像這會兒,日頭還未上三竿她就已經醒了,然後由著莊裏的丫環為她梳洗再用膳,雖然她有些不太明了,她和老爹在這兒只是做買賣罷了,卻何以被人奉若上賓?

  她待在屋裏用完了早膳,不多久,房門一敞再敞,第四次之後,隨著輕聲細語踱人了個氣質極佳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少婦。

  “甘姑娘!”少婦並未與甘薔絲打啞謎,恬雅地道出自己身份,“來得唐突.我是忠義莊大小姐於思思。”

  在甘蓄絲清澈眼眸的注視下,這位於大小姐款款落坐,“我來這裏只是……”她想了想,“只是想來和甘姑娘結識一下!”

  “畢竟,”她雍容淺笑,“你和你爹將要幫咱們莊上運送個頂要緊的……”她斟酌良久挑選著字句遲遲未語。

  “貨物?”甘薔絲幫她接了下去。

  “貨物?!”於思思面有疑問, “甘姑娘都是這麼稱呼‘它們’的嗎?”

  “是呀!”她笑嘻嘻的,“它們能幫我和爹爹掙到銀子,不是貨物是什麼?於大小姐,”她收起笑一臉認真,“看得出這貨物還真是你們莊上頂要緊的東西,如果捨不得,你們大可不用托我爹趕到燕京,就在這裏直接人土為安豈不更好?”

  “不!”於思思臉色大變,似是讓那句“入土為安”四字結嚇出來的,她結結巴巴,“你們一定要把他帶走,我來這裏只是想確定一下……”

  “確定我會不會好好待它?”甘薔絲搖頭晃腦,“於大小姐,請相信我,無論我們對它好或不好,它都不會有感覺了,他是個死人,死掉的人!”。

  目中亮起玄思的芒,她續語,“聽爹說,這家夥生前只是灶房的一名幫事小夥計,方才於四姑娘先來托我好好照料它時,我還猜測他是不是於四姑娘的情人,可後來連您都大駕光臨了,讓我不得不對這貨物的絕佳人緣咋舌稱奇。”

  “我四妹也來過了?”

  “不只四姑娘,”甘薔絲笑哼,“二姑娘、三姑娘都來過了,每個人都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似乎生怕我們出了莊子後會拿鞭子鞭笞他……”

  “甘姑娘,”於思思圓睜瞳眸,“你是說說而已,不……不會真做吧?”

  “鞭屍?!”甘薔絲笑得很可愛,“通常我並沒有這種特殊痺好,可如果這家夥太不上道或被太多人關懷惹得我瞧了礙眼,看著擋路,想著討厭,這時候,我就無法保證會做出什麼不尋常的舉止了。”

  話落,她看出了對方的害怕與退縮。

  “嗯,”於思思踱到門口,一臉忐忑不安,“那麼,我就不再打擾甘姑娘了……”

  她來到門口尚未舉足,門呀地一聲開,進來了位一身貴氣頭插珠花步搖的中年婦人。

  “娘!您也……”於思思噤了口信瞥向甘薔絲,繼之向於夫人猛擺手,“娘!咱們就別再吵甘姑娘了,方才二妹、三妹、四妹都來過,甘姑娘心中已有數了。”

  “你們都可以來,何以獨不許我?”

  於夫人推開大女兒,笑盈盈踱向甘薔絲,一臉凈是笑燦花顏。

  “早就聽聞甘大哥有個可愛又貌美的女兒,今日得見還真是名不虛傳!”

  “原來於老爺和我爹爹是舊識呢!”甘薔絲偏著頭點點下巴,“伯母,您也甭給侄女兒戴高帽了,可愛薔絲受之無愧,至於貌美就請收回吧,不提旁人,光您那千嬌百媚的四位千金可比薔絲還要生得精致多了!”

  “青菜蘿卜各有各的好處……”於夫人不表讚同,“不錯,四個丫頭都算面容姣好,可比起你,卻少了種,”她想了想,“獨特的韻味。”

  “成了!伯母,薔絲謝過讚語便是。”甘薔絲促狹地笑,“開門見山直說無妨,您來這兒也是為了那小夥計?”她自中閃過壞心眼的芒,“這樣吧!既然你們都捨不得他,那我就卸下他一只膀子,一條大腿讓你們埋在院子裏當做臨別紀念吧!”

  驚叫聲來自於於思思口中,她扶著桌支撐起乍然被嚇癱的雙腿。

  “那倒不需……”於夫人畢竟年齡稍長應變較好,吸口氣,她平復心思自懷中瑞出一抹粉藍的繡晶遞給了甘薔絲,“其實伯母今兒個來只是想送你個見面禮罷了。”

  “肚兜兒?”薔絲握著那繡著一對鴛鴦戲水的肚兜兒上下端看,“好可愛的兜兒!”

  “喜歡就好,伯母知道你自小沒了娘親,”於夫人漾起慈笑,“是以親自繡了這件兜兒給你當見面禮,你可要……”她面色微帶凝重,“收妥了才好!”

  “雖沒娘親,可我還有三位祖師婆婆呢!”甘薔絲聳肩笑道:“不過,薔絲還是要謝謝幹伯母好意,離莊前侄女兒會換上它的。”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看見她收下肚兜兒,於夫人似乎松了口氣,繼之她笑著輕撫她的柔黃。“薔絲丫頭,不打誑語,於伯母是打心眼底喜歡你這陽光似的女娃兒,不像有些丫頭壓根摸不著心思……”她一臉的笑,“真想同你父親說說讓你當咱們於家的兒媳婦呢廠

  “於伯母有兒子?”

  “一個小兒子。”她提起兒子滿臉是毫無遮掩的滿足,“於伯母一連生了四個女兒,之後好不容易才得著了這個寶貝兒子,這孩子模樣智力俱數上等,就是脾氣傲了點,若能與你為偶,以你這樣的好脾氣肯定…………”

  “對不住!於伯母。”甘薔絲打斷她的話,“薔絲許了人家了!”

  “這樣呀……”於夫人一臉真誠的惋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與否甘薔絲並不知曉,因為直至入夜她和爹爹離開忠義莊前都不曾見識過於夫人口中的小兒子,所以也不知道那家夥究竟是圓是扁。

  掌燈時分甘遊方帶著女兒和貨物們出了忠義莊,連著新加入的小夥計,兩人五屍趕上了路,大門一敞,果不其然,盡忠職守的曹逸臣早候在那兒了。

  “怎麼?”甘薔絲笑盈盈地迎上前,“軍爺還想再看一回民女的‘乾坤打轉’?我很樂意能再為您表演的……”邊說話她已踮起腳尖打起了圈兒。 :

  “你不用了!”曹逸臣冷聲阻止,這丫頭臉色不會騙人,有沒有搗鬼一眼便可看穿!

  接著他依舊叫上了五個禁軍開始幫僵屍們搜身,而他則細細盤查起那笑得一臉老實相的甘遊方。

  “啊!”

  驚叫聲乍然揚起,那負責幫最後一個僵屍,亦即來自於忠義莊的“新貨物”搜身的禁軍,在掀起它臉上黃紙符特邊叫邊逃,竄至林裏,無論曹逸臣如何怒斥也喚不回頭。

  “不能怪這位軍爺……”甘遊方呵呵笑道:“那小夥子的臉被火焚得焦黑變了形,正常人看了是會有些不能接受的。”

  曹逸臣哼了聲踱近那具僵屍,若真如此那可得好好盤查了,欲避人耳目還有比扮成焦黑屍體更容易過關的嗎?

  尤其這玩意兒還是打忠義莊裏出來的,那就更不容放過了!

  不只曹逸臣對這僵屍有興趣,甘薔絲對它也早已滿腹好奇,方才走得匆促,她還無暇好好打量它呢!

  曹逸臣猛然掀開了黃紙符,剎那時一個墨黑難辨且毫無“人樣”的恐怖臉孔乍現,那上頭沒有眉毛、沒有嘴唇,眼睛倣佛兩個細長的峽灣,裏頭瞳孔似有若無,鼻子處是兩個空蕩蕩的洞口,嘴挽成一條線卻沒了唇瓣,臉上已依稀可見著裏頭微微透出的骨架。

  這家夥,與其說是僵屍還不如說是骷髏還叫貼切。

  曹逸臣忍住作嘔念頭,雙手細細摸索著那被燒灼的屍體,摸頭摸手,果真已毫無溫度,毫無脈動,是個已然死透的家夥,曹逸臣的手還穿入了僵屍穿著的衫裏、褲襠裏、靴子裏細細盤查著……

  “摸歸摸,”笑嘻嘻在旁出聲提醒的是甘薔絲,相較起曹逸臣等人對這具焦屍的恐懼感,這女娃只沒當事似的,“軍爺可別趁機會吃死人豆腐,這樣子咱父女倆可對死者家屬不好交代的!”

  曹逸臣一臉作嘔狀抽回兩手猛搓揉,似要搓去那股屬於死人的氣息。

  吃死人豆腐?!還真虧這丫頭想得出這樣荒唐的話!

  “走吧!走吧!”他連多看一眼都不願,猛揮手,“你們可以上路了!”

  “是嗎?”甘薔絲笑盈盈地朝他揮手道別,“那咱們就後會有期噎!”執起鑼尚未敲下,她突然想起觀向對方,“軍爺!相見即是有緣,日後若您有需要咱父女倆為您效力的地方,衝著舊識,咱們會給您個好價錢的,要記住咱們甘氏父女寸!可別把生意挪給了別家!”

  她語畢,無視於對方吐口水去穢氣的舉動,再度敲響了鑼。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鑼聲後依舊是嬌甜可愛的嗓音。

  “福薄者速遠離拗!”

  再個響亮鑼嗚,兩人五屍咚咚咚跳離了曹逸臣視線。

  也,遠離了忠義莊!

  *  *  *

  遠離人煙進入荒山野嶺後,此時的甘薔絲會停了鑼鈸,鑼聲是拿來警示人們回避死屍,不是拿來驚動夜裏山靈走獸的。

  通常這個時候她都會收起鑼鈸開始執行另個任務——到隊伍後方維持前進時的秩序,貨物們前行受的是爹爹法鈴的控制,與她無關,這項本事她還只是學到皮毛罷了。

  “前頭溝!左邊坑!竹篾子掃眼前!”

  甘薔絲偶爾會發出警語,至於貨物們聽不聽得到她並不在意,行路迢迢,一路無聊,她習慣會將這一貨物當成行路同夥關照著。

  她向來都會將如何能幫父親圓滿達成任務視為己任,貨物在路上若遭了毀損,這趟買賣可就構不上圓滿了。

  反正這一路上也沒旁的事幹,悶得懂,死人湊和湊和著也能勉強算是旅伴吧!

  瞥了跟隨在後方“雞婆”地管理著屍隊的女兒,甘遊方沒出聲縱由著她,丫頭貪玩,連對著死人都有法子自娛之,一個十六歲的丫頭喜歡用這種排遣方式打發時間,說出去是沒人會信的。

  可誰叫他們是“死財門”的人,就是喜歡拉死人作伴呢?

  兼之這丫頭心思坦蕩毫無心眼,也才能這樣天地無懼吧!

  甘遊方喜歡趕屍,喜歡在寧靜的夜畢時分澄靜心思,有屍相伴不為懼,至少它們都不會有害人的心思,甘遊方每回趕屍都是笑嘻嘻的,惟獨一次例外,那次他的發妻剛死不久。

  薔絲的娘是在生下丫頭後不久就過世了的,甘遊方傷心欲絕,雖然他法術高強能通鬼神,卻仍回天乏術,更無法因私竄改天命。

  他雖然用了法子暫留住妻的魂魄陪了他幾個月,可到後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方式徒然只是拉長了離別時的痛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而他的妻,天命已盡。

  那之後他算是通徹了人世的無常,也對情愛絕了念,也才就這樣有了個豁達無所謂的氣度整日笑意晏晏。

  他的笑和薔絲是不同的,薔絲是張白紙,未歷人世洗練,不解滄桑。

  可甘遊方只希望女兒能夠一輩子擁有像現在一樣的笑容!

  “死小三!”

  女兒的聲音打斷了甘遊方的思緒,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她正在管教那幾個貨物,且認認真真地教著它們“為屍之道”,小三指的是排序,薔絲懶得記這些人生前姓啥名誰,她認定死後平等,是以向來只依排序喊名。

  這會兒聽起來,丫頭罵的該是排在第三的那名中年富商。  ,

  “你生時仗著家大業大、財大氣粗,奴役下人毫不手軟,這會兒落到了本姑娘手裏,可沒有富貴貧賤之分!別凈仗著自己噸位大動作緩,就擋住了小四前進的路。”

  甘薔絲絮絮叨叨,甘遊方忍著笑,這方老爺子生前是個勢利的人,若非此次離鄉收帳突染惡疾死在半途,他家人又一意想將他全屍送回而找上了甘遊方,否則他這一輩子是不會有機會遭到丫頭“管束”的。

  “死小五!”

  丫頭再喊了一聲,卻讓甘遊方笑不出來,他皺皺眉頭思忖著有件事是否該同女兒說個清楚……

  可轉了轉念頭,他決定噤聲,丫頭樣樣好,可就那張嘴完全守不住秘密,這事還是不能同她說,前面路上,也不知道還候著多少個曹逸臣。

  雖說決定噤聲,甘遊方卻忍不住拉長了耳朵聽聽丫頭在說什麼。

  “腿打直!跳用力點兒,別這麼半死不活的吧!”話說完,甘薔絲自個兒笑得可樂了,“對不住!你這會兒是全死不活,用‘半死不活’是不對的,瞧瞧你,虧你長得人高馬大,體格健壯,怎地還跳不贏小四那毛孩子?”

  小五毫無反應,冷冰冰地依舊要死不活低低地跳,他不是人只是個屍,自然,是不該有反應的。

  “人有人格,屍有屍尊!”甘薔絲卻沒打算想放過他,想想看為了這小子,她捱受了多少關懷的眼神?

  人死而平等,他憑什麼要求特殊待遇?

  “可有些人呀,偏就連死了都還不上道、不守規矩要求特權,沒辦法,人有優劣,屍也是的,本質太過低劣的家夥就是沒法子要求它改變的。”

  不知是否多心,她似乎感覺到小五比方才還要躍高了點。

  “是嘛……”她噗哧一笑,“人要鼓勵,屍也是的!小五,可別說甘姐姐沒特別關照你,忠義莊裏頭一個夫人四個小姐都特別交代過要我好好‘照顧’你的……”

  “抬高!”她手上捉著根竹棍抬高了小五平伸的手臂,“手要抬高千萬別軟垂,你生前好歹是個男人,若讓人譏笑軟垂不振,那可就難聽了,不是嗎?別擔心做不好,往後一路上甘姐蛆都會特別鞭策你,讓你臻入完境的。”

  “薔絲!”甘遊方向來笑盈盈的嘴角難得下垂,“人都死了還希冀啥子完境?別為難人家了。”

  “為難人家?!”

  甘薔絲怪笑,用竹棍觸著小五焦黑難辨的臉孔,“爹!您誤會了,小五死得慘,我疼他都來不及了,怎會為難他?只是他現在是新手上路,不懂規矩,我總得好好教他,免得惹人笑話‥”

  哪個無聊的人會去笑話個不懂規矩的僵屍?

  甘遊方將嘆息納入心底,停了法鈴讓所有僵屍包括小五暫歇,他走近女兒,“薔絲,你不覺得他……嗯,小五,模樣嚇人,你能不能,嗯,離他遠點兒?”

  “嚇人?!”甘薔絲嘻嘻笑道:“別開玩笑了,爹!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呢!”在看見老爹緊張的神情後,她更得意地偎近小五,繼之將軟綿綿小手掌伸進了它的衣裳裏摸上它胸口,“沒騙您啦!您瞧,我不知道有多喜歡它呢!”

  繼之是一聲尖叫伴著她急急抽出的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甘薔絲首次在臉上現出了驚惶之色。

  “爹!”她怪叫著摸摸自己手掌心,“小五胸口是溫的,而且,我好像、好像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胡說八道!”甘遊方也將自己的手伸入小五的胸前,摸了摸,繼之呵呵笑道:“丫頭!你是沒睡飽還是同那曹軍爺一樣想吃死人豆腐?哪有心跳?哪有溫熱?你爹爹幾十年老江湖的人了,還會比不過一個小女娃兒?是死是活爹會弄錯嗎?”

  甘薔絲難得漲紅臉,“誰想吃死人豆腐了?爹!這些玩笑話回去可別亂講。”

  “幹麼講不得?”他樂於將女兒心思轉移,丫頭忘性比記性好,哄了哄很快就會忘了追究方才發現小五有心跳的事了,“你擔心星野那孩子悔婚?”

  “誰擔心啦?”甘薔絲這娃兒也惟有在提起牧星野這未婚夫時會有些小女兒的忸怩,她瞪大眸,“只是名分已訂,若被人退婚是很丟人的事情耶!”

