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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庭 -【魅傳羅剎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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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1: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章庭 - 魅傳羅剎女

這個小鬼靈精!
老是挑他為情所傷時,跑出來攪亂他悲傷的心情,
把他惹得又叫又跳,不得不化悲傷為力量,好好修理她一頓,
原以為她只是調皮搗蛋又愛鬧,
沒想到她還有這麼「小人」的一面,
在她終於要搭飛機離開之前,竟「用計」偷了他一吻,
光明正大的偷吃他這個大男人的豆腐,說要讓他永遠忘不了她。
是啊!他是忘不了她,
所以就算她長大了,變得成熟嫵媚又動人,
他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想起了她的偷吻往事,
只是,當兩人面對面時,他的心卻悄悄地變了,
尤其當他知道她還成了別人的情婦,
他心中那把妒火簡直快要燃燒到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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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美國

    爆炸聲震耳欲聾。

    這座設在隱密郊區的「X計畫」實驗中心,在「閻羅」帶領其他被拿來做活體實驗的孩子們逃出來後,全數毀於一連串電線走火的大災難裏。

    和其他同伴一樣,「羅刹」目不轉睛地凝視眼前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慘狀,好一會兒,才在「夜叉」的輕聲催促中,由「阿修羅」等同伴的護送下離開這個大型牢籠。

    可是,日後又將何去何從?

    「閻羅?」趁著眾同伴停下來休息,羅刹走到這位少年首領面前,精緻小巧的臉上儘是對未來的不安及惶恐。「接下來我該怎麼辦?該做些什麼?」

    「你什麼都可以做啊!羅刹。」閻羅對她揚起溫文的笑,很難將他和數小時前那副猙獰嗜血的模樣聯想在一起。「你可以為所欲為,想哭想笑,要生要死,都憑你高興。」

    「為所欲為嗎……」小小的嬌軀猛然一震,金黑色劉海下的雙眼一亮,這個念頭讓她精神亢奮。「做什麼都可以嗎?」

    「是啊。」閻羅輕輕頷首,喜歡看見這親如妹妹的小小少女開心的模樣。

    「我想要找一個真正喜歡我,連我這一身『力量』都很愛的人……」

    義大利

    爆炸聲震耳欲聾。

    不,那不是爆炸聲,而是無數齊發的槍聲,咻咻咻咻。

    安東尼正冷靜地評估自己能從這場槍林彈雨中全身而退的機率有多少。

    咻!又一發子彈擦過他微偏的臉頰,還來不及喘口氣,下一枚子彈就射中他的左小腿,霎時血花四濺。

    痛!安東尼咬牙,狠狠吞下一記痛呼,屏息躲在屏障之後。

    而肉體上的痛,比不上心中的絞疼。

    「他躲到哪去了?」

    「安東尼.柯里昂,給老子滾出來!」

    「難道瑪莉亞的情報有誤?」

    就是這最後一句震撼了他的心,安東尼怎樣也沒想到今天會遇襲,竟會是一場內神通外鬼的計謀?

    而且,瑪莉亞還是他初戀的女子……教他情以何堪?

    槍聲再起,現在換安東尼展開孤注一擲的絕地大反擊,他的槍法很精准,幾乎是一槍解決掉一個,無視於身上的傷勢,心中正大聲嚎啕著那被愛人背叛的痛苦。

    我只是想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

    由於地球的溫室效應,近幾年來,義大利的那不勒斯陷入一片酷暑的高溫中。

    形形色色的男女揮汗如雨,隨便走一段路便滿頭大汗。

    那不勒斯的街頭從千百年前便喧嘩至今,只是,以往的歲月中,在街道上滿街跑的是馬車,而現在則是轎車與機車,形成全歐洲相當罕見的交通「盛況」,據說足以媲美某個名為「臺灣」的小島。

    「那不勒斯」是英文發音的名字,但是在義大利文中,這個混亂、失序、狂野極放的港都,叫做「拿坡裏」,亦即「一個新造之城」之意。

    這個新造之城,儘管也有古跡,但藝術氣息就是比佛羅倫斯、威尼斯、米蘭等地淡上許多;不過相反的,商機便格外濃厚,除了每年招徠五百萬的觀光客來看看龐貝古城外,也招徠五百萬的投機客來進行合法的投資。

    義大利有兩個政府,一個位於羅馬,另一個地下政府──是指統治那不勒斯的柯里昂家族。

    柯里昂家族一直是員警頭痛的對象,一來他們既不走私,二來也不搞毒品,三來更與黑道是絕緣體──表面上。這支家族雖不張揚,但也教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甚至他們還經營了一連串柯里昂家族企業,其中發展最好的莫過於軍火工業。

    只是,員警雖然一直無法證實柯里昂家族和黑道有掛勾,但卻又知道如果黑道裏真正發生了狀況,求助於這支家族遠比自行調查線索破案還要來得快。

    而那不勒斯更流傳著一句話:「別找員警了,不如去拜訪柯里昂吧!」這句話簡直成了經典的口頭禪。

    「這就是人性呀,不是嗎?」冷冷的一笑,男人的臉龐在暗影幢幢的書房內,勾出淺淺的嘲諷。「人們只有在惹了麻煩後,才會來跪著想見我們一面。」

    「是呀!」女人坐在男人的對面,愉悅地拊掌附和著:「不過安東尼,話說回來,你下午到底要不要接見警察局長?」

    「為了他那個小兒子喀爾文砍人一事?不。」搖頭的動作非常徐緩,充滿一股權威感。「柯里昂家族包庇他那個不成材的小兒子已經第三次了──上回我就已經言明,如果還有下回,他就得在殘酷的克什米監獄好好反省個三年五載。」

    女人噗哧一笑。「說得好像你就是那個坐在法庭上判決的法官似的。」

    男人也笑了。「我會要法官這樣判決的。」

    他從偌大的真皮沙發上站起來,頎長的身軀緩步走向窗邊,步伐徐緩且穩定,如果不仔細觀察,便不會發現他左腳微跛的小動作。

    「好吧,那喀爾文這件事我們就不插手了。」反正她本來就不喜歡那個不知長進的兔崽子。女人在PDA上點選幾下,很快刪掉這件事。「接下來是來自羅馬的消息……」

    男人專注的聆聽,眼睛卻漫不經心地往下方俯視。

    透過防彈的魔術玻璃面,居高臨下的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見窗外三層樓底下的一景一物。

    街景有電話亭、路燈、行人休息座椅,深色的柏油路面漆著斑馬線,人行道樹將落葉盡灑過往行人身上。

    那不勒斯的男男女女正在這個十字路口上演一幕幕人生戲碼:一對年輕男女正擁吻得難分難舍,一個拄著手杖的老太太抱著一袋麵包經過,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學生背著書包跑過,又有一個母親推著一輛嬰兒車散步。

    熾亮的陽光,繁忙的路人,構築成典型的那不勒斯街景。

    看看手錶,時間快要到了──

    「安東尼,你在聽嗎?」

    他沒在聽。時間要到了──大手一揮,安東尼不再理睬背後的動靜,反而專注在底下的街景上。

    兩道大小相依的身影從淺灰色的牆邊轉了過來,安東尼的表情瞬間柔和了下來。

    一大一小穿著相同的白色亞麻長裙洋裝,輕紗飛揚,米白色的寬邊帽,花邊帽帶在風中翻飛。

    啊,她們來了。

    安東尼看著這一大一小──媽媽帶女兒?姊姊和妹妹?東方女人的臉龐總是太過年輕,讓人猜不出真實年紀。

    她們一如往常走到那張行人休息座椅上雙雙落坐,然後摘下帽子,露出兩張大小不一、嬌甜秀氣也不一的臉蛋。

    大張的臉蛋一臉盈盈的笑意,臉頰漾出又大又甜的酒窩,像朵盛開的花兒,嫩生生的,白皙的肌膚看似吹彈可破。

    小張的臉蛋卻是一臉的老氣橫秋,看起來可愛又潑辣,一頭金黑交織的短髮明顯可以看出帶有混血的血統。

    不知何時開始,安東尼便不經意地注意到她們。

    每天早上這個時候,她們總是會經過這個十字路口,也總是會坐下來休息,然後從手提包中拿出礦泉水和一些小零嘴來吃,而光是看著那看似姊姊的女孩吃東西的表情,就可以讓他的心情好上一整天。

    「──你究竟在看什麼呀?」

    見安東尼看得專注,安東妮婭亦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看熱鬧,踮起腳尖探頭探腦的。

    「安東妮婭!」窗廉隨著這記猛然拉上的「唰」聲而合起,安東尼死神般的表情足以嚇死一票人──哼哼,不過抱歉得很,可一點都嚇不到她這個堂姊。

    「幹麼呀?這麼緊張兮兮的?」紅唇不滿地嘟起,一看安東尼抓緊合起來的窗廉不放,媚眼翻成白眼。「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你那副表情,好像在偷窺女生更衣似的。」非常實在的批評。

    「偷看男人換衣服的可不是我。」安東尼不疾不徐地反駁,說得安東妮婭俏臉生紅。

    話說安東妮婭愛上柯里昂家族的保鑣吉瑪斯,少女時代起就愛跟在這個大男人屁股後頭跑,甚至有一回還想偷看他的「重點部位」,而在吉瑪斯房門口摔個狗吃屎,額頭還為此縫了七針,柯里昂大家長「只好」命令安東妮婭必須「負責」吉瑪斯的「清白」,乖乖嫁他為妻。

    這場當時被喻為佳話的姻緣,同時也被喻為全那不勒斯最大的笑話!男人們在茶餘飯後總是相互警告對方要保住自己屁股的「清白」。

    「好啦好啦!別笑我啦!」安東妮婭跺了跺腳,趕緊言歸正傳。「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市長官邸寄來的晚宴邀請函,你都還沒給我一個答案,叫我怎麼回覆對方?」

    「去──不去行嗎?」安東尼放開窗廉,半轉過身,凝目看向廉隙窗外,正好及時趕上最後一幕──她們要走了。「別忘了,咱們那位年輕有為、志在連任市長的小西倫先生和他老爸正好完全相反,一直在找機會拿我開刀呢!如果膽敢缺席這場生日宴會,恐怕我會死得很難看。」口吻是淡淡的玩笑。

    唉,她們已經走遠了。

    「瞭解!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知會對方一聲。今晚七點開席,我會事先幫你準備好賀禮,記得可別遲到喔。」一口氣?E哩啪啦說完。

    「你不跟我去?」安東尼一步步走回沙發坐下,並伸手習慣性地按揉左腳。

    「不行,今晚我老公約我吃飯。」安東妮婭帶著笑容,義正詞嚴拒絕,「順便」提議道:「你可以邀請別家小姐一起去呀!」接著很熱心地念出一長串名單。

    「我不想給對方製造不必要的麻煩。」安東尼一口回絕。

    「講這麼好聽──算了吧!你只是不想沾惹『不必要的麻煩』吧?」那「麻煩」就是女人。跟在這個堂弟身邊這麼久了,她會不清楚他的個性嗎?

    「你呀,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安東妮婭仔細凝視著他,當他微側著腦袋,一綹濃黑的發絲便落在飽滿的額頭上,有稜有角的瘦削五官散出一股男性的魅力。

    安東尼不笑的時候,可以嚇退八歲到八十八歲的男人;笑起來的話,足以迷倒八歲到八十八歲的女人!

    安東妮婭非常清楚這一點。「你已經快滿二十歲了,也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上週末伯父才打電話給我,要我多多關照你的終身大事,給你找個對象呢!」義大利在現代社會中仍有些觀念是相當保守且傳統的,比如早婚生子、傳遞香火,老柯里昂會注意獨子的終身大事亦不足為奇。

    「過幾年再說吧,我正忙著。」安東尼的口氣冷淡了下來,只覺左腳的抽搐似乎愈來愈嚴重,揉?H已無法撫平疼痛,他站起來走向酒櫃。

    「忙?你有什麼事在忙,我這個私人助理會不知道?」安東妮婭可不接受這種答案。「還是說你根本忘不了瑪莉亞──」

    「安東妮婭,」一扇櫃門被打開,再闔上,安東尼帶著一瓶波本及酒杯踅了回來。「我已經說過,不想聽任何人提起她。」口氣很輕,黑眼綻出懾人的光芒。

    安東妮婭口服心不服地嘟起嘴。

    「不提就不提。」她攤攤手,賭氣地搶過他手中的酒瓶,為自己倒了杯一口仰盡。

    在那不勒斯,會在安東尼面前如同安東妮婭般率直表達出意見及真性情的人並不多。

    大半的人,只要在被戲稱為「那不勒斯總理」的安東尼面前,都彎腰垂頸頭低低,整個人至少矮了大半截。

    就像眼前這個有如歌劇「弄臣」裏男主角的矮肥短男人。

    「柯里昂先生,真是好久不見,您近來身體可好?」市長──的父親,也就是老市長,笑得一臉討好又諂媚。

    「謝謝你的關心。」穿著一身筆挺黑色西裝的安東尼客氣地回道。「好久不見,老西倫先生。」

    「是呀,好久沒見,柯里昂先生。」老西倫介紹自己身邊的妖豔女人。「這是我的太太海倫娜。」他可是非常得意於自己這條老牛還吃得了嫩草,續弦長得美到不行,帶出來亮相連走路都有風啊!

    「幸會。」安東尼執起海倫娜的手輕吻,後者臉紅心跳不已。

    原來這就是柯里昂一族的族長,英俊年輕又多金──噢,天父怎麼不讓她在羅馬釣上的凱子是他呢?

    「柯里昂先生。」小西倫也過來打招呼了,不過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擺明瞭視柯里昂家族為死對頭的他,可是一點都不歡迎安東尼的到來。

    安東尼伸手和他相握,冷眼又冷笑。他也討厭這種自命清高的傢伙!若不是老西倫拚命提拔這個兒子,為他製造聲勢,小西倫還真以為他有機會參加下回的市長大選嗎?依他看來,這個比自己大上十來歲的男人還「太嫩」了呢!

    隱去嘴角的嘲諷,兩個男人便言不及意地展開幾句應酬寒暄,從天氣聊到手中所端的酒,直到禮貌地結束寒暄,安東尼這才正式步入宴客會場。

    長桌鋪上雪白的桌巾,擺上一盤盤佳餚,自助式地任人取用,吃光了隨時會有新的菜色遞補。

    安東尼沒什麼食欲,拿著一杯葡萄酒站在幔廉邊,冷眼旁觀,將人生醜惡的百態盡收眼底。

    一群闊太太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比較著老公兒子的成就,和手上鑽石戒指的大小。

    幾個公子哥兒低語,交頭接耳到最後曖昧吃吃笑了起來,是在談聲色犬馬中的哪一項目?

    ……或許文藝復興時期的貴族生活也不過如此吧?時光在流逝,朝代在改變,但人性卻始終如一呵。

    水晶吊燈燈火燦燦,隨著夜風從窗外吹進一陣濃馥的花香……是玫瑰啊?黑眼眯了眯。

    藏在陰影中的男人踩著無聲無息的大貓步伐,離開華麗喧嘩的主屋。

    義大利豪宅不僅重視屋內裝潢,更重視屋外的景觀設計,市長官邸的花園栽滿了各種顏色的玫瑰,豔紅、雪白、鵝黃、淡粉,各個含苞待放,美不勝收,香氣更是沁人心脾。

    這麼一片壯觀的花海,在夜晚暈黃燈光與月色下的確值得一賞,只是──

    「哈──啾!」紗紗用力打個噴嚏,精巧的小臉蛋上儘是不耐煩的神情,穿著一身淺藍色小洋裝,看起來十足的小大人樣。

    「樊樊,好了啦,你還要弄多久?」

    「再等一下下……我幫黃玫瑰姨姨灑水就好了。」將手中的噴灑器按了幾下,直到這飽受蚜害之苦的花卉上滿是蒜頭水,黑色大眼水汪汪地看了又看,才放心地笑了。「這樣蟲蟲就不敢再來了!」

    紗紗翻了個白眼,搖頭的動作揚起金黑色發絲。

    「樊樊!」唉,早知道就不該一時心軟,帶著她混在晚宴的工作人員裏,溜進市長官邸著名的玫瑰園裏賞花──結果這一賞就忘了時間,連黑夜來臨都沒察覺,晚餐也忘了吃,都這麼久了,怎麼樊樊還是樂此不疲啊?

    更何況,有哪個人到人家家裏賞花──還是偷溜進來的,還一邊賞,一邊嫌花長了蟲,沒有被好好照顧,而當場做起工來的?全世界只有樊樊才辦得到啦!

    好吧,樊樊樂她的,可她紗紗可不想繼續作陪!

    「你再不走,我就要丟下你羅!」紗紗撂下最後的警告。

    她說到做到,從地面上一躍而起,拍拍裙擺上的塵土。

    「再等一下下嘛……」

    「不要,我的肚子好餓!」紗紗不肯退讓。

    「好……好吧。」樊樊這才慢慢站起來。

    樊樊比紗紗大上好幾歲,聲音非常清脆好聽,一說起話來就像雲雀在歌唱,但是略顯遲鈍、甚至詞不達意的話語卻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紗紗的肚子真的好餓喔。」小臉皺了皺,紗紗決定使出哀兵政策,用力拍拍小肚皮。「樊樊真的不帶紗紗去吃飯飯嗎?」

    「噢!」樊樊這才緊張地翻起身,拿起灑水器具。「對不起,樊樊不好。」她舉起粉嫩嫩的拳頭敲打自己的腦袋瓜子。

    「好了,我們回去吧!」紗紗及時上前挽住她的手,免得她把自己敲得更笨。

    玫瑰花香愈夜愈濃郁,一大一小在月光下疾步,她們必須走完整座花園才能抵達主屋的後門,再穿過走廊走出去。

    一陣嘻嘻哈哈聲從牆角拐彎處響起。

    「哎喲!」樊樊才打開後門,就和兩個醉酒的男人撞個正著。

    「他媽的,誰撞我啊?」穿米色西裝的男人本想破口大駡,但醉紅的雙眼一看見怯柔柔的清秀佳人後就陡然一亮,垂涎欲滴地露出豬哥相。

    「對不起!痛痛嗎?」樊樊放開與紗紗交握的小手,頗有良心的上前仔細觀察。

    「當然會痛!」另一個紅糟鼻的男人叫得可大聲了。「我的手都瘀青了。」作勢要去捉人──他們是吃定眼前這塊嫩豆腐啦!

    哪知道!「嗚哇!」紗紗立刻推開樊樊,瘦小的身軀一骨碌往前衝撞,兩個男人受到撞擊退了幾步,但立即不甘示弱,左右開弓的伸手抓住紗紗。

    「死小鬼!竟敢攻擊我?」看她們的打扮,就知道是趁隙混進來的死老百姓!

    「哼,我霍松家族可不好惹。」趁現在沒有別人,我非玩死你們不可!

    「不可以抓紗紗!」樊樊再單純──蠢,也意識到這兩個大男人絕非善類!她掄起粉拳就往對方身上打。「紗紗會痛痛。」

    「要我們不抓這個小女生嗎?」紅糟鼻男人湊上一張垂涎三尺的臉。「來,親我們一下,我們就放開她。」

    「先親我!」米色西裝的男人心懷不軌地說。

    嘿,這小妞看起來白癡白癡的很好拐哦?

    「唔……」樊樊居然就定格在當場,很認真的歪著腦袋想了又想,而後點點頭,走到紅糟鼻男人面前,嘟起紅潤潤的小唇──

    突地,「哇啊!」紅糟鼻男人慘叫一聲,整個人呈拋物線往後飛去,狠狠撞到牆面上滑落在地。

    「誰?!」米色西裝的男人驚嚇地回頭,紗紗乘機抬起短短的腿踢中他的胯下,然後奮力掙脫男人的掌握,頭也不回地撲進樊樊的懷抱。

    「他媽的……」米色西裝的男人一手捂著褲襠,一手伸得長長的要抓人,不料整個人被拎起,同樣往後飛去!

    呃?樊樊和紗紗睜眼又張唇,呆呆地看著第三個出現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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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眉森眼冽,安東尼整張臉冷到冰點,

    「你們的膽子真大!」如果他慢一步到,她們豈不是要落入魔爪中?

    「滾!」

    「你、你是誰啊你?」明明氣勢就矮人一大截,但紅糟鼻男人吠得可凶了。「該滾的是你,這女的是我們先發現的!」

    「是嗎?」峻臉泛出一抹猙獰的笑意。「你們真的要跟我搶人?」

    「廢話!」紅糟鼻男人才要破口大駡,米色西裝的男人卻陡然變了臉,眼裏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伸掌一把捂住紅糟鼻男人的大嘴。

    「柯、柯、柯里昂先生?」米色西裝的男人開始發抖。「您、您,您您您您--」語不成句,好像快昏過去了。

    「喂!湯尼瑪,你怎麼--」紅糟鼻男人好不容易掙開同伴的手掌,這才領悟到同伴說的是誰。

    慘了,原本只是想吃塊嫩豆腐,怎麼會咬到一塊大石磚呢?

    「滾。」安東尼這回聲音輕柔了不少--也危險了不少!

