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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軒 -【清宮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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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8: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喬軒 - 清宮怨

報複的劇情時時在上演,
可是,天真的她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那最佳女主角!
再說,她可是皇帝捧在手心上的皇格格耶!
他真的敢欺負她、淩虐她嗎?
嗚嗚嗚沒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
他竟然在溫柔、多情、體貼的新婚之夜後,
立刻翻臉不認人,丟下她一個人獨守空閨,
自己跑去別業跟其它的女人摸來摸去,愛來愛去,
享受身為男人的「樂趣」!
而她也隻不過是盡責的去「關心」一下她的「生活」,
他就火大的給她難堪,還建議她一起來玩個「三人遊戲」?!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妓女嗎?
再說,她已經獻上了她的愛情、她的心,難道還不夠嗎?
為什麼他還要一再的威脅她,想盡辦法要她傷心、要她痛苦,
好報複皇阿瑪的抄家之仇!
直到宮裏傳來喪鍾──  她終於決定要死了心,放棄曾愛他至深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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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8:5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出江波綠。

纖指十三弦,細將幽恨保

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

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

----張先•菩薩蠻


深夜的沈陽城,傳來低沉的鍾聲,一聲一聲劃破了寧靜的夜。

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日,"庚寅汗"努爾哈赤駕崩。

努爾哈赤的死,在整個皇宮、東北、遼東地區,掀起了滔天巨浪。某一種平靜的氛圍奇異的被打破,黑暗中,仿佛有數種不知名的勢力蠢蠢欲動,毫無預警的,像突然降臨的風暴般,降臨在愛新覺羅氏的皇族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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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9: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汗父駕崩了。"

大貝勒代善與一幹貝勒們在議事閣中緊急會商。努爾哈赤撤手人寰,崩狙前並未遺命十六個愛新覺羅氏的皇子中由何人繼承汗位,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究竟該由誰來接下努爾哈赤的汗位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代善哥哥,你怎麼說?"三貝勒莽古爾泰問道。

代善是努爾哈蘇的長子,若說要繼承汗位亦無可厚非,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能耐擔此重任,他的手腕不如四貝勒皇太極,才德不若五貝勒濟爾哈朗,還有年僅十五,僅聰穎果決的十四皇子多爾袞......代善長歎了一口氣,要決定愛新覺羅氏的汗位維承人寬然量這麼田難,而他的決定將會影響整個愛新覺羅氏的未來。

代善環視四周,開口道:"諸位有什麼意見嗎?"代善詢問著,眼眸一一掃過每一個至親手足的臉。

"這汗位,不如就由代善哥哥繼承好了。"十二貝勒阿濟格說話了。

代善聞言搖搖頭。"汗位傳給我,九泉之下,汗父死也不會瞑目的。"微蹙著眉,代善又問:"二貝勒與五貝勒人呢?"

"這種事情,阿敏哥哥與濟爾哈朗怎麼可能到場?"沉默良久的皇太極開口道。二貝勒阿敏與五貝勒濟爾哈朗是叔父速爾哈赤的長子,努爾哈赤係的皇子們,誰也不希望旁係宗親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嗯......"代善點點頭。

十皇子德格類站了起來,朗聲對著在場的眾貝勒們說道:"汗父並不是什麼也沒說的就崩姐,事實上,汗父早已做好了安排。"德格類的話無疑像火藥爆炸般,震撼了在場所有的貝勒們。

"這麼說......人選早就決定了?"

"德格類哥哥,是誰?"十五皇子多鐸沉不住氣的問了出來。

德格類深沉的看向代善,一字一字地道,叔父速爾哈赤次子----五貝勒濟爾哈朗。

"什麼?"三貝勒莽古爾泰衝動的跳了起來。"汗父居然傳位給叔父的次子?!這像什麼話?"他們可是努爾哈赤的親生兒子耶!沒想到對於他的親生兒子,他一個也不屬意,反倒將汗位傳給一個旁係子孫!

代善製止了莽古爾泰的暴怒,問:"十弟,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汗父駕崩前,曾經傳叔父去見他最後一麵,當時我在門外聽見的。"

“汗父怎麼能這麼做?我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啊!"十二貝勒阿濟格不禁咬牙切齒、扼腕不已。

四貝勒皇太極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漢民族帝位是父死子承,而這兒千年以來,上演過多少悲劇!汗父會秉持著‘傳賢不傳子’的理念,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汗位讓濟爾哈朗繼承,我莽古爾泰第一個不服!"三貝勒莽古爾泰嚷道:"代善哥哥,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濟爾哈朗爬到咱們的頭頂上去嗎?四弟皇太極、十弟德格類、十四弟多爾袞,哪一個不是強過那濟爾哈朗千百倍?"

"這是汗父的遺命......"

"雖說是遺命,也不是沒有轉繯的餘地。"德格類冷笑道:"遺言不過是遺言,除此之外,沒有詔書可供佐證,咱們可以不認帳。"

"怎麼個不認帳法?"代善問。

"目前濟爾哈朗被汗父命為汗位繼承人的事情,隻有叔父與我們知道,又沒有詔書的佐證,如果我們公推一人繼承汗位,叔父又能奈我們何?"

"公推一人?"代善開始深思起這步棋的可能性。

"對。"德格類看向四貝勒皇太極,道,"我認為四貝勒可擔此重任。"四貝勒皇太極具有雄才大略,又能調兵遣將,是最適合的繼承人。

"不,"皇太極謙讓地道:"還是由代善哥哥繼承。"

三貝勒莽古爾泰一聽沒有人提名自己,便暴躁地道:"代善哥哥已經說了不當,四弟你若不想當,就讓我來,如果不是你,我說什麼也不會退讓的!"大家心知肚明莽古爾泰太過衝動不馴、有勇無謀,這汗位是萬萬不能落到他手中的。

代善看向皇太極,道:"四弟,我看你也別推辭了,這是咱們大夥兒的意思,現在更是咱們兄弟通力合作的時候,可別謙讓到最後反倒讓濟爾哈朗撿了現成的便宜。"

“嗯......”皇太極深思片刻,而後點點頭。"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

代善也點點頭,轉向十貝勒德格類。"人選決定了,接下來我擔心的是叔父那邊"

德格類笑道,“叔父那邊有什麼好擔心的?”

“別忘了,他有汗父的口諭,萬一我們惹怒了叔父,落了個叔侄不合的下場......”

“絕不能弄到那種地步!”皇太極語調鏗鏘的說:"咱們要盡快滅了叔父的口,再慢慢對付阿敏與濟爾哈朗?“眾貝勒聞言,皆不由得一震。

德格類道:"四哥說的沒錯,留著速爾哈赤一支,可說是禍患無窮!隻要速爾哈赤一支存在的一天,四哥的汗位就坐得不安穩。"

“若要將箭頭對向旁係,不用擔心會衝撞嗎?”一旁的巴布海問。

皇太極冷冷一笑。"八旗之中,鑲黃旗屬於我,正白旗是十五弟多爾袞,鑲白旗是十六弟多鐸,正藍旗是三貝勒莽古爾泰,正紅旗是代善哥哥,鑲紅旗是十二弟阿濟格。八旗中,咱們兄弟握了'六旗,'而正黃旗屬於未來汗主,暫且不提;所以,旁係也隻有二貝勒阿敏手中握有鑲藍旗,他們隻有一旗,真要衝撞起來,他們拿什麼跟咱們比?"

衡量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代善這才笑逐顏開。"那----就這麼著吧!"愛新覺羅氏的基業,在此時此刻受德格類的煽動,與努爾哈赤係皇子們的野心所左右,走向迥然不同的方向。

五貝勒府富麗堂皇的大廳裏,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息。不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此刻正是午夜子時整。五貝勒濟爾哈朗坐在紫檀木椅上,仰首靠著椅背,閉著雙眼沉默不語。

濟爾哈期的福晉赫蘭氏看見丈夫英挺的臉上有著疲 憊,心頭也不禁隱隱作痛。是為汗父崩殂的事吧?國不可一日無君,身為十六皇子其中一人,免不了要與其他皇子爭權、爭地位,而他是個恣意馳騁於沙場上的武將,宮廷爭鬥怕也讓他厭煩不已吧?

赫蘭福晉端著一盅冰糖燕窩輕輕放在小幾上,在他的身旁坐下。“貝勒爺。”

"嗯!"

"臣妾想,您可能餓了,給您端了盅冰糖燕窩來。"濟爾哈朗睜開眼睛,著見妻子溫柔美麗的容顏,他淡淡一笑。

"真兒。"濟爾哈朗突然開口喚了赫蘭福晉的小名。福晉俏臉微紅,淡笑道:"怎麼突然喚臣妾的小名?給別人聽見了多難為情。"

濟爾哈朗伸手握住妻子的雙手,幾乎是眷戀且滿含寵溺的看著她害羞的神情。她嫁給他多久了?有十年了吧?她十六歲的時候就嫁給他做福晉,而他們的兒子阿斯朗今年也都八歲了。時間過得真抉,十年的夫妻生活,就這麼一晃即逝。從兩人都是年少夫妻直到今日,不管什麼風風雨雨,都互相扶持的走了過來。他並不隻有她這麼一個妻,但是,在所有妻妾中,卻沒有哪個能比得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還能這樣看著她多久呢?他想握著她的手直到地老天荒,想要看著她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兩鬢成霜,還有他們的兒子阿斯朗......他想要看著他長大成人......這是多麼平凡無奇的願望,可是對他而言,或許會成為一種奢望。

濟爾哈朗伸手撫摸她一綹烏絲,深沉的眼眸帶著深情的笑意。"我愛你,真兒。"

赫蘭福晉一怔。濟爾哈朗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丈夫,為什麼今夜......女性的直覺讓她了解有什麼事兒就要發生了,而那事兒好像足以遮蔽天日的天幕般,讓人無從抗拒。"貝勒爺....."她看著他,雙唇失去血色,並且微微顫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你在煩惱著什麼?"

濟爾哈朗的笑容浮現了些許苦澀。聰慧的真兒,她總是能明白他的想法。可是----他何忍讓她這麼早就看見現實的殘醋?

“說我愛你有什麼不對嗎?”他捧住她輕靈如水的容顏,低笑道:"瞧你,臉色全變了。"

赫蘭福晉搖搖頭,沒有被佯裝出笑意的丈夫所蒙騙。"我們做了十年夫妻,你的心思,我又怎麼會不了解?你眼裏的痛騙不了我啊!"

聞言,濟爾哈朗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放開她,站起來背對她走向窗口。“很晚了,去睡吧!”

"是汗位繼承的事嗎?"赫蘭福晉毫無預警的冒出這麼一句。

濟爾哈期的背脊挺得僵直。半晌後,他才勉強地開口:"不要瞎猜,很晚了,快去睡吧!"

"我沒有瞎猜,濟爾哈朗。"她直呼丈夫的名,顯示她必定會問到底的決心。

"唉!汗父崩殂前,曾下詔要你與阿瑪前去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麵,那時,我就猜到事情不單純了。"

"真兒……"

他啞聲製止,但她仍舊繼續往下說。"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汗父為什麼不召見他的親生兒子,卻召見旁係的你?汗父即將崩殂,遺命汗位的繼承人選是最唯一,且重要的事,難道說這汗位將來要由----"

"別說了,真兒!"濟爾哈朗低喊。

丈夫的神情己經告訴了她答案,她無奈的淡淡地笑了。"我說對了,是嗎?"

濟爾哈期望著自己的妻子,終於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他瞞不了她,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再對她隱瞞了。"是的,你說對了。"

"這麼說,你真的要繼承汗位?"不對,若真隻是這樣他又何必隱瞞呢?

濟爾哈朗微微地苦笑了一下。"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

"真兒,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淡淡地道:"我不是汗父的兒子,汗父卻將汗位傳給我,你想,汗父親生的十四位皇子會怎麼想?"

赫蘭福晉臉色一白,立刻知道這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

“正如你所想的,十四個皇子絕不會坐視汗父將汗位傳給我,讓我堂而皇之的踏在他們的頭頂上。”

"但這是汗父的遺命!"她不相信十四個皇子敢抗旨。

“對,這是汗父遺命!”濟爾哈朗盯著妻子蒼白而美麗的容顏,淡淡一笑道:"可是你想想----如果汗父有那個時間傳我去見他最後一麵,他為什麼不下詔書立我為汗位繼承人呢?"

赫蘭福晉猛地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喘。"你……你是說……"

濟爾哈朗帶著痛楚的眸子看向摯愛的妻子,緩緩地點頭。"是的,這是陷阱,也就是汗父一直在打的算盤,臨死前的最後一步棋,他----'將'了我一軍。"他走向妻子,將她顫抖的身軀摟入懷中。"他知道我不能留,也知道十四個皇子一定不會服我,也一定會反我,所以他遺命我做汗位繼承人,也就是說----他這是拐著彎對他十四個兒子發出對我的狙殺令!"

"不----"赫蘭福晉掩麵而泣。老天!為什麼會這樣?

"我打下的江山、立的功勞,皆比他的任何一個兒子都多,如果努爾哈赤將汗位傳給他的任何一個兒子,隻會顯得他們自私。 功高震主啊!真兒,漢人這句話的意思,最是符合我現在的處境。"不會打仗的將領是無用,而他這個驍勇善戰的將領,最後競也不得善終嗬!"十四個皇子絕對不會放過我,若不置我於死地,無論如何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濟爾哈朗托起妻子帶淚的小臉,萬般不舍地道:"我最舍不下的就是你與我們的兒子阿斯朗,我多想看著他長大、看看你和我一起白發蒼蒼,可是……老天偏要我離開你們......"

"我們難道就隻有等死的份嗎?一定有辦法可想......"

"真兒......"他痛苦的低語,"努爾哈赤的十四個皇子手中一共握有六旗,而我連一旗也沒有,就算阿敏哥哥的鑲藍旗願意援救,當六旗大軍圍攻的時候,我們還能有什麼勝算呢?"

"不!"赫蘭氏啜泣地道:"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汗父要這樣毀滅我們?"

"真兒!"他緊緊的抱住心愛的人兒,沙啞地道:"我相信他們要的隻有我,他們不會為難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把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並且不要讓他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免得他想要報複----"

"不要不要!沒有了你,我活下去有什麼意義呢?"妻子痛苦的聲音撕裂了他的心,他托起她的小臉,絕望的吻住她濕潤的唇瓣,緊緊的抱緊她,好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合而為一。

"真兒......我的真兒……"濟爾哈朗戰栗中帶著痛楚的聲音回蕩在大廳內,像野獸負傷的嚎叫,帶著濃濃的悲傷色彩,似乎連月色都為之黯淡了......

五天後,濟爾哈朗在繼承汗位的前一晚遇刺身亡,皇太極臨危受命,代替濟爾哈朗登上汗位,號為"淑勒汗"。濟爾哈朗的阿瑪,就是十四子的皇叔父速爾哈赤,因此一打擊而於三天之後辭世。十天後,二貝勒阿敏因為"通敵叛國"的罪名而下獄。抄家問斬,交出鑲藍旗兵權。

半年後,傷心過度五福晉赫蘭真香消玉碉。留下年僅八歲的獨生子阿斯朗。又過了數月,皇太極下令濟爾哈朗的貝勒頭銜與阿敏的鑲藍旗兵權交由旁係遺孤阿斯朗繼承,那年,阿斯朗九歲。

短短的一年之中,在十四位皇子同心協力有計劃的削弱之下,速爾哈赤一支隻剩下幼小的阿斯朗一人。接著,皇太極登汗位的第二年改元天聰,七年後登基複改元崇德,在與南方的大明對峙的局勢下,改國號為大清,定都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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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這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銷。

向雞窗,隻與蠻犢象管,拘束放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鹹線閑拈拌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柳永•定風波

崇德七年秋

"啟稟皇上,阿斯朗將軍大破錦州!"遠從錦州傳來的捷報振奮了皇太極,宮中上上下下莫不因為錦州的攻陷而歡欣鼓舞。錦州一破,要入關中原就不難了。

好個阿斯朗!他皇太極的心願終於要達成了。"阿斯朗人呢?"

"啟稟皇上,將軍已班師回朝,今晚酉時返抵沈陽城。"

“好!好極了!傳朕旨意,在十王亭為阿斯朗將軍接風洗塵。”


西院行湘宮

“海棠格格?”在滿湘宮裏當差的丫環婕兒,笑嘻嘻的捧來桃紅色繡著牡丹花圖樣的常服:"格格,今兒個的晚宴穿這件衣裳可好?”