  “要爹不多嘴也成。”甘遊方擺明著要脅,“你得答應不再整蠱小五。”

  “誰整誰呀!”甘薔絲一股憤憤不解,“怎地您也同於家那些女人一樣當他是個寶,爹呀!小五是個死人耶!”

  “死人也有尊嚴的,薔絲,這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話嗎?人有人格,屍有屍尊!”

  “話雖如此,可你們一個個要我特別禮遇它,真的讓人家很不服氣呀!也就更讓人忍不住想要教訓它了,再加上……”甘薔絲想了想,“爹,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我總覺得小五的眼神,偶爾會含著輕蔑與不屑!”

  “你呀!”甘遊方呵呵笑地迎面給了女兒一個爆栗子,“是不是想著咱們這趟回鬼墓山,你太師父就要讓你跟星野師兄完婚所以樂昏了頭?”他搖搖頭,“正如你自己方才說的,小五是個死人耶!它怎麼會有眼神?”

  “清醒點吧!丫頭,”他搖頭晃腦地踱回原位,搖動法鈴,“咱們得加快腳步在日出前找到宿頭了。”

  法鈴牽動了屍隊繼續前行,落在後頭的甘薔絲搖搖頭甩去迷思,敲敲腦袋再轉頭凝睇身旁面無表情僵跳著的小五,哼了聲。

  “死小五!都是你害我被罵的,不許碰你?不許整你?”

  她嘿嘿笑,雖是一肚子想做壞事的心思,可那張消生生的粉頰卻依舊綻著生動至極的稚氣。

  “不打緊,長途漫漫,甘姐姐總會想到法子治你的!”

  對著毫無反應的僵屍吐舌頭扮了鬼臉,甘薔絲趁著父親無暇回頭顧盼之際,還拿起竹棍抽了小五幾下,才肯心滿意足地蹦跳前行。

  她可沒留意到後頭那應該是不會有反應的僵屍眼神底,卻如她方才所言迸現了此評輕蔑與不屑。

  此外,還多亮了點奇異的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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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薔絲!”

  是爹嗎?甘薔絲睡得迷迷糊糊爬起身,她雖然所需睡眠時間不長,可卻是睡得最專心、最難清醒的那種,是以每日起床時分就是她一天裏最痛苦的時候了,尤其,當爹這樣敞開喉嚨雞貓於鬼叫的時候。

  睡得專心?

  她一向是的,連夢都少有,可怪的是,昨夜她竟然作了個夢,而且還是個讓她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的夢。

  她夢見一個男人來到她床前,傾低身子在她臉龐上凝睇良久,之後舉起手,緊接著是個既涼且麻的東西在她臉頰上搔動著。

  她睡得迷迷糊糊,夢,卻真實得叫人心悸!

  真是奇怪的夢,甘薔絲甩甩頭,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夢見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即使是做夢,她都該只能夢見星野師兄,她的未婚夫的,不是嗎?

  那男人雖生得好看,卻有個又臭又冷又傲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神,輕蔑中夾著不屑,不知何以,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可這會兒,甘薔絲搜索枯腸,就是無法想起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眼神。

  “甘薔絲!”

  伴著焦躁噪音出現在惺忪雙眸面前的正是甘遊方,不同的是,向來笑呵呵的他失去了平日的氣定神閒。

  “你見著小五沒?昨兒睡前我巡過,可這會兒……”他著急的噪音在見著女兒的臉龐時突然沒了聲音,噗哧一笑,一嘴子的唾液星子顯些噴到女兒臉上。

  “不見了小五這麼開心嗎?”這會兒的甘薔絲在想起昨夜睡前的惡作劇時總算清醒了點,她伸掌揭去了呵欠,卻在手掌上發現了黑點,奇怪,昨夜睡前她明明洗凈了臉的呀?

  “我開心是為了別檔子事廣甘遊方忍住笑,眼神刻意回避女兒,“你究竟將小五放到哪裏去了?”

  “沒放哪,給他個方便,將他移到了茅廁!”

  “茅廁?!”他瞪大眼, “丫頭,那兒的味道會薰死人的耶!”

  “那不正好?”她嘻喀笑道:“小五是個死人,薰不出問題的,女兒聽您的話想對他好些,是以特意將他移至那裏吸收日月精華。”昂昂胸膛她愈說愈得意,“我可是用了您教的法術叫動他的呦!您瞧,女兒可算是繼承了您的衣缽了吧!”

  “你……”甘遊方瞪了女兒一眼,心底也明白了她臉上傑作因何而來了。

  “不說了,爹趕緊去將它移開,省得嚇著了其他房客。還有,甘薔絲!”他一本正經, “今後無論你想怎麼動它,一定、一定、一定要先跟爹知會一聲,知道嗎?”搖搖頭,他移動肥胖身軀踱去。

  “不過是個死人嘛!”甘薔絲不服地氣呼呼,邊疊被褥,嘴裏可沒歇下——

  “有這麼嚴重嗎?”她皺皺秀氣的鼻,“原先我還想讓它浸在糞池裏一夜的,若非法術突然失靈似的,死小五硬是不肯再向前,否則您今兒個早為了撈屍體、洗屍體,還有得忙呢……”言語間她已持妥了盥洗用具外行。

  “啊!”

  一聲尖叫自與她擦身而過的旅店女住客口裏逸出,不等她反應,對方已嚇跑得老遠。

  “幹麼這副德行?”甘薔絲不解,“一大早是見鬼了嗎?”

  不及她再思索,又是一聲聲的尖叫和些登徒子別有深意的怪笑聲在她身邊響起。

  “笑什麼笑?”她裝出一臉兇相,“想挨揍嗎?”

  “女客倌莫惱!”一個好心的店小二踱近她,“咱們堂屋裏有座銅鏡,您先過去瞧瞧吧!”

  摸不著頭緒的甘薔絲只得依言踱入堂屋,一視之下不由得火冒三丈、怒發衝冠。

  在她原本白凈的臉龐上竟讓人用毛筆寫了字,字雖小,卻看得分明。

  鼻上是——索情傃鬼。

  左邊是——貞潔女子請回避。

  右邊是——狂蜂浪蝶請駕臨。

  “啊!啊!啊!”

  一連串尖叫聲由甘薔絲口中逸出,不同於方才那些露過人驚懼的叫聲,她的叫聲裏全然是怒氣,看來昨夜的夢不是夢,真有個陌生男子來到了她房裏,還在她臉上留下到此一遊的紀念品!

  握拳在空中揮舞著,若讓她真逮著那個該死的壞東西,她保證會在他臉上留下更多更多讓他水生難忘的紀念品!

  還有那死爹爹,甘薔絲伸手用力扶著墨漬,爹明明已看見了她臉上的字卻故意不說任由她出糗,難怪他方才乍見她時會笑成那副德行。

  陌生男子逮不著,爹總逃不了吧!

  咬咬牙,她扔開了擦臉的布巾,殺氣騰騰地朝甘遊方而去。

  *  *  *

  雖然事後爹硬要推說那是她喜歡整蠱死人才會遭鬼作祟,雖然爹說那陌生男人只是她太累時產生的幻想,可她才不信呢!

  這事肯定有蹊蹺,只是目前她還拼湊不出來,可似乎這些事都與那討人厭的小五隱隱有關,難道有人在暗中保護它?見她整它,就代為出氣?

  愈想頭愈疼,甘薔絲關上心思懶得再想,對於需要動用到腦子的事情她向來最沒興趣,弄不清楚沒關係,反正她也不怕就是了。

  只將來這家夥可別落到她手裏,否則,她肯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幾日後,夜裏行到半途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前不搭村後不著店,大雨間歇還夾雜著閃電雷鳴,這光景留在山裏會有危險,是以甘遊方只得繼續趕路,並和女兒搭了幾套蓑衣套在貨物身上,丫頭和他則分別撐著油紙傘。

  老實說,僵屍當然不怕風雨,搭上蓑衣只是讓他們看來別那麼狼狽罷了。

  其他人還好,可小五人高馬大地,蓑衣就是兜不攏全身,顧得了上頭顧不了下頭,狂風驟雨還吹遍了擱在他臉上遮雨擋風的鬥笠。

  “爹!您安心帶路吧!女兒到後頭幫忙。”沒等父親出聲,甘薔絲已來到隊伍後方舉高手中油紙傘幫小五擋去滂沱雨點。

  兩人身高有段距離,顧得了小五顧不了自己,霎時甘薔絲溼淥淥一身狼狽,見女兒難得大發善心,甘遊方心底雖訝異卻沒作聲,抬抬眉毛繼續前行。

  雨中趕路也是不得已,這趟買賣還夾了個重要差事,此外身邊始終有窺伺的眼睛,他還得加把勁當心點。

  雨水逼出了原是沉睡在山裏土穴中的生物,甘薔絲無懼於風雨,卻睜大了眼梭巡著路旁的草叢間。

  “死小五!”她嘀嘀咕咕雙眸漫遊四顧,“前幾天甘姐姐不但沒能賞你喝糞水還被人畫了個大花臉,這筆帳尋不著正主,沒得說只能暫記在你頭上了!哈!”她眼底一亮,“這兒有個好料先拿來喂喂你吧!”

  話未盡,她一手捉傘另一手自草叢間倏地起落,瞬時手上已捉起了條沒毒性的小青蛇,她自小生長在山林間,對於這些蛇鼠蟲蟻均能手到擒來。

  “姐姐請小五喝蛇湯,”她一邊說話一邊將吐著信的小青蛇纏上了小五頸項,“不好意思,”她笑語晏晏,“原想伺候條毒蛇的,倉促之間沒找著,小東西不成敬意!”

  小五是個死人,自然不能反抗也不能出聲抗議,小五沒反應,倒是小青蛇因著僵屍前進時的跳躍,死命纏緊著它頸項。

  “夠嗎?”甘薔絲好心地迫問著,那神情還真像個生怕待客不周的女主人。“不說話就是沒飽!”她徑自幫他作了決定,“那倒也是,瞧你人高馬大的,一條蛇,還不夠墊底!”

  不多時,除了一條小青蛇,小五頭頂還加了只醜不啦嘰的癩蝦蟆,衣襟裏則是軟趴趴的蝸牛和蚯蚓。

  東西愈加愈多,雨中的甘薔絲,心情卻愈來愈高昂,甚至還哼起了竇粱賓的“雨中貫牡丹”一一

  “東風未放曉泥幹,紅藥花開不耐寒。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你聽聽,雨中賞花多詩意呢!”她手指點點下巴,“不過那是同別人做的雅事,至於同你死小五……”她再在小五頭上擱了只大牛蛙,震時它頭頂一只癩蛤蟆、一只大牛蛙,雨夜裏咽咽咽地一搭一唱熱鬧非凡。

  她笑嘻喀遭:“還是聽牛蛙唱歌實際些!”

  “甘薔絲!”

  甘遊方的吼聲打斷了她正欲將條大水蛭黏上小五身上的舉動。

  “丫頭!”他停下隊伍,搖搖頭來到小五跟前,一手拉掉青蛇,一手拂去牛蛙、癩蛤蟆和蝸牛、蚯蚓,語帶無奈道:“我早該想到你不會這麼好心特章來幫他撐傘的。”

  “誰說的!”她不服氣,“人家一只手真的自始至終都在幫他撐傘呀!”

  “那另外一只手呢?”甘遊方沒好氣地看著她。

  “另外一只手?”甘薔絲笑出兩顆小虎牙,一臉無辜,“那可不幹我事,它有自主意識,管不住的,再加上,爹,您不覺得小五頭上多了牛蛙和癩蛤蟆看起來更加帥氣、更像個男人嗎?”

  “不覺得!”甘遊方在滂沱大雨裏佩服女兒的貪玩拗性,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的“風雨無阻”。

  “拿來!”他伸出手。

  “啥?”甘薔絲笑得憨傻。

  “別同爹裝蒜!”他拉出女兒藏在後方的手,果不其然丫頭兩根手指頭中間正夾著只扭動不已的大水蛭,那麼大的水蛭若真黏上人身非吸幹人血不可,搶過水蛭,他用力將其拋得老遠。

  “哎呀!爹呀!”她直跺腳,“這麼肥的水蛭難找得很,您怎麼丟了呢?”

  “不丟做啥?”他白了女兒一眼。

  ”貼在小五臉上換膚去惡血呀!”她說得振振有詞。

  “多謝你的好心,我倒不認為死人還有換膚去惡血的必要!”

  他將女兒拉至隊伍前,幸得此時雨勢已歇,看來小五是不需要薔絲的“特別服務”了。

  見女兒心猶未死不斷將視線遊回小五身上,甘遊方嘆口氣,“丫頭!你究竟要怎樣才能別再擾死人安寧!”

  “不難!”甘薔絲笑道:“您讓小五自個兒開口跟我說它受夠了不想再玩。”

  “你明知道它……”他一臉無奈,“不能開口。”

  “那就是天意廣她歪頭笑瞇咪的,“那就是天注定了要他對我無能為力!”

  轉過頭不再搭理父親,她心情極佳地收起油紙傘,拿出包袱裏的鑼鈸。

  在雨後的山裏將鑼聲敲得響徹雲霄!

  *  *  *

  數日後,甘薔絲和父親已依序交清了幾件貨物,是以到未了人了冀南時身邊只剩了小三和小五。

  這幾日裏,甘遊方雖是日防夜防卻依舊難防女兒捉弄小五的心思,他感覺得出來,丫頭如此妄為,多半是想激出那日在她臉上留下墨寶的男人,可偏偏,就是事與願違。

  小三老家在冀境石家口,小五在燕京,此次行程只這兩件貨物終點路遙,其他的都算是近程。

  是日晌午,甘遊方和女兒在客棧裏用著午膳。

  “薔絲呀!”甘遊方突然出聲,“離開忠義莊前聽於伯母說她曾親手織了件兜兒給你?”他佯裝漫不經心,“你是不是都穿在身上呀?”

  “爹問這做啥?自小到大,您從沒關心過女兒穿啥的。”甘薔絲一臉不解,繼之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

  “明白?”他掩飾著自己的訝異,“你明白了什麼?”不可能呀!他心底自問,依這丫頭的腦子,難不成還真讓她看出了什麼?

  “明白於夫人是爹的老情人!”她一副鬼靈精怪的樣子,“難怪她要眼巴巴繡件兜兒送給女兒,而且,”她笑得賊兮兮的,“還是鴛鴦戲水的唷!”

  “也更難怪……”她一臉自以為聰明的神情,“她想叫我當她兒媳婦!”

  甘遊方不經意舒口氣,低頭扒飯,“隨你說,重點是人家一番盛意,你可別弄丟了。”

  “這才不是重點呢!”甘薔絲一臉不讚同,“重點是她願不願意吃苦陪爹做趕屍營生,放下忠義莊夫人身段,與您行腳天涯。”

  他再扒口飯,抬起笑臉,“丫頭!爹還真服了你的聰明!”

  “服氣便服氣,臉上可別留飯粒!”她伸手幫父親捻下了黏在八字須上的飯粒,“這樣也好,女兒原還在想過陣子若嫁了人,怕沒法再這樣全心全意照顧您,沒法陪您大扛南北晃藹趕屍,開醮作壇的了,若有個後娘我就甭再換這個心了……”

  甘薔絲話語未盡,客棧大門一敞,錦袍磨擦窸窣作響,不一會兒一字排開兩列禁軍霸住了客棧大門口,緊接著足音大作,一名身穿九品官服,冠一粱,牽帶用烏角,綬用鵑驚,身著黃、綠花錦斑斕,頭頂翼善冠,眉發均已全白,下巴光滑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緩緩踱入。

  那男子及一隊禁軍皆穿著白色皂靴,像是廠衛禁軍,這些人多半草菅人命,作惡多端,是以一般老百姓只要見著是白皂靴來,莫不畏之如虎,是以,當這行人一抵客棧,原想進來喝茶的客人忙轉向遠離,至於原在客棧裏的鄉民則變了勝色,速速扔了碎銀偷隙自小門開溜,見虎躲虎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呀!  、

  “哪來的家夥?”甘薔絲生在山林,行於鄉野,生平首次來到京畿附近城鎮,是以不知其厲害,壓根不當回事,輕哼了聲,“這麼囂張?”

  “丫頭!”甘遊方對女兒猛使眼色,“少說話!”

  甘薔絲並未壓低噪音,那帶頭的男子應該是聽見了,但他只是啜飲著店小二奉上的熱茶,未置一詞,目光亦未曾投向甘氏父女,顯見是懶得與這樣的小女娃計較。

  “叢統領!”