    當下就看見兩團人球「滾」著逃離現場。

    安東尼看向一大一小的女孩。「沒有男人保護的女人不應該落單。」口氣平靜得近乎冷酷,但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早在認出樊樊的那一刹那開始便沸騰不已。

    怎麼樣都沒想到,天天隔窗遙望的佳人,如今竟是近在眼前,還對他露出如此甜美燦爛的笑容。

    「你打了壞人呢!」樊樊露出酒窩。「好棒好棒……」

    驀地,紗紗挑高兩道小小的眉,拉著樊樊猛然退了幾步。

    「你是安東尼?柯里昂,柯里昂家族第十三代的族長,『那不勒斯總理』。」稚嫩的嗓音用的是肯定句,清楚地點明他的身分,紗紗那雙黑眼,流轉出一抹光彩。

    她們姓羅。

    大的叫樊樊,小的叫紗紗。

    一有了開端,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安東尼很快就探知她們是暫居在城郊一座出租小小花園的別墅裏--據說是為了配合樊樊愛花成癡才會決定住在城郊。

    「花花?樊樊喜歡玫瑰姨姨、香雪球妹妹、鼠尾草爺爺、薄荷奶奶、月見草姑姑……」樊樊很認真地回答安東尼的問題。

    「好。」安東尼只簡單應了一聲,可並不代表事情就此結束--當他以盡地主之誼的名義,邀請她們到柯里昂宅邸作客,興奮的歡呼聲隨之爆開。

    「好多好多花噢!」樊樊不等別人允首,便自動自發地將涼鞋一脫,往萬紫千紅的花叢奔去。

    「喜歡嗎?」安東尼的黑眼隱隱燃著情火。「以後你想在這花園種什麼花草都隨你。」

    「喂喂,義大利先生,別說得好像我們住在這裏好嗎?」紗紗在他身邊冒出。

    「如果你們喜歡的話--」安東尼低頭看看這個人小鬼大的少女。「歡迎你們住下來。」

    「你勾引女人的手法未免太囂張了吧?」鼻孔哼了哼,紗紗睨著他看。

    「好說,小妹妹。」安東尼每次跟這個才十一、二歲的少女說話,都有種被打敗的感覺。「你們這對姊妹花真的很不一樣。」

    他很想一直站著凝視樊樊,汲取她的一顰一笑,但他的左腳已經吃不消地頻頻抗議,不得不走到一旁的涼椅坐下。

    「你們是同父異母嗎?」暗地裏忍著痛,表面上仍是一派輕鬆愜意。

    紗紗古裏古怪地看他一眼,搖頭否認。

    「不,其實我跟樊樊都是孤兒,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小身子「嘿咻」一縱,瞬間盤腿在單地上落坐。「我們從以前就住在一起,所以就彼此照應。」

    這算是什麼關係?安東尼聞言一怔。紗紗應該是在說,她們以前是待在同一間孤兒院,睡在同一個房間裏,情同手足吧?

    只見小小身軀站了起來,拍拍衣裙,拔足往前奔去。「樊樊,我們來做花冠。」

    眯眼凝視紗紗的背影,安東尼總覺得她在逃避一些敏感的話題。

    是因為她們的背景來處嗎?即使他動用了家族的力量滲入公家機關進行調查,結果只顯示她們是由美國人境義大利的海關資料與護照字型大小,其他再也找不出什麼。

    姊妹倆的過去一片空白?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她們以前是在美國哪家孤兒院待過?不知道。她們是否曾被收養?不知道。她們有著亞洲人的外貌,又姓「羅」,是哪個國家的姓氏呢?日本、韓國、中國、越南?不知道。

    當安東尼收到這份「簡單俐落」的調查報告時,黑眉挑得老高。

    「請先生原諒!」手下一個個跪倒在地,頭磕得咚咚作響。

    「我們已經竭盡所能了。但無論我們再怎麼深入調查,就只能搜集到這些資料,似乎有人在刻意封鎖這兩位元小姐的背景資料。」

    「故意封鎖……」安東尼喃喃自語著。「有人不願讓她們曝光?在保護她們?」除了這項大膽的猜臆,他還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

    「樊樊。」趁著兩人獨處的空檔,安東尼一邊幫她擦拭嘴角的霜淇淋,一邊問:「你的家人呢?」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安東尼也不知不覺的和紗紗一樣,將樊樊當成妹妹般--儘管實際上她比他還大上三歲呢。

    「家人?」樊樊認真思考著他的問題。

    「是的,家人。」安東尼憐惜的摸摸她的臉蛋。「有誰跟你和紗紗住在一起?」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自十四歲和女人發生關係開始,對喜歡的女人還不曾如此「蜻蜒點水」過。

    但是對樊樊,他願意隱忍。

    「啊,樊樊知道。」腦袋猛點。「樊樊和紗紗和葉葉和閻閻和白白和……」一口氣點名的天兵架武和閱兵花草一模一樣。

    安東尼皺皺眉,顯然他想進一步瞭解她的算盤是撥錯了方向。

    「樊樊她--套一句醫學上的說法,是個輕度智力障礙者。」紗紗證實了他的想法,表情凝重--從他劈頭提出自己的疑問開始,小臉便失去一貫氣定神閑的派頭。

    「她可以自己更衣、洗澡、吃飯,只要是習慣性的活動都難不倒她。可是她的理解力和感情只停留在七歲左右,你最好別去破壞她單純快樂的生活,畢竟不久--」紗紗警覺地打住了話。

    「不久?」安東尼聽見了,一方面為樊樊的情況感到難過,一方面卻又為著自己感到心碎--難道自己再度動情的物件,卻癡傻得一輩子都不可能回應自己的感情嗎?

    這教他情何以堪?!

    「你們要待在義大利的時間不久了嗎?」一天一天過去,不知不覺的,他竟然忘了這對姊妹花並不是當地人,總有要回美國的一天--

    不,他不准!

    「差不多了吧?」紗紗骨碌碌地轉動黑珠,秋波水汪汪的,仿佛藏有無限的秘密。「是該回去了。」

    「那--」安東尼深吸口氣,決定換個方式著手。「我可以跟你們同行嗎?我想拜訪你們的監護人。」好向對方提出他對樊樊規劃的藍圖。

    安東尼很快就想開,並安慰自己:如果樊樊一輩子都不可能回應自己的感情,沒關係,他愛她就好!

    他沉沉合睫,再輕輕地睜開眼:心中已經作好決定。

    但天有不測風雲。

    「嘩哈,我最親愛的表弟!」這天寧靜的午後,柯里昂宅邸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

    「安米爾?」安東尼杵在原地不動,被動地接受對方熱烈的擁抱招呼,他及時伸手擋在嘴前,阻擋對方的「親吻禮」。「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在米蘭準備下一年度的時裝發表會。」

    十根指頭數來長短不一,一群羊裏有白也有黑,而安米爾就是柯里昂家族中那只「黑羊」,他並沒有留在那不勒斯幫忙家族事業,而是發揮了天生的美學細胞,一古腦兒栽入流行時尚圈裏,甚至還自創時裝品牌。柯里昂老一輩的族人都覺得他「不務正業」,對他頭痛得很。

    但所幸的是,安東尼十分支持他,讓安米爾得以掙得自己的一片天空;也因此,這對表兄弟儘管差了七、八歲,卻反而很親近,沒有什麼代溝。

    「米蘭的時裝發表會再過一個月才要開始做準備,我抽空回老家來看看。」

    安東尼點點頭。「到安東妮婭那裏打過招呼了?」

    「去過一趟了。嘩哈,她那對雙胞胎是怎麼養大的?肥嘟嘟的,將來怎麼穿得上我設計的最新款式……」滔滔不絕好幾分鐘後--「對了,安東尼,聽說這裏招待著兩名嬌客?」

    雖然人在米蘭,但可不代表安米爾就對老家的動靜毫不關心。

    安東尼邀請不相干的外人到本家宅邸作客--尤其聽說還是年輕美麗的姊妹花,他這異常的舉動已經引起幾位長老的「關切」,說不定老人家他們已經從各個角落紛紛趕回那不勒斯來了。

    「在哪里?介紹給我看看吧?」這才是安米爾抽空跑回那不勒斯的最大原因啊。

    「她們出去了,待會兒才會回來。」樊樊和紗紗在幾個女傭的陪伴下到市中心去玩了。

    「還要等啊?真可惜。」籲出一口長長的氣,安米爾接過僕人斟來的美酒呷飲。「我真想早點看看她--」

    「樊樊回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書房沉重的門扉應聲而開。

    坐在加裝滾輪的皮椅上的安米爾,反射性地連人帶椅轉身,就見一大束色彩繽紛的玫瑰花湊了過來。

    「哈--哈啾!」安米爾就是受不了太多花粉靠近,他可憐的過敏鼻子啊!「哈啾哈啾哈--」很不客氣地對著這一片可憐又無辜的玫瑰花打了好幾個噴嚏。

    「玫瑰姨姨!」樊樊根本沒看清楚這個「辣手摧花」的傢伙是誰,就逕自心疼地嚷了起來,黑色大眼熱淚盈眶。

    她這才發現對方不是安東尼,而是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不是東東!」她叫了起來。

    東東?安米爾為樊樊的美貌驚豔好半晌,這才回過神,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不,我不是安東尼,美麗的小姐。」執手親吻禮,安米爾眼中瞬間迸出熱烈的火焰。

    「噢……」樊樊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

    但是,「哈羅,你好。」晚一步進來的紗紗,睜著早熟的黑眼珠,敏感地觀察到樊樊一瞬間的臉紅心跳。

    局勢在暗中迅速且微妙地變化著。

    很可笑的,第一個發現的卻不是當事者之一的安東尼。

    紗紗張大小嘴,看著安米爾扶著樊樊--這原本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舉止,但為什麼他們兩人看起來是那麼的親密,還很配?

    不只紗紗,僕人們也瞧出了一絲端倪,一些耳語流傳著。有人說看見兩人躲在花園中親吻;又有人說安米爾總是大清早的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更有人說光是從安米爾及樊樊相視的眼神裏,就可以看出那抹不尋常情愫……

    等安東尼聽見風聲--或者該說是赫然察覺事實時,已經慢了好幾步。

    而且是在最糟糕的狀況下--

    嬌紅的玫瑰灑了一地,安東尼面無表情地看著樊樊躺在床上,偎著男人修長赤裸的胳膊--他不必掀起被單也知道兩人的軀體是光溜溜的!

    「不……」安東尼的右手握住最後一枝玫瑰花,花莖上的突刺,狠狠嵌入他的掌心皮肉。

    「安東尼?」或許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安米爾一骨碌的清醒過來,也正好拿自己那張臉去「迎接」安東尼狠狠的一記拳頭。

    「你怎麼可以?!」咆哮聲一起,安東尼又猛地送上一記飽拳。「怎麼可以……」

    「啊!」樊樊被嚇醒了,一張眼就看見安東尼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孔,連嬌軀都忘了要遮掩,跌跌撞撞地擋到安米爾面前。「不可以打米米!」

    「滾!」安東尼怒濤洶湧,當初他對樊樊懷有多少熱切的情意,如今就有多少強烈的恨意!

    當他一大清早帶著鮮花,想出其不意地溜到心愛女人的房間向她求愛時,卻看見她和別的男人親密的畫面,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個男人能理智看待這種事吧?

    樊樊美麗的臉蛋怯怯地皺了好幾下,在安東尼嗜血的表情中,又嚇得慘白。但是,她依然固執地捍衛著安米爾。

    「滾!」安東尼將拳頭高高掄起。

    「樊樊讓開。」安米爾想將她拉到身後保護。

    「東東壞壞!」向來不解世事的無憂人兒,反身舉臂和安米爾摟抱在一塊兒,戒備提瞪著安東尼。

    安東尼雙眼赤紅,硬是將樊樊一把拉下床,想赤手空拳打死安米爾。

    「她應該是我的,你怎麼可以……」

    從小便受過武術訓練,甚至還請過東方搏擊專家指導,安東尼每一舉一腳都對準安米爾最脆弱的部位攻擊,再加上心懷愧疚的安米爾毫不反抗,使得這場打鬥形成了一面倒的局勢。

    「嘩啦啦--」驀地,一大盆冰塊和著水灑得兩個男人和床面濕了一大片,瞬間澆熄了安東尼些許怒火。

    可看著被打得渾身傷痕累累,卻依然用一種有愧卻堅定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安米爾,安東尼下假思索的又掄起拳頭--

    「嘩啦啦!」第二盆冰塊水陣落下。

    「不要再打了啦!」紗紗索性把塑膠水盆一塊兒給丟了出去,正中安東尼的肩膀。

    他像只一觸即發的猛獸,咆哮著,燃燒著怒火的黑眼看著紗紗。「找死!」擒拿技巧閃電出招。

    「嘿……」紗紗像是早有準備似的,一下子就避開,但她的動作不夠快,頭髮被人一把抓揪著,她吃痛地急促呼吸,整個人被迫轉過去面對他。

    她不服氣地睜大眼睛,對著近在咫尺的臉孔又瞪又瞠。

    「羅紗紗,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安東尼的怒火源自於地獄,猶如但丁筆下的神曲。「滾!」

    他想鬆手好回頭繼續教訓安米爾,但紗紗卻用一雙小手臂緊緊抱住他的。

    「安東尼!」她叫道,「你是在傷心,還是生氣?」

    安東尼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

    他是在傷心……還是生氣?

    尖銳的問題比玫瑰的花刺將他的心紮得更深,輕輕一扭、一抽、一轉,流下的都是腥甜又悲傷的血。

    「我愛她呀!」他吼著。「她也必須愛我!」手不自覺又束緊。

    媽媽咪呀!他是要扯破她的頭皮才甘心嗎?紗紗發現要在這種情形下說話可真費力。「誰規定你愛她,她也一定要愛你呀?」

    「誰規定……」就像一記當頭棒喝,安東尼像是傻了,又像是醒了,浮著青筋的手終於鬆開力道。

    重獲自由的紗紗,第一個念頭就是連滾帶爬的大逃亡,可在看見安東尼那張被抽離情緒的空白臉龐時,卻又忍不住走了過去,將小手合掌,貼放在他跪坐的大腿上。

    安東尼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慢慢的,他張開雙臂,那模樣就像想牢牢抱住什麼,但納入懷中卻又什麼都沒有的孩子。

    孩子呀孩子,究竟誰才是孩子呢?

    紗紗更進一步地貼近他,讓自己填滿他雙臂之間,小手臂費力地圈住他兩邊的肩頭,宛如抱住自己親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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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樊樊與安米爾這件事,安東尼特別下了封口令,不許任何人將事情傳開。

    而且,他發現自己沒有太寬大的心胸可以再面對表哥安米爾……以及未來的表嫂--至少一、兩年內都不能。

    「等安米爾可以下床後,立即安排車子將他們一起送走。」不願再看見安米爾或樊樊,那會讓他感覺自己被背叛了……儘管到頭來,所有的情勢在在顯示是自己一頭熱!「我不想看見他們……」

    「是。」安東妮婭能夠理解,也同情的點點頭。「我出去了。」安東尼不會樂於讓人看見他舔舐傷口的模樣吧?

    她無聲無息地離開,順手將書房的門帶上。

    她一走,安東尼臉上強行戴上的冷靜面具便破裂了,一塊塊地從他的五官上剝落。

    他分不清心中這痛苦的滋味,是因為他自己一廂情願的愛戀破局,還是因為自尊心受創之故?

    咿呀一聲--門又悄悄開了一條縫,但安東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未覺,直到一雙小手輕輕按在他支肘撐額的上臂邊緣,他才猛然抬頭。

    「紗紗?」他的聲音有絲喑啞。

    「你在哭嗎?」紗紗睜著早熟的黑眼,世故地點點小腦袋。「安啦!我不會跟別人講的,噓~~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指尖點在下唇的邊緣,眨眨眼,紗紗難得露出符合年紀的小小少女頑皮樣。

    瞧她這副人小鬼大的鬼靈精樣,安東尼哪里還難過得下去?「好,那就要請你幫我保密羅。」他大掌一伸,往她那頭金黑交織的短髮揉揉弄弄的,使得她的頭一點一點的。

    紗紗不禁抗議。

    「你夠了哦……哇!安東尼……住手!我羅紗紗命令你放開我,不要這樣玩我啦!」

    還命令呢!這小孩可真是臭屁。

    安東尼不覺失笑,揉弄的力道非但沒有減緩,反而更加速了。

    嗟!也不想想自己才這麼一丁點大,小不拉幾的,還敢跟他作對?

    「你再不住手,我就真的要跟你作對啦!」顯然紗紗的耐性已達極限,小拳頭揮舞恐嚇著。

    「是噢,我好害怕。」嘲弄聲淡淡地,不過他總算放她一馬,狠狠揉弄最後一下,才把手從她頭頂挪開。

    「哎呀~~」真有種「好心被雷親」的氣餒感。紗紗兩隻小手拚命整理自己的亂髮,卻是愈理愈亂。

    「過來。」安東尼將她拉到椅子前方,讓她背對著自己,靈活地運用起手指代替梳齒,流暢地梳開一個個小發結。

    「我和美國的朋友聯絡過了,他們很快就會來接我們離開。」「我們」指的自然就是樊樊和紗紗羅。

    安東尼聞言一僵,梳發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她們會離開……強忍心痛的閉了閉眼,再逼迫自己張開。

    這也是他的計畫呢,他是在依依不捨什麼呢?

    仁慈的天父,為什麼不管是瑪莉亞也好,樊樊也好……我都所愛非人呢?

    如果是這樣,那我不要情也不要愛了--

    「安東尼?」紗紗驀地出聲喚他,打斷他的思緒。

    她轉過小身軀面對他,小臉一抬,表情很正經、很認真。「樊樊不愛你沒關係--等我過幾年長大了,我就來愛你,你也來愛我好不好?」

    「什麼?」安東尼一怔,回視她熱切宣誓的表情。

    東西方的男女、大人、小孩體型本就有差,安東尼二十歲,已是個成熟的年輕男人,但反觀紗紗呢?嗤,胸部連一丁點兒隆起都沒有!

    「別鬧了。」安東尼啼笑皆非,「說什麼笑話?」

    「喂,人家可是在跟你說真的。」小手插在腰上,紗紗氣鼓了雙頰抗議。

    「是,小妹妹。」安東尼取笑著她,不覺得自己會「走投無路」到對小女孩下手。「你是在暗戀我嗎?別告訴我你對我一見鍾情。」兩指用力挾她鼻頭。

    「……嗯,好像是耶!」紗紗倒是挺認真地回答。「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自己很喜歡你,是那種很特別、很奇怪的喜歡法。你呢,安東尼,你對我有沒有那種喜歡呢?」

    也許是這種半大不小的青澀年紀說愛並不難,也或許紗紗本來就是這種直來直往的個性,無論如何,這種大膽的問題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個變態……安東尼拍拍她的頭算是安慰她。「這個嘛,等你長大後再來問我好嗎,OK?」

    「等我長大後就OK了嗎?」紗紗可一點都不馬虎,認真地問。「我會很固執哦,等我長大,我一定會變得比樊樊更漂亮,然後想盡辦法讓你愛上我,這樣OK嗎?」

    「OK,」他笑了,不過是那種不怎麼相信的笑容。「我等你。」

    不過不會了,他不會再傻得墜入情網……親情也好,友情也罷,就算是純粹的男女肉欲,也遠比愛情要來得實際。

    兀自沉浸在感傷且略帶偏激的思緒裏,安東尼並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少女那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的模樣。

    姊妹花離開那不勒斯的那天,安東尼只目送她們走進機場大門,然後坐在車內,凝望一架又一架飛機的起飛。

    他的人雖然在車內,但心卻飛到了候機室大廳裏。

    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但他已將前來迎接她們的人打量清楚--黑髮棕眼的溫和男人,墨鏡黑衣的冷漠男人,嬉皮笑臉的金髮男人。

    應該是在孤兒院結識的朋友吧?想來在那種環境中,彼此的感情會更加親密,從他們千里迢迢前來接人就可見一斑。

    啊!他在這裏待得夠久,也想得夠多了。「可以走了。」他用對講機吩咐前座的司機。

    加長型的黑色轎車才要發動,一道小小的身影驀地奔了出來。

    「等一下!」

    「紗紗?你在做什麼?」

    安東尼才從後車座一鑽出來,便被跑得氣喘吁吁的紗紗一把抱住。

    「你還不趕快回去?飛機就快要起飛了不是嗎?」安東尼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突兀的舉止,不斷的催促她:「快去吧,飛機是不等人的。」

    「飛機會等人的,至少它會等我們。」紗紗滿不在乎似回答,像是很篤定似的。「我還有話沒跟你說完,不能就這樣離開。」

    「是嗎?」安東尼凝視著紗紗,從她金黑色的短髮一路往下看到她白衣藍裙的打扮。「你要跟我說什麼?」

    笑笑的,他並不以為意,幾天前那番有關情愛的話題已經被他拋到腦後,他不認為紗紗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跟他特別聲明。但是,他喜歡跟紗紗說話,多聽一句又何妨?