海棠格格並不在乎穿什麼樣子的衣裳出席宴會,她隻想趕快把手中向表妹熏尹格格借來的"白香詞譜"看完,所以,當地正想隨便應允敷衍了事的時候,一個驚天動地的怒吼就震耳欲聾地響起,"笨丫頭!"海棠格格還沒開口,一旁的榮嬤嬤劈頭就是一陣數落,"平常我是怎麼教你的?跟你講過多少次了!穿衣服要看場合!這是什麼場合?你挑這件豔色的牡丹花袍做啥?”

雖然被吼得七葷八素,不過婕兒卻一點也不知道錯在哪裏。她振振有辭地反駁著。"榮嬤嬤,捷兒是照著您教的方法去配色的啊!今兒個萬歲爺宴請文武百官,為'果決睿智'的阿斯朗將軍接風洗塵,既然是個達官顯貴都會出席的晚宴,當然要穿得雍容華貴些,才能顯出咱們格格的尊貴氣質啊?桃紅色配上竟放的豔麗牡丹,還不能村托出格格的尊貴嗎?”

榮嬤嬤沒被這丫頭片子給氣死,真算她命大!她奪過那件桃紅色的常服,上看不看、左看右看之後,不屑的冷哼道:"你這丫頭,說你笨還不承認,就憑你這眼光短淺的丫頭片子,都能說出要格格穿得雍容華貴的話來,那別府格格的丫環難道眼光會不如你嗎?”

捷兒仍是不太服氣,不過,因為榮嬤嬤比她大,她也隻好乖乖的聽罵。"好吧好吧!算我沒眼光好了,那格格該穿什麼服色的衣裳才對?”

“在這種各府格格都會出席的大場麵中,咱們格格的顏色一定要別出心裁,才能突顯出海棠格格的與眾不同?"榮嬤嬤別具深意地笑著,"在宮中妃嬪一片紛紅駭綠的顏色中,若是格格能穿著月牙白繡著海棠花的常服出席,再配戴上格格十五歲即笄時萬歲爺贈與的白玉翠海棠首飾,嗬......那模樣說有多美就有多美!這樣才能出奇製勝,懂嗎?"

別出心裁、與眾不同、出奇製勝......原來是這麼著!"噢!"婕兒總算是受教了。

榮嬤嬤得意的轉過身去,對海棠格格道:"格格,今兒個就穿月牙白繡海棠的常服,您認為如何?"海棠從書本上抬起頭來,霧蒙蒙的漆黑雙眸漾著柔和的淺笑。

"我沒意見,就這麼穿好了。"

"格格!"榮嬤嬤一見聽她敷衍的回答,立即不悅地走了過來,抽走海棠手上的書本。

"榮嬤嬤。"手中的書本毫無預警的被抽走,惹來她不依的低喊。"把書還給我吧!我就要看完了,等會兒薰尹會來齲""格格,這種破書有啥好看的?"

榮嬤嬤把"白香詞譜"扔到一過去,對一臉吃驚的海棠說道:"格格,現在不是您擔心書有沒有念完的時候呀!"

海棠揚起長長的羽睫,輕蹙柳眉,一雙秋水雙瞳不解地看著榮嬤嬤。"除了這個以外,其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嗎?"那黑眸凝睇的模樣當真是可人極了,就連同是女人,看顧海棠忖多年的榮嬤嬤也都不禁看呆了。

"榮嬤嬤?"怎麼了?榮嬤嬤好像突然被仙人定住一樣。

榮嬤嬤立即回過神來,問,"啊!剛剛說到哪兒啦?"榮嬤嬤一拍額頭,想了起來,"對了,說到擔心!我說格格,現在不是您擔心書沒看完的時候。"

"是啊!那我到底該擔心什麼?"明亮的眸子眨啊眨的。

榮嬤嬤石破天驚地吐出兩個字----"成親!"

海棠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像秋日的海棠初綻般甜美。"我擔心那個做什麼?"

看見自個兒的主子一臉覺得好笑的模樣,榮嬤嬤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別笑,格格!榮嬤嬤是在跟您談正經的!"

“好吧!”海棠隻好勉強收起笑容,配合的換上嚴肅的神情。

榮嬤嬤這才臉色稍霽,說道:"格格,自兩年前及笄定禮後,您今年己經十六歲了,十六歲正是如花一般的年華,也差不多該準備成親了。"她已經向娘娘稟明這件事兒,不知道娘娘是否已經為格格找好了駙馬爺?格格雖然還年輕,可是大好青春也不能就這麼白白虛度了,一定要趕緊辦妥婚事才行!榮嬤嬤思忖著。

"但是,我不想成親啊!"

榮嬤嬤衝動的拍桌子叫道:"怎麼能說不想成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有女孩兒家嚷著不成親的?"

"可是----"海棠急著想辯解。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榮嬤嬤打斷她,道,"就拿您表妹薰尹格格來說吧!在薰尹格格年紀小的時候,北安王府、定王府雙方就讓格格與宣豫貝勒指腹為婚了,據說今年兩府就要辦喜事了!薰尹格格比您還小三個月餘呢!她不也就要成親了嗎?"

海棠歎了一口氣。這事兒她自己都不著急,榮嬤嬤倒是比她還急。薰尹與宣豫貝勒的婚事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是,那是因為薰尹與宣豫兩人有著青梅竹馬般的情誼啊!如果將來她的夫婿是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這兩件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拿來相提並論的。 畢竟,要她嫁給一個陌生人,除非是己經儲備了非比尋常的勇氣才行。

“薰尹格格與宣豫貝勒的感情從小就好,他們兩人成親是一樁良緣,而我......”海棠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是維持現狀就好。"

"那怎麼成----"榮嬤嬤還要繼續對每棠發表高論之際,婕兒捧著月牙白繡著海棠花的衣裳過來了。

"格格,婕兒替您換裝。"婕兒打斷榮嬤嬤的一肚子牢騷,害她氣得直翻白眼,那模樣看得海棠又想笑了,不過,她可不想惹毛榮嬤嬤,所以隻好強加壓抑,避免自己笑出聲來。

"嗯。"走入內室,婕兒開始伺候海棠換裝。

榮嬤嬤趁著海棠格格換裝的時候,凝神思考該怎麼改變海棠不想成親的想法;也在這時候,一名丫環走進廳裏,向內室福了一福,通報道。“格格,薰尹格格來訪。"

"薰尹來了?"海棠開心的道:"快請她進來。"薰尹雖是她的表妹,但是,她們的感情卻勝過親姊妹,甚至比親姊妹更親近。她們有很多想法皆不謀而合,就某一方麵而言,她們就像是孿生子一般。

薰尹帶著笑意走進湘宮,恰好海棠也換好了衣裳走出

"薰尹,好久不見了!"

"是啊!足足三個半月呢!"薰尹看向榮嬤嬤,愉快的打著招呼,"榮嬤嬤,好一陣子不見了,很高興您的身子還是一樣硬朗!"

榮嬤嬤笑道:"這全是托薰尹格格的福。"她看了旁邊的海棠一眼,忍不住別有居心的又加上一句,"聽說薰尹格格婚期已定,真是恭喜格格!"

"謝謝,您的消息還真靈通。"海棠有些無奈地笑笑。

唉!榮嬤嬤的居心也太明顯了吧?

"對了,你借我的那本白香詞譜,我還沒看完......"

"沒關係,我不急著要,你慢慢看。"薰尹察覺到表妹居心不良的轉移了話題,她露出一個你知我知的笑容,壓低聲音,靠在海棠的耳邊道:"怎麼?榮嬤嬤又在刺激你了。"

海棠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可不是?她怕我嫁不出去。"

薰尹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會?別開玩笑了。"海棠的美麗是眾所周知,她才不相信她會沒有追求者呢!

海棠仍是笑笑。"那些啊!八字都沒一撇呢!"

"兩位格格,轎子在天井前候著了。"侍衛在門外通報著。

“你先走吧!先到十王亭去,我待會兒馬上過去找你,有話再慢慢說。"海棠道。

薰尹點點頭。"那我先到十王亭等你喔!"反正女眷都是坐在一起的,屆時不怕沒機會聊天。

褪下沾了點點汙漬的鎖甲,換上一襲如夜空般漆黑如墨的深色織錦,二十四歲的阿斯朗由狂放一變而為尊貴,愈加增添他英挺邪魅的獨特氣質。係上同色係的束帶後,他無聲無息地在他身後雕花蟠龍的大椅上落座。盡管來者是個內力深厚,輕功出神入化的一流高手,阿斯朗依舊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徑自整理自己衣領的盤扣,

"從來不離開定王府,不涉足宮闈禁地的你,怎會破天荒的到宮裏的'求闕閣'看我,宣臨貝勒?"

求闕閣是宮中獨立的院落,也是皇太極用來禮遇宮員們所設的休息場所。帶著一雙如惡魔般碧藍的眼眸,俊美的雙唇微揚起笑,宣臨涼涼地坐在大椅上看著阿斯朗。

"若要說'破天荒'的可不隻我一個,阿斯朗。"宣臨的話中有話,敏銳如阿斯朗者,怎麼可能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阿斯朗隻是淡淡一笑。"你以為我會玩弄手段,讓清軍敗北!"

"我一直以為你會。"宣臨毫不避諱地說。

“抱歉讓你失望了。"阿斯朗笑了笑,但是,他很快的斂起笑容。銳利的鷹眸中有著難言的複雜情緒。"事實上,有這種想法的人不隻你一個。"

阿斯朗套上對襟外袍,漫不經心的道:"皇太極和先帝的十四個皇子......他們莫不擦亮了招子等著看我栽筋鬥。"

皇太極雖然將他阿瑪濟爾哈朗的兵權交賦予他,但是,他比誰都清楚皇太極,甚至是十四個皇子----對他都有著最深沉的戒心。是的,這一切皆與阿瑪濟爾哈朗與額娘赫蘭真的死因有關!皇太極對他有著忌憚、有著愧疚,八成就是因為這緣故。對他,皇太極始終不敢掉以輕心。

皇太極不知道他對雙親的死因知道幾分,但是,他很顯然的在防著他,甚至是想盡辦法掩飾他所有的罪行。然而,那一切不過是白費工夫。阿瑪和額娘過世的那一年,他雖然隻有九歲,但是對於所發生的一切,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管皇太極後續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心力去粉飾那個罪行,也永遠抹不掉那象征他篡位的烙印;那個烙印烙在他的心裏、皇太極的心裏,除非他永遠長眠,否則,他的存在對皇太極而言,就是一個罪惡的象征。

他不恨皇太極嗎?不,他恨!就因為他的恨意大深沉,所以,他要狠狠的對皇太極施予反擊。

當年,皇太極憑著年齡上的優勢,憑著親兄弟們推舉的優勢坐上王位;當時他太小,什麼力量也沒有,甚至連保護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都辦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去。

但是,光陰似箭,他阿斯朗終於也有兵權在握,有能力與皇太極相抗衡的時候了,而他要珍惜這個得之不易的機會,將皇太極那個行為卑鄙的篡位者打落地獄!如今他所要做的第一步不是忙著複仇,而是獲得皇太極的信任。他總有一天會讓他知道遭受背叛的痛苦!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打了個漂亮的勝仗,凱旋回朝?"

"是啊!真是便宜皇太極了。"阿斯朗嘲弄地道。

走出暫時歇息的求闕閣,往十王亭走去,恰好看見一頂轎子經過麵前,似乎也是在前往十王亭的路上。那頂轎子並不華麗,但是十分雅致,顯然是頂女人的轎子。

"那是誰?"阿斯朗眯起雙眸。在宮中沒有多少人可以乘轎子,除非是皇太極的女眷。

宣臨瞟了一眼,隨即道:"是海棠格格!"

海棠格格?阿斯朗聽過這個名字。"是皇太極的四格格?"

"而且是最受寵愛的一個。"宣臨道。

如電光火石般,一個模糊的意念倏地閃過阿斯朗的腦海。阿斯朗揚起唇角,那笑容幾乎是有些嗜血的殘忍。他要掀了那頂轎子!

善於揣測人心的宣臨,幾乎在同一時間就察覺了阿斯期的意圖。他一把拉住阿斯朗,語重心長地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今天你一旦衝動行事,將這小格格扯進你的複仇計劃之中,事情就絕不會輕易的善了,你最好想清楚。"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阿斯朗以腳尖一勾一挑,將路上拇指大小的石子兒,踢向扛著轎子的轎夫的腿部穴道。

"啊!"轎夫腿部一麻,整個人仆跌在地,緊跟著失去平衡的轎子也傾斜地摔落地麵,"砰!"的一聲撞裂開來。跟在一旁的婕兒與榮嬤嬤,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們麵無血色的掀開轎簾,看見海棠緊閉著眼睛,雙唇都失去了血色,像受傷的小兔子般顫抖著。

婕兒嚇得驚叫了出來。"啊!格格!"怎麼會這樣?榮嬤嬤也嚇呆了。

"有時間叫,還不快點把人救出來?"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切了進來。

"對……先把格格救出來!"榮嬤嬤驚慌地道。

婕兒連忙將海棠扶了出來,榮嬤嬤則趕緊抱住她。

"格格!格格!您怎麼樣了?"婕兒嚇得都快哭了。

"還不快去請禦醫,並且派人告知萬歲爺!"榮嬤嬤急道。

"喳!奴……奴婢馬上……"

'不……不用了,婕兒!"海棠渾身虛軟的製止了婕兒,喘息地道:"我沒事。"

"格格,您可千萬別逞強----"

"我隻是嚇了一跳而已,不要把事情鬧大!"今天皇阿瑪因為錦州被阿斯朗攻陷,而龍心大悅,相信沒有人會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潑他一盆冷水。榮嬤嬤也明白這個道理,隻見她一臉怒容地看向四個轎夫,提高了聲音怒道:"你們一個個都不要命了?要是格格有個什麼萬一,驚動了萬歲爺,看你們拿幾個腦袋來賠?"

"格格饒命!格格饒命!"轎夫們拚命磕頭求饒。

海棠搖了搖手,示意婕兒扶她起來。她這一站起,正好與那陌生男子打了個照麵。而這一照麵,使得兩人同時怔住了,就像經過了漫漫洪荒,最後終於尋到了相隔兩世的戀人似的,他眸中溫柔的笑意是那麼熟悉,仿佛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經相識一般。

在看見海棠之後,阿斯朗同樣也感受到那種無法解釋的震撼。他相信自己不曾見過她,但為什麼他卻奇異的對她感到熟悉?

榮嬤嬤沒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氛圍,她隻心急的檢查海棠身上是否有其他沒注意到的傷口。"格格,您要不要緊哪?"

奇異的魔障被打破,海棠忙別過臉去。"我沒事。你們都起來吧!"海棠俏臉微紅的道。不知羞嗬!一個尚未婚配的黃花閨女,竟然看一個男人看到出神!海棠在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榮嬤嬤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身旁竟多了一個男人。

"啊!你是……"

那男子笑了笑,問道:"你們是要趕往十王亭吧!海棠格格。"

從一個陌生男子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海棠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像是看穿了海棠的疑問,他主動解釋道:"宮裏無人不知曉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就是四格格海棠,所以,我會知道格格的閨名,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不是嗎?"他穿著一襲墨色常服,也沒有佩戴任何表示身份的信物,讓海棠無從判斷他的身份。但是,他尊貴不凡的氣勢,明確的告訴她,他必然是個頗有權勢的滿族親貴。

"請問,你是……"

"容我提醒你,皇上的晚宴再過兩刻鍾就要開始了。"

"啊!"聞言,榮嬤嬤這方如大夢初醒。"這可怎麼辦?轎子己經摔壞了,沒有轎子,難道要格格自個兒走去?"哪一府的格格出門不是比排場?要是真讓格格自己走到十王亭去,不僅臉上掛不住,說不定還會淪為其他格格們的笑柄。

"我可以送格格去!"那男子突然說道。

"這怎麼成?"婕兒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這麼魯莽的人。"格格還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要是教人給瞧見了,那格格還要不要做人呀?"