  一名禁軍自外而人向白發男子揖首,原來這男子就是當今統領西廠禁軍的叢勖統領,西廠自汪直之後改由符壽接手,符壽言語便給、手腕練達,數年來始終優遊於於宮闈之間,但因圖私利也得罪了不少人,是以三年前特意自天山延聘了武功高強的叢勖至京師為他掌西廠,鏟除異己。

  叢勖今年不過四十五,白發白眉實是源自於其所學之辣手功夫摧折己身相貌所致。

  他一生愛名,花了大半輩子在天山派中修練武功絕學,這次得符壽聘任,是以毫不顧忌門派中大多數人的反對硬是叛門而出,來到了燕京為符壽效力。

  叢勖之下另有八名副統領,多半派駐在京師之外,前次甘氏父女在忠義莊前所遇到的曹逸臣即其八位副統領之一。

  聽見來人喊出白發男子稱謂,甘遊方表面不動聲色,心頭卻已生起煩憂,叢勖此人來頭不小,一身功夫出神人化,更別提他腰上係的那塊西廠鐵血令,那塊可在瞬間調動數萬人馬的鐵血令牌!

  “說吧!”叢勖啖著茶水,一臉有恃無恐,他看得出部屬有話要說,卻忌憚於隔墻有耳,他此時的漫不經心更突顯了他的過人自信。

  “是!叢統領。”來人傾身壓低噪,但因著客棧裏沒剩幾個人,是以兩人對話仍是悉數人了甘氏父女的耳。“根據傳回來的消息,曹副統在忠義莊前守了這麼久,卻依舊亳無所獲。”

  “蠢廝!”叢勖冷哼,“毫無所獲就是出了岔,讓人給打混摸出了莊。”

  “不可能吧!”那人攢緊眉心,“曹副統向以忠貞及堅守崗位出勝,有他在就不可能有滑網之魚呀!”

  “忠貞的另個解釋就叫蠢!”叢勖毫不客氣地說:“光會傻傻地在那裏守株待兔,就算守到老守到死,耗子全跑光了,還有個屁用!”

  “這也是沒法子的,”那禁軍沉吟,“因著忠義莊主先人之祖蔭,當地大小官員對那於老爺子都極其禮遇,咱們可裏可圍,但說到血洗那座宅子,只怕事兒鬧大了影響甚廣,再加上於老爺子座下徒兒像是官雲飛、徐守晦等人武功均屬一流,真來硬的曹副統未必能得著好處。”

  “這些日子裏,”叢勖懷疑道:“當真不曾有外人出入過莊子?”

  聽到這裏,甘遊方心底猛冒汗,可為怕引起對方疑竇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蹋蹋女兒壓低聲,“丫頭!你方才不是說還有事兒沒做完嗎?”

  “事兒?!我沒事呀!”甘薔絲漫不經心地嗑瓜子,耳朵豎得老高,那兩個家夥在談忠義莊的事兒呢,莫怪那天忠義莊外戒備森嚴,可就不知道他們想要捉什麼?真令人好奇,卻偏偏老爹的腳不識趣又來踹。

  “怎麼沒事?”他壓低聲音,“你不總想著整蠱小五嗎?這會兒爹在喝茶不就是個好機會?”

  “那事兒不急,我已經……”她壓手讓爹小聲點,別打斷她聽八卦。無聊爹爹,成日不許她欺負小五,這會兒幹麼這麼好心?

  “除了月前有對趕屍父女帶了幾具屍體進出外,當真就不曾再有莊外人士進出過了,至於那對父女,曹副統另派了人遠遠盯著,只不過,似乎跟丟了幾回。”

  盯著?甘薔絲心底犯疑,有這回事嗎?怎地她毫無感覺?

  “趕屍?廠叢勖沉吟道:“他們帶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那人搖搖頭,“只是一具燒焦的屍體。”

  是呀!是呀!那家夥叫小五,這會兒就在後頭!

  “唉喲!”叫聲是從甘遊方嘴裏竄出的,還配上他抱著肚子的動作,他一手拉緊女兒往後頭跑,一面揉著肚子,“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好丫頭,陪爹上茅廁,爹忍不住了。”

  “上茅廁幹麼要人陪?”甘薔絲還想掙開手,卻讓父親死拖著走。

  “爹怕來不及,要你幫忙收拾善後……”

  “什麼呀?!”

  在那對父女鬼叫聲遠揚後,叢勖看著他們背影突然鎖緊眉心,“蠢廝!這曹逸臣辦事不力,讓什麼趕屍人進出,讓什麼焦屍出莊呢?這問題肯定就出在那對父女及那具焦屍身上,這事兒著落在我身上,一把刀戳進死人肚裏才能判定真死真活!”

  “店小二!”他沉問道:“你這店裏這兩天可有一對趕屍父女到此打尖?”

  “有呀!有呀!”店小二猛點頭,“官爺!方才那個嚷著肚疼的甘老爹,他和他女兒就是趕屍來此投棧的。”

  “追!”

  叢勖手勢揚高,瞬間一屋子的廠衛禁軍全湧人了客棧後方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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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5: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爹!您究竟是怎麼回事呀?”甘薔絲被拖行著,一臉不開心,“人家聽得正起勁,還有茅廁也不是這方向的……”

  “還聽!”甘遊方真是受不了自個兒女兒的駑鈍,“再聽就等著蹲大牢吧!”

  “什麼意思?”她搔搔腦勺,繼之竟然一臉興奮,“難不成,他們是來衝著咱們來的?可咱們又沒犯案,怕啥?”

  “丫頭!”他猛搖頭,“你那腦子當真除了整蠱死人外都不作興運作的?要真那這些人逮到了咱們……”話未盡,他打開柴房一聲慘叫, “小五呢!難不成,”他忍住想揍女兒的衝動,“你又把他關茅房了?’,

  “爹爹聰明!”甘薔絲笑道:“別這麼兇嘛!又沒浸糞池,不怕的!”

  “不怕?!這回可真叫你給玩死了!”透過柴房窗外,甘遊方已見著了一隊人馬朝這邊過來,他咬咬牙孤注一擲。

  “來不及了,丫頭,這事原不該托你,也不能托你的,可這會兒爹也沒得選擇了,你聽好,爹得設法拖住那姓叢的惡徒,你快去找小五,其實他是……”遠方已傳來搜尋中的雜杳足音,他忙道:“爹沒時間解釋了,總之你告訴小五,大貓來了耗子快逃,而你身上,有他要的東西!”

  “什麼意思?爹,您瘋啦,小五是個死人耶,它哪能聽話?我……”

  她的話硬生生被切斷,甘遊方將柴房後窗鐵桿扯斷,將女兒擠出了柴房。

  “爹!您可真是好本事!”急迫中甘薔絲不忘稱讚老父。

  “我今生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你這蠢丫頭,別說了,快去找小五,叫他上京找犬來治貓,至於爹,同他們周旋完畢自會設法去找你,真尋不著,事情了結,你自個兒回鬼墓山,放心,爹不會有事的!”

  “可我……”甘薔絲遲疑著。

  “滾呀!丫頭!”

  一顆石頭自窗內激射而出,沒得說她只得偃首奔逃。爹肯定是瘋了,竟拿石頭砸自個兒女兒?

  她心頭叨叨念,又是耗子,又是貓貓狗狗,還叫她去找死人說話逃命?

  爹真的瘋了!瘋得可怕!

  可沒得說,她是個孝女,先按爹的吩咐做著吧!甘薔絲沿著屋檐底下小路疾行著。,

  未近茅廁已聞著一陣陣怪味兒,她蒙住口鼻突然有些可憐起苦命的小五,他若生前有知死後會讓人供奉在茅廁裏,肯定會死不瞑目的。

  進了茅廁見不著小五,她先是一驚,繼之才在茅廁後方竹林裏發現了躺在林裏的屍身。

  “死小五!”她近身毫不客氣地出腳猛蹦,“甘姐姐叫你面壁聞香,你竟敢逆旨跑到這裏打混?不怕姐姐用更辣的手段對付你嗎?”蹦了半天,死人就是死人,小五壓根文風不動。  ,

  “不過也奇怪!”她自言自語著,“這屍體又沒人施咒語,除非是有人抬動,否則怎麼可能會跑到這裏睡覺?管他的,不想、不想!”她猛槌腦袋,“屍變也罷!成妖也行,死小五終究是個死東西,爹還說什麼叫我來告訴他大貓來了耗子快逃、還什麼上京找犬來治貓?我早說了他是個死人,怎麼可能聽得到……”

  “你說什麼?”

  那是個淡漠而倨傲的男人嗓音,叨念中的甘薔絲壓根未覺聲音來自於她腳下還死踏著的屍身嘴裏。

  “我說爹叫我來告訴小五,大貓來了耗子快逃,上京找犬來治貓!還說我身上有他要的東西……”說了半天話,她才發覺不對勁,她左顧右盼,蹋人的腳勢終於歇了下。

  “是哪個沒種的家夥,偷聽你姑奶奶說話還敢應聲的?”她氣呼呼的,爹告訴她的是機密事,可不能讓閒雜人隨便聽了去。

  “是我這沒種凈讓你踢著玩的家夥!”

  話甫盡,原該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僵屍小五竟逶迤起身,駭得見識過不少陣仗的甘薔絲也忍不住失聲喊叫。

  “屍變!”

  “是呀!承蒙甘姐蛆照顧,死得再沉的死人都不得不死而復生,自立自強了!”

  真沒想到死小五的嗓音竟渾厚低醇,若能捨掉含於其中濃濃的嘲諷童味,肯定會是個動聽的男人噪音。

  聽見前方傳來打鬥聲響,小五欺身抵近猶在驚嚇中的甘薔絲。

  “拿來!”他霸道地伸長手。

  “拿啥?”她聽不懂,一臉呆滯。

  “你爹說你身上有我要的東西的!不是嗎?”男人噪音急迫,“快!我沒時間和你喀攪和了。”

  “誰又有時間同你瞎攪和了?”她低吼,一臉惱火,“我爹在前面被群什麼廠什麼衛的人馬給困住了,還要我來找你這死人,沒想到你還真讓我給踹活了過來,話是爹讓我告訴你的,我根本聽不懂,你們弄得我一頭霧水,這會兒還要硬誣我拿了你的東西?”

  “唉!”小五擰著臉低聲吼,“你爹說得沒錯,他讓我別同你這丫頭計較,說你腦袋裏凈裝著稻草,除了貪玩外什麼心思都沒。”

  “你才裝稻草屍甘薔絲深覺受辱,揚高拳頭,“這種渾話我爹說說可以,旁人說不得!”

  “我可不是旁人!”他冷冷一笑,“我是最受你關注的死小五,不是嗎?甘姐姐!”

  乍然聽見這死家夥嘴裏吐著她當他是個沒知覺屍體時的昵語,她沒來由面色漲紅,還想反駁,卻已聽到打鬥聲響愈來愈近。

  小五不再思索,伸出手,“沒時間  嗦了,咱們先離開這裏!”

  “同你?”她一臉作嘔,“同個屍變的家夥,我沒興趣。”

  “有沒興趣由得你!”他倏然出手點住她的穴道,將她扛上肩頭,“走不走卻由不得你!”

  甘薔絲呀了半天出不了聲,心頭直犯嘀咕,真沒想到屍變後的僵屍還能如此活動自如,當真令人咋舌!

  不只活動自如,死小五還是個練家於,扛著個人狂奔猶當沒事,三炷香時辰後,反倒是洧屢著身子被人倒甩晃在肩頭的她須受不住。

  她在他背上吐了幾回,行路者狂奔,被扛者狂吐,一到她可以出聲後立即哀哀求饒——

  “小五大人!小五爺爺!小五太歲皇!什麼都成,行行好,我難受死了,你幹脆殺了我吧!”

  小五暫停,將扛著的甘薔絲解開穴道,改用抱著的姿勢繼續奔馳。

  “換姿勢不難,”烈日下一個活生生骷髏似的男人抱著個姑娘,他譏諷冷哼,“我只是怕你不敢見我駭人的臉!”

  “看慣了,烈日下、星月底,”因嘔吐而雪白著臉頰的甘薔絲氣如遊絲,“死小五就是死小五,有啥可怕?”

  “還在死小五?”他語帶恫嚇,“你方才不是已改口叫小五爺爺了嗎?”

  “都成的,小五哥。”甘薔絲是株墻頭草,懂得量力而為,方才一路上她已看出對方真本事,活的死的都成,這家夥比自己三腳貓的功夫要強多了,惹不起。“這樣吧!不如小五哥先放甘妹妹下來,我有腳,跑起來會比你用抱的快廣

  “甘妹妹廣他哼了聲,“不再是甘姐姐了嗎?算了吧,放你下來不叫跑得快而叫死得快!認識你夠久了,還不知道你的本事嗎?”

  “本事?!”她一臉好奇。

  “是呀!”小五平淡陳述著事實,“除了整弄無力反抗的死人本事外,甘大小姐什麼都不會了。”

  “喂!逃命歸逃命。別順嘴出口傷人!”雖在對方懷裏軟弱無力,甘薔絲依舊努力地維護著尊嚴。

  他冷官道:“傷人總比傷屍好!”

  “說到底你就是小心跟,記恨兼記仇!”她頂了回去。

  “你本事!”他哼了聲,“你不記恨,幹麼老整我?”

  “原來……”直至此刻她才如醒喇灌頂醒悟了過來,“你不是鬧屍變,不是突然會說話,原來……”她拍拍腦袋,“你一直是在詐死,偽裝成個僵屍避人耳目潛出忠義莊。”

  “感謝天!”小五噪音刺耳至極,“你的笨還有得救!”

  “怪不得忠義莊的人會這麼擔心你,”她回思著一路上的點點滴漓,“怪不得爹總維護著你,原來他早知道你是個假僵屍!可沒理由呀!”她一臉不解,“我是爹的女兒,他幹麼不早同我說清楚?”

  “若真同你說了清楚,肯定就瞞不過那曹逸臣與這一路上盯梢的人了。”

  “這一路上有人盯梢?”甘蕾絲訝然,“怎麼我毫無知覺?”

  “你一心只想整蠱我,其他的事情會有知覺才怪!”他冷哼,“你真當曹逸臣完全相信你們了嗎?幸虧你爹機靈甩脫了盯梢的人幾回,也幸虧你爹沒告訴你,否則這事早就露了餡兒,咱們連冀南都進不了。”

  言語間,小五腳下未歇,為了甩脫後人,他刻意向著與京城相反的方向前行,跋過山涉過水,遠遠離開了熱鬧市集。

  “這麼說來,你的死是假的,那麼你的樣貌呢?”在對方懷裏躺了半天,對這男人的興趣愈來愈濃,“你真的就長得這副尊容?還是……”甘薔絲語帶憐憫道:“你為了達成任務,故直到火堆裏滾了幾滾燒成這副德行?”

  “我沒這麼偉大,”他冷笑,“不至於為個惡道士和太監頭子糟蹋自己!”

  “所以……”她偏過頭細細審視起小五可怕的臉孔。

  “所以是你爹幫我塑成這副模樣,並讓我服下一種會暫時止了心跳,全身冰寒且僵硬了身子的藥物,才過了曹逸臣那關的。”

  “沒想到我爹還真夠本事呢!”甘薔絲真心佩嘆著。

  “我也沒想到甘前輩會有個整天只會壞事的女兒!”小五哼了聲,“否則也許我會另尋他途道。”

  “嘿!別過河拆橋。”她不服氣道:“雖有波折,這會兒你還不已經即將完成任務?”

  “是呀!那還得麻煩你快將東西拿出來,好讓我去完成任務!”

  “不講道理!”她哼了聲,“你看我像是會騙人的人嗎?我真的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嘛!我身上真的什麼都沒有,不信,我讓你搜身!”

  小五別有深意別了她一眼,那一眼有著輕蔑與不屑。

  原來,甘薔絲恍然大悟,原來這眼神真出現在他眼底,不是她的錯覺,偽成了死人的小五是真的有眼神的。

  “這是什麼眼神?”她深覺受辱。

  “一個黃花大閨女要求男人搜身?”小五冷哼,“我還以為這世上惟有你未婚夫可以碰你的!”  。

  “喂!你在說什麼!”甘薔絲漲紅臉,“我只是想要表明我的清白,省得你整日說拿了你的東西,”她用鄙夷眼神回睇他,“是你自己思想邪惡想歪了,我可不是那種花癡女,整日央人搜身的!”

  “是嗎?那我還得先謝謝你了!”他語帶不屑,“哪個男人若真碰了你這趕屍女,肯定倒霉一世,你最好燒香拜佛求你那星野師兄別幡然醒悟突然悔婚。”

  “烏鴉嘴!”她呸呸呸,對著小五卻突生好奇,“可老實說,我還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生得什麼模樣,能不能借我瞧瞧?”

  “不能!”他拒絕得爽快。

  “為什麼不能?”甘薔絲噘起嘴。

  “看了你會後悔!”

  “後悔什麼?”她不明白。

  “後悔和那星野師兄訂下婚約!”他寒寒語氣中是濃濃嘲佞,“我怕你會愛上我,死纏不休!”

  甘薔絲險險再吐得天昏地暗。

  “拜托!小五,你的臉皮是貼了幾層?當真厚得如銅墻鐵壁!”她受不了地道:“可就算你當真貌似潘安也對不住了,甘妹妹我是個死心眼的女人,還有,告訴你,這世上絕不會再有人比我那裏野師兄更英明神武的男子了!你最好別遇上他,否則肯定讓你羞愧得自蓋天靈!”