    「來,你先放開我,慢慢說。」他看看那雙依舊纏在腰際上的小胳膊,笑著道。

    「不不不,」紗紗反而把頭搖了又搖。「來。」騰出一手勾勾手指頭。

    安東尼從善如流地彎下身。

    紗紗忽然將雙手勾在他頸後,將小小紅紅的軟唇貼上他。

    淩厲的黑眸瞠大,安東尼瞪著眼前那張童稚的臉孔,被「驚嚇」得相當徹底。

    「嘿嘿嘿……」啾!又親了一下,紗紗這才放開他,像極了偷舐奶油的小貓咪,笑得好賊好賊。

    「我說過我喜歡你的……這樣,你一定就忘不了我啦!」一點害羞之意都沒有,紗紗抬頭挺胸,驕傲得像只孔雀,小手揮了揮。「套句魔鬼阿諾說的:『IWILLBEBACK!』要想我噢,拜拜!」轉身就往回跑,留下一尊傻了眼的雕像僵在原地。

    七年後

    義大利的嘉年華季來臨。

    如同威尼斯與羅馬,那不勒斯的大街小巷、家家戶戶佈置了起來,金紅銀綠,將這項自文藝復興時代便流傳下來的慶典點綴得五彩繽紛。

    嘉年華季的白天尚稱寧靜,只有幾項靜態的展覽或活動,可太陽一西下,入了夜後,路燈盞盞亮起,全國陷入瘋狂歡樂的氣氛裏。

    天際黑謐,煙火燦爛盛開,復古的仕紳貴婦戴著精美雪白的面具,在大街小巷裏走來走去,笑語晏晏,仿佛游魂重新在人間復活。

    夜霧如輕紗一罩,萬物都迷蒙。

    「哈哈哈,就是說嘛……」

    「真好笑,他真的說出這種話嗎?」

    「那個米蘭修道士就說了:不,小姐,你打中的是南瓜,不是我的大頭。」

    「呵呵呵呵……」

    不知道是誰在說某個老掉牙的笑話,可一張張臉依然笑得花枝亂顫。

    餐廳與酒吧裏,人人手中捧著美酒或佳餚,杯盤碰撞聲與笑語充斥在每個角落。

    嘉年華晚宴也是柯里昂家族一年一度的重要場合,沒有任何推諉的理由,男女老少都要參加。

    若硬要說今年有何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特別邀了幾位家族成員以外的貴賓出席。

    「麥迪奇小姐,玩得還愉快嗎?」在眾人的注目下,安東尼領著這位藍衣小姐跳了開場舞,結束後引她步出舞池。

    「當然,這是場很棒的宴會,很榮幸能參加柯里昂的晚宴。」蓓娜?麥迪奇嬌柔可人,笑容如蜜,她抬眸用愛慕的眼光看著他。「你願意再陪我跳支舞嗎?」

    安東尼笑了笑。「對不起,恕我失陪,我要去洗手間。」他微微轉身,對站在一旁的安東妮婭頷首,示意她接手招呼。

    「蓓娜,過來嘛,我正在跟波麗卡說到米蘭明年的服裝流行趨勢哩,你正好可以提供一些意見給我們……」安東妮婭急忙向前。

    「好。」蓓娜嘴裏應著,但眼神怎麼都無法從安東尼身上移開,可後者卻什麼表示也沒有,不笑的俊容讓她看了更加著迷。「可是柯里昂先生--」

    「有人在叫你了,麥迪奇小姐。」安東尼客氣地道,但態度卻很堅決。

    懾於那股氣勢,蓓娜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安東妮婭看著蓓娜失落的樣子,打氣地拍拍她的手背。「我代替安東尼跟你說聲抱歉。」

    「不……」蓓娜扯開一抹笑容,黯然失神地垂下螓首。「也許是我太厚臉皮了,他才不想理我。」

    「沒那回事。」安東妮婭趕緊安撫她。「安東尼一定會喜歡你的,我保證。」

    「是嗎?」依然是難過的神情。「我並沒有這種感覺,相反的,我覺得柯里昂先生似乎……很討厭我。」眼睫眨出閃閃動人的淚光。

    「呃……」安東妮婭連忙解釋:「他並不是討厭你,而是怕了……好吧,我告訴你吧!大約在七年前……」那段表兄弟間的糾葛,就算已事過境遷,表面上也都風平浪靜了,仍是不好對外人啟齒--所以,安東妮婭只講了大致的經過。

    事實上,安東妮婭是比較站在堂弟這邊的,事後更對安東尼的失意寡歡心疼不已,再加上近年來,安東尼的適婚年齡都快過了,所以才會特別介紹麥迪奇家的年輕小孫女給他認識,哪知道安東尼這麼不識趣!

    安東妮婭努力鼓勵著蓓娜。「反正你是我邀請來的客人,就在這裏多住幾天,多親近安東尼,他一定會發現你的美好之處的。」

    「好,我知道了。」蓓娜露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努力眨掉淚光。「對不起,請讓我一個人靜靜。」說著便略側過身,暗示她離開。

    「請不要客氣,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放輕鬆慢慢玩呵。」安東妮妞要趕緊再去招呼別人了。今晚不止有麥迪奇家族的人,還有遠從異國而來的客人呢!

    安東妮婭又講了幾句安慰的言語,然後快步離開。

    先前門房就已經大聲宣佈這位異國貴客已大駕光臨了……現在人呢?啊,她好忙好忙喔。

    安東妮婭忙,安東尼也輕鬆不到哪去。

    上一分鐘他才跟那不勒斯的大企業家寒暄,而後,門房一聲「波魯達先生蒞臨」的宣佈,將他的注力完全拉向門口。

    也難怪安東尼會有這種反應,事實上,今晚的貴賓當中,恐怕就屬此人來頭最大。

    波魯達是「拉丁教父」的養子與贅婿,一個長年在幕後操縱全球四分之一黑道走向的藏鏡人。

    這個擁有舉足輕重地位的男人,其實本來和柯里昂家族沒有直接的關係,卻在一個月前主動聯絡他們,暗示他們送張請帖讓他來義大利作客。

    這個要求在柯里昂家族中還引起不小的風波,一半的成員認為不該放帖子給沒有關係的外人,另一半卻主張廣結善緣,畢竟以柯里昂家族的立場而言,多個盟友遠比多個敵手來得好。

    「歡迎蒞臨,波魯達先生。」安東尼看對方一身入境隨俗的黑色大禮服,就連一旁身段婀娜的女伴,也是一襲華麗篷裙禮服,金光閃閃,臉上還戴著羽毛及花朵裝飾的半截面具。

    奇怪?

    安東尼輕蹙濃眉,不由得細細打量他們。

    為什麼他會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這對男女……

    「很高興再次會面,柯里昂先生。」波魯達主動提醒他:「我有兩個朋友曾經受你的照顧。」

    叮咚!安東尼想起他是誰了!

    「是你?!」波魯達竟是當年前來接走羅家姊妹花的人之一。

    那他的女伴是?!

    「好久不見,安東尼。」女人笑嘻嘻地取下面具,露出一張嬌甜的小臉。

    「紗紗?!」安東尼那聲恍如石破驚天的叫聲,是當晚宴會的最高潮。

    夜闌人靜。

    不復一兩個小時前的熱鬧氣氛。

    曲終人散,柯里昂一些家人連夜趕回自己的居所,一些則留宿本家宅邸,被安頓在客房裏休息。

    偌大的花園中,只有一道孤零零的黑色人影。

    從來沒想過,還會再見到羅家姊妹花……就算只是其中一個,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一個,卻是他印象更為深刻的那一個。

    這樣你一定就忘不了我了。因為這句話,以及臨別秋波的那一吻--他的確怎麼樣都無法忘卻,他的生命中曾有個鬼靈精怪的小小少女駐足,而她離去後,小小紅唇的軟甜滋味,仍如鬼魅般的殘存在他感官的最深層。

    如今,在這種出其不意的情況下再度看見伊人,令他想起了七年前的回憶,叫他在床上輾轉難眠,只能出來散散步,看看是不是可以幫助自己入眠。

    花團錦簇,一陣濃香清甜的氣息,玫瑰首當其衝嬌豔盛綻--安東尼想起這是樊樊當年最愛的花,一股悶氣湧上心頭,大手使力扯下其中一枝,紅馥馥的苞蕾瓣被揉碎,紛紛落落掉滿地。

    他面無表情的垂睫,月色被夜空流雲不時遮蔽,宛如他陰晴不定的心情。

    「噢,原來是你。」一道嬌甜嗓音打從他背後響起,安東尼一回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對方金黑交織的短髮,以及和一身罩了長睡袍的嬌軀,半透明的布料展露出她的線條。

    「是你。」黑色眼珠閃過複雜的情緒。「波魯達太太。」

    他是曾經想過,或許有朝一日會再遇見紗紗,但卻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波魯達太太?」哪知小女人一聽,放聲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又涼又諷,臉上露出輕佻又嫵媚的笑容。「波魯達他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愛人,他對我很好很好呢!」

    愛人?婚外情?安東尼震驚,不願相信數年前那個早熟得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能夠洞悉一切世事的小小少女,長大後會如此「想不開」,甘願做別人的第三者,要一份不能圓滿的感情?

    那太奇怪,也太不符合他對紗紗的印象。

    「聽說……波魯達先生對他的妻子非常專一又深情。」安東尼不由得試探道。

    「噢,他是呀。」紗紗也沒有否認,舉手將短短的發絲繞在指尖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玩弄著,年輕卻成熟的風韻中下經意流露出一絲稚氣,讓安東尼稍稍安慰於她仍有些地方未變,可偏偏她的下一句話又無端挑起他的怒氣。

    「他愛他的妻子,可是也很『喜歡』我噢。」露出一抹感傷又甜蜜的笑。

    「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非常的……親匿,是別人不能理解的。」

    不能理解個頭!轟的一聲,安東尼只覺得火山即將在自己體內爆炸,狂怒莫名,伸出修長的手,強勢地拉過嬌甜的人兒,挾著翻濤覆浪的氣勢,強行吻上對方軟軟的唇。

    他在生什麼氣?他問自己。

    眼前這個小女人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說喜歡自己的小小少女,所以他不甘心的生氣嗎?

    還是,他在氣她談及自己的情婦身分時,那種滿不在乎的自甘墮落的調調?

    不管是什麼,在在都加深了他吻的深度。

    「唔……」就像一場非贏不可的戰爭,紗紗因為錯愕而喪失了得勝的先機,此刻正急起直追,和他一拚高下。

    柔嫩的舌尖拚命地和他纏卷,雙手更順勢隨著踮起的腳尖使勁貼向他發燙的軀體,一條腿兒大膽地抬起勾住他的腰--

    「夠了!」想起她的身分,他硬是壓下熾熱的欲望,一把將她推開。

    「哼……還真的是夠了!」紗紗原本情欲迷蒙的眼也隨著他的動作冷卻下來。「幹麼?吻了都吻了,難道我的嘴巴是沾了芥末還是辣醬?居然擺出那種嫌棄的樣子,我才是『受害者』吧?」抬頭挺胸、雙手插腰,一副理直氣壯的挑釁模樣。

    「你……」好氣又好笑,尚未完全平復的情欲又點燃起來。「那我就讓你再受害一次……」唇舌再度覆上她的。

    這回,紗紗反而緊閉雙唇,不肯讓他得逞,安東尼攫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掐,這才如願以償地入侵汲取她的甜蜜。

    如果不是怒火與欲火當頭罩,安東尼會發現她的每個動作雖然撩人,卻帶著幾分緊張和不自然感。

    而她柔軟的肌膚更是冒出一顆顆疙瘩,隨著他的深吻、他大手的遊移愛撫而愈冒愈多……

    吻終於暫告一段落,一臉緋紅的紗紗大口大口的喘息,安東尼的胸口只略微起伏幾下便恢復平穩。

    他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腳步又急又快,一路從花園逃--不,是退回自己的房間。

    他明明身心都疲倦得很,眼皮卻始終合不起來--結果他徹夜未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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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2: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安東尼,你還好吧?」早餐席間,安東妮婭一看見他就不禁叫了起來,連帶其他幾個柯里昂族人,甚至貴客蓓娜都睜圓了眼。

    安東尼的一頭黑髮雖梳得整齊,卻因為發線分錯了邊而紛紛散在前額,雙眼底下有著淡淡的暗影,身上的襯衫鈕扣扣錯了孔,長褲有小小的縐褶--安東妮婭不曾看過安東尼如此失常的模樣。

    「我沒事。」安東尼應道,一如往常優雅的拿起白色餐巾鋪在膝頭,像是在印證自己的話一樣。

    「大家早!」此時到來的姦夫淫婦--不,是波魯達夫婦--也不對,總之,是這兩位遠從拉丁美洲前來的貴客,笑吟吟地加入這場早餐盛會。

    瞬間,安東尼的動作凝住,雖然只有短短一秒,又馬上假裝沒事地繼續,但看起來就是不太自在。

    「早,柯里昂先生。」波魯達大方溫和,有禮地和在座者一一寒喧。

    「早。」安東尼突然覺得看這個虛長自己幾歲的男人很不順眼--不,是非常不順眼。

    「早。」安東妮婭幫忙招呼貴客,「昨晚睡得好嗎?」她假裝沒看見紗紗,只針對波魯達一人發問。

    義大利人很注重家族觀念,情婦是不見容於臺面上的;換句話說,如果紗紗不是外來的客人,早就被掃帚掃地出門了。

    「睡得好好呢!」紗紗搶著回答,笑得非常愉快。「本來我還有點認床,不過在花園散散步後,回房睡得可甜了。運動果然有益身體健康呢,你說對吧?」媚眼如絲,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波魯達說的。

    啪啦!刀叉突然摔落的刺耳聲又讓眾人緊繃的心一跳,現在是又發生什麼事--每個人的視線先是落在那「陳屍」在地的餐具上,旋即又望向那張已然鐵青的臉孔。

    「我吃飽了!」在眾多「注目禮」下,安東尼起身離席。

    「哎呀呀!」紗紗則是大大方方入席,看著桌上的早餐。「看起來好豐盛喲!」

    「你哦……」波魯達搖搖頭,也跟著入席。在用餐前不忘在她額上親了親,這才開始拿起餐具。

    柯里昂家族不是黑手黨,卻在義大利佔有一項比黑手黨更為優勢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獨霸全歐軍火市場的管道與研發技術。

    這才是波魯達千里迢迢前來的主要原因。

    「我希望能跟你們進行改造技術上的交流,相互截長補短。」波魯達拿出一把沒上膛的手槍。

    「貝倫塔九七掌中雷。這是我們最新研發出來的機種,特製的彈頭火力足以射穿穿上三層防彈衣的人體。

    「美中不足的是很容易膛爆,已經有三個人的手被炸傷,後座力大到足以將人的臉炸花。我們已經用盡一切方法進行改造,但始終沒有結果,所以我才會厚著臉皮前來,希望能請你們幫幫忙。」

    安東尼立即拿起一把黑亮的槍枝,來回審視好一會兒,拉拉掣手、扣扣扳機,忍不住稱讚:「真是漂亮的小東西。」

    果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他還以為只有歐洲出廠的才是「藝術品」呢!這種自大的心態要改--安東尼暗中告誡自己。

    「是啊,真是漂亮的小東西。」波魯達笑了,眼神迷蒙,表情也跟著柔和。

    一時間,還真教人分不清他所說的是眼前這把精緻小巧的槍枝,還是某個嬌小清甜的可人兒?

    安東尼陡然斂心凝神,一時間竟忘了這個跟自己愈聊、愈相處愈是投緣的男人身分為何!

    他可是紗紗的親密愛人,一個他決定要嫌惡的男人啊!

    態度頓時冷了幾分。「這是很不錯的建議,波魯達先生。不過,跟你合作我們能有什麼好處?」安東尼將槍枝放回桌上,十指交疊。

    「改造成功後生產的第一批槍枝,我波魯達願意相贈一半為報酬。」非常慷慨。

    「成交。」安東尼毫不猶豫答應,兩個大男人同時伸出手用力相握。

    緊接著又是談一些什麼時候到軍火工廠去一趟,邀集技術人員等事。

    一低沉、一溫文,兩人不停使用各種語言交談,英文夾雜著西班牙話、西班牙話夾雜義大利語,甚至連法語也冒出一兩句。

    尤其是波魯達,簡直像老師在幫學生考試,從時事、歷史、政治觀點、人生理念,到星座、血型等等問題都出籠了,安東尼到最後吃不消地舉手喊暫停。

    「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像在被身家調查?」安東尼很客氣的問,豈料對方率性地頜首承認。

    「我是在對你做身家調查沒錯。」波魯達舉杯就口,「其實,我來此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想對樊樊及紗紗這些年來牽掛於心的『大哥哥』多做瞭解。」一口仰盡。

    心弦狠狠一震,「是嗎?」遲疑再三,安東尼終於問出這七年來一直不願去探究的事,「他們過得好嗎?」他們指的便是安米爾與樊樊。

    安東尼只知道他們婚後搬到澳洲去了。

    「好,」波魯達簡單應道,「安米爾雖然放棄了義大利這邊的市場,可是又在那裏開了手工服裝工作室,好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陪伴樊樊和三個孩子。」

    「是嗎……」那個那麼喜愛五彩繽紛舞臺的男人,竟然甘心為愛歸於平淡?安東尼沉吟著,不確定如果換成自己,做不做得到這一點?

    言歸正傳,「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安東尼不太相信。

    「不然呢?」波魯達不答反問。

    是啊,不然呢?

    安東尼吐口氣,爬爬黑髮。他是在期待什麼樣的答案嗎?

    頓了一頓,思緒峰迴路轉。「波魯達先生,有關紗紗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波魯達不以為意地笑笑,深邃的棕眸閃過一絲狡光。「她是個很好的情人,我對她很滿意呀!」談笑風生間,隱約布下陷阱。

    而某只獵物果然一腳踩進去。「我還以為你會打算和現任的太太離婚,好跟她在一起。」

    「噢,我何必跟我太太離婚?我現在就可以跟她在一起啦!」攤掌挑眉裝無辜,波魯達笑答。

    「紗紗她同意?」安東尼不覺揚聲,卻換來對方一記更肯定的頷首。

    「紗紗非常滿意我所能給予她的……如果你去問她,她也一定會這樣告訴你。」

    就是因為他問過,就是因為她做過類似的表態,證實了波魯達的話……安東尼不語,再也提不出任何字詞回應。

    紗紗她一定是被洗腦了。波魯達這個男人……他有什麼好?!

    只不過看起來溫文儒雅,白馬王子那一型。

    只不過是一手掌控了半個美洲,權勢與他相抗衡。

    只不過是能在談笑間用兵,連他都佩服。

    只不過是--

    安東尼領悟地狠狠抽氣,又重重吐息。

    只不過是,連他都不由自主欣賞、喜歡這個男人!

    真的,他真的該死地喜歡這個男人。如果柯里昂家族中有任何適婚的年輕女子,他這個做族長的,定會毫不考慮的為她選擇眼前的男人為婿。

    但是,「你怎麼能一方面跟紗紗在一起,一方面卻又面對你的太太?」安東尼忍不住質疑。

    「這又如何呢?」波魯達攤手,露出一個十分無辜的表情。「我愛我的妻子,可是也喜歡紗紗。」

    什麼叫「我愛我的妻子,可是也喜歡紗紗」?!

    咬緊牙關握起拳頭--這幾乎是安東尼看見波魯達與紗紗在一起時的反射動作了。

    隔著起居室的落地窗,罩頭拂曬的太陽耀眼得讓人不禁眯起眼。

    雖然如此,陰鬱的男人依然雙目如灼,瞪視著花園中的那一幕。

    修長溫文的男人彎身,摘下一朵沾著露水的黃玫瑰,細心地折枝去刺,別在女人的發上,襯托她那頭金黑交織的發絲。

    女人小鳥依人地偎進他的臂彎中,仰起秀顏笑了。

    嘖!安東尼怏怏不快地回過身,這才發現房門口站了一個人。

    「麥迪奇小姐?」壓不滿腹的酸水,他勉強綻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剛敲了好一陣子的門,可房裏都沒有回應,門也沒有關好,我就……」蓓娜狀似不安羞澀,十指交纏扭動,甜美的笑容有幾分哈巴狗討人歡心的意味。

    來者是客!安東尼提醒自己。更何況蓓娜是無辜的,他不該把怒氣宣洩在他人身上。

    「有什麼事嗎?」安東尼綻出補償的笑容,看見對方高興地羞紅了秀頰。

    「是這樣的,我來那不勒斯好幾天了,始終還沒機會到處去看看,如果柯里昂先生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帶我去參觀一下城裏的教堂或博物館?」

    「當然。」安東尼直覺身後有道目光投射而來。

    他反射性地回頭,看見院子裏的紗紗正直視著這裏--唔,就讓她看個夠好了。

    他回以一抹示威的表情,才回過頭來對蓓娜笑道:「我就帶你去古堡城垛那裏走走,再不然帕拉歐王宮也值得一看,至於遠一點的,郊外有龐貝古城和那不勒斯灣的卡布利島……」

    從這一天開始,在柯里昂宅邸裏,又多了一雙同進同出的儷影,安東尼扮演著盡職的主人,溫柔體貼地陪著蓓娜四處造訪每一處觀光景點,看在有心人眼中,可真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噢,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喜的是,「哈,我就知道你喜歡麥迪奇小姐。」

    安東妮婭可是為自己的好眼光得意不已。「人家麥迪奇小姐既溫柔又甜美,更重要的是對你可死心眼呢!小子,你可真是幸運呢!打鐵要趁熱,我們什麼時候打個電話到麥迪奇家去,敲定訂婚的日子?」

    「安東妮婭,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送我去做西西里島的半子?」安東尼輕搖酒杯,看著那澄紅的液體晃呀晃的。

    柯里昂家不是黑手黨,但蓓娜卻是目前西西里島教父麥迪奇的小孫女哩。

    「哎喲,好事就要速成啊!」安東妮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為自己的性急加以辯白:「免得夜長夢多啊!」事實上,她還暗地裏將柯里昂及麥迪奇兩家族即將聯姻的風聲放了出去呢!

    安東尼白她一眼,「幸好你是我堂姊。」而且還是個年歲雖長了自己一截、卻童心未泯的堂姊。「要不然我真該為你的多事而修理你。」

    別以為他表面上不聞不問,就不知道安東妮婭近來的那些小動作。

    他會默許安東妮婭放出風聲,是因為他想看某人的反應--不是那些紛紛來電致賀的族人,也不是巴結諂媚的生意往來對象,更不是那些對他彎腰鞠躬的政府官員,而是……

    「聽說你要訂婚了是嗎?」去了柯里昂軍火離島工廠一趟,回程途中波魯達提及了這件事。「對方就是那位最近跟你同進同出的麥迪奇小姐?」

    「或許。」安東尼回答得模稜兩可。

    他們正站在快艇的甲板上,吹著海風,揚著一頭黑髮,指間夾著的香菸隨風散得好遠好遠。

    「義大利男人在我這個年紀成家者比比皆是。」

    「你是個傳統的男人。」

    「某些方面,我是。」安東尼並不否認這一點。「仁慈的天父,在教堂裏,鮮花、戒指,愛的誓言,至死方休。」意味深長地多加一句,「不過我想在世界各地都應該是一樣的。」

    波魯達的臉色稍稍變了變,不過並沒有說什麼。

    回到那不勒斯,一踏進柯里昂宅邸,就看見總管正急促的打電話:「……請醫生儘快過來。」才放下話筒,轉身看見主人跟客人已經回來了。

    「先生!」趕緊迎了上去。「羅小姐她突然暈倒了!」

    「什麼?」兩個男人聞言色變,總管下一秒只感覺有兩道旋風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還冷颼颼的教人起寒毛。

    「紗紗!」安東尼撞開了房門。

    「紗紗!」波魯達搶先趕到床邊。

    「嗨嗨……」床上的人兒有氣無力地半舉起右手打招呼。

    她的臉色發白,唇色是青的!