"婕兒……"海棠有些難堪地製止道。都怪她平時太縱容鍵兒了,所以她講話常直截了當的連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不管怎麼說,別人總是一番好意,就算這麼說或許太唐突,可是,說話圓融些總是好的。

男子一揚劍眉,說話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這麼說,你們是寧可讓海棠格格在皇上的晚宴上遲到了?"當著萬歲爺與滿朝文武的麵前遲到,這種丟臉法比上一種丟臉法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捷兒一時啞然。她看向榮嬤嬤,見她老人家皺起眉來,顯然也在為這事情發愁。

"我想……還是拜托公子送我去好了!"海棠小聲地道。

“那怎麼可以!"榮嬤嬤與婕兒齊聲反對。

"可是,現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奴婢可以立刻去向公公們借頂轎子!"婕兒道。

“這是個好法子,不過……隻怕等轎子送到,宴會也開始了。"他慢條斯理的澆了婕兒一頭冷水。看來,除了讓他送海棠去之外,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考慮得如何?"他看著海棠。

"嗯……那就麻煩你。"

他笑笑,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對不住了!"

"不會……"第一次與一個男人這麼貼近,海棠不禁羞得臉色泛紅。

"抓緊我,咱們要翻過這座屋宇。"他才說完,旋即施展輕功,躍上華麗的屋簷。

他抱著她飛縱在屋頂上,行動卻仍舊如履平地般自在,在疾馳飛奔中,她安穩地被抱在他的杯中,可盡管如此,這般忽高忽低的動作,還是讓海棠飽受驚嚇,她甚至必須咬住下唇才能夠壓抑住幾乎衝口而出的驚呼。在他懷裏,海棠一直不敢睜開眼睛,她隻聽見耳邊風聲呼呼,可想而知他正以怎樣的疾速飛奔著。不知道經過多久,耳邊的風聲停止了,她這才睜開雙眼,而他一雙深邃如子夜般的星眸也正定定的看著她。

"到了。"他輕柔的放她下地。他不該對她萌生荒謬的情愫,她是皇太極的女兒,隻來報複皇太極的工具,如此而已。這裏是十王亭旁的樹林,林木濃鬱高大,他帶她到這裏,可以避開眾多諒詫的眼光。

"謝謝。"她紅著臉,感覺自己的心正在狂跳。"還未請問你尊姓大名?"

因為海棠低著頭,所以,她沒有看見他的眼眸掠過一抹幾近輕蔑的嘲諷。他不由得暗暗恥笑她的意亂情迷。敢與一個陌生男子同行,想必她也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角色。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的姓名不值一提。"他的笑語與他剛才銳利的眸光成了極端的反比,可是海棠卻一點也沒有發覺。"格格隻要向右邊走,一會兒就可以到達女眷席了。"

他沒有告訴她他的名字,讓她有些失望,但海棠仍舊再道了聲謝,便向十王亭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她還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轉回頭去。可就在幾秒鍾前,與那名陌生男子說話的地方,他已經悄然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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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為凱旋而歸的阿斯朗所設的晚宴,於皇太極駕到之後熱鬧展開。與皇太極同坐一席的是地位較高的五名親王,也就是汗父十四個皇子之中功勳最高的五個兒子;除了四子皇太極地位最高之外,依序是禮親王代善、和碩貝勒莽古爾泰、英親王阿濟格、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

皇太極會辦這場宴會,除卻大破錦州、為阿斯朗接風洗塵兩個因素之外,還要其餘在座的親手足們看清楚----能帶兵的不是隻有同為手足的七旗旗主,在年輕一輩之中,已經有人可以獨撐大局。在皇太極心中,阿斯朗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的年齡甚至比他的長子豪格年幼,手中卻已經握有鑲藍旗。

滿清八旗的旗主們,幾乎都是他的父執輩,而他這樣一個晚輩,卻能在一票開國元老麵前漂亮的攻破錦州,將來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這次錦州一役辛苦你了,阿斯朗。"皇太極拍著他的肩稱許著。

"多虧各位長輩平日的教導。"阿斯朗聰明的不居功,將這次打勝仗的榮耀歸功於在座的長輩。

除了阿斯朗之外,同坐席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叔伯。他們是開國元老,大清版圖的根基是他們打下的,同樣的,這也讓他們養成了好大喜功的惡習。

"哈哈!說得好。"皇太極笑道。謙衝自牧,阿斯朗遠比他所想的更為懂事。皇太極對阿斯朗一直存在著一份莫名的情感。也許是愧疚吧?所以,他盡其所能的想要給予他多一點補償,給予他的榮銜"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意即為"曉勇英智戰士")與爵位"鎮國將軍",不僅遠遠高於長子豪格,更是直追眾位親王、貝勒之後,與他同輩者亦再難有人與他匹敵。

"阿斯朗,你這次大破錦州,了卻我一樁心事,讓我大清入主中原的計劃又邁進了一大步,我要重重的賞你!你想要些什麼賞賜?"

阿斯朗但笑不語。他不是不要賞賜,他要的,是一個能夠一雪阿瑪和額娘慘死的不白之冤的機會。他不稀罕珠寶、不稀罕爵位,他心中唯一想要的,隻有複仇而已。

"在你的爵位之前,再加個'和碩'以表尊榮,你以為如何?"皇太極問。

"能夠得到皇上欽賜'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的榮銜,阿斯朗已經心滿意足。"

"那麼,蓋座將軍府怎麼樣?"禮親王代善也提供了意見。

阿斯朗至今仍舊住在己逝皇王子濟爾哈朗的五貝勒府中,既然阿斯朗己經有了新的榮銜,當然應該另外建造一幢宅邸做為將軍府才是。

英親王阿濟格撫著胡子笑道:"依我看,不如賞他一個溫柔美麗的媳婦兒。"

英親王的提議讓皇太極霎時眼睛一亮。"對極了,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阿斯朗已經二十四歲,的確是到了該娶妻的年齡。"皇太極轉向阿斯朗問:"你可有意中人?"

阿斯朗揚起唇角,直截了當的承認道:"是的,有一名意中人。"

"這就好辦了!"皇太極笑道:"就這麼著,朕給你做主,將你的意中人指給你做將軍夫人。告訴我,你的意中人是哪一家的格格?"

"愛新覺羅氏四格格----海棠。"阿斯朗此言一出,筵席上當場一片鴉雀無聲。

"你是說……海棠?”皇太極怔住了。

"是的。"阿斯朗朗聲回答。眾位親王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阿斯期的意中人,竟是皇太極最為寵愛的皇女----四格格海棠。皇太極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許婚,他深思地道:"嚴格說起來,你與海棠可是堂兄妹,這……代善哥哥,你認為如何?"

禮親王代善沉吟了半晌後道:"先汗父努爾哈赤與先皇叔父速爾哈赤並非同一母所生,皇上與五貝勒濟爾哈朗也屬旁係宗族,說起來,阿斯朗與海棠格格並非是一脈相承的堂兄妹,我想……這樁婚事也並非不可行。"以滿洲習俗而言,近親通婚並無不可,隻要不是同父同母、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異父即可。

皇太極蹙起濃眉,陷入苦思中。海棠是他最喜愛的女兒,沉靜有禮、善解人意;雖然他一方麵自私的不願她那麼早出嫁,一方麵是他想要給她最好的丈夫。所以拖到至今仍未許人。而阿斯朗----他是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後起之秀,文韜武略、人品相貌無一不是人中龍鳳,相當的家世背景也確實匹配得起他的海棠......阿斯朗會是一個出色的女婿,他相信他會善待海棠,會是最稱職的額駙的。

沉默良久,皇太極終於緩慢地點了點頭。"阿斯朗,我將海棠許給你。"

皇太極十王亭接風宴後數天內正式下了詔書,將皇四女海棠指給了擁有"額爾克楚呼爾巴圖"殊銜的阿斯朗將軍。斜倚在酸枝木躺椅上的阿斯朗曉得了這件事情之後,英挺卓絕卻又有些陰寒冷咧的俊容上仍舊麵無表情。在接風宴當日他有意的推波助瀾下,命運之輪已然開始運轉。

皇太極會應允這樁婚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皇太極惜才愛才,在年輕的後起之秀中,沒有一個滿族親貴的功勳賽得過他,他是年輕一輩中唯一一個手中握有一旗的"額真",這份權勢就連皇太極的長子豪格也沒有。

皇太極雖貴為"淑勒汗",然而,夾在諸位功勳幾可與他相提並論,且同心協力保他坐上汗位的手足之間,不得不防著自己哪一天坐不穩龍椅。因此,目前他所急需的,就是一個不論在政治或軍事上,都能施展得開的心腹,而皇太極十分清楚----他會是個最適當的人眩

皇太極深知他有這個本事與開國元老的眾親王們相抗衡,他相信皇太極會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如果他又成為皇太極的女婿,那麼手中握有正黃、鑲黃兩旗的皇太極,手中仿佛又多了一支鑲藍旗。與他結親就能獲得這麼優渥的條件,他就不信皇太極不動心。所以,他篤定皇太極不會拒絕他。要釣大魚就要下重餌,這是從古至今皆不變的道理,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皇太極終於上勾了。這是一場屬於他與皇太極之間的戰爭,而他所選上的海棠卻成為這場戰役的犧牲品。

但是,他卻不承認自己對海棠有愧。

阿瑪濟爾哈朗與額娘赫蘭真何過之有?他們還不是照樣淪為政治下的祭品。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公平,隻有現實的以牙還牙。如果無辜的阿瑪、額娘為皇太極的登基而付出生命,他就要他的女兒連同他的生命給雙親陪葬,如果可以,連同老代善在內的親王們,也要一並付出代價,那是他們欠他的。

突兀的,一個悠閑而略帶揶榆的笑語,遠遠的從大門外傳來。

"啊!難得見你窩在五貝勒府裏。"語畢,一抹玉立出生的淡藍身影也跟著踏進屋裏。

阿斯朗眯起厲眸,有絲不悅的看向擅自侵入他領域的不速之客。"你和宣臨愈來愈像了,沒人教過你別做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嗎?”

敢這樣不經通報,就張狂的徑自擅闖別人府邪的,除了定潔王府的宣臨貝勒之外,就隻剩下這個多羅貞王府的瑾或貝勒了。“何必那麼計較?我是來道喜的,沒有惡意。"他優雅的入座,隨即擊掌喚來五貝勒府的丫環,道:"給我沏杯西湖龍井來。"

"是!"

阿斯朗冷冷地盯著謹或,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你的意使喚別人家傭仆的習慣似乎變本加厲了許多。"

就在此時,伶俐的丫環端了茶進來,瑾或端起茶盞清試了一口,這才露出閑適自得的笑意。"客氣客氣,宣臨也是這麼說。"對於這些恭維,瑾或向來是含笑接受。

阿斯期的眼光更冷了,頗不客氣地開口:"你究竟來這裏做什麼?”

"剛才不是說了?來道喜的!"

阿斯朗哼了一聲。

"何喜之有?"

"怎麼沒有?萬歲爺才下詔將海棠格格指婚給你,這不是喜事是什麼?海棠格格不僅是萬歲爺最寵愛的女兒,更是最美麗出色的一個,再說嘛......"他頓了一下,笑容有些邪氣。

"怎樣?"阿斯期揚起英挺的劍眉。

"藉由這個美麗的犧牲品,可以順便幫你撂倒皇太極,一箭雙雕、一石二鳥,再也沒有什麼比家仇得報更令人爽快的事了,不是嗎?"敢這麼肆無忌禪的掀了阿斯朗底牌的家夥,全天底下隻有謹或貝勒一個。阿斯朗微眯起瞳眸,唇邊揚起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

"你是來找碴的?"

"豈敢!我又不是不想活了。"瑾或或笑道。論武術,他打不過阿斯朗那個"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再說,他也不想毀了兩人十數年來的交情。

"在我看來,你確實是一副活得不耐煩的樣子。"阿斯朗冷笑道。謹或貝勒苦笑道:"噯,這樣說真是傷感情。”聽了他一大串言不及義的打屁,阿斯朗可沒什麼耐心陪他抬杠了。他沉下俊臉,直截了當地問:"謹或,你絕不會沒事上我這兒來討一杯茶水喝,說實話----你到底有什麼事?”

"阿斯朗,你還是老樣子啊!"他無可奈何地笑著。他總是精明淩厲得讓人招架不住,標準阿斯朗式的思考模式。應或放下茶盞,斂去臉上不羈的笑容,道:"我隻是不敢相信,你說要報複的事居然是當真的。"

阿斯朗仰首一笑,道:"你以為我埋藏了十五年的仇恨,到最後隻是說說就算了!"他不相信以他和謹或的交情,他會不明白他言出必行的作風。

謹或當然了解阿斯朗,隻是這般不顧後果就卯起來執行的情形,根本是前所未見,他怎麼會猜得到他的心思。"宣臨沒勸過你嗎?"

"不是沒勸過,而是我沒有聽進去。"阿斯朗毫不避諱的照實說。

是的,那天宣臨已經說得很清楚----你一旦衝動行事,將這小格格扯進你的複仇計劃之中,事情絕不會那麼輕易善了,你最好想清楚。宣臨的話仍舊回蕩在耳邊,他無一刻或忘。可是,那堆積了十五年的仇恨,讓他再也管不了許多,他所等待的就是這一天!他不在乎多了海棠這個無辜的犧牲者,在他的眼裏,沒有什麼比報複皇太極更重要。

謹或沉沉地歎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阿斯朗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而他明白的知道,這絕對不會是件好事。"阿斯朗,你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謹或一針見血地尖刻批評道。

阿斯朗無所謂地揚揚眉。"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嗎?"

"我知道,就算我現在說什麼,你也不會聽的。"謹或微微一笑。

"我可沒有說我不聽。"

對,你沒說不聽。不過,鬼才相信你會真的聽進去!謹或不滿地想著。"若我勸你馬上取消這門親事,你會聽我嗎?”

阿斯朗冷冷地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海棠是皇太極最寵愛的女兒,還有什麼比利用海棠來打擊皇太極更收效迅速的方法?他不可能眼睜睜的放著皇太極的弱點而不加以攻擊,那不是他的本性;正如皇太極當年對他父母所做的事,而他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瑾或又歎了一口氣。看吧!還說會聽咧!結果還不是一樣白說?能言善道如宣臨都沒能敲醒他,他可不敢以為自己會有上天眷顧的好運道。"好,這件事大少爺我不管總成了吧?不過,我希望你對海棠格格別做得太絕,畢竟人家與你無怨無仇。"

阿斯朗定定地看了瑾或半晌之後,淡淡地應道:"這個我自然有分寸。"

"但願如此。"瑾或翻了翻白眼。

雖然阿斯朗說是那樣說,不過,他可不曉得他所謂的"分寸"在哪裏。

這是阿斯朗與皇太極之間的私人恩怨,他原是沒有插手的餘地,隻是因為相識十多年,他不想見他做得太絕。不過,他真的很想知道阿斯朗下手時究竟會不會留情?

被許婚給阿斯朗的事情,是皇太極親自告知海棠的。這消息仿佛平地一聲雷,狠狠地震住了海棠。

"不……"她喃喃地說道。太突然了,為什麼皇阿瑪要這麼做?

"海棠,"皇太極握著女兒的柔荑說道:"你也已經十七歲,是該許人的時候了。阿斯朗將軍出色非凡,年紀輕輕便能馳騁沙場,為咱們大清朝立下汗馬功勞,他還是皇阿瑪將來必須倚重的左右手;而你是皇阿瑪最眷寵的女兒,所以我希望你能有最好的歸宿。"

眷寵?嫁給阿斯朗就是皇阿瑪所說的眷寵嗎?不,她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向開明的皇阿瑪會不顧她的意願,將她指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海棠?"他擔憂地喊道。他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他立即伸手扶住她,深怕她會突然倒了下去。

"皇阿瑪……"海棠含淚看向皇太極,顫抖的低語,"您曾經答應過我,不會勉強我嫁給我不愛的人。"

是的,他是說過這句話,而君無戲言,麵對女兒的楚楚淚眼,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竟然感到無言以對。"海棠……"

"求求您收回成命吧!皇阿瑪。"她寧願在瀟湘宮裏度過她的一生,也不要將自己的未來嫡在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身上。

他歎了一口氣,道:"這是不可能的,海棠。詔書己下,朕不能失信於天下及阿斯朗。"海棠必須嫁給阿斯期,這己經是個無法更改的事實。民無信不立,他若是收回成命,將來如何號今天下?