  “英明神武?”他冷哼,“他有本事你這會兒就叫他來救你呀!”

  她身子突然被甩高,再度被扔上小五硬邦邦的肩頭,掉得突然,引來她哇哇大叫。

  “好端端的幹麼說翻臉就翻臉?”她摸不著對方心緒,撫撫被甩疼的腰桿,半天得不著回音。

  “真懷念那只能任人宰割的死小五!”她低低喟嘆。

  幾裏路後甘薔絲再度沉不住氣,“喂,壞脾氣的小五,發火歸發火,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

  “不能!”他依舊是倨傲低沉噪音趕上寒寒聲調。

  “不能就算了,有必要兇神惡煞嗎?”她吐吐舌頭。

  沒多久,雖是晃蕩得頭暈腦脹,可沉沉睡意襲上,打了個長呵欠後她竟在小五肩頭上睡著了。

  知覺出肩頭上女孩兒入了夢鄉,他未出聲,手勢再換將她抱入懷中,睡夢中的甘薔絲毫無所覺,只是下意識地偎緊他尋求晃蕩中的穩定。

  她臉上,是甜甜睡容。

  而他,卻是長長嘆息!

  *  *  *

  一定是夢,甘蕾絲告訴自己

  昏昏沉沉之際她感覺有人在幫她脫衣服,她睡覺時向來不喜歡有束縛,自是甘之如貽,是以她不但沒拒絕,還很配合地適時抬高了手足協助對方。

  “謝謝!”

  迷迷糊糊之際她似乎還很得體地喃喃出聲稱謝,送了對方甜甜笑廚。

  這—定是夢,她能夠確定,因為那幫姓脫下衣衫的人竟同那日在她臉上題字的男人長得好像。

  不同的只是兩人的目光。

  上次他在她臉上寫毛筆字時的眼神是輕蔑而不屑的,這一回,他張張目光似乎添入了很奇怪的火焰,一種無法掩飾的溫柔。

  這夢真好玩,甘薔絲翻轉過身酣然深眠,好困,她告訴自己,別再做夢了!

  *  *  *

  甘薔絲是被食物香氣給勾引醒的。

  她直起身來兩手大展一個呵欠揚起,在晨光中蒙朧眸的她一臉滿足,好久好久都沒睡這麼舒暢了,這陣子夜裏都得趕屍……

  趕屍?!這兩個字總算讓她清醒了過來,她想起那個西廠的統領,想起了爹,也想起了屍變後的小五。

  這是什麼地方?她迷惘地遊動著視線,陌生的窗欞、陌生的墻、陌生的床,還包括她身上陌生的衣物,難道……她下意識捉著衣襟,昨夜不是夢,真有人幫她換了衣服?

  當視線移到屋裏坐在椅上睇著蘇醒中的她的男人時,甘薔絲發出了尖叫。

  是那家夥!是那曾經出現在她夢裏的家夥!

  “你是誰?為什麼你會在這裏?”她著急地左顧右盼,“小五呢?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

  “我知道了!”她自床上躍起,披上外衣氣憤地道:“原來你一路都跟蹤著我們,你是西廠的鷹犬!你是來捉小五的!你那日在我臉上留字是想警告我們?告訴你!你那招是沒用的,我甘薔絲可不怕惡勢力!”

  “若我真是西廠的人……”男人語氣含著不屑,“你能怎辦?”

  奇怪,她心底犯嘀咕,這家夥嗓音怎麼如此熟悉?

  “如果你真是,我就拿這鍋熱粥燙死你!”四周尋不著武器,甘蕾絲只得捧高了擱在桌上泛著香味將她喚醒的那鍋熱雞粥,語帶恐嚇道:“把小五還給我!”

  “用雞粥砸人?”男人搖搖頭,“那不是辜負了煮粥人的心意?與其砸人你還不如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她愣了愣,鼻於再抽了抽。是呀,昨兒睡了一晌午加一晚上,這會兒肚子正咕嚕叫著,若真打架肯定會輸。 

  “你說得對,”她放下粥,聽話地舀了一碗粥緩緩送進口,“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還是別浪費的好。”

  男人冷冷笑道:“你還真是聽話,若我真來自於西廠,那這鍋粥裏肯定會下毒!”

  男人的話嚇停了她吞咽的動作,讓她一陣幹嘔,片刻後她卻聽到男人漠然再語——

  “可因為我不是,所以我可以保證這碗粥是可以吃的。”

  “喂!你到底是誰?”甘薔絲惱道:“幹麼這樣捉弄人?幹麼神神秘秘跟著我?還有上回在我臉上寫字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丫頭,你到底有沒有神經,跟你說了半天話,你當真聽不出我是誰?”

  “誰聽得出來?”她嚷口粥一臉不屑,“別不熟裝熟,誰會知道你是哪根蔥?哪顆蒜?”

  他嘆口氣,“我是忠義莊主於震兒子於吳,也是……”他睇著她瞪大的雙眸,“也就是那一路被你欺淩而來的死小五!”

  “匡當當!”甘蕾絲湯匙落了地卻毫無所覺。

  “你真是小五!”她眼底寫滿不信,緊貼著對方細細打量起眼前這自稱為於昊的男人,卻只見著個帥氣英挺、濃眉劍目、好看至極的男人,哪兒還有半點焦屍的縱影?

  見她像只嗅著魚骨頭的貓似的在他身旁打轉,於昊心生不耐,“你是不相信你父親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於昊真是小五,”甘薔絲盤算著,心底問屬—個個扣接上了環,“那麼,這些問題就有得解了,於昊詐死佯作僵屍被我當成了小五,所以,當我罰小五在茅廁面壁時,於昊才會現身在我臉上寫字……”她想了想,直腸直肚的性子再轉了一會兒,才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可昨夜,我也夢見了你,難道……”

  她瞪大眼,張大的嘴像活吞了只青蛙,“是你幫我換的衣服?”

  於昊眼神含著譏誚, “是你自個兒要求小五搜身的,不是嗎?”他聳肩,“我只是聽你吩咐罷了。”

  “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小五就是於昊呀!”她吶喊著。

  “聽不懂!”他睨她一眼,“有差別嗎?”

  “天差地遠!”她惱火著,“小五是個焦屍,於昊是個男人,焦屍再摸再看都不打緊,可你卻是個男人!一個女孩兒被不是自己相公的男人看過了還能活嗎?你……”她用力跺腳,“你對我而言在今天以前還只是個陌生男人耶,憑什麼,憑什麼……”

  甘薔絲半天擠不出話接,只能背過身用手拭淚,雖委屈落淚卻也不肯哭出聲,打死她也不讓這男人給笑話,可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這樣,算不算已失了清白?

  “反正看都看了,你若覺得受委屈,我不介意吃點虧負責任!”他說得很沒誠意,一臉可有可無的樣子。

  “什麼叫負責任?”她轉過身,眼睫上還閃動著淚珠,一臉的迷惑卻在晨光裏綻生了股惑人而稚美的靈秀之氣,這丫頭是吸日光的,那張臉總是亮燦燦的,即使還綴著露水珠兒。

  “娶你!”他說得漫不在乎,其實心底卻不是那麼回事。

  “娶個屁!”甘薔絲一生氣便口不擇育,“就別說我早有未婚夫的事了,即使沒有,打死我也不嫁你這種陰險假裝成死人的小人,被看就被看,反正你不說,我不說,世上沒人知道,我就當是讓只黑猿猴給看到了就是。”

  “黑猿猴?”他向來少笑,卻突然有想狂笑的念頭,“你倒是滿能自我開解的。”

  “不然還能怎辦?一個烤得焦巴巴的小五不就像只黑猿猴?跟畜牲能認什麼真,生什麼氣?”她狠瞪他,“看過了就算了,難不成真挖了你的眼珠子?結果呢?現在你總該相信我真的什麼都沒拿了吧?”

  “結果?”他挑挑眉毛,一臉興味, “結果很遺憾,真的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只見著了我娘的招牌點心!”

  “招牌點心?!”  

  甘薔絲呆愣著,皺皺鼻子,“你騙人,我身上哪有吃的東西?如果有,我早拿出來充饑了,更別提你娘的什麼招牌點心了!”

  “我娘最會做小籠包了……”他故意將視線膠著在她胸前兩點,嘲弄之際笑得很壞很壞,“我沒騙你,那真是我娘的招牌點心,出門好一陣了,我想念得緊,就是那種精致飽滿,高挺挺、小小的、有彈性、水嫩嫩,裏頭有肉餡兒的那種小籠包!”

  即使再遲鈍的女人也會被這麼明顯的言詞給點醒了。

  “死小五!”

  漲紅臉的甘薔絲再也顧不得什麼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了,鍋碗瓢盆齊飛,砸向了一臉嘲弄的於吳。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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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甘薔絲飛掠而去的鍋碗自是觸不著身手矯健的於昊,可卻險險砸上了正推開門進房的姑娘。

  她推開門只見一鍋雞粥自天而降,呀地一聲驚叫,幸虧於昊手腳利落一把抱起她偏身閃過了鍋子,可匡當當、溼淋淋,一鍋粥就這麼浪費了。

  “對不住,丹妤姑娘,有沒傷著你?”相較起對甘薔絲的輕蔑與傲慢,於昊對別人還算客氣守禮,他松開懷中女子審視起對方問道。

  “我沒事!”這叫李丹妤的姑娘約莫十八歲年紀,俏生生一副小家碧玉,手足纖細,面目清麗,這會兒凈是羞紅臉不敢望向於吳,片刻後她的目光才敢抬起巡向了扔鍋兇手甘蕾絲。

  “對不住。”李丹妤目光中雖有不解,卻問得客氣,“是粥煮得太難吃嗎?·

  “姑娘別多心!”於昊掃了眼別過臉還在火頭上的甘薔絲,“是我表妹不講道理,這丫頭有起床氣,非得摔東西順順氣的,尤其,她又剛經歷了一插大變故。”

  “表妹?”聞言訝異不已的甘薔絲終於轉過了頭來,她和死小五真有這等姻親關係嗎?怎他爹沒說過?

  “薔表妹,我知道你心傷家人被愚人殺害,”於昊瞇著眼假意溫柔睇著她,嘴中話未歇,跟中明白閃著威脅,要她順著他瞎編的話演戲,“只怪對方人多勢眾,五表哥本事不足,除了能帶你逃亡外什麼忙都幫不上,薔表妹,人死不能復生,日於卻還是得過下去的。”

  “五……”甘蕾絲吞咽口水,“表哥?”如果連爹爹都要對這小子拼死相護了,那麼,不管他曾如何欺負她,她似乎都還是得幫他才是。

  “表妹,表哥幫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昨晚好心收留了咱們的李丹妤姑娘。”

  “於大哥,”李丹妤羞澀地擠出聲音,“你別這麼客氣,叫我丹妤成了。”

  “是嗎?”於昊一臉無所謂,“那麼,丹妤,於大哥就不與你客氣了,至於這兇丫頭,你喚她薔表妹成了。”

  “別……”甘薔絲一臉作嘔,“別什麼哥呀妹的,我會吐,你叫我薔絲吧!”

  “薔薇花絲?!”李丹妤目光盈盈若水,“好雅致的名字!”

  這還是首次甘薔絲聽到她的名字沒與“僵屍”兩宇做聯想,可薔薇花絲?!拜托!這也太太太詩意點了吧!

  “這裏是哪裏?”她發出問題,一臉興致勃勃,很顯然已將方才有關小籠包之類的仇恨給忘了。

  於昊懶懶開口幫李丹妤做了回答,“冀南淮安村!”

  “淮安村?!”她一臉茫然,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從這裏回鬼墓山要多久?

  “薔絲妹子肯定是沒聽過咱們這個小村落的,”李丹妤淺笑解釋,“咱們這兒寓京城還有幾天的腳程,既非交通要道,亦非重要商鎮,只是處名不見經傳靠山腰的小聚落罷了。”

  “小聚落?”她被勾起了好奇,“你們這兒住了多少人?”

  “連老帶幼約莫七、八十名吧!”李丹好扳扳手指頭。

  “你自己一個人住嗎!”甘薔絲左右瞧,屋裏掙是雅致擺設,這該是個女孩兒的房吧?“這是你的閨房?”

  “這兒是我的房,”她點點頭,“可我不是一個人住的,爹死得早,我還有個娘親和十三歲的弟弟丹昱。”

  “我來這裏佔了你的房,真不好意思!”甘薔絲想起方才一鍋粥,愧意更深。

  “薔絲妹子別跟我客氣,”李丹妤傾前去握她的手,一臉清寧,“咱們這兒是小地方,鮮有貴客光臨,更何況誰都難免有不方便的時候,我娘常說活在世上助人最樂,這樣才有福蔭呢!”

  “你真是個好人!”她笑得稚氣,打心底已接受了這溫順的好心姑娘,“不好意思,我灑了你的粥……”語未盡,她吐吐舌頭一臉愧色。

  “別放心上,外頭還有呢!我帶你去吃,還有於大哥……”偏頭招呼於吳時,李丹妤語氣明顯不自在,“你也還沒吃吧!咱們先一塊兒過去,這裏待會兒我來收拾就成了。”

  進花廳啜著粥,甘薔絲卻沒再見著其他人。

  “怎沒見你娘?”

  “捨弟這陣子鬧病躺床上,娘今兒早上村頭找湯婆出主意去了。”

  “湯婆?!”她不解地問:“她是大夫?”

  李丹好搖搖頭,“咱們這種小地方哪有福氣待得了大夫?”她解釋蕾,“湯婆是個道婆,精通法術擅擒鬼狐,咱們這兒若有人生了重病,都是找她來焚香捉妖燒夜頭的。”

  精通法術?乖乖,敢情是碰上同行了!

  這些茅山道術甘薔絲清楚得很,更知道有真本事的沒幾個,多半是唬人罷了,當病家來問病因時,這些道婆巫師多會在屋裏先巡一圈,胡謅著“這是某人來索盤纏”、“這是冤鬼來搗亂”、“這是某人來要錢”,然後勸病家燒夜頭解咒。

  所謂燒夜頭就是先用稻草扎一個替身,然後請一個膽子較大的人提一籃飯食,上頭插著香燭,夜半時分至病人房裏祈禱一番,撒一把米在床頭上,然後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告訴“夜頭鬼”這是門檻這是樓梯,不過,可千萬不能回頭看。

  待走到交又路口時,將冥錢燒完,迅速吃完籃中的食物,丟下籃子立刻離開,在街上胡亂逛一圈然後回家,切記不能回病人家否則前功盡棄,至於籃子,隔天再去收即可。

  “湯婆已來幫令弟燒過夜頭了?”見李丹妤點頭,甘薔絲再問:“那麼病症可有起色?”

  她—臉無奈地搖頭,“湯婆說看情形,丹昱若招惹的恐是惡鬼,連燒夜頭都沒效,最後也只得請仙家降臨捉妖物了。”

  “降仙家?這可有趣了!”甘薔絲一臉笑意,興致勃勃。

  “看樣子,薔絲妹子似乎對祈道頌經、仙家治唐這種事情挺有研究的。”

  “丹妤,”漠漠接腔的是於昊,“我表妹老家就是靠這行吃飯的。”

  “是嗎?”李丹妤難掩興奮,“那麼你也能幫丹昱治病噎?”

  甘薔絲紅紅臉沒搭腔。

  於昊看她表情心底有數,哼了聲,“別指望她了,薔表妹老爹倒還真有幾分本事,可這丫頭除了會欺負死人,其他的本事都還沒學全。”

  甘薔絲瞪著他,一臉的不服氣,“沒學全也懂皮毛,至少夜裏那湯婆來幫令弟降仙家治病時,我可以在旁瞧個端倪。”

  “丹妤,”於吳一臉正色,“別怪我多嘴,生病還是該看大夫的,若香灰、巫鈴狗皮鼓、巫童道婆這類旁門左道真能治病,天下還要醫者何用?”

  “於大哥,不瞞你,這道理我也明白,”李丹妤蹙著眉心,“可我娘上了年紀,大半輩子又是在這知識欠缺的鄉下地方度過,我雖曾至鄞縣上過幾年學堂,懂得些粗淺道理,可她老人家就是聽不進去。”

  “怪不得老人家,畢竟她大半輩子就是依恃著這種法子過日的,沒關係!”甘薔絲安慰著她,“今兒夜我幫你瞧瞧,若那只是個瞎編派的道婆,那麼我們再來勸你娘將丹昱送城裏找大夫吧!”

  “謝謝薔絲妹子!”李丹妤眼底凈是感激。

  “真要謝就直接喊我薔絲吧!”喝粥的小丫頭翻翻白眼,一股受不了人家硬要加個妹子的表情。

  話語告一段落,三人低下頭喝粥,今兒的粥李丹妤刻意多煮了點,加上娘不在、弟弟又病著,這會兒還剩了半鍋粥。

  李丹妤抬起頭顱著於昊問:“於大哥!待會我要幫娘準備晚膳,不知道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什麼都成嗎?”他問得漫不經心。

  她點點頭難掩得意,“你放心,只要不是宮廷大菜,尋常菜式都難不倒我。”

  “若是如此……”於昊睇著對方,“我想吃小籠包!”

