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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一品嬌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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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護衛太子受重傷(2)

章太君帶著章蓉蓉進來了,眾人一陣見禮。

章太君只是賴皮,但絕對不是傻子,見氣氛凝重,頓時也不敢像以前一樣插科打譚,只道︰「大嫂讓我們祖孫過來,不知道什麼事情?」

梅太君道︰「之前你不是想把佷孫女放到子涵房中嗎?我現在替子涵允了,而且是正妻,明早開祠堂喝媳婦茶。」


章蓉蓉大喜過望,「梅太君說的可是真的?」

「我何時說過假話?」

章蓉蓉看了胡雲喜一眼,「胡侍妾……不反對?」

項家再大,那也是有圍牆的,章蓉蓉住在項家,自然免不了听說項子涵寵愛胡雲喜的事情,帳本跟鑰匙都給了,這還不算寵嗎?

「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梅太君繼續,「子涵現在受傷,宮中休養,你當了我們大房的六孫媳婦,第一件事就是入宮去照料他,這樣可能接受?」

章蓉蓉一怔,還來不及說話呢,章太君就先發制人,「受多重的傷?會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這我不知道。」

「大嫂真不知道?」

「傳話的人又不是太醫院的人,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弟妹,老實跟你說,要不是現在緊急要個正妻入宮照料,無論如何我不會看上你的佷孫女,但子涵受傷,那就沒什麼好挑的,蓉蓉,現在就問你可願意奉茶給我?」

章蓉蓉為難,項子涵的品貌雖然不錯,可是「受傷」兩個字太含糊了,他也許是想邀功,所以裝傷重,這樣當然沒問題,可要是他真的傷重,那自己不就倒楣?她听說有些武將受傷後得一輩子躺床,她可不想嫁給一個廢人。

「我,我……」

「章小姐。」胡雲喜跟著開口勸,「項大人前途大好,等他傷好了,馬上可以給章小姐申請四品誥命服,章小姐穿著回娘家,多風光啊,而且您之前不是一直很想進入光煦院嗎,現在項大人受傷,您去照顧他,他一定會感動的。」

章蓉蓉正舉棋不定,听到這話來氣,「項大人傷得多重沒人知道,萬一得躺床個三五年呢,你怎麼不入宮照顧他?」

「我想,可是沒資格,我得跟著主母才能進宮。」

「哦,所以想利用我?」

胡雲喜道︰「是條件交換,章小姐的身分難出嫁,項大人又剛好需要一個正妻,是互取所需,可不只是單方面的利用章小姐。」

梅太君點頭,「章小姐應該明白自己婚事困難在哪,家族沒落,父母雙亡,沒有靠山,沒有嫁妝,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入一品門第當正室,條件就是得先入宮伺候子涵,歲月悠長,章小姐不會吃虧的。」

「可萬一項大人傷勢很重怎麼辦?」章蓉蓉想的是,萬一她過門後,項子涵扛不住傷勢,死了怎麼辦?自己就莫名其妙守寡了,她才十七歲,青春貌美,才不要在大宅中穿著喪服過一輩子。

胡雲喜見她不太願意,加入了開導大軍,「可章小姐先前不是說很喜歡項大人嗎?還一直要項大人給您機會表現,現在不就有個機會?」

胡雲喜現在最擔心章蓉蓉不點頭,因為妾室身分低微,除非陳皇後有令,她是不可能入宮的。但陳皇後都害她一輩子是妾室命了,當然不可能為了她破例,她現在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讓她親手照顧項子涵,別說正室,就算梅太君把項子涵兩個平妻都一起娶了,她也不會有怨言的,現在誰能帶她進宮,誰就是好人。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胡雲喜眨眨發熱的眼楮,想哭。

過門兩年,每天都在體會溫柔。

夏天熱,他一個大男人會給自己打傘遮陽,怕她在家悶,初一十五休沐一定帶她上山上香,柒宜公主,韶林郡主,大華郡主要她過門聊天,他也是二話不說就同意,從不會覺得她不該出門。

冬天冷,他會給自己暖手,給自己系好大蹩的蝴蝶結,看他粗手粗腳的綁著,好不容易成功後邀功的看著她,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愛,那時的他不是人人敬畏的項大人,只是她的可愛良人。

她生完哥兒,筋疲力盡,坐月子一個月不能梳洗,又髒又臭,他也不嫌,天天下了職就來看她。人家都說男人疼兒子,可是她覺得項子涵更疼她,回院子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找文哥兒武哥兒,而是找她。

知道她想母親,但身為妾室又不能跟娘家來往,坐月子時,他也不知道怎麼的把母親偷渡進項家,母女相見,自然又哭又笑,京城每個妾室都在生孩子,沒听過誰生孩子還能讓娘家母親來看的。

項子涵你千萬不能有事,我還想對你好,你若不在,哪怕死後加官進爵,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你在,對我才有意義。

就听見梅太君的聲音,「章小姐,你意下如何?」

「蓉蓉不識好歹,不想成這個親。」

梅太君惋惜,「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蓉蓉不想賭。」

章太君疼章蓉蓉,知道四品誥命夫人很迷人,但她見過大風大浪,也知道能在宮中養傷的侍衛,那傷勢是有多重。

蓉蓉年輕貌美,不需要去賭這個。

「大嫂。」章太君一把拉過章蓉蓉,「我們不懂事,還請大嫂見諒,別生我們氣,我們就是小鼻子小眼楮,登不上台面,子涵正妻這麼大的面子,還是找別人吧,我們這就走了,不在大嫂跟前惹大嫂心煩。」

章太君跟章蓉蓉走後,梅太君一聲嘆息,「我先前見章蓉蓉鬧成那樣,要死要活了幾個月,口口聲聲什麼都願意,還以為她對子涵多情深,原來不過如此而已。」

胡雲喜也是失望的,妾室身分低微,此刻的她需要一個主母啊。

項子涵,我想見你。

她不是傻瓜,知道一個侍衛無法回家,那絕對是很嚴重的傷勢,何況太子還特意派人來說,代表……

胡雲喜抹了抹眼淚,她不哭,他倒下了,她要堅強起來。

深呼吸了幾口氣,胡雲喜往地上一跪,額頭扣地,「奴婢不孝,想求太君一件事情。」

「有話起來說。」

「是。」胡雲喜站起來,「請太君入宮求陳皇後開恩,給一道口諭,讓奴婢可以進宮照顧項大人。」

「我們武將家里不像文官家那樣多心思,我三十歲穿上一品誥命服,至今沒入宮求過任何事情。」

胡雲喜眨眨眼楮,強忍住眼淚,「奴婢不孝,請太君破例。」

梅太君眼中精光一閃,覺得有點替孫兒慰藉,有個好伴侶,但又想試探她,「當年我跟隨鏢騎南征,一次對戰過後,他身受重傷,我照顧了他兩個多月,得熬藥,得擦澡,這些都是最輕微的,每個時辰都得翻身拍背,不然會長褥瘡,每個時辰,就連晚上都一樣,我兩個月沒好好睡過,除此之外,還得喂飯喂水,把屎把尿,那都避免不了,照顧病人沒那樣簡單,既然章蓉蓉這條路斷了,你就死心,好好在家照顧文哥兒武哥兒,子涵在宮中,自然有太醫童子照顧。」

「奴婢不怕。」

「不怕髒?不怕累?」

「不怕,外人照顧絕對沒有奴婢上心,奴婢會照顧好項大人。」

隔日一大早,梅太君穿著一品誥命服入宮了,下午皇後來了口諭,自古孝字當頭,沒有長輩伺候晚輩的道理,梅太君跟項夫人在家休養就行,宣胡姨娘入宮照顧項大人。

胡雲喜在第一時間就驅車前往皇宮。

宮門處,自然有姑姑在等。

應該是東宮的姑姑,胡雲喜沒見過,于是屈膝,「奴婢見過姑姑。」

那姑姑自稱叫做百合,是伺候太子的宮女。項子涵傷重,太子開恩,讓他直接在太醫院療養。

皇宮胡雲喜走了十年,但沒有一刻這樣漫長,總覺得東宮好遠,這紅色的宮道好像沒有盡頭。

不知道項子涵怎麼樣,是醒了,還是不曾醒過?昨日梅太君說,當年驟騎大將軍足足昏迷了兩個月。

她知道自己應該堅強,但還是忍不住滴下眼淚。

一滴,兩滴,就這樣落在大蹩上,然後融進皮毛里。

百合姑姑看了她一眼,「項大人這回的功勞很大,項大人的兩個兒子哪怕是庶子,也會有好處的。」

胡雲喜知道這是百合姑姑在安慰她。對宮中的人來說,情意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權勢才是真的,百合姑姑是明白的告訴她,哪怕項子涵死了,那功勞都會算在文哥兒武哥兒身上,她這個姨娘不用愁。

可是她不希罕功勛,她希罕的是項子涵,黝黑的臉,溫和的笑容,對外人神色嚴厲,關上門對她百依百順。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這是胡雲喜第一次踏入太醫院。

百合姑姑帶路,直接進入二進左側的大房。

廊下有童子在熬藥。百姑姑開了門直接進去。

屋里燒著火盆,很溫暖。

進了屏風後面,有萬太醫,還有另一個沒見過面的,眾人一陣行禮,他自稱金太醫,專精內科。

胡雲喜屈膝,「項大人受傷,有勞萬太醫,金太醫。」

兩人都連忙說不用這樣多禮。項大人這回救了太子,功勞很大,這胡姨娘地位雖然低,但卻是生有兒子的人,對她客氣點總不會錯。

胡雲喜心髒跳得極快,她入門後其實想直沖床鋪看人,可是不行,她現在代表項家,那就得有規矩。

于是苦苦忍耐,直到見禮完畢,她才移步到床邊,一看眼淚馬上涌上來。項子涵臉色蒼白,神色灰敗,赤果著身子蓋著錦被,身上纏滿了白布。

伸手模了模他的臉,還有溫度。

胡雲喜,別哭,他還活著。

他活著啊。

胡雲喜吸吸鼻子,又轉身一福,「多謝萬太醫,金太醫照顧項大人,小女子僭越,還想知道主人傷勢。」

萬太醫跟金太醫兩人互看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推卸責任的感覺,跟家屬說病情,那真是身為一個大夫最痛苦的時候。

兩人推拒了一下,後來萬太醫開口,「項大人因為承受了梁柱千斤重力,所以周身多處骨折,快的話養半年,慢的話……慢的話也可能一輩子躺著。」

胡雲喜覺得自己听錯了,「一,一……」

「一輩子躺著。」萬太醫也很為難,「這傷實在太重了,昨夜口鼻溢了一整夜的血,好不容易才止住。胡姨娘,老夫知道你跟項大人情深意重,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項大人傷好了,那也只能當個普通人,傷不好,那就是個廢人,你要有心理準備。」

胡雲喜心疼不已,好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胸腔翻攪,捏得她周身疼痛不已,「還請萬太醫,金太醫多多費心。」

「我們自然會盡心的。」金太醫苦著臉,「也不瞞胡姨娘,太子下令了,要是項大人醫不好,就要把我倆打回白身。」

胡雲喜稍稍放心,這麼一來,兩位太醫肯定盡力。

她就這樣在宮中住了下來,白天給項子涵喂水喂藥,晚上給項子涵翻身拍背,他昏迷中不醒人事,一切吃喝拉撒都由胡雲喜親自張羅。

胡雲喜累時,只要想到他還活著,馬上力氣滿滿。

她每天都吃得很飽,不讓自己消瘦下來。

入宮一陣子後,她才終于听說那日的情況,太子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時,南海進貢的劉昭訓突然發難,項子涵讓內侍帶著太子先走,偏偏內侍跟太子嚇得腿軟,等他殺了劉昭訓,御書房的橫梁卻在這時候落下,他來不及推開太子,只能以肉身去擋。

太子受驚無恙,他卻是全身多處骨折,溢血不止。

她很想念文哥兒跟武哥兒,可是她也知道,這時候項子涵更需要她。

胡雲喜在宮中過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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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7: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人人都想結娃娃親(1)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春天的腳步悄悄接近。

太醫院的枯樹轉綠,桃花首先開了,苒苒掛在枝頭上,翠鳥吟唱,一片欣欣向榮之氣。

胡雲喜正準備給項子涵擦澡,把水端到床鋪旁邊,忍不住戳他臉頰,心想不妨,歲月悠長,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

人的心態真奇怪,她從崩潰到接受也不過就是轉眼,她相信他會醒來,只是遲早問題,自己只要耐著性子等。

天氣雖然轉暖,但項子涵是病人,胡雲喜還是命粗使宮女把炭盆燒起來,等屋內暖了,然後屏退眾人,單獨給他擦澡。他愛面子,要是知道自己病中身體給別人看去,醒了還不知道要多瞥扭呢。

他瘦了好多,那些肌肉都不見了,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貼著骨頭。

他骨折的地方好得七七八八,就是膝蓋的形狀特別奇怪,金太醫說,骨頭被刀尖刺過,好了也得拄著拐杖走路。

言下之意,那是不能再擔任太子侍衛,官路到頭了。

胡雲喜心想,那也好,這樣他就更有時間陪自己,陪孩子了,反正他們也不缺錢,一起養大文哥兒武哥兒,那也挺好的。

擦好澡,穿好衣服,胡雲喜已經滿身大汗。

打開門讓粗使宮女進來,把水盆跟髒衣服拿下去。

她給自己更衣梳洗過後,在床邊彈起琴來,萬太醫說給點刺激,他會好得比較快,所以每天早晚她都在他枕邊彈上一時辰的琴。

真要多謝鳳儀宮的文先生了,還好文先生教導嚴格,不然今日自己還不知道要拿什麼來刺激項子涵。

胡雲喜一凜,項子涵的聲音。

他要醒了嗎?

胡雲喜連忙沖到床邊,但他仍維持著她剛才擦完澡給他擺弄的姿勢,半側著,懷中跟兩腿中間各塞了一個大枕頭。

是錯覺?

又是錯覺?

她已經是第幾次這樣了?