海棠不再說話了。從她懂事開始,她就知道----詔書既下,萬難更改;她不能抗命,除了嫁給阿斯朗之外,已別無選擇。

"海棠,"皇太極托起她的小臉,拭去她搖搖欲墜的淚珠,道:"阿斯朗會是個好丈夫,我相信你嫁給他會過得很幸福。相信阿瑪,阿瑪不會斷送你的未來。"

是嗎?是這樣嗎?要她心中帶著另一個人影,去嫁給一個未曾謀麵的男人,這樣她就會幸福了?海棠不由得想起那個曾在她生命中,如驚鴻般匆匆掠過的男子。她忘不了她與他四目相對時,那種震撼的感覺,像是一種極深極深的牽絆,仿佛早在幾生幾世以前就己糾纏不休。

她相信那種感覺是種生命的悸動,與他的那一照麵,觸動了她的靈魂,她的體內好像有什麼正在複蘇,有什麼正在慢慢地覺醒。然而,這樣的觸動是否來得太遲?皇阿瑪的指婚,怕是把這樣的牽絆連根斬斷了吧?皇太極又對她說了些什麼,可是她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她隻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個婚約----沒有她抗拒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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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過了中秋節之後,天氣漸漸轉涼,北安王府裏栽種的秋海棠卻娉婷優雅的盛放了整個庭園。

海棠受表妹薰尹之邀前來北安王府作客賞花,這對表姊妹同是十六歲的花樣年華,也同樣將在今年嫁為人婦,但兩人的心情卻迎然不同。薰尹即將於三個月後嫁給青梅竹馬的定王府二貝勒宣豫,而她,卻是在一個半月之後即將展開一段身不由己、沒有期待的婚姻。

"我們再過不久就要各自嫁為人婦了,以後見麵的時間就不多了吧?想想覺得好舍不得喔!"薰尹突發感傷地道。

"是啊!"海棠感傷地笑笑。她又何嚐舍得?她與薰尹兩人從小為感情就好,就像親姊妹一般親密知心,真到了要分別的時候,隻怕她也會不知如何麵對啊她從來就不善於處理自己的感情,即使傷心難過,她也很難說出口。

"海棠表姊,你成親之後別忘了要常常與我聯絡,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也可以常常到定王府來小住數日。"

海棠微微一笑,問:"這樣好嗎?宣豫貝勒不會不高興嗎?"

"宣豫知道我們要好,他不會介意的。"薰尹笑道。相對於薰尹的甜蜜,海棠覺得自己一點也沒有待嫁新娘的喜氣,仿佛皇阿瑪的指婚距離她很遙遠一般。

"你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薰尹。"

薰尹親密的將頭靠在海棠的肩上輕語著:"你也會的,海棠表姊。"她知道海棠在擔心什麼,但她相信皇姑父的眼光,他是那樣寵愛海棠表姊,絕對不會斷送了表姊的幸福。

海棠無力地一笑,輕輕地道:"薰尹,我真的好羨慕你。"

薰尹睜大雙眸,不解地問:"羨慕我?"

"是呀!"她笑道:"能嫁給心中所愛的男人,並且一輩子相守到老,一個女人的幸福莫此為甚。"

"難道你……難道你不愛阿斯朗嗎?"原本薰尹想問的,但是她不想惹得海棠難過,所以及時住了口。

基於對薰尹的了解,海棠立刻就察覺薰尹的疑問,她淡淡地道:"我要如何愛他呢?我甚至不曾見過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也不了解。"薰尹沉默了。

她是聽宣豫說過,海棠的未婚夫婿----阿斯朗將軍,是個極為出色的軍事政治家,他的爵位甚至淩駕在汗父的長子豪格之上,直逼十四位親王,年輕一輩的滿族親貴之中,還沒有人的功勳能夠超越他。

可是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代表他的為人便是端正,沒有實際相處過,要了解一個人,談何容易?"皇姑父他----沒有安排你們見麵嗎?"

海棠搖了搖頭。"見了又如何?知道他的模樣,也不能代表什麼,況且......"說到這裏,海棠便頓住了,沒有再往下說,反倒是薰尹整個好奇心被她挑起。

她追問道:"況且什麼?"她直覺這會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望著表妹好奇的眼光,海棠也不再隱瞞。"我的心裏已有人了。"

"啊!"薰尹吃驚地低呼。和海棠表姊認積那麼久了,怎麼她一點都不知道海棠表姊心中己經有喜歡的人了?怎麼會這樣?這下可好了,表姊一個半月之後就要嫁給阿斯朗將軍為妻,這事情要怎麼善了?

"你喜歡的人是誰?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薰尹一個勁兒的追問。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隻有見過一次而已,就是在皇阿瑪為凱旋而歸的阿斯朗將軍設接風宴的當天。"

"這麼說,你們認識甚至不到一天?"太快了!這一點也不像平常的海棠表姊會有的行為。她所熟悉的海棠,是閑適從容的,海棠嗜書、嗜畫,她喜歡平靜的生活,在平淡中咀嚼生命的樂趣。她就像一朵秋海棠,不與百花爭春,不與荷花詠夏,淡雅地在一旁綻放幽香,在一片令人眼花撩亂的花海中,她的優雅成了最具韻味的嬌妍。而今,她的心中因存在了某個人的身影而苦惱著,一方麵她高興海棠總算為某人而心動,一方麵則憂慮著這段來得又急又快的迷戀,對向來心如止水的海棠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嚴格說起來,還稱不上認識,畢竟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

"沒關係!我托宣豫幫你查!"

隻要那個人進得了宮,代表他的官位不算太低,既然如此,宣豫一定有辦法可以查出來的。

"薰尹!"海棠一驚,慌忙阻止道:"千萬別這麼做,我就要嫁給阿斯朗了,知道他是誰又有何用?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

"可是......難道你打算帶著這個遺憾與阿斯朗將軍成親嗎?"海棠的話固然有理,可是她無法不在意海棠的感受。

"別說這個了,談談你吧!你也就要成親了,送給宣豫的'聶兒謹'準備好了嗎?"

所謂的"聶兒謹",是指新嫁娘自選送給新婚夫婿的特別禮物,這件禮物通常不與其他妝篋放一塊兒,而是帶在新嫁娘的身上,在洞房花燭夜時,贈與夫婿;當然,新郎也會準備一件特別的禮物隨身攜帶,好在洞房時贈與妻子,這是八旗兒女嫁娶時與眾不同的習俗。海棠很明顯的不願意多談,薰尹也隻好配合她轉移話題。

"準備好了,就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她小心地從袖中掏出一隻墊子,墊子上有著吉祥如意結,綴著一塊鏤著"豫"字的玉佩,玉佩下方再係著流蘇,十分雅致出色,也足見設計者的巧思。

"好漂亮……是你自己打的吧?"

"嗯,"薰尹甜甜一笑,道:"你覺得宣豫會不會喜歡?"

"他一定會喜歡的!"

"那就好!"薰尹望著海棠,遲疑地問道:"海棠表姊打算什麼給阿斯朗將軍做'聶兒謹'呢?"

海棠怔了一下。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且,她也不知道該送他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剩下的一個半月的時間總會想到的。"

看著茫然無依的海棠表姊,薰尹忍不住歎息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屆時,表姊真能調適好心情,嫁給阿斯朗將軍為妻嗎?閉起雙眸,薰尹在心中低聲禱告著----希望你幸福,海棠表姊……

在海棠還來不及警覺的時候,一個半月便很快的過去了。

望著窗台上一盆薰尹送的秋海棠,由於今年的霜降來得比往年早而凋謝了,一如她蕭瑟孤寂的心情。隱隱約約,她聽見宮廷的梨園子弟吹奏著充滿喜氣的樂聲,賓客的道賀聲、太監宮女們往來奔走的腳步聲。炮竹聲……彙合而成一股難以忍受的嘈雜與氣氛,令她幾乎要窒息。

"格格!吉時就要到了----"榮嬤嬤在看見麵對凋謝的秋海棠發呆的海棠,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該走了嗎?"海棠淡淡地問道。

"是的,格格,將軍府的八抬大轎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她點點頭。該來的總是要來,她隻是一個平凡渺小的人,改變不了即將到來的命運。

榮娠嫉伸手替海棠整了整衣擺,吩咐婕兒拿來紅蓋頭之後,問道:"格格,準備送給將軍的'聶兒謹'可準備好了嗎?"

"嗯……"

"既然這樣就沒問題了!"榮嬤嬤替她蓋上蓋頭,道:"該上花轎了,格格。"

在榮嬤嬤與婕兒的攙扶下,海棠緩緩步出居住了十幾年的瀟湖官。

"格格請上轎!"

海棠坐進了轎中,紅布簾隨即拉了下來。

"起轎吧!"榮嬤嬤笑道。

轎夫們扛起了轎子,秩序井然的將轎子抬往五貝勒府,也就是剛改名的"將軍府"。獨自坐在花轎中,海棠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她騙了榮嬤嬤,其實,她根本沒有準備要送給阿斯朗將軍的"聶兒謹"。迎親隊伍由皇城往將軍府出發,浩浩蕩蕩足足蜿蜒了兩裏路;滿族的婚禮是在晚上;而王室的婚禮更是講究許多規矩與排常隊伍的最前頭,是阿斯朗策馬前行,後麵跟著儀仗隊、宮燈隊、華蓋隊、宮扇隊……最後頭才是海棠所乘的描金繡鳳八抬大轎。

當晚,經過了繁複的婚禮儀典,在文官高唱"合雹歌'的歌聲中,阿斯朗與海棠格格被送入洞房,接著,所有的嬤嬤、丫環們全退了出去,新房中隻剩下海棠與新婚夫婿阿斯朗。

坐在炕床邊,海棠因為緊張而絞緊了手中的繡帕,整個新房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息,若不是他正站在她的麵前,海棠由紅蓋頭下可以窺見他的鞋子,她可能會以為新房中隻有她一人。

半晌,那雙鞋子向她走近,緊張過度的海棠下意識的往炕床上躲。她的躲避使得阿斯朗伸出去的大手硬生生的僵祝阿斯朗沉下俊臉,還來不及發火,就先聽見海棠顫抖得近乎耳語的聲音。"請……請不要靠過來。"

她這是在拒絕他嗎?都這種時候了,她居然還擺得出她格格的架子?阿斯朗眯起厲眸,冷冷地道:"我若不靠過去,你要我怎麼掀蓋頭?"他的聲音像是冷到極處般,連火氣都不帶了。

海棠聽見他的聲音就明白對於這樁婚約,他也同樣反感至極。而他的反感,讓海棠的心中冒出一絲希望的火苗,也許……也許她可以與他談談,找出一個對雙方都好的相處模式。

"那……那就不用掀了。"海棠就這麼隔著蓋頭與阿斯朗說話,她試著穩定自己忐忑不安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道:"我想……有些事情必須先與你談一談。"

海棠從沒有像這樣與一個人對峙的經驗,生性淡泊柔弱的她,知道現在不是退縮的時候,對於這樣的婚姻,沒有人可以幫忙她,她隻能靠自己去爭取心中所想要的。阿斯朗甩開長褂坐了下來,俊美的唇邊盡是諷刺的笑意。

"我正洗耳恭聽著,海棠格格。"

"你我的婚事是由皇阿瑪所指婚,我想,你我都並不樂意,可是詔書已下,這樁婚約是怎麼也無法更改了,所以……我們不妨各過各的生活,彼此不必在乎,也不必約束對方,更不用勉強在一起。"

阿斯朗的神情更冷峻了。她方剛嫁進將軍府,就打算劃清兩人之間的界線,她可真有種!

沒聽見他的怒吼,海棠的膽子也變得比較大了。她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也許將軍您已有心上人了,因為皇阿瑪的指婚讓你不得不娶我……我自己也……也有意中人,我很了解那種感受,所以,你可以不用顧慮我,也不需要委屈了你的心上人,我們隻要維持著有名無實的婚姻,就可以了;當然,這些我會保密,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多嘴告訴皇阿瑪的!"

海棠一說完,阿斯朗隨即冷冷地開口:"我有說我不樂意娶你嗎?"他不客氣的反問回去。

沒有,他沒有說。海棠一時怔住了,擠不出半句話來回答他。

"你是我的妻子,初來乍到的第一天,你就告訴我咱們可以各過各的生活,不必勉強彼此在一起。你這是在為難我嗎?"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慌忙否認。

"你都表達得很清楚了,還敢說你沒有這個意思?"他突如其來的暴吼,使炕床上的海棠驚跳了一下,幾乎以為他就要撲上來咬斷她的咽喉。海棠瑟縮的模樣惹得他莫名的冒起火,他奔過去扯掉她的紅蓋頭,卻因為用力過猛,連帶的將鳳冠與簪釵、發飾一並扯掉了,飛瀑一般的烏黑秀發整個披散下來,隱隱釋放出一股獨特的芬芳。

"好痛......"她痛得眼眶發紅。好粗魯!她沒料到他會這麼粗暴的扯掉她的蓋頭,勾到發飾的發絲被他扯得好疼。海棠含淚忍痛地抬起頭來,在看見站在炕床邊一臉怒容的夫婿時,她的痛呼聲立即轉變為驚呼!她……她沒有眼花吧?

他......他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著,僅有一麵之緣的心上人。難道……難道他就是她的夫婿----被封為"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的阿斯朗將軍?!意外的震驚、喜悅讓海棠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睜大水汪汪的眼眸怔怔的看著他。

被海棠所激怒的阿斯朗,無暇去注意她驚愕的神情。大手一伸,他扣住她纖弱得不可思議的肩頭,猛力的將她拉近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不知羞恥!你有心上人居然還敢當著我的麵承認?!好極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顧慮什麼,就照你說的,從今天開始,就如你所願的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而你最好遵守約定,少給我亂嚼舌根把事情宣揚到皇阿瑪耳裏!"

"請……請等一下……阿斯朗將軍……"海棠情急的想要挽回方才說過的話,但阿斯朗卻甩開她,頭也不回的掉頭離去,將她一個人留在新房內啃噬著懊悔。

海棠的小臉變得更加的蒼白了。乍見到心上人的喜悅,在他憤恨的妥協之下,全化成片片碎屑。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啊!他就是她魂牽夢縈,僅僅一個照麵就令她心動的男子,隻是她不知道他居然就是皇阿瑪指婚的對象"阿斯朗將軍"。

一個原本該圓滿和諧的婚姻,卻被她的一句話給全部破壞殆盡,所有的美夢在這一刻都化成泡影……

夜晚的街道陰暗得沒有一絲星光,整個沈陽冷得仿佛像座豐都城。暗夜的街邊啊起達達的馬蹄聲,奔馳如電、迅捷如風,一閃而過就像夜裏消逝的一顆流星。馳騁的馬兒在定王府後門前停下,馬兒重重的噴著氣,揚蹄嘶鳴。

馬兒的呼嘯立即驚動了門房侍衛,侍衛接著腰間的長劍,語氣客氣中又夾著濃濃的威嚇。"此乃定王府北苑,閑雜人等不得進入,閣下請盡速離開,勿擾了貝勒爺的安寧!"

高踞馬首上的男子淡然開口,"我要求見宣臨貝勒。"簡短的一句話,將來者天生尊賈不凡的氣勢表露無疑。

門房侍衛不敢小覷這個未曾報上名號的來客,恭敬地道:"貝勒爺己經就寢,閣下若要求見,請等明天上午,小的一定替您通報。"

若是平時,他會一笑置之,報上姓名也就行了,但他今天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隱藏在體內的暴戾因子抬了頭,他幾乎是發狂般的想要破壞一切。他眯起雙眸,眼底燃燒著狂暴的火焰。

"給我讓開!"

門房侍衛們將腰間的長劍按得更緊了,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彌漫開來,大夥兒互看一眼,提醒自己也提醒夥伴們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閣下若再不離去,別怪小的們得罪了!"

"讓開!"

"統統讓開。"突地,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在侍衛們的身後響了起來。

一見到主子走了出來,眾侍衛紛紛退了下去。"貝勒爺!"侍衛們齊聲喊道。

隻見宣臨貝勒一雙似笑非笑的藍色眼瞳,直勾勾的望向騎在馬上的修長人影,不輕不重地調侃道:"就算你心情不好,也別上我這兒來找碴,今兒個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你不在你的'將軍府'中陪新婚夫人,倒找上我這來了?阿斯朗!"

"阿斯朗"三個字令一旁的侍衛們倒抽了一口冷氣!誰也沒想到深夜來訪的人竟是威震東北和塞北的阿斯朗將軍,幸虧沒與他衝撞上,否則自個兒的腦袋大概也保不住了。

阿斯朗寒著臉下馬,"將手的韁繩交給侍衛。"我有事情找你。"

宣臨一笑,他總不會是來找他玩的吧?他就不相信阿斯朗會那麼閑。如果是瑾或那家夥或許可以另當別論,因為那家夥向來分不清楚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我想也是,進來吧?