    「你怎麼……」安東尼無法相信她會病得這麼突然,回頭一吼:「立刻派車去接醫生。」

    「你『發病』了是嗎?」波魯達低頭俏聲詢問,見紗紗虛弱地微微點頭,便對安東尼說:「麻煩你們都出去,紗紗只需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是嗎?」安東尼有些懷疑,但見紗紗也這樣對他眨眼示意,只能大手一揮,悻幸然地帶頭定出房問,將空間留給那對男女。

    真不知他們是在搞什麼鬼!安東尼背著手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這才沒有又抓狂的抬腳踢踹破門而入。

    冷靜?安東尼突然發現到一點,自從七年前認識紗紗這個小傢伙開始,只要有她在的場合,這兩個字似乎就會從自己身上消失。

    這確實是件奇怪的事,尤其從小到大,安東尼總以自己過人的理智為傲,要不然他怎能以不滿二十的年紀掌管偌大的家族?

    感情方面亦然,他偏好的是成熟型的女人,就像他十五歲初戀的家庭教師瑪莉亞,是個成熟豔媚的女人;第二次動心的樊樊,年紀亦比他稍長。但是,紗紗卻足足小了他八歲有餘,更是和「溫柔體貼」四個字沾不上邊,怎樣都沒有足以漾起他心湖波浪的理由啊!

    「醫生來了。」總管率著一支醫療團隊沖了過來,石破天驚的叫聲讓安東尼無暇多想,對年過半百的醫生隨意點個頭,便走過來,帶頭敲敲客房的門。

    「誰?」波魯達應聲開門,看看眼前的陣仗。「你們把醫院搬來啦?」

    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安東尼惡狠狠地看他一眼,後者識趣地退開,讓這支醫療團隊一一進房。

    紗紗狀似熟睡,臉色、唇色也不再又白又青,已經恢復一層淡淡的血色。

    老醫生將她胸口的扣子解開幾顆,拿起聽診器。

    安東尼及時垂睫低眸,但還是「不小心」看見她一抹胸前圓潤白嫩嫩的肌膚。男性的身軀在這瞬間緊繃,一雙黑眼卻偏偏離不開那個睡美人,眼珠煩躁地左右轉動。

    「這位小姐一切都很好。」做完一連串的檢查,老醫生將聽診器從耳上拿了下來。「也許她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是嗎?」安東尼不怎麼相信,臉上仍有絲擔憂,比起波魯達,他更像紗紗的情人。

    更過分的是,「這下可就糟了。」等醫療團隊告退,波魯達走到床邊,傷腦筋似地搖搖頭。「怎麼會突然病了呢?我已經把後天回去的機票都買好了呢。」

    「你們要走了?」神色驀地一沉。是啊!安東尼這才想到,他們是「客人」,終究會離去的。「但紗紗的身體--」

    「沒辦法,只能架著她上飛機了。」原來,溫文的嗓音也能這麼冷酷。「反正這樁生意也已經談成了,我義父在墨西哥等待消息也等得夠久了。」

    「你可以先用電話跟他聯繫。」安東尼不認為這是理由。

    「不,」波魯達慢條斯理地說出另一個讓安東尼更加憤怒的事。「我還得趕回去照顧即將臨盆的妻子。」

    「那誰來照顧紗紗?!」低吼一聲,情緒激動的安東尼也顧不得會吵醒紗紗,碗口大的拳頭揮了過去。

    波魯達料不到有這一攻擊,整個人被打偏,急忙舉臂攔下他接二連三的瘋狗式打法,不得已,只好伸手輕輕一握。

    「唔……」悶哼一聲,安東尼全身像被掏空似的沒了力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安東尼氣憤得只想砍人。

    「不然我能怎麼辦?」波魯達一攤掌,一副無可奈何樣。「你又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就像你說的,婚姻是神聖的,我怎會為這種可有可無的女人搞砸一切?從現在起,我決定要做個傳統的好男人。好兄弟,你應該為我高興才是。」

    「你打算跟紗紗分手?」說了那麼一大篇,安東尼聽進去的重點只有這一個。「該死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待她?」

    沒想到紗紗為了自己的愛情,先是委曲求全成了別人的情婦,現在還要被人拋棄。

    「是啊,我這樣待她會不會太寬厚了些?紗紗這小妮子某些性格是倔強又頑固的,萬一她鬧到波魯達家裏的話該怎麼辦?」波魯達狀似沉思,接著唇角勾出殘忍的弧度。「謝謝你提醒我。你說得對,我應該採取比較決斷的方武來解決這件事。」

    安東尼無法想像對方要採取什麼「決斷的方武」!

    「那麼,把她給我!」這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安東尼要求著:「我要她留下來,把她給我!」

    「給你?」波魯達輕哼一聲:「你要她做什麼?當情婦嗎?」非常瞧不起似地,「那跟待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安東尼不假思索地回應:「我愛她,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痛……

    紗紗聽見自己發出淺淺的呻吟聲,然後睜開眼,從那永恆也似的黑暗中清醒。

    每一次「發病」,總像要耗掉她全身的精力,虛脫一詞不足以形容,或許該套句法國人說的「一次小小的死亡」吧?

    死嗎?紗紗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自從知道擁有這種恐怖體質開始,她小小年紀便常常預言著這一天的到來--

    「你醒了嗎?」一隻大掌覆上她的額頭。

    她呆了呆,往上搜尋的視線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要不要先喝些水?」

    「要……」紗紗才囁嚅出這個字,上半身便被小心的扶坐起來,雙掌間被塞入一隻玻璃杯,但她仍然虛弱,每一根指尖都在發抖,如果不是他及時伸手護住,恐怕早就潑了一床的水。

    安東尼一語不發地接過杯子,將水含在嘴裏,再掬起她的下巴,一點點小心的哺喂給她。

    紗紗貪婪的啜飲……不知不覺,她已將他口裏的水全都接收了過來,換成他在汲取她甜美的滋味。

    她的唇瓣嘗起來像糖蜜,貝齒柔弱地分開讓他糾纏、放肆,並深深的眷戀上癮……

    安東尼終於結束這個吻,得意地凝視她一副又要暈過去的迷蒙樣,啊,他喜歡她這種因他而起的醉人柔媚樣。

    「你怎麼可以……」紗紗嬌紅酡顏,鎮眸絲絲生媚。「我可是波魯達的……對了,他人呢?」體力稍稍恢復,她立即輕輕推開他的擁抱,四下張望。

    他不要你了!如果可以,安東尼很想這樣告訴她,可是他不能。「他--有急事先回墨西哥去了。」他編織出善意的謊言。

    「為什麼?」紗紗好不失望的嘟起小嘴,沮喪的垂下頭。

    「那傢伙--波魯達說家中臨時有緊急的事,非立即動身不可。」安東尼陷她會再喋喋不休追問,刻意又加了一句:「似乎是跟波魯達太太有關。」

    「喔。」果然,她安靜下來,沒再問下去。

    可安靜沒持續多久,她又問了:「我睡了多久?睡得頭又沉又痛的。」

    「你足足睡了兩天啦,小姐。」安東尼邊說邊想著適當的用詞,以免傷害到她。「波魯達要你在這裏住個幾天,當作是度假,等他事情一忙完再來接你。」

    他不知道自己這番席即的謊言編造得好不好?接下來他又該怎麼應付?

    但是值得慶倖的是,安東妮婭和蓓娜這兩個女人結伴去米蘭參加全國時裝大展,不逛個四、五個禮拜是不會回來的,無形中為他免除了另一道沉重的壓力,讓他比較能專心應付紗紗。

    自從兩天前,他當著波魯達的面說出他愛紗紗時--他赫然察覺,這份情愫可不是短時間內發酵出來的,早在七年前,他便對她印象深刻,驚「豔」不已;接著,隨著她那臨別秋波的一吻,吻入他心,無論時光如何流逝,在他的心中,她就在那裏。

    如今七年後再度重逢,她屬於別的男人的事實讓他心情紊亂不已,理不出頭緒,直到他決定要擁有她,一切才有如塵埃落定。

    首要之務,他必須介入紗紗的生命中,將她的注意力從波魯達身上轉移過來!

    紗紗轉動大大的黑眼,笑嘻嘻的開口截斷他的沉思。「原來如此。好啊,我好久沒舊地重遊了。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啊,安東尼?」

    「怎麼會呢?」他笑笑,像七年前那樣,伸手用力揉向她金黑交織的發頂。「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吧。」

    而且,這裏很快就會變成你永遠的家,紗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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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時光飛逝,舊地重遊對紗紗而言,有許多事物灰暗如昔,卻又有許多事物截然不同了。

    比方說,「啊,這家花店還在。」她笑眯眯的跑向一家裝飾得五彩繽紛的花店,途中卻停下腳步,低頭看看地面。「人行道換過磚了是嗎?我記得以前是米白色的……」現在卻是紅磚。

    安東尼則是忍不住回頭看看已經步出的自家宅邸外觀,尤其是位於街角位置,他位在三樓的書房--七年前,他每天早上站在那扇玻璃窗前,等待一對路過的姊妹花……

    「安東尼,看。」笑嘻嘻捧著一大把小朵小朵的花回來。「漂不漂亮?我最喜歡香雪球了。」

    粉紅、紫、白,一團花球一種色澤,時值盛春綻放,宜人的香氣淡淡甜甜,紗紗的確很適合這種可愛的花兒!

    不過,「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玫瑰。」安東尼的口吻帶著酸澀,想起波魯達在花園中為她別上黃玫瑰的一幕。

    「嗯?我也不討厭玫瑰。」仿佛看穿他的心事,她笑得愈發燦爛。「不過啊,如果有人要送我九十九朵玫瑰,倒不如送我一把這種香雪球,會教我更加開心呢!」說著,她似嗔還羞地紅了臉蛋,仿佛在想像真有人送她一束香雪球的情景。

    會是誰?波魯達嗎?安東尼任憑嫉妒之火焚燒,脫口而出:「波魯達一定常常送你花吧?就是送這種香雪球?」

    這些話果然踩到她的痛腳。「不……」紗紗小臉一白。「他除了在這裏送過我一次花……應該也只是一時興起吧?」花球在她愈抓愈緊的手中散落了好些,一小朵一小朵灑了一地。「對不起,我……」

    「紗紗!」安東尼這才意會到自己說錯了話,懊悔莫及。

    「等等我!」她掉頭愈走愈快,在走過兩個街角後還乾脆小跑步起來。

    安東尼很想一直追下去,但過度使力而開始抽搐的左腳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

    可他才歇息一下下,紗紗就又跑著拐進前面的小巷裏。

    「別進去那裏!」安東尼情急喊道。

    近兩年來治安惡化,好幾條小巷裏都聚集不少外地來的不良分子,當地人都知道要遠避,但紗紗可不是當地人啊!

    「不要!」在他趕過去之前,紗紗的慘叫聲已經傳來。

    安東尼一轉過去就伸手劈向一個中東人的後頸,同時抬腿踹向旁邊的大胖子,從第三個人手中拉出紗紗,拉到背後捍衛著。

    「滾!」他用英文喝令,但這些外來的小混混根本不認得這裏的地頭蛇,安東尼的警告對他們而言一點恐嚇力都沒有。

    三個男人吃痛的重新站起來,亮出瑞士刀,猙獰的包抄著安東尼及紗紗,一邊叫囂著。

    「啊!」紗紗尖叫著,安東尼則是險險閃過攻擊。

    他帶著紗紗在攻擊中閃躲,迅速展開反擊,劈手搶過其中一把刀子並刺向大胖子,挑斷他的手筋。

    「嗚哇!」鮮血如斷線的珠練灑落,染紅了安東尼的眼,亦染出他快然的笑意。

    他感覺偎靠著自己的紗紗打了個哆嗦。

    「小心!」她突地又喊,猛地抱住他的腰部。

    第二串血花噴出--從紗紗的背部!

    「不!」安東尼吼了一聲,反手扣住她的腰肢,見她痛得暈死過去。

    「哼……哼,怕了吧?」偷襲成功的中東人操著生硬的義大利語:「錢!拿錢出來!」雖然偷襲男人失敗,但成功地捅了那女人一刀也不錯!

    只是,他怎麼也弄不明白那女人怎麼會洞悉自己的想法,想從背後偷襲是千分之一秒在心中閃過的念頭啊!

    「……錢?」安東尼將紗紗放倒在地,再慢慢站起身。「你們要錢,是嗎?」伸手從口袋中掏出一疊紙鈔往前撒,趁他們注意力被轉移時射出手中的瑞士刀,正中中東人的額心,每個人都可以聽見一記清楚的額骨破裂聲,安東尼如鬼魅般沖向第三個看呆的男人,繞到他的背後,「喀嚓」一聲扭斷一截脖頸。

    他的動作麻利快暢,就像喝完一杯飯後咖啡般稀鬆平常。

    「不要……」大胖子一邊嚎叫,一邊捧著被廢掉的雙手,僥倖逃過一死,落荒而逃。

    「小姐只是皮肉外傷,被刀子輕輕劃了一下而已。」

    「她流了好多血!」

    「我已經止住了,只要每天給她消毒、換紗布、上藥,兩三天後就會痊癒,到最後再用美容膠布貼貼就可以。」

    受雇於柯里昂家族一輩子,老醫生什麼樣的傷口沒看過?這個女人的傷勢真的不重,可安東尼的臉色卻肅殺得像什麼似的。

    儘管有老醫生的再三保證,安東尼的心依然懸在半空中,怎麼樣都放不下來。

    「先生,您也受驚了,請快去休息吧。」總管擔憂的提醒。「我派人來照顧羅小姐就好。」

    安東尼卻不耐煩的一揮手,總管噤聲,旋即又下死心地勸道:「先生,那至少讓我服侍您將衣服換下來,都……髒了。」

    髒了?

    安東尼低頭看看自己的襯衫,雪白上儘是點點的血紅,這些是紗紗為了替自己挨上一刀所流的吧?

    那三人……不,連他自己都該死!

    他無言的拿過總管遞給自己的衣物,卻阻止他取走那件染血的襯衫。「把它給我,你可以退下了。」

    「是。」總管不敢再多言,迅速退下,還給臥室一片靜謐。

    義大利雖然是個位於溫暖南歐的國度,但春天的日與夜溫差仍很大,只要夜幕一罩上大地,拂入屋裏的風就顯得有些濕冷。

    「冷……好痛……」

    坐在床邊沙發上打盹的安東尼立即清醒,「怎麼了?」

    眨著猶帶一絲睡意的黑眼,他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床邊,這才發現紗紗冷得蜷縮起身子,可是考量她背部的傷,老醫生並末讓她穿上衣,僅有淺淺蓋到腰際的被單。

    紗紗雙手抱在胸前翻來覆去,這下因壓到背部的傷口而痛得呻吟。

    安東尼迅速將鞋子一脫,頎長的身軀壓陷在彈簧床上,修長的手臂溫柔地制伏她半側的身軀,五指滑過她的發間扣住她的頸項,另一手則鎖在她的腰肢上,大腿橫過她的臀部,勾在她大腿的後方,就像只結網的蜘蛛捕捉了她。

    「冷……」她喃喃著一些模糊的字眼,半裸的嬌軀蹭呀蹭,歎息一聲,主動往他懷裏縮得更緊。

    「不冷了。」安東尼疼愛的哄慰,標準的義大利男音,醇厚如酒。「我會抱緊你。」

    他的話語似乎成功的進入她的潛意識,沒幾秒鐘的時間,她果然安靜了下來,心滿意足地枕著他的胳膊,在一記小小的歎息後再度沉睡。

    她睡得又香又甜又沉,他可是清醒得又難熬又痛苦。

    禁欲的身軀很難受,但是,在看見她恬靜的睡顏時卻又滿足得想笑。

    ……安東尼從不知不覺的淺眠中驚醒,發現紗紗正睜著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

    「紗紗?」他出聲喚她,她伸手摸向他的臉孔,眉毛、眼睛、鼻樑、嘴唇……指尖被輕輕握住。

    安東尼吻住她。

    劈啪啦砰……千百噸的黃色炸藥瞬間引爆,焚出無與倫比的熱力,洶湧席捲兩人的身心。

    他歎息的將吻滑到她的鎖骨上,一個翻身就想壓在她的身上。

    「痛!」紗紗一喊,他這才想起她的背傷。

    「對不起……」他從她身上翻下來,補償地再度親吻她,靈機一動,將她抱到自己仰躺的軀體上。

    「呃?」她顯然還弄不清他的企圖。

    安東尼不等她頓悟,雙掌已經扶住她的腰肢,輕輕抬起又重重往下壓--

    極樂的一瞬間,安東尼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每個人都喜歡天堂,沒有人捨得離開。

    汗濕了一身,性愛的氣息薰了一室。

    天邊翻出魚肚白,襯著五顏六色的朝雲,從窗外偷偷窺看著凡夫俗子的激情戲碼。

    高潮有開端、有轉折,卻還沒有結束。

    安東尼半坐起身,靠著床頭,修長的四肢裸陳,紗紗則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就這樣貼著他起伏的胸膛入睡。

    他們全都「災情慘重」--吮、噬、吻、親、咬,全都是他烙在她身上的男性痕跡,而他身上留有她十爪難耐的抓痕。

    一戰又一戰,勢均力敵,他很猛、她更恰,他來她往誰都不肯吃虧。不知是誰說過,男與女之間不是友便是敵,他們的戰役不僅證明了這一點,還更演變得烽火激烈。

    等天空退去五顏六色的朝霞,換上一輪金陽,他們才找回力氣起身,安東尼更是誇張得覺得自己像只老狗在爬行。

    這都要怪自己禁欲禁得太久……他幾乎想不起上回抱著女人是何年何月之事。

    反正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把勾住她的脖頸索吻,讓他的欲望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抱緊了她想要再來大戰一回,她卻痛得又叫出聲音,他這才想起她背上的傷。

    「你沒事吧?」他立刻翻過她的身子察看。幸好,覆在傷口上的紗布只暈開一點點的血紅,但落入安東尼眼中就非常刺眼。

    「該死!」他一骨碌翻身下床,光溜溜的身體和急呼呼的動作,簡直像被丟入鍋子裏煮的鴨子,爬出鍋子大逃亡。「醫生--」

    「小姐的傷口裂開了,幸好情況不嚴重,只是千萬別--咳,別再做些激烈的動作,這樣傷口會一直好不了。」老醫生說得含蓄,任何人只要一看見那些青紫的抓痕及吻痕,十之八九就會知道「怎麼回事」。

    哎,年輕人,人生還長得很,慢慢來,不急於這一時嘛。

    安東尼的表情似笑非笑,倒是作風看似直率的紗紗臉都紅了。

    她把整張臉壓在枕頭上,不肯見人,只留一雙緋色的小耳朵洩漏心思。

    「為了這種事看醫生真是超丟臉的!」老醫生一走,紗紗才爆出這麼一句。

    「我不要活了我!」

    「抱歉,都是我害的。」嘴上雖是這樣說,可安東尼臉上找不出任何愧色,反而得色洋溢。

    所以,「我會好好照顧你--在你在那不勒斯的這段期間。」他宣誓著。

    「是哦。」紗紗先是嗤之以鼻。「我可以猜出你會怎麼『照顧』我了。」安靜了一下,她才又遲疑的開口:「昨天晚上的事……」

    「你不喜歡?」黑眉挑高,故意問著反話。「我表現得還不夠好?沒問題,等你傷口癒合後,我再來好好表現--」

    「不是啦!」紗紗啐他一口,「誰管你表現得好不好!那不重要。我們昨晚的事根本就是一場錯誤,我不該背叛波魯達的。」說著說著,她慌張起來。「我根本不該留下來,我要回到波魯達身邊。」翻起被子就要下床,作勢要去打電話聯絡人。

    「紗紗!」他眼明手快地搶過話筒。開玩笑,讓她一聯絡上人不就前功盡棄了。「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告訴別人我們昨晚的事。」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肉體關係來奪得她一輩子的承諾,重要的是那顆芳心。

    「不行。」紗紗一副愈想愈不安的緊張模樣。「我要離開那不勒斯!」

    「好。」安東尼只得哄騙她。「可是這不急,我再帶你到別的地方散散心。你想去哪里?巴西利卡亞的海岸線風景很不錯,還是去龐貝古城?薩丁尼亞那個小島有許多慶典--」

    「夠了!」紗紗不肯接受他的顧左右而言他。「我說我現在要離開那不勒斯,離開義大利--天哪,我真後悔回來這裏。」

    「後悔?」安東尼的口氣冷下。她後悔回來,後悔跟他上床?「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波魯達他--」早就不要你了,就只有你自己在那裏自作多情!

    「波魯達他怎樣?」紗紗警覺地瞪著他。

    安東尼不再隱瞞。「你以為波魯達為什麼要把你留在這裏?他是不要你了!懂嗎?」

    「什麼?」紗紗被他說的「真相」震懾得臉色一白。「你說什麼?波魯達他--哈、哈哈,這個笑話好難笑,安東尼。」

    用力將小腦袋一別,金黑交織的發絲遮去她的表情,嗓音卻尖銳顫抖得不復甜美。

    「我不是在、說、笑!」安東尼被她不肯面對現實的模樣激惱,顧不得她尚未癒合的傷痕,雙掌握住她的肩膀轉過來。「看著我!我要跟你說話!」

    她的下巴被強行掬高,只好用力閉上眼睛,拒看他那張燃燒的臉孔,雙手還用力捂住耳朵。

    安東尼硬是一字一句,將波魯達「痛改前非」的決定全盤托出。

    「你騙人……」紗紗一邊聽一邊搖頭拒絕承認,從和緩到劇烈,最後是幾近瘋狂。「你騙人!我不信他會丟下我,你騙人--」

    安東尼不得不將她抱入懷中,用雙臂將她整個人圈束起來。

    「你別傻了!紗紗,波魯達就是這樣親口告訴我的。他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這就是事實、真相,你只是他的情婦,他回到自己的妻子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為這樣的男人發脾氣、難過又如何?你以為這樣他就會回心轉意?錯,他會找下一個更年輕、更貌美、更柔順的情婦,新的永遠比舊的好!」

    「你騙人--嗚哇!」紗紗像是看清自己一敗塗地的立場,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安東尼撫慰地親親她的額心、親親她的雙眉、親親她的鼻頭、親親她的小嘴,吻往她的雙唇直驅而入,硬是阻絕她逸出的悲傷。

    他嘗到鹹的淚水味道,卻又澀得宛如自己的心情。

    如果以時間的單位來計算感情的長度,愛與恨長達一世紀,喜悅和悲傷卻只有數天的短暫。

    不過諷刺的是,人生就是以喜悅和悲傷的長短,累積出自己一生一世的情仇。

    安東尼很清楚心傷的滋味,他以前就嘗過,知道別人說什麼都枉然,只有等自己想通了才行。

    所以,這幾天他什麼話都沒說,就只是靜靜地抱著她、陪著她。

    紗紗經過第一場哭泣後,就不再掉眼淚,可是她不眠不休睜著眼睛的模樣反而更教人不安。

    安東尼怕她會想不開而做出傻事,一步都沒有離開她,非有必要得走人時,也會命令僕傭盯住她,而且他處理公事的速度不知快馬加鞭了多少,只為能儘早回到她身邊。

    傷心總是有個期限的。這天晚上,安東尼伸手就她時,終於如願以償看見她自我封閉的悲痛表情微微改變了些,靠向他的身體也柔順了不少,更教他驚喜的是,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終於肯合上休息了。

    見狀,安東尼也心安得幾近要虛脫了,她不吃不喝不睡,難道就以為他會好吃好喝好睡嗎?