  噗地一聲,甘薔絲嘴裏的粥噴出,她抬起兇兇的瞳眸,卻換來了於昊莫可奈何的嘆息,他佯作好心一粒粒幫她撿拾著臉上粥粒。

  “薔表妹!你自小吃飯就沒規矩,可這會兒你已是個大姑娘了,要懂分寸,學學丹好,秀秀氣氣地多討人喜歡!”

  “誰讓你說要……要說……吃、吃小籠包的!”好不容易擠出的三個宇卻逼紅了她的臉頰。

  “小籠包不好嗎?”他一臉輕蔑,“雖小了點,但汁多味美,不太濟事,但總能解饞!”

  李丹妤叫出聲,只因跟前再度上演飛鍋撲人的驚險畫面。

  只這回,狂怒中的甘薔絲沒再讓於昊幸免,她用雙手將還有半鍋熱粥的鐵鍋直接扣上了於昊頭頂,一切無聲,只除那不斷緩緩自他臉上、身上滑溜下的熱粥。

  *  *  *

  “湯婆一拜如來西天萬能佛,二拜九天玄皇至尊帝,三拜婆娑多層菩薩天仙且君元帥真人天兵天將,四拜地獄輪回地藏閻羅判官,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五拜當家作主的土地爺!請來神通廣大花姑仙家降身,察看丹昱孩兒病源著落何方!”

  所謂仙家,指的是湯婆在自個家中花姑堂裏供奉的一只狐狸大仙,鄉下人對於鬼狐之祟深信不移,尤其對於傳聞中這種生了兩只尖尖耳朵,有著幻化人形的本領,又能通靈作祟的畜牲向來心有所懼,向來都以“仙家”兩字稱之。

  黑夜緲緲,火光裊裊,眾人跟前,一名六十多歲老道婆頭頂上髻了個扎實的發餅,穿著道袍,在點著香燭、供著牲果、備著酒食的八仙桌神壇旁環繞跳躍,在湯婆兩側另有四名穿著道服身材魁梧的巫童,他們是同湯婆一起在花姑堂裏供奉花姑大仙的巫童。

  只見湯婆踏著旋風般的碎花步,左手提著七節鞭,右手拿著枕木劍,嘰哩咕嚕念著一堆法咒,接著就在躺在壇旁竹椅上的李丹昱,那個臘青白著臉色,毫無神採的十三歲少年身上招呼起。

  插婆在人前施了法術,手腕腳踝上響著鬧鐘,焚符念咒,掐訣拘神,遍天徹地四處尋覓,突然低吼了聲一

  “惡靈附身纏魂索命!”

  “仙家發發慈悲救救小兒!”啪地一聲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淚涕四縱的是李大娘,見母親跪在地上,李丹妤也趕緊攙著她一塊膝頭落地。

  “難!難!難!”碎花步跳得全身晃蕩的湯婆,這會兒拔高了的嗓音已與她平日說話時府症嗓音全然不同—鄉人都知曉這聲音,那是花姑仙降了湯婆的身,這會兒出聲的正是那名叫花姑的老狐仙了。

  “大仙救命!”李大娘哭啞了嗓子,“信婦就這兒子可承繼李氏香火,若這孩子真有三長兩短,日後怎麼下地府同我那短命的頭家交代?仙家救命!請救我一家子的命,只要仙家開恩,仙家若有任何需求,信婦李氏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棘手!棘手!”花姑大仙上了身的湯婆拼命搖頭,“不是大仙不幫,只是這是丹昱兒累世之冤親債主纏身作孽,今生之果乃前世所造,若想化解太難太難!”

  “再怎麼難也得救呀!”李大娘驚嚎著,“李氏懇請花姑仙家大施法術。”

  “若真想與這些夾纏不清的惡鬼交涉,只怕,要費些周章。”

  “還請仙家明示!”

  “冤仇宜解不宜結,單憑本仙家法力雖能暫趕得這些孤魂野鬼無棲身之所,卻怕它們日後還會再尋上丹昱兒,”湯婆緊闔著眼足下未歇,依舊拔著噪,“一切眾生,從因而生,因從緣生,緣以因緣,人須了悟,本來皆空,大舉法事,超度冤親,了愆前債,乃得重生!”

  “大仙意思……”李大娘聽得茫然。

  “信婦李氏當委請本堂護法湯婆辦七場法會,將所得福報回向於冤親債主,了其前債,禍福無門,惟人自召,福分如燈油,終有盡時,如不加油造福,油盡燈滅,災禍自然降臨,辦法會一方面可為丹昱兒了前債,一方面亦可為你本身積點福!”

  “多謝大仙明示!”李大娘虔敬合十,“莫說七插法會,十場都成,就算需蕩盡信婦家產,只要能救得小兒一命,信婦絕無猶豫,還請大仙與其交涉先行放過小兒,法會一事絕無問題!”

  “仇怨如飛灰盡散,”被花姑大仙降身的湯婆點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語畢眾人見湯婆在李丹昱附近劃下了天羅地網,還要跳使著桃木劍、五雷陣、將軍令、老君符等,只見她汗水涔涔不住地喊著劈鬼砍鬼,忽而柔言安撫,忽而威言恐嚇,最後劍勢一插,她的桃木劍端竟出現了青磷磷的焰光,繼之,是一陣陣惡臭欲嘔的氣味。

  燒著穢物了!

  旁觀的鄉親們個個捏著鼻子交頭接耳,眾人互論時都不敢放大音量,就怕嚇著了正在辦事的花姑大仙。

  降仙家治病在淮安村裏算是樁熱鬧事,除了孩子們被長輩因著恐會衝煞到而被禁止旁觀外,村子裏夜晚不需幹活的莊稼漢和湊熱鬧的婦人們這會兒都擠成了一團,立在插婆於及神壇病家不遠處。

  人群後方,一對極醒目的男女挨近站著,女孩一臉興味,男人就明顯索然無味多了,眼前湯婆和她的桃木劍,甚至那足以攝服鄉人的磷磷青光和臭氣都沒能改變他漠然倨傲的神情,兩人正是來此避難的甘薔絲和於昊。

  “你覺得怎麼樣?”她偏過頭望著他。

  “無從評論!”於昊依舊面無表情,“我看不懂。”

  “那插婆合該改去唱野臺戲的,”甘薔絲吃吃笑道:“架式差了點,有幾回還差些絆了跤,可那破鑼噪音還算高亢入雲。”

  “是真是假?”他挑挑眉睇著她。

  “哼!”她並未刻意抬高嗓音,卻偏巧是在湯婆頓足換氣當兒出的聲音,於是在乍然靜謐的氛圍裏,這素來直腸直肚的姑娘話語就這麼一宇一句飄人了眾人耳裏。

  “這套本事我五歲就會了,若揮揮劍弄點臭味兒就可以趕鬼、治病,那麼,咱們還要那些專管陰司的各殿閻羅作啥?”

  安靜、死寂、沉默、詭秘、尷尬,各種表情漾生,眾人自光一致鎖向了那出言木遜的陌生姑娘,沒人敢吭氣,有志一同再轉回僵硬了身子的湯婆。

  當眾挑釁法力高強的花姑大仙的小姑娘,好大的膽!

  “哪兒來的毛丫頭敢如此放話?”湯婆尋回了神,陰側側地向人群後方放出了聲音,“還是只會躲在人後吹法螺?”

  “誰躲在人後了?”甘薔絲笑盈盈地擠出人群。

  “打哪來的毛丫頭?”湯婆火著瞳眸,“方才的話是你說的嗎?”

  “沒說啥,”她依舊一臉笑盈盈,”實話罷了,至於我打哪兒來,花姑大仙神通廣大,掐掐指頭便該知曉!”

  “本仙家不需知道你的過去,”湯婆冷哼道:“卻可以算出你的未來!就衝著你方才那幾句仵逆本仙家吹大氣的胡話,本仙家就可算出你命不久矣!”

  “是嗎?”

  對於對方的威脅,甘薔絲沒放在心頭,她笑容未歇,“那依大仙的意思,在下又該辦幾場法事方能解災去厄呢?”她輕哼,“花姑大仙口口聲聲說丫頭吹大氣,怎地不先看看丫頭究竟有多少本事?”

  話說完,不等湯婆反應,她一個抽身奪過她手上桃木劍,迅速在人前飛身運劍起,竟演練出與方才湯婆同式陳仗。

  “五雷陣!”伴隨身形飄移,甘薔絲字正腔圓一一道出陣名,“將軍令!老君符!還有……”

  眾人詫異目光中,只見這十來歲的少女不但手法架式比湯婆純熟數倍,還接著使出些他們連看都不曾看過的怪異陣法。

  甘薔絲笑嘻嘻手下未歇,“拘魂索妖十方離、布施忍辱甘露曰……”

  少女身子輕盈若燕,雖舞著有些妖氣的劍訣,但配上她笑意晏晏的臉龐,卻讓人感受不到恐怖氣氛。

  只有湯婆仍強持著一臉鄙夷,“丫頭片子偷學了點劍法就想同人捉妖擒鬼?”

  “若遇著真惡鬼,丫頭自問本事不足,可若只是此類雕蟲小技,丫頭自認遊刃有餘!”甘薔絲笑睇著她,緊接著劍勢如雨點急送,猛然青光焰焰波光點點,一個劍勢一個青芒,接下來,是惡臭四溢。

  在村人驚異目光中,她停下了身子,右手持著枕木劍,左手自右手袖口摸出幾粒不起眼的小石子。

  “這叫螢石,當它們乍受摩擦遇熱或破碎時,便會發出青色磷光,至於臭氣……”她揚起笑道:“那就更容易了,捏幾粒特制泥丸於先預藏著,擰碎時便會發出惡臭,這些小道具拿來玩玩便罷,可若想拿來騙人騙錢……”她噴噴作聲搖頭,“就不太好了吧!”

  “死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甫喊出聲,湯婆汗如雨下再急著調高嗓音。都怪丫頭攪局,讓她險些忘了這會兒的自己是花姑大仙降了身的。

  “湯婆!”甘薔絲正著神色,“若你僅是守自己本分開壇驅鬼頌經,我犯不著與你過不去,可這會兒事情關係到一條人命,我不能眼睜睜看你用這種方法哄騙李大娘,以為只要做了法事就能救回兒子的命而誤了就醫,日後這孩子若出了事,你大可以用別的理由搪塞,掙餞行,但賺昧良心的黑心錢,當心會遭雷公劈頂的!”

  “丫頭誑語!竟敢這樣詆毀你花姑大仙!”

  湯婆向兩旁巫童使了眼色,霎時只見四名頭上扎了黃巾的剽悍漢於惡狠狠地朝甘薔絲撲將過去,一個伸手捏斷她手上的桃木劍,另一個揚高大拳頭朝她臉上便要招呼下去。

  甘薔絲驚呼尚未出口,身子已若騰雲駕霧被人自後方抱起旋了一圈,再轉回前時,耳朵只聽到乒乒乓乓兼慘叫聲,這時她才發現四個巫童全滾倒在地,一個個抱緊肚子,看來是被人狠踹了一腳,表情苦不堪言。

  “想動這丫頭先問過我!”

  男人嗓音既寒且傲,是她近日已極為熟稔的聲音,甘薔絲偏過頭朝身旁還環著她的於昊臉了一眼,瞧這家夥說話的霸道神情,倒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似的……回過神,她才發現他是救了她沒錯,但那只大掌卻老實不客氣地橫在她胸前的“小籠包”上,惱得她一個肘拐子橫掃嚴懲了他。

  “李氏!”見教訓不到丫頭,湯婆拔高嗓音陰冷冷向著還跪在地上傍惶無助的李氏母女,“這丫頭年紀太小,不值得本仙家與她計較,可你兩母女竟找了這樣的刁娃兒來此挑釁,既然如此本仙家便撒手不顧,由得你家丹昱兒死活便了,也省得惹了仙家一肚子閒氣……”

  “不!不!”李大娘急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死死揣著湯婆腳踝,“仙家大量,這女娃兒與我們李家並無關係,只是個落難路人,你千萬別同她計較,明日信婦便請湯婆辦上七場,喔,不!十場法事超度那些冤親債主,大仙千萬不要撒手不顧丹昱兒!”

  “娘呀!”跪在一旁的李丹妤忍不住揪著母親衣袖,“事情都到了這地步,您還要信巫道能救弟弟?做法事的銀子您得留著帶丹昱上縣城找大夫呀!”

  “丫頭!你懂個什麼!”李大娘瞠大怒目,“這樣仵逆仙家的話也敢出口?”

  湯婆冷哼,“你母女倆也甭再爭了,做法事的銀子就省下來給丹昱買棺材吧!李氏,既然連你女兒都對本仙家信心不足,那麼自此刻起,你李氏一族死活都不再幹我花姑大仙的事了!”

  啪地一聲響起,李大娘狠狠給女兒一個巴掌,繼之再度哭哭啼啼求著花姑大仙回心轉意。

  “成!既是花姑大仙說李氏一族死活不幹你事,那麼自此刻起,我甘大仙接過差事,醫死醫活都是我甘大仙的事,不勞你費心。”甘薔絲哼了聲,跨過爭執中的李氏母女來到病懨懨的李丹昱身旁,從懷中小錦囊捏出一枚黑色丹丸,不顧李大娘阻止硬塞入他口中。

  眾人屏著患,湯婆雙臂盤握冷著老臉,用死魚眼盯著李氏三人和甘薔絲。

  李丹妤雖相信甘蕾絲不會害自己弟弟,但老實說對於這來歷不聽的少女還是沒啥信心,不由得壓低聲倚近她。

  “薔絲妹子!你確定這藥……”

  “都說別加個妹子了!”甘薔絲翻白眼,一樣壓低噪音,“老實說,我毫無把握!”

  她話還沒說完眾人只見病癱在竹椅上的十三歲少年哇地一聲狂吐著血,那血雖是鮮熱活燙的,卻投有一般鮮紅色澤,而是鬱鬱悶著稠黑的。

  “丹昱呀!我的心肝兒呀!”毫不在意惹得一身血污,李大娘抱緊著兒子凈是哭嚎,“你怎麼會吐成這樣?怎麼……花姑大仙!求你施個援救個命呀!”

  眾議紛擾中,於昊越過眾人蹲身搭著吐血後粗粗淺淺呼吸著的丹昱脈搏。

  “不打緊的,大娘!”他冷靜臉著哭嚎不止的李大娘,“丹昱的脈絡較之前還要強健穩定了,您瞧瞧,他方才吐的血是黑色的,想來是這些瘀血長期積在他體內才會引得他氣息不振,那藥逼出了那些臟血,您沒覺得這會兒他喘息的聲音也正常多了,不再若有似無了嗎?”

  李大娘淚眼模糊依話緊接著兒子,片刻後,不得不承認這年輕人所言不假。

  “大娘!”於昊開慰她,“去了病因尚需細心調理,在下雖不懂醫可還知道調血補氣的道理,明兒個您不妨讓李姑娘上縣城裏幫丹昱捉幾帖補身的藥,相信會對他有幫助的。”

  不多時李大娘懷裏的李丹昱竟突然緩緩撐開丁眼皮,投給母親一個安慰笑顏,“娘,孩兒……真的……舒坦多了。”

  情況急轉直下,方才原僅是抱著等甘薔絲出糗,並盼花姑大仙顯威風的村民莫不紛紛改對眼前的甘薔絲起了些微敬意,此時眾人才發現,方才還盛氣淩人的湯婆及四個巫童已不知在何時竄走無影。  ,

  “謝謝你,薔絲,喔!不,”松了口氣的李丹妤臉上添滿了笑,“甘大仙!”

  “別笑話我了!”甘薔絲笑得稚氣,她立起身來向著環伺著的村民朗聲道:“諸位鄉親,巫道治病,小症侯或可偶一為之,可若重病沉荷,還是要求救於懂醫的大夫的,小妹家有個神醫師叔,身上習慣帶著他獨門精制的救命丹丸,這回能幫上丹昱的忙純屬誤打誤撞,望諸位以此為鏡,切勿將天命盡信於鬼神!”

  人群在議論聲中漸漸散去,於昊幫李大娘將兒子抱回屋裏,甘薔絲幫李丹妤收拾著供桌供品。

  原是個降仙家的熱鬧夜,卻意外地全走了樣。

  花姑大仙夾尾遁去,甘大仙卻一戰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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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淮安村的清晨翠鳥嗚啼,清靈鄉間薄薄霧層另有番動人風情。

  “死小五!”