胡雲喜坐在床邊,輕輕撫模著項子涵消瘦的臉頰,「你還說要對我好,卻不趕緊醒來,讓我天天伺候你。」又模了模他的肩膀,「都沒肉了,喂你肉湯也不愛喝,真挑剔。」

最後則是伸手進棉被,模了模他的大腿,「再不醒來,連大腿的肉都要沒啦。」

項子涵任憑她又捏又揉的,還是沒醒。

胡雲喜想哭,但還是深呼吸忍住了,她可是堅強的小女子,不哭。

項子涵會好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他還欠她兩個承諾呢,可不能輕易讓他賴皮掉。

于是回去琴座上,繼續未彈完的曲子。

「胡姨娘。」小宮女慌慌張張進來,「太子妃來了。」

胡雲喜連忙停下手,起身到格扇外迎接。

就見一群僕婦簇擁著穿著正紅妃服的太子妃過來。

太子妃兩年多不見,氣色依然好,也是,皇上不理政事,陳皇後無子,她貴為太子妃,生有兩子一女,天下只怕沒幾個人能給她氣受了。

胡雲喜跪下,「妾身見過太子妃。」

太子妃親手扶她起來,「項大人雖然是病中,但也是個成年男子,本宮進房探視,于禮不合,就不進去看了,胡姨娘跟本宮到御花園走走。」

「是。」

心里覺得奇怪,太子妃大可把她叫去東宮問話,怎麼紆尊降貴跑來太醫院,還直接進到後面的休養房?

但伴讀生涯十年,她很能忍。

貴人沒開口,自己就不要開口。

于是她一路沉默的跟著大隊人馬。

太子妃心情很好的樣子,沒有坐轎子,而是走路,經過了幾個夾道,這才轉入御花園。

御花園花團錦簇,死紫千紅,有幾株牡丹不知道怎麼養的,才不過早春,居然已經開花,端的是富貴已極,還有幾株雲南黃馨也開得十分茂盛。

胡雲喜已經三年多沒踏入過御花園了,此時有點在夢中的感覺。

伴讀的時候無憂無慮,當時她們還討論著想嫁給誰,哪家公子好,哪家公子可靠,只有柒宜公主如願的嫁給秦力學,其他人都許給了想像不到的人。

太子妃進入鯉魚潭旁的八角亭,宮女很快的布置起來,放迎枕,放繡墊,烹煮茶水,擺放蜜餞,張羅出一個舒服的空間。

太子妃示意,「坐吧。」

「妾身謝過太子妃。」

「項大人的傷可好些了?一切可都平穩?」

「回太子妃,外傷好得差不多,但還沒醒。」胡雲喜規規矩矩回答,「萬太醫跟金太醫

說,性命是保住了,不過什麼時候醒不好說。」

「你想不想把項大人接回家項家療養?」

胡雲喜撲通跪在地上,「太子妃開恩,妾身想繼續在太醫院待著。」

「哦,不會覺得不方便,不自在?本宮記得你有兩個兒子,不想回家看看兒子?回項家應該更好吧。」

說到兒子,胡雲喜心軟,可是想到項子涵,她的心又硬起來,「項家好,可是項家沒有太醫,妾身能忍住想見兒子的心,只希望良人早日醒來。」

「原來是這樣。」太子妃一笑,「那也行,我就賜萬太醫金太醫入項家,給項大人調養,項大人一日不醒,他倆便一日不能歸。」

胡雲喜大喜,「多謝太子妃。」

「起來吧。」

「妾身謝謝太子妃恩澤。」又磕了頭,這才起來。

內心又高興,又迷惘。

高興的是可以回項家看文哥兒武哥兒,而且萬太醫金太醫同行,也不怕項子涵身體有變,迷惘的是太子妃實在不用這樣做,太奇怪了。

「項大人救了太子,那也是救了本宮,這恩惠本宮永遠不會忘記。」

說到這個胡雲喜內心酸楚不已,但也不能說什麼,只道︰「既然身為太子總侍衛長,那保護太子就是項大人的責任。」

「話雖如此,不過還是得項大人忠心才行。」太子妃捏緊手帕,然後又松開,這陣子她常常後怕。

太子如果出事,皇帝不會立太孫為太子,而會從十幾個兒子當中,挑一個優秀的當太子,自己這個太子妃就會打回肅王妃的身分,當然也得搬出東宮,回到肅王府,重點是丈夫過世,孩子還小,她能依靠誰?

一個沒有王爺的王府,怎麼想都很冷清。

多虧有項子涵,太子只是受到驚嚇而已,而且因為造反的是海南送來的劉昭訓,太子大手一揮,把異族美人都驅逐出宮,東宮一下子清靜不少,所以她才親自去太醫院邀請胡雲喜逛逛御花園,要讓太子知道,您在前頭忙政事,後面有我替您掌著,我們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心,那些妾室只不過是端不上台面的東西而已。

太子妃深呼吸幾口氣,等胡雲喜跟項子涵回了項家,她就可以告訴太子,項大人的傷勢有進步,所以回家療養,想必太子會高興的。

至于進步大不大,回了項家什麼時候醒來,那是項家的事情,至少在她掌管的時候,項子涵是有好轉的。

當然這些不能說出來,這是她一個人的心思,只能她一個人知道。她得讓太子覺得她這個太子妃有福分。

太子妃看著胡雲喜,「你覺得當文官好些,還是武官好些?」

「妾身魯鈍,能為皇上分憂都是榮幸,沒有分誰好一點。」

「你倒是靈巧。」太子妃一笑,「項大人此次功勞很大,不能這樣揭過去,皇上打算給你的兩個哥兒分封,你既然不願意直說,那本宮就替你決定了,文官吧,兩個都是縣子,食邑各五百戶,正七品上,十八歲前享食邑,十八歲後入朝,旨意會跟著項大人一起回去。」

胡雲喜大驚,連忙又跪下,朝著御書房的方向磕了頭,又對太子妃磕頭,「多謝太子,多謝太子妃。」

她知道太子肯定會賞,沒想到一賞賞這樣大,而且不是賞項子涵,是賞賜給文哥兒跟武哥兒,為兒子高興之余,她忍不住又想,是不是太子知道項子涵好不起來了,賞他也用不到,所以賞給兒子?

算啦,就算好不起來也沒關系,能醒來就好,即使他以後要拄著拐杖走路,自己走慢一點就是了。

只要他能醒,一切好說。

嘩啦一聲,一條錦鯉跳出水面。

比一般鯉魚大,全身粲然金光。

胡雲喜心想,好久不見啦,距上次見面可五年多了。

太子妃略微詫異,她進宮十幾年從未見過,但也知道胡雲喜的幾個傳聞,以前以為是宮人夸大,現在想來居然不假。

那鯉魚王游了過來,胡雲喜打開飼料柱上的小門,熟門熟路的拿了飼料就喂食,那鯉魚王翻騰了幾下,這才又潛下去。

太子妃怔了怔,突然間想,還好她沒入宮當太子承徽,不然光是憑剛剛的天真無邪,不知道要分走太子多少寵愛。

太子妃定了定神,「你的兩個哥兒多大了?訂親了沒?」

「十五個月大,還沒。」

「我哥哥有幾個庶女,一個快三歲,一個幾個月大,也還沒訂親。」

胡雲喜大氣也不敢喘,「妾身只是個姨娘,不敢作主哥兒的婚事。」

「我也只是先跟你說說,以後長大了讓他們見見也挺好的。」

「是。」

清明前,由胡雲喜帶著項子涵回了項家,同行的還有萬太醫,金太醫,以及屬于他們的四個醫女,八個童子,都一起進入項家。

項家百年門第,多的是地方給人住。

當然隨著項子涵的回來,太子的旨意也在隔日早上來了,項家上上下下百口人自然趕緊更衣去領旨。皇上不處理政事已久,太子的旨意差不多是聖旨了。

旨意很簡單,嘉獎了項子涵忠心愛國,嘉獎了胡雲喜賢良敦厚,然後封了項文為朝山縣子,項武為鹽禾縣子,項家眾人都驚呆了。

朝山跟鹽禾,那是東瑞國最富庶的幾個縣之一,一樣是食邑五百戶,在富縣跟在貧縣收益可差上數倍。

太子把朝山跟鹽禾給文哥兒武哥兒當食邑,可是誠意滿滿。

梅太君收起聖旨時,饒是已經見過大風大浪,還是喜不自勝,項家第四代已經有兩個準七品官,讓她這太君如何不欣喜。

章太君見狀立刻過來,「哎喔,恭喜大嫂。」

已經致仕的項二老太爺,項三老太爺也過來恭喜,樹大好遮蔭哪,同一個宅子內,大房旺了,二三房也不會太差。

項夫人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庶子的兒子真不關她的事情,但家門旺了,總歸是好事,只是無法真心歡喜。子涵听說是好不了了,就算好了也得致仕,這樣他的子譽跟子鐸前途又不明朗了,自己的丈夫雖然是一品,但子女眾多,又偏愛甘姨娘跟丁姨娘,連帶著愛著那兩個狐狸精生的兒子,對子譽子鐸根本不上心,子譽子鐸能靠的就是項子涵這個庶弟。

文哥兒跟武哥兒現在是準七品官,倒是可以跟娘家商量,把女兒嫁過來,有兩個七品官女婿,將來娘家也能維持十幾年不衰敗。

項夫人想想,還是應該開心的,至少可以扶持娘家一把。

想跟胡雲喜提,又想,胡雲喜不過是個姨娘,現在跟她說這些太早了……

「大嫂。」章太君聲音不小,人人注意,「我有個主意,大嫂听听成不成?之前您不是說想要蓉蓉過門當正妻,我當時雖然拒絕了,但回頭想想子涵那邊還是好的,我弟弟有幾個曾孫女,都是一兩歲的年紀,不如就讓我抱過來養,給文哥兒武哥兒當個青梅竹馬,大嫂覺得怎麼樣?」

梅太君听了就來氣,「不行。」

「大嫂,給哥兒當個伴啊。」

「他們倆自己有從兄弟姊妹,不需要你特別找伴進來,我先告訴你,文哥兒跟武哥兒的婚事,由他們將來的嫡母作主,你不要打他倆的主意。」

「我這不是好心嘛,大嫂,你就依了我吧,我們家那幾個小東西很可愛的。」

項夫人一听,不妙,這麼好的婚事怎麼能讓章太君拿了,她可是文哥兒武哥兒的嫡祖母,婚事當然要娶她娘家那邊的子女啊。

不過項夫人不像章太君那樣沒眼色,只是笑說︰「孩子這才一歲多呢,婚事等他們十五歲過後再來討論也不遲。」

梅太君點點頭,「這才像話。」

胡雲喜只覺得現實,雖然大家都會問她項子涵身體怎麼樣,但也只是場面話而已,似乎都知道他好不了,問個一兩句就沒了。可對于剛剛成為朝山縣子跟鹽禾縣子的文哥兒武哥兒,卻興趣滿滿,對著才十五個月的娃就想訂親。

她當然也知道項夫人在想什麼,項夫人就跟太子妃一樣,想把這兩個香薛薛送給娘家。

太令人心寒了。

一個人受傷倒下,只問一兩句,兩個孩子錦繡前程,就開始打起主意。她的文哥兒跟武哥兒將來要娶自己喜歡的姑娘,她才不要他們在年紀小小就有了未婚妻,那將來遇到喜歡的小姐該怎麼辦?

「那大嫂,我看這樣吧。」章太君又提議,「把蓉蓉給子涵當正妻,然後您讓我把哥哥的曾孫女也定給文哥兒武哥兒可好?這樣我們親上加親。」

胡雲喜覺得章太君已經不是賴皮了,是惡心。

之前項子涵生死未卜,打死不讓章蓉蓉過來,這她能理解,但現在眼見項子涵沒死,文哥兒武哥兒成了準七品,又開始打起主意,當別人都是傻子嗎?不能跟我們這房共患難,卻想著共富貴,想得真美。

「不成。」梅太君想都不想就拒絕。

「大嫂,您之前不是還夸蓉蓉好,還說子涵需要個正妻,現在蓉蓉願意了啊。」章太君不依不饒。

「章家在子涵這房遭難時不願意冒險結親,那麼親事自然算了,斷然沒有不挨苦,只享樂這件事情。」

胡雲喜想,梅太君果然還是疼愛項子涵的。

又想,章太君的臉皮實在太厚了,找遍京城怕也找不出這麼理所當然的人,難怪梅太君二十幾年來始終沒辦法把二房分出去。

胡雲喜實在很想頂一下章太君,可是沒辦法,她的身分只是姨娘,能出來領旨還是仗著她是準縣子的生母,總不能在宮人面前對章太君不敬,這樣話傳出去,對項家不好,對胡家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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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人都想結娃娃親(2)

等宮人走了,梅太君連忙過來模模哥兒,老臉上露出微笑,「有這兩個準七品,以後我死了見到項家祖先,也能交代了。」

胡雲喜連忙說︰「太君說什麼呢,您會長命百歲的。」

「不求長命百歲,只求子孫平安。」梅太君望著胡雲喜,「孩子,辛苦你啦。」

胡雲喜眼眶一熱,「不辛苦。」

「我跟你婆婆都是長輩,又是武將門戶,上下之分比文官門戶更嚴格,我們是不會去看一個生病的晚輩的,你得一個人照顧,可是孩子,老身想讓你知道,雖然我不能去看自己的孫子,但我心里是關心他的。」

「奴婢明白,項家有項家的規矩。」

「明白就好。」梅太君欣慰,「要是缺了什麼,就去跟子涵的母親說。」

項夫人現在打著文哥兒跟武哥兒的主意,當然得拉攏項子涵這房,「你一個侍妾,做事多有不便,若是下人怠慢,盡管來跟我說,我會作主。」

胡雲喜連忙行禮,「多謝太君,多謝夫人。」

有項夫人這番保證,她也比較放心,過往別人尊重她是因為項子涵的關系,現在項子涵倒下了,人情世故勢必產生變化,她一個百人大戶中的姨娘,能運作的有限,雖然明白一堆人都打著文哥兒武哥兒的主意,但她想,沒關系,不管怎麼樣,對他們這房好就行,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怎麼這樣嬌氣呢。」胡雲喜對著床上的項子涵說道︰「才進入夏天,這就長了擁子,你說我是繼續給你蓋被好,還是不給你蓋被好?蓋被子要長那子,不蓋被又怕你著涼。」

