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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如鏡奇緣(雙飛如意鏡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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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0: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默嬋 - 如鏡奇緣(雙飛如意鏡之一)

逍遙二仙無緣無故惹了個麻煩上身
生平最討厭的「人種」竟因心病而死抱他不放
還將救命恩人當成綁架親人的大惡棍
害得患有「厭女症」的他病情加重且神志不清
明明不關自己的事,竟陪她上山下海追查案情
有沒有搞錯呀?武林第一劍法藏於他和她的傳家寶之中?
隱藏於「冷情閻王」名號下的她是個不堪一擊的女人
家仇未報,又遭逢唯一的親人狠心背離
一眼被識破女兒身,便忘了在商場上的逞兇鬥狠
一天到晚死纏爛打,換她感染「心病」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普天之下沒有幾個女人受得了他又臭又傲的脾氣
偏偏她不男不女,擁有在他「魔掌」下生存的能力
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唬人不足,
卻三番兩次捨命救「君子」
自願當肉靶替他擋毒箭,
還得忍受他的惡聲惡氣、惡言惡語
活該他心病非但沒好,反而好想……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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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銅鏡,是咱們的祖宗黃帝所造,不只可以作為日常用品,亦是藝術的表徵。許多的傳說也因銅鏡背後的圖樣而衍生。諸如:漢時和親至烏孫的玄燁公主劉憂君所持的如鏡,便是一則美麗的傳奇。據說這面名為如鏡的銅鏡背面雕刻有古漢時期在烏孫的漢人富商雷尚霆所有財富的地圖。冉冉浮雲,換朝更代,這面如鏡的下落也隨著時間而灰飛煙滅。」

  「說書的,咱們不是來聽那個什麼銅鏡的歷史的,來點好聽兒的!」客棧中有人對老頭兒的引言發出不滿的叫囂聲。

  「看倌莫急,待小老頭兒繼續說下去。」說書的老人調整了下氣息,繼續說著:

  「在咱們洛陽有戶人家無意間得到了如鏡,視若珍寶,將之奉為傳家寶。可惜呀可惜,這戶人家擁有如鏡的風聲不知打哪兒洩漏出去,在一夜之間被人滅門。這戶人家各位看倌都再熟悉不過,就是前些日子發生滅門血案的南門富商韓家。」

  說書的老人拉著胡琴,一邊訴說這如鏡的傳奇,一邊哀歎。

  「天可憐見,這韓家幾代乃為積善之家,竟因如鏡而遭此橫禍——」

  「老頭兒,這種事你可別亂說,你怎麼知道樂善好施的韓員外一家是因如鏡遭滅門的?」

  「是啊!老頭兒,你說了跟沒說不都是一樣嗎?這面如鏡失去了蹤影,誰還管得著那個八百年前就去了的雷尚霆的遺產?」客棧中有人聽得不耐煩了,出聲打斷說書老人的歎息。

  「這位小哥,你有所不知。小老頭兒才要開始說出重點呢!」說書老人又拉了會兒胡琴,「傳說這面如鏡跟另一面意鏡是一對兒的,兩鏡一合,便作雙飛如意鏡。」

  「那麼,這意鏡落入誰手呢?」客棧中,有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如鏡隨著韓家么兒韓如淨的失蹤而下落不明,意鏡落於誰手小老頭兒倒是略有所聞。」說書老人抬眼望了下那幾位坐於角落喝茶、頭覆黑色遮塵紗斗笠的神秘男子,滿是皺紋的唇角微泛起一抹淺淺的寒笑,「小老頭兒要是說出來,可是會嚇著大家的。」

  「哼,老頭,這面意鏡,該不會是當今聖上所有吧?」

  「小哥,說這話可是折煞小老頭兒啊!」說書老人故作驚恐的喊道。

  「那麼你說,這面意鏡所屬何人啊?」

  「據聞為江南三大莊之一所有。」

  一聽到江南三大莊,客棧內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氣。

  「人云:江南有三大莊,滄浪山莊、論語山莊、奇暢園。」說書老人拉著胡琴,半斂的眸子微泛精光的注視著角落的神秘男子們。「滄浪山莊以林木業為名,但莊主風天行及其一雙子女逍遙二仙,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論語山莊在江南堪稱首富,在江湖卻是以『論語四絕』這四位美麗佳人著稱。、寄暢園則是『喬寄玄馳』之『寄』,有水上帝王之美稱,其少主樊少珞以絕頂的輕功既翠玉蕭獨步江湖。不論哪一個,都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呀!」

  果不然,那群神秘男子一聽完說書老人的話,馬上付錢走人。

  說書老人微微一笑,搖搖頭,注意力不再集中在那些神秘男子身上。

  「老頭兒,你再說下去啊!意鏡跟如鏡一合起來,會怎麼樣呢?」

  「這雙飛如意鏡一合,地圖方能完整呈現,寶藏也才能到手啊!」

  「聽說韓員外家的么兒韓如淨的屍體一直沒找到,你們說,他會不會倖免遇難呢?」

  客棧內的人們開始討論起關於韓員外家命案之事。

  「這小老頭兒可就不知了,但是雙飛如意鏡叫人垂涎的可不僅只有雷尚霆的寶藏,另外一個更令人瘋狂、趨之若鶩的理由是——傳說江湖紀錄人笑世生所著的《江湖軼聞錄》載記,映月劍法為古今江湖第一,可映月劍法在十三年前隨著擁有人易水寒的失蹤,妻兒雙雙慘死在映月劍下,即無人再見過不完整的映月劍法。」

  「怎地這映月劍法還分完整不完整的?」一時間,不少人驚問。

  「看倌有所不知,此乃因映月劍法失傳很久,而映月劍的傳人易家亦只懂得兩招映月劍法,但憑著這兩招即讓他們在江湖上闖出大大的名號。大家想想,只有兩招映月劍法就如此厲害,若能得到整套的映月劍法,豈不天下無敵?」

  一聽,眾人皆點頭稱是。

  「因此,這樁武林的無頭公案十三年來一直是所有武林人士最想破除的。」

  「那這和雙飛如意鏡又有何干係?跟韓家血案有又何牽連?」

  說書老人重歎口氣才說道:「這本書笑世生尚未撰寫完人即失去蹤影,有人說他被殺了,卻連屍身也不見。失蹤前他在書中留下這樣一段話語:『欲尋映月,先找如鏡;如鏡尋畢,再找意鏡;兩鏡相合,雙飛如意;映月劍法,手到擒來。』凡江湖中人,莫不對映月劍法抱有極大野心,幾乎人人皆會背誦此段話語。韓家執有如鏡一事,可不成為導火源?「說書老人又拉了幾下不成掉的胡琴,音歇,另一個故事又從他的口中傳出。

  而韓家命案之事也就隨風煙滅,不久,記性不佳的人們會淡忘這事兒,唯一會銘記於心的,恐怕也只有那名以說書餬口的老頭兒了。

  茵綠葉繁茂的延展,遮住毒人的太陽。

  點點陽光透過細縫灑落,宜人至極的清涼氣息令人心脾皆定。

  由遠而今紛杳的疾跑聲微微壞了這靜寧的氣象。

  這疾跑的主人是個身著白袍外套白紗繡紫邊背子、腰繫紫寰玉腰帶、邊垂用同色蘇線懸掛小巧但只有半圓的鏡子的公子。

  此鏡若比之現代,是古物型之銅鏡,特別的是它的鏡面,因著陽光的照射而在白袍上倒映出鏡背之相。

  「哎呀!」一個踉蹌,白衣人整個跌趴在地,吃了一口揚起的灰塵,但他咬牙忍痛爬起來再跑,跑入密林當中,跑到他體力不勝負荷,再一次跌倒,他才歇住步伐。

  白衣人有張清峻的面容,若出水芙蓉又若清谷幽蘭,嬌小玲瓏的身材常會讓認錯認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但他自然散發的冷逸峻揚豐采又叫人難辨他到底是男還是女?

  此刻的他頭髮散亂、白袍髒污,只怕熟識他的人皆認不出他即是前些日子韓家命案中悻免於難的韓如淨。

  那夜,烏雲掩月,洛陽南門韓家的火光卻照亮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三更時分,一大群黑衣人闖入韓家,見一個殺一個,身處韓家大宅偏靜地帶的韓如淨還記得,她因聽見騷動及慘叫聲而奔進主宅……

  眼見一大片血紅,所見的皆是慘死的奴僕,不知打哪兒竄升的火苗眩暈了他的神智,他焦急的尋著父母及結離三載回來省親的姐姐、姐夫。

  可是……可是……爹爹背後被砍了一刀,尚存一息的身軀被火燃燒著,發出嗆鼻的焦味,他耳裡聽見的是:「逃,淨兒,快逃……」

  有一點武藝的姐姐正和黑衣人拚鬥著,眼角瞄見他,放聲大吼:「淨兒,快去找姐夫!快逃!」然後,她的身子被黑衣人的刀無情的貫穿,血從她口中噴出。

  那群黑衣人在解決了姐姐之後即朝他而來,不少奴僕上前阻攔,卻一一被他們殘忍的殺死……

  一時間,鮮血、火焰、刀光、黑影在他面前彙集成一隻大手將他扼住,眼前所見的景象全數扭曲,耳裡聽到的是刀劃破人體的聲音、火燃盛大熾的聲響、奴僕護主心切卻慘遭重創的痛苦喊叫……

  就在他親眼看見至親家僕們的死狀,呆愣當場不知如何自處時,娘親將他拉到一處密道口,同時將半面小巧奇特的鏡子繫在他的腰間,慈愛而蘊涵悲傷的撫著他的臉。

  「淨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是娘對不起你,是整個韓家愧對你,無法給你什麼,連你最想要的,我和你爹爹也無法如你所願。現在你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你要把這面鏡子送到江南滄浪山莊莊主風天行的手上。」

  「娘?」韓如淨無法冷靜下來,他不懂娘為什麼要這麼對他說,這些年,他都熬過來了,說這些有何益處呢?他硬是從紊亂的思緒中理出一絲鎮靜,顫抖著唇瓣吐出一句,「娘,我們快逃吧!」

  韓夫人含淚搖首,「孩子,就當娘及韓家補償你這些年所受的痛苦。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側耳聽聞敵人的腳步聲已近,韓夫人反手一推,將他推入密道之中,啟動機關落門,他想開啟機關已經來不及。「逃!快逃!我的淨兒……逃到滄浪山莊去。」

  這是他聽見娘親最後的囑咐,他還記得自己死命的敲著石門,入耳的卻是娘親的慘叫。

  他抑住傷恨拚命逃跑,遵照爹娘及姐姐的指示逃……腳步未曾停歇,從驚惶失措到體力盡失,後頭仇家緊追不捨,他卻再也沒力逃了……

  韓如淨睜著大眼無神的盯著天空,眸底倒映著蔚藍晴空。

  一樣的天空,為何人事全非?為何?