踏進定王府北苑大廳,宣臨摒退了所有的奴仆,親自為阿斯朗斟了一杯上好的佳釀。"說吧!海棠格格的事……進行得如何?"宣臨將酒杯遞給阿斯朗。

"到目前為止,就如我所想的,嫁入將軍府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送他去十王亭的人,與受封'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的阿斯朗將軍是同一人。"

宣臨在阿斯朗對麵坐下,深思地道:"這麼說,她真如你所料的要求你與他一同維持所謂的'有名無實'的婚姻?"

"沒錯!"阿斯朗回想起她在發現她的心上人,其實就是皇太極為她挑選的丈夫時的驚詫表情,唇邊不禁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海棠在發現自己鑄成大錯時,想必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吧!

但是,要求讓這樁婚姻"有名無實"的是她,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有朝一日,皇太極知道這件事而想怪罪他的時候,他也可以安然脫身,說這一切全是海棠的要求,而他根本不必為這件事情負任何責任。

"你不怕萬一皇太極知道了,會強製將海棠帶走?"海棠格格是阿斯朗用來折磨皇太極的武器,一旦海棠離開了他,那就什麼都玩完了。他不相信精明如阿斯朗,會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阿斯朗一笑,毫不在乎。"她不會離開我的。"他可以輕易地從她的眼眸中找到她對他的迷戀,雖說她是一個嬌弱的女人,但她卻有著不屈不撓的韌性----這一點,可以從她死心塌地的愛上僅僅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得知,所以,他確信,在她還沒有打動他之前,她說什麼也不會離開的。

"真有自信哪!"宣臨笑道:"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要利用她到底了?"

阿斯朗的眉峰一蹙,帶笑的眸瞬間變得冷凝。"我不會放過折磨皇太極的機會,針對他報複太便宜他了,我曾經承受過的痛,我要他真實的去感受!"

"我相信你報複皇太極的決心,但是,對海棠格格……我不以為你狠得下心。"宣臨淡淡地道。阿斯朗不像他那麼冷血,為了心愛的女人,他可以背叛一切,但是,阿斯朗……他還有側隱之心。

"你以為我會對她手下留情?"阿斯朗不屑地嗤笑。對敵人仁慈,就等於對自己殘忍,身為一個將領,沒有理由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怕到了最後,痛苦的人不是皇太極,也不是海棠,"他看著他,藍眸銳利如刀,"而會是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阿斯朗不悅地眯起黑眸,那是他即將發火的前兆。

"你會栽在海棠格格的手裏。"宣臨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絲毫不畏阿斯朗的怒火。

"我會栽在她手裏?"阿斯朗仰首大笑,好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慢慢地,阿斯期的笑容收斂了,笑意未曾到達的眼眸,閃耀著冷冽淩厲的寒芒。"好,那麼你就耐心的往下看,看看究竟是誰栽在誰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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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1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霧蒙蒙的東方微微露出曙色之際,阿斯朗回到府中。踏進新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對蠟淚成堆的龍鳳喜燭,以及原封不動,擱在桌上的交杯酒與子孫餑餑。動也沒動過的食物像是影射著他們洞房之夜的冷漠疏離,像是一樁不受期待、不被祝福的婚姻。

阿斯朗麵無表情地踏進內廳,看見海棠趴在桌上熟睡著,地上躺著一本破舊的詩集。他可以想見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守著空閨等待他回來,最後卻因為過度疲倦而不知不黨的睡著了,而她睡著前甚至沒有想到要換來一個丫環為她把大紅的霞帔換下。

他就這樣站在她麵前,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半晌,然後,緩緩地彎下腰將躺在在地上的詩集撿了起來。破舊且泛黃的書本顯示出主人的孜孜不倦,書的內頁不是書肆販賣的刻本,而是端正秀麗的飄逸隸書,大字旁還有以朱砂筆做的圈圈點點與批注,朱墨斑瀾。原來她識得漢文,而且,看樣子對於詩文頗為熱衷。他從沒見過有哪一家格格喜歡鑽研學問的,但是,她卻讓他開了眼界。

將書本放在桌上,不意卻驚醒了沉睡中的海棠。海棠漆黑的烏眸在看見意外出現在眼前的阿斯朗之後,頓時一亮,高興地站了起來。"啊!你回來了?"

趴在桌上睡了一晚,她的雙手雙腿簡直像是廢了一般酸麻不堪,猛一站起來,便不受控製的軟軟地往後栽。"啊!"她驚呼出聲。她無法抬起雙手攀住桌沿,又無法挪動雙腳支撐自己,她隻有毫無選擇的往後仰倒。黑亮的長發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飛瀑散的傾泄在他眼前。

阿斯朗想也不想的伸出健臂一摟,及時扶住了她,也免去了她的皮肉之苦。海棠倒進他寬闊溫暖的杯中,驚惶的雙眼對上他沉穩的星眸。初見時,四目相接的震撼再度震動了兩人的心湖,是的……他們都察覺了潛藏在眼底的悸動,那隻有相愛至深,經過漫長的相思才能粹練出來的深情。她驚惶的大眼凝望著他,吐氣如蘭,晶燦粉嫩的朱唇微啟,像是最甜美、最致命的誘惑。

阿斯朗倏地在她唇上一啄,海棠錯愕地睜大了雙眸,慌亂地捂住了雙唇。她孩子氣的舉動,惹得阿斯朗不由自主的牽動剛毅俊美的雙唇,露出一絲笑容。他----笑了?!

她怎麼也無法將昨夜那個冷峻的阿斯朗,與今天這個柔情的阿斯朗重疊在一起,怎麼會有人的情緒是這般兩極化?

"為什麼你......突然......"她呐呐地問。"怎麼不到炕上睡?"他的聲音是滿含憐惜的。"瞧你,凍成冰人兒似的。"

他的大手輕撫著她嫩若花瓣的雙頰,他溫暖的撫觸與海棠略顯冰涼的雙頰恰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阿.....阿斯朗....."海棠無措地看著他,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捉弄她?究竟昨晚的冷咧是當真的,還是他今天的眷寵嗬護是認真的?她不懂嗬!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般,阿斯朗摟住她,充滿歉疚地低語著。"對不起,海棠。"

突如其來的道歉,令她一怔。"阿斯朗?"

他望著她,銳利的星眸中有著深深的憐惜與自責。"昨夜我不該徹夜不回,把你一個人留在新房獨守空閨。"

"不不,我也有錯?"海棠急切地阻止他的自責。他糾結的眉峰,帶著憂鬱的雙眸,足以讓全天下的姑娘為他心疼。"我說我有個心上人,但是,那個人其實就是----"

阿斯朗伸出修長的食指點住了她的未競之言,他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在乎你愛的是誰,不管你對他有多麼難以忘情,我隻想要你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總有一天,我會超越他在你心中的地位,而這是我對你的誓言。"

望著他,海棠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從來就沒想到,阿斯朗竟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般深情的表白!這情景簡直就像夢一樣!她深深地埋進他的胸懷中,讓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她的淚震動了他,望著她微微發顫的嬌軀,一股強烈的不舍油然而生。

"別哭....."他柔聲誘哄著。阿斯朗托起她的小下巴,以拇指拭去她滾落雙頰的淚;那動作極盡輕實與寵溺,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傷了她。海棠抬起帶淚的眸子望向阿斯期。為什麼他肯原諒她?昨晚明明是她對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成功地激怒了他,也差一點毀掉了這樁婚姻,但是他卻原諒了她,接受她心中"已有所愛"的事實。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她呀……

"阿斯朗……"她含淚低喚著。

她梨花帶雨的憐人神情,徹底擊潰了阿斯期的心防,他猛地俯下身來,重重地吻住她濕潤的晶燦紅唇。她的甜美更甚於他所想像的,她嚐起來的滋味是那麼美好,令他無法自己的沉醉其中。

天明了,伴隨著鳥兒的啁啾,清晨的陽光斜斜地透過窗子射進屋裏,照得整個房裏洋溢著一片暖意……

卯時許。丫環婕兒端著洗臉水走進新房中,在她看見赤裸的相擁而眠的阿斯朗與海棠之後,頓時漲紅了臉,慌慌張張地又把洗臉水端了出去。

榮嬤嬤看著婕兒把幹淨的洗臉水又端了出來,奇怪的問道:"怎麼回事,婕丫頭?"

"那……那個……格格和將軍……他們……"她支支吾吾地說著,愈說愈是困窘。

"少見多怪!"的榮嫡嬤隨即知道婕兒遇上什麼樣的場麵了,她接過臉盆,笑道:"這有什麼?新婚夫妻本來就是這樣兒的!以後等你成了親之後,自然就會明白!我進去請格格、將軍起床,你抉去打點格格的行頭,今兒個可是格格歸寧之日,可別拖拖拉拉的誤了行程。"

"是!婕兒這就去!"

想起方才婕兒所說的,榮嬤嬤不由得微微一笑。先前格格對於這樁親事可是一百個不願意呢!就連昨兒個成親之時,也不見她露出半點笑意,這著實讓她這老人家擔心得要命,深怕這樁婚事就這麼毀了格格的幸福。所幸他們夫妻倆似乎頗為幸福甜蜜,這真是太好了!

當阿斯朗步出將軍府大門,看見機靈的仆人已經準備好馬車整裝待發,隻差兩位主子上馬車就可以啟程了。

阿斯朗走向馬兒,輕柔的撫摸馬兒的鬃毛,馬兒親密的頂了頂他的手,輕輕地嘶鳴著。將軍府的馬兒全是他一手帶大的,所以每匹馬兒對阿斯朗皆格外親近。他的思緒再一次回到清晨的纏綿,那場絕無僅有的歡愛。

他有絲惱怒地蹙起眉,與海裳上床原本隻是為了能讓洞房之夜有個交代,他不想在他與海棠新婚第一天歸寧時,便讓皇太極知道他讓海棠受了委屈;然而,他卻懊惱的發現自己竟然過分的投入。

不期然的,昨晚宣臨的警告再一次回蕩在耳邊我怕到了最後,痛苦的人不是皇太極,也不是海棠,而會是你,你會栽在海棠格格的手裏。他會栽在海棠手裏?

不!絕不!

阿瑪和額娘的仇恨未雪,他是要利用海棠來報複皇太極,他絕不能栽下去!

突然,馬兒發出一聲抗議的嘶鳴,拉回阿斯朗的神智。原來他不知不覺手勁使得大大,揪痛了它的鬃毛;他立即安撫地拍拍它,穩下它不安的情緒。

片刻後,海棠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月牙白繡著玫瑰色花朵的常服,娉娉嫋嫋,美麗得如同超凡脫俗的仙子。

他對她綻開一抹令人屏息的笑容,與她一同上了馬車,隨即吩咐馬夫啟程,往皇城出發。一路上,他們很少交談,阿斯朗隻是無言的摟著她,海棠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卻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份平淡卻雋永的深情。

進了皇城已是晌午時分,皇太極早已在"潛心閣"設家宴等待海棠歸寧,同時列席的還有海棠那體弱多病的額娘玫妃娘娘,與已出閣的皇姊百合。海棠與阿斯朗依照習俗向皇太極與皇額娘玫妃請安。海棠恬靜溫柔的微笑早已給了皇太極答案,任誰都看得出來她過得有多麼幸福。

"海棠,過來皇阿瑪這邊。"皇太極笑吟吟地道。

海棠柔順的走到皇太極身邊,他握著女兒的手。低聲問道,"他對你好嗎?"

海棠羞怯地一笑,盈盈雙眸飛快的掠了正在與皇額娘說話的阿斯朗一眼,低下頭道:"他對我很好,皇阿瑪。"

皇太極笑逐顏開,頻頻點頭,笑道:"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將你托付給阿斯朗,可是托對了人了!"想當初海棠還為此而掉淚,不止一次請求他收回成命,幸虧他當時己下了詔書,否則可就因此而與一個這麼出色的女婿失之交臂了。

百合也笑道:"皇阿瑪這下可放心了!昨兒個你出閣時,皇阿瑪可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掛心呢!擔心你想家、擔心稱不習慣,要不是皇額娘在一旁勸說,隻怕皇阿瑪就要到將軍府夜宿去陪你了。"

海棠感動的看著皇太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皇阿瑪....."

皇太極笑了起來。"別聽百合胡說,掛心是難免,倒也沒有那麼嚴重就是了。好了,快入席吧?

海棠在阿斯期的身旁坐下,宮女立即送上一碗蓮子甜湯,並道:"恭賀海棠格格與阿斯朗將軍新婚,祝格格與將軍多子多孫、長長久久!”

海棠紅了臉,悄悄的看了阿斯朗一眼,隻見他露出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竟不知為什麼讓她覺得有些嘲弄。"阿斯朗?"她有絲不確定的輕喚著。

阿斯朗旋即低下頭來,對她綻開一抹極其溫暖迷人的微笑。"嗯?"

"不......沒什麼......"是她多心了吧?阿斯朗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冷冽的神情呢!

阿斯朗端起蓮子甜湯,溫柔的低語:"來,我喂你。"

"礙…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做出這麼親密的舉動,一時之間窘迫的手足無措。但是,當他將一匙甜湯送到她唇邊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的張開小口,吞下他所遞來的食物。

阿斯朗的眸子是如此溫柔,她相信自己這一生,就會這樣醉在他的眸中,直到地老天荒。能夠成為他的妻子,將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皇太極與玫妃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皇太極悄悄地握著玫妃的手,輕聲道:"他們會很幸福的。"

"是啊!"玫妃亦心有戚戚焉,不禁與皇太極相視而笑了。

海棠的歸寧家宴,就在這溫馨喜悅的氣氛中落幕了。

結束了家宴,阿斯朗便與海棠打道回府。來到離皇城宮門七裏外的樹林裏,阿斯朗下令車夫停下馬車。

海棠疑惑的看著阿斯朗,問:"怎麼了?"

離開了皇城,結束了歸寧,阿斯朗再也不必偽裝他的多情與體貼。今天清晨的纏綿與歸寧家宴的柔情,全是作戲,隻是為了解除皇太極的戒心,至少,他不能讓皇太極這麼早就察覺到他暗藏的報複之心;而這一切,隻是一個序幕,對海棠的折磨,對皇太極的報複,則是剛剛才要開始。

阿斯朗隨意扯出一抹笑意,道:"我有點事情,不與你回將軍府了。"

"是什麼樣的事?我能不能與你一起去?"對於阿斯朗的事情,她一點也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阿斯朗有什麼朋友,有什麼興趣,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她想要了解他,任何一方麵都好。

聽見她的要求,阿斯朗嘲弄的一笑,"我有正事待辦,攜家帶眷的像什麼樣子?"

海棠的笑容一僵。阿斯明說的對,她是真的一點也沒有顧慮到這些。雖說她是他的妻子,但是對於公事,她卻是一點也插不上手的,要他帶著一個什麼也不值的累贅去辦事確實是礙手礙腳。

"啊......你說的對,我幫不上忙……"

總管恭敬的將阿斯朗的座騎牽了過來,阿斯朗接進韁繩,一邊輕撫馬兒,一邊漫不經心的說:"我讓手下護送你回府,有什麼需要,吩咐總管一聲就是。"

"阿斯朗……你會去多久?"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其他的她根本不在意。

阿斯朗微微地蹙起眉峰。任意翱翔的鷹是不受束縛的,就像他不喜歡被幹涉一般;自小父母雙亡,從來沒有人會限製他什麼,他沒有向任何人報告行程的習慣,就是他的妻子亦然。

"我該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他淡然,甚至是有些敷衍地道。

那什麼時候才是你該回來的時候呢?海棠真的很想問出口,但是,當她看見他有絲不悅的眼神的時候,她卻不敢再問下去,因為她不要被他當成是一個喜歡管東管西的管家婆。

"那----你路上要小心,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別忘了捎個信回來報平安,也別忘了早去早回。"望著阿斯朗英挺卓絕的臉龐,不知怎地,海棠的眼前竟泛起一片迷霧!才剛新婚就要分開,她放不下心,依依難舍,卻又阻攔不得。

報平安?早去早回?阿斯朗嘲弄的幾乎想笑了。 果真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格格,單純得一如他所預期的。他沒有回答她,事實上,他也懶得回答她,徑自上了馬首,利落地調轉方向便絕塵而去。

海棠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阿斯朗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為止。但是,海棠一點也不知道,阿斯朗這一離開,足足有一個半月不曾再回到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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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北方的十一月末正值隆冬時節,漫天飛舞的大雪將大地清染成一片銀白,將軍府的庭院,除了鬆柏梅等耐寒植物之外,其餘皆是一片蕭瑟景象。

海棠對著庭院縫製冬衣,連下了雪也渾然不覺。婕兒端了一盅雞湯走進房中,宴時被房內的寒氣凍得直發抖。"格格!都下了雪了,怎麼不關上窗子呢?"放下雞湯,她趕緊將窗子關上。要是格格著了涼,她--定會被榮嬤嬤活活剝掉一層皮的!