床上的人當然沒說話。

他睡得很沉。

身上的傷都好了,但就是不醒,幾次發出一點單音,胡雲喜以為他要醒了,卻只是無意義的單音,眼楮還是沒睜開。

胡雲喜每個時辰喂食一次肉菜湯,總算保住不讓他繼續瘦下去。

尤姨娘每次過來看就淚眼汪汪,所幸文哥兒跟武哥兒活潑可愛,他們這房才不至于死氣沉沉。

胡雲喜今日特別高興,因胡夫人要來看她。

當然是項夫人邀請胡夫人過府一敘,名義上是一品將軍夫人邀請八品靈台郎夫人,傳出去不會被說沒規矩,但項夫人跟胡夫人當然沒話說,客套一下,胡夫人就會到女兒住的地方。

胡雲喜心情愉快的等著,好久沒見母親了,上回相見還是母親四十歲生日,項子涵帶她回胡家。

項子涵啊項子涵,你這都躺了半年了,還不起來?兒子都大好多了,你再不醒來,要錯過他們一生一次的成長了。

「胡姨娘。」小丫頭進來報,「胡夫人來了。」

胡雲喜大喜,連忙起身,親自到格扇外。

胡夫人正跨過大門進來。

胡雲喜往前走,伸出雙手,「娘。」

胡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寵愛,「乖。」

兩人進了房間,胡雲喜命人把文哥兒武哥兒抱來,小孩子自然已經忘了才見過兩三次的胡夫人,但也不怕生,笑嘻嘻的喊了人,然後黏在胡雲喜身上。

胡雲喜從小力氣就大,生了這對崽子,胡雲喜力氣更大了,現在一手抱一個,小家伙們靠在母親的頸窩撒嬌。

胡夫人自然十分關心,問起孩子的種種,一天幾餐,什麼時候出去玩,伸手模模孩子的腿,臉,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兩個女乃娘過來說喝女乃的時間到了,胡雲喜忙把孩子給了過去。

胡夫人驚訝,「怎麼還沒斷女乃?」

「斷得慢,一天還要喝兩次,不過也開始吃飯,想著還沒啟蒙呢,就隨他們吧,難得孩子高興。」

胡夫人想想也是,啟蒙前斷女乃都是可以的,「這麼說也有道理。」

屋里只剩下母女倆,胡雲喜靠了過去,「娘。」

「都生孩子了,還這樣撒嬌?」

「我偏要。」

「娘真欠了你們兄妹倆。」胡夫人嘴上這樣說,臉上卻是高興的,胡雲天啟蒙後就不太愛跟她親熱了,胡雲喜倒是一直愛撒嬌,「雲喜,娘有件事情跟你說,你答應娘,好好考慮。」

「什麼事情啊,這樣嚴肅?」

「項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你今年才十八,我跟你哥哥商量,想把你接回家,另外再許一門親事。」

胡雲喜一個機靈,「娘,我已經過門了。」

「娘知道你已經過門,不過你哥哥去問了,東瑞律法有一點,若是良人病中超過半年,姨娘通房可自行求去,你也不是正妻,沒必要守著項大人,當年成王世子病重,也是有幾個妾室主動離開,其中不乏名門貴女,沒人會說什麼。」胡夫人苦口婆心,「人生漫長,你才十八歲。」

胡雲喜搖搖頭,「我不離開項大人。」

雖然她才過門兩年,但已經有上千個幸福的瞬間,她都嫌棄章蓉蓉不能共患難了,自己又怎麼能當那種人。

項子涵健康時,她要他,現在倒下了,她照顧他。他還活著,對她來說人生就還有希望。

「雲喜,你先別急著拒絕,答應娘,好好想一想,娘想要你有丈夫疼愛,歡歡喜喜一輩子,而不是照顧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的人。你大哥去打听了,在宮中照顧過項大人的太醫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前兩個月沒醒,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了,你要為自己著想,文哥兒跟武哥兒就當你報答項大人的恩情,留在項家,你跟娘回家。」胡夫人一臉心疼,「雲天都說沒問題了,他能扛,你就乖乖听我們安排。」

胡雲喜眼眶一紅,因為良人病重,妾室求去,雖然于律法可行,但娘家名聲或多或少會受影響,看,這家的姑娘就這德行。

胡雲天的事業正在發展,名聲最為重要,這時候他說不要緊,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妹妹,她很感動也很感激,可是她不想離開項子涵。

她喜歡他牽她的手逛花園,他的手長滿老繭,卻干燥溫暖,握起來很舒服。她喜歡他回到院子時,第一時間找到她,然後親吻她的額頭說一句,我回家了。她喜歡他抱著兩個哥兒,讓他們快快長大。

她是妾室,但關起門來也能上桌吃飯。

他在,不曾讓她受過委屈,哪怕只是皇後指名的姨娘,在項家都過得自在,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找她麻煩。

他為她撐起一片天,現在他病了,自己也能給他撐起一片天。

她不做菟絲花,也可以是參天大樹。

「娘,我沒想那麼多,除了項大人以外,我不想跟誰白頭到老,如果不是跟項大人,我也不想跟誰一起含飴弄孫。」胡雲喜知道母親的好意,可是就當她不孝吧,這回她不能听母親的話。

「雲喜,別傻,你才十八歲,項大人現在不能照顧你,項家這百年大戶,你難受的日子才要開始。」

「我可以的。」

「雲喜——」

「娘,別說了,女兒心意已定,他護我周全,我護他周全,我兒子都跟他生了,除了他身邊,我哪兒也不想去。雖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但他還活著,就有希望,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養養哥兒,然後跟他耗吧,他若能跟我耗個十年八年,那我也認了。」

胡夫人無奈,只是一聲嘆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娘的話。」

胡雲喜摟住母親,笑說︰「現在文哥兒是朝山縣子,武哥兒是鹽禾縣子,項家上上下下的夫人少夫人都睹覦著這兩門親事,不會來找女兒麻煩的,而且我院中無主母,項大人又早早把鑰匙帳本交給我,女兒好得很。」

項子涵覺得自己沉入了大海。

海水很溫暖,很舒服,他想起小時候在尤姨娘的懷抱,但隱隱又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所以沒有繼續沉溺下去。

四肢百骸舒暢得很。

隱隱有點意識。

絲絨的被子,是他跟胡雲喜新房使用的被子。

空氣中有桂花的味道,是格扇外種的,他原本種植的是牡丹,但胡雲喜喜歡桂花,所以命人移植過來幾株,每到秋天,整個院子都會飄散著清冷的桂花香。

對了,是秋天啊。

他們不久前才回胡家去給胡夫人慶祝四十歲生日。

旁邊有人正在彈琴,彈的是〈沙漠鐵甲〉,一支鼓舞士氣的琴曲,指法俐落流暢,倒像是胡雲喜彈的,她五歲入宮伴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他常常會覺得自己一個庶出的粗漢子配不上她。

人生最高興的時候是她入門那天,多年相思成真,只覺得春風得意。

她很快的懷孕,給他生下兩個哥兒,剛生下來時很小,很快的就長大了,小家伙會翻身,會爬,會走,都是瞬間的事情。

琴聲停下了。

有人走過來,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薄被,然後拍了拍背後,又拍了拍腿,把他轉了個方向,懷中塞了個大枕頭,兩腳間也夾了一個。

項子涵聞到熟悉的香氣,是胡雲喜。

用力了半天,只發出一個單音。

「嗯。」

就听見胡雲喜輕笑,「又來騙我,我這回不上當啦,除非你睜開眼楮看著我,不然我就當你沒醒。」

醒?

對了,劉昭訓刺殺太子?

他記得那梁柱落下,他替太子擋了重擊。

他昏迷了很久嗎?應該才幾天吧,如果傷重,他不可能回家療養……

項子涵終于睜開眼楮。

看到的是床的內側。

胡雲喜坐在床畔,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瘦骨嶙嶙,沒有肉,血管浮凸,這是他的手?他想試著握拳,卻是沒有力氣。

怎麼才幾天就使不上力了?

「你這個爹真太便宜了。」胡雲喜嘰嘰喳喳地說著,「整日睡,也不起來幫我,我們的哥兒前途大好,項夫人想許娘家的孩子,梅太君想許娘家的孩子,章太君,二房的五夫人,六夫人,三房的二夫人,我嫂嫂譚家,連太子妃都想給孩子定女圭女圭親,還好我只是個姨娘,現在一律推說自己不敢作主,可是哥兒大了之後,勢必要面對,你說說,我這身分怎麼作主?」

項子涵心想,文哥兒跟武哥兒還沒周歲,什麼前途大好,他們連筷子都還不會拿呢。但听得她嘟曦,內心卻覺得可愛無比。

心想有什麼事情我來扛,不用怕。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體,然後奮力轉過身來,看到了胡雲喜,他想問她哥兒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多人要結女圭女圭親,但是喉嚨很干,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睜著眼楮看著她。

胡雲喜呆滯,他是真的醒了,還是自己在作夢?她近一年來被他騙過好多次,現在他真的睜眼了,她反而不敢相信。

兩人互看了一會,才由項子涵打破沉默,「雲……喜……」

胡雲喜張大嘴巴,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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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8: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守他蘇醒她卻離去(1)

項子涵醒了。

萬太醫第一個飛奔過來,因為太子下令,項子涵沒好,他就不能回家,要說項家除了胡雲喜,最盼著項子涵醒來的就是萬太醫了。

萬太醫又是把脈,又是捏骨頭,然後宣布,只要好好調養,應該可以真正的好起來,除了腿。

劉昭訓腳尖的刀刺進項子涵膝蓋,項子涵已經不可能如常行走。

饒是不幸,胡雲喜還是很安慰,他能醒來就行,即使此後一輩子都是普通人,她也感謝老天爺給他醒來的機會,讓自己可以跟他白頭偕老。

項子涵卻是恍在夢中,自己昏迷了近一年,以後還不能走了?

官路到了盡頭?

才二十二歲就要致仕了嗎?

他從有記憶起就開始練習武藝,可不是為了當一個廢人。

此後余生拄著拐杖,像那些在西疆看到的殘兵一樣?

他跟胡雲喜求親,是為了給她當依靠,不是為了讓她照顧自己,不是為了讓她給京城人恥笑,看,良人連路都不能走。

他不能帶著文哥兒武哥兒在院子追逐,不能把他們舉高高,以後進了族學,人人會說他們的爹鎮日在家,沒一點貢獻。

他怎麼能讓自己的妻兒成為京圈茶余飯後的笑柄。

他當下完全不能接受,「萬太醫,你是說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萬太醫為難,「老夫行醫多年,什麼都看過,不敢說一點可能都沒有,但很低,大人的膝蓋都已經變形了,你看這骨頭,這骨頭都移位了。」

胡雲喜見項子涵打擊太大,心里不忍心,「萬太醫,有沒有什麼丹藥可以治膝蓋的?听說皇上煉丹,有不少神藥。」

「胡姨娘莫出此言。」萬太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皇上的丹藥都是為了長生不老,入宮討丹,那是觸犯皇上大忌,絕對討不到不說,還會換來不忠的責備。」

「可是,項大人是為了救太子啊……」

「皇上醉心長生之術,別說項大人是個侍衛,哪怕是太子親自去求藥,皇上都不一定會給,胡姨娘可要拿項胡兩家的前程去博?」

胡雲喜還沒說話,項子涵就道︰「不可。」

他已經毀了,可是文哥兒武哥兒還有前程。

萬太醫想了想又說︰「我師父有個調養的方子很好,我回去寫過來,等項大人起身自己走了,照著方子給他補骨頭,以免晚年遇雨酸痛。」

胡雲喜送了萬太醫出去,剛好在門口遇到梅太君,雖然長者不伺候晚輩,不過項子涵醒了,身為一個疼愛孫子的太君,當然忍不住來看一下。

梅太君一邊進來一邊說︰「子涵可醒了?」

「醒了。」

「知道自己的腿……」

「萬太醫跟大人說了。」

梅太君一聲嘆息,跨過門檻走進屋,繞過了屏風,到了床榻前。項子涵以前多麼威武英挺的人,病了快一年,整個人變瘦,皮貼著骨,只怕沒以前的一半重,但他之前昏迷都不能自己吃東西,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胡雲喜喂食肉湯勤快的功勞了,很多病人不是病死的,是因為不能吃飯餓死的。

「孩子。」梅太君坐在床榻邊,「還認得太君嗎?」

項子涵點頭,「認得,是太君讓人把我跟姨娘接回家的。」

「以後別想這麼多,好好過日子就行,我們項家大門大戶,不差你一個官位。」又轉頭問胡雲喜,「跟他說文哥兒跟武哥兒的事情了嗎?」

「還沒呢。」

「子涵,太子分封文哥兒為朝山縣子,武哥兒為鹽禾縣子,十八歲前享食邑,十八歲後入朝,是給你的補償。」

項子涵心情大起大落,得知自己的腿廢了,自然十分沮喪,可是知道兒子的將來不用愁,又是安心。

如果可以選,他當然選擇自己把兒子教好,讓兒子去考文舉,考武舉,靠自己奪得功名,可是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挽回,如果偏要從其中撈到一點好處,那麼把他的官路換給兒子,他勉強接受了。

可惜了胡雲喜,那個他少年時期魂牽夢縈的胡小姐,要陪著他這個廢人一輩子,她才十八歲。

就在這時候,格扇外突然吵了起來。

項子涵皺眉,誰這樣放肆?