  想起爹娘及姐姐的死狀,韓如淨抑不住腹內的翻挽,捂著肚子朝草地乾嘔。她沾滿髒污的臉龐未見任何淚痕,他哭不出來,哀莫大於心死,他以無力再哭。

  「爹娘……姐姐……姐夫……」韓如淨喃喃念著,緊接著,他用手背抹淨滿是髒污的臉,踉蹌的起身跑到離這兒不遠的一座湖畔。他望著水中的倒影,突的悶笑出聲,「這是我韓如淨?呵呵呵……爹娘,姐姐,姐夫……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為什麼那些人要殺死你們?為什麼?如果世上僅餘我韓如淨一人,倒不如……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

  韓如淨抑不住奔流內心的悲傷,心情如風疾轉。

  「對不起,淨兒承受不起這麼大的托付,爹娘,淨兒只是一個渺小無依的人啊……

  淨兒無法替你們報仇……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做的一切……為韓家、為如鏡做的一切,承受的一切全都沒了……我該怎麼活?以什麼身份活?」

  韓如淨激動卻無力的捶著湖畔的泥地,心中做了決定。

  「你們放心,淨兒做了鬼也不會放過那些殺人兇手……」

  說著說著,他掬起湖水洗淨白玉面容,梳理整齊雜亂髮絲,站起身,身形纖弱似柳般隨風飄蕩,他呆望著湖面倒影,這副軀殼是他最痛恨的。

  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前他百般壓抑,現在全成枉然,他算什麼?算什麼?失去韓家,他算什麼?他承受的一切全是為了韓家,可韓家忘了,忘了……他還活著……還能為什麼而活?

  他對著自己的倒影癡呆一笑,緊接著縱身一跳,想了結自己的生命。

  可在他跳下的當口,湖裡倏然出現一道人影,水珠隨之揚起、落下,激起水花,那人手中還捉著一條滑溜的白色錦鯉,臉上有著勝利的高傲笑容,可這笑容在見著半空中直朝他跳過來的韓如淨時逸去,人又讓韓如淨壓入水中,而手中的白色錦鯉也乘隙而逃。

  沉入手中的韓如淨任湖水竄入口鼻,冷卻他的身心,不做任何掙扎。

  死吧!忘了一切,忘掉吧……活著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白色錦鯉逃亡不到一公尺即又落入另一人的手裡。

  「該死的!」那人抱住韓如淨躍出水面,直抵湖畔草地,一邊大聲咒罵。

  韓如淨睜眼,因呼吸困難而咳嗽出聲,原本灌入口鼻的湖水伴著咳嗽而吐出,茫茫然不知自己身處的情況。

  哪裡?這兒是哪裡?正當他如此想時,他的身子如失翼的蝶兒直墜地面。

  好痛!韓如淨只覺臀部快裂成兩半了。

  「哇哈哈!鯉魚在我的手上,風幽禽,你就俯首稱臣吧!」趁亂捉到錦鯉的人,是個身著薄衣、窈窕身材若隱若現的大美人兒,她的笑聲迴盪在林間,清爽得像隨風而響的鈴聲。

  「不算!是這個東西出來攪局,本來錦鯉是我捉到的!」說得義憤填膺的男子即是美人兒口中的風幽禽,他有張與美人兒相似的臉孔,但氣宇軒昂的他有美人兒所沒有的清冷氣魄。

  他氣氛難消的指指被他丟在地上的韓如淨,指出這場賽事的不公平性。「這小鬼是不是你耍的賊招,特地命他在湖邊待命,等我得勝後搶奪我的白錦鯉?」

  「開玩笑!我風蝶衣需要用這種見不得人的奸險招數來得勝嗎?我向來光明磊落。」

  風蝶衣瞇起美眸,憤憤不平的捍衛自己的名譽。「反正這錦鯉已在我手中,這場賽事是我得勝,風逍遙這個名字也歸屬於我!」

  「我絕對不承認!」風幽禽大聲反駁,拎起韓如淨的領子,「你耍賊招!風逍遙這個名字才是我專用的。」

  「是我用的!錦鯉在我手中!」風蝶衣跟著大吼,瞪著風幽禽,連瞄都不願瞄一眼韓如淨這個幫她一把的「恩人」。「是你自己笨,被人撞倒還敢怪到我身上!」

  「哼!」風禽幽冷哼一聲,「孔老夫子說得沒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你們一個是小人,一個是女子,真是天生一對!」

  「你說誰是小人,誰是女子來著?」風蝶衣與風禽幽一言不合,乾脆亮出兵器,殺他個痛快。

  「你是小人兼女子,這小鬼是替你賣命跑腿的。」風禽幽見風蝶衣使出兵器,也跟著現出武器來。要比武藝大家一起來,誰怕誰?

  「我壓根兒不識得這小鬼。」風蝶衣嬌喝一聲,纖手一揚,銀針齊出,射向風幽禽及同在範圍內的韓如淨。

  韓如淨好不容易才吐完腹內的湖水,見了這番陣仗已無力移動自己的身體,偏站在他身邊的風禽幽不肯就此罷休。

  「彫蟲小技。」風禽幽摺扇一揮,銀針全數迴旋飛向風蝶衣。

  風蝶衣一個旋身,薄衣上的水珠跟著揚離,與她回收入懷的銀針相互輝映。

  危機解除!

  「借問——」韓如淨看了半天,混沌的腦袋就是理不出一點頭緒來,只好訥訥的啟口。

  「別吵,我們沒時間聽廢話!」兩人有志一同的怒喝,教韓如淨硬是將還沒出口的話語吞回腹內。

  第二回合的戰鬥又開始了。

  這回是風幽禽一手拎著韓如淨的領子,執扇的手舞出千變萬化的招式攻向風蝶衣,僅著薄衣的蜂蝶衣衣服都讓風幽禽的扇子給扇干了。

  兩人過招,招招驚險害人,看得韓如淨又是佩服又是驚懼。

  「請兩位高手先停停啊!」韓如淨忙著躲開風蝶衣的攻勢,一邊叫嚷。

  聞言,兩人還真停下手來,將注意力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兩人又異口同聲的朝韓如淨吼,韓如淨哪堪他們這兩位內力深厚的高手這樣一吼,頓覺一陣虛軟,倒入風幽禽的懷裡。

  「糟糕,這女的武功底子不怎麼好,被咱們一吼會不會得內傷?」風蝶衣一眼識破韓如淨的女扮男裝。

  「這小鬼是女的?」風幽禽聞言,即如遇蛇蠍般推開癱在他懷裡的韓如淨。

  他,風逍遙,字幽禽,對女人的定義只有兩個:一是像他的雙生姐姐——雖然他一輩子也不會承認她比自己早出生半刻鐘——名字同樣為風逍遙,但字為蝶衣,是個滿肚子詭計,一點也不光明磊落的惡女。二是像他娘,那當年有苗疆第一美人兒之稱的赤月,表面上看來是個弱女子,其心毒如蛇蠍,哪天被她出賣都還不自知的為她數銀票。

  「風幽禽,你好狠的心腸,竟對一名弱質女流做出此等殘忍的事!」風蝶衣「看不過去」的「出言相勸」。

  「我只是輕輕推開她而已。」風幽禽辯駁,想他到手的白色銀鯉若非這名無名女子,也不會失手讓風蝶衣給撿去。

  女人,你的名字是禍水!風幽禽在心裡吶喊著這句「至理名言」。

  「哼!分明就是你包藏禍心,故意用力推開她,害我聽不到她要說什麼!」風蝶衣指證歷歷。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風幽禽不肯讓步,狀似悠閒的搖著摺扇,只著單衣的他氣勢絲毫未滅。

  「我才不像某人患有偏狹症呢!」風蝶衣覺得絲絲冷意侵入體內,旋身轉到一顆大石後著上外衣。

  風幽禽亦在此時著裝完畢。

  「總之,這次不算。」他大力宣稱,要不是這個女小鬼突然出現,他也不會失手。

  「不服氣,那就再比呀!反正咱們從小比到大,除卻這次,咱們是平手狀態。」風蝶衣身著白色單衣,外罩水綠輕紗,寬袖窄腰,腰環同色緞質腰帶,裙及踝,柔順長髮中分,以水綠色的絲帶捆綁拉至胸前,長度及腰,頭頂還裹上水綠方巾作為遮蔽之用。

  耳穿精緻的長練型耳環,艷若桃李的容顏未施脂粉,身態輕盈,恍若隨時會因風飄揚起舞。

  相較於其姐的綽約媚姿,風幽禽身著白袍,發以白緞帶束起,腰繫淺藍緞質翠玉扣腰帶,衣袂飄飄,手執摺扇,瀟灑超俗,豐采俊逸,顧盼之間,冷峻而傲頹的氣質教人一望便知非池中之物。

  「這次該比些什麼呢?」誓死捍「名」,風幽禽摺扇輕描的苦思。

  「風幽禽,你不先救她嗎?」風蝶衣微蹙柳眉,這弟弟太沒良心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他同出一個娘胎,還是對龍鳳胎。

  「我為什麼要救她?」風幽禽皺眉,要他救害他到手的錦鯉飛了的罪魁禍首?免談!