  女孩嬌嫩嗓音露時喊停了正在劈柴的男子,於昊停下手邊工作瞇眼臉著甘薔絲,樹葉篩出斑駁日影停駐在她臉龐上。丫頭會吸日光,那亮亮的眸光引得人不由自主屏了氣息。

  他雖一徑維持著酷漠神情,卻在乍見她時,眼底漾生了毫不自覺的溫柔。

  為了不願在李大娘家裏吃白食,這幾天於昊攬下了李家所有雜務,不僅如此,他還幫村裏的人幹了不少活,但就此窩著實在是不得已的事情,初時來此是為避西廠叢勖,可之後卻是因著要拿來舉證張彥嶼的罪證不見蹤影,沒有那東西,他憑什麼上燕京取信於壬王朱佑壬?

  又如何使他願意幫忙扳倒惡貫滿盈的張彥嶼?

  那日為求避周曹逸臣的眼出忠義莊,證據沒在他身上,之後甘遊方臨急讓女兒轉達說證物在她身上,可偏偏那天他趁她熟睡搜了她全身,卻如她所言毫無所獲。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你繼續劈你的柴!”甘薔絲停下腳步隔段距離睇著於昊,“只是來同你說聲,我要和丹妤進城,她要去幫丹昱買點補藥回來。”

  “丹妤可以去,”於昊轉過頭繼續劈柴,語氣絲毫不容量疑,“你不許去!”

  “為什麼?”她有些不開心。這男人,管得比她爹還多!

  “你知道為什麼的,”一刀下,柴屑四飛,他連別都沒別向她,“我們不是出來玩的,我們現在是西廠鷹犬一心想捉的人。”

  “我會當心的。”她悶悶不樂。

  “依你的應變能力,”他諷著聲,“我對你毫無信心!”

  “我一定得去的,”她咬咬唇很堅持,“我不是去玩,我……”她紅紅臉有些不自在,“我要去辦正經事!”

  “什麼正經事?”他終於停下手,挑挑眉輕蔑地覷著她,一臉擺明著甘大小姐除了會整死人外,還能有什麼正經事?

  “我說了是正經事就是正經事!”甘薔絲懊惱地跳腳,“我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你?”

  “因為你不說就不準去!”他冷冷地下了結論。

  “你……霸道廣她扮個鬼臉,“你攔不住我的!”

  他冷冷睇著她,“你可以試試看!”

  “我……”回想起那日被他扛著一路奔馳的痛苦,甘薔絲洩了氣,扁扁嘴,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算了!告訴你就是了!”她鼓著腮,“你沒發現這幾天我穿的都是丹妤的衣裳嗎?外衫借借可以,可……”她漲紅臉別過視線,用腳踢著青翠娥竹,“可裏頭的東西就不方便了,加上尺寸又不同,那日咱們急著離開客棧,我的換洗衣物全沒拿,連那件你娘送我的……”她突染臉紅地噤了口。

  “我娘送你的?”靈光乍現,於昊拋下斧頭,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臂,沉聲迫問:“我娘送了你什麼?”

  “你娘送我什麼幹你什麼屁亭呀!”甘薔絲用力想掙脫卻徒勞無功,她鼓著腮像只大青蛙,“你這個大男人管人家女人們送了些什麼?”

  “快說!”他冷著噪音。

  她瞪著他不松口,他回睇著毫無讓步之意。

  她又洩了氣,很不開心,惱自己總立於下風。

  “一件兜兒!”她漲紅著臉壓低聲音。

  “肚兜?”他終於松了她,兩道英挺的劍眉幾乎要鎖成一條線,“所以這兩天你穿在身上的兜兒並不是當天你離開忠義莊時穿的?你換了兜兒?”

  “廢話!”她瞪他一隈,“這種貼身衣物難道不用更替?”

  “你別上城裏買了,”於昊淡聲交代著,“留在這裏等我,我現在回客棧去幫你拿回來。”

  “回去拿?”甘薔絲傻眼,掏掏耳朵以為聽錯了,“就為了一件兜兒,你寧可冒著被西廠捉走的風險?”

  “就為了一件兜兒!”他點點頭給了個肯定答案,再交給她一枝細竹,“現在你把那兜兒的顏色及圖案畫給我看,免得我拿錯了再跑一趟!”

  她搖搖頭一臉的無法相信,沒想到這男人脾氣雖傲,倒還是個孝子,竟然為了件母親親手繡的兜兒甘入龍潭虎穴?

  “那兜兒是粉藍色的,至於圖案……”她蹲身沙沙在地上畫了起來,片刻後直起身拍拍手掌撣去抄,“就這德行!”

  “我娘……”於昊左瞧右瞻感到有些困擾, “繡對蛐蛐兒給你?”

  “什麼蛐蛐兒!”甘薔絲大感受辱,十三歲時捏的喜雀巧果遭人嫌棄得一塌胡塗的往事湧上,新仇添舊恨,她持竹枝用力點著地上圖案,“你眼睛有病呀!明明是對鴛鴦看成蛐蛐兒?瞧!這裏是頭,這裏是尾!”

  於昊噢了一聲,睇著她的目光中添上憐憫。原來,這丫頭不單腦子簡單,連手都拙得可以。

  “別畫了!”他拋遠她手上竹枝攙起她,“雖然帶了你危險,可事到如今也沒得選擇了,”他搖頭嘟噥著,“你同我一塊兒去認那兜兒吧!我沒把握能找到那繡有蚰蛹兒的兜兒。”

  她由著他拖曳前行,卻仍是一臉不服氣。

  “死小五!都說那不是蛐蛐兒了!”

  “是!那不是。”他冷哼,“那只是一對長得像蛐蛐兒的鴛鴦罷了!”

  細風拂,光影移,一對璧人違移……

  *  *  *

  悅升客棧裏,店小二金根沒好氣地面對著眼前這對看來極為陌生的老夫婦,那老頭兒一頭白發白須,除了眼睛外所有的五官都看不真確,至於老太婆,頭上盤著硬實實的發譬,臉上皺紋多得嚇人,沒看其確還會以為是用畫的,可怪的是,這麼年老的婆子竟有對出奇清澈動人的亮眸,裏頭還閃著日曜的亮眸。

  “店小二。”老頭兒寒著聲音下意識地將老妻護在身後,“回答問題,別凈是瞅著我婆娘。”

  “喂!這位老爹,你老不會是以為……”基於上門是客的心理,金根硬生生吞下申辯話語。看得出眼前這對老夫婦鶼鰈情深,尤其那老頭兒將自己婆娘視若珍寶護得緊,可也不至於嚴重到連多看一眼也不許吧!有沒搞錯,那老婆婆雖有雙漂亮的眸子,可瞧年齡都能當他奶奶了,能有什麼搞頭?

  金根心底邊輕蔑哼氣,邊出了聲音,“這位爺!莫說金根兒壓報記不住您兩老是在何時到咱們客棧裏過的夜,可就算真記著了,咱們店裏從沒容人向咱們反應在這兒掉了東西或拾到東西的,金根兒著實不知如何幫您尋物。”

  “小二哥記不起咱們老倆口也是正常的事,”佯裝著老頭兒的於昊壓低噪音和那對精神奕奕的陣光,“只因那時您凈忙著要應付那堆由燕京城來捉一對趕屍父女的官爺。”

  “是那時候?”金根拍拍額頭,“若真如此那就有可能了,那天咱們店裏亂成一團,一個柴房、一個茅房全讓那些穿白皂靴的給搗毀了,後院一團子糟,住客們個個如驚弓之鳥躲的躲、藏的藏,連咱們掌櫃的都嚇在櫃抬下凈打哆嗦……”

  “小二哥!”聽了半天不相幹的話,甘薔絲再也忍不住了,她自於昊肩膀上探出了頭,“不知到最後那趕屍的甘老爹可有事?”

  “提起那姓甘的胖子,”金根換上一臉佩服,“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咱們原還當他只是個趕屍道士罷了,沒想到還真是個厲害人物呢!那些白皂靴的明明已將他給團團圍住了,他竟有本事指天喚雨,手擺成風,喝斥驚雷,在狂風驟雨暴雷之際硬是扛著個屍體在眾人面前遁沒了影!”

  屍體?甘薔絲忍著笑,沒想到爹倒盡責,逃命歸逃命,可沒忘了那還沒趕回家的小三!

  “見甘胖子脫了困,那姓叢的頭兒可惱極了,將姓甘的兩父女貼了告示懸賞,這會兒,咱們店門外還貼著他們的畫像呢!”

  甘薔絲躲在於吳身後雙手掐著他肩頭顫笑。哎呀呀!生平頭遭成了官府懸了花紅的逃犯,這回可真是出名了,只不知……她歪著頭思量,不知那畫工將她畫成什麼德行?待會兒走前可得記得去瞧瞧!

  立於她身前的於昊可沒她的好心情,他緊鎖著眉頭再問:“官爺沒捉到人,想來他們的包袱行李一定是被官差給帶回去了?”

  “是呀!”金根點點頭,有些不解何以這對老夫妻會對那姓甘的趕屍父女這麼關心。

  “包袱拿走不打緊,”她酡著艟,踮高腳尖在於昊耳畔低語,“你娘送的那件兜兒,那天沒在包袱裏,是掛在後院竹竿上曬太陽的。”

  金根瞧著眼前一幕,全身遍起疙瘩,他聽不見她究竟和老頭兒說了什麼,可光瞧那模樣上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婆竟同個苴蔻少女般在情人耳畔燒紅著臉低語,全然不在乎眼前還有外人。

  這樣的場景若發生在一對年輕佳偶身上,他可能還會覺得賞心悅目,可……在一對垂垂老矣的老翁、老婆子身上瞧見?

  金根只想大喊我的媽嗷!

  “那麼,小二哥,”眼前老頭兒卻像是極習慣老妻動作般不改臉色,“負責打掃後院的是哪位?’,

  入夜前,兩人終於得回那件淡藍色繡有一對戲水鴛鴦的肚兜。

  手上拿著肚兜,甘薔絲總算承認這男人要比她聰明多了。

  “你怎麼會知道那打掃後院的馬二娘不會扔了這兜兒,且還拿去自個兒穿?”

  於昊從她手上扯回肚兜,沒打算再讓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這丫頭手上,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因為這兜兒是我娘繡的,忠義莊於夫人手工是出了名的。她做的東西向來精致,再加上那馬二娘是負責收拾院落的,肯定惜物,自然不會扔了它,幾日後見無人認領便自做主張納為已有了。”

  他低頭看了眼肚兜,搖播頭聲音凈是輕蔑,“如此出塵的鴛鴦繡工竟被人畫成了蛐蛐兒,甘姐姐夠本事。”

  “你管我是鴛鴦還是蛐蛐兒!”她嘟著嘴想奪回肚兜,他卻不許,“東西還我,這是你娘送我的!’,

  “想要兜兒我可以再幫你買個百件,但這件,”他搖搖頭,“卻不行!”

  “為……”甘薔絲的問句停留在空氣中,因為她巳見著於昊自鴛鴦頭頂撕裂了肚兜,她還不及反應,只見他由那撕毀的布帛間抽出一只以特殊膜套膠裏著的東西。

  “這是什麼?”好奇心蓋過了生氣,她眼巴巴地環著他想看清楚東西,卻徒勞無功。

  “這就是那天你會被我搜身的原因,”他睇她一眼,“也是我這趟要上燕京的任務。”

  “原來這兜兒裏頭還塞了層東西,”她嘟嘟噥噥,“難怪我總覺得這兜兒厚得離奇,穿著總有些怪怪的!”

  “我娘用的這著棋還真是險,”於昊覷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幸好是碰上了胸前只有小籠包又粗枝大葉的你,若是旁的姑娘,怕早發覺了!”

  “死小五!”甘薔絲咒罵著,抬起手還未擊下已讓他一把擒住,他捉住她的手難得不帶嘲佞一臉認真。

  “謝謝!”他突然冒出一句。

  見對方說得誠意,甘薔絲反倒有些不好煮思,她訥訥然抽回手,“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在幫我爹,我爹說過那些什麼廠什麼衛的全不是好東西,既然你們忠義莊敢與之為敵那肯定就是好人,我當然該幫好人,還有……”

  她的話被於昊打斷,“你當我是在謝你幫我們運送出這只密函嗎!”他收回認真換上漫不經心的壞笑,“我只是在謝你的小籠包,它讓我在日後擇妻時,標準裏多添了道重要關卡。”

  “死小五!死於昊!我今日若不捶死你,姐姐就不姓甘了!”

  “不姓甘!”他吱了聲,輕易避過她的粉拳,“是打著念頭想姓於嗎!這麼蠢的丫頭會壞了於家優良血統,你就算捶死了我,我也沒法子同意!”

  街頭上,眾人只見一個花白著發的老太婆猛追打著一名老翁,那模樣倒像是年輕男女親呢玩鬧,讓人禁不住打心底漾起了笑意。

  追鬧中兩人沒注意到不遠處有個透著玄思的鷹眼注視著兩人。

  *  *  *

  夜裏下了場豪雨,雨絲滴滴答答砸響在屋檐上,睡在客棧二樓房裏地鋪上的於昊卻了無睡意,他轉過身,視線忍不住再度滑回睡在床上的甘薔絲。

  睡前兩人均已卸了偽裝,這會兒臉頰嫩若薔薇,毫無防備酣睡得孩子似的女娃已微微起了鼾音。

  真有她的,於昊忍不住想嘆氣,和個少壯男子共睡一室還能睡得如此理直氣壯,她當真一點都不怕血氣方剛的他會起了壞心?

  她當真以為向來只會在言語上奚落她的他,真沒將她的存在當回事?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愛情來得如此措豐不及,當他意識到這原先只當他是個僵屍耍弄的女孩,竟已在不知覺間在他心底烙下印時,他已然抽身不及!

  離開淮安村前,嬌柔的李丹妤紅著臉旁敲側擊向他吐露了愛意,他卻只是冷冷然毫無所動,只因他心底早有了個和別的男人訂了婚約的蠢蠢趕屍女!

  只是依這丫頭憨直的性子,對於他的心事肯定毫無知悉,否則她一定會狂笑不已的。

  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的就好,那麼他就不會因著有要務在身而不得不放棄這讓他生平首次心動的小女人。

  他不在乎她有幾個未婚夫,這丫頭天真得可以,他只需耗點小伎倆便能哄住她,但這會兒他身上還有重要任務,且前途危險重重,他怎能將這憨丫頭硬留在身邊?

  原先沒讓她走,他可以歸咎於是因為還沒找著證物,這會兒,東西已在他懷裏了,那麼,他何以還是松不了手?

  事情不能再拖,他得趕著入京了,而後頭這段更危險的路,無論如何他是絕不容許丫頭再跟了,可他又委實放不下,松手之後,再次相會,她真會是別人的妻了嗎?

  一根細細吹管戳破房裏紙糊的窗欞,也刺醒了於昊的沉思。

  他不動聲色起身幫熟睡著的甘蓄絲穿上外衫,心底暗忖幸好他是醒著的,否則這樣的夜,雨聲蓋過了來者足音,兩人肯定要著了道。

  “爹!要起來趕屍了嗎?”甘薔絲睡得迷迷糊糊由著於吳幫她穿衣服,還嘟嘟,噥噥對著他喊爹。

  “醒醒!薔絲!”看她沒睡飽他有些心疼,卻又不能再讓她睡了,他在她耳旁低語,“咱們得走了,否則待會兒就輪到咱們變屍了!”

  “什麼意思?”她雙臂掛在他頸項上隨他移動著,卻依舊昏然欲眠,聲音也是打著濁的,“人家不懂。”

  “很快你就會懂了。”

  於昊攬緊她,手中鏢影一掠,只見窗上那根吹管咕咚咚掉落,門外傳來一聲悶哼及重物摔地聲,他抱著甘薔絲,足一揚踢開房門,果在門外看見一名穿著白宮靴的男子,方才於昊那一鏢正中了男子額頭,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呼救前先斷了他的氣。

  “他是誰?”甘蕾絲因著雨點的冷意總算清醒,乍開眼卻見著個死人,她不禁揚聲低呼。

  “只是只哨狼廣於昊漫不經心地回答,眼睛透過黑壓壓雨幕向下傾探,抱著她的手臂起了寒意,寒意並未來自於天氣,而是源自於對懷中女子安全的顧慮,“真正的狼群卻即將來臨!·

  在甘薔絲還沒來得及出聲操問前,她的身子再度騰雲駕霧,隨著於昊一塊兒向下躍入了雨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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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怎麼跟你一起成天都要被人追著逃命?”雨中的甘薔絲已然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她的手被於吳捉著,人在雨裏飛奔得全身狼狽不堪。

  “你不覺得這是種很奇特的經歷?”他冷冷的噪音透過風雨依舊含著傲氣,“日後你只要見著了雨,只要被人追殺,就會想起了你的死小五!”

  “我幹麼沒事要被人追殺?呀!”她的話消失在尖叫聲裏,原來是於昊在帶著她奔過一道石橋時,突然毫無預警地拉著她躍下了橋,瞬時速速隱身在橋下石墩旁。

  “你?!”