不一會,格扇開了,居然是章蓉蓉。

就見她撲向床鋪,說哭就哭,「項大人,您終于醒了,蓉蓉日夜盼望您能睜開眼楮,菩薩保佑。對了梅太君,胡姨娘,項大人知道了嗎?您病重的時候,梅太君說要幫你娶我為正妻,我當時是想答應的,可是姑祖母不肯,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小女子,當然只能听姑祖母的話,但現在您醒了,想必姑祖母不會再反對,我……」章蓉蓉害羞說︰「我當然也是願意的,文哥兒跟武哥兒我一定視如己出。」

然後章太君跟著進來,大吵大鬧,「唉喔,大嫂,你好福氣,子涵醒了,蓉蓉說要嫁你,我也是沒辦法只能同意了。你既然大病剛好,也就不用太過張羅,婚禮簡單一點也可以,不過聘金可不能少,至少要一萬兩銀子給蓉蓉當私房,不然我可不會把蓉蓉這麼好的姑娘嫁給你。」

接著是守門婆子,進來一臉抱歉,「章太君跟章小姐硬要闖進來,老奴怕拉傷她們,不敢動粗。」

最後則是一群粗使婆子,都在互相推卸責任,說是別人把這兩人放進來的。項子涵一看這陣仗,就知道自己昏迷以來胡雲喜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依靠倒了,人人都能欺負她,一個章蓉蓉都能仗勢闖進院子,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成親,什麼過門,之前都拒絕過她了,還下令守門婆子不得放梅太君,項夫人,尤姨娘以外的人進來,現在怎麼又來。

項子涵雖然病重接近一年,但他習武十幾年,擔任皇庭侍衛七八年,威嚴不容小覷,沙啞著聲音說︰「全都閉嘴。」

章太君跟章蓉蓉張著嘴巴,終究沒再繼續說下去。

梅太君萬分無奈,只好說了,當時他昏迷宮中,家中又無正妻,所以想給他娶章蓉蓉,好進宮照顧他,可是章蓉蓉不願,後來是自己腆著臉進宮求了陳皇後,陳皇後允了,胡雲喜這才破例以侍妾的身分進了皇宮。

項子涵點頭,原來如此。

章蓉蓉在他病中不願下嫁,這他能懂,完全理解,可是他好了,她就忙著過來要嫁,這是把人當傻瓜嗎?不愧是章太君的佷孫女,一貫的賴皮。

項子涵咳了幾聲,胡雲喜連忙蹲子,神色關懷備至,「大人要不要再喝茶水?」

項子涵點頭,他喉嚨干得很,剛醒來時已經喝了一杯水,現在又渴了。

胡雲喜服侍了他喝茶水,項子涵這才有辦法大聲,「來人,把章太君章小姐請出去。」

章太君滿臉堆笑,「好,我走,但蓉蓉就留下吧。」

「是啊。」章蓉蓉眼見項子涵好了,哪還有什麼不願意,拄個拐杖又怎麼樣,她打听到了,項子涵名下二十幾間鬧區的鋪子呢,還有茶園,桑山,每個月進帳快四百兩,他只是腿壞了,又不是不能生孩子,自己以後掌家,存私房,生兒子繼承一切,美美的。

然而「想」是美滿的,現實是那些婆子眼見主人家醒來,哪還敢怠慢胡姨娘,趕緊拉著章太君跟章蓉蓉就出去了。

梅太君道︰「我也走了,你們好好說說話。子涵,莫鑽牛角尖,你祖父當年也是戰死,我們武將家庭,生來就是要面對這些意外,你進宮當任侍衛時就要有這點認知,我們項家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沮喪。」

項子涵一凜,「是,子涵明白。」

梅太君見他受教,內心也安慰,「胡姨娘好好照顧著,晚點到祠堂來,老身要開祠堂多謝祖先保佑。」

胡雲喜連忙說︰「是,奴婢知道。」

關上門,胡雲喜坐到床邊,神色喜不自勝,「大人醒來就好了。」

「雲喜,我想——」

「不,你不想。」

「我都還沒說。」

「我知道,我會不懂你嗎?」胡雲喜月兌了鞋子,躺上床鋪,靠在他薄薄的胸口旁邊,「我已經入了項家門,此後永遠跟你綁在一起,別想叫我回娘家另外嫁人,那不是對我比較好,我離不開你,離不開文哥兒武哥兒,這里就是我的家。」

項子涵覺得自己實在很矯情,但就是眼眶發熱。胡雲喜是他的少年夢,他的少年夢應該被人照顧得好好的,而不是反而要照顧別人。

她才十八歲,年輕又能生兒子,自己再給她一大筆嫁妝,就算是二嫁也還是會有很多人搶著要。

可是她說不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可是……

胡雲喜仰起頭,親了他一下,「我不怕,你也別怕,士農工商,三百六十行,我就不信除了當武官,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去經商啊,像我大哥,考好幾年童生都沒考上,現在跟著舅舅經商,有聲有色,賺得比我爹還多。」

項子涵致仕了。

太子賜給他兩座鹽井,萬兩黃金。鹽井,古來是國家之物,這次破例賜下,是皇家對于他忠君愛國的肯定。

萬太醫還是住在項家,擅長內科的金太醫自然也沒走,每日給項子涵按摩,然後教導他怎麼走路。

項子涵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著。

每天三餐都吃很多,臉頰慢慢又豐腴起來。

然後在床上練習舉腿,舉手,練習有力氣,當然最好的練習就是胡雲喜把文哥兒武哥兒抱上床,讓他們父子仁在床鋪上玩。

文哥兒跟武哥兒快兩歲,項子涵不花點力氣還真抱不住他們。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項家過了一個熱鬧的年,項家第三代最出色的項子涵雖然前途到了盡頭,可是第四代已經有個朝山縣子跟鹽禾縣子,未來的三十年都還會是京城引領風騷的家族。

退一步說,項子涵手上扣除他原有的私產,還有太子給的鹽井,鹽井那可是世代生金的好東西,一座鹽井一年能有上千兩的收入,加上哥兒的好前程,這樣的人大家自然樂于結交。

而且對于京圈來說,還有另一個重點,這樣的人還沒成親。

是,項子涵的腿是壞了,但那又怎麼樣,京圈沒腦子的人多的是,比起沒腦子,腿壞掉真的不算事。

門戶高的姑娘不想過門當現成嫡母,但門戶比較低的心思就動了起來,項夫人的佷女蔡九娘以前就常來項家,跟項子涵算是青梅竹馬,以前蔡九娘看不上項子涵,可項子涵現在有錢了,蔡家便又熱絡起來。

當然最積極的是原本就住在項家的章蓉蓉。若說她以前只有七分想嫁項子涵,現在就是十分。

使出的方法當然跟章太君一樣,就是賴,章太君用這一招賴遍天下,梅太君也拿她沒辦法。章蓉蓉端了燕窩來光煦院,守門婆子不給進,她就在門口等,邊等還邊哭,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要听她訴說自己的委屈。

可項子涵不是梅太君,只說她要站就讓她站,章蓉蓉踫了幾次釘子,改去纏梅太君,求梅太君帶她進來探視,項子涵總不能不讓梅太君進院子吧,搞得梅太君這陣子都在裝病不見人。

就在喧喧擾擾中,春日到來。

萬物復蘇,百花盛放。

項家花園中的牡丹一朵一朵開了。

萬太醫終于笑了,項子涵能拄著拐杖走路了。

雖然很艱難,但已經不用靠別人扶持。

照例的復健時間,胡雲喜去忙哥兒,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等她忙完哥兒回到房里,一進門說「兩家伙洗好了」,繞過屏風,就見到項子涵拄起拐杖,吃力的朝著她走過來。

胡雲喜呆住,然後大喜過望,「大人能走了?」

項子涵微笑點頭,「今日能走好了。」

胡雲喜听出言下之意,「哦,原來前幾天就能站了,不告訴我。怎麼樣,這拐杖好不好用?胳肢窩會不會疼?走起路來可舒服?」

「疼是不會疼,不過受傷的這個膝蓋感覺好像有點在拉扯。」

胡雲喜擔憂,「還是再歇半個月,等膝蓋好一點再練習走?」

「不用,萬太醫說這種感覺很正常,畢竟刀劍刺進過,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項子涵又奮力走了幾步,「以後會越來越好,萬太醫說,等過幾個月,連續走上一兩里路都不是問題。」

項子涵看到胡雲喜臉上有光,然後眼神一暗,扶著桌子慢慢癱軟下去,顯然是眩暈發作的樣子。

項子涵大急,想過去扶住她,一只手扶不住,丟開拐杖,兩人一起跌倒,胡雲喜整個人倒在地上,額頭觸地時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項子涵連忙大喊,「來人,來人。」

趙娘子匆匆進來,一見胡姨娘倒在地上也是大驚,她是個女子也扶不起來,立刻出去外面叫人。

一陣混亂,這才好不容易把胡雲喜弄上床。

熊嬤嬤端來晨露丹化水,項子涵親自喂了下去。

胡雲喜額頭上腫了一塊,剛剛癱軟時撞著地板了。

項子涵醒來後恢復神速,他也樂觀的覺得「很好」,自己才醒來數月就能再走路,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可是當他的妾室暈厥倒地,自己卻連拉她的能力都沒有,他才第一次認知到自己的無用。

她需要人幫忙,他卻只能坐在地上,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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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守他蘇醒她卻離去(2)

胡雲喜足足過了兩天才睜眼,也許是發作得厲害,後來她的飲食恢復得不太好,短短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自從上次眩暈過後,她發呆的次數多了,每次項子涵問她怎麼了,她總笑著說沒事,可他知道她有事,她時常吃飯吃到一半會停下筷子,刺繡會扎到手,還會望著窗戶外面,一望好幾個時辰。

她開始悶悶不樂,就算有文哥兒武哥兒,也不能讓她眉頭松開。

項子涵覺得他們有必要談一談。

于是找了個下午,哥兒倆都去午睡,他拉住胡雲喜,「雲喜,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再跟我說沒事,我不信。」胡雲喜一臉為難。

項子涵道︰「有事,對吧?」

胡雲喜只是蹙著眉頭,沒說話。

「是胡家那邊有事情嗎?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不用不用,胡家很好。」胡雲喜吶吶的問︰「之前我過門時,大人曾允我三件事情,可還記得?」

項子涵微笑,「當然記得。」

當時她馬上就提第一個要求了,等她生了兒子,才娶正妻。

看得出她的擔心,他當然馬上允了,別說什麼生了兒子才娶正妻,他本來就打算永遠不娶正妻。

他不會委屈他的少年夢的。

「我想……我認真想過了……我有眩暈之癥,你身體又不方便,在一起不能照顧彼此……」

項子涵心中一沉。

就听得胡雲喜繼續說︰「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向上,可是那天讓我明白了……我們在一起會發生的事情,只是彼此拖累……我拖累你,你拖累我……」

項子涵月兌口而出,「我們對彼此不是拖累。」

怎麼會是拖累呢,他們名義上是主人跟妾室,實際上是夫妻,他昏迷接近一年都熬過來了,他現在能走,反而說是拖累,他不能接受。

可是剛剛那句話已經用盡他男人的面子,他隱隱有種感覺,知道胡雲喜要說什麼了,只是仍然不太敢相信而已。

「會的,那樣的事情會發生一次,就會發生兩次……你幫不到我,我也幫不到你……」胡雲喜低著聲音,「我想回胡家過日子。」

「我不同意。」

「這是我求大人的第二件事情。」胡雲喜低著頭,「讓我回胡家。」

項子涵覺得很突然,不能接受,胡雲喜怎麼換了個人似的,他剛醒來時要她回胡家,她百般不願。

整個春天陪著他一起復健,天天給他按摩得滿頭大汗,從不嫌累,晚上靠著他,她總會用很幸福的語氣說,大人醒來了真好。

然後在床鋪上一起逗弄孩子,孩子的笑臉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藥,為了心愛的人,他忍耐著復健的痛苦,心想,就算不能走了,他也要是一棵參天大樹,好照顧他的少年夢,好照顧他的文哥兒跟武哥兒。

接近一年的昏迷,他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怎麼會那時候願意陪著他,現在他好了,她反而不願意了?

可是讓他拉下臉求她別走嗎?他拉不下臉。他廢了已然是事實,以現實來說,他離不開的不是她,是拐杖。

沒了拐杖,他哪里都不能去。

她不想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他好像也能理解。

連她暈倒了,他都只看著她倒下。

昭武校尉癘了後,有一半的姨娘都求去了,何況他還不只是癇了,他是真的沒有拐杖不能走……

項子涵覺得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少年夢,又離他遠去了。

胡雲喜眼眶紅紅,「大人若珍惜我,就不要耽誤我了。」

項子涵恍若重擊,耽誤?

是啊,他是在耽誤她啊。

她才十八歲,能生兒子,嫁給一個健康的人,應該能有很好的人生,至少在她眩暈時,那個人能扶住她,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倒在地上。

項子涵不想接受,但也沒那個底氣來留她。

男人的尊嚴,不容許他挽留。

「好。」他沙啞的聲音,「什麼時候走?」

「大人給我文書,我收拾收拾就回胡家。」

「兩個哥兒呢?不跟他們說嗎?」

胡雲喜眨眨眼楮,好像要哭了,然後又搖了搖頭,「孩子小,幾天沒見就忘了,忘了也好。大人以後娶正妻時,還是要親自教導他們,不要什麼都交給正妻做,不是自己生的,永遠不可能視如己出。」

「我的哥兒,我當然會照顧。」

「大人也要好好听萬太醫的話,他看得多,說的總不會錯,雖然復健很苦,可是為了將來,大人還是要忍著些,不能走是一回事,但過得舒不舒服是一回事,大人的膝蓋不好好照顧,晚年要吃苦的。」

項子涵就不懂了,她不想陪著一個廢人,他懂,她交代文哥兒武哥兒,他也能懂,可是她又關心自己做什麼?

都已經求去,說這些話不是很多余嗎?

然而畢竟是愛戀已久的人,狠話說出不來,只是看著她,兩人沉默以對。

他心里舍不得,但說不出口。

又怪她無情,項家下人這樣多,哪怕他們一個病一個廢,也還是能過得好好的,只能說她是真的不願意要一個拄著拐杖的丈夫。

就見胡雲喜張嘴,好像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講,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雲喜無情……大人也不用掛念了,文哥兒武哥兒無辜,千萬不要把我的錯怪罪在他們身上。」

項子涵什麼都說不出口。

明明是她求去,卻又哭出來,倒像是他趕她出門的一樣。

胡雲喜當天晚上就走了。

然後項子涵更努力的復健,更努力的愛文哥兒武哥兒,他們已經沒有了親娘,不能再沒有親爹。

復健過程辛苦不足為外人道,每天肌肉跟骨頭都要歷經強度的拉扯,總是痛得他冒汗,但是他想扛起身為父親的責任,想給文哥兒武哥兒樹立一個好榜樣,每次萬太醫問他還可以嗎,他都堅持,可以,繼續,不用手下留情。

胡雲喜離開後,他更下定一個志向——他不只要恢復如常,還要回宮,好叫她後悔,等著看她上門求他。

歲月匆匆,三年過去。

要說京城最近的大八卦,那就是天策將軍府的庶子項子涵重回皇宮擔任太子侍衛長的這件事情。

項子涵受傷,大家都知道,畢竟昏迷了快一年,就算是西疆南海的人都知道了。

听說原本是一輩子要用拐杖走路的,後來經過金太醫的妙手回春,又服以萬太醫特制的朱環丹,加上病人能吃苦,配合妙藥,一年多後不但能自己走,還能跑,後來練習騎馬射箭。萬太醫說,那過程之艱辛,又痛又苦,沒幾個人可以熬下來的,很多人一輩子好不了不是真的不能好,是熬不過復健的苦。

然而,項子涵熬下來了。

重新出仕,而且連升兩級,成為一品侍衛長。

二十六歲的一品官,他成了京城的另一個傳說。

男人羨慕他的功名,女人的重點則在他的後院,一品官,還沒妻子呢。

項子涵也知道自己又重新成了京城的香錚薛,可是他現在沒有特別想成親的沖動,哥兒還太小,至少等他們大一點再說。

想起兒子,項子涵黝黑的臉露出一抹笑意,孩子五歲,活潑可愛,而且懂事,是他生活上最大的安慰。

人生歷經大起大落,他覺得只要自己想,還是可以過得很好。他未娶正妻,可不是因為還想著胡雲喜,只是覺得不想而已,就是這樣。

申正時分,項子涵下了職,宮人便來說太子妃有請。

項子涵覺得奇怪,但他生性沉穩,也沒問什麼,就跟著那宮女一起到東宮。

東宮的花廳,隔著一層垂簾,太子妃的聲音傳來,「項大人復職後,本宮一直想找機會跟項大人道謝。」

「太子妃多禮了。」

「要的,個中原因也不用細說,相信項大人能明白。」太子若真的被劉昭訓殺死,皇上會另立太子,她這個太子妃只能帶著兒女搬出東宮,回肅王府。「是這樣的,有件事情我想請問項大人的意見。」

「意見不敢,太子妃有令,下官當盡力排解。」

「有個人想跟項大人說話,卻沒勇氣,只好來求本宮,你自己出來跟項大人說。」太子妃對著內廊出聲。

項子涵心里一跳,是胡雲喜嗎?