  「你要是不救她,我就把你有厭女症的事實告訴全江湖,名滿江湖的扇逍遙竟然會怕女人?要是傳出去,你有八百張臉都不夠丟。」風蝶衣巧笑倩兮,繞在風幽禽身邊輕輕飛舞著,窈窕的身子飄散出一股清香。

  「我沒有厭女症!」風幽禽狠瞪她一眼,推開像跳蚤一般在他身邊跳來跳去、擾他心神的姐姐。他走向韓如淨,扶「他」盤坐,點了「他」幾個穴道再狠狠擊了下「他」

  的背。

  韓如淨被風幽禽一推,人不清醒也難。

  痛……這是韓如淨全身上下唯一感受到的知覺。

  「嗚……」韓如淨低吟出聲,虛軟無力的往後靠入風幽禽的懷裡。

  好寬厚的懷抱,好暖、好暖,融化「他」被冰封的身子,好舒服……

  風幽禽攢眉低首望著懷裡的韓如淨,努力克制想要將之推開的想法。

  「好個白淨肉嫩的美人兒,可是好好的,為什麼要著男裝呢?」風蝶衣蹲在韓如淨面前打量她,即使她的臉上沾有髒污,仍無損於她的美。「嗯,是量身訂做的,而且她穿起來有股俊雅之氣,出水芙蓉之貌兼颯爽英姿,好好玩喔!」

  「好玩什麼?快把她拉走!」風幽禽可沒風蝶衣的閒情逸致。

  「不要,她在你懷裡睡得這麼安穩,我才不當拆散別人好眠的壞蛋呢!」風蝶衣風情萬種的回眸一笑,逕自起身到附近拾柴火,今兒個就在湖畔紮營,明兒個再進城吧!

  風蝶衣心中暗自盤算著,完全無視於雙胞弟弟的臉色已經由鐵青轉白再轉灰。

  「我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跟這種女人做姐弟。」風幽禽微瞇起俊眸,低首看懷裡的韓如淨。

  她,很髒。這是風幽禽第一次正眼瞧除了她娘及姐之外的女人,除了那張看起來白白嫩嫩像梅花瓣似的臉稍微可看外,她渾身上下都沾滿了灰塵,活似逃犯。

  衣袍大致可看出它原本的顏色,可現在蒙上一層厚重的土灰,再好的樣式及質料都白費了。

  「咦?」風幽禽眼前一亮,輕拾起垂掛於韓如淨腰際的半面銅鏡。

  那有人銅鏡是做半面的?瞧這切縫又十分整齊……還有這樣式,好像在哪兒見過的樣子……

  忽聞草叢中的動靜,風幽禽斷了冥思,側首微瞄身後,看似冷情的薄唇上彎,呈細微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夾帶輕蔑的笑意,「是友非敵,是敵非友,速速現身。」

  一群黑衣人自隱身的草叢中現身,個個持刀,眼神兇惡。

  「我們的目標不是你,少管閒事會增加你的壽命。」

  「把你懷中的韓如淨交出來!」

  韓如淨?真是個合適她的「臉」的名字。

  如淨,如淨,如水之清輝,濯千人風霜,淨萬人傷懷。

  風幽禽想著想著,又陷入冥思世界當中,這女人除卻害他失手的壞因,倒也不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只是,為何她身為女兒又做男人打扮,而且看來時日已長?要不是風蝶衣那比狗都還靈的嗅覺,說不定還辨不出她是男是女。

  「老大,這個人甩都不甩我們,而且看起來一副文弱的樣子,一定不會武功……」

  黑衣人中有人向頭兒小聲報訊。

  這頭兒輕蔑的睨著兀自凝思的風幽禽,也斷定他是個什麼都不會的書生,一個小動作便叫所有人一同上前,預備一刀解決風幽禽,再奪回韓如淨。

  想不到這韓如淨倒挺會逃的,在清點過韓家二十餘口人,發現少了韓如淨的屍體時,他們便兵分兩路,一路人馬留在洛陽繼續打探他們逸尋未獲的如鏡,一路人馬則追著韓如淨直至洛陽郊區的三不管地帶。

  豈料他們才舉步上前,被他們視為文弱書生的風幽禽摺扇一揮,一道勁風朝他們襲來,全數倒地不起。

  頭兒在看清風幽禽所持的白玉摺扇之後,如雷轟頂,又驚又恐的看著連動也沒動、只是揮下扇子即將他們所有人擊倒在地的風幽禽。

  「你……你是逍遙二仙之中的扇逍遙……」手持白玉扇為武器而聞名江湖的扇逍遙——男風逍遙。

  風幽禽唇畔笑意未改,「算你識相,大爺我今兒個心情不好,不怎麼想開殺戒。」

  他玩弄著韓如淨那半面銅鏡,讓頭兒眼睛一亮。

  如鏡果然在韓如淨身上!得到這個認知的頭兒並未忘懷風幽禽這個強勢高手的存在。

  江湖上盛傳,身為龍鳳胎的逍遙二仙有著相似的面貌,及各有所長的絕技。

  扇逍遙之名的由來之於風幽禽所持之扇。而風蝶衣的外號——舞逍遙,則得自於她發暗器冰魅銀針時嬌妖的姿態。且此兩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扇逍遙在此,舞逍遙定在不遠之處,硬拚只會損兵折將,說不定還會賠上自己這條小命。

  不智,不智,還是先撤退,等大頭兒到達再說。

  「怎麼?風大爺我說不想開殺戒,擺明是給你們一條活路走了,你們還不快滾?等我興致來了,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風幽禽輕搖玉扇,安之若素的提醒道,毫無防備的背對著他們,可這回他們再不敢放肆上前。

  「今日領教了扇逍遙的武功,果真高深莫測,在下不敵,來日……來日……」語未結頭兒只覺胸口一悶,吐出一灘鮮血,其餘鼠眾一見頭兒吐血,莫不驚恐萬分的跪地求饒。

  「請扇逍遙繞小人們一命啊!」

  「我說過,若是不走,我興致來了,你們全都得餵我手中這飢渴的白玉扇。你們不聽我的警告,還賴在這兒惹得我興致高昂,休怪我扇下不留情。」原來剛才頭兒吐血的原由是風幽禽聽煩了他的長篇大論,闔上摺扇一丟,「適巧」砸中頭兒的胸口,但一眨眼,摺扇似乎有生命似的回到了風幽禽手中。

  「我們馬上走,馬上走!」眾鼠輩拖著深受重傷的頭兒連忙撤退。

  一切歸於平靜,只除了被風幽禽傷了的那名頭兒所吐出的血稍稍毀壞湖畔該有的潔淨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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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人來過嗎?」拾了柴回來的風蝶衣見草地上那灘血,微挑秀眉輕問。

  「幾個不識相的傢伙罷了!」風幽禽的忍耐力已達到極限,「風蝶衣,你再不來帶走這個女人,我就把她丟到湖裡任其自生自滅。」

  風蝶衣聞言竊笑幾聲,上前接過仍處於昏迷狀態的韓如淨,將之安置在柔軟的草地上。

  「真弄不清你怎麼這麼討厭女人。」風蝶衣咕噥著,一邊取出手絹浸水替韓如淨打理她的面容。

  「哼!」風幽禽不屑的低哼一聲,取出火折子準備用她拾回來的柴生火。「我也弄不清你這回哪兒來的同情心。」

  「咦?」風蝶衣也發現了韓如淨腰間垂掛的半面銅鏡,「怪了,怎這隻銅鏡只有半面?瞧它的切口工整,應是有人刻意如此處理,而且……」

  「而且,那樣式好似在哪兒看過是吧?」風幽禽接下鳳蝶衣欲出口的話語,「那小鬼名喚韓如淨,被人追殺的樣子。」

  聽聞胞弟這麼一吐露,風蝶衣便猜出三分,紅唇逸出輕笑,「剛剛好像有人嘲笑我哪兒來的同情心救人,怎想到那個嘲笑本姑娘的人也突然發好心救了人一命。」

  「那些人礙了我的眼。」風幽禽背脊一僵,起身到林子裡去,不一會兒,即帶著戰利品歸來。

  「哇!太棒了!今晚的晚膳真是豐碩。」風蝶衣一見風幽禽手中那兩隻野兔,雙眸晶燦,綻出個足以傾城的笑容。

  風幽禽見了卻倒足胃口,再一次在心底重複「女人是禍水」這句名言。他拔了野兔的毛,清理了下,就將它們放上剛做好的架上烤。

  韓如淨是在一陣陣烤肉香味中轉醒的。

  就她所處之地,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一男一女正圍著火在享受食物。

  韓如淨疲乏的眨眨眼睛,陣陣熏人異內的味道在旁人眼中或許是香味,可她聞了卻惹得腹內一陣翻攪,那味道彷彿觸動了記憶中的某個環節。

  火……屍體的焦未……爹……娘……「嗚……」韓如淨摀住肚子開始抽搐、乾嘔。

  「嘔……」韓如淨的異樣令難得發善心的兩姐弟馬上拋下美食,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

  「韓如淨,你沒事吧?」

  「小鬼,你搞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的叫喊。

  韓如淨勉強抑住噁心的感覺,抬起迷濛的黑眸,想看清眼前的人,可耳邊所聽到的淨是哀鴻遍野的慘叫,眼睛所見的全是血流成河的屍骸,吸入腹腔的空氣充斥著火焰的味道……

  「不!」韓如淨抱著頭大叫,「不……不要……不要……不要……」

  她踉蹌起身推開他們兩人衝到火堆旁踢散柴枝,把他們兩人還沒吃完的野兔肉給踢得老遠。她急促的喘著氣,見火苗未熄,開始死命的踩踏,直到火苗盡滅,才停止自己瘋狂的舉動,兩膝一軟,跪在仍留餘溫的柴堆上。毫無自覺的她環抱住自己纖細的身子開始發抖,咬緊下唇,努力不讓嗚咽出閘。

  「喂……」兩姐弟互覷一眼,懷疑自己救了個瘋子。

  最先發脾氣的是捉了晚膳回來沒吃飽就被破壞殆盡的風幽禽,他兇猛的上前揪住韓如淨的領子,讓她與之平視,疾嚴厲色的吼叫:「喂!你吃飽沒事幹也別把我的晚膳弄髒,該死的!臭女人,你——」

  風幽禽罵到一半,接觸到韓如淨的眸子,倏的隱去話尾。

  他沒看過比她那雙眼眸盈滿更深哀痛的眼神,揉合蓮荷之瑤與柳竹之俊的面容充寒著槁木死灰,這毫無生氣的模樣叫風幽禽止了口。

  「女人?」久久,韓如淨才輕聲細語的吐出這兩個帶著濃重疑惑的字。「我是女人?