  甘薔絲的聲音被於昊伸掌掩住,他噓了聲示意她噤聲,果不其然,緊接著響起的眾多足音在兩人棲身之處橋上雜杳來去。

  因夜雨,因著滾滾河流,迫兵沒發覺到橋下那雙人影。

  半響後,橋上不再有聲響,他松了捂著她嘴的手,她松口氣亮起笑,由衷地道:“幸好你機靈,要不然……”

  甘薔絲的哈啾聲打斷了她的話,於昊盯著她因冷而微顫的身子,再看了眼兩人所在之地不禁皺眉頭,橋下雖沒了雨,但腳下偶爾還是會讓飛濺的河水觸及,加上陰冷潮溼,她又是一身溼,這兒雖安全,他卻擔心她招惹風寒。

  “你師叔的藥呢?”他摸摸她額頭,溫度雖低了點但還算正常。

  “噯!弄清楚點,我師叔是神醫,丹丸是救命用的,可不拿來治風寒小症。”

  “風寒不治,”他不屑地哼了聲,“難道非得拖到快死了才能用?”

  “是呀!救命丹只剩一顆了,可得小心點使用,”她一臉得意,“那玩意兒可以和閻王討交情呢!”

  “由著你,想留就留著吧!”他突然將她攬近,跟中跳躍著小小而幽秘的火苗,“我雖非神醫,卻也有怯風寒的法子!”

  “怎麼做?”她傻傻回問,眼底是殷殷期盼,“教教我,我快要凍死了!”

  於是他吻了她,吻得她措手不及。

  她漲紅臉用力推開他,“你……你……你在做什麼?”

  “這是我們忠義莊的祖傳秘招——過氣渡暖!”他說得一本正經,“你不覺得現在身子暖了多?”

  “是暖了點,”她紅著臉老實招供,卻再度結巴,“可……這不是親吻嗎?你別乘機誆我了!”

  “不誆你,”他依舊正經,“這真是我們師門裏互補真氣的方法。”

  “你們師兄弟,”她咋舌瞪大眼,“真用這種方法互補真氣?”

  見他點頭,她哼聲道: “那是你們忠義莊的規矩,咱們死財門卻不興這套,不許再碰我,否則……”她下意識退離他三步之遙。

  於昊心疼地逼近因冷而微顫著身的甘薔絲,那表情倒像在哄只呆呆小兔仔,“甘薔絲,你是寧可凍死還是寧可接受我的祖傳秘招?”

  她偏過頭哼了聲不回應,只聽得他輕蔑續語——

  “為什麼你不能同前次一樣就當只是讓只黑猿猴看了身子就好了呢?就像你說的,你不說,我不說,誰又知道你曾在這不知名的橋底下讓我給碰了唇過了真氣?更何況,”他伸手偏過她的身子正視他,“你方才不已被我碰過一次了嗎?既然如此,碰一次和碰兩次、碰三次有分別嗎?”

  他脯著她亮亮而盤著思索的深眸,知道她已微有心動,更看出她因著寒冷而軟下的意志力。

  她回睨他,用著威脅的聲音道:“你答應絕不把今晚的事說出去?”

  他點點頭,“我答應你,這一晚,將只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他感覺得出她松口氣讓了步,繼之他傾身托高她下顎,輕輕吻住了她。

  良久良久後,於昊在心底嘆息,只因她不斷稱讚著忠義莊這招過氣渡暖秘招當真管用得緊。

  這蠢丫頭,當真無法自他的吻裏體會出他的情意?

  片刻後,甘薔絲沉沉睡在於昊懷裏,她身上是熱烘烘的,那是他過給她的真氣所致。

  在橋下這小小而簡陋的天地裏,他抱著她憩在石墩旁,耳旁聽著腳底隆隆流水聲和擊在頭頂上頭的驟雨點響,卻久久不捨闔上眼睛,不捨將她隔在他眼外,不捨將她屏出他的世界。

  丫頭不解他的感情也好,就讓她這樣坦然無知地踱出他的生命吧!他已擁有了一夜的美麗,至於明天,是該分手的時候了。

  但無論如何,在這風雨交加的一夜,在這陰暗的橋墩底,她是屬於他的!

  一夜已足!

  *  *  *

  晨光亮著,甘薔絲開心地啖著於昊遞給她的熱饅頭,不過是個黑糖饅頭卻吃得一臉笑,她向來就是個容易滿足的女孩,這會兒雨已停,身後沒了迫兵,身上是熱的,嘴裏又有吃的,她衷心感到這人世間真是美好。

  “吃完饅頭你就上路吧!”於昊扔了個包袱給她,卻不曾正眼睇她,“方才去買饅頭時我順便幫你理了個包袱,裏頭已幫你備了衣物和趕路所需細軟銀兩。”

  “上路?”她抱著包袱一臉傻愣,“上哪兒?”

  “回鬼墓山!”他終於肯看她了,可卻是她最厭惡的冷漠眼神。 

  “鬼墓山?”甘薔絲好不容易才咽下了梗在喉頭的饅頭,“可我還以為咱們是要上燕京的,不是嗎?”

  “是我要上燕京!”於昊冷冷地糾正她,“而你,甘姑娘,你和你父親任務已了,接下來就不關你們事兒了。”

  “為什麼?”她有些局促,“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我還想陪著你,或許,我能幫上什麼……”

  “就你以往紀錄,”他漠著噪音,“我只求你別害我就成了,還有,”他促狹地笑,笑意卻不曾傳至跟底,“如果我沒記錯,你該趕回家裏嫁人了,不是嗎?我這次任務也不知道得要耗多久,你那未婚夫等得了嗎!”

  “那倒是,我是該走了。”

  甘薔絲點點頭,他的話句句有理,可她就是不明白何以自個兒心底全無任務解脫後的喜悅,出任務前她不是一心叨念著想趕快回家的嗎?她已有一陣於沒見著星野師兄,她不是該歸心似箭的嗎?那天和爹分手前,爹也白說過,事情了結後若沒見著他便直接回鬼墓山的。

  “那麼,”她揪著心,突然有些在意他的答案,“我們還是朋友嗎?”

  他點點頭,眸中有著她無法了解的深芒,“如果你認為是,那麼,我們就是。”

  “既是朋友,你不來喝我的喜酒?”她傻傻地提出了問題。

  “你想邀請一只黑猿猴去喝你的喜酒嗎?”於昊笑得有些澀,她卻看不出來,“真正的好朋友是活在心底陪你呼吸喘息的,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這裏……”他指著她心口,“也會感覺到的。”

  甘薔絲突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乍然想起昨夜他幫她過氣渡暖的片段,他不來也好,免得她只要看見他就會忍不住想起這段,然後突然心頭怪怪的。

  “那麼……”她抬起手,倉促的笑容略顯慌亂,“我走了!”她邊倒退邊揮手走了兩步,他淡淡覷著她,沒揮手亦未出聲。

  她歇下手勢,握上包袱轉過身子向另一頭離去。

  睇著她的背影,他突然覺得晨間的風清冷冷地全灌人了心肺。

  十來步後她停了腳步,一個轉身竟朝他跑了過來,日粲笑容搭上喘息,她在沉默的他身前站定。

  “給你!”甘薔絲自懷中掏出那只裝有救命丹的小錦囊塞人他掌心。

  錦囊溫熱熱的尚保有著她的體溫,“為什麼?”他皺皺眉,“這不是你視為寶貝的救命丹?”

  “我要回家了,用不上,”她搖搖頭,一臉認真地說:“可你……”她紅紅臉擠出話,“自個兒要當心點。”

  於昊沒作聲,漠漠的臉色沒讓感動的心緒攀上瞳眸。

  他不出聲讓她有點尷尬,他是不是覺得她太雞婆了?

  “保重!”

  她趕緊揮手轉過身踱上歸程,在他目送的視線裏,她連路都走不妥當,最後只得用小跑步的,很久很久之後,她在進了林子裏後才敢回過頭,日頭蒸著地面,他早已遠離了她的視線範圍。

  她歇下腳步這才發現他給她的饅頭,還有小半個擠在她溼溼的手掌心裏,她嚼起饅頭,一樣柔美的晨光,一樣的黑糖饅頭,她卻突然再也感受不到它的美味了。

  饅頭塞進嘴,她突然掉了眼淚。

  雖然,她完全不明白何以哭泣……

  *  *  *

  於昊在晌午時入了燕京城,除了像一般江湖俠土樣加項鬥笠在頭上外,他並未刻意做偽裝,縣衙告示上貼的是甘氏父女的懸賞花紅不是他,所以他大可在人前昂首闊步。

  甘薔絲雖離開了他,卻不曾離開過他的心底,尤其當他途經大街小巷看見了懸賞通緝她的畫像時,叢勖捉他們的理由是妖言惑眾,訛詐良民財物兼打傷官差。

  衙門畫師是憑借著旁人口述畫出她的形貌的,五官雖近似,卻全然描繪不出她那種活跳跳、亮燦燦的神情。

  經過了指點,他來到彰榮府前,於昊瞇緊眼躲在暗處打量著眼前這座富麗堂皇府邸盤思著,他該如何取信於朱佑壬完成任務?

  冷不防一道陰影掠上肩頭,於昊向後一個扭旋捉住了對方正要拍下的手掌,對視之下,他松了對方的手,訝然出聲——

  “大師兄?”

  官雲飛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領著於昊遠離壬王府來到盡歡賭坊後門,左顧右盼確定無人盯梢後,他敲門做了暗號,門啟後,他帶著於昊人了坊裏。

  “大師兄!你怎麼會來京城?”人了堂院後,於昊顰著眉問出聲,“難道莊子裏出了事?”

  “忠義莊裏沒事,師父師母都很好,”官雲飛嘆口氣, “只是被人盯得煩,莊子裏整日都有官差上門關切。”

  “那你還出得來?”於昊生起好奇。

  “他能出來可都是托你大姐的福唷!”出聲的人自後堂款款步出,正是一身翠裳婷裊的於思思。

  “這可真是大消息了,”於昊哼著聲倚著墻柱,對自個兒姐姐恭敬程度明顯不及對於師兄的,“咱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於大小姐,竟肯舟車勞頓出遠門?”

  “還說呢!”她伸出手想象兒提時一般敲敲自個兒幼弟腦袋,於昊整整小了她十歲,打小這弟弟就是她們於家四千金最鐘愛卻也是最愛捉弄的小玩物,可這會兒她卻突然發現小弟還真是長大了,大到她想敲他都還得踮腳尖了。

  “若非為了你,多少匹馬也拉不動你大姐出門的,”她搖頭,“你出門了這麼久毫無音訊,娘急得頭發都花白了,沒得說,大姐只得想辦法了。”

  “頭發花白?”於昊哼了聲,“你形容得也太誇張了吧!那麼,你們又是怎麼出莊的呢?”

  “你大姐幼時在蒸京城裏有個手帕交傅蕓蕓,”官雲飛接話,“思思雖搬至襄樊卻始終不曾與她斷了音訊,傅蕓蕓嫁的人正是在京衛所裏當差的,那天思思與曹逸臣攀了交情,竟發現彼此還能址上點關係,正好燕京傳來消息,傅蕓蕓產了第三胎,所以思思就假借想見故友才能出莊的,我是她的相公,自然是要跟來的。”

  於昊輕蔑地哼了聲,“這曹逸臣還真是個不中用的家夥,我看他還是趁早別幹的好,否則遲早會讓符壽或叢勖給砍腦袋的,”他睇著於思思冷笑,“於大小姐,你幹麼不早些想到這主意,累得我還得扮成僵屍混出家門?”

  “還不都是爹的意思,他一心只想著要磨練你呀!”於思思心疼地上下打量著弟弟,卻發現他雖清瘦了點,但眉宇之際的稚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全然成熟而堅定的光芒,“昊兒,你捱苦了嗎?”

  於吳目光一黯,回想起當僵屍卻被人關在茅廁裏聞臭,以及那在雨夜裏被人往身上擱青蛙、癩蛤蟆、小青蛇的無奈,一幕幕鮮明畫面躺在他心底,卻在回想時染上了蜜,那是他和趕屍女娃兒的共同回憶,他連拿出與人分享都不願的。

  “沒有,”他漠著嗓音,“我很好!”

  “是嗎?”她吁口氣,“那日我們都對那古靈精怪的甘姑娘有些不放心,怕她會去為難你,所以咱們姐妹們還都個個去拜托了她關照你。”

  “感謝你們的拜托,”於吳將涼涼眼神轉向窗外,“那丫頭對我還真是‘關照備至’。”

  “來了燕京後,我不時就到壬王府外徘徊想著要遇見你,”官雲飛接回話,“由時間推來我們猜想你們肯定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煩,之後我遇著了甘前輩,自他口中才知道你帶著甘姑娘和他走散了,見我在此接應,他已先回鬼墓山了,他現在是官府懸賞要捉的人,目標太顯著怕會影響我們,師弟,”他睇著於昊,“那東西都還安妥吧?”

  於昊點點頭沒吭氣。

  “東西在就好,爹和甘前輩擬出的這個險招總算是達成任務了,否則這東西還真是不好帶上京的,但這會兒朱佑壬並不在王府裏,我們只有等待丁。”

  “朱佑壬不在?”於昊鎖住眉頭,他原還想著要盡早完成任務,然後就可以上鬼墓山,去找那個總懸在他心頭的趕屍娃娃了,若真如此,也許他還來得及阻止她嫁給別人,那麼,也許他還能有機會擁有她……

  可現在,他最新的任務竟是等待?

  他有時間等朱佑壬,可薔絲呢?她有時間等他嗎?

  “等多久?”粗嗄而沙啞的嗓音完全不像是出自於他喉頭的聲音。

  “沒得準!”官雲飛搖搖頭,“知道壬王爺出府,我們還是托傅蕓蕓用賭坊的管道四處打探才知道的,畢竟太過明自張膽打探朱佑壬這人,是會惹來旁人注意的,符壽和叢勖都不是笨蛋,他們早該推測得出咱們的人若想扳倒張彥嶼,惟一可以求助的人只有朱佑壬,所以他們一定會加派人手籍著幫王府巡守之名,在咱們見著朱佑壬之前逮住咱們湮滅證據。”

  “所以……”他加重語氣,“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沒有把握絕不出手,否則一切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只能等待?”於吳喃喃念著,心頭竄寒。

  “聽說朱佑壬正在奔走著皇帝親自交下的任務,看起來,他在皇帝跟前很吃得開呢!”於思思搭了腔,“咱們雖不知他在忙什麼,可由他親自出馬顯見事態嚴重,這時候咱們若去煩他反而不妥,倒不如就像你大師兄所說的乖乖等待。”

  她偏著頭看出弟弟的若有所失,她安撫地笑道:“出門前爹娘說了,讓我叫你別整日凈想著正事,要你出來也是想乘機讓你多增點世面,燕京城的繁華是咱們襄樊百倍,明天讓你大師兄陪你四處走走,還有……”

  她漾起神秘兮兮的笑容,“京城裏的姑娘都很會打扮,嬌柔多姿,鶯聲燕語,美人兒多得令人目不暇給,娘說了,在她心頭你的首要任務是幫她找個兒媳婦回忠義莊,其他都不打緊……”

  “昊兒廠她提高嗓音,卻只見他踱往後堂,她沒好氣地問著弟弟,“你要上哪裏?”

  “找地方休息,”於昊沒回頭,“我累了。”

  “休息沒問題,可好歹你先聽完大姐的話。”

  “廢話一堆,”他漠著噪音,“聽多了傷身體,留給大師兄享用吧!”

  “昊兒!”於思思再度不顧身份尖叫,卻喚不得弟弟的回頭一顧,她轉向官雲飛皺眉,“你看這小子還是這要死不活的德行,真不知道爹硬讓他走這趟有何意義。”

  “不!”官雲飛搖搖頭,寵溺地摟摟妻子肩頭,他是個男人,觀點自不同於思思,他看得出於昊的轉變,雖然他並不清楚師弟轉變所為何來。他對她柔笑道:“小師弟真的長大了,眉宇間已是屬於男人才會有的自信了,收起你的擔心,他會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

  “你確定?”於思思還是不放心。

  “我確定!”官雲飛點點頭。

  老實說,即使真無法確定又能怎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旁人即使再擔心也是無濟於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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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22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就算真能成熟到知道什麼是當為的,可漫漫兩個多月的等待還是能溶蝕人的意志力的!

  壬王行蹤不易掌握,王府裏又戒備森嚴,這陣子更多添上了來自於西廠的禁軍,符壽佯作好心,說近來壬王為了萬貴妃娘娘的事情惹上了些江湖人物,身旁需要更周密的保護。

  前陣子皇城一件大事就是萬貴妃的出殯送葬,那萬貴妃生前極寵於天子,死後更是倍極禮遇,萬貴妃之死從入殖到停樞到出殯,運籌帷帽的都是被尊奉為張天師的張彥嶼,任誰都看得出這廝巳得寵於當今皇上朱見深,對於該如何扳倒他為冤死者申冤,官雲飛及於昊心底更無勝算。

  萬貴妃出殯之日,張彥嶼高昂著首行於車駕之前,執紼者約達千人,送葬隊伍中還有鼓樂隊,一路上吹吹打打,僧侶們則高聲念頌經文,到達皇陵時,眾人目送之下許多紙扎的男女僕役、馬、駱駝,金線織成的綢緞及金銀貨幣投入了熊熊火裏祭給了萬貴妃,而兩旁則是鼓樂齊奏,喧嘩嘈雜久久不息。

  遠遠站在山拗處冷眼瞧著這一切的於昊,忍不住為跟前所看到的一切嘆息,據聞此次萬貴妃之葬花費共計數萬兩白銀,前陣子黃河決堤,這些可以拿來濟贍災民供其數年衣食無虞的銀兩,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耗在個已死的女人身上?