"下雪了?"海棠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外頭已下起大雪。

"是呀!格格。"她沒好氣地說。婕兒早就知道主子一專心於某件事情中,對於周遭的一切便仿佛視若無睹。"格格,婕兒給您端了雞湯來,趁熱喝吧!"

"你先擱著,我待會兒就喝。"海棠頭也不抬的專注於縫製衣袍。

當了海棠那麼多年的貼身丫環,對於海棠的個性,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她要是真的照格格的話將熱湯放在桌上,放到熱湯都結冰了,格格也不會想到要喝。"這可不成,格格,您還是馬上喝完吧!否則榮嬤嬤又要罵我了。"婕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榮嬤嬤翻起臉來毫不留情。說真的,榮嬤嬤對她而言,真的比海棠還具有威嚇作用。

"好吧!"海棠隻好放下手中縫到一半的冬衣,端起雞湯慢慢的啜飲。

無聊至極的婕兒,打量著桌上的半成品,好奇地問:"格格,這件夾袍是要做給誰的?"

海棠微微一笑。"是要做給阿斯期的。"

姨兒一楞,不可置信地問:"你是說阿斯朗將軍?"

"是啊!怎麼了?"為夫婿縫製衣服很奇怪嗎?

"格格!你在說什麼啊?"婕兒驚天動地地叫了起來,"打從歸寧之後,將軍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總管也不對咱們說明將軍的行蹤,像這樣的夫婿,您居然還關心他的冷暖?還為他縫製冬衣?有沒有搞錯?"

"他告訴我他有正事要辦,所以----"

婕兒打斷海棠,不可思議地叫道:"格格,您當真相信將軍的話嗎?"她簡直不敢相信格格居然就這麼深信不疑!

海棠垂下眼臉,神情黯然,她低低地通:"我相信他。"她與阿斯朗之間的聯係寥寥無幾,正因為這樣,她不願失去對他的信任,所以,她寧願相信他的說辭,守在將軍府內等他回來。

捷兒聞言差點昏倒!她真服了格格那毫無理由的信任。"才剛成親就有事情要辦,而且一辦就是一個半月,難道您都不懷疑將軍究竟是不是打著'辦正事'的旗號在外頭胡來嗎?不行!這事兒一定要稟告萬歲爺才行!"

婕兒說著就要往外走去,海棠慌忙的放下手中的瓷碗拉住她,急忙製止道:"婕兒,這事不能讓皇阿瑪知道。要是他老人家曉得了,一定會很生氣的……"

"萬歲爺本來就該生氣啊!"婕兒振振有辭地說著,"萬歲爺將格格托付給阿斯朗將軍,而將軍卻丟下您不知道上哪去辦勞什子'正事',足足一個半月沒有回府,將軍這般藐視格格,本來就該罰!"

"不行,你不能說出去!"海棠慌亂地道:"皇阿瑪最近因為莽古爾泰伯父和巴布海、阿濟格兩位叔父的謀反事件龍顏大怒,我們不能再拿這件事去煩皇阿瑪了,婕兒,你懂嗎?"

莽古爾泰、巴布海、阿濟格密謀謀反的事件,在宮裏掀起滔天巨浪,親兄弟的謀反對於皇太極而言無疑是一大打擊,皇太極先後奪了巴布海的爵位,將"和碩貝勒"莽古爾泰降為"多羅貝勒",又將阿濟格由貝勒降為武英郡王,對於親兄弟會采取降爵、奪爵的手段作為懲罰,並將其幽禁十天牢中,由此,他的憤怒可想而知。

"可是----"難道她們就拿阿斯朗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主子如花一般的青春,全用來守著一座空洞的大宅子?

"答應我,婕兒,你千萬不可以說出去!"

望著海棠格格認真的表情,婕兒隻好點點頭。"好啦!我不會說出去的。"她的口氣是頗為不甘願。

"謝謝你!"海棠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好了!不好了!格格!"榮嬤嬤慌慌張張的跑進房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個不停。

"榮嬤嬤!您還好吧?"鍵兒嚇了一大跳,忙衝過去扶住她。

"別著急,有什麼事慢慢說。"海棠倒了杯水遞給榮嬤嬤。"來,先喝杯水順順氣。"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還喝水!"榮嬤嬤氣急敗壞地道:“格格,薰尹格格被人給綁走了。”

海棠手中的杯子頓時跌了個粉碎,整個人呆住了。"你……說什麼?"

"昨兒個薰尹格格出閣前一刻鍾,竟讓人給綁走了!這會兒婚禮不僅行不成,北安王爺和福晉與宣豫貝勒全都急瘋了。"

海棠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

"夫人!"阿古恩正想走過去奪下剪刀,卻被海棠厲聲斥退。

"不要過來!"

"夫人,請您千萬小心,別傷了自己!"

"帶我去見阿斯朗。"

阿古恩吞吞吐吐地道:"可是,奴才是真的不知----啊!"

海棠把心一橫,將剪子往自己的咽喉刺去。

阿古恩根本搶救不及,下刀的那一瞬間太快,情急之下,阿古恩隻好大叫:"奴才全招了!將軍人在淩河行館!"

花費了兩個晝夜的時間,海棠乘著樸素馬車,在阿吉思與榮嬤嬤、婕兒的陪同下,趕往淩河行館。有生以來,海棠第一次這般長途跋涉,馬車晝夜不停地奔馳了整整兩天之後,終於停了下來,她隻覺得顛簸得頭暈目眩。

阿古恩打開了車門,對海棠道:"就是這兒了,夫人。"

步下馬車,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蒼茫壯闊的冰天雪地,大淩河畔的淩河行館幽幽矗立著,仿佛孤鷹一般的睥睨著大淩河。淩河行館是阿斯朗帶兵駐紮於大淩河畔,與大明錦州遙遙對峙時所建的行館,錦州之役那段時間,他就住在這個地方。

"夫人,請。"

阿古恩領著海棠踏進淩河行館,守衛的士兵在看見阿古恩之後,連攔也不攔。仿佛他的出現是理所當然的。行館內沒有精致豪華的布置,灰黑色的岩石堆砌出原始的粗擴,牆上沒有多餘的綴飾,隻掛著一張斑斕的豹皮,和角弓雕翎、刀劍矛乾等兵器,書架上有許多蒙、滿、漢文的書籍。一切就這麼毫無遮掩的表現出行館所有者的作風狂傲不群、放縱隨性,運籌帷幄、謀略算計卻又似無所不精。

領著海棠走進東跨院,阿古恩硬著頭皮上前敲門。"稟將軍......"阿古恩縮頭縮腦的通報著,"夫人求見。"

語聲方歇,東跨院的房門便猛地開啟----

海棠怔然的望著出來應門的阿斯朗。他的衣衫淩亂,長發恣意的披散在肩上,那模樣如惡度般狂放且墮落,一雙漂亮而危險的星眸,閃著尚未退盡的欲火,他身後的大床上橫陳著一具令人血脈賁張的嬌軀,衣衫同樣的淩亂不整。

血色從海棠清靈如水的容顏上退盡,她失去血色的唇瓣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而她的心仿佛受到無情的鞭苔,在那一刻,隻感受到傷痕累累的劇烈抽痛。

海棠的到來並沒有令阿斯朗感到意外。

因為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丈夫在婚後第二天,即隨意丟下一個理由便銷聲匿跡。他原以為海棠最遲在一個月內就會找到淩河行館來,沒想到她卻可以忍受一個半月,而多出來的這半個月,足夠他有計劃的多拿了一個阿濟格開刀。

阿斯朗看著海棠的眼神沒有溫柔,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像看見一個陌生人般,現在的阿斯朗與一個半月前那個溫柔多情的阿斯朗是全然的不同。

"進來。"他淡淡的對海棠說道。

海棠明顯的退縮了一下,但是一想起她此行的目的,立刻強迫自己舉步踏進阿斯期的臥房。房內漂浮著令人難堪的歡愛氣味,夾雜著冶豔的香氣與情欲的汗水味。

"你先出去。"阿斯朗對著床上的嬌媚佳人說道。

嬌媚佳人噘著紅唇不依地輕喊:'將軍……"阿斯期的唇角勾起了抹邪佞的笑意,俯身給她一個火辣辣的深吻,吻得床上的佳人克製不住的嬌聲嚶嚀。海棠難堪的別過臉,眼前的情色畫麵頓時讓她覺得天旋地轉。

她這才明白,阿斯朗自始至終就沒有對她認真過,他所謂的"要事",就是在行館中尋歡作樂,而她竟天真的深信不疑,以為她終於尋到了相守一生的丈夫,輕易地就付出了她的身心,而她的付出,隻換來此生最深的痛楚。

片刻後,美豔的佳人在阿斯期的誘哄下離開了臥房,偌大的房內,此時隻剩下阿斯朗與海棠。

阿斯朗慢條斯理的扣好衣衫,撿起掉落在床下的束帶,邊係著邊問道:"你竟然能說動阿古恩帶你到這兒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他的語氣是那麼淡然,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一切皆與他無關。

海棠卻沒有他那麼高的段數可以將情緒收放自如。她很努力的維持自己的自尊,逞強著不讓眼淚流下來。"我需要將軍府裏所有的人手幫我找人。"盡管她做那麼大的努力,但是仍可聽出她語調中的顫抖。

他掠開額前的發絲,微蹙著眉問道:"你想找什麼人?"

"是我的表妹薰尹格格,在成親的前一刻,她被人給擄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哦!"他笑了笑,"不必麻煩了?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海棠從不知道他是那麼無情的人,別人的生死對他而言,好像微不足道,瞧他的模樣,好像這件事他根本就無關痛癢!海棠悲憤的看著他,克製不住微微顫抖的身軀。"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不敢相信你的心竟是如此的冷血!”

'我冷血?"阿斯朗嗤笑一聲,"我這點道行哪算冷血?一山還有一山高,要不要去問問你皇阿瑪,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冷血?"奪位、弑親,與皇太極及一幹親王的心狠手辣比起來,他這點小小的壞心眼,是可以被蒼天所容許的。

"皇阿瑪?"海棠倒抽了一口氣。

"你以為他的汗位是怎麼坐上去的?"阿斯朗的雙眸毫不保留的泄滑了他深深的恨意。"是踩著堆積的骨骸坐上去的!他踩著至親的骨骸,他的雙手沾滿了親人的鮮血,他的汗位就是這麼換來的!用我祖父、阿瑪、額娘、我阿敏伯父的命去換來的。"

他的憤恨將海棠擊倒了,她全身發抖,幾乎承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不可能的……皇阿瑪不是這種人……"

阿斯朗勾起了絕情的薄唇,冷冷曬笑。"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你盡管沉浸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吧!但是,我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不會饒過皇太極,連十四親王的份也會一並算在內,他要徹底清算完所有的血海深仇!

"你要做的事……"她有絲茫然的喃喃自語,在電光火石的刹那間,突然醒悟了過來----"難道說......莽古爾泰伯父及巴布海、阿濟格叔父的謀反事件,全是你設下的陷阱?"

"陷阱?"阿斯朗冷笑,"如果你要這麼說亦無不可,不過,你想,要是他們沒有半點野心,我設下再高明的誘餌,他們也絕對不會上鉤的,不是嗎?"

海棠覺得一眸暈眩,差點站不住腳。這就是阿斯朗的真麵目嗎?陰狠決絕,攻於心計!歸寧家宴那天多情溫柔的阿斯朗,原來隻是一個假象,而她卻愛上這個假象,葬送了她的深情。

"你的報複成功了,不是嗎?"海棠沙啞地低語著,"如今莽古爾泰、巴布海、阿濟格三位親王全被降爵關入天牢,密謀篡位這樣的罪名依照大清律法,隻有死路一條,對於這樣的結果,你應該滿意了吧?"

"這三個人的下場我是滿意了,但還不滿足。"阿斯朗陰毒的勾起唇角,道:"代善、德格類這兩個始作俑者。 必須為我死去的親人償命!再說,如今高坐在汗位上的那一個,也尚未得到應得的下常"

海棠震驚得幾乎忘了呼吸!對了!她怎麼能低估阿斯朗的報複心?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放過皇阿瑪,但她並不相信他有本事報複得了皇阿瑪。"你動不了他的,他是君,你是臣,沒有人可以製裁君王......¨

阿斯朗笑了起來,看著她道:"別太有自信了,小格格。你以為針對始作俑者的報複,才叫做報複嗎?我可不會笨得去和他正麵衝突,要報複他,我多的是拐彎抹角的方法,而且都能擊中要害。"

迎視著阿斯朗奇異的目光,海棠的心髒頓時像是沉到冰窖裏去。不……這不是真的......

阿斯朗托起她蒼白,卻依然美麗的小臉,嘴角噙著迷人的諷笑。"顯然你也猜出來了,嗯?"

"這就是……你要求皇阿瑪將我指婚給你的理由?"海棠的語調輕得沒有半絲力道,她的胸口悶疼,隨著他殘忍的言詞而字字鑽心。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報複皇太極更重要了。"他簡單地道。正因為如此,他毫無顧忌的利用了皇太極的一切弱點。海棠與他無怨無仇又如何?他的家人與皇太極又有什麼深仇大恨呢?皇太極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毀掉他的家,他為什麼不能為了複仇,拉著他的女兒趟這複仇的渾水?

海棠的腳步顛躓了一下,她想哭,可是她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阿斯朗以為她會被擊倒,但是沒有!她連一滴淚也沒有掉!她形於外的感覺是那麼柔弱無依,但實則冷靜而堅強。

"為什麼你不哭也不鬧?為什麼你不吵著退婚?"

"哭鬧你就會作罷嗎?"她軟弱一笑,又道:"我是你報複皇阿瑪的棋子,我不相信你會沒有防到我察覺這一點,所以。我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為了牽製我,你有很多方法,我鬥不過你,也知道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對,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含笑望著她道:"如果你敢有一點逃跑的念頭,三天內,我會輪流送代善、德格類上刑場以示懲戒!"

"如果我不逃,你就會放過代善伯父與德格類叔父?"

"至少他們存活的機會會大得多。"

海棠懷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那麼,你是否也不再追究皇阿瑪與你的恩怨?"

阿斯期嘲弄的一笑,道:"如果我不追究,就毋需留下你了,不是嗎?但是,隻要你不逃,我可以答應你不取他的命,"他不可能會放過皇太極,皇太極必須為他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他也不會讓皇太極這麼簡單就死去。那太便宜他了,他要皇太極親眼看著他女兒為他受苦!

海棠黯然地低下頭。她就知道不該抱希望的,阿斯朗對皇阿瑪的恨是那麼的深,他怎麼可能輕易的就把舊帳一筆勾銷?

望著她低垂的小臉,阿斯朗收斂了充滿惡意的嘲弄。這是第一次他會為某個女人心折、心疼。她不是被養在深閨裏無知的格格,她恬靜荏弱的外表下,是連男人也難及的縝密心思。

阿斯朗突兀的想起過世的額娘赫蘭真,想起她的聰慧與沉著,想起她在阿瑪死後堅強的走過悲傷的模樣。他的心中有某一個特別纖細的地方被觸動了,然而,仇恨之火很快的又在他心中重燃,他用甩頭,硬是甩掉那悸動的感覺。

屋裏有好一陣子的沉默,最後,阿斯朗沉沉地開口:"我命人遣返了你的兩個貼身女仆,從今天開始,你與我一同在這裏暫住一陣子。"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顫抖的問。他已經剝奪了她太多,這還不夠嗎?非得要逼得她全然的孤立無援,這樣才順了他的心?