  女的?」

  風幽禽呆了,哪有人會這樣問自己的性別的?

  他往後看著風蝶衣,後者心有靈犀的上前觀望韓如淨的情況。

  「我是女的?」韓如淨茫然的面孔教兩姐弟不確定的對望一眼,同時在心底互罵對方,幹啥無緣無故惹了個麻煩上身。

  「不,我是韓家的繼承人,我是男的,我是男的。」說服自己似的,韓如淨露出個笑容,但隨即用手抱住自己,猶若寒風刺骨的發著抖,「我是男人……不是女人……我是韓家的繼承人……」

  風幽禽責備的瞪向風蝶衣,風蝶衣回以一個「我哪曉得」的眼神,無辜的撇清自己的罪行。

  「我……爹和娘……還有姐姐、姐夫……」她愈說,薄弱的身子抖得愈厲害,看得揪住她的風幽禽不自覺的鬆了手。韓如淨順勢倒進他的懷裡,畏寒似的偎著風幽禽。

  「死了……都死了……」

  「韓如淨?」風幽禽不再那麼排斥的捉住她的臂膀喚著,韓如淨的樣子讓人覺得可怕。

  「剩下我一個人……只剩下我……」韓如淨反手捉住風幽禽的手,修長、白皙冰冷的手指恰和風幽禽麥色、厚實溫暖的手形成強烈的對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韓如淨惶然無依的問著,翦水秋瞳倒映著風幽禽倨傲不群的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問我也沒用。」風幽禽沉靜的回答韓如淨的問題,同時厭煩的皺起眉。「韓如淨,你再捉著我,我就把你丟到湖裡去。」

  他不管她是男是女,風幽禽只相信風蝶衣的話,韓如淨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縱使她女著男裝亦不能改變她的性別。

  「韓如淨?」韓如淨茫然的重複這三個字,活似頭一次聽見這名字。未久,她深吸一口氣,語顫不成音的傾訴:「不,我是男……是韓家的繼承人……我……我得努力學習……日後才能接掌爹爹的事……不,是父親的事業。我……我是韓家的繼承者……最重要的繼承者……我不能……不能……」她難忍暈眩的闔眼,口中囈語著,「我是男的,男的……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淨兒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風幽禽聽得眉頭愈揪愈緊,原本即難看的臉色愈加可怖,可韓如淨一無所覺,只感到風幽禽很溫暖,她不想放開,不想放開……

  風蝶衣聽不下去了,她點了韓如淨的睡穴,韓如淨無力抵抗的昏厥在風幽禽懷裡。

  風幽禽氣得額上青筋暴凸,「該死的!你怎麼又昏在我身上!」

  「先別急著發脾氣,我看韓如淨她可能受了極大的打擊才會語無倫次。」風蝶衣蹙眉,仔細端詳她腰間垂掛的半面銅鏡。

  極大的打擊?風幽禽眼前掠過韓如淨適才的舉動及那雙眸子,載著複雜的情緒,還有她說服自己是男人時的神態……不知為何,向來對女人沒有同情心的他竟心生不忍。

  他抱著她盤坐於地,感覺懷中的韓如淨也只是調整個姿勢,便繼續沉睡。

  毫無防備的笨蛋。風幽禽在心中斥罵著,可沒推開韓如淨。

  「韓?這兒是三不管地帶,地近洛陽……風幽禽,她不會是洛陽韓家的那個韓如淨吧?」

  經風蝶衣這麼一提,風幽禽跟著攏起眉頭,「你是說這次爹要我們兩人從隴西趕到洛陽韓家代他拜訪的至友韓德爾的兒子?」

  「我猜想,有五成可能。我們們才入洛陽境內,什麼都還沒探聽,或許……」她指指在風幽禽懷中睡得安穩的韓如淨,「我們晚了一步。」

  「若是遲了,爹應該會托寄暢園將消息傳給我們呀!」風幽禽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

  語畢,一名身著白衫的文人即出現在幽林間,直至來到他們三人面前才停步。

  風蝶衣打量著這名做文人打扮的男子,認出他寬袖上那朵並不顯著的鵝黃色密花湘繡,因而鬆懈警戒。

  「寄暢園洛陽分舵舵主樊頌恩在此向兩位請罪,由於本分舵的疏失因而讓兩位漏失令尊所托之訊。」

  「別賣關子了,是否洛陽韓德爾一家出了什麼事?」風幽禽要樊頌恩挑明說開。

  「是的,洛陽韓德爾家在十日前被一群黑衣人闖入,韓德爾夫婦慘死,其女韓端端身受重傷,女婿葉雲因外出訪友而躲過一劫,么子韓如淨則下落不明,韓家一夕之間被殲滅,財產盡被掏空,目前官府正在追查當中。」

  「知道是誰幹的嗎?」風幽禽沉不住氣的又問,懷裡的韓如淨果真是……

  「目前正在追查,但其人所使用的五毒爪在中原已失傳良久,若非大人的指示,我們還不知從何著手。」

  五毒爪?若是寄暢園那擅使毒的「毒皇」嫡傳弟子所說的話,準沒錯。

  兩姐弟相視一眼,風幽禽提出疑點,「這種歹毒的武功據爹所述,三十年前就在江湖中銷聲匿跡。況且韓德爾乃是一介經商人家,又怎會沾惹上江湖人物呢?」

  「寄暢園正傾全力調查當中。少主及少主夫人對這椿憾事致上歉意,因而遣下屬請兩位至寄暢園分舵小歇。」

  「也好。」風蝶衣經過思慮,頷首答允,「另外想請樊公子為舍弟的朋友請個大夫。」

  樊頌恩這才瞧見在風幽禽懷中的韓如淨,訝然在他眼底一閃而過,傳聞中的扇逍遙倨傲不群,渾身充斥著逸興遄飛的氣息,對女人尤其敬而遠之。看來傳聞有一半是不能相信的。

  收起思緒,他打個揖,「請三位隨樊某來。」

  風逍遙兩姐弟相望,風幽禽攔腰抱起韓如淨,心中暗驚她輕如鴻羽的體重。風蝶衣則拾了兩人的包袱,順倒扯下韓如淨那半面銅鏡放入懷中。

  三人隨著樊頌恩步入那即將掀開一陣武林爭奪戰的洛陽。

  「請兩位認屍。」洛陽官府的捕頭一邊盯著飽受打擊的韓端端及在一旁扶持她的夫婿葉雲,一邊搖首歎氣。

  為何上天偏要韓員外這般的好人死於非命呢?

  他掀開覆屍的白布,韓端端一見,驚叫一聲:「爹!娘!」

  「端端!」葉雲及時扶住因受打擊過大而昏眩的娘子。

  「雲哥……」韓端端伏在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葉雲拍著她的背,認清那兩具屍體是岳父母,迎上捕頭詢問的目光,無奈的點頭歎氣。

  怎會?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晚,他也不過是去探訪好友晚歸,回來時只見韓端端渾身是血的衝入他懷裡放聲大哭。見著付之一炬的韓家,他當機立斷的帶著妻子到好友居處落腳,待韓端端鎮靜下來之後,才知韓家遭人夜襲,由於當天情況過於混亂,韓端端根本不記得任何事,韓如淨則音訊杳然。

  那也到底發生何事,無人知曉。

  一想到韓如淨,葉雲不禁回想起他第一回到韓家時發生的事。也是那件事致使原本結親興致不高的他答允了這門親事,兩夫婦的生活還算美好,只是有時候……

  「雲哥?」韓端端輕柔不安的低喃喚醒陷入沉思的葉雲,他忙收斂心神,低頭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怎麼樣?好些了嗎?」

  韓端端螓首輕點,難掩傷懷的擰起月眉,「我現在只希望好好安葬爹娘的遺體,還有淨兒能平安無事。」

  葉雲的心神在聽聞韓如淨的名字時,不禁又出了軀殼,但這回他很快的拉回心思。

  「嗯,希望淨兒能平安無事。」

  「雲哥。」韓端端輕喚。

  「嗯?」他低頭以眼神示意妻子直說。

  「你知道嗎?淨兒……淨兒他……」韓端端說到傷心處,苦腫了的眼再次泛紅。

  「我有叫他去找你的……那時我心想……就算我有事也不能讓淨兒出事……現下淨兒失蹤……要是他有個萬一……我……我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死去的爹娘……該如何去承受……」

  「端端。」葉雲輕拭去她的淚水,「淨兒吉人天相,老天會佑他長命百歲、福泰安康的。」

  「真的嗎?」韓端端含淚美眸惶懼的尋求夫婿的安定力量。

  「我相信淨兒絕對會沒事的。我們回去吧!」葉雲護送韓端端回到位於洛陽西邊的方家。

  這兒的主人是洛陽名聲遐邇的才子方世文;他同葉雲是八拜之交,葉雲亦是來訪敘舊才躲過韓府浩劫的。

  韓端端點點頭,讓葉雲扶上床,「雲哥——」

  「嗯?」葉雲替她蓋好被子,漫應著,眸光不定的游移。

  「陪我。」

  「我就在你身邊。」葉雲拍拍她的手,坐上床沿,守著她。

  寄暢園洛陽分舵位於城郊一大處宅邸,此時正值春分時節,春雪覆蓋的庭圍因乍來的陽光而閃爍著點點光芒。如此賞心悅目的美景在風幽禽眼中全成了一堆狗屎。

  「大夫,診斷的結果如何?」風幽禽在大夫診察完畢時開口問道。

  大夫看眼風幽禽,再看眼死偎著他不肯離開、潔白無暇的面容盛滿戒懼的韓如淨,「姑娘是受了過大的驚嚇與刺激,一時間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我開些安定心神的藥給她服用,希望會有所幫助。」

  此言教風幽禽不悅的皺起眉頭,「大夫,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開的藥沒有幫助,她一輩子都會這樣?」

  他指指死攀著自己的韓如淨,黝黑的眼眸從平靜無波逐漸凝固成風雨欲來的冷沉,再換成陰森迫人的酷寒,瞧得大夫連忙摀住心口別過臉去,省得讓風幽禽瞪到一命嗚呼。

  「公子,這是心病,心病老夫沒藥醫的。」大夫勉強應對,深怕被風幽禽砍了頭。

  「心病?」風幽禽低頭看著韓如淨。韓如淨察覺到風幽禽的目光,抬首和他相對絲毫不畏於他吃人的神情,只是無言的望著他。

  風幽禽的火氣讓韓如淨的凝視給帶定了,不知怎麼的,同她的視線一接觸,他就自動矮了半截,氣焰硬是讓她削了大半——而且屢試不爽。

  他懊惱的低咒一聲,「假如她的心病好不了,我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被她這樣抱著?」

  天可憐見,他風逍遙生平什麼惡事也沒做過,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度日。可現下,瞧瞧老天給他開了個什麼玩笑?