然後又暗罵自己,沒用。

她都走了三年了,還想她做什麼。雖然他還在用她當年給他的錢袋子,可不是有所留戀,只是用慣了而已。

就見內廊一陣環佩響,走出一個人,項子涵有點意外,是捌玦公主。

瘦了挺多,氣色很不好。她的狀元郎丈夫為了討好太子,和這個正妻保持距離,想當然耳,捌玦公主不會太高興。

項子涵拱手,「下官見過捌玦公主。」

「項大人別來無恙?」

「下官安康,多謝公主關心。」

太子妃笑說︰「好了好了,都別客氣,捌玦有什麼事情,你自己跟項大人說。」

捌玦公主的婚姻生活雖然苦悶,但她張揚慣了,也不推辭,「項大人,吾想跟駙馬和離,然後嫁與你,你意下如何?」

這是捌玦公主想到最好的出路。

項子涵現在是一品侍衛長,配得上她,膝下兩個庶子不成問題,反正女乃娘派下去就好了,又不用她親手張羅吃喝拉撒,至于胡雲喜那狐狸精已被休了,項子涵的院落現在很清靜。

听說胡雲喜被休的那天,她心情難得愉快,陳皇後賜下的妾室,項子涵都敢休,可見是對她很不滿意,這樣就對了,一個靈台郎能教出什麼樣的女兒,項子涵不過是一時被迷惑才會想娶她。

雖然自己過得也不好,但知道胡雲喜不好,捌玦公主覺得自己好過些。

她的丈夫已四十好幾,庶子庶女都有了,不踫她也不會絕後,還能討好太子。

對此,她也怨,也罵,甚至拿藤條打過狀元郎,可狀元郎寧可挨打,晚上也還是不回房。

她一個公主也要面子,總不能求他。

在這時候,听說項子涵又復職了,于是少女時期的心思又活絡起來,如果能把駙馬休掉,改嫁給項子涵不知道該有多好。

捌玦公主知道求太子沒用,求父皇也沒用,求陳皇後更沒用,當年就是陳皇後把她許給狀元郎的,所以她只能來求太子妃,太子妃為了維護自己未來國母的形象,不會不管她。

「吾答應你,對你兩個哥兒視如己出,將來大了會給他們張羅好人家,對于你的祖母跟嫡母,姨娘,都會好好照顧。」

「多謝公主錯愛,下官暫時不想婚配。」

捌玦公主覺得失望又沒面子,太子妃在看,宮女也在看,項子涵就這樣拒絕她。「你是不是沒听清楚,你不用搬出府第,吾下嫁項家,當項家的媳婦,項子涵,吾可是堂堂公主,能尚公主,是項家的榮幸。」

「是下官不識抬舉,公主聰慧,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

捌玦公主簡直氣瘋,她堂堂一個公主紆尊降貴的跟他求親,他居然還不允許,不過一個侍衛長而已,居然敢拿翹。「項子涵,你可不要忘了吾是公主,吾若真的生氣,項家吃不完兜著走。吾再問你一次,娶不娶吾?」

項子涵背脊挺直,「公主乃一品,下官也是一品,在朝堂上是對等關系,下官的人生自有規劃,不用听公主發派。」

當天在東宮伺候的宮女十幾人,太子妃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總之沒特意交代,于是話就這樣從東宮流出去,到皇宮,皇城,然後是整個京圈,人人都知道已婚的捌玦公主想休掉駙馬嫁給項子涵這個一品侍衛長。

狀元郎家里是求之不得,捌玦公主太難伺候了,但他們身為臣子,又不能主動休了公主,現在公主想離開,狀元郎家里上到老母下到庶子女,人人都在抄經,祈禱捌玦公主言出必踐,千萬要離開他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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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9: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意外得知真相(1)

項子涵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在案頭寫字的文哥兒跟武哥兒立刻丟下毛筆,飛也似的跑過來,「爹。」

項子涵力氣大,一手抱起一個,「今日啟蒙學堂學了什麼?」

兩個五歲大的孩子吱吱喳喳,說起今日上午學了三字經,下午學了射箭,文哥兒連中兩個一環,得到了先生的夸獎。

項子涵跟兩個哥兒親熱了一番,這時房嬤嬤進來說差不多該洗澡了,便把孩子帶下去。

包嬤嬤進來,手上端著一盅藥,「大人該喝藥了。」

是萬太醫給他做的朱環丹,那丹藥大如拇指,得隔水蒸化了,這才能服用,這幾年靠著這靈丹,身體倒是比以前好了。

當初有他替萬太醫在皇上面前美言,今日有萬太醫替他制作這繁瑣的妙藥,他們倆這也算善來善往。

項子涵將化了湯的朱環丹一飲而盡。

這時外面的小丫頭進來,「大人,尤姨娘來了。」

自己的親生母親,當然是打開大門歡迎的。

太子過幾天要春獵,總共要帶上一百多個王宮貴族,他這幾日都在部署安全問題,也好幾天沒去看尤姨娘了。

尤姨娘跨過門檻進來,見到兒子自然是欣喜的,「喝藥了沒?」

「喝了。」

尤姨娘伸手模模他的頭發,欣慰,「下午作了個夢,夢見你跟以前一樣不能走,心慌,得過來看看。」

「姨娘別擔心,我沒事。」項子涵沒說的是,他也常作那樣的夢,夢見自己剛醒來,夢見自己不能走,夢中的憋屈跟無奈,總會延伸到夢醒。

尤姨娘看看左右,「文哥兒武哥兒呢?」

「剛帶去洗澡了。」

尤姨娘坐了下來,「姨娘听說,過幾日太子要春獵?」

「是,兒子負責保衛太子安全,這幾日都在籌劃,所以沒時間去看姨娘,姨娘莫怪。」

「你是做大事的人,我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情責怪于你,我是听說有不少人家的小姐都要去,你睜大眼楮,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姨娘,這事情……」

「不能再拖了,兩個哥兒都五歲,得有個嫡母,不然以後不方便。」尤姨娘苦口婆心,「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替哥兒想,你一個大男人帶孩子哪有女人穩當,孩子逐漸長大,還是得有個母親照應。」

「房嬤嬤跟包嬤嬤照顧得不錯,將來要成親,再請嫡母張羅,不是兒子自夸,他們一個朝山縣子,一個鹽禾縣子,將來只有他們挑人,沒有小姐敢挑他們。」

尤姨娘有點來氣,「房嬤嬤跟包嬤嬤怎麼一樣呢?她們不過是下人,身分低微,要如何教導兩個哥兒?」

「怎麼不一樣,還不是張羅吃喝,張羅穿衣,我看他們現在這樣也挺好,娶了正妻,正妻有了自己的孩子難免偏袒,倒委屈了文哥兒武哥兒,不如等他們大一點,可以自己作主了,不怕受委屈的時候再講。」

尤姨娘一聲嘆息,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就是個死心眼。

照她說啊,既然喜歡胡雲喜,就把她留在身邊,女人嘛,讓她鬧一鬧,鬧完了就沒事,沒想到兒子把人給放了,然後這幾年自己郁悶。

是,胡雲喜是對他們母子有恩,她永遠不會忘記慶余客棧那一幕,可是人要往前看,兒子娶了她,也算報恩了,真的不用為了一個女子這樣牽腸掛肚。

這幾年多少名門貴女想嫁給他,甚至連捌玦公主也想嫁給他,卻都被他拒絕了,理由都是哥兒還小,但五歲已經不小了,何況他們項家可不糊涂,不會放任嫡母欺負庶子,說是為了孩子著想根本不是理由。

說穿了還是為了那個狐狸精。

但她實在不想提,提了,還髒了自己的嘴呢。

哪有人這樣勢利的,子涵沒嫌她眩暈體弱,她倒嫌棄子涵不會走,哼,子涵就走給她看,不但能走出房門,還走進御書房,走上了一品。

那女人現在應該後悔死了,希望她現在嫁的丈夫天天打她,最好寵妾滅妻,好叫她知道什麼叫做報應。

幸好文哥兒武哥兒長得像項子涵,要是長得像她,光看那臉她就喜歡不起來。

項子涵見尤姨娘頹喪,也不忍心,「姨娘不用擔心,再過兩年,等哥兒進了族學,我就娶正妻,好不好?」

「真的?」

「真的,到時候我跟母親說情,讓姨娘來客廳一起看準媳婦。」

尤姨娘喜了起來。以前是不敢想的,可是今日以兒子的聲勢,項夫人肯定會做這個順水人情,總之,只要兒子不是還想著那狐狸精就好。「那不如你先收兩個侍妾開枝散葉吧,珠華跟悅華都很不錯,看那身段也像是會生孩子的。」

「不行。」項子涵想都不想就拒絕,「收了侍妾那就會有孩子,人天生就會偏心,別說文哥兒武哥兒只是庶子,哪怕是嫡子,母親不在身邊,都會被侍妾欺侮,這兩個孩子這樣可愛,我不想他們受委屈,等七歲進了族學,時間上比較剛好,那個年紀不會輕易被欺負了,哪怕嫡母偏心,也不可能拿他們有辦法。」

「誰會欺負這兩個這樣可愛的孩子?」

項子涵道︰「姨娘莫不是忘了?」

當年他們千里迢迢從西疆來到京城,項夫人明明知道丈夫在西疆有通房有兒子,卻還是不見他們。

他小時候恨極了項夫人,長大後才慢慢理解她也只是一個無奈的高門夫人,自己的親兒子已經夠煩了,不想再煩惱庶子的事。萬太醫跟他說,人心天生就是偏的,沒人喜歡幫忙照顧沒血緣的孩子。

尤姨娘不語,子涵不是沒吃過苦,就因為他不是嫡子。

「文哥兒武哥兒在這世間能依靠的只有我這個爹,我當然要維護他們周全,姨娘放心,等他們大一點,我一定會再娶妻生子,不會這樣孤獨一生的。」

「這可是你說的。」

「兒子說的,絕不抵賴。」項子涵內心想著,或許真的該娶一個正妻,至少替他陪陪姨娘。

什麼樣的女子呢?大眼楮,好脾氣,人人都喜歡的特質,最好笑起來天真無邪……然後他腦海中慢慢浮現一張臉龐。

他一僵,搖了搖頭,把那樣子從腦海中甩去。

他項子涵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當初都沒求她,斷然沒有現在去求她的道理。

但若是她來求他,當然是不可以……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或許他會很生氣,但還是可以考慮考慮。

項子涵的朱環丹還有七日份,不過他明日就要跟隨太子春獵,回來後也會有一陣好忙,所以想提早去找萬太醫拿藥。

他穿著一品侍衛長服飾,又是常出入太醫院的人,自然通行無阻。

就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童手上捧著大包,一路跑還一路嚷,「萬太醫,宜城的復方朱環丹到了。」

「到了?」萬太醫的聲音,「先裝在琉璃罐里。」

「是。」童子清脆的回答。

「小心點,別踫壞了。」

「是,您放心,我一定小心。」

項子涵覺得奇怪,宜城來的復方朱環丹?可朱環丹不是萬太醫親手做的嗎?他都看過了,費時九天,九蒸九曬,得用小爐子烘出水氣,晚上又得放在花心中放在室外,好吸收夜露精華,光听就很麻煩。

可是萬太醫不嫌啊,因為治好了項子涵,萬太醫跟金太醫都往上提了一品,兩人都開心壞。

這朱環丹是萬太醫的獨門藥方,外人怎麼會知道做法,還千里迢迢從宜城送來?何況還是「復方朱環丹」,他記得那是要放血的,而且還不是隨便一人的血都可以,獻血之人必須至愛至誠,才能發揮藥引功效。

項子涵覺得很奇怪,總隱隱有種的感覺,自己吃的就是這宜城來的復方朱環丹。

于是靠在門邊,等那童子出來,一把抓住往外去。他是一品侍衛長,當年能在千人中救出皇帝,輕功自然非比尋常,一下子就離開了太醫院,到了一處角落。

那童子嚇得臉色發白,等看清楚那人之後又放心,「項大人,您有話好好說,別動手,俺怕。」

「那宜城來的復方朱環丹是怎麼回事?」

「俺不知道。」

項子涵用力捏童子肩膀,那童子唉的一聲,「俺說,俺說。」

項子涵松開了手。

「大概是兩年多前,開始有一批從宜城來的朱環丹,每兩個月來一次,俺師父說那不是普通的朱環丹,是復方,很珍貴,命俺裝在琉璃罐中保存,項大人的藥如果沒了,就從這罐子中送去。」

項子涵皺眉,「這朱環丹是你師父的獨門偏方,宜城怎麼有人會做?而且我記得復方一般人做不來。」

那童子又害怕,又想笑,「俺師公啊,他老人家住在宜城。」

「所以我吃的是你師公做的?」

「應該是吧,這俺也不清楚,但包裹上的字是師公的字沒錯,俺師公很疼師父,常常有信來,字跡俺不會看錯。」

萬太醫的師父給他做藥?