    這是很美的一幕,暈潤如奶油的月光,透過精美鏤空的廉紗,款款拂在這對男女的身上,前者以保護的姿勢擁著後者,堅強與柔弱、高大與嬌小,不可思議地揉成一體。

    「聽過全世界最古老的愛情故事嗎?」他興致來了。

    「沒有。」聽聽也好。

    「天父運用了六天的時間創造日月、水火、土壤、動物與植物,最後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男人亞當,再從亞當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創造女人夏娃。

    「亞當與夏娃住在天父創造的樂園中,過著流有奶和蜜的天體營生活,直到邪惡的蛇引誘兩人吃下禁忌的蘋果,被天父逐出樂園--從此人類才必須過著勞動、生兒育女的世間生活。」好,故事完畢。

    「……笨蛋夏娃,如果她沒聽從蛇的引誘就好了。」感想。

    「蛇那麼狡猾,夏娃怎會知道它的壞心眼?」反問。

    「……那,白癡亞當,如果他沒有順從夏娃的好奇嘗試就好了。」再感想。

    「亞當那麼愛夏娃,她說的話他當然會相信。」再反問。

    「……好吧,那麼殘酷天父--哦,搞什麼?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爛故事?」她開始火大了。

    「……你不覺得這個故事,正顯示出天父的萬能及慈悲嗎?」反問開始有點遲疑。

    「他很無聊又氣度小,沒事創造出這種不時人類打人類的地方,還小氣到只為了吃顆蘋果就趕人?」依然火大中。

    「……我倒覺得你太憤世嫉俗了。」他徐徐的表示。

    「你管我?」詞窮,她慍怒了。「不喜歡就拉倒。」哼。

    「我可沒那樣說。」他輕柔的安撫她,未了還安慰地親親她。

    鬥嘴、擁抱、溫存後,紗紗呵欠連連,雙眼一閉,小腦袋一歪,在他包容的懷中呼呼入眠。

    一覺到天明,春光正明媚,安東尼帶著她到薩丁尼亞參加百花祭典。

    顧名思義,這是個由千朵萬卉組織而成的節日,霍香薊、蒔蘿、彩色時鐘開放在路旁,低頭可見金魚草十四行詩系列,抬頭又可望一盆盆吊飾在窗口門邊的三色旋堇盆栽,處處可見櫻桃康乃馨及銀邊翠……整座小島正禮頌著春花之美。

    「先生、太太,要不要來杯歐素蜜?」當地居民對遊客熱情的招呼,紛紛奉出自家釀制的傳統花酒。

    「我?」直到酒杯塞進手中,這才知道居民口中的「先生、太太」喊的是自己,安東尼當機立斷接過手。「謝謝。」不覺一陣愉快,笑容微綻的臉龐變得更加迷人且英俊。

    「我們不是夫妻啦!」紗紗則是急著解釋,並偷偷拉拉安東尼的手臂,要他幫忙澄清。

    澄清?他巴不得要造成事實咧。

    「嗯,我們的確不是夫妻--」見紗紗安下心的表情,安東尼才又補充道:

    「目前還不是。」

    「安東尼!」紗紗很想大發雌威,可是又礙於這麼多人不好翻臉,於是扁嘴鼓腮,像只吹氣的河豚。

    「原來如此。」眾人聞言恍悟,「那就是未婚夫妻了嘛!嗯,你們很登對哦。」

    「我們不--」紗紗亟欲辯白的小嘴被男性的雙唇堵住,熱情的「街頭表演」博得熱烈的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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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3: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就這樣,安東尼白天全心全意地陪伴她,希望將微笑及歡樂滿滿徹上她的小臉,心底再無暇去顧其他。

    白天付出,晚上他就開始要求「回報」。

    「呼……呼……」男軀女體汗濕的交疊、起伏、糾纏,律動。

    「嚶……喂,你很重耶!」被壓在下方的人兒抱怨著,可雙手卻捨不得放開他,十指在他背上游走,美腿更是牢牢鎖住他的腰臀。

    「嗯……」從善如流換個側姿,也好,安東尼伸臂懶懶攫住近在眼前的一方圓潤,小巧飽滿盈填他整只掌心,微微一使勁,紗紗就敏感得哇啦亂叫,可當他故意把手鬆開時,她又是一副嘟嘴失望的模樣。

    「你真難伺候。」安東尼裝出吃不消的表情,笑睇她溫馴蜷在自己臂彎中的小貓咪模樣。

    「是嗎?」她仰頭對他一笑,從他懷中抽身,示意他平躺下去,漾出一抹反常妖媚的笑,款擺柳腰跨坐到他身上。「那就換我來伺候你羅……」不到一分鐘,房內就又是一片「春天來了」的呻吟聲。

    真是春光乍現……

    「唔?」安東尼在睡夢中忽然感到一陣空虛微寒,手臂一伸,摟不到柔軟的曲線時就警覺地睜開眼。

    另一半的床位淩亂空虛,面向花園的窗邊多了道半裸人影,披著一頭短短亂亂的金黑色發絲,紗紗身上只穿著他的白襯衫,裸著兩條大腿的模樣格外誘人。

    他從背後摟住她的腰,「嗨!」慵懶地招呼著,大掌佔有性地放在她的腰際,垂頸低首靠在她一邊肩上,亢奮的男性堅挺隔著薄薄一層布料蹭在她的臀間。

    「嗨!」紗紗沒有反抗,但也沒有回應,雙手抱在胸前,偏首任他磨蹭,完全心不在焉的模樣。

    「在想什麼?」見她一副不專心的敷衍神態,安東尼長長吐出一口氣,放棄親熱的念頭。

    「我在想--」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差點氣煞了安東尼。「什麼時候啟程回美國。」

    「你還想要離開我?」安東尼像是被猛敲了一棍,表情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回波魯達身邊?」

    他尖銳的語氣讓她瑟縮了一下。「我不離開,不然以後還能怎麼辦?」

    「難道你就沒想過要待下來?」用力轉過她的身子,安東尼對她怒目相視,見她逃避似地要轉頭,便伸手捏牢她小巧的下巴。

    「痛……」紗紗悶哼,小手情急地一陣亂拍亂打,安東尼反而愈捏愈用力。

    「待--待下來?那跟在波魯達身邊還不是一樣是情婦……」

    「誰說的?」安東尼暴喝,「是妻子!懂嗎?」

    「妻子?」紗紗的黑眼不安地睜得好大好大。「你在開什麼玩笑?哈、哈,哈哈……」

    「哼哼……」

    可他一臉嚇死人的平靜,眼睛用瞪的,再認真不過了。

    「哈、哈哈……」不會吧?

    「哼哼哼……」

    「……」所有的聲音在片刻裏靜了下來。

    第二天,柯里昂家上下總動員,在安東尼的一聲令下籌備婚禮。

    「安東尼,柯里昂!」氣急敗壞從米蘭殺回那不勒斯,安東妮婭的嬌聲嚷喊簡直要震碎一路行經的落地長窗,響徹整個柯里昂宅邸。

    安東尼才剛掛下話筒,安東妮婭也已經一腳踢開厚重的門扉,氣呼呼瞪著人瞧。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你要娶的是蓓娜,怎麼卻是那個女人?」她和蓓娜在米蘭聽到消息時為之傻眼,久久都無法回神。

    「說好?」安東尼歎口氣,他就是拿這個熱心過頭的堂姊沒轍。「好像話全都是你在說的吧?」

    「你意思是全都是我和蓓娜在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可同是自家人,安東妮婭哪會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你有沒有搞錯啊?蓓娜是哪一點不好了?溫柔又可愛,更何況跟我們柯里昂是門當戶對,你是哪一點不滿意?」

    安東尼眉梢隱約的跳動,這是他動怒的徵兆,安東尼並不常真正動怒,可一旦真正動怒就真的是「那不勒斯」之怒。

    「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問題……」

    慢了一步的蓓娜一臉蒼白地出現在門口,怯怯憐憐、美麗柔弱又無辜的模樣,雙手不停絞著十指。

    「很抱歉,我本來就不打算娶麥迪奇小姐。」他直截了當的說。

    「開什麼玩笑?你知道你如果娶了那個波魯達的情婦,是多貽笑大方的事嗎?堂堂的『那不勒斯總理』穿別人套過的舊鞋--而且還是丟掉的舊鞋?這樣的婚禮不會受到家族的祝福的!」

    為了讓堂弟「回頭是岸」,安東妮婭很少針對人說出難聽的話--在她的想法中,一定是羅紗紗不曉得怎麼迷惑了安東尼。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女人果然有一套啊!

    「無妨,我的婚禮不需要別人祝福,但是受人認同即可。」而後面這一點,他會用他的勢力與手腕穩固確保。

    「你說真的……」安東妮婭再度傻眼--為了堂弟一臉神色自若又堅定不移的表情,總算明白安東尼要娶羅紗紗這件事是勢在必行了。

    「那……」她倉皇的左顧右盼,看見了站在後方的蓓娜。「蓓娜呢?你要怎麼對麥迪奇家交代?西西里那邊可不好惹!」她還先幫蓓娜訂了幾套婚紗禮服,全都是出於米蘭名家設計哩!

    「我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確保「西西里那邊」先和解善了。「我剛剛才和麥迪奇老先生達成共識,為了彌補麥迪奇小姐的名譽,我將在往後三年免費提供麥迪奇家族最新研發出來的軍火。」

    這一招果然成功安撫麥迪奇老先生的怒氣。本來嘛,大家族的聯姻就是為了一個「利」字。

    「你居然……」無法置信他會這麼做,安東妮婭腿軟得必須找張椅子坐下。「這麼優渥、不平等的條件?你居然……」這豈不變相說明了那個羅紗紗對他的意義有多重要?

    看來,柯里昂家族勢必得接受羅紗紗,這個即將是柯里昂第十三代的女主人……

    隨著婚禮日趨逼近,准新郎倌的情緒日益緊繃。

    原因之一,「總而言之,我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柯里昂家族內部反對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

    原因之二,「柯里昂小子,我的小蓓娜回來可難過得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步都不曾踏出,我想……我們先前講的三年條件是不是太短了?」麥迪奇家還想趁火打劫,安東尼不得不花精神與之周旋。

    至於原因之三嘛--

    咚!安東尼剛剛才開門,一顆有著金黃刺繡圖案的抱枕便殺了過來,幸好被他及時擋下。

    「放我出去。」雙手抱胸,紗紗命令著他,明明個頭嬌小,偏偏傲氣得像個女王。

    「我最討厭被關起來!」她上一秒鐘還在大聲抗議,下一秒鐘卻出其不意像顆炮彈地要往門口沖去。

    「哎喲。」安東尼又豈是省油的燈,手臂往旁一擋,及時圈住她沖過來的嬌軀,故意晃一下自己的腳步,發出一記疼痛的悶哼。

    如果紗紗有一絲在乎他的話--

    「你怎麼了?」紗紗立即停止逃亡的計畫,焦急地在他面前矮身,察看他抓著的左腳腳踝。「你的腳扭到了嗎?我幫你捏捏。」自告奮勇地脫掉他的鞋襪,卷高他的褲管,頗有架武地搓搓揉揉、摸摸捏捏的。

    安東尼靜靜觀看她忙碌的動作。

    她終究是對自己有一絲感情的,不是嗎?

    他伸手去拂她垂落眼上的發絲,正好她也準備說些什麼似地抬頭,他的指尖落到她的唇上,在那短短一刹那,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往旁別開,逃避的小動作明明白白點出她的心慌意亂。

    他終於可以確定,這場感情戲並不是自己在唱獨腳戲。

    「看著我。」

    「不要。」螓首搖成博浪鼓。

    「看著我。」

    「不要!」博浪鼓搖得更凶。

    「看著我。」

    「不要……」第三次,她的頭終於再也搖不下去,而是低垂在胸前。

    他想伸手掬捧,她卻死命不肯順從。只見她低垂著腦袋,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那些紛紛滴下的淚,熱熱地濡濕他的掌心。

    「你真的就這麼討厭嫁給我嗎?」他試探著她。「如果是,就用力點頭給我看,我一定會馬上中止婚禮的準備,讓你離開義大利……」即使那樣做會剜了他的心。

    「不要……」紗紗渾身一顫,頭仍很頑固地垂得低低的。「我不要!」

    「不要什麼?」不許她打混過去,安東尼非要她說清楚不可。

    「我……不要……」紗紗囁嚅著,小嘴好幾次張合,始終語不成句,嬌小的身軀正機伶伶打顫,如秋風中的落葉。

    「不要什麼?」

    「我不要不要不要--」猛地抬起帶淚的臉蛋,展露出最真實的感情。「不要離開你!」她才握住他的手臂,就被他猛然抱入懷中。

    四唇旋即膠著,纏綿個沒完的吻,卻一點都無法滿足亟需飽盈的身心,拚命吻著他、拚命流著淚、紗紗還一邊拚命的嚎啕大哭。

    她哭得可凶呢!安東尼想,卻又哭得可愛極了。他憐惜的抹去她的淚,最後乾脆吻去那些熱燙的水痕,這些是紗紗愛他的證明哪。

    哭聲終於漸歇。「我很害怕……畢竟我先前跟波魯達的關係……柯里昂其他人不接受我是正常的,而且我一直都在懷疑你求婚的動機……」

    紗紗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人會跟像我這樣的女人求婚。我是個孤兒,又不像麥迪奇小姐那樣……」有偌大的家族勢力當嫁妝。

    「就當我眼光獨到好了。」安東尼自嘲著,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反正我以前喜歡的女人也都很特別。」

    他見她眨眨雙睫,聽得全神貫注。

    「在你、樊樊之前,我還喜歡上一位家庭老師。」淺笑。「那是我十四、五歲時的初戀,那時瑪莉亞已經二十五歲了。」

    「真的嗎?她人呢?」紗紗口吻聽起來酸酸的,但更多的是滿得要溢出來的好奇。

    「哦,走了。」他故作輕鬆的回答。「我們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的初戀就這麼不了了之。」

    「……哦。」紗紗虛應了聲,又嚴肅地抬頭。「安東尼?柯里昂,她人呢?」她看著他一閃而逝的眼神。

    「真的沒什麼。」

    「她人呢?」紗紗不死心又追問了一次。

    是不是女人對這種事都格外敏感?安東尼投降了。

    「瑪莉亞是某個黑道幫派派出的棋子,利用家庭老師的身分進入柯里昂家,想要找出一些足以打垮我們的弱點……」黑眸因回憶而微眯,安東尼的聲音有些空洞。

    當年瑪莉亞找不出打垮柯里昂家的弱點,便決定自行製造出一些。她以美人計周旋在柯里昂父子之間。

    早鰥的父親愛上了她的蕙質蘭心,兒子則迷炫於她的成熟美麗,父子倆為她起了內訌。

    「哼!」紗紗發出一記鼻音。

    「--怎麼?」安東尼趕緊舉雙手做投降狀。「是你要我說的,那我不說了,總行了吧?」他也省事。

    「不行!」小腦袋火速轉回頭,露出恐嚇的表情。「繼續!」

    唉,全世界就屬妒火中燒的女人最恐怖。安東尼安撫地輕吻她的鼻尖。

    「其實內訌並沒有真正爆發出來,因為她偷偷和黑道幫派聯絡的動作終於被發現,進而一切曝光。」

    發現的人就是安東尼,當時他就站在微啟的門邊,聆聽瑪莉亞那即將達到目的的興奮口吻。愈聽,一顆燃燒愛慕之火的心就愈冰冷。

    「所以我才能從敵人的攻擊中全身而退,只稍微傷到了左腳。」

    也因為這次的事件,安東尼的父親主動求去,將權位提早傳給尚未成年卻表現優異的兒子,退隱鄉間。

    瑪莉亞吞藥自殺後,整整過了三天才在某家小旅館內被發現,而那個黑道幫派亦在一年中全毀。

    安東尼只是簡單概述,避重就輕,但紗紗已是聽得滿臉蒼白,拚命躲在他懷裏發抖。

    「噓,好了,那些都過去了。」他想起先前在街頭遭襲,紗紗一見到暴力及血腥的害怕模樣,表情益發輕柔。

    一張臂、一圈懷,溫香軟玉在抱,安東尼試著用別的話題放鬆她緊繃的情緒。

    「哭什麼呢?我可記得七年前的你膽子有多大,人都要走了還特地跑過來給我一記吻別。」

    時間真是會改變一切呢!當年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小少女,如今已不復當年那刁蠻模樣,時而嬌、時而柔,就算發起小脾氣來也是充滿女人家的韻味,教人愛憐不已。

    不過,人還真是不知足啊!安東尼愛著這甜美的小女人,卻又莫名想念起那個理直氣壯、強行跟自己索吻的小小少女……世事多變,誰能想得到當初那個小小少女,長大後會變成他這一生的伴侶,將要和他攜手走上人生的旅程。

    婚禮當天春雨綿綿,預備拿來當露天聖壇及婚禮派對的花園,只得臨時搭建透明塑膠布的遮棚,好提供賓客一個活動的空間。

    除了全員到齊的自家人,其他收到請柬的賓客其實並不多,一半是因為來自麥迪奇家族的威脅性陰影,一半是他們根本就不看好這段姻緣。

    義大利人外表看似熱情大方地接納外來的人事物,但真正骨子裏還是很義大利的。

    「安東尼不是本來要娶麥迪奇家的女兒?什麼時候變卦了?」

    「我不知道……」

    「新娘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

    「喂,你怎麼問什麼問題都不知道啊?」

    「難道你就知道?」

    「呃,我也不知道……」

    雖然沒人膽敢在安東尼面前質疑這些,但耳語就如蜂鳴般嗡嗡綿綿不斷,傳遍整個會場。

    安東尼會不知道?他一清二楚!但今天他的心情太愉快了,一點都不想計較而已。

    「神父還沒來嗎?」這才是他計較的重點。看了看腕表,安東尼真恨不得沖到教堂去抓人。

    「神父早上先去幫個新生兒施洗禮。」手下立即解釋。「請再稍等一下,我們已經派車子去接人了。」

    「還要等!」用力拉了拉領結,安東尼在新郎休息室裏大踏步來回走動。

    度日如年啊!誰規定新人在婚禮前不能相見的?害他不能先看看紗紗穿起他挑選的婚紗的模樣……她一定是又嬌又嫩,讓人愛不釋「口」吧?

    手下們從沒看過主於如此坐立不安過,紛紛投來怪異的眼光。

    「先生。」守大門的手下匆匆走了進來。

    「神父來了嗎?」安東尼想歡呼,一看見對方搖頭頓時冷下熱情。「不然是什麼事?」

    手下在安東尼耳邊低語幾句,安東尼臉色微微一變,沉吟片刻後便步出屋外,一路上,圍觀的人潮跟著他移動,直到佇足在大門口--

    穿著正式禮服的英俊男子,一手摟著絕美如昔的愛妻,一手行個童軍禮。

    「安東尼,好久不見。」

    安米爾!

    「是很久不見了。」安東尼凝視著表哥,和他身邊的女人。

    突然,他弄不清楚自己七年來那抹不甘心的記恨,究竟是在記些什麼、又在恨些什麼?就為了這個已不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的女人?

    表兄弟倆相互打量彼此。

    「我們可以進去嗎?」安米爾屏著氣息問這一句。

    安東尼微微一笑。「歡迎你和表嫂來參加我婚禮,安米爾。」

    這句話不僅是歡迎,亦是和解,不論是氣過、惱過、恨過也好,他們終究是一家人,風雨過後,已是雨過天青……

    花園裏頓時又熱鬧起來,在安東尼釋出善意後,其他的柯里昂家人立即蜂擁而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讓安米爾差點招架不過來。

    「外面似乎很熱鬧。」

    二樓的新娘休息室位在走廊盡頭的房問,窗外正好是花園後門最偏僻的角落。如此的地理環境,按理說該是最安靜的,但前方遠處傳來的喧嘩聲卻破壞了這一點。

    「小姐--不,柯里昂太太,你千萬別亂動……好了。」滿意地描下最後一筆,化妝師滿意的頻頻頷首。

    「真完美,請你自己照鏡子看看。」將身著白紗的新娘引領到長型穿衣鏡前。

    鏡面清晰地映出一道嬌小又華麗的人影,安東尼的眼光果然很好,素面設計的白紗出乎意料地適合紗紗,而僅在裙擺裝飾鏤空的香雪球圖案雅致又可愛,穿在紗紗身上真是再適合也不過。

    「堂姊,好看吧?」紗紗轉身面對安東妮婭,笑吟吟地轉了一圈,雪白的絲及紗層層如波浪般翻飛。

    「哼。」用一記鼻音回答,安東妮婭上瞧下望、左顧右盼,就是不想看向那個看不順眼的小魔女。

    她是不想承認這個新的堂弟媳,但礙於結婚習俗,男方的女性長輩必須陪同新娘一起走到結婚聖壇前,再加上安東尼一聲令下,安東妮婭看紗紗再不順眼,還是得扮演這個重要的角色。

    安東妮婭對今天要舉行的婚禮一點都不期待,也高興不起來。日昨她才又找上安東尼狠狠吵了一架,他倒好,今天一大早就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卻是失眠到眼袋微黑,還不得不上較濃的粉底來遮掩。

    而且,安東妮婭還擔心著蓓娜,畢竟當初是她一頭熱地要撮合兩人,給了蓓娜太多的想望,害她最後抱著心傷離去。

    而當安東妮婭關心的致電西西里島,那邊給她的回應是:「小姐出去度假散心。」

    唉!真希望蓓娜能早日走出這份情殤,找到自己的MRRIGHT。安東妮婭衷心的祈禱。

    「新娘妝?」

    「好了!」

    「伴娘呢?」

    「在這裏。」

    「花僮呢?」

    「有。」

    「捧花呢?」

    只見大家找得團團轉,才有人「啊」的一聲想了起來。「應該是放在隔壁房間。」剛剛忙著幫新娘打點,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先挪開了。

    新娘沒捧花能看嗎?「還不快去拿過來!」化妝師斥喝這個有點小迷糊的助理,後者急忙跑到門口想拉門而出--

    砰!