  他生平最討厭的女人竟然因為「心病」而死抱著他不放,怎麼推、怎麼拉、怎麼掰、怎麼抓她就是不放手,老天!

  風幽禽氣到頭頂冒煙,遷怒於那名被他的氣勢鎮住的大夫。

  這個大夫是蒙古大夫!

  「可……可能……」大夫冒著頂上人頭落地的危險,小聲的應答。

  大夫的回應觸動了風幽禽怒氣閘門的開關。「你這個庸醫!給我滾!」風幽禽怒不可遏的要大夫滾出去。

  半個月來,請來十個大夫,個個都說同樣的話,難不成都事先套好詞兒,要來欺壓他風幽禽這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那大夫一聽,如獲大赦般的收拾醫箱,依風幽禽所言「滾」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風蝶衣跟那大夫要了藥方,請了分舵的人去捉藥,才慢條斯理的推門入房,對著怒氣未消的雙胞弟弟歎道:「風幽禽,別動怒,事實就是事實,十個大夫說的全是一套兒,你不相信也由不得你,動氣有用嗎?」

  「你少在那邊幸災樂禍!」風幽禽咬牙切齒的低吼,當了二十年的姐弟,他會不知道她是在調侃他?

  「我是在說理給你聽,你以為我喜歡說呀!」風蝶衣板起俏顏,「淨兒一定是因為那樁慘案才會變成這樣的,一個好好的女孩家碰上這種事情不嚇瘋才怪,她現在的樣子已算是最好的狀態了。她可是爹要我們探訪的故友之女呢!讓她抱一下會少一塊肉嗎?

  你要是不好好的照顧她,回莊裡看爹娘不臭罵你一頓才怪!」

  「你不覺的事情有蹊蹺嗎?」風幽禽凝神思索,「明明韓家就這麼一子一女,女兒嫁了,兒子……卻變成女兒?」

  說著說著,他又想起半個月前韓如淨在湖畔呢喃的話語——「我是男人……不是女人……我是韓家的繼承人……」霎時,一抹不該有的悶痛湧上胸口,風幽禽甩甩頭,下意識的攬緊懷中的韓如淨,似是想確定她是真的存在。

  風蝶衣心領神會,「我想,還是先治好她的『心病』,或許我們就可以得知個中原委。」誰料得到一趟奉父母之命的探訪會扭曲成如此的……出人意料之外!

  「心病無藥醫,哪個良醫對心病不是束手無策?別空口說白話了。」風幽禽挑高斜飛入鬢的劍眉,被抱的人不是她,她當然可以悠悠閒閒的說出這種話。

  「咱們先別這麼早下定論,韓家人我們沒一個識得的,長年來,咱們倆不也只知爹在洛陽有個生死之交家中世代經商,從不涉足江湖,姓韓而已?也許從淨兒口中可得知一切的來龍去脈。」風蝶衣輕靈妙動的眸子隨著紅唇吐出的話語而改變,多樣的風情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我沒興趣知道那麼多事情,我只想她能放手。」風有禽尖銳的吐處傷人的話語而毫不自覺。

  驀的,他感覺懷中的人兒身子瑟縮了下,環抱著他的細瘦臂膀鬆了力道。風幽禽一時跟不上韓如淨的思緒,只能呆愣的看著她離開自己。可惡的是,就在她放手的一瞬間,他竟有一種空虛感,直想再將她拉回自己的懷中。

  身著風蝶衣替她穿上的白色衣衫、外罩白紗,長至腰際的髮絲簡單的綰起,活似駕雲而下的仙子。韓如淨強忍著想再抱住這名陌生男子溫暖身體的衝動,空靈瞳眸蒙上一層氤氳,以女子而言偏低的嗓音透著些微戰慄的低訴:「好冷啊……爹……淨兒可不可以跟姐姐一樣去睡……好冷……好冷……淨兒不要看這些賬冊……淨兒好冷……淨兒不想要背書……不想看什麼策論……為什麼淨兒不能……不能跟姐姐一樣呢?為什麼……

  死了……大家都死了……爹……娘……姐姐……姐夫……這樣……淨兒還要不要看賬冊?

  還要不要背書?」

  她不要想起這些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些痛苦的事,難道她十八年來的歲月中,沒有一件是快樂的事嗎?她……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如果在那個陌生男子的懷裡,就不會想起這些事情,可是……可是……他討厭自己……他討厭自己……

  眼神跟爹娘的眼神好像,跟他們在逼她看那些賬冊、跟人交談生意是強迫她一定要成為男人一樣……

  是的,她是男人,是韓家的繼承者,背負著韓家整個家族興衰的重責。

  她是韓如淨,韓家的么子韓如淨——那個十歲便跟在父親身邊、十二歲已能獨自帶領商隊、十五歲能獨當一面的韓如淨。

  「不能展現懦弱的臉孔,你必須喜怒不形於色。」

  「你是韓家的繼承人!」

  「從哪兒失敗就要從哪裡站起來!不要娘娘腔的奢望別人伸出援手!」

  耳畔迴響著這些話語,教韓如淨冰封起自己那猶復裂痕的脆弱、一觸即發的柔弱,空洞渺遠的眼神活像木偶。

  完了,又發作了!風蝶衣頭疼的撫額,使個眼神要風幽禽行動。

  這半個月以來,只要風幽禽一推開韓如淨,韓如淨便會出現這樣的症狀,而也只有風幽禽心不甘情不願的再次「出讓」他的胸膛,失控的場面才會中止。

  風幽禽百般不耐的歎口氣,她空洞的眼神使他沒由來的心煩,難道她就不能像風蝶衣那個瘋婆子一樣,開朗的笑上一笑嗎?

  「韓如淨,過來。」終於,他伸出了手,口氣不善的命令道。

  孰料韓如淨輕搖首,風幽禽注意到她置於身側的手握緊,剎那間,她整個人的氣息為之一變,冰冷的氣團環繞著她,白玉面容泛著清冷孤傲,只有那雙水鏡般的秋瞳仍盈這一絲因負載過重而無法抹去的纖弱。

  「韓如淨在此謝過公子、姑娘對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來世必定啣草結環,報答兩位的大恩大德。」她頓了頓,微顫的唇角努力揚起一朵笑靨,「再者,恐怕兩位弄錯在下的性別了,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聽聞此席話語,風蝶衣雙手環抱,張著洞悉的大眼直勾勾的望著韓如淨。風禽幽的眉更是扭在一起,凜冽的注視著韓如淨。開什麼玩笑,被她抱了半個月,她是男是女還需要她口頭上的「說明」嗎?這女人真是不坦率到極點。

  韓如淨幾乎要承受不住他的凝視,強壓下想要投入他敞開的胸懷的念頭。不知怎的,她就是對風幽禽有種眷戀的心情,好像他可以撫平她所有深埋內心的傷痛一樣。「公……

  公子何以……何以……」

  「廢話休提,在場的人皆知曉你真正的身份,少裝模作樣,惹人生厭。」風有禽苛刻的揭穿她的面具,令她難堪的踉蹌退步,她扶住桌簷才穩住身子。

  接力抑制因心頭的悶擊而低喘不以的氣息。韓如淨語無倫次的辨著:「沒有……我沒有……」

  她咬著下唇,直到唇瓣滲出了血絲也毫不自覺,十八年來的訓練讓她無法為自己定位,她總是遊走在男女之間,無法被任何一方接受,她承受的……沒有人能懂……

  「你又懂些什麼?你我本是陌路人,何以交淺言深?」啊,不行了,她快撐不住了,硬是將心頭因風幽禽而起的翻騰壓下,「失禮了,在下告辭。」

  「等等!」風逍遙姐弟倆人一同發出阻止之聲。

  風蝶衣還驚異於風幽禽出口挽留之時,風幽禽已先一步上前抱起才舉步便讓一片黑暗佔據意識的韓如淨。

  「囿於池中的魚兒……」風幽禽修長的指尖撫過韓如淨慘無人色的臉龐,毫無自覺的低喃著。

  什麼樣的成長過程將她逼迫至此?又為何他的心會泛起陣陣疼痛?

  「魚兒嗎?」風蝶衣意味深長的一笑,詳閱過韓家的資料後,她能體會為何風幽禽會這麼說。「人說魚兒合蓋是最不知世間一切煩憂歡樂的,看來這句話該改改了。」

  「我沒興趣跟你來個莊子、惠子辯魚論。」風幽禽將她放上床鋪,替她蓋上被子,冷語凍人,眼神怪異的盯著韓如淨。

  「好好照顧她,我開始覺得這趟旅行好玩起來了。」風蝶衣旋身倚著門框,帶著富含深意的笑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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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江湖紀錄人笑世生所著的《江湖軼聞錄》中,有為古今的兵器及劍客做一番排名,其中,排行第一的映月劍及其劍法,隨著易家人的滅亡而消逝,成為武林一大無頭公案。

  第二是秦淮的陰風劍——即為冰川女俠的師父所創。第三是「毒皇」任意行——亦是絕色毒仙之師。排名第四是以一把「冰靈劍」名震江湖的易陽,同時為「凌雲城」的城主。

  排名第五的是「滄浪山莊」莊主風天行的快劍一把。「喬寄玄馳」四名結拜兄弟並列第六。雲南緋紅衣以一身毒掌排第七。「論語四絕之劍」——冰川女俠排第八。「論語四絕之毒」——絕色毒仙排第九。第十名從缺。

  這十名當中,排名第一的映月劍下落未明,為所有江湖人皆想奪取之物。排名第二、第三、第五的已不管江湖世事。第四名的冰靈劍易陽居於凌雲城等於閉關自守,無人知他是生是死、是老是少,唯一可知的是——易陽為人行事皆冷酷無情。而其餘的除卻雲南緋紅衣之外,雖仍處身江湖中,心卻早離江湖遠矣!