  只因為,她是皇帝喜歡的女子?

  雖說國喪耗資不菲,但明眼人都不難看出,主辦這次喪葬的張彥嶼將是此次大葬的最大得利者,不只他,與其狼狽為姦的符壽該也得著不不少好處,所以才會這麼盡力幫張彥嶼鏟除異己,生怕失去了這可以幫他一道哄騙皇帝的茅山道士。

  隔得遠,於昊終於首次見著了此次任務裏,他急著想見的朱佑壬。

  立於張彥嶼及符壽兩個猥瑣小人身旁的朱佑壬衣著尊貴而簡單,渾身一股過人而不凡的氣度,目視著眼前正進行著的喪禮儀式,他臉上是合宜的哀矜,可在見著那一堆繁雜禮儀和可笑的鼓樂齊奏時,他的眼神有著明顯的不耐,嘴角也漾起了吊兒郎當嘲佞的諷笑。

  他身子修長高大,絲毫沒有一般出身富貴子弟予人慣有的荏弱印象,配上那一臉俊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薄削而含笑的唇,似放縱又邪氣高傲的下顎,這樣的男人,只消一眼便令人無法忘記。

  於昊下意識地鎖了眉心,他會肯幫他扳倒張彥嶼嗎?冒著觸怒龍顏的可能?冒著與西廠禁軍決裂的風險?

  他憑什麼幫他?

  這男人已位登及板品,呼風喚雨慣了,有必要為了他們這些升鬥小民的冤屈而自攬麻煩嗎?

  於昊無語,日頭下的朱佑壬依舊閃亮耀眼。

  可他已不能再等了,他咬咬牙告訴自己,他真的已經不能再等了。

  若不能再有所行動,他一定會瘋的!

  *  *  *

  彰榮王府大門傳來重重敲門聲,門一敞,火炬閃動夾雜著刀戟碰撞聲響,百名足蹬白皂靴男子霎時進了門,開始在偌大的彰榮王府院子裏搜索著。

  火光圍簇裏,由屋內踱出三名中年男子,覷著眼前身著錦袍頭頂翼善冠之白發男子,他們正是朱佑壬座下三大教頭王宸、賀歸仁及章承儒。

  至於白發男子,乃西廠廠公符壽最倚重的禁衛統領叢勖。

  “擒反賊擒到了彰榮王府?叢統領還真是辛苦!”語中含諷的是大教頭王宸,他皺皺眉明擺著對這仗著符壽權勢,向來在燕京城裏做威做福的叢勖無甚好感,可卻因著此廝的武功及其後臺而微有忌憚。

  “哪裏!”叢勖假意謙詞,精明的眸光不曾放過院落裏任何角落,“咱們都是食主之祿的下人,合該全心全意為主解憂。”

  “捉反賊是一回事,”賀歸仁面無表情道:“可叢統領這樣帶著一隊人馬闖人咱們王府裏,若要擾了老王妃及星郡主,只怕叢統領擔不下這等罪名!”

  “壬王爺不在府裏?”叢勖明知故問。

  符公公買了幾條內線潛在彰榮王府裏,這座大宅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偵視,自然對於朱佑壬行蹤十分清楚,這也是他今夜敢貿然闖入王府擒人的原因,若壬王在,恐怕他還沒這個膽。

  “咱們王爺去面聖了!”大嗓門的章承儒中氣十足,“可別當他人不在就可以由著你們放肆了。”

  “放肆?!”叢勖一臉無辜,“章教頭此育差矣,咱們都是吃公家飯的,壬王是當今朝中一品重臣,他的安危向來都是咱們廠公最重視的事情,壬王不在,保護老王妃及小郡主則更是叢某責無旁貸的首要職責了,畢竟咱們西廠負責的就是燕京城的安危。”

  “謝過叢統領好意,”王宸不願和對方扯破臉,“可保護王府安全是咱們三兄弟的事兒,怎麼好意思勞煩你老!”

  “不勞煩、不勞煩!”叢勖笑得像只老狐狸,“不瞞你,方才翻墻潛入貴王府的那廝反賊咱弟兄們已跟監數月,好不容易這陣子才在彰榮王府周圍重新掌著線索,由那反賊近日出現在王府附近的舉止看來,他該是陰謀要對壬王不利,是以今晚無論如何,叢某是一定得將之逮捕歸廠的,此外……”

  他陰側側冷笑,“那年輕人遁走前已吃了在下一記‘天山斷魂’,這一掌霸道淩厲,依在下估計那廝決計活不過三個時辰,是以,在見著他翻墻入了貴府後才會未經允許闖入王府,活見人,死見屍,若不能將他帶回,叢某可不好向咱家廠公交代!”

  “活見人,死見屍?”大嗓門的章承儒瞪大眼不服地吼叫,“怎麼你們西廠擒人定罪都不需經過公審呀?若那年輕人只不過是個無辜的路人,那麼,這筆早夭的冤死帳又該向誰去索?”

  “咱西廠有自個兒的規條,不勞外人置喙,”叢勖懶懶出聲,眼神已往三人後方瞟動,顯見已無耐性再與三人周旋,“可若阻著咱們辦公,廠公怪罪下來,只怕誰也扛不起!”他冷冷的話語表明壓根未將三人放在跟裏。

  “統領!”一名禁軍向叢勖奔來,“根據血跡,咱們確定那廝混進了王府西側一處院落……”

  “帶我過去!”叢勖向屬下扔了話,不理會王宸三人徑向後頭院落疾行。

  一群人喧囂前行,來到一處用竹籬笆圍成的院落前,叢勖看見一群西廠禁軍環守在院外,一個個促著火把配劍戈戟,卻就是沒人敢闖進院落裏。

  “怎麼回事?”叢勖不解地斥喝著,“幹麼至像個木頭似的杵在這裏?還不快衝進去捉人!”

  “啟稟統領,”一名禁軍垂著頭捱近他低語,“進不去呀!”

  “為什麼進不去?”他冷哼,“難不成裏頭是龍潭虎穴?”

  言語間他已來到院落柵門前,一視之下疑惑更深,沒有機關暗器,沒有刀戟兵械,眼前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落。

  他不解的瞳眸巡曳起運處位於富麗堂皇王府中毫不起眼的角落,這小小的院落乍看之下像極了鄉下民宅,有著竹籬笆圍繞,院落中心矗立著一幢小屋,院裏種了如茵花草,不解的是花草間插了大大小小排列的竹片,上頭寫了字,隔得遠,沒人看得清楚竹片上究竟寫的是什麼,門扉上掛了一只木廈,上頭秀秀氣氣寫了三個字——必死居。

  “這算什麼?”叢勖惱了,如果面對的是驚濤駭浪般陣仗,他還不會如此著惱於屬下的無能,“幹麼不能衝進去?”

  “叢統領,”緊隨而來的王宸嘿嘿笑,在旁邊出了聲音,“別怪他們了,這裏別說是你手下,連咱們自個兒王府人都鮮少進出,裏頭住的是咱們王爺的貴客,脾氣壞得很,誰也不敢多去招惹的。”

  “裏頭住的是哪位達官貴人?”他死鎖著眉。

  “都不是,”他笑得神秘,“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叢勖的話停在空中,耳旁只聽得竹籬內茅廬木門一敞,一名垂髻豆蔻少女手持油燈踱了出來,那是只十分考究的油燈,純銀燒制的燈座,燈腹上還鏤刻著細細的花紋。

  暖暖油燈,少女的臉卻是冷冷的,油燈的芒將她臉龐染成了奇幻的橙色,使她添了股很獨特的味道。

  她並不很美,容貌只屬中上,但她那雙冰冷卻奇異地透著嫵媚的丹風眼,和那似乎啣著對人世間不屑神情而微微上隊的菱唇,卻使她整個人獨特地散發著讓人無法漠視的神採。

  那是個特殊得有些怪異的少女!

  “煩不煩呀!’’她出了聲音,甜嫩嗓音與她冰漠神情很不搭調,“一個兩個這樣來吵,是不想讓我休息了嗎?”

  “姑娘!”叢勖難得地在個她面前收了勢,這丫頭來歷不明,又是壬王貴客,他犯不著與她生隙,“擾您清夢是咱兄弟的錯,只不過,要務在身,方才咱們兄弟見著一名要犯潛進了姑娘這兒,為了您的安全,請讓咱們進去搜人!”

  “要犯?”少女冷哼,“你是瞎了還是怎地?我這裏明白白寫著必死居,來者必死,哪個不怕死的敢來?”

  “姑娘說得沒錯,”他接口,“那家夥中了在下一掌,想來也拖不了太久,只不過,他身上藏有謀反罪證,還請姑娘將其交出,以利在下將人帶回結案。”

  “什麼謀反什麼結案的,我沒興趣,”她不耐煩冰語,“都滾吧!我累了,不想和你們羅嗦!”

  “姑娘!”見對方毫不買帳,叢勖決定來硬的,他一腳踏人對方院落,“若您一意阻礙咱們弟兄們辦公,可不要怪叢某冒犯!”

  “是嗎?”少女冷眠著他,“可偏偏姑娘我一非良民,二非順徒,我今天就是擺明了要和你作對,你待怎地?”

  “你?!”叢勖大惱,想他活了四十五年,縱橫大扛南北,生平第一次被個黃毛丫頭堵得說不出話來,冷冷插手他下了令,“廠公有令在此,給我進屋搜人!”

  “倒不知是廠公令大還是壬王令大?”她溫吞吞自懷中取出一枚金令牌,那正是方才禁軍在叢勖到達前不敢妄動的原因,告牌上頭鏤刻著“壬”,正是親授於天子足以代天巡狩,上斬昏臣下砍逆賊,可以調動千軍萬馬的壬王令牌。

  叢勖臉色青白,這枚金牌足以代表壬王本人,不知何以,這麼貴重的令牌竟會在這小丫頭手上。

  少女冷冷睨著那些冒著汗僵著足,對原打算衝入屋裏的禁軍,寒著噪音,“有關此點爭議,或許咱們該一塊兒面聖問個明白再作定奪!”

  空氣僵持良久,她漠著腔,冰寒的臉上毫無轉圖餘地。

  末了,叢勖抬高手,虎吼下令,“撒!”

  在他令下,成群禁軍摸了摸鼻子紛紛撤離。

  “寅夜冒犯,請姑娘恕罪,”叢勖向少女抱起拳頭,眸中凈是寒冽,“雖然在下不明了姑娘要個死人做啥,但叢某會派人守在這附近,姑娘若隨時想改變心意都還來得及,相信即使是壬王也不會希望與咱家廠公作對的。”

  “是呀,快走吧!”少女冷哼,“省得我改變了心意想要你的腦袋瓜子!”她的視線轉至一旁瞧見叢勖吃癟猛忍著笑意的王宸,“王師傅,煩您至宮中請我那姓牧的師兄過來一趟!”

  “是的!華姑娘。”王宸領命速速離去。

  另一邊,恨得咬牙切齒的叢勖見無計可施,只得恨恨踩足而去。

  隨著叢勖離開,雜杳人聲漸杳,全然不同於眾人對那令牌奉若神諭的態度,少女只是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上令牌,自語之際不掩嘲諷,“沒想到朱佑壬這只爛牌子還滿有用的嘛!”

  少女進了房,門砰地一聲闔上,必死居重新恢復安靜。

  *  *  *

  “你讓我來就是為了看這男人?”

  必死居內,床旁燃著油燈,燈火透射著光,將床旁並立著的那對人影剪紙似的貼在墻上,牧星野顰眉審視著床上氣息似有若無的男子,那是個與他年齡相倣的年輕男子,原本該是俊秀挺逸的五官這會兒卻因著身上的痛苦而起了糾結。

  他搭了塔對方脈搏,目光燃著驚訝,“他傷得好重!”

  “是很重,”方才趕走叢勖等人的垂髻少女正是死財門三徒之女華依姣,她淡淡然瞥了床上的於昊一眼,“那些刀傷劍傷都還不礙事,重要的是他胸口那掌,傷筋震脈的,只怕捱不過三個時辰。”

  “既知如此,”他皺皺眉頭,“你還不快救治他?我不會醫,拽我來何用?”

  “老實說,對於能治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我當然很有興趣……”她臉上難掩躍躍欲試的芒,繼之,她嘆口氣,“可這家夥不是尋常人,不能讓我試針試著玩,也不能真讓我失敗後埋到院裏插根竹片兒了帳,他身上有這東西。”

  她遞給牧星野一個小錦囊,一視之下,他訝然不已,這只錦囊是當年他師妹牧琉陽送給薔絲的紀念物。那一年,他和薔絲在眾人面前訂下鴛盟,琉陽卻突然決定要陪師父下山,臨走前,她送了薔絲這只錦囊,說是賀他們訂婚的禮……

  琉陽手巧,繡工精細,這只錦囊薔絲拿給他看過,這丫頭愛不釋手,還特意向三師叔討了幾顆救命丹,說要一輩子放在身上救命用的……

  “他有薔絲的錦囊,顯見兩人關係匪淺,”牧星野開始為著眼前男子存亡生起緊張,他顰眉問向華依姣,“既有錦囊,那麼,裏頭的救命丹呢?”

  “裏頭原本還剩一顆的……”她涼涼地瞥了眼這會兒在兩人足下不停躍動的鸚哥鳥,“卻讓小奇給吞了。”

  “你說什麼?”他險些捉狂,“你讓那畜牲吃了那顆足以救一條人命的救命丹?”

  “小奇不是畜牲,請打消你腦中想要殺它來為這男人延命的念頭,”她氣定神閒地斜睨他,“它是我難得救活的奇跡,還有,要不是小奇去叼弄他懷中的東西,我也不會發現他竟然有薔絲的錦囊,原本,我只打算等他死透了點好當必死居裏的花肥的,所以,小奇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許再罵它!”

  “我不管什麼奇跡什麼畜牲,”牧星野爬著發,一臉苦惱,“你得救活他!”

  “咱們心裏都有數,”華依姣涼涼地笑,“我根本沒本事救這家夥,找你來是讓你出王府去找我爹,上回我同他吵了一架,想讓我放低身段去叫他救人,我辦不到,基於和薔絲的交情,我幫她找你來已算是仁至義盡。”她漠然睇著他,“欠她最多的人是你不是我,進了必死居沒讓他當花肥,這小子已是祖上積了德。”

  “幫我盯著他,我這會兒就去找三師叔!”牧裏野轉身欲離開,卻讓華依姣喊停,並塞給了他一封信函。

  “這封信烙這家夥傷重至此的原因,救人救到底,你把東西帶走吧,擱在他身上,方才那堆人遲早還要來找麻煩,”她哼了哼道:“以你目前的身份,想來也母需忌憚那些鼠輩的。”

  “說到這,”華依姣睇著他,“琉陽好嗎?你們在皇城裏還住得慣嗎?”

  “當慣了閒雲野鶴,又怎會喜歡籠中鳥的生活?”牧星野苦笑道:“可這會兒我父皇對我熱呼得緊,大興土木急著想要幫我蓋座宮殿長住,也同意了我和琉陽的事,可老實說,我始終在盤算著要在何時要逃寓。”

  “有人是打破頭拼命想鑽進那金絲籠,你卻一意想要飛寓?”她啥了聲,“說到這,你正式封任為皇子那日大典,聽說太師父、太師婆和二師叔他們都會來參加的。”

  “換言之,”牧星野瞥了眼床上雪白著臉的於吳,“薔絲也會來?”

  “是呀!”華依姣淡然陪他一塊睇著那一腳已踏人鬼門關的男人,“不過,你也別有壓力,當真救不活這家夥,反正你不說,我不講,薔絲也不知道我在院子裏埋了個和她有關聯的男人……”她面有不解, “不過,這男人也奇怪得緊,懷裏有個救命丹卻當寶似的不捨得拿出來吃,闔上眼前還惦記著那被小奇叼走的錦囊。”

  “聽起來,在他心頭要緊的是錦囊而非救命丹,”牧星野沉吟道:“如此看來他倒是個多情人!”自中亮著芒,他心喜薔絲能覓著真愛,對這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前任未婚妻,他心頭始終是有愧的。

  “這種人通常也會比旁人死得快些。”華依姣蹲身逗弄著小奇,“還不如咱們小奇,光顧著吃才能活得天長地久。”

  牧星野不再出聲,搖搖頭消失在門外,夜色攏緊必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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