    「嗯?」每個人不約而同回頭一看,頓時發出驚惶的尖叫--一具人體已經中槍應聲倒地。

    「日安。」蓓娜帶著一貫溫柔,甚至是含羞帶怯的嬌容,一手拿香雪球新娘捧花,一手持著黑亮精製槍枝,娉娉盈盈走了進來。

    「蓓娜!」安東妮婭是第二個離門邊最近的人,所以蓓娜的槍口一轉就朝她扣下扳機,如果不是紗紗眼明手快地脫下自己的一隻高跟鞋一扔,正中她執槍的手,那顆子彈早就射中了她。

    「啊--救命哪!」房裏再度爆出尖叫聲,幾個女人你推我擠地跑了出去,而被槍口對準的四、五個女人--包括設計師、兩個小花僮,以及安東妮婭在內,蓓娜真正鎖定的目標顯而易見。

    「你、你想做什麼?」紗紗看似鎮定,但安東妮婭注意到她那雙戴著長統白手套的胳膊正不住顫抖,證明了她有多害怕。

    害怕,但是仍勇敢面對--嗯,安東妮婭突然對紗紗多了幾分欣賞。

    「我是來做新娘子的。」蓓娜回答,面帶夢幻的微笑,下一瞬間卻轉成一臉猙獰。「你是誰?把我的禮服脫下來還我。」變臉速度之快,教人立即察覺她的不對勁之處。

    「我今天要做個最美麗的新娘……」再度恢復一臉夢幻的笑容。

    「天哪,她瘋了。」安東妮婭小小聲的脫口而出,不知道自己所說的其實就是事實。

    蓓娜看似正常,但溫柔的外表下有著深沉的憂鬱症,家醜不可外揚,麥迪奇從不肯帶她到大醫院給醫生診療,只叫家庭醫師開鎮靜劑給她服用,而這回安東尼棄她而另娶他人的事實,就像一帖活生生刺激她的毒藥,讓蓓娜整個人崩潰。

    「新娘子……對,只要我當上新娘子,爺爺就會像以前那樣疼我,姊姊妹妹就不敢再嘲笑我,哥哥就不會說我沒用。」

    閃爍的眼神時而清醒、時而迷蒙,哭笑聲交雜,蓓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背對門口的蓓娜,完全沒注意數道刻意放輕腳步接近的人影,穿著白色燕尾服的安東尼一路上是惡寒不斷,腦海中閃過各種不好的畫面。

    「轟隆隆……」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原本春雨綿綿的天氣開始轉變,天空黑濛濛一片,外加隱隱作響的雷聲,看來即將有場大雷雨。

    休息室內的人也聽到了悶雷聲,而蓓娜格外敏銳,她甚至微微側一下臉看向窗外,等那記遠方響起的雷聲靜止,她又馬上看回前方。

    「你這個小偷,居然敢偷穿我的禮服?快脫下來還我!」槍口比回紗紗身上。「日安,我今天可是新娘子哦。」咭咭的笑聲非常清脆悅耳,卻也教人為之毛骨悚然。

    她真的有病!深吸一口氣,紗紗只好站了起來。

    「轟隆隆……」雷聲又響了,蓓娜握槍的小手晃了一下,這個緊張的小動作落入每一雙旁觀者的眼底。

    脫下鞋子,紗紗開始脫長統白手套,門外的安東尼則悄悄將手搭在門把上,一、二、三,倏然往外一拉,人沖進去撲向蓓娜。

    「轟隆隆隆……」這記雷聲特別響亮,反射性回頭的蓓娜嚇到而掉了槍枝,安東尼一下子就將她撲倒在地,一掌劈向她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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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沒事,」紗紗的一雙眼濕漉漉,抽泣哽咽著。「我真的沒事。」

    「我知道……」安東尼抱著她、親著她,聽見她的「安慰」時,也安慰著自己。「有事的是我。」

    婚禮中途腰斬。麥迪奇家族聞訊趕來善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也不敢再做任何要求,想來蓓娜的事件會讓他們收斂好一陣子。

    而此刻,安東尼只想抱著紗紗好好溫存,平復不停震顫的心。

    情緒大起大落,全然的緊繃後是全然的放鬆。

    唉,也難怪安東尼會這麼失常了!走進房間看見這親密的一幕,安東妮婭體諒的心想。

    「安東尼?」她輕喚,並對紗紗投以善意的眼神。經過這次的事件,許多柯里昂家的人都對紗紗身處風暴中,卻仍挺身面對的表現大為讚揚。

    真沒想到,這位備受爭議的新娘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被接受的。

    「警察局長前來關切。」安東妮婭實在不想打擾他們,卻又不得不通知。「你得出來招呼一下。」抱歉羅,老弟。

    「知道了。」安東尼重重歎口氣,再親懷中人兒紅紅小嘴一口才甘願地放開。「乖乖的,我去去就回來。」

    警方那裏他是非出面不可,蓓娜槍殺了一個無辜的人,而且還是在他柯里昂的地盤上,他這個主人說什麼也得擔起連帶責任。

    第二次舉行婚禮--欸,很抱歉,還是宣告流產。

    當時安東尼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這回的婚禮安全把關做得比上次嚴格數倍,別說是人,就連只蒼蠅蚊子也飛不進來。

    這樣還會有什麼問題?

    賓客重新齊聚,不僅僅是柯里昂家的人對這二度婚禮期待至極,紗紗的「知名度」一傳開,權貴名流全都急著送上賀禮來討好「那不勒斯總理」及其夫人。

    新娘在笑盈盈的男方女性長輩陪同下,拿著一束粉色可愛的香雪球捧花,一步步從紅毯彼端走向聖壇,神父笑得慈祥、新郎笑得喜悅,等著她的到來。

    「……以父之名--安東尼,柯里昂,你願意娶羅紗紗小姐為妻,並一輩子愛她、珍惜她,生老病死都不離不棄?」

    「我願意。」

    「那,羅紗紗小姐--呃?」

    神父頭才一轉,就看見新娘忽地臉色一白,連叫都來不及就往後倒向新郎及時接手的臂彎裏,引起一陣此起彼落的叫喊。

    「快!叫醫生來。」

    「恭喜,紗紗夫人懷孕三周了。」

    「什麼?」老醫生的話就像第一次婚禮,當天所響起的春雷,轟隆隆地在安東尼的腦海裏劈來劈去。

    「這真是太好了,安東尼。」安東妮婭比堂弟早一步回神,尖叫出她的賀喜。

    其他人也紛紛向前,左一言、右一句送上自己的祝福之意。「辛苦了,安東尼。」這句比較調侃。

    「嗯~~努力總會有收穫的。」調侃的功力不分軒輊。

    「安東尼要做爸爸了呢!想當年他還是這麼個小不點……」老一輩的還開始懷舊了。

    婚宴當場改為慶生會,一瓶瓶美酒開瓶,人手一杯、香氣四溢,烤的烹的料理全數上桌,以供來回走動的賓客品嘗,有些人在黃湯下肚後變得格外OPEN,不但大扯破鑼嗓子歡唱一百點,一旁還有人和著走音的節拍跳舞。

    安東尼則是在被敬了幾杯慶賀之酒後,便婉拒著告退。

    「幫我擋一下,」他對堂姊交代著,「我想去找紗紗。」迫不及待的模樣逗笑了正在和賓客交談的安東妮婭。

    「快去吧。」安東妮婭隨手一揮,笑呵呵目送這個為情而悅的男人踩著踢踏舞的步伐離去。

    安東尼帶著頂級的香檳及兩隻高腳酒杯走進屋內。

    拾步走上二樓,他打算到新房裏和紗紗小酌兩杯,安靜且甜蜜的慶祝一番。

    「先生。」一名坐在椅子上翻閱雜誌的女傭,一看見安東尼就急忙站起來行禮。

    「你怎麼沒在床邊陪伴夫人?」安東尼問,口氣不怎麼高興。

    「安米爾先生、夫人來找夫人聊天,要我出來回避。」女傭趕快為自己辯解。「他們也才剛到不久。」

    安米爾和樊樊來找紗紗聊天?

    安東尼揚眉。也是啦,她們姊妹倆很久沒見面了,應該有很多話想說吧?

    「我知道了,你可以先去忙別的事。」安東尼對女傭吩咐,邊旋轉銅制的門把。

    新房占地偌大,也等於是間迷你套房,一廳一房一衛浴。

    安東尼在離臥室半開半掩的門邊尚有三四步的距離時,才聽見裏頭爭執的聲音。

    「紗紗,你夠了沒有?你已經如願嫁給安東尼了,究道還要欺騙他多久?」安米爾提高分貝的責駡聲,成功地截斷安東尼預備揚起的喜悅招呼聲,讓他僵在當場。

    「嗯、嗯,對、對。」樊樊也大聲的為丈夫助陣。「紗紗騙東東不好,說謊不好!」

    紗紗欺騙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是夠了沒啊?我愛欺騙他就欺騙他多久,有人管得著嗎?」紗紗任性的說著,還在被子底下不斷動來動去,浮躁難安。「有什麼話等把小孩生下來再說,OK?」

    「不OK!」安米爾才不肯就此放過她。「我要去告訴波魯達,你在做什麼傻事!」

    「去說啊!我才不怕。」紗紗擺明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聽得門外的男人心痛如刀剜。

    「反正我非安東尼不嫁的目標老早就很明確,不過我還是得謝謝波魯達肯配合,用苦肉計及美人計勾引安東尼上當,把我當寶一樣又捧又呵護的。安東尼就是外冷內熱,看似冷峻但感情卻豐富得很,你確定跟他說實話,會好過我一番善意的謊言嗎?」

    ……什麼叫殺人不見血,安東尼此刻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意。

    「呀!」他驀地拿起酒瓶、酒杯用力往牆上砸去,破碎的聲響充斥一室,他不等臥室裏的人沖出來就掉頭離去。

    無三不成禮--柯里昂家卻沒有第三次婚禮。

    安東妮婭出面,向外宣佈安東尼?柯里昂和羅紗紗的婚約因雙方不合而取消,女方於近日離去。這消息太令人震撼,也引起諸多臆測。「聽說那女人本來是某個老大的情婦,現在又『物歸原主』了。」說法一。

    「聽說那女人很蕩,在婚禮上對柯里昂的表哥勾勾搭搭的,柯里昂才氣得休掉她。」說法二。

    「聽說那女人懷的根本是別人的種,還想賴給柯里昂,如今東窗事發,當然也就被趕走了。」說法三。

    「聽說那女人……」說法四、說法五,說法六……

    各種謠言傳遍整個那不勒斯,卻無人知道真相為何。

    「放我出去!安東尼?柯里昂!你這個不是男人的傢伙,居然軟禁一個弱女子!」

    「放我出去!安東尼?柯里昂!你居然虐待你的小孩的母親。」

    「放我出去!安東尼?柯里昂……」

    柯里昂宅邸某個角落的小房間裏,沒有窗戶,門被從外頭鎖住,裏頭傳來一陣又一陣激烈的叫嚷、擂門撞壁的聲音,但是不論這些噪音有多刺耳,始終沒有人來關切理會。

    除了,「把門打開。」面無表情的男人命令送飯的女傭拿鑰匙開門。

    門扉開啟的刹那,一顆抱枕迎面飛來,被安東尼揮臂擋掉,第二顆抱枕緊接在後,他又敏捷的偏頭閃過,然後跨步向前,一把扭住她撲打過來的手臂,強行將她箝制在懷中,任憑她又吼又叫,又掙扎又反抗就是不鬆手,直到她筋疲力竭了,才冷冷鬆手,任她頹然跌坐在地上。

    「吃飯。」手指一彈,女傭就把餐車推了進來,將杯杯盤盤擺到桌上。

    「你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吃!」紗紗非常堅持,儘管嬌小的身體看起來非常虛弱,但她怒目瞠視的表情還是相當懾人。

    「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安東尼?柯里昂,把你的愛給囚禁起來?怎麼,別告訴我你愛我愛到不容許別人多看我一眼。」

    紗紗和以往一樣,先是撂下狠話後,再甜言蜜語溫存一番。「怎麼回事,一切不都好好的嗎?我們都要結婚、要有小孩子了--」

    「我們不會結婚。」安東尼冰冷的打破她的美夢。「至於孩子--等你生下來後將會由柯里昂家撫養。」

    紗紗臉色一變。「等一下,那我呢?」

    安東尼冷冷看著她由氣憤變得諂媚,再由諂媚變得貪婪,甚至由貪婪中還生出絲絲緊張的色彩。

    這不就是人性嗎?一陣悲哀的情緒讓安東尼幾乎喘不過氣。

    「你?你想要多少錢?兩千萬?三千萬?最多只能五千萬。」

    「你在說什麼?」紗紗一看溫存的手段討不了好,馬上又變臉了。「這可不是用錢就可以解決的問題,我要你娶我,讓全義大利的人都知道我是『那不勒斯總理夫人』。」

    「我辦不到。」

    「那你就等著讓你的小孩子當私生子,被人嘲笑一輩子!」

    「沒有人會對我的骨肉有所質疑!」快如閃電的反駁,嚴厲得駭住了她。

    「誰敢多說一句話,我就拿槍射穿他的舌頭!」

    他動手揪起紗紗,硬是把她按到椅子上,握住她的雙肩強迫她坐著,女傭趕緊拿了碗番茄魚湯過來,舀了一匙送到紗紗嘴邊要喂她用餐。

    紗紗居然往魚湯吐了一口唾沫,嚇得女傭手一縮,湯匙應聲掉地。

    「放開我!不要抓著我!」安東尼又把她從椅子上一把抓起來,改而緊抱在自己的懷裏,甚至用一條大腿夾住她的下半身,就像螃蟹打開它的大剪刀制住了獵物,用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嘴,這才順利的喂下一樣樣食物。

    「我不吃--唔--呸!好噁心!我不吃--」

    再怎麼反抗,女人的體力終究差了男人一大截,在安東尼的「鐵腕政策」之下,紗紗被迫吃進了一些食物。

    一餐既畢,安東尼像拋棄垃圾般推開紗紗,可是看她跌坐在椅子上的疼痛模樣,他又心生不忍的伸手要去扶她。

    「好,算你狠!安東尼?柯里昂,就算是我騙了你的感情,說了善意的謊言,那又怎樣?」紗紗用力地把他的手揮開,怒極反笑。「好嘛,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說這麼多遍了足不足以彌補你?你在意的不就是這個嗎?」

    「你真令我噁心。」安東尼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紗紗老羞成怒的咆哮。

    「先生,有來自澳洲的電話。」

    「切斷它。」

    「先生,這是這個小時內第三通的來電。」

    「第三十通也一樣。」

    「先生--」

    「切斷!」重重一記響拳,安東尼便敲壞了那支可憐的手機,這一幕落入正推門進書房的安東妮婭眼中。

    她以機警的眼光瞄了一下。「你需要一支新的。」

    「我需要十支新的。」以便安米爾來電一次就摧毀一支。他不知道安米爾為什麼一直想替紗紗求情,他不是也很瞭解她的本性?或是,紗紗也跟他有一腿?

    「德國那裏有什麼消息?」重新整理情緒,安東尼伸手接過電子郵件列印出來的文件,一頁一頁翻閱,這是一份有關新型十二連發手槍設計藍圖,面對如此重要的資料,他翻閱的速度顯得太快了些。

    其實是根本沒在看好嗎?安東妮婭歎了口氣。「算了,你休息一下吧,安東尼。」她要求他放下檔。「不是我在說,你也許該離開這裏休幾天的假,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要我放棄能折磨那女人的機會?絕不!」

    「……你真的是在折磨她嗎?」安東妮婭冷哼,想起紗紗精力充沛、大吼大叫的樣子,再看看眼前的「對照組」。「還是在折磨自己?」

    一個箭步向前,安東妮婭拿出隨身攜帶的粉底,打開遞上前強行湊到他眼前。「你自己照鏡子看看,這種落拓樣是第十三代柯里昂族長該有的樣子嗎?」

    的確。不及巴掌大小的鏡面映出一張眼凹頰陷、下巴一片青黑胡碴、兩眼無神的臉孔--

    安東尼把腦袋一別,拒絕承認那就是自己。

    「那沒什麼,我只是失眠,多喝了幾杯咖啡。」

    「你幾乎喝光了全那不勒斯的咖啡!」安東妮婭用力嗤他。「你不是失眠,而是不眠不休!我問你,你這兩、三個月來除了咖啡外還吃過什麼東西?你有多久沒回房裏好好的睡過一覺?」

    「夠了,安東妮婭。」他不想去計較這些算術問題。

    「不,我還沒說夠!安東尼,如果紗紗的存在真的讓你這麼痛苦,你就應該現在把她送走,至於孩子,我們可以設法拿到撫養及監護權的。」

    「你說夠了,安東妮婭。」

    「安東尼--」安東尼連人帶椅轉過身去,背對苦口婆心勸告的堂姊。

    他又何嘗不知道堂姊的建議是兩全其美?憑藉柯里昂的財勢,紗紗哪敵得過他?

    安東妮婭說對了這件事,卻說錯了另一件事:就因為他決定在紗紗生下孩子後立刻送走她,所以儘管是一種變相的折磨,他仍想多跟她相處一分一秒,即便總是打罵叫囂、拳腳相向,他仍是甘之如飴。

    他每天必須板著臉孔和清醒的她針鋒相對,只能趁她熟睡之後,偷偷的來到這個囚禁的小房間裏探視她。

    只有在這種時刻,他面對她的表情才是不需要刻意的冷峻,流露出真正的疼愛及哀傷。

    那顆死去的男兒心,依舊是一半憎恨著她、一半卻又愛她如昔。

    紗紗很美--雖然,他不是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比如樊樊,紗紗的長相或許不如其姊出色,但那股魅惑的風情卻一下子就迷惑住他……

    睡夢中的紗紗嚶囈一聲,螓首在柔軟的枕上磨蹭轉動。

    「安東尼……」這句似醒似眠的呼喚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會吧?他都已經站離床邊三步之遙,這樣還會吵到她?

    「安東尼,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向誰道歉?他嗎?

    安東尼一顆死去的男兒心幾乎要當場活過來,但想起她是如何完美的扮演雙面人欺騙了他,他立刻要自己硬下心。

    就算她是在睡夢中,他還是不能被她騙了--安東尼提醒自己,雙肩微微一垮,看起來一點力氣都沒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左小腿居然痙攣起來,疼得他差點要軟倒下來。

    安東尼憑著傲氣及自尊,不讓自己在她面前倒下,略帶遲緩地舉步離開。

    「砰!」的一聲,房間的門再度被重重上鎖。

    又過了好一陣子,那微跛的腳步聲遠去,被金黑色發絲遮掩的那雙黑眼驀然睜開,流下兩行清淚。

    這晚,安東尼出席老市長六十歲大壽的生日宴。七年前,他也是應了老西倫的邀請來到市長宮邸,在這裏著名的玫瑰園中巧遇羅氏姊妹……

    「柯里昂先生,你在想什麼?」老西倫的太太,美豔成熟的海倫娜嬌聲問著,企圖以自己保養得宜的風情迷倒這個年輕男人。

    「是不是我招待不周呢?我看你晚餐沒動幾口,其至連甜點也沒吃,請跟我到廚房去,我請廚子再做點東西給你吃好嗎?」

    「不了,謝謝。」安東尼勉強笑笑,那笑意憔悴又失意,看得垂涎男色已久的海倫娜更是認為有機可乘!

    聽說他和原先的未婚妻解除婚約,此刻一定需要另一處溫柔鄉的撫慰吧?

    「柯里昂先生……」海倫娜矯作的嚶嚀低語,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身上去。「如果你想的話……我知道玫瑰花園裏有處小型的溫室花房,我們可以到那裏獨處一下,很安靜,不會被發現……」媚眼流露出再明顯也不過的邀請。

    安東尼的眼因為思考而微微眯緊……

    生日宴會在午夜劃下句點,老市長夫婦站在門口一一和來賓握手致意。老市長整張臉被酒醺得紅咚咚的,而伴在身邊的美人太太則像只偷過腥的貓,嫵媚卻未完全魘足的表情足以教任何男人想入非非。

    「柯里昂先生,好久沒見到您了,今晚玩得還愉快嗎?」

    「謝謝您的款待。」安東尼一派平穩自持,向來目不斜視的黑眼不由自主往海倫娜多看一眼。「是的,我玩得非常愉快。」告辭。

    一回到柯里昂宅邸,安東尼立刻發現手下及僕傭們都陷入一種緊張的氣氛裏。

    「怎麼回事?」安東尼蹙眉看著眾人如遇見救星般的包圍住自己。

    「先生。」一名嘴快的女傭首先回道:「她不肯吃晚餐。」「她」指的就是指紗紗羅。

    「什麼?」安東尼將脫下的禮服外套隨手扔給一邊的手下,旋身蹙眉。「晚餐煮了些什麼?」

    「凱撒沙拉,番茄魚湯、烤雞腿排……」

    「這樣她還不吃?」沒道理啊!這些不都是紗紗最喜愛的口味?