  根據《江湖軼聞錄》中所載,欲尋映月,先找如鏡。

  這句話尚有下文,可惜笑世生未撰寫完成人即死於非命,且沒人真正見過他的屍身。

  數年後,如鏡在洛陽韓家的消息不知是怎麼走漏的,大批江湖人士全聚於洛陽,不過韓家已慘遭滅門,韓端端及其夫婿倖存,么子韓如淨下落不明。

  但已有可靠消息傳出如鏡是在么子韓如淨身上,在韓如淨未出現之前,這些有心奪取如鏡的江湖人士是怎麼也不會離開洛陽的。

  「寄暢園選擇置身事外?」風蝶衣本無意趟這渾水,但事關父親故友,滅門一事終究得查個清楚。

  此時,她正坐於寄暢園洛陽分舵的議事廳內,同樊頌恩商談現下洛陽的態勢。

  「『喬寄玄馳』及『論語四絕』皆不會插手干預,但假若風姑娘及風公子有需要,寄暢園會提供一切消息。」這是主子的吩咐,樊頌恩不過忠實的傳達。

  「條件呢?」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點道理她還懂。

  「少主只希望滄浪山莊能將如何植出追日葵花的方法據實相告。」樊頌恩忍著笑將少主樊少珞的話帶到。

  「樊少珞這小子真愛慘了他那夫人!」風蝶衣看出樊頌恩眼底的笑意,暗自猜想他們這些底下人為了這件事笑話多久。「喬寄玄馳」除了排行為首的「喬」尚未成婚之外,其餘皆是當代難得一見的「愛妻」之人,其中以樊少珞為甚。

  自從他娶了論語四絕之毒林語葵為妻後,少主的形象全無,在結識他們兩姐弟,得知滄浪山莊有追日葵花之後,便一天到晚想知道如何栽植以討夫人歡心,可惜的是她那弟弟小氣得要命,死都不肯說,但是……這次他不答允也不行了。

  她輕笑出聲,「沒問題,問我弟弟就行了。」滄浪山莊的花花草草都是他閒暇時的「娛樂」。

  「多謝風姑娘成全。」樊頌恩知道逍遙二仙的個性是顛倒過來的。亦即風蝶衣較為豪氣乾脆,而風幽禽則是較冷漠沉靜。因此若有事要與之商議最好是找豪爽的風蝶衣,反之,自己被風幽禽敲了大竹槓恐怕還不自知。

  再次清醒,韓如淨睜眼只見陌生的床帷,以及坐在床旁椅上、身著白袍、搖著扇子的男子。

  「你醒了。」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守候著她的風幽禽轉頭看她。

  雙眸對視,韓如淨認出了他是她失去意識前道破她身份的男子,還有另一名女子……

  但她不在。

  另外,她也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他們倆給救了的,但印象很模糊,難以澄清。她只記得昏倒前自己說過什麼。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清醒時,夢境也就跟著消散了……

  「為什麼會一眼識破我的女扮男裝?」韓如淨問著坐在床旁的風幽禽,雖然看得出他並非處於自願照顧自己,她仍是開口。

  風幽禽搖扇睨她一眼,「小魚兒,別太拘泥於一方天地,那太痛苦了。」

  「如淨未諳公子所言。」韓如淨柳眉微攢,不明白風幽禽所言,還有,她什麼時候喚作小魚兒來著?

  「是男又如何?是女又如何?」風幽禽唇際掛著淺淺的微笑,直視韓如淨問道。

  「在韓家,是男與否很重要。」韓如淨又咬住下唇,覺得痛卻不放開。

  風幽禽真搞不懂韓如淨的想法,但他覺得韓如淨咬唇的動作十分刺眼,遂捏住她潤滑的下巴,強迫她停止咬唇的動作,在見著唇上的傷口時,他的眉緊皺,「你有自虐的傾向嗎?」

  好好的嘴唇偏要將它咬破,真弄不懂女人在想什麼。真是的,虧她的唇色很像前些日子他觀賞到的紅櫻呢!

  「沒有。」韓如淨苦澀的別開視線,這才想起幾件事。「請問公子貴姓大名?原諒如淨一直忘了問。」

  「風逍遙,不過你叫我風幽禽會比較好辨認。」風幽禽淡然回答,「小魚兒,你家裡可有人?」

  「如淨家居洛陽,韓德爾乃我父,其上有一姐,爹娘和姐姐還有姐夫都在那晚死去……」韓如淨嚥下欲出口的嗚咽,只能死命的眨著蝶翼般的羽睫來制止泛熱的眼眶凝聚淚水。她不斷對自己催眠著,自己是韓家的繼承人,不能哭。

  「小魚兒,你姐姐韓端端和姐夫葉雲還活著。」風幽禽緩緩吐露出這個令她震驚不已的消息。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看見姐姐被那些人殺死,吐了好多血的……姐夫……姐夫我就不知道……」韓如淨不敢置信的半坐起身,望著風幽禽想多知道一些有關韓家的事,然而察覺自己過於激動之際,她捺下心思,不再開口,暗將震驚隱於心中。

  「我又不在現場,怎麼為你的話語做見證?」風幽禽事不關己的拿了碗冒著熱煙、黑不溜丟的液體遞到她面前。「喝下去。」

  「這是何物?」韓如淨眉頭皺得更緊了,從小到大她可沒生過病,健康得很,只除了身形不似北方人高大,反似南方人修長纖細,還有她的性別……

  「趁熱喝,很好喝的。」風幽禽未變的語調教韓如淨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的話,乖乖結果燙呼呼的碗,豐潤櫻唇吹著氣,想將它的熱度降低。稱不上優雅的舉止卻教風幽禽一時看愣了,那似紅櫻的唇瓣教他好想塗上蜂蜜一口吞下……呃……他忙收斂心神,不想出糗。

  她帶它涼了些,毫無防備的一口喝下去,柳眉在藥汁入口的剎那間皺緊,想吐出來,可風幽禽眼明手快的抓住她執碗的手,另一隻手制住她的下顎,不一會兒,碗底空空。

  「咳咳咳……」韓如淨被風幽禽強迫性的灌完藥,那藥的苦味一直在口內流連不去,嗆得她直咳嗽,卻咳不出任何藥汁。「好苦啊!那是什麼東西?」

  天!她不該信任風幽禽的!那東西苦得要命,簡直要了她的命!

  「小魚兒,那東西喚作藥,依據前十個醫治你的大夫的說法,這是安心寧神的藥。」

  風幽禽見奸計得逞,不由得彎起嘴角,「好不好喝啊?」

  「哪裡好喝來著?它苦死了!」韓如淨被那藥苦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是嗎?」風幽禽一臉不信,心裡老早笑翻了,誰教她讓患有厭女症的他遍嘗苦痛。

  為了她的「心病」,他被迫跟這個女人共處了半個月,雖然後來他「勉強」習慣了自己懷中有個女人,可那段時期的「掙扎」教他記憶深刻。

  「你捉弄我!」韓如淨氣極了,白嫩容顏平添兩朵紅雲。

  「捉弄你又如何?」又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韓如淨氣煞的失了理智,掄拳就往他身上捶,可在半空中即讓風幽禽捉住,「想打到我,再修煉個千年也不夠呀……」

  惡意的笑容展露在風幽禽已繃了半個月的俊臉上,他開始覺得這個女孩兒很好玩,見她氣紅的俏顏比見她那嬌弱似蘭的容貌來得快活,他會遵照姐姐的吩咐好好「照顧」

  她的。

  「風幽禽,你……」韓如淨想掙開他的掌握,可怎麼也掙不開,那刺鼻苦味嗆得她的鼻息全是那種味道。

  「小魚兒,我長你兩歲,你喚我時該喚聲幽禽大哥才對。」風幽禽心情大好,沒有發現自己對韓如淨這個「女人」的態度有所轉換。

  「去死吧!」韓如淨口不擇言,十八年來的教養、喪親之痛全教風幽禽的捉弄給暫時抹去,她沒想到救她的人竟是如此惡質。

  「洛陽韓家有名的韓如淨韓公子竟然口出穢言呀!」韓如淨愈生氣,風幽禽捉弄她的念頭愈強。

  「那是因為你先——」掙不開風幽禽的手,韓如淨氣喘吁吁的斷了與他的辯論。

  「放開我!」

  「我先怎麼樣,小魚兒?」風幽禽放輕力道,但仍是沒打算要放開她。

  「你……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姐姐和姐夫!」既然姐姐和姐夫沒事,那她就可以去投靠他們了。

  「如果你不想害死他們的話,儘管去,我不攔你。」風幽禽玩夠了,放開韓如淨的手,瘦弱見骨的皓腕因她的強烈掙扎而染上一圈紅,活似他精心培育的變種月白蘭。

  韓如淨揉著手腕的動作登時停住,滿臉壓抑的抬首看著正悠然搖扇的風幽禽,「你把我姐姐和姐夫怎麼了?」

  「不是我。」風幽禽向來不說假話,卻因韓如淨的話語而擰眉,「難道你忘了,是你要投湖自盡被我們救了嗎?」

  她那是什麼眼神?難道他看起來就那麼面目可憎?竟將他當成綁架她姐姐和姐夫的惡人,也不想想幾天前自己還死命的黏著他不肯離開。

  韓如淨瞬時「恢復記憶」,同時漲紅了臉,直紅至耳根子。

  久久,她才訥訥的道歉:「對不住,我一時失了理智。」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藥喝完了就乖乖躺下休息,調養好你的身子。」風幽禽惡聲惡氣的要她躺下。

  「我很健康。風公子,可否……可否再告知有關韓家一案的後續發展?」韓如淨心神皆亂,壓根兒睡不著。事情的發展似乎跟她所見有所出入,她明明……明明……看見姐姐她……可是……為什麼?