"我需要人告知皇太極我們成親的一個半月裏,你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遭到這樣無禮的對待,他相信皇太極會氣得發狂。

海棠瑟縮了一下,緊緊地咬住下唇。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而她根本無力招架他的報複行動,在他麵前,她永遠是屈居弱勢的一方。聽見阿斯朗欲舉步離開的聲音,她毫不放棄的再度重申她的要求。

"就算我與皇阿瑪得罪了你,但是薰尹她是無辜的,我希望你同意調派人手幫忙尋人。"

阿斯朗停下腳步,淡淡地回應道:"我說了沒有那個必要。薰尹格格的事你不必擔心,擄走她的人深愛著她,他不會傷她。 北安王府、定王府就算派出再多的人手也沒有用,當他存心不讓人找到的時候,就算翻遍沈陽城內的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海棠的心頭微微地揪緊了。阿斯朗與擄走薰尹的人到底有什麼關聯?難道他----

"你知道薰尹的下落?"海棠急切地問:"請告訴我她在什麼地方?"

"我不能告訴你。"說完,他使頭也不回的離去。她救不了薰尹,救不了自己,最後還使自己變成阿斯朗威脅皇阿瑪的籌碼。她簡直不敢想象,當皇阿瑪知道她與阿斯朗之間的情形後,會氣成什麼模樣?

"對不起,皇阿瑪,對不起……"海棠軟軟地跌坐在椅子上,沮喪的淚水再也克製不住的迷蒙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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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從阿斯朗不許她踏出淩河行館當天開始,海棠被安排住進行館中最偏僻、最東邊的角落"靜思閣",開始她形同冷宮的生活。相較於靜思閣的僻靜冷清,阿斯朗所居住的東跨院,幾乎是夜夜笙歌,即使是在行館中最偏遠的角落,也能聽到肆無忌憚的笑語喧嘩。

海棠伏案讀詩,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找來紙筆,她提筆寫了幾句短詩:

寵極愛還歇,恨深情卻疏,房前一步地,不肯暫回身;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當虛假的甜蜜嚐盡,所剩下的就隻有濃烈的恨意了。盡管靜思閣與東跨院相隔不遠,阿斯朗卻是連一步也不肯踏進來。落了地的雨無法重返雲端,潑出去的水也難再收回,分道揚鑣的兩顆心,隻有如同兩道平行線般愈高愈遠。

望著白紙上的墨字,海棠微微地苦笑了。也許,這首詩就是她與阿斯朗之間最好的寫照吧?她很清楚自己在阿斯朗心中的定位,不過是個牽製皇阿瑪的工具而已。海棠不清楚皇阿瑪是否已知道她的處境,但是,許多天過去了,京城裏卻始終沒有傳出什麼消息來。

她不敢天真的以為皇阿瑪尚不知情,畢竟在阿斯朗有計劃的進行下,她與他之間的情形在京城裏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吧?無疑的,她是屈居下風的人,從頭到尾皆處於挨打的局麵。她的弱點太多,隻要掐住她的弱點,阿斯朗就可以為所欲為。

她的沮喪不是來自於他冷漠的對待,而是因為自己竟成為牽製皇阿瑪的累贅,這才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原因。若問她恨不恨阿斯朗?不,她不恨阿斯朗。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回到他倆初見麵的那一天,她相信自己仍然會愛上他。

是的,對於愛上阿斯朗這件事,她從來沒有後悔過。隻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恩怨太多,多到蒙蔽了他愛人的心,多到他的眼裏隻剩下無盡的憤恨。

臨著淩河的行館夜涼如水,海棠想喝些熱水暖暖房,卻發現陶壺中已涓滴無存。一個連主人都輕忽怠慢的囚犯,又怎能要求奴仆們殷勤的服侍?靜思閣裏隻有一個可供她差遣的丫環,而這丫環經常跑得不見人影,忽略著連主人都視而不見的夫人。

榮嬤嬤、婕兒被阿斯朗遣返,她的身邊沒有任何貼心的人,甚至連一個可以說話解悶兒的對象也沒有。她比誰都清楚這也是阿斯朗的報複行為之一。

皇阿瑪及各位親王給了他一個孤獨的年少歲月,他也有樣學樣的把同樣的伎倆用在她的身上。

拿起陶壺,海棠決定自己到廚房取水。要走到廚房,勢必要經過東跨院,但她一點也不必擔心會遇上阿斯朗,在如此深沉的夜裏,想必他早已在溫柔鄉中沉沉睡去。

瑟縮著單薄的身子,踏著晦暗不明的夜色緩步走向廚房,在經過東跨院時,她清楚的聽見房內傳來的聲音,那是她這陣子以來聽了無數次的嬌聲嚶嚀。

"啊......將軍……"酥軟婉轉的申吟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清清楚楚的回蕩在整個東跨院裏。

"喜歡我這樣嗎?"充滿魅惑及挑逗的低沉嗓音,那是海棠絕不會錯認的聲音。

"將軍,我……"女子的喘息益發激烈急促。

"這樣呢?"

"啊......將軍,求求您......"

"要我嗎?"欲擒故縱的笑語,邪惡的一如調情聖手。

"要......我要你……"

海棠迅速的捂住小嘴,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無聲地啜泣起來。她早該習慣了阿斯朗殘忍地對待,為什麼她還會克製不住的想哭?手中的陶壺滑了下去,清脆的破裂聲在空蕩的回廊中回響。

"誰?"阿斯朗警覺地問道。

海棠顧不得破碎的陶壺,像逃避什麼似的向靜思閣跑去。阿斯朗追出房門,月光下,他看見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俊美的薄唇緊抿,無法分辨他是否發了怒。下一秒鍾,他迅捷如豹的追了過去,在夜色中追獵著逃竄的身影。

不用回頭,海棠也知道阿斯朗追過來了,但是,她除了拚命的奔跑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眼見靜思閣的大門就在眼前,隻要她跑進去、關上門,就可以阻絕一場即將來襲的風暴。然而,棋差一著,她還來不及跨進屬於自己的院落,她的手便被用力的扯住,接著,就受困於一個寬大偉岸的胸懷之中。

海棠驚惶的抬頭,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喘。是阿斯朗!隱晦不明的夜裏,她看見他一雙厲眸中跳動的火光,那樣危險、那樣懾人,在他的凝視下,海棠別無選擇的做了最壞的打算。她知道,他不會饒過她的。

"請你放開我。"海棠害怕的掙紮著。月光下,她的容顏依然美麗,但是卻有一些消瘦、一些憔悴,猶帶著新添的淚痕。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悶在胸口,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他鬆開他的箝製,托起她淚痕狼籍的小臉,阿斯朗清冷的出聲道:"為什麼擅闖東跨院?"

"對不起,我……我隻是想要到廚房去,所以才經過東跨院......"

"你需要什麼讓丫環去做就好,到廚房去做什麼?"

海棠對自己露出一絲苦笑。原來阿斯朗並不知道派給她的丫環是怎樣的怠忽職守,連她想要喝杯水都要自己到廚房去齲

見她不回答,他的語氣更為冷冽。"這是你為了窺探我所想出的藉口嗎?"

海棠無言,不知道在他麵前。她還能辯解什麼。他眯起了厲眸,口氣中帶著嘲諷。"那麼,你看見或聽見什麼了嗎?"

海棠漲紅了臉,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勇氣頂了他一句,"下流!"她羞憤地斥責著。

阿斯朗擰起眉峰,具威脅性的冷冽嗓音沉沉地壓了下來。"我下流?"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小女人。怒火在他眼中燃燒。從沒有人敢當麵斥責他,而這個一直以來,被他認為是軟弱且沒有個性的纖秀人兒,卻打破了這項紀錄。她是那麼嬌小,甚至不到他的肩頭高,小小的身軀困他的怒火而發顫,望著他的水眸卻依然閃耀著倔強的光芒。

他決定今後要對她改觀,她並不是軟弱且無用的。她自有其纖細玲瓏的心思,還有連男人也為之心折不已的堅強。

事實上,海棠也從沒有對任何人口出斥責之語,她不會罵人,今天她對阿斯朗的斥責,是她今生首度的破例。可是,海棠不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什麼錯,就算她會因為這句話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她也絕不後悔!

有一刻,阿斯朗的確憤怒得想要一掌打下去,然而。她那逞強不怕死的模樣,卻讓他硬生生的咬牙忍下。他根本下不了手,麵對一株在狂風中依然挺直背脊求生存的海棠花,阿斯朗恨恨的發現,自己竟然為她那倔強的模樣深深心折了。

她甜美的嬌顏,晶燦的紅唇,以及她那柔弱中帶著堅韌的氣質,狠狠地挑動了他;阿斯朗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感覺有一把欲火猛地在體內燃燒。

海棠發出一聲驚喘,以為他真的發怒了,下意識的倒退了兩三步,隻求拉開的距離可以遠離他那極具殺傷力的怒火。

他一把扯住她怒喝:"不許逃!"阿斯朗因她的逃離而毫無來由的感到憤怒。"你不是很敢嗎?敢出言不馴、敢與我對峙的你!這樣就要落荒而逃了嗎?你的堅強到哪裏去了?你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放開我,阿斯朗......"天哪!他發怒的樣子好可怕!海棠害怕的掙紮著,以為她就要被他的怒火燒成灰燼。

"這一次恐怕由不得你了。"語畢,他低下頭來狠狠的吻住她的唇,徹底的蹂躪她柔嫩的唇瓣。

阿斯朗不知道他究竟是氣她,還是氣自己多一點,麵對這樣一張水靈靈的絕俗容顏,他竟然心軟了。她是皇太極的女兒,隻是他報複皇太極的工具而已啊!麵對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為什麼他的情緒會被她所牽動?

他恨自己的定力不足,恨宣臨說了那句話我怕到了最後,痛苦的人不是皇太極也不是海棠,而會是你;你會栽在海棠格格的手裏。他不思承認自己的失敗,也絕不承認她在他心裏有一絲一毫的重要性。

阿斯朗報複般的咬著她粉黛的唇,帶著怒氣與一絲難以察覺的自我壓抑。

他不是認真的!他隻想用這種方法懲罰她而已。想到這裏,海棠用力的掙紮著,她不要被他這麼對待,她已經失去了她的心,她絕對不要再失去她的尊嚴!

"住手!"海棠捶打著他的肩膀,死命的想要格開他倆之間過分親密的距離。"放開我,阿斯朗!"

她的粉拳對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他將她釘在牆上,大手握住她的雙腕,高舉過她的頭頂,渾厚寬闊的胸膛貼住她,使得兩人的氣息近在咫尺。他望著她,昏暗的月光下,他清楚地看見刻畫在她粉頰上的淚痕,那兩道淚痕是如此清晰,阿斯朗發現自己向來無情的心竟狠狠的被撼動了。

他舔吻著她的淚痕,嘎啞地低語:"為什麼哭?"

她哭泣的時候沒有聲音,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覺。海棠眨動羽睫,努力的想把淚意逼回眼裏。她不想毫無自尊的在他麵前哭泣,不想讓他以為這是她乞憐的方式。

"隻是覺得自己不爭氣。"她喃喃的低語。阿斯朗是那麼殘忍,可是,她卻無法恨他,甚至,在她發現他與別的女人上床之後,她的心中隻有痛,卻不曾死去,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軟弱,也不會讓事情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

他摩挲著她柔嫩如水的臉龐,粗嘎地低問著:"愛上我讓你覺得自己不爭氣?"僅僅一瞬間,阿斯朗便洞悉了她的內心。

海棠顫抖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心中有著隱隱的悲哀,她的心思逃不過他那雙鷹牽般犀利的雙眼;所以,他比她更清楚她的感情,也正因為如此,他可以無所顧忌的傷害她、報複她,因為......她根本沒有反擊的力量!

"說話。"他托起她的小臉命令道。

"告訴我你想要聽什麼?"她閉起眼睛痛苦的呢喃著。要她認輸,還是要她丟棄自尊任他踐踏?隻要他開口,她什麼都會照做。她幾乎是用盡一切的力量與他對峙著,此時此刻,她乏力得快要倒下去,她沒有力氣再逞強了。她的脆弱打碎了他的冷冽,換來阿斯朗激切的擁吻。

"夠了,什麼都不用再說。"他吻住她的唇,溫存得像是安撫。他引誘她開啟朱唇,他的舌滑進她絲絨般的口中逗弄著她的,深深吸吮著她口中的蜜汁,探擷她自然天成的幽香。

海棠緊閉雙眼,任他傾盡所有的技巧也無動於衷。

許久得不到她的回應,阿斯朗離開了她的唇,銳利的眸狠狠地盯著她。"為什麼不回應我?"

海棠迎視他有絲慍怒的眸光,微弱的回答道:"你不是真心的。"

他隻是想教圳她、懲罰她,他的溫柔都是虛假的,他根本沒有當真。

他捧著她的小臉低聲問:"如果我說我是當真的呢?"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麵對一個女人他掌握不住自己的心思。

海棠淒楚一笑。"你不會對我認真的,又何必要我回答你的假設?”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為親人複仇更重要了,而她的情也因此陪葬於他的報複中,這樣的教訓對她而言已經太沉重,沉重到幾乎令她無法負荷。

她的回答惹怒了他!如今是她關閉了心門拒絕交心,否則,她會看到他同樣為她的脆弱而心疼。因為被傷得太重大深,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已傷痕累累的心,她寧願把他的柔情當成足一種施恩的憐憫。阿斯朗無法忍受她的退縮,他不要她封閉自己的情感,她的順眼與不抵抗不是他想得到的結果!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帶著怒意,他拉著海棠走進靜思閣內,並踢上房門。

房門重擊的聲音使海棠驚跳一下,她知道他在發怒。"阿斯朗......你想做什麼----礙…"

"既然你己經有自知之明,我想做什麼你應該很清楚了,不是嗎?"

"阿斯朗!"她銳利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的大手罩上她胸前的渾圓的那一瞬間,一股雷擊般的感覺穿透了她的全身,使她顫抖地喊了出來。

"住手……"她虛弱的喊著。

阿斯朗置之不理。海棠咬緊了一下嘴唇,不想讓自己失控。她脆弱無助地嬌喘的模樣,引發阿斯朗強烈的憐惜,他吻著她的唇,低聲呢喃著悅耳溫柔的滿洲語安撫著她。"別咬著唇,你會受傷的。"

望著他漂亮的星眸,她搖著頭喘息道:"阿斯朗,不要......"

"我聽夠了你的拒絕了,海棠。"阿斯朗呢喃著,"我要你,而且不容你拒絕。"他執意要得到她的回應,他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她為他綻放的美麗。

壓抑不住為他狂跳的心,她別無選擇的別過臉。阿斯朗捧住她的臉,不許她逃避,深沉的眼眸中有著最熾熱的火焰。"看看我,感覺我為你而燃燒。"

“阿斯朗……"海棠抬起帶淚的瞳眸望著他,問:"為我燃燒的,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呢?”

他的心毫無防備的被狠狠地刺了一劍。他不想承認什麼,閉了閉眼睛不作回答。

她含淚嘎咽的聲音仿佛再度回蕩在他耳邊,破碎而顫抖地問著----為我燃燒的,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

他無法回答,他否定不了為她悸動的情,卻又不願承認,仿佛他一旦交付出自己的真心,就全盤皆輸了一般。他該怎麼辦?麵對這樣一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蛋。他要坦承他的真心,還是要承認自己的失敗?他不可能放棄報複皇太極的念頭,但他又該如何麵對這個令他割舍不下的人兒?

"海棠!"他低吼出她的名字。

"礙…"

他狠狠地抱住她:"你是我的,海棠"。

淚水立刻滑下她的臉頰,終於放任自己投向他的胸懷,汲取這短暫的寧靜與溫存。阿斯朗、阿斯朗......她在心中默念著他的名字,像是要把他永遠雋刻在心版上,永遠記住這一夜,記住這短暫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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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海棠在晨光中醒來,徹夜的疲倦使她的四肢虛軟無力,睜開盈然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阿斯朗那張英挺的臉龐,沉睡中的他比平常多了一絲稚氣,但是,滑落到他額前的發絲又使他平添了一分墮落。

他有著一對十分俊挺的眉形,左右飛揚,象征著他的傲岸不群,那一雙緊閉的眼眸中,藏著他許許多多的執著與夢想,高挺的鼻梁下,是有些薄情的性感雙唇,漂亮的五官組合出一張足以令女人舍生忘死的出色容顏。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對他感到熟悉。向來淡泊的心,在他的眸中沉淪得飛快,直到如今,為了愛他所承受的煎熬,早已傷了自己,盡管如此,愛他的感覺卻一直不曾停止;她終於明白,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沉睡中的他,依舊緊緊地抱住她,修長的雙腿橫過她的雙腿,將她困在他的氣息中。她與他之間此時貼近得幾乎沒有距離,但是,他們的心呢?是親密的貼近著,還是遙遠地各據一方?