他跟萬太醫的師父又不認識,他怎會費這樣大的功夫給自己做藥?且兩人又沒見過面,何來至愛至誠?何況若真的是萬太醫的師公,也不是不能說的事情啊。

項子涵覺得奇怪無比,不想去理會,但又很介意。

想想,還是直接去問萬太醫。

他放開童子,縱身回到太醫院。

萬太醫還在搗鼓他的藥,見到項子涵突然出現,他下意識的就去看了琉璃罐一眼,明顯心虛,「來,來就來,也不敲門。」

「我都听到了,宜城的復方朱環丹是怎麼回事?」

萬太醫手一抖,「什麼宜城的復方朱環丹,听都沒听過。」

「小童剛剛都跟我說了,宜城每兩個月會送六十顆過來,我吃的就是宜城送過來的,你的師父為什麼做藥給我?」

「那不是我兩年多前回去看師父,求的嘛。」萬太醫揮揮手,「我不想讓你感到壓力大,所以才沒跟你說。」

項子涵卻是不信,「你當我傻子嗎,你自己能做的東西干麼麻煩師父,我記得你說過朱環丹很費時,何況復方要加人血。」

「徒弟做不好,請師父出馬,那不是很正常嗎?我師父也醫好過師娘啊。」

「萬太醫。」項子涵壓低聲音,滿滿的威脅凰。

萬太醫一個機靈,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他是答應了人不說,沒想到今日被發現,小師妹啊小師妹,師兄對不起你一回,我要說了。

「哎,算我怕了你。」萬太醫走到門邊,左看右看後,把門關了起來,小聲說︰「我三年前回去宜城探望師父,結果在鋪子里看到一個人,你絕對想不到是誰……是胡姨娘。」

胡,胡雲喜?

她不是回胡家嗎,怎麼會在宜城?

「我師父在路上撿到胡姨娘,還收她做關門弟子,說起來就是我的小師妹,我的小師妹天資聰穎,做補身丹藥,半年就有成,這復方朱環丹便是她做了托我給你的,她還托我要保守秘密。」

項子涵喉嚨一陣干澀,復方朱環丹,復方……他記得萬太醫說過,「傾心之血,你道什麼叫做傾心之血,獻血之人必須對用藥之人有強烈的情感,那才能起作用」。

他真的糊涂了。

她離開他,不是為了另外嫁人,另外尋找好人生,怎麼會在宜城那麼偏遠的地方,還做藥給他。

萬太醫道︰「大人能好得這麼快,多虧我小師妹的藥——」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早點告訴他的話,他就,他就……他也想不出來就能怎麼樣。

「人有自尊的嘛,項大人有,我小師妹也有啊,當初項大人寫了休書,不是對我小師妹厭煩了,這種情況下我小師妹還傻傻送藥,那不是惹人輕賤,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她做她的藥,你吃你的藥,然後彼此都不知道這回事,等將來她對你的感情消失,做不出復方朱環丹的時候,就由我接手,做朱環丹繼續給你補身子。」

項子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覺得很驚訝,很沖擊。

這三年他怪過胡雲喜,總是在心里想,胡雲喜,你這個沒福氣的,要是繼續留在我身旁,肯定一輩子榮華富貴,可是你眼光短淺,主動求去……

嘲諷歸嘲諷,但自己就是還想著她。現在知道自己這兩年多來吃的丹藥都是出自她的手,如何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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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意外得知真相(2)

宜城。

胡雲喜將玉潤丹收起,一顆一顆的收進罐子,然後加入些炭,加了炭,就算雨季也不會長霉。

她在宜城已經兩年多了,這兩年多來把師父歐陽大夫的本事學了一成,僅僅只會制丹,不過先生夸她天資聰穎,光是制丹,別人可要學上七八年。


她想自己從小也沒什麼特別突出的,說不定天分就在制丹這一項。

把罐子蓋緊,放入櫃子里。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小師妹,小師妹,你在里面嗎?」

胡雲喜一听,這不是萬太醫的聲音嗎?可他人應該在京圈,怎麼會跑回宜城來了?莫不

是休了假,回來看師父?于是揚聲回答,「我在。」

制丹房的門推開,果然是萬太醫。

胡雲喜臉上掩飾不住的意外神色,「萬師兄,您休假啊?」

「是啊,皇上要我回來問問古籍有沒有長生丹,所以放了我三個月的假,讓我回來找師父問問。」

歐陽大夫桃李滿天下,年輕時也因為盛名,奉旨進京,沒想到嚴重水土不服,飲食不思,兩個月吃不下一口飯,命都去了半條,勉強面聖,人卻連站都站不穩,當時的皇上大手一揮,準他回家,此後沒再出過宜城。

東瑞人都知道宜城有個神醫,但神醫不出診,要看病得自己到他的鋪子。

萬太醫探過頭,「小師妹在做什麼?」

「玉潤丹。」

「哇,誰家太太這樣大手筆?」玉潤丹是養顏美容的聖品,不過成本高,制程難,售價並不低,萬太醫以前自己開醫館的時候,一年也只賣出一兩瓶。

「不知道,香姊接的單。」

「小師妹也要學著自己問問,總不能只接單,其他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你以後怎麼開業自己做生意?」

「我又不打算離開師父師娘。」胡雲喜好笑,「日子可以過就好了,沒什麼比健康更重要,金銀不過身外之物,不用太過計較。」


「小師妹年紀輕輕講話卻像個和尚,這樣不好。」萬太醫道︰「這兩年有件事情一直堵在我心里,想問問你,不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禮貌,是因為把你當自己人,所以這才得問清楚。」

胡雲喜見他一臉為難,莞爾,「萬師兄有話請說。」

「我一直在想,你當年怎麼會離開項家?項大人雖然當時手腳不方便,但也不是不能過日子。」項子涵都跟他說了,不是他主動休了胡雲喜,是胡雲喜一心求去,「小師妹,看在我每個月給你送丹的分上,可別瞞我。」

「我,我……」

「你什麼你啊,這復方朱環丹怎麼來的,我們都知道,我自己都做不出來的東西,你能做出來,你既然對項大人還有情意,為什麼當年要離開?」

「我,我不想害了他……」

「害了他?此話怎講?」

胡雲喜很尊重萬太醫,因此也沒隱瞞,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老實說了,「我這眩暈之癥看過許多大夫,最後一次發作暈了兩日,金太醫把過脈,說這其實不是普通的眩暈,是絕癥,娘胎帶出來的,無藥可醫,以後暈的時間會越來越長,暈超過一天,余命不過一年,暈超過兩天,余命不過半年,我當時暈了兩日,知道自己只剩下半年時間,怎麼可能還留在項家……」

萬太醫自然知道金太醫,內科一把好手,資歷比自己深多了,當時太子派金太醫跟自己一起到項家給項子涵治病,他絕對不敢去質疑金太醫的話,只是心里還是不解,「既然只剩下半年,那不是更要留在項家嗎?」

在他的想法里,人生既然只剩下這樣短短的時間,更要好好跟良人跟兒子一起度過,咽氣時要有人在身邊,這樣才不會遺憾。

胡雲喜低聲說︰「我如果死在項家,對項家來說多晦氣,京城人會說項大人克人,文哥兒武哥兒也得守孝三年,他們快啟蒙了,我不想耽誤他們啟蒙,我想了想,還是自己離開最恰當。我不想死在項家,當然也不想死在胡家,害了娘家人,听人說宜城風景秀麗,我便到宜城來,想死在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

萬太醫老臉上出現憐惜,「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麼不跟項大人說清楚自己也是不得已,省得他傷神。」

「傷神一陣子就好了,總比陪著一個病人好,金太醫說,我這眩暈之癥會越來越嚴重,後來下不了床,只能等死,我不想他陪著一個將死之人,這樣他更難走出來。萬師兄,您說,忘記一個絕情的人容易,還是忘記一個病死的人容易?」

萬太醫啞然。

小師妹說得沒錯,一樣是分開,忘記一個絕情的人的確容易得多,而且不得不說,恨會讓一個人更堅強。

若胡雲喜死在項子涵身邊,項子涵恐怕會一蹶不振。但胡雲喜不願意陪伴一個廢人,項子涵懷恨之余,只會更努力復健,想給胡雲喜好看。

「我進了宜城,一日暈倒路邊,醒來已經在醫館了。香姊跟我說師娘把我撿回家,師父妙手回春,治好了我的眩暈,我無處可去,開始幫手醫館的事情,一日師父問我想不想拜師,我當然願意,有了師父師娘,我又有家人了。」胡雲喜淡淡一笑,「現在日子過得挺好的,師父說我制丹學得好,這輩子到老了都不用愁。」

萬太醫唉的一聲,「你好都好了,倒是跟項大人通氣一聲啊,跟他說一下當初離開是不得已,現在好了,想回去陪伴他,陪伴哥兒。」

胡雲喜笑著搖頭,「不成的,哪有人這樣,說走就走,說回來又回來,他艱辛復健的時候我沒陪在身邊,現在他風光無二,我不能站在他身邊,這樣就好。宜城雖然遠,但好歹是大地方,還是能常常听到消息,我听說文哥兒武哥兒已經開始啟蒙,項大人也深受太子信任,這樣就好。」

「你傻啊,自己偷偷做復方朱環丹卻不讓說,這天下只有我知道你對項大人還有情意,這不太冤了嗎?」

「不冤不冤,我能活著已經是運氣,不去想那麼多,項大人跟哥兒們能好,我已經心滿意足,不求其他。」

對胡雲喜來說,現在的人生本來就是撿來的。

暈眩兩日醒來時,項子涵請擅長內科的金太醫給她把脈,金太醫屏退下人,語重心長的跟她說了病況。

是絕癥,最後會拖累身邊的人。

重點是,她听韶林郡主說過御史台喪妻的事情,明明是病死的,御史台還被說是命太薄,所以無法照拂妻子,命薄的人怎麼有資格替皇上分憂,官路直接到盡頭,孩子還得守孝三年,白白耽誤學業。

項子涵是她的心上人,文哥兒武哥兒是她的掌中寶,她絕對不要他們為了自己,人生有了那麼大的改變。

項子涵應該加官進爵,哥兒們應該有康莊大道。

所以她才選擇離開,雖然很舍不得,可是也沒辦法,人生就是這樣,酸甜各半,不可能只有好事。

她拿了休書後回到娘家,娘當然是要留她在身邊親自照顧,可是她不想。她不要自己有任何消息傳出,就讓項家以為她另外嫁人,而不是回家等死。

她花了好幾天才說服娘跟大哥,他們讓熊嬤嬤跟著。女兒不能進祖墳,如果她死了,就讓熊嬤嬤找塊墓地把她埋了。

離開京城的那天胡雲喜哭了好久,不斷的問著老天爺,為什麼她要生病,為什麼她這麼年輕就無藥可醫,胡家,項家,承載著滿滿的回憶,舍不得的人太多,可是為了讓他們好過一點,她只能選擇自己消失。

車行十幾天到了宜州,她眩暈發作過一次,好了之後她開始上山上香,然後請了個女先生,游山玩水,一日獨自暈倒在前往石荒瀑布的路上,醒來已經在歐陽大夫的醫館里。

她原本以為只是一個普通醫館,沒想到歐陽大夫說他第一次遇到她這種病例,想試試看,問她願不願意。

她當然願意。

于是開始了各種嘗試療法,過程當然也有痛苦的時候,加上她想項子涵,想兒子,心情很脆弱,總是動不動就流眼淚,但隨著時間過去,胡雲喜會想,還能多糟呢?她都是個將死之人了,不怕。

只要活下來,將來或許有機會,或許,還能見項子涵跟哥兒們一面。

就這樣嘗試了幾個月,她的眩暈開始轉好,發作間隔長了,發作時間短了,癥狀也輕微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在轉好。

這其間無事,她就幫香姊的忙,制作各種丹藥,香姊說她很有天分,她剛開始以為是香姊客氣,卻沒想到歐陽大夫有一天問她願不願意拜師。

她就這樣成了歐陽大夫的關門弟子。歐陽大夫年事已高,已經十幾年沒收過弟子,是看她煉丹真有天分,這才破例收人。她就這樣一邊學丹,一邊給自己調養,有一天終于學到了朱環丹,這個她以前在京城听說過,項子涵昏迷時吃的就是萬太醫做的朱環丹,這才能勉強續命。

然後知道了復方朱環丹,她想做給項子涵,但要怎麼樣才能送到項家,順利送入光煦院,這可是個大問題。

就在她煩惱的時候,關鍵人物出現了,萬太醫。

她這才知道萬太醫也是歐陽大夫的弟子,特地回宜城來探視師父。

兩人見面,當然說不出的錯愕,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由萬太醫打破沉默,問了一句,「胡姨娘,你怎麼在我師父這里?」

胡雲喜當然沒坦白說,只含糊講了自己已經拜歐陽大夫為師,萬太醫在京城太久了,養成了謹慎的個性,再好奇都不會多問。

胡雲喜倒是馬上有想法,她做復方朱環丹,經過萬太醫的手,這樣項子涵不就能吃到了嗎?而且完全不會懷疑啊。

萬太醫原本沒有馬上答應,畢竟胡雲喜的功力到哪他也不知道,萬一項子涵吃出問題,可要算在他頭上。

可是歐陽夫人溺愛這個小徒弟,說了,「阿萬,你小師妹就這麼一件事情,你大了她三十幾歲,也不幫幫她。」

師娘在上,萬太醫只好點頭。

于是胡雲喜每兩個月做一次復方朱環丹,然後送往京城太醫院,經由萬太醫那里一轉,到了項子涵手中。

為了掩蓋血腥味,她還會特地添加荔枝露。

胡雲喜在宜城當然听說了項子涵的事情,他身體恢復了,官位往上跳了兩級,陳皇後命他把朝山縣子,鹽禾縣子帶進宮里讓她看看,據說孩子聰明又伶俐,陳皇後很是喜歡,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胡雲喜听了當然很高興,她現在生活最大的盼頭,就是去說書館听書,听他們講京城的事情。

兩年多來,胡夫人千里迢迢來看了她一次,母女見面,當然分外親熱,胡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既高興她還活著,又一直勸她回京城去跟項子涵服個軟,母女聚了幾天,才在米嬤嬤再三催促下上車回京。

胡雲喜真的沒想過回京服軟,不是不想項子涵,不是不想哥兒們,只是自己沒陪著他熬過那段苦日子,現在哪來的臉陪著他享樂?她算什麼,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她從來不是個任性的人,臉皮也沒那樣厚。

這樣就好,他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文哥兒是朝山縣子,武哥兒是鹽禾縣子,將來他們的事情想必也會流到宜城,她還是可以在說書館听見兒子們的消息,沒辦法,因為胡夫人信上從來不提項家人。

「小師妹,你也別怪師兄嘴碎,你跟項大人真的只是一場大誤會,你應該想著怎麼跟他解釋,好回京城一起生活。」

「我的理由听起來根本像在騙人,金太醫明明說是絕癥,師父又治好了,怎麼想都很奇怪。」

「不奇怪。」萬太醫道︰「師父是神醫,以前我跟著師父時,就見過他老人家治好好多別人看不好的病。」

「我知道您是好心,坦白說,我也想過要回京解釋,可是我覺得我到了項家敲門,只可能被趕出來,與其讓他驚訝我的厚臉皮,我寧願讓他覺得我無情。」胡雲喜勉強一笑,「我離開已經快三年,想必他內心已經平靜,我就不要再去生波瀾了。」