  「什麼後續發展?」風幽禽故作不懂。

  「就是……後來呢?姐姐、姐夫沒事,那麼……除了他們之外,還有無生還的人?」

  韓如淨急切的問。

  「你說呢?」風幽禽反問,無動於衷的看著韓如淨憂急的面容。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啊!風公子,別再捉弄我了,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姐姐沒事,那爹娘會不會也沒事?那……那麼那就是我所作的噩夢……」韓如淨心底升起一絲希望,希望那晚她所見的全是噩夢一場。

  「你忘了你被人追殺和投湖自盡的事嗎?」風幽禽殘酷的提醒她別作白日夢。「韓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都被燒得一乾二淨,找著的屍骸總共二十具,包括你的爹娘,整個韓家除了韓端端之外,就剩你一人了,小魚兒。」

  「原來……如此……」韓如淨虛軟無力的癱靠在床柱上,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之火滅了,現在的她不知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家破人亡的事實。緩緩閉上眼,她試圖冷靜。

  「天要滅我韓家嗎?」

  「不,是如鏡的關係。」

  風幽禽一提到如鏡,韓如淨這才想起娘要她逃走前,藥她拿走半面鏡子,她連忙找著那鏡子的下落。

  「別忙了,在這兒。」風幽禽自懷裡取出那半面鏡子。

  韓如淨凶了一把搶過來,檢查它是否為真貨,確定時,一口氣才吐了出來,「幸好沒事……」

  否則她怎麼跟死去的娘交代?

  「沒事才怪,你知道如鏡是做什麼用的嗎?」她可真是天真的緊,如鏡沒事那才真的「有事」。

  「如鏡是韓家的傳家之寶,它會自行選擇主人,選定了,不論男女,都是韓家大筆產業的繼承人。」韓如淨沒有好感的望著手裡的如鏡,就因為它選了她當主人,就因為韓家奇怪的家規,她五歲就被迫改扮男裝,當姐姐在習舞時,她在念枯燥無味的賬冊。

  姐姐在學畫時,她在背四書五經、大學、中庸、策論。姐姐開心在花園裡撲蝶兒、放紙鳶時,她在學如何管理商隊。

  她被訓練得喜怒不形於色,心頭只以韓家利益為重;姐姐則歡歡喜喜的當個待嫁新娘。

  「人人都說韓公子是商業奇才,年紀輕輕竟能代父掌理所有事業,韓家家大業大,韓公子應付自如,誰家的女兒嫁給了他必定幸福。」

  「你在諷刺我?」韓如淨面色不善的瞪著風幽禽,他不知道她多不願意接下這個重擔嗎?她是女兒身,卻被逼當男兒,那種痛苦,他知道嗎?

  假如……假如一開始她即被蒙在鼓裡,她也就不會如此掙扎,偏生……

  「你說呢,小魚兒?」他逗著她,摺扇一合,以扇柄輕佻起她的下巴,卻被韓如淨一手揮開。面對韓如淨「生氣勃勃」的容顏,風幽禽內心稍微舒爽了些,否則一見到她又是攢眉又是捧心的嬌柔模樣,他心底就不舒服。

  「你到底說是不說?」韓如淨受夠了風幽禽玩樂似的挑釁,怎麼這個認同半個月來共同相處的印象完全不合?

  「現在可是你有求於我,而不是我有求於你喔!」風幽禽輕聲細語的提醒韓如淨注意自己的態度。

  韓如淨硬是抑下怒氣,「敢問公子,關於韓家一案——」

  「等等,你叫我一聲幽禽大哥,我就告訴你一點消息。」痛快,痛快,太痛快了!

  風幽禽覺得連日來徘徊在他頭頂的烏雲已散去,迎接他的是一片晴空。

  「幽、禽、大、哥。」韓如淨為風幽禽輕浮的態度所激怒,但宥於她想知道的消息全掌握在他手中,使得她不得不咬牙含恨的一字一句喚出。

  風幽禽把玩著摺扇,聽出韓如淨語氣間的不願。「好,就衝著你心不甘情不願的喚我這聲幽禽大哥,我就勉為其難的透露一點消息給你知曉好了。」

  韓如淨焚燒著怒火的瞳眸好似恨不得在他身上留下兩個大洞,看看這樣他還笑得出來嗎?

  「公子——」

  「咦?」風幽禽提高語調,提點韓如淨喚他的稱呼。

  「幽禽大哥請說。」韓如淨嚥下這口氣,誰教他手中有她亟欲得知的情報呢?

  「韓家現在只剩下斷垣殘壁;韓端端和葉雲暫居於城西的方世文家中。昨日葉雲曾前來寄暢園委託找你,被寄暢園婉拒。」風幽禽頓了頓,給韓如淨時間消化。

  現下寄暢園內所有消息全教他們兩姐弟給封鎖,就算對象是葉雲,也同樣不能透露。

  「原來有水上帝王之稱得寄暢園同時也是消息販子的傳聞是真的,那麼,我現在身處之地是寄暢園羅?」

  「正確說法是寄暢園洛陽分舵。」

  「為什麼不讓我見姐姐、姐夫呢?」韓如淨稍微理出個頭緒,不能理解眼前的救命恩人為何不讓她和姐夫、姐姐聯繫,還說她會害死他們?

  「我說了,因為你手中的如鏡。」見韓如淨一臉不解,風幽禽不厭其煩的解說道:

  「你是如鏡選擇的主人,應該知道如鏡有什麼秘密才對。」

  「為了一名已經作古之人的寶藏,且還未證實是真是假,就引來韓家的滅門之禍?」

  韓如淨打從被如鏡選作主人後,沒有一天是喜愛它的,這個傳家之寶在她眼中其實不過是面銅鏡,什麼寶不寶藏,她壓根兒沒興趣,而且如鏡只有半邊,要真拿到地圖也只有半邊的地圖,另外半邊銅鏡流落何方她根本不知道,而她家……就這樣……就這樣被……

  「笑世生的《江湖軼聞錄》你讀過沒?」風幽禽牛頭不對馬嘴的問。

  韓如淨搖頭。

  「一本紀錄江湖軼聞的書,作者還未完成即被人殺死,不,或者該說是失蹤,因為沒有人見過他的屍體,所以他的生死未能斷定。」

  「與我何干?」韓如淨不關心那本書作者的死活。

  「笑世生在其中載錄了江湖一些名人的排行,映月劍法是排第一的,很不巧,他失蹤前書上有句話引來全江湖的矚目。」風幽禽觀察著韓如淨陰晴不定的臉色,但沒說什麼。

  「什麼話?」聰穎如韓如淨猜著了八成,從她掄起的拳頭,以及燃起火焰的明亮瞳眸,風幽禽已看出她猜想的結果。

  「欲尋映月,先找如鏡。」他不慍不火的背出這句話語,沒人知道著找如鏡之後又該如何,但貪念映月劍法的江湖人士已經蠢蠢欲動,全集中到洛陽來,而韓家的血案只不過是個導火線。

  可笑的是,人人只聞得映月劍法的厲害,卻忽略了映月劍在十三年前隨著易水寒的失蹤而不見蹤影,有了映月劍法無映月劍,能做什麼大事兒呢?

  「就這樣?」韓如淨淒楚的彎起唇角。「就為了這句話,我韓家落得今日這步田地?」

  「不過它的發生也救了你不是嗎?」風幽禽冷漠的微笑著,看出韓如淨的痛苦。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韓如淨再一次讓風幽禽挑起怒火。

  「省了你徘徊在男女之間痛苦得不得了,不是嗎?」他照實說出韓如淨深藏內心的渴念。

  一直以來,她不怨天不尤人,只恨自己的命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得據起家業?

  雖然因此所受的限制少了許多,可是她卻無法為自己定位,只能明知自己是女兒身,外表卻絲毫不能顯出一絲女兒嬌態。她只希望自己能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活著,可命運不讓她好過,偏生要她過這種兩面不是人的生活。

  韓如淨嗤笑一聲,「那你說,我現在該當男還是女?女孩家會的我全不會,男孩家的經商之道我卻如數家珍,就算我現在穿著女人的衣裳,仍然是個被教育成男孩子的韓如淨,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變了就是變了,再怎麼補強也是無用的,你明白嗎?」

  「自尋煩惱罷了!」風幽禽就是看不慣韓如淨這扭捏的性子,她就是這樣才會讓他一而在、再而三得想捉弄她兼欺負她。「是男又如何?是女又如何?只要知道自己是誰就夠了,何必拘泥於外在的一切呢?你就是這樣不乾脆才會讓自己痛苦難當!一個簡單萬分的解答就擺在你面前,你偏生要去鑽牛角尖,想歪了才來自怨自艾。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笨蛋一個。」

  風幽禽說到最後已經是用吼的,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這麼生氣做啥?

  「你管我,我就愛這樣想,不行嗎?」韓如淨氣憤的回話。

  「哎呀!本少爺肯跟你說話已是天大的榮幸,更別說開導了,你竟然這樣不知好歹,看來我不教訓教訓你,你是不會知道我扇逍遙在江湖上是多麼響叮噹的人物!」風幽禽挽起袖子,這女人,他夜以繼日的照顧她,還壓抑了自身對女子的厭惡讓她抱了好些時候,想安撫她初喪親、驚嚇過度的心靈;誰知他這番「苦心」得到的回報竟是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對他大吼大叫。

  他可不是好惹的!

  「扇逍遙又如何?我韓如淨在商場上被人喚作『冷情閻王』,可也不是叫假的。」

  她被他欺壓夠了,憑什麼她就得這麼讓他耍弄?