海棠無可奈何的輕輕歎息。注視著他的美麗眼眸中有著淡淡的悲愁。她的歎息驚動了阿斯朗,他睜開漂亮的眸凝視著她,此時的他,找不到半絲冰寒冷咧,隻有蘇醒後的慵懶溫存。

"你醒了?"

"嗯。"他漫應著。傾過身,他舔吻著她優雅如貝殼的耳,同時咬下她精致的珍珠耳墜,低喃道:“下回不許你戴耳飾,它妨礙了我。"

"阿斯朗……"她閉起眼睛,感受他難得的溫存。

"為什麼歎息?"他可以看見她對他的迷戀,卻無法看見她的掙紮。

海棠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麼。"即使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既然如此,又何必重複那無意義的言詞呢?

對於她的回答,阿斯朗蹙起了劍眉,卻沒說什麼。他低下頭吻住她的唇瓣,緩緩地婉蜒而下,盤旋在她細致的鎖骨上。在晨光的洗禮下,她的膚色透著晶瑩的珍珠白,玲瓏柔和的曲線與他的堅毅陽剛恰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她是如此的誘人。

他執意要得到她的回答,而不是聽她敷衍的一語帶過。"可是.......真的沒什麼......"她喘息著道。

她實在不敢問出口,她怕她的想法會惹來他的訕笑,她已經失去夠多了,難道還要她丟棄自尊,追問他是否也為她動心嗎?

他加深了他邪惡而甜蜜的撩撥;不容許她逃避。"說。"

她咬緊下唇,堅決地搖頭。她的固執惹得他輕笑,他實在愛極了她這副逞強不怕死的模樣。

"不說嗎?"他鬼魅地低語:"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說。"

海棠咬著下唇,怎麼也說不出口。"我隻是覺得,愛上一個人是投有理由的,不管遭遇到什麼樣的阻礙,或是承受多少煎熬與痛苦,喜歡就是喜歡,毫無道理可尋。我和你現在是如此的貼近,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心在哪裏?是不是離我很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同樣在乎我?"她小聲的囁嚅著。

阿斯朗的笑容微微地收斂了。"你就是為了這個歎息?"

海棠點了點頭。

阿斯朗的語調倏然轉冷,"你不覺得你的煩惱似乎有絲多餘?"

"一點也不多餘,這對我很重要。"她認真地說道。"那隻是浪費時間。"

"阿斯朗!"她受傷的望著他,強壓下心頭上的痛楚說道:"你仍然堅持要利用我來報複皇阿瑪嗎?痛痛快快的報複過後,依然改變不了你的親人早已不在了的事實,為什麼你不試著拋開過去充滿仇恨的包袱,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呢?"

"家庭被毀的不是你,你當然可以雲淡風輕的說出這番話。"

"如果是我,我也不會一心隻想報仇的......"

"是嗎?"他惡意地嗤笑道:"那好,等我將皇太極、代穀、德格類等人送到地府,向我的親人告罪之後,想必你也不會報複我,屆時我們再繼續做一對神仙眷侶吧!""阿斯朗......."她怔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起身披上衣袍,冷冷地道:"不要再玩手段替皇太極開脫他所犯下的罪行,讓我告訴你,你玩的花樣是起不了作用的。"

離開他溫暖的胸懷,海棠這才驚覺自己有多冷。望著他的神情由溫存轉為冰寒,海棠感到有些絕望。"難道......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人能夠阻止你想報複的心嗎?那麼長久的時間之中,沒有什麼能夠牽絆住你的心,讓你停止報複的舉動嗎?"

一瞬間,阿斯朗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閃電般的回頭瞪住她。不管他的眼神是怎樣的冷例,不管接下來他會不會勃然大怒,海棠決定再也不要逃避問題的症結,她要讓他知道她的想法!"回答我,阿斯朗。"

極緩慢地,他揚起輕視嘲弄的笑意,道:"你以為你會從我口中聽見你的名字嗎?”

海棠震住了,血色當場從她的臉上流失。震驚、屈辱的感覺向她席卷而來,使她幾乎要承受不

住地倒了下去。原來……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傻瓜,妄想著能夠改變他,其實,她根本是自不量力!

模模糊糊中,她聽見阿斯朗冷徹心扉的嗓音在臥房內悅耳的響起。"別再浪費心思妄想要改變我;不管是皇太極、代善,還是德格類,在他們還沒得到應得的下場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善罷幹休的。"語畢,他用力的甩上門離開了靜思閣。

許久許久,她感覺臉上冰冰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流了淚竟都不自覺。之後的許多天,阿斯朗沒有再來看她,他再度無情的離開了她,遙遠的將她放逐於他的世界之外。

冬盡春來,大地回暖,北方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遲,一直到二月,積雪才漸漸消融,帶來另一波更嚴厲的冰寒。沒多久,由朝廷傳來的第一個訊息,是莽古爾泰被削爵,巴布海、阿濟格兩位親王遭到皇阿瑪賜死的消息。海棠木然地接受兩名皇叔父的死訊。

她不知道接到這個消息之後,阿斯朗會作何反應,但是,她相信這正是阿斯朗所要的結果。

終究,他仍是執行了他的報複行動,她對他的勸阻完全沒有效果,她的感情、她的付出,皆沒能改變他一絲一毫,他的心中隻有仇恨,而她的愛無力與他的恨相抗衡。

接著,皇太極駕臨淩河行館的消息便隨之而來。茫然地看著足足有兩個多月未曾謀麵的皇阿瑪,一陣強烈的孺慕之情排山倒海般的襲上海棠的心頭。

"皇阿瑪......"她幾乎是不可置信的低喚著。

"海棠!"他痛喊。皇太極看見心愛的女兒足足瘦了一大圈,心痛得仿佛刀割。他一把摟住海棠纖弱的身子,痛楚地道,"我的海棠,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阿斯朗呢?替朕把他給叫過來?剛成親的時候,她的臉頰是白皙中帶著紅潤的水嫩,沒想到短短兩個多月的光景,她的兩頰隻剩下令人心憐的蒼白。

"海棠並沒有變瘦,您會覺得我變瘦了,是因為您好久沒看到海棠的緣故。"

"這是什麼話?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嗎?"皇太極怒問:"阿斯朗人呢?

他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直以為海棠嫁給阿斯朗之後,過得很幸福,沒想到那全是阿斯朗的詭計,他竟然利用海棠作為報複他的籌碼!

一直以來,阿斯朗在他麵前謹慎得不露出任何心思,所以,他以為關於那段往事,他早已釋懷。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阿斯朗的心機竟然深沉至此,他所有的順服不過是為了取信於他的幌子,他的恨、他的怒,全部掩藏在心中的最深處,他不是不報複,而是一直在等待時機!

對於阿斯朗,他不是沒有愧疚,也許登基為汗是因為他利欲薰心,他想要掌控大權,享受"南麵而坐"的至高無上的尊榮!

可是,多少個夜裏,他總會夢見速爾哈赤叔父悲憤的眸光,皇堂弟濟爾哈朗的冷笑,還有堂弟媳赫蘭真那痛斷肝腸的嚶嚶哭泣。就因為愧疚,所以,他用盡各種方法提拔阿斯朗,給他最好的教育,給他直逼十四親王之後的最高權位,他對他的另眼相看,甚至使得親生兒子豪格不滿的抗議!

他是真的想要彌補些什麼,所以,他將他最疼愛的女兒海棠許給他做妻子,以為這樣就算補償。然而,他錯了!他不該將海棠也卷入這場恩怨之中。海棠她做錯了什麼?竟要為他所犯的罪行承擔所有的後果。

如果說阿斯朗要求娶海棠,隻是個用來報複他的計謀,那麼他成功了。沒有什麼比加諸在女兒身上的折磨更今他感到痛楚,仿佛在他的傷口上插上一把抹了鹽的刀般痛徹心扉呀!海棠那向來淡泊的眼眸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創痛,那是一個人在深深愛過、痛過之後,才會有的眼神。她有些憔悴、有些蒼白,但是,她卻堅毅的不妥協,就像一朵無依的海棠,獨自抗拒霜雪。

望著女兒柔而不弱的眼神,皇太極的心狠狠的被震動了。她已經不是以往那個需要他嗬護的海棠了,曾幾何時,她的眼眸中竟流露出連男人也為之心折的堅強。是阿斯朗改變她的嗎?或者該說是她為了阿斯朗所做的改變?

不管怎麼樣,他今天絕對要帶走海棠,阿斯朗想要怎麼報複,盡管衝著他來,他絕對不要讓海棠再為他受苦。受折磨。

"阿斯朗他出去了。"

"他出去多久了?"

海裳沉默了一下,最後才慢慢地回答,"四天。"阿斯朗常常這樣,隻要他興致來了,便帶著幾名女人、幾名護衛外出遊玩,一去就是數日不歸。

"四天?他就這麼丟下你不聞不問?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對你!"皇太極怒吼著。

聽見海棠的貼身丫環婕兒與榮嬤嬤含悲忍淚的告訴他,阿斯朗是如何的薄情寡義,從歸寧家宴那天開始,他們的婚姻就隻是維持著一個美滿的假象,事實上,阿斯朗足足有一個半月不曾踏入將軍府,反而在淩河行館夜夜笙歌,放浪形骸,與一群舞伶、歌妓廝混。他這才驚覺自己是多麼的愚昧,竟然從未揣度過阿斯朗的心思,使得海棠成為這場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

這一刻,他恨自己更甚於恨阿斯朗,一手葬送海棠幸福的人,其實是他啊......

"皇阿瑪請息怒......"

"你要我怎麼息怒?!瞧瞧你被他折磨成什麼樣子!他竟敢這麼對你?"

海棠用一雙十分平靜的眼眸,望著盛怒中的皇阿瑪,並帶著一絲感傷地道:"如果這樣可以平息他的恨,那也就夠了,

皇太極愕然的望著海棠,心疼的情緒不住地在胸口翻騰。他輕撫海棠蒼白的小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海棠,你的苦難結束了,等會兒阿瑪帶你回宮去,皇阿瑪決定下詔退婚,為你另選夫婿,從今以後,你不用再承受這些折磨。"

海棠的心髒頓時停了數拍。

退婚?!那麼,她與阿斯朗的婚姻就要這麼結束了嗎?她與阿斯朗是不是從此之後再也無法相見了?不,她不要!

正當海棠開口欲言時,阿古恩上前通報道:"皇上,將軍回府了。"

皇太極的眼中掠過一抹深沉的怒意,從牙縫中迸出五個字----"回來得正好!"

有什麼恩怨,就讓他們兩人一次清算個夠!片刻後,阿斯朗走了進來。

他的神態從容,眉宇間盡是沉穩,對於皇太極的駕臨,並不感到吃驚,仿佛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皇阿瑪吉祥!"他中規中矩的問安。

皇太極咬牙切齒地道:"'皇阿瑪'?你居然還有臉叫我'皇阿瑪'?"

阿斯朗冷冷一笑,毫不在乎的改口:"皇上駕臨淩河行館,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皇太極的怒火更熾,但又礙於海棠在場,不便發作,硬是壓下滿腔的怒火。

“兩個多月前,朕將海棠交付於你,希望你能愛她、惜她,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可你是怎麼回報朕的?!如果不是宮女告訴朕,朕到今天還被蒙在鼓裏。"皇太極恨恨地道:"我要帶走海棠,從今以後,你與她再也沒有任何關聯!"

海棠臉色一白,下意識的看向阿斯朗。

阿斯朗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道:"如果海棠格格也同意,那麼微臣沒有話說。"

阿斯朗無情的言詞令海棠幾乎站不住腳,大眼中霎時盈滿了淚意。

她究竟在期待什麼呢?她早該知道他是這般的無情,為什麼自己就是學不乖?一再地等待,告訴自己也許他並沒有這麼冷血,告訴自己他無情的表象下也許仍有溫情……但是,她究竟在騙誰?徒然自欺罷了!

阿斯朗毫不在乎的模樣,使得皇太極的怒火爆發了開來!"你居然說這種話?!當初是你要求朕將海棠許配給你,說她是你唯一深愛的女人,你......"皇太極因盛怒引發心絞痛的老毛病,他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著。

"皇阿瑪......別再說了......"海棠哭著攙扶皇太極坐下,不住地拍撫他的胸口。

阿斯朗無動於衷的看著喘息不已的皇太極,冷冽地開口:"你幾乎抄了我滿門,這個仇恨不共戴天,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娶你的女兒?就因為她是你的弱點!我不會與你正麵為敵,因為正麵打擊你不會使你痛苦,但是,折磨她就能讓你痛不欲生,因為她是你最寵愛的女兒!"

"果然......對於你祖父與雙親的死,你從沒有釋懷過!"

"釋懷!"阿斯朗嗤笑,"我阿瑪在登基前一天遇刺,時間巧得令人懷疑。阿敏伯父被你按了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賜死,我的額娘與祖父也因此悲痛得撒手西歸;從我八歲開始,我孤獨的度過每一年,沒有阿瑪、額娘,連個可以倚靠的親人都沒有!那種悲痛使我立誓要複仇,我

要你、代善、德格類、莽古爾泰、巴布海、阿濟格全都付出代價!"

他深沉的恨意震懾了皇太極,他無言的看著阿斯朗,久久才苦澀的開口。"你以為我沒有懊悔過嗎?我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速爾哈赤叔父、阿敏皇堂兄、濟爾哈朗皇堂弟,以及赫蘭真堂弟媳......他們也都是我的親人,他們的死常使我徹夜不成眠,所以,我一直想要試著補償什麼……教育你、提拔你,甚至還將我最寵愛的女兒許給了你,難道……這些都不能使你得到一點點的補償嗎?"

"不管你怎麼做,他們都己經來不來了。你的補償不過是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覺得可笑嗎?"

皇太極震驚的看著阿斯朗。他的恨意是那樣深、那樣沉,隻差沒有撲過來一刀抹向他的脖子,給過世的親人們抵命。皇太極終於明白,不論他做什麼,不論他想要用什麼方式去彌補他曾犯下的錯,阿斯朗是斷然不會原諒他的,皇太極認了。

他沙啞地道:"如果你還想要報複,隻管衝著我來,朕要帶走海棠。"

阿斯朗帶笑的眸轉向一旁的海棠,道:"格格,皇上要帶你走呢!你怎麼說?"

迎視他有些殘忍的眸光,海棠顫抖了一下,想起阿斯朗曾經警告過她的話如果你敢有一點逃跑的念頭,三天內,我會輪流送代善、德格類上刑場以示懲戒;我雖然不會放過皇太極,但是,隻要你不逃,我可以答應你不取他的命。她相信阿斯朗言出必行,隻要她回宮,他一定會有所行動。她太清楚他的性格,要她留下是為了牽製皇阿瑪,看皇阿瑪為她痛苦是他的樂趣,若是她一離開,阿斯朗就等於失去了牽製的籌碼,所以,報複心切的他,必然會將箭頭指向皇阿瑪。

對阿斯朗而言,皇太極是死是活根本沒有差別,但是對海棠而言,她隻希望皇阿瑪的性命無虞。阿斯朗看似開明的將決定權交付於她的手中,但事實上,她比誰都要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海棠望著皇太極,顫抖地道:"皇阿瑪……請您原諒海棠,海棠並不想回宮。"

"海棠?"皇太極立刻變了臉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海棠會不願意回宮!"你在胡說些什麼?"皇太極幾乎要勃然大怒了。“難道你還要留在這裏,守著這個名存實亡的婚姻?”

"皇阿瑪!"海棠跪了下來,含著淚道:"當初是您把我許給阿斯朗的,如今卻要我結束這段婚姻,另覓夫婿,皇阿瑪,婚姻可以說結束就緒束,但是,人的心是無法被命令的。"

他的一番話不僅讓皇太極震住了,同時也讓阿斯朗深深的被撼動了。

"海棠!"皇太極喊道:"你難道不明白他是利用你來牽製朕嗎?對於這樁婚姻,他根本沒有認真過!"

"我知道,皇阿瑪,"海棠哽咽地道:"盡管如此,對於這樁婚姻,我一直是當真的。"

皇太極一個踉蹌,臉色慘白。他能責怪海棠的執著嗎?愛上了自己的夫婿,她有什麼錯呢?

一切都太遲了,他不僅賠上了最喜愛的女兒,同時還斷送了她的幸福……皇太極悲哀的笑了。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躲不掉的。

海棠含淚看著摯愛的皇阿瑪悲痛地離去,她知道自己傷得皇阿瑪很深,想到這裏,她冷不防地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最後,她軟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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