「復方朱環丹需要至情至性之血做藥引,你連這丹藥都能給他做出來,有什麼不能好好商量?」

「我……沒資格。」

此時,煉丹房的木門一推,一個人大步走進來,「誰說你沒資格。」

胡雲喜定楮一看,不是項子涵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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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9 00:09: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令人羨慕的姨娘(1)

萬太醫悄悄退下了,他本來就是被項子涵逼來的。

項子涵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春獵後回來後「奉公南下」,然後他這個太醫居然也被指派過來。

接近宜城,當然也去打听了不少。

歐陽醫館依然人滿為患,歐陽大夫年紀很大,已經很少親自坐診,都是幾個弟子代勞,當然打听到歐陽大夫最近收了關門弟子,但只做丹藥,傷寒丹做得極好,普通人家有什麼傷風感冒,吃一兩顆就能減輕病情。

兩人一路馬不停蹄到了歐陽醫館,萬太醫是醫館的老熟人,當然沒有哪個藥僮攔他,他帶著人走到後面煉丹房,在項子涵的威逼之下,進入丹房套胡雲喜的話。

胡雲喜心思不深,三兩句就被套出來。

萬太醫看過的事情已經很多,但還是覺得項子涵跟胡雲喜還有可能,分開三年多,項子涵沒有娶妻,胡雲喜也未嫁,是可以再談談的。

門內,萬太醫在惋惜。

門外,項子涵驚心動魄,原來是這樣,原來不是嫌棄他,是怕害了他。

那是一個將死之人所能做出的最好選擇。

萬太醫離開了,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但很奇怪的是,即使知道了她的不得已,他還是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那些難眠夜晚的憋屈一下子又涌上心頭。

煉丹房內安安靜靜的,只有爐火燃燒的聲音。許久,終于由胡雲喜打破沉默,「恭喜項大人高升。」

「那是太子恩典。」

「文哥兒武哥兒可好?」

「都好。」項子涵覺得喉嚨有點干澀,「已經開始啟蒙,兩人跟名字相反,文哥兒喜歡騎馬射箭,武哥兒喜歡琴棋書畫。」

胡雲喜一笑,其實兩人從襁褓中就看得出來,只是梅太君堅持哥哥要學文,弟弟才學武。項家這輩子吃了武將門戶的虧,常常被文官貶得一文不直,就連九品文官都會看不起一品武官,所以梅太君一直希望家里出個文官,好來個文武雙全。

胡雲喜眨眨眼楮,想哭,但又覺得哭出來實在太難看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能用哭解決情緒跟事情。

可是真忍不住,她不禁眼眶紅了。

她想項子涵,想哥兒。

跟項子涵面對面聊哥兒,這是她夢中才會出現的事,每次作到這種夢,她醒來都會覺得特別幸福。

只是夢中的哥兒還停留在剛會跑,學著用湯匙吃飯,現實中的哥兒已經開始啟蒙,開始騎馬射箭跟琴棋書畫。

都快三年不見了,現在應該很大了吧,他們肯定也不記得她了。

也好。

忘記是最輕松的,記得反而痛苦。

胡雲喜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就看到地上的水珠一點,兩點……她不想哭,可是忍不住,真忍不住。

眼前站的人是她的良人,是她的怦然心動。

她永遠記得那年春獵大雷,她的馬跟大隊走散,她一個人在樹下,雷聲聶轟,大雨傾盆,她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他騎著駿馬進入她的視野,大喊著「胡雲喜」。

她覺得那是緣分的開端,後來才知道兩人在更久以前的慶余客棧就有交集,但那太久了,她真的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那個雷雨後,她第一次覺得內心怦然……

她吸吸鼻子,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勉強的笑臉,「大人身體恢復,是老天保佑,民女在宜城,日日祝福大人身體安康。」

項子涵皺眉,「你這是要趕我出去嗎?」

胡雲喜憋著,「民女還要煉丹。」

她快忍不住了,他再不出去,她真的會放聲哭出來。

這曾是她的良人,她孩子的爹,她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人,他給了她第二個家,那個家有溫暖,有笑聲,那些回憶對她來說千金不換。

項子涵,出去吧,我才能好好哭一場啊……

胡雲喜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失態。她現在什麼樣子,項子涵以後想起她就是什麼樣子,所以她得撐住。

胡雲喜不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有多可憐,但項子涵卻再也忍不住了。

他邁開步伐,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落入熟悉的懷抱,胡雲喜原本已經忍住的眼淚再也止不住,項子涵的肩膀很快濕了一片。

他想著,女人真能哭。

但又心軟。

胡雲喜哭了好久,這才抽抽噎噎的推開他,紅紅的眼眶,臉頰上都是淚痕,臉上的表情滿是不理解。

項子涵又把她拉近,「我都听到了,我的復方朱環丹是你做的。」

「大人听錯了。」

「我沒听錯,你還想著我?」

「沒有。」胡雲喜嗚咽,「我,我誰也不想,只想在宜城過完一輩子。」

項子涵覺得有點好笑,分離三年,她怎麼嘴硬成這樣,講話那樣干脆,神情卻是可憐兮兮的。

他想拉她的手,卻莫名模到一個突起的橫條,拉起一看,竟是一條傷疤,他想起了復方朱環丹的制方——傾心之血。

他把她袖子往上一移,白女敕的手腕上有十幾道刀痕,疤痕糾結,十分丑陋。

胡雲喜連忙把手藏在自己身後。

項子涵沙啞著聲音,「那要加多少?」

「听不懂。」

「我吃的丹藥,要加你多少血?」

「我放血是為了去瘀,不懂你在說什麼。」

「萬太醫都跟我說了,我吃的不是朱環丹,是復方朱環丹。」項子涵聲音變大,「要加人血才能制成,你傷痕不淺,每次割多少血給我做藥?」

胡雲喜見他脖子青筋突出,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只把手藏得更緊,「煉丹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關你的事,萬太醫年紀大了記錯也是有的。」

項子涵真的要被氣笑,承認還愛著他有這麼難嗎?她當時求去真的傷了他的心,可是,可是——

他們都好傻。

但他現在真的感謝她離開他,來到宜城,不然她就不會遇到歐陽大夫,她真的會一個人死在遠處,而他會一直恨著她,什麼也不知道。

他當然曾經恨過她,不過在知道自己吃的復方朱環丹都是她做的後,覺得應該親自來宜城把事情弄清楚。他跟太子說,自己的膝蓋有時會酸痛,想去找萬太醫的師父看看,萬太醫的師父現在年事已高,不看外人,得由萬太醫引見。

太子當然馬上允了。

武藝高強的人好尋,忠心的人難得,他還希望項子涵守衛自己到老呢,現在膝蓋不舒服,當然得治好。

然後項子涵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要萬太醫進去套話。

他在門外听得心思起伏,一下覺得自己錯怪了她,一下又覺得她好狠心,既然好了就該跟他商量回來的事情,怎麼可以一直住在宜城?

但轉念又想,他今日是在門外听到了事實才這樣想,如果他不曉得個中原委,而她上門,自己未必會見她,項家高門大戶,也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不能說她的考慮沒道理。

如今他都明白了,只想要他的少年夢回來。

她不是不愛他了,也不是不能陪他熬過那段日子,她是病了,不想拖累他跟哥兒的前程。

皇帝迷信,連帶京圈都有一種奇怪的風氣,一個家的頂梁柱要是命夠硬,女人跟孩子自然會長命。

他的少年夢不是嫌棄他,是愛他才離開他。

他對她的恨意已經累積了三年,但消散不過一瞬,知道她的不得已,他心里的疙瘩都被撫平了,因為若不是對受藥者有強烈的感情,煉丹者做不出復方朱環丹。

相愛的他們應該要長相廝守,而不是分隔兩地。

項子涵定定的看著胡雲喜,「我現在是一品侍衛長了。」

「我知道,宜城的說書先生有說你的故事。」

「文哥兒跟武哥兒都活潑健壯。」

胡雲喜眼淚又涌上,「以後大人娶了正妻,也要親自教導他們,不要把事情都推給正妻,不是民女要說哪戶小姐的壞話,正妻對庶子不見得會上心。」

「那不如你親自教導吧。」胡雲喜怔住,「什麼?」

「跟我回去,好不好?」

胡雲喜眼楮一酸,眼淚滴滴答答,「你難過的時候,我沒陪在你身邊……」

「你難過的時候,我也沒陪在你身邊,我們就算扯平吧。」項子涵越見他的少年夢哭泣,內心越是放不下。

這個愛哭包,怎麼可以留她一個人在宜城,當然要帶回京城,好好哄起來,讓她不哭了才行。

胡雲喜擦了擦眼淚,回去?回到項子涵身邊,可以照顧文哥兒武哥兒?

她還記得光煦院的桃樹與桂花,那樣的美,那樣的香。

她想啊,作夢都想著,「項大人……」

「叫我子涵,我想听你這樣喊。」

胡雲喜怯怯的喊,「……子涵。」

項子涵笑了,他覺得好久沒這樣愉快,他現在整個人都好了,打從內心舒服起來,再沒心病。

他要帶著她回項家,讓她重新打理後院,文哥兒跟武哥兒想必不認得她了,不過沒關系,母子天性,時間總能彌補過來。

然後還要多生幾個孩子,讓整個院子充滿孩子的笑聲。

「我不同意。」歐陽大夫說。

胡雲喜一臉為難,「師父。」

歐陽大夫跟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救了她的命,照顧了她三年,又把本事傾囊相授,她早把他當成另一個祖父看待。

歐陽大夫若是真不同意,對她來說,事情就不圓滿。

「你要嫁人,可以,但要嫁他,不行。」

項子涵往前一步,「不知道晚輩有哪里不好,讓歐陽大夫不放心?歐陽大夫盡可以提出來,晚輩願意解釋。」

「我撿到雲喜的時候,她身上就一百兩不到,一個妾室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又照顧接近一年昏迷的你,她要求去,你居然一點金銀都不給,可見為人重財,重財之人只會疼惜錢,不會疼惜人,所以我不允許雲喜嫁給你。」

「不是的,師父。」胡雲喜急忙說︰「是我自己不要的,之前院子的鋪子,茶園,棉田,還有朝山縣,鹽禾縣的食邑都是徒兒在打理,當時覺得自己反正也活不了那麼久,所以這才一樣都沒帶,不是項大人小器。」

歐陽大夫懷疑的看了看萬太醫。

萬太醫連忙說︰「師父,項大人真不小器,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跟侍妾計較幾百兩銀子,又不是沒錢。」

「好吧,這件事情就算,那名分呢?」歐陽大夫說︰「我可不允許她沒名沒分的跟你回去。」

項子涵往前一步,「雲喜是陳皇後賜下的貴妾,不能改變,晚輩雖然無法以正妻之禮相迎,但依然會以貴妾之禮上門,該有的一樣不會少,當時我休她,京圈皆知,這回我迎她也一樣。」

歐陽大夫點點頭,「那以後呢?娶了正妻,那雲喜怎麼辦?照老夫的意思,以後你娶正妻就另外蓋個院子,正妻一個院子,雲喜一個院子,互相不往來就是了,如果項大人能答應這點,那老夫就同意。」

胡雲喜內心怦怦跳著,這條件很苛啊,不知道項子涵能不能同意。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答應了就會做到,若他真的點頭,自己的將來就不用煩惱了,不用跟主母一個院子,那跟當正妻也差不多啊。

卻見項子涵堅定的說︰「晚輩不會娶正妻的。」

歐陽大夫哦的一聲。

萬太醫唉喔出聲。

胡雲喜心中一跳。不娶正妻?這可是天大的承諾。

「晚輩生母是姨娘,這輩子因為姨娘身分受了不少委屈,晚輩也因為庶子的關系,必須忍受更多的辛苦,我不想雲喜跟孩子遭受一樣的事情,所以不會娶正妻。」

一直靜默的歐陽夫人這時說話了,「怎麼證明?」

「回去我便將鑰匙跟帳簿都交給雲喜,名下財產也過戶給她,我又有兩個庶子,名下也無財產,只空有一個一品地位,但一品的俸祿不過二十兩,說來是很少,我想應該沒有哪家門戶的小姐對二十兩持家有興趣。」

胡雲喜想笑,又有點想哭,他說的不是空泛的保證,如果京圈人人知道他名下什麼都沒有,誰會把女兒嫁過來?且二十兩要持一個院落,太難了。

歐陽夫人微笑,「這樣倒是可以。」

胡雲喜又對著歐陽大夫,「師父……」

歐陽大夫搖頭,「女大不中留。」

胡雲喜一喜,知道這是師父允許了。

項子涵也不傻,連忙拱手,「萬太醫作證,晚輩一定好好對待雲喜。」

歐陽夫人轉頭問︰「阿萬,項大人可以信任吧?」

「可以。」萬太醫忙說︰「當年徒兒不過隨手救了個中暑的侍衛,項大人一直記在心里,後來因為莊婕妤難產死亡,徒兒被罰在家反省,這一反省,真是看透了人間冷暖,連女婿都跟徒兒生分了。後來葉寶林懷孕,項大人記得我救他同僚的恩惠,便跟皇上推薦徒兒,徒兒這才能再度回到太醫院,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項大人的人品,小事也堅持要報恩,絕對值得信任。」

歐陽夫人點頭,「這倒是。雲喜啊,要是你在京城過得不開心,隨時可以回宜城,就算師父師娘不在了,你大師兄,五師兄都還在,他們會照顧你的。」

胡雲喜心中一暖,師父跟師娘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孫女,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兩年多,何其有幸。

想到自己要離開,也是舍不得,可是人生就是這樣,不能兩全其美,她想陪著項子涵,想看文哥兒武哥兒,就得舍棄宜城的緣分。

想起治病的那段時間,師父熬夜看書找解方,師娘顧著全身癱軟的她,胡雲喜眼眶忍不住紅了,于是走到前面,跪下,跟兩位老人家行了大禮,「雲喜沒什麼能報答師父師娘,日後在京城一定日日念誦平安經,希望師父師娘長命百歲,日日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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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令人羨慕的姨娘(2)

京城,慶余客棧。

客棧是最普通不過的客棧,但因為經濟實惠,所以來吃飯跟住宿的人都不少,今日中午,客棧坐了個九成滿,說書先生鑼一敲就開始講了。

因為快要過年,所以講了個十二生肖的故事,怎麼在天庭搗蛋,怎麼下凡歷劫,倒是頗受歡迎,說書先生得到鼓勵,又講了玉皇大帝的故事,這次的賞銀就少了點。

有個異域商人賞了一兩銀子,說要听才子佳人,說書先生傻眼,京城有才子,有佳人,但成婚後都變成怨偶,于是只好臨場發揮,編了一個,但畢竟是臨時編出來的,當然不怎麼精彩,說完後,賞銀居然比講十二生肖還少。

說書先生想著這樣可不行,要過年了,好歹得掙上個三五兩銀子,不然怎麼給紅包呢?