    安東尼沒注意到一個事實,原來,就算是恨她,他還是不自覺關注到她的飲食起居……

    「她……」天天送飯的女傭遲疑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會不會是因為先生沒親自去『喂』她,所以她才不肯吃東西呢?」

    黑眉挑了下。「所以我每天都得全副武裝跟她鬥?」還一日照三頓拚下去咧!

    口中雖然埋怨著,但安東尼卻又熟練的卷起袖子帶頭往前走,來到小房間門口。

    「咿呀」一聲,紗紗那團原本縮在床上蜷睡的身影吃力地翻坐起來。

    安東尼冷冷掃視過她滿五個月,卻膨脹如六、七個月大的渾圓肚子。

    他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大肚子的女人不都是該害喜害到嘔吐個不停、一副沒精神的模樣嗎?為什麼紗紗可以美成這樣,讓他只稍稍看一眼就為之瘋狂。

    「喲,安東尼?柯里昂,你這個大忙人總算肯撥時間來看我了。」紗紗雙手插腰擺出潑婦狀,由於愈來愈吃重的圓肚子,讓她想施展「肢體語言」的困難度增加,於是那張嘴就變得更利了。

    「吃飯。」照例手指一彈,安東尼沒有回應她,而紗紗往前走了兩步,忽地微側著頭,用種狐疑的眼光在審視他,接著像看出什麼似的歇斯底里大叫出來。

    「安東尼?柯里昂!你這混帳,這麼晚回來是去找女人了!」紗紗激動得整張小臉都脹紅了,小於更是隨手抓起餐車上的刀叉、湯匙就扔了過來。

    「什麼?」安東尼先閃過一支叉子,無暇去細想她是怎麼知道的,接著又避開兩支小湯匙。

    「我沒有!」但這句辯駁聽起來……呃,是有那麼一點理虧。

    在晚宴中,他的確是接受了海倫娜的邀請,前往玫瑰花園裏的溫室花園,承蒙女主人的熱情「款待」,他們二話不說就褪衣解衫尋歡,但是在緊要關頭時,他卻無法再「更上一層樓」了。

    ……真的,他試過了,但昂藏之軀的欲望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不行就是不行,拒絕了其他女人--

    除了紗紗以外的女人。

    莫可奈何,他只能「對不起」大發嬌嗔的市長太太了。真是可恥啊!

    但是,看著眼前大肆撒潑的紗紗,安東尼除了冷然、不耐煩之外,還有著一絲慶倖,慶倖自己把持住欲念,並未真正要了別的女人。

    安東尼悚然發現一項事實:在他未來的人生中,他的意志和感官,除了紗紗之外,恐怕再也容納不下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這項領悟才剛在腦海中閃過,就被紗紗另一陣尖叫怒駡聲破壞無遺。

    「我可是在辛辛苦苦地為你懷孕、變得又肥又醜又腫,你竟敢跑到外頭去找女人,你對得起我嗎?我可是你的未婚妻耶!」

    冷飯重炒。就算安東尼方才確實有那麼一點歉意,此刻也煙消雲散了。

    「吃飯。」回歸正題,他不覺得跟紗紗還有什麼話好說,不如不說。

    「見鬼了我才吃得不飯!」紗紗又想動手打翻碗盤,幸好女傭已經訓練有素地趕快挪開,免得浪費食物。

    「你吃不吃?」安東尼不敢再像以往一樣對她手來腳去,怕動到她肚裏的小孩,只能儘量跟她唇槍舌劍了。

    「不吃?拉倒。」他作勢要女傭撤下餐車。

    「你敢?!」紗紗居然反過來恐嚇他。「那就等著餓死你的小孩。」指尖用力點點自己的肚皮。

    「你在威脅我?」哼,他有多久沒嘗過這種真正被人威脅的滋味了?

    「不對,我是在恥笑你。」紗紗一甩發,仰頸昂首直視他,露出挑釁一笑。「我恥笑你--安東尼?柯里昂,不敢面對我、要我,只得委屈自己到外面找人湊合湊合。」

    末了更是大聲笑給他聽。

    「你真是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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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孬種?

    安東尼面無表情,女傭們個個全都嚇壞了。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辱駡主子,而更可怕的是,主子並不憤怒,甚至還泛出淺淺的笑容,就是那抹笑容駭得她們差點當場口吐白沫倒下去。

    「出去。」他一下令,女傭們個個連滾帶爬奪門而出,甚至連餐車都忘了撤走。

    紗紗這才警覺的閉上嘴,看著那扇又要帶上的門扉,急忙想跑過去,但後領被一隻大掌拎住,回到柔軟的床上,雙臂被往上一拉,越過頭頂,就……被綁住了?

    「你在做什麼?」安東尼不理會她的低吼,只是拿出另一條領帶,重複地纏綁在她被迫舉高的雙手,束在床頭雕花鏤空的青銅飾柱上。

    確定她再也逃不掉,他才從容的動手剝去她身上的衣物,裸露出她的嬌軀。

    「你幹麼,會冷耶!我如果感冒了,影響肚子裏的小孩,我看你--唔唔……」

    一團手帕塞進她的小嘴裏,成功阻撓她的咒駡。

    「誠如你所願,」安東尼的笑容益發燦爛、也益發猙獰。「我安東尼?柯里昂豈會不敢面對一個女人、要一個女人呢?」

    雙指併攏的尖端沾染迅速泛襤的暖濕,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吃痛卻又喊不出來的表情,心中有著報復的快感、勃發的獸欲……以及一抹厭惡及悲傷。

    「唔……唔唔……」紗紗全身泛紅的膚澤、嬌軀扭動的模樣卻又讓他完全忘卻悲情。

    指尖的春潮告訴他,她即將獲得滿足,於是他把手收了回來,聽見她不滿足的悶喊,氣急敗壞的踢蹬雙腿。

    「慢慢來。」安東尼預告了他施刑的方式,俯首親吻她的頸子、鎖骨。

    你、是、故、意、的!紗紗瞠大的怒目寫滿了控訴。

    安東尼又笑了,「我說過,慢慢來。」他惡意的羞辱著她,唇舌及雙手又開始嫺熟的愛撫她。

    「唔……唔唔!」紗紗拚命掙扎扭動,但嬌軀卻又無法閃躲,被迫承受安東尼的撩撥、挑逗、愛撫,卻又無法得到最後的滿足……

    直到她再忍受不了的累暈過去,安東尼解開她的束縛,帶著滿身不願傾洩在她身上的欲火離去。

    紗紗清醒過來後,氣得又跳又吼--安東尼在書房裏聆聽女傭的報告時,快意的開了瓶十五年珍釀以茲慶賀。

    這種「報仇」從此便不時上演,紗紗不肯吃飯、砸東西、無理取鬧時,安東尼便「禮尚往來」的將她綁起來處罰她。

    「唔……」就像此時,一枝柔軟的鵝毛筆正輕輕地在渾圓隆起的腹部上兜轉,一圈又一圈,紗紗渾身都在輕顫,小臉卻是不肯認輸、擰眉閉眼苦苦忍耐的表情教人好不憐惜,卻又想狠狠逞歡。

    「裝出這種修女的表情給誰看?」安東尼硬是按捺著欲望,輕咬她小巧的耳垂,但溫存的愛撫卻又搭配著極盡諷刺、數落的字眼。

    「很舒服吧?你的臉紅得真可愛,你的身體為什麼一直抖個不停?」明知故問地將鵝毛筆掃過她,她激動得連螓首都從枕面上抬起,用充滿被刺激得熱淚盈眶的雙眼瞪著他。

    「怎麼?你是想說什麼?」安東尼更進一步刺激她,終於將她口中的手帕給取了出來。他也很好奇她會說出什麼樣的懇求,來請求他滿足自己?

    但他料錯了。「滾開,你這孬種!」紗紗比以往更加兇悍。「只會用這種手段來虐待女人,你根本就不行了,不是個男人--」

    「我就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個男人!」安東尼發出憤怒的咆哮。

    「你該死的--」

    該死的她依然這般契合他,又嬌小又暖熱得仿佛要將他整個吞噬。

    該死的他終究是「破功」,而且「破」得如此徹底,對欲望投降。

    該死的這種再度擁有她的感覺如此美好!

    他閉上眼睛,咬牙切齒地猛然一抽身,不肯真正在她體內釋放。

    她不配!

    「嚶……」身後傳來她異樣的急促呻吟聲。

    呵,她總算嘗到真正欲求不滿的滋味了吧?安東尼得意的想。

    「安東尼……」

    正當他連看也不想多看她一眼,想就此大踏步離開時,身後卻傳來她柔若無骨的呻吟叫喚聲。

    他的腳步停頓了下,但仍是沒有遲疑地掉頭就走。

    從此這形成一種固定模式,他每次都跟她冷戰、爭吵,接著就是一連串激烈的肢體衝突,然而不管過程是如何演變,最後的結局依舊是猛烈的佔有,夾雜著男人的怒火與女人的尖聲叫駡。

    然後安東尼就會陷入自我厭惡與緊張情緒裏。

    他一方面厭惡自己總是那麼輕易陷入紗紗的魅力中,而等激情平息、夜闌人靜時,他便會緊張的在自己房裏來回走動,不斷責備自己會不會因太過粗魯而傷害到她?

    但下一瞬間又會氣極自己何必還關心這種虛情假意的女人?可不一會兒,兩腳卻又像有著自我意識地挪動,來到她的床邊探視她。

    ……如果不是很確定自己相當清醒,他會以為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奇怪的是,他從不覺得她那顆愈來愈大的肚子「有礙觀瞻」,只注意到她染上激情紅暈的模樣有多誘人,一次又一次教他欲罷不能。

    也因此,情況就這麼持續曖昧下去。

    今天也不例外,當他完事翻下床往外走,又聽見紗紗在呻吟著呼喚他,但聲音比以往更加虛弱。

    他並沒有送她到醫院做產檢,而是要柯里昂家的醫療小組前來幫紗紗做檢查。

    老醫生無法在家裏做超音波檢查,但憑豐富的經驗推斷紗紗那鼓脹的肚內裝的可能不止一個娃娃,而是兩個以上。

    該死的,那會不會有危險?安東尼想著,又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停來回走動,每每這時候,他的左腳就會痛得格外厲害,心情也會格外惡劣。

    「先生?」桌上對講機傳來手下的聲音,「您有訪客。」

    不等通報結束,書房門口已經有陣騷動響起,安東尼才剛抬起頭,門扉已被大力踹開。

    「……真是稀客。」

    安東尼站在偌大的橡木書桌後方,以一敵三--安米爾、波魯達,還有一個拎著一隻急救箱的陌生金髮男人。

    安米爾是他的表哥,他來也就算了。

    波魯達是他的交易物件--也是紗紗的前任情夫,他來找他?呃,也不是不可以。

    但那個金髮男人是誰?和紗紗又有什麼關係?另一個情夫不成?

    安東尼努力想保持禮貌,但臉上卻露出連自己都不自覺的妒意。

    「安東尼,紗紗人呢?」

    「她在哪里?」

    「趕快叫她出來!」

    三個男人一上門就大呼小叫,安東尼露出陰霾的冷笑,出其不意地亮出把貝倫塔點三八。

    「滾出去!」管他們是什麼理由,都不許來覬覦他的女人--至少紗紗還沒生下他的孩子之前。

    「拜託。」波魯達帶頭將雙手舉高。「安東尼,我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談,至少給我們五分鐘的時間。」

    槍口穩穩不動,安東尼凝視著對方溫文的臉龐上那擔憂的神情,沉思著。

    「安東尼?」聞訊趕來肋陣的安東妮婭,命人將三人團團包圍,氣氛一觸及發。

    「五分鐘,就你跟我在房裏私下會談。」波魯達提出要求,附上誘因。「你難道不想多瞭解紗紗的事?」

    安東尼一聲不吭地立即閃身一讓,讓波魯達從從容容登堂入室,留下外頭另外兩個男人及安東妮婭等一群人。

    「波魯達是我義父的姓氏,我本叫閻仕,是紗紗的--嗯,可以說是兄長。」波魯達吐露自己的真實身分。「我和紗紗同是美國某個秘密實驗中心的研究同伴,大概在十三、四年前--」

    「哈!」安東尼嗤笑一聲。「太扯了吧?十三、四年前?你才幾歲?她才幾歲?你們就天才得可以做什麼科學研究?」要撒謊也要說得漂亮點!安東尼的表情如是說道。

    「我們當然不是那些博士、碩士的研究人員。」波魯達靜靜回道,沉斂的表情與深邃的棕眼有股懾人的氣勢。「我們是被實驗品………」

    美國以世界老大自居,表面上在國際間急功好義、鏟好除惡,但背地裏卻又努力研發核武、生化,以及各種極盡可能拿來善用的資源,「X計畫」便是其中一項長達數十年之久的恐怖組織。

    在政府為幕後黑手的操控下,研究人員從全美各地找來十二歲以下的兒童進行人體實驗,這些兒童大多由孤兒院、骯髒的街頭等地被找來,如同馬匹牛只烙印般被一一編號分組,進行各種藥物、或化療、或電擊等等殘忍的實驗。

    而他們這一組的實驗主題是ESP的研究,「X計畫」希望能開發ESP超能力,進一步加以利用,稱霸全球。

    「……我是年資最深的孩子,你知道我目睹過多少孩子死於各種稀奇古怪的實驗方式及藥物中嗎?有的人死時全身膨脹如皮球,有的人皮膚一半是青的、一半是紫的,有的人則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相信我,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獄存在,指的就是那裏。」

    波魯達娓娓道來,注意到安東尼從漫不經心到專注聆聽,從全然不信到半信半疑,眉宇更是寫滿緊張的疑惑:那,後來呢?紗紗呢?

    波魯達先前從安米爾口中,得知安東尼對紗紗那種愛恨交加的心態--唉,這個年紀最小的妮子,不管往昔表現得有多早熟老成,到頭來還不是在情關上亂攪一氣?

    「我們這群人被開發的是有關於心靈層面的ESP。比方有人能操控別人的心智,有人可以預知未來,有人可以千里透視,有人可以讀取別人的心意--這就是樊樊及紗紗被設定的實驗值。

    「由於她們一樣是混血兒,血型也相同,所以便被稱為羅氏姊妹花。她們同時被進行人體實驗,以年紀長幼為對照,進行某些相同、相異的藥物及電流刺激實驗,結果就如你所見--樊樊腦部嚴重挫傷,智力受損,行為舉止永遠像個孩子。

    「紗紗雖然智力沒有受損,但她從七歲就被送入『X計畫』裏,從此再也不像個孩子,尤其是在能力被開發成功後,更要不時忍受『發病』之苦。更由於她能讀別人的心,看過太多的口是心非,無法和我們這群同伴之外的人互動、感情交流……」

    「我很懷疑你的話。」安東尼想起七年前就認識紗紗,「她話多得很。」而且又麻又利教人招架不住。

    「那是因為她多話的物件是你啊!」波魯達道。「紗紗事後告訴我,她對你可是一見鍾情,於是她花時間研究你的生平、你的嗜好、你的性子,你的一切一切,最後才決定用美人計加苦肉計,請我假扮她的情夫,再度回到那不勒斯來找你,為的就是要成為你的女人,生下屬於你們的孩子。」

    「我不相信你的連篇鬼話。」安東尼嘴上雖仍強硬,但心上已是惴惴難安。

    「她表面上是一副臉孔、私底下又是另一副,如果不是我出其不意聽見她對我的『真正觀感』,恐怕早就糊裏糊塗娶了她。」愈說愈是氣憤難堪。「我知道她一心一意要當『那不勒斯總理夫人』,我偏不會娶她。她究竟是給你多少甜頭、好處,讓你願意千里迢迢跑這一趟來為她圓謊?」而且圓謊的理由還那麼天方夜譚!

    「……看來我剛剛說那麼多,你根本就聽不進去。」波魯達低歎一聲。「我該怎麼說服你?」安東尼一「牛」起來還真是頑固。

    「表演給我看!」安東尼提出要求。「如果照你所說,你也是什麼『X計畫』裏的同伴,一定也有某種特殊的能力吧?」

    「好。」波魯達立即起身走到一旁茶幾上,深深吸口氣,伸手握住一簇花瓶中的香雪球,一瞬間,辦辦片片同時乍散、落英繽紛謝了一桌,只剩迅速枯黑的花蒂及花梗。

    「痛……」波魯達冷汗涔涔,仿佛跑完十場的百里馬拉松。

    安東尼則是震驚的從桌子後頭走出來,不相信的接過那束枯花看了又看--

    「不會吧?」他把花迅速扔到桌面上,一時間只想得到這句話。

    波魯達拾起花束,再用力一握,汗水冒得更多,仿佛更為痛苦吃力,而原本枯黑的花束,竟在極短的秒數內重新抽芽展苞綻蕾,奇詭地在一分鐘內恢復原先盛開的模樣,香雪球依舊粉嫩可人。

    「……不行了,這已經是我的極限。」波魯達這兩年來「力量」銳減,這種小表演就足以耗去他大半體力。

    「不會的……這怎麼可能?真是見鬼了。」安東尼的頭猛搖猛晃,但神態已從半信半疑進展到全面信服。

    如果波魯達說的都是真話,那麼,紗紗何苦在這段時間精心扮演一個讓他誤解、憎惡到恨之入骨的角色?他必須去問個明白。

    安東尼立刻舉步沖到門口,大力扭開門把,在外頭等候的眾人都嚇了一跳,在看見安東尼「山雨欲來」的表情時紛紛自動讓路。

    「紗紗?」小房間的門應聲而開,安東尼一眼便看見那個半坐在床頭的人兒,脖歪頭垂得像是--

    「紗紗?」他一個箭步向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但才搖了一下,她就整個癱軟在他懷中。

    紗紗臉色發白、唇色發青,安東尼突然想起上回目睹她「發病」的模樣,和此刻是如出一徹的。

    「叫醫生!」安東尼覺得自己笨手笨腳,似乎連抱都抱不穩她--因為他每一寸肌理都在顫抖,連指尖都在一收一縮的跳個不停。「快去叫醫生!」

    「有,醫生來也!」金髮男人應聲上前接手。

    眾人看著他把急救箱打開,拿出聽診器開始幫紗紗做初步診斷,並用眼神示意安東尼將其他人打發走。

    「X計畫」的同伴的秘密太過驚世駭俗,不宜讓太多人知悉。

    「好紗紗,乖喲。」金髮男人從一隻小瓶子中倒出一顆小小的藥丸,將手掌湊到她唇邊,想趁她仍在「發病」時喂她吃下。

    但事與願違,原本昏迷的紗紗嚶嚀一聲,漸漸清醒。

    「……蒙古大夫?」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樣喊我?」金髮男人苦著一張臉。「我明明就不是從那個地方來的呀。乖,吃藥。」他邊抱怨,邊把藥丸塞入她的嘴裏。

    紗紗立刻把舌尖一吐,「呸」了出來。「你拿抗發病劑喂我?開玩笑,你自己是醫生,怎麼會不清楚孕婦不能亂服成藥?」

    「可惡,你都痛到暈過去了,還有心情耍嘴皮子?」金髮男人被她拒絕合作的態度惹毛,大有卷起衣袖大幹一場的架式。

    豈料他欲伸向前的手臂中途被拍走,紗紗則是反射性抬頭,才發現自己竟置身安東尼懷裏。

    「你?!」她開始掙扎,想端出一貫的架子擺臉色給他看,卻在電光石火間讀到他那股全盤明瞭的清澈心思,她整個人洩氣地萎頓下來。

    她憑著最後一股頑強武裝自己。「放開我。」嬌軀卻舒服而綿軟地偎在他懷裏,嘴裏繼續對金髮男人警告著。

    「把那些藥拿得離我愈遠愈好,死夜叉!」別看她人嬌個頭小,脾氣一旦拗起來可是嗆得很。

    安東尼注意到她的臉色依然慘白,手腳不由自主輕顫,卻還強忍著不適抗拒這劑藥物,不禁深深佩服她的毅力。

    「那是什麼藥?」安東尼問。

    「這是我針對『X計畫』的各個同伴體質所研發出的抗發病劑。」夜叉--白梵天解釋著。「羅刹--我是說紗紗,她平常使用力量時並不會有不適的副作用,但這是一種一點點日積月累的彈性疲乏,到達一定程度承受不了,就會一古腦兒發病,其症狀就像心臟病發作,輕則昏睡,重則休克。而抗發病劑就是解毒素,抑制發病至少可以讓她舒服一些。」

    「來,紗紗,快吃下去。」安東尼聽到一半就伸手奪過那只小藥瓶搶著喂她。

    「不!」紗紗不知打哪來的力氣,一骨碌脫了身。「誰都別想荼毒我的孩子!萬一我真生出一個笨小孩你們誰要負責?」

    「你要負責!」嚴厲的斥責聲響起,最後進入房的波魯達板著臉孔瞪著她。

    「紗紗,你究道還要鬧多久?在我同意配合你的勾引計畫時,你答應過我什麼?不能讓自己懷孕!你和樊樊的體質太特殊了,會在生產時出什麼差錯,沒人敢擔保!」

    安東尼悚然一驚,疑惑的看向安米爾,後者對他頷首。

    「我老早就去結紮了。我和樊樊的三個孩子全是領養來的。」安米爾歎口氣,也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低下頭、自知理虧的紗紗。「你為什麼要明知故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她就是講不聽,還能為什麼?」白梵天咕噥著。「平常就最怕血、最怕痛了,偏偏又一意孤行……」

    「你們夠了哦!」紗紗終於被念得受不了。「你們是不是男人啊?怎麼比女人還要羅唆?好好的一個從墨西哥、澳大利亞、美國跑過來幹麼?這裏可是義大利耶!啊,對了,波魯達,聽說你前陣子受了槍傷,痊癒了嗎?安米爾,樊樊和三個小鬼頭好不好?還有白梵天你--」

    「安靜!」四個大男人異口同聲喊話,紗紗立即閉上小嘴。

    安東尼的心緒大亂,猶如一球被扯弄開來的毛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平安生產的機率有多少?」先不管其他,這點最重要。

    「百分之百--」

    「無解。」白梵天的否決一下子就蓋過紗紗的搶先回答,氣壞了紗紗。

    「由於體質遭受實驗藥物改變,樊樊沒有月經,紗紗子宮膜厚度太薄,荷爾蒙分泌並不正常,再加上生產這種激烈過程極可能引起紗紗發病,血崩、昏迷、休克……上百種情況都有可能。」

    天!安東尼用力吞著口水。「剖腹產呢?」

    「呃……最好不要。」一根豎起來的手指搖了搖。「我伯那會比自然生產更能引發紗紗的發病。」此路不通。

    安東尼一咬牙。「那現在施行流產手術?」

    「你瘋啦?三胞胎耶!而且已經六個月了,母體會更加危險。」

    叮咚!安東尼突然想通了這一切,不禁對紗紗怒目相視。「你故意讓我對你產生誤解,以為你對我虛情假意,要我氣憤、難過,無暇去注意你的身體狀況,好讓孩子不被拿掉!」換句話說,「你設計我!」

    賓果……紗紗咬咬唇,這下子虛張聲勢的使壞模樣像戳破的汽球般消去。

    「嘿嘿嘿……」她心虛的垂眼斂睫,眼珠子滾啊滾,怎樣都不肯看向三個恍然大悟的大男人,好女不跟男鬥啦!

    紗紗一開始的確就這麼計畫的。

    她很清楚知道,如果讓安東尼知道她生產時會有危險,他二話不說就會要她去墮胎,所以她才會故意說出那番炫耀不實的話語讓他「偷聽」了去,也因此,她才會擺出貪婪的臉孔加強他對自己的嫌惡感!

    安東尼淩厲的視線讓紗紗索性閉上雙眼逃避,讓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嗅出一股緊張的火藥味,有人趕緊站出來打圓場。

    「呃,其實只要從現在起到生產,紗紗能好好休養,適度運動,情況不會那麼糟啦!」白梵天拍撫紗紗,卻是對著安東尼說的。

    「安東尼,天父會保佑紗紗的。」安米爾也道。

    「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一切等孩子生下來再說。」波魯達的安慰最直接,也最實際。

    的確--四人不約而同盯著紗紗的大肚子直瞧。

    現在的確是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一切都得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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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柯里昂宅邸中再度陷入新的一波緊張及忙碌中。

    所有的人--包括安東妮婭在內,都無法相信安東尼會和紗紗重修舊好。

    安東尼不但親自抱著紗紗走出小房間,吩咐重新將主臥室佈置得更舒適,甚至派了好幾個女傭服侍她,吩咐廚房裏不分晝夜待命,隨時烹煮紗紗想吃的食物,同時還沒事時就在紗紗房裏站衛兵,什麼也不做,只專心瞪著紗紗直瞧。

    那種眼神盯得紗紗都要內疚得抬不起頭來了。

    拜託,她沒那麼脆弱好嗎?紗紗不只一次在心裏嘀咕,卻又不敢真正說出口。

    她可以讀出安東尼的心緒已經夠緊繃了,正為她發愁為她憂,此時她說什麼都不對。

    紗紗一向自我慣了,這或許是以前待在「X計畫」裏時就養成的性子,長期在那些研究人員的「實驗」裏,她就是憑著「自我」才能挺過那些藥物、電流,甚至是化療過程,卻也造成她日後凡事只考慮到自己,不為別人考慮的任性性子--如今看著安東尼這副為斯人消瘦憔悴的模樣,才真切反省起來。

    她……是不是做錯事了?

    是夜,紗紗因腰腹的酸痛疼得醒過來。

    「嚶……痛痛痛……」因為肚腹過大,她睡覺時一躺平就很難再翻身,她自覺就像只殼朝下的烏龜,短短的四肢只能徒勞無功地在半空氣劃動。

    「哪里痛?」安東尼的聲音立刻在她耳邊響起,聽起來既低沉又惱怒,而且慌張。「該死的,我立即去找蒙古大夫過來。」

    為了紗紗這回的生產,白梵天特地留了下來。

    「不用啦。」紗紗及時握住他欲抽的手臂,要求著:「我只是腰酸背痛,你……幫我揉揉就好了。」大大的雙眼,像極無辜又無害的小動物。

    臉上一束肌肉明顯的抽動著,安東尼一聲不吭地放她側躺,一身淺色孕婦裝下擺半卷到腰際,他伸手在她赤裸的肌膚上揉捏,推拿,一下又一下的動作,包含他的細心、體貼和溫柔。

    該死的,如果能替她痛就好了--不必刻意去讀他的心思,安東尼明顯浮躁的意念便席捲而來,紗紗只覺得全副心神都要被這股意念淹沒,不由得倒抽冷氣。

    「這裏很痛是嗎?」大掌恰巧遊移到背脊上某一處,呻吟聲讓他加重揉捏的力道。「這樣可以嗎?」

    「安東尼……」感動漾滿心頭,她往後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吃力的轉頭看著他。「對不起……」太多太多的事!千言萬語,她只能試著以最簡單的字句來表達。

    「我錯了,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她壯著膽子迎視安東尼陰冷的眼神,吃力的攀著他的手腕坐起身,再度乞求著。

    「……你要我怎麼原諒你?」他冰冷地回答她。「你故意設下美人計和苦肉計讓我愛上你,故意裝出貪婪虛榮的臉孔讓我粗暴的對待你。你牽著我的鼻子走了這麼一大圈,卻連個解釋都沒有就要我原諒你?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說著說著,冰冷的面具再也戴不住,安東尼一拳重重往身旁的牆面擊去,紗紗奮不顧身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放手。」儘管憤怒當頭,安東尼仍保持最後一絲理智不至於傷到她。

    紗紗哪敢放?她雙眼用力一閉,熱辣辣的淚水便流下臉頰,滲入他的白色袖管裏。

    「你……」她絕對是故意的!安東尼想把手臂抽走,卻又怕一個用力會傷到她,只能咬牙切齒忍耐著。

    「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感情和自尊,安東尼。只是,我很怕我過不了生產這一關,你就會要我把孩子們犧牲掉。再說,如果我真的死在生產中的話,我想……你恨我會比愛我要感覺更好過些。」恨是屬於拋棄性的情緒,愛卻是保留性的。她可是全盤考量過才會進行一連串的計畫。

    安東尼震撼了、沈默了,最後反而是怒火更盛。

    「你知道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作法有多羞辱人嗎?你憑什麼認定怎麼做對我最好?我不原諒你,絕不!」

    猛地一骨碌翻身下床,紗紗看著他雙手背在身後,來回急促踱步好一陣子,讀到他加倍氣急敗壞的情緒,只覺得心灰意冷。

    他還是不肯原諒她呵。「安東尼……」她吃力移動身子想下床,但才一動就被猛然回頭的安東尼大聲喝止。

    「給我好好待在床上!再亂動小心我用釘子把你釘在床上!」恐嚇一番後,他自己卻快步走出房間,只怕自己會失控傷了她。

    重重闔上門的那一刹那,他聽見了紗紗一記嗚咽。

    安東尼在走廊上來回踱步足足十分鐘之久,直到跛行的左腳抗議過度疲勞,才不得不慢了下來。

    腳跟一踅,他決定到屋外的花園走走。

    花園裏依舊是繽紛燦爛,四處卉朵錦簇,他放緩腳步走在千紫萬紅間,月見草、薄苛爭妍,霍香薊吐出粉嫩的花心,金秋風涼,一串鈴蘭草被吹得搖搖擺擺。

    來到玫瑰花叢旁,他視若無睹,反而端詳起粉白色的香雪球。

    雖然他對紗紗的作法感到氣憤,但又不得不承認她對他的理解很正確--廢話!他的思想在她面前恐怕是本攤開的筆記本,她隨時「閱讀」得到,當然會對。

    是!如果他早知道她的體質不適合懷孕,他絕對會強行犧牲孩子。

    是!如果以他深愛她的程度而言,失去她他會痛苦一輩子。

    是!是!是是是是……

    一該死的!她竟然把一切都考慮好了!」安東尼洩恨地仰天大喊。

    以另一方面來說,紗紗愛他的程度不知有多深,將他往後的人生都考慮進去了,寧願在她走了之後,任他懷恨她、不願記起她,也不願他思念她,這種作法太過理智,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得到?

    此刻,安東尼更深一層感受到紗紗的情愛。

    「呵呵……」他突然搖頭哂笑,聲音從輕細轉為劇烈,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儘管他各方面都臻成熟,沒想到卻敗在感情上。

    頎長的身軀沾上夜露的濕潤,安東尼再度返回屋內,踏入主臥室,原先以為已然入睡的人兒卻仍然清醒地睜著眼,蒙朧地噙著淚,望著再度返回的他。

    「噢,紗紗……」光是迎視那樣的眼神,再也不必任何多餘的動作或言語,安東尼便臣服了--他捧起她的小臉,掬起她的淚水,抱著痛哭失聲的人兒,一遍又一遍拍撫安慰。

    唉,男子漢大丈夫,安東尼?柯里昂,你就儘管讓紗紗去讀你的心思、你最深層的秘密吧!反正那裏除了她一人外,再也沒有別的了。

    「安東尼……」是的,紗紗的確讀到了。

    她還沒哭完臉就先紅了,他的心思就等於宣告:他原諒她了!他還是愛著她!噢,這教她怎能不感謝上帝呢?

    忽地,兩人同時感覺一記胎動,紗紗又驚又喜地拉著安東尼的手放在鼓脹的肚皮上,他冷不防感受下一記踹動時,嚇了一大跳,連呼吸都停頓了一下。

    「別怕別怕。」安東尼的表情真是太可愛了!破涕為笑的紗紗溫柔地摸摸他的手背。「這是兒子在跟你打招呼。」

    再一下胎動,「這是女兒在叫爸爸!」第三回鼓動時,「另一個小子在抗議你都不理他喔……」

    安東尼由最先的遲疑,繼而露笑,最後更是對這顆承載三條小生命的「大肉球」愛不釋手!

    附耳貼上她的肚皮,隔著衣衫布料,他聽見些許跳動的聲音,雖細弱卻又那麼確切地存在著。他聽著聽著,唇邊不知不覺勾笑,笑得得意又帶點不好意思,還有說不出的興奮及緊張。

    自從紗紗懷孕至今,他終於有了即將為人父的自覺。

    他將腦袋枕在她的肚子上,一家五口共用團聚的恬靜與溫馨。

    安東尼決定捲土重來,再度舉行二度中斷的婚禮。

    哎呀呀,好事當真是無三不成禮?

    果然,「我才不要現在舉行婚禮。」鼓頰扁嘴拉下小臉,紗紗比著自己那顆大肉球。「這麼胖拍照片、錄V8都很醜耶!等我這個肚子不見了再說。」

    「動手。」安東尼懶得聽她聒噪,一聲令下,數個造型設計師蜂擁向前,沒人理她殺豬也似的哀嚎,孕婦裝應聲被剝去,套上改過尺寸的婚紗,頭髮被盤髻,戴上香雪球花卉頭冠,打粉底上妝,好一位俏生生的花仙子,娉婷展露風華--只要她臉部惱火的表情稍微改善一些就更加完美了。

    「很好。」安東尼頷首,從燕尾服口袋中掏出一隻精美的珠寶盒,掀蓋露出一條項練及一對耳環,一小顆一小顆裸鑽切割成一小團一小團香雪球花樣,令人歎為觀止,足見訂做這套珠寶首飾的人的摯情愛意。

    「好漂亮!」滿屋子的人齊聲發出豔羨之聲,女人們這輩子最美的夢想莫過於斯:一個高大英挺的新郎倌,當場饋贈定情之物給他的新娘,秋陽金光由視窗暖暖拂人,形成一幅美到不行的畫面。

    但是,「安東尼?柯里昂!我不要現在舉行婚禮。」紗紗拍開花僮遞給她的捧花,毫無形象的大吼大叫,甚至激動得連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大家都出去。」安東尼彈個手指吩咐,打發走一個個目瞪口呆的觀眾,頓時房內只剩下他倆,安東尼轉過身走向她,伸手欲抱時,她卻僵硬的連連往後退。

    有讀心術有什麼用?她連自己的心慌意亂都讀不出個頭緒,倒退的腳跟差點踩到長長的裙擺。

    「小心!」幸好安東尼眼夠明、手夠快、跨腿的動作也夠俐落,讓她安全的跌入他的雙臂裏。

    「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下人前冷靜如常的面具,人後他吼得轟轟烈烈。「說,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此時,他突然好希望她的「力量」可以像感冒一樣傳染給人,如此一來他也能讀出她的心思,時時刻刻抓得住她。

    是的,他心中依舊殘存最後一絲絲的不安全感,前兩次夭折的婚禮讓他數日子的神經愈來愈緊張,不再一次挽著一個穿白紗的新娘,走到聖壇面前跟神父說「我願意」,他的一顆男兒心將永遠會患失患得。

    所以,都已經到這節骨眼了,他不會讓她用什麼「拍照會不好看」的爛理由來中止早就該舉行的婚禮。

    安東尼的心思,紗紗讀得一清二楚--可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及擔憂啊!

    她不是不想舉行婚禮,而是萬一舉行婚禮,真正結了婚,成為他的妻子,但過不了生產那一關而先走一步,安東尼又該如何自處?她很清楚他外冷內熱、性情中人的性子,她可以預估他自暴自棄的自戕反應,那樣她就算死了也無法好好安息吧。

    准新郎倌和准新娘相互對峙僵持,四目用力瞪視比誰大誰小。

    咚咚咚,敲門聲讓兩人分散了注意力,異口同聲問:「誰。」

    「英俊瀟灑到不行的我!」白梵天在門外元氣十足大喊:「快出來,全部的人都在等你們,你們還關在房裏做什麼?」

    「等一下。」安東尼也揚聲回應,雙眼仍盯著紗紗不放,繼續追問:「說啊,你究竟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是少了什麼嗎?我馬上補齊。你若嫌肚子大婚紗照拍起來不好看,沒關係,等你生下娃娃後再去補拍,我們去海灣的蛋堡拍照、去聖艾爾莫城堡拍照、去帕可公園拍照……」

    「不是拍照的問題啦!只是我害怕……」打斷他滔滔不絕的話,紗紗不知要怎麼婉轉的回拒。

    但他不再迂回,直截了當點出重點。「你只是在害怕自己生下娃娃後就一走了之?」安東尼覺得其實自己也是有「力量」的,這果然是會傳染的,他可以抓得住她。

    見她微微低頭,垂睫不再吭聲,安東尼知道自己說中了她最深層的恐懼。

    瞬間,靜默沉沉地彌漫在兩人之問,安東尼伸手,抹去她眼角凝出的淚光。

    「你害怕,難道我就不會害怕?」所以,一個才會堅持要舉行婚禮,一個則不。這兩種結果表面看起來背道而馳,但峰迴路轉的終點卻是同一點:他(她)不想讓對方的人生留下深深的遺憾。

    安東尼再抹去她一串淚珠,花了她整張臉的妍妝,好醜,不,他卻覺得此刻她比方才更美。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舉行婚禮?啊,我想你一定讀到我的想法才是。婚禮是一種昭告全世界的宣傳,好讓上頭仁慈的天父,下至地獄的死神,都知道你是『那不勒斯總理夫人』,不管誰想帶走你,都得踩著我的屍體走過去。」

    「嗚……嘻嘻!」紗紗又哭又想笑,安東尼真的是外冷內熱啊,那麼冷硬的雙唇卻吐出這麼熱烈的誓言,不虧自己從十二歲就決定要愛他。

    「你發誓?」其實不必再讀他的心思,她的第六感就判定出那是真話,但人是語言的動物,沒有口頭上的保證,始終有那麼一絲忐忑難安。

    「我發誓。」安東尼沒等她孩子氣的要求,比她更孩子氣的舉手做出童子軍三指禮,穿著正武禮服的他看來瀟灑又可愛,正經八百卻又詼諧到教人發噱。

    又一番的哭又笑,若不是門外的白梵天的催促再次響起,這場婚禮恐怕會因為這對拖拖拉拉的新人而耽誤一整天的時間。

    「恭喜、恭喜!」熱烈的紙片碎花大把大把灑向新人,嘩啦嘩啦,安東尼露出難得的大剌剌笑容,左腳一點也不跛地踏出穩健的步伐,他是全宇宙最快樂的新郎倌。

    「恭喜你了,柯里昂先生。您真是娶到美嬌娘。」

    「恭喜柯里昂先生,祝兩位永浴愛河。」

    「恭壹……」

    儘管已經是第三次聽見這些陳腔濫調的賀詞,儘管這些賓客大多說的都是客套話,但對情緒高亢的安東尼來說,都無關要緊。

    為了安撫自己內心的恐懼,他在第三回婚禮廣發請柬,存心要更多人來見證他和紗紗的愛情,那麼他就愈不會失去她……這或許是種掩耳盜鈴的作法,但至少他掩得很開心。

    不過,婚禮上必須招待、寒喧的物件也跟著變多。安東尼才跟一位富商打完招呼,回過頭來跟另一位政要頷首,嘴裏卻應付著第三個銀行家,忽地,他感覺自己後腦勺被兩道火辣辣的眼神燒到發根都要著火了。

    泰若自然轉過身,他發現那正是老市長夫婦,老西倫正在大啖美食,海倫娜卻用怨婦般的眼神看著他,一看見他轉身,刻意伸出舌尖舐潤妖紅的唇瓣。

    安東尼無動於衷地掉頭,繼續跟別人交談。

    因為,他並沒有對不起這女人,而是差點對不起紗紗!

    他才這麼想,感覺原本握在掌中的小手反過來用力一握,低頭看見紗紗仰首的笑容,以及頑皮眨睫的「哦~~我明白了」的眼色。

    嗯……這時候讀心術不僅派得上用場,還用得「恰到好處」哩。

    這端小倆口正打得火熱,親親熱熱,那端的埃及豔後、妖嬈美婦眼睜睜地看著,忿忿地感到不甘心。

    尤其是,「哈哈哈,沒錯!我對杜林青年隊下了很大的賭本哩,他們一定可以拿下全國足球賽冠軍。」老西倫忙著和別人討論足球經,備受冷落的海倫娜只覺得自己像只花瓶,而且是即將被汰舊換新的那種。

    該死的肥老頭!海倫娜不屑的睨他一眼,旋即又用貪婪渴望的眼神看著安東尼,那不勒斯最有權勢的男人!為什麼她決定釣金龜婿時,不在佛羅倫斯做更多些功課,笨得只把目標鎖在老西倫身上,而錯過了慣於隱身地下的柯里昂家族?

    據說在整個那不勒靳裏,只要柯里昂家的人說路要橫著走,就絕對不會有人敢直著走!她為什麼會笨到放過那麼大一條魚??此刻站在安東尼?柯里昂身邊得意的笑的女人應該是她才對啊!

    更讓海倫娜老羞成怒的是,上回老西倫的生日宴會上她功虧一簣的勾引,安東尼分明就在耍她!他明明都接受自己的邀約赴溫室花園,明明都親吻愛撫到兵臨城下,明明就要做最親密的接觸了--但這男人卻猛然推開她,說自己「不行」了,就這樣留下她……如今,看著那對笑得幸福的新人--尤其是紗紗,海倫娜猛灌香檳的杯數成倍數增加。

    海倫娜的酒醉原先沒有引起太多人的側目。婚禮上有賓客醉酒並不稀奇,醉言醉語也不怎麼樣,但醉話的內容以及逐漸增高的分貝終於逼人不得不正視她了。

    「……那女人還真高招,懂得如何從別的男人床上爬到另一張,看起來一副清純娃娃樣,不知道是懂得多少侍男的手法,將男人哄得團團轉,願意娶一個暖過別的男人床鋪的妓女,還懷著雜種咧……」

    原本側耳聆聽這番長篇大論的賓客,一掃幸災樂禍的心態,紛紛驚恐地讓路給一步步逼近、揚起全身冷怒火焰的話題男主角。

    「閉嘴!」老西倫扣住海倫娜,顧不得其他揚掌就摑下去,再全身發抖地轉頭面對安東尼。

    「對不起對不起,她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對不起……」腳一軟,老西倫拉著年輕的妻子就要跪地磕頭。

    「幹麼?」爛醉的海倫娜搞不清楚狀況,一逕說著:「我不閉嘴,我要說個夠,她明明就是長得一副清純娃娃樣,卻是個專門在男人床上暖被的妓女……」

    「安東尼?柯里昂。」白梵天的聲音不復搞笑開朗,又陰又邪又冷調。「如果你不動手,那就換我撕了這個女人。」

    「不,她是我的。」安東尼將挽在手中的紗紗交給白梵天,不必刻意,他每走近一步,老西倫的全身肥肉就害怕地不停顫抖,安東尼低頭看這對老夫少妻,整整看了五分鐘,也整整看老西倫那塊肥肉顫抖了五分鐘,才一字一句道--

    「市長先生,我也不為難你。我只是要告訴你,以後全那不勒斯社交界都不會歡迎尊夫人的拜訪,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是、是。」老西倫用力點頭,知道這已經是「那不勒靳總理」的法外施恩了。「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走什麼?」海倫娜醉得天大地大她最大,耶穌基督都不怕!

    「死肥仔,你打我?早知道我就不委屈自己嫁給你,當年拜倒在我裙下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是……」醉茫茫的視線一轉,她對安東尼大吼大叫起來:「你怎麼敢對我不屑一顧?我究竟哪一點比那個妓女差?」

    「說完了嗎?」安東尼怒極反笑,海倫娜每說一句,他的笑容便愈發燦爛一分,在旁的紗紗搖頭歎息--天父保佑,給那女人留個全屍吧。

    「我改變主意--市長先生,再見了。」安東尼非常溫柔?非常親切向老西倫「告別」,後者幾乎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內,那不勒斯市長官邸爆發有史以來最大的收賄醜聞,雖然矛頭指向老市長,但年輕市長難逃這一場風波,而且其風波如雪球般愈滾愈大,從山峰上的一顆碎石子一路滾下山麓,咕咚咕咚地,一發不可收拾。

    小西倫被迫宣佈辭職下臺,法院扣查西倫家產,兩代政治風光就此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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