于是雙手一拱,「不知道各位貴客想听什麼段子,老夫先講,講完了您覺得精彩再打賞也不遲。」

那異域商人又說了,還是要听才子佳人。

說書先生正想著再編一個,突然眼角瞥到一群京城侍衛經過樓下,腦海一亮,唉喔,怎麼忘了這事,于是案頭一拍,「老夫今日就來講講項大人跟胡姨娘的故事,一品侍衛長八人大轎迎個姨娘過門。」

眾人來了興趣。

那說書先生便講了起來,從項子涵的出身,怎麼救了皇帝,怎麼從京城禁軍變成皇宮禁衛軍,又如何救了太子受重傷,如何休了胡姨娘,然後又奇跡般好轉,升為一品侍衛長,最後居然又迎回了胡姨娘。

端的是波瀾壯闊,高潮迭起,夠離奇,夠精彩,說完眾人一片掌聲,賞銀也不斷,說書先生笑開了老臉。

那異域商人卻道︰「八人大轎,老頭子你騙俺,俺听說姨娘就是兩人抬轎而已,八人大轎那是正經娘子才有的。」

因為那異域商人之前賞銀大方,所以說書先生也好聲好氣地回覆,「大爺,這就是精彩的地方了,因為胡姨娘是陳皇後賜下的,所以怎麼樣都是姨娘,但項大人又不想這姨娘受委屈,所以一樣用了八人大轎,那粉色也是粉得極深,好讓胡姨娘不要受委屈。」

「那個項大人干麼這麼麻煩,休了又迎,擺在府中不是很好嗎?」

「唉喔大爺,這高門大戶有我們老百姓知道的不得已,听說是項夫人覺得胡姨娘命中帶克,項大人這才會受傷昏迷,所以作主把胡姨娘趕出去,可是項大人醒了,好了,當然不從,所以親自又迎回胡姨娘,而且為了宣告,除了迎娶的顏色是深粉紅,其他都按照正妻規格來,一個姨娘,二次進門,還宴客呢。」

一個胖商人一臉奇怪,「宴客?一個姨娘而已。」

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中年娘子道︰「你懂什麼,男人是女人的天,男人越是願意寵,越是願意給排場,女人在後宅的日子更好過。」

眾人皆點頭。

女人過門靠的本來就是男人的寵愛,男人願意,對女人來說有好無壞,話說回來,這胡姨娘莫不是狐狸精,迷得一個男人這樣暈頭轉向?


說書先生見眾人感興趣,繼續加油添醋,「這胡姨娘的本事不只如此,二次過門已經罕有,她還掌握了項大人的帳本跟鑰匙,項大人名下的鋪子,茶園,桑山,鹽田,都是胡姨娘的名字,對了,各位大爺不知道,因為項大人救太子有功,所以兩個庶子也有了分封,分別是朝山縣子,鹽禾縣子,縣子的收益是五百食邑,現在也都是胡姨娘在打理,這胡姨娘雖然是八品官門出身,手段卻厲害得很。」

眾人諱然。

這已經不是厲害了,是絕頂啊,這要是入了宮,肯定能活到當上太後那天。異域商人道︰「那那個項大人以後怎麼娶正妻?」

「所以難啊,之前永寧長公主想把富泰郡主許給項大人,條件是掌管項大人全部的財產,項大人說可,不過他全部的財產只有每個月的月俸二十兩,永寧長公主命人查,這才知道原來項大人的值錢事物都在胡姨娘名下,富泰郡主要是過門,什麼都沒有不說,還要負責掌院子,一個月得貼多少銀子啊,當時就算了。」

胖商人不以為然,「不娶郡主?要是娶了郡主,跟皇家就更接近了,前途也能大好,居然放過這麼好的機會,這項大人莫不是被狐狸精迷得不知道南北了,這樣項家的大人們不說他嗎?」

說書先生一拍桌子,「項大人都二十幾歲了,又是一品侍衛長,說什麼都沒用,那胡姨娘在院子中雖然只是個侍妾名分,過得卻跟正妻一樣,項家要是宴客,她也會出來,項夫人赴宴,都是帶著兩個親媳婦跟胡姨娘,照老夫看,胡姨娘只是名分上吃虧而已,其實過得比很多太太夫人好多了,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她呢。」

穿著綠色衣服的中年娘子道︰「這倒是,女人手中有錢,什麼都不用怕,說白了,項大人還要讓這侍妾三分,畢竟錢都在她手里。」

眾人點頭,什麼都是假的,銀子才是真的。

協律郎的兒子媳婦為了一兩銀子鬧上官府,也才不久前的事情,項大人願意把所有財產放在胡姨娘手中,那是最大的保證,最好的安心。

而且他這樣也很難有正妻了,姨娘膝下有兩個縣子,還有大筆財產,哪家姑娘敢嫁啊,要是侍妾能當成這樣,那還真不虧,比正妻過得還舒爽。

那異域商人又問道︰「這個項大人這樣寵愛胡姨娘,怎麼不給她正妻的名分,我听說你們東瑞國的男人如果沒有正妻,可以把喜歡的侍妾抬上來。」

「大爺,您有所不知,這胡姨娘是陳皇後賜下的,所以不管項大人怎麼寵愛她,她都只能是貴妾的命。」

「你們東瑞國的皇後管得真多,好好的把人家小姐許為貴妾。」

說書先生吞了一口口水,他听說當年太子妃想要胡小姐入宮當太子承徽,胡小姐沒答應,惹惱了太子妃,陳皇後無子,將來後宮還要看太子跟太子妃行事,為了討好太子妃,給太子妃出氣,就把胡小姐許給人家當侍妾。

照他說,這陳皇後也是傻,她做這事情讓項子涵不快,讓胡小姐委屈,但是太子不會知道,太子妃不會感激,依照項家現在的聲勢,將來陳家說不定還要求項家幫忙,項大人到時候肯定不會出手的。

朝堂關系,千絲萬縷,絕對不是眼楮看到的那樣簡單,陳皇後想討好太子妃,卻忘了項子涵是太子的心月復,這一招很愚蠢。

但他只是個說書先生,自然不會去講宮廷的是非,只道︰「胡姨娘現在過得也挺好的,女人沒名分,沒底氣,伺候就更上心,這樣對于後宅關系反而是好的,您想想,多少夫人太太跟丈夫吵,但很少听說姨娘跟良人吵,女人家沒底氣,自然會听話。」

「你說的有道理。」一個瘦子拍手,「我就是把姨娘扶正,當姨娘時本來很听話,扶正卻事事跟我杠,早听你這番言論,我就不把那婆娘扶正了。」

幾個男人笑了出來。

女人臉上卻隱隱不屑,自己做不到讓女人放心,還怪女人事事杠,做個好丈夫,女人自然會是好妻子。

「說書的,你講高門大戶的小姐不敢嫁項大人,那低門戶的也不敢嫁嗎?二十兩說實話也不少。」

「低門戶的當然有,不過項大人都以門不當戶不對婉拒了,最有名的就是項大人的表妹蔡九娘跟章蓉蓉了,蔡九娘跟項大人算青梅竹馬,以前看不上項大人,項大人出息後就想嫁,這麼現實,項大人當然不可能點頭。至于那章蓉蓉,听說是賴皮的一把好手,各種糾纏手段惹人討厭,所以雖然貌美如花,項大人也沒點頭,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姑娘青春禁不起耽擱,現在都已經各自出嫁。」說書先生飲了一口茶,「老夫听說胡姨娘是狐狸精轉世,想來也是有些證據。」

眾人好奇了,紛紛問道什麼證據。

「這胡姨娘有傳說,入宮選伴讀時,喜鵲停在她肩頭唱歌,她到御花園玩,還能喚出一兩年才出現一次的鯉魚王,又听說一次蔡國公府宴會,麻雀不斷,說來也好笑,麻雀太多了,不斷拉屎,擾得賓客紛紛走避,哪知道胡小姐出來跟那麻雀說了幾句話,麻雀群就走了,宴會才得以舉行。」

穿著綠色衣服的中年娘子奇道︰「這麼神奇?」

「貨真價實。」說書先生一拍桌子,「所以老夫才說有證據,若不是動物精魂,這些小動物怎麼會這樣听她的話。」

綠衣娘子道︰「那就難怪了,听說狐狸要修煉千年才能成精,項大人一介凡人,怎麼可能抵抗得了。」

「這位娘子,這就是狐狸精厲害之處了。」

眾人于是開始爭論起這世界上有沒有狐狸精,以及已經投胎轉世的胡姨娘,還算是狐狸精嗎?

角落里,一個大著肚子的年輕少婦輕打了身邊男子一下,「原來外面說我是狐狸精。」

「你不是狐狸精,我怎麼會暈頭轉向。」

這對年輕人,自然是回京的項子涵跟胡雲喜了。

他帶著胡雲喜回京,送她回胡家,然後大張旗鼓的去迎回為妾室,胡家眾人欣喜,女人嘛,終究還是要有個依靠,何況胡雲喜兩個哥兒在項子涵那里呢,能重修舊好再好不過,至于項家眾人,只能用驚呆形容。但他說了,只是個妾室。

是啊,只是妾室,本來就他自己可以作主的。

只是沒想到項子涵會這樣夸張,八人大轎,還宴客。

誰家迎妾室還宴客啊,但這也不違反東瑞法律,他又是項家第三代的引領人物,梅太君跟項夫人都拿他沒辦法。

尤姨娘最傻眼,她真不懂這個胡雲喜有什麼好,可是退後一步想,她很能生兒子,看在這點分上,尤姨娘只是稍微抱怨,倒是沒有出聲阻止。

胡雲喜又回到光煦院了。

文哥兒武哥兒果然忘了她,胡雲喜自然是很難過的,但也不怪孩子,自己都離開快三年,孩子怎麼可能還記得,于是更盡力的陪伴,從叫他們起床,一起吃早飯,然後他們下了課,她又陪著寫功課,考校背書,也許是母子天性,孩子很快的接受了她,從剛開始的認生,後來會接近她,跟她撒嬌,叫她姨娘,兩個哥兒後來甚至會爭寵呢。

復方朱環丹,項子涵不讓她做了。

她說沒關系,歐陽大夫說過,兩個月割一些血不會致命,但他很堅持,不準,只要她身上再有傷,他就不再吃朱環丹,胡雲喜無法,只好允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胡雲喜肚子又大了。

項夫人驚訝著這效率,尤姨娘倒是喜得很,雖然子涵沒嫡子有點遺憾,但文哥兒武哥兒那樣出色,她又覺得可以補償那個遺憾。

一日雪停,剛好項子涵休沐,胡雲喜說想去外面透透氣,項子涵二話不說就安排馬車。

就在經過慶余客棧時,飄來一陣香酥魚的味道,兩人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就進來點了幾道菜,然後意外的听見自己的故事。

胡雲喜這才知道原來茶樓說自己是狐狸精。

「狐狸精沒有什麼不好,可長命了。」項子涵說。

「可是這樣會顯得大人糊涂。」

項子涵笑說︰「太子知道我的本性就好,外人怎麼說不重要,天下悠悠之口,我哪能一個一個去堵住。」

胡雲喜心想也是,太子知道他不糊涂已然足夠。

兩人叫來小二結帳,然後走出客棧。

外頭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孩子求著,「求好心的大爺娘子們賞點銀子,我娘餓了好幾天了,沒辦法下床,得吃點東西。」

胡雲喜心一軟,好小的孩子,于是取了一些碎銀子放入那孩子的手中,「去買點東西,順便買件衣服穿,天氣冷,不要著涼了。」

那孩子已經跪了半晌,只有幾枚銅錢,此刻見到碎銀子,眼楮都大了,連忙磕頭,「多謝太太大恩大德。」

「不用不用,趕緊回家去吧。」

那孩子又磕了一個頭,用充滿感激的眼神看著胡雲喜,這才喜孜孜的去了。

胡雲喜突然想了起來,雖然項子涵跟她說過,可是她總想不起來,但剛剛真的有什麼流進腦海中。

那年元宵,大哥帶她上街看熱鬧,經過慶余客棧,一個娘子帶著一個小哥哥,求著掌櫃通融一天,今天真的太冷了,睡在寺廟孩子會病的……她一時心軟,把錢袋子給了那個小哥哥。那個小哥哥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滿感激。

小哥哥的臉慢慢的跟眼前的項子涵重疊起來。

是了,是有那件事情,他們的命運果然開始得很早……

項子涵笑問︰「那孩子讓你這樣高興?」

「不是,我想到以前。我真想起來了,當年跟大哥經過這里,然後看到你。」胡雲喜一笑,緣分很奇妙,忍不住問項子涵,「如果那時候我沒經過這里,我們會怎麼樣?大人還會上門提親?我們還有後來嗎?」

「就算你那時候沒經過這里,我後來也會找到你的,我們的緣分是三生注定。」

胡雲喜模著肚子,「大人還欠我一件事情。」

項子涵莞爾,「一輩子這麼長,你要現在就用掉?」

「嗯。」

「那說,我听。」

「下輩子,不管我們出生在哪戶人家,什麼身分,大人也要跟這輩子一樣,主動找到我。」

項子涵心一暖,這小狐狸精在跟他要下輩子,于是握緊她的手,「好。」

「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緩緩走出客棧,雪落下了。

項子涵打起紅紙傘。

街上很熱鬧,兩人這邊看看,買點東西給哥兒,然後看到糖人,胡雲喜嘴饑,買了一個邊走邊吃。

哎,肚子里的小家伙又在踢她了。這回不知道是給哥兒們生個弟弟呢,還是妹妹。

男生女生都好,她都喜歡。

兩人就這樣悠閑的在街上閑逛,雖然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內心卻是滿滿的幸福。

他們這輩子很好,剛剛也預約了下輩子。

人生很完美。

慶余客棧里還在說著各式各樣的故事,而剛剛的主角已經越走越遠,伴隨著淺淺笑聲,在雪花紛飛的街頭,慢慢遠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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