  「該改名了吧?冷情閻王這名字,『似乎』不太適合你。」風幽禽起身,一邊搖扇扇風,一邊露出個可恨的笑容,讓韓如淨嚥不下這口氣。

  她暗捏個銅錢,出其不意的擲向風幽禽,風幽禽摺扇一揮,打掉銅錢,臉上的訝異之色不是假的。

  「好個小人兼女子,竟使暗器!」風幽禽萬萬沒想到看來孱弱無比的她竟然會使暗器。

  韓如淨趁他訝異之際又朝他擲了個銅錢,這回風幽禽沒躲開,白白讓她砸中,笑容也讓她打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

  他失去理智的朝她大吼,就像其姐風蝶衣在挑戰他的冷靜時的反應一樣,這回他可稱得上是山洪爆發。銅錢有重量她知道嗎?平日待在身上就嫌它礙手礙腳,現下她拿來當武器砸人,被砸中的人會有多痛她知道嗎?

  「誰……誰教你不躲開?」韓如淨見了風幽禽兇猛的神情心下暗驚,可表面上仍是文風不動。是他不對,誰教他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挑弄她的理智,她一時氣不過才會用銅錢擲他。

  「果然沒錯,天下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風幽擒哪管韓如淨的辯解,自詡身手過人的他竟然讓個小小的銅錢砸中,還是除了他娘跟風蝶衣之外頭一回栽在女人手上,教他如何吞下這口怒氣?

  「生你的不就是女人嗎?」瞧他那什麼口氣?好似天下間所有的女人都跟小人畫上等號一樣,她會讓風幽禽這傢伙給氣死。

  「你是生我的女人嗎?」風幽禽反唇相譏。

  「你……」他輕蔑的態度可說是火上加油,讓韓如淨失了冷靜,又朝風幽禽丟了一堆銅錢,這回全讓風幽禽躲過。

  「天底下沒第二次這麼好的事。」風幽禽那抹惡意的笑容又重新掛回臉上,看來韓如淨擲銅錢的功力有待加強,不過她只是一介商人,實在不必奢望她的武功修為會有多高。

  「你……你這個王八羔子!」韓如淨身上的銅錢沒了,一股氣卻鬱積在胸口難以化消,風幽禽,她梁子跟他結定了!

  「小魚兒,別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對救命恩人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語小心折煞你自己。」風幽禽呵笑出聲,不,他簡直是仰頭狂笑。

  「我有名有姓,別叫我小魚兒。」韓如淨氣得鼓起腮幫子,恨不得手上有把劍可以刺進風幽禽的心窩,看他還笑的出來嗎?

  「我就是要叫你小魚兒,怎麼樣?」風幽禽唯獨對女人絕不會和顏悅色——尤其是眼前這個不男不女又忘恩負義的韓如淨。

  「哇!原來你們已經相處的這麼好啦!」風蝶衣加入戰局,和風幽禽相似的臉孔教韓如淨驚異的直在兩個人身上看來看去。

  不知道風幽禽穿女裝的樣子會不會跟風蝶衣一樣呢?不,他那麼高大又手長腳長的,一定像猴子。韓如淨兀自想得開心,可一聽到風蝶衣的話語馬上又回了神。

  「誰跟她相處甚歡來著?」

  「誰跟他相處甚歡來著?」

  風有禽和韓如淨異口同聲的否認。

  發現自己和對方同時出聲時,又槓上了彼此。

  「你做什麼學我說話?」

  「我才沒有!」

  「風幽禽!」韓如淨柳眉倒豎,齜牙咧嘴的低叫。

  「小魚兒!」風幽禽也在同時間劍眉緊攢,似與韓如淨有深仇大恨的吼叫出他為她取的別名。「說了要你叫我幽禽大哥的!」他居高臨下的睨視矮他一截的韓如淨,非常非常不願意她喚他的全名。

  「我也叫你別叫我小魚兒的!」韓如淨人雖矮他一截,可氣勢毫不輸他。

  兩人對峙著,最後倒是風蝶衣忍不住大笑出聲才終止戰局。

  韓如淨聽見風蝶衣那豪邁的笑聲,不禁張大了眼直瞪著她瞧,這就是南方的姑娘家?

  雖然南方和北方的風俗有些差異,可也不該差那麼多呀!為了韓家事業而打拼的韓如淨縱使是見過世面,也沒見過像風蝶衣這等豪放不羈的美女。

  「喂,克制一點,有人被你笑的樣子嚇呆了。」風幽禽見韓如淨久久合不上嘴巴,便知自個兒姐姐的模樣讓她……呃,驚異不已。

  「那又怎麼樣?我笑的樣子就是這樣,難不成見到一個跟你這麼有『默契』的『女人』,我該哭嗎?」風蝶衣還沒見過風幽禽對除了她和娘之外的女人有這麼大的情緒起伏,想想,她又想笑了。

  「風蝶衣!」風幽禽瞇起的眸子透出危險的訊息。

  韓如淨漸漸想起風幽禽和風蝶衣即是她投湖自盡那日,相互爭執不下的男女,自她「清醒」以來,她所見的人一直都只有風幽禽,雖知還有另一名女子,但並為將他們聯想為那日的男女。

  「你們是……是那天我投湖自盡時的救命恩人?」她只稍稍記得那日的情景,並不十分確定自己做過什麼、說過什麼。

  這句話讓兩姐弟同時轉頭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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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2: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房內沉寂了半晌,風蝶衣突然冒出一句話:「風幽禽,她還沒『清醒』嗎?」邊說,她邊向門口移動,不想再見到韓如淨那語無倫次的瘋樣。

  「早清醒了,不然你以為我剛剛跟她在吵什麼?」風幽禽出手拎住風蝶衣的衣領,上次她留他一人在房裡跟韓如淨大眼瞪小眼的記憶猶新,這回她可別想跑。

  「早說嘛!」風蝶衣放心的吁口氣,看見韓如淨那空洞茫然的神態對開朗如晴空的她而言是一種折磨。「你好,我叫風逍遙,字蝶衣,叫我風蝶衣會比較好辨認。」

  得知韓如淨是清醒的,她道出和風幽禽一樣的介紹詞。

  「你們倆的名字一模一樣?」韓如淨眨眨眼,他們有八成像,只是男的英姿颯爽,女的嬌媚可人。

  「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和她同出一個娘胎。」風幽禽一提起這個,心情就不好。

  「上輩子欠了他債才和他做雙胞姐弟。」說起他們兩姐弟的「爭名史」那可從上古說到現今。「淨兒,你來評評理,照理說,我比他先出生半刻鐘,風逍遙這名字應該是我專用的對不對?」

  「開玩笑,憑什麼你比我早出生半刻鐘我就得把名字讓給你?」風幽禽發出不平之鳴。

  「等等,你們是……雙胞胎?」韓如淨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雙胞胎而且是龍鳳胎。

  「對,而我們的爹娘為了怕麻煩才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取一樣,可是我們才不要共享一個名字,為此風天行那個老頭只好替我們取字,分別為蝶衣和幽禽。」風蝶衣想起這個就有氣,死老頭,臭老頭,竟以嫌麻煩的理由就決定了他們的終生。

  「風天行?」韓如淨聽到重點,激動的想走到風蝶衣面前求證,可她忽略了自己現著女裝,裙長曳地,她一個不慎,踩著裙擺,狼狽的往前跌。

  「小心!」

  「啊!」

  警告聲和驚呼聲同時響起,韓如淨卻沒感受到跌地的疼。

  悄悄睜開眼一瞧,原來自己被人及時拉住,救她的人一隻手環住她的腰,讓她半吊在空中,再往後一看,赫然是那個剛剛跟她吵得快掀房頂的風幽禽。

  風有禽葉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在見到她踩到裙子快跌倒之時,原本看戲的心態盡失,身體無意識的自己動起來,就……就接住了韓如淨。

  四目相對,風幽禽猛然驚醒,扶她站好,人馬上離她遠遠的,一邊暗量自己的脈搏,看看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韓如淨則首次意識到自己和真正男人的差別,他……一隻臂膀就足以支撐她,雖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感激他讓自己免於受傷。

  風蝶衣感到氣氛有些不對,馬上出面打圓場,「淨兒,剛剛你想說什麼?」

  「喔,娘臨終前要我將如鏡送到江南滄浪山莊風天行手中,蝶衣姐和幽禽大哥是風天行莊主的……」她這聲幽禽大哥可是喚得心甘情願。

  「我們是風天行那老頭的兒女,奉他之命前往洛陽探望你父親。」風幽禽難得的出口解釋。

  「那麼是老天安排咱們巧遇羅?」風蝶衣露出個笑容,一語將所有的事帶過。「或許你娘這麼做的用意是要我爹他好好照顧你吧!」

  韓如淨聞言,笑不出來:「我想回去韓家看看。」

  「不行,你知道先下洛陽有多少人在等你出現嗎?」風幽禽皺眉反對。

  「我不會去拜會姐姐、姐夫的,這樣他們就可以避開危險了吧?」韓如淨雖高興姐姐和姐夫平安無事,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那夜,她明明……罷了,先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揪出兇手。

  「韓家一案官府已列為無頭公案,不打算全力差緝兇手,加上大批江湖人士聚集洛陽,還有殺你韓家的兇手……情況是一片混亂,你的出現只會使情況更糟。」風幽禽不贊同韓如淨在這個節骨眼現身,光是隱瞞她的行蹤已是十分困難,她一出現,難保生死即在旦夕之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為我爹娘報仇。」為了一個破銅鏡就使得她一家全毀,情何以勘!

  「你有能力嗎?以你的情形,壓根兒只有被打的份!」風幽禽不知自己哪兒來的火氣,對於韓如淨如此不愛惜自己,竟無法壓抑心頭的無名火。

  「我不離開這兒,本來我打算死後做鬼也不放過那些人,可現在我死過一次又重生,我要報仇!我要查出到底是誰迫害我韓家的!我不甘心二十條人命就這度隨風而逝,我要為他們報仇!」韓如淨恨入骨髓的嘶吼,「即使我被迫成為男人,接管韓家事業,但是他們仍是生我、養我、育我的親生父母,他們死於非命,我怎能……怎能置身事外?」

  有人替她拂去不經意落下的淚水,她才發現自己哭了,含淚望向那人,連忙含糊的抹去淚珠,不自在的落座,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連續兩次都……

  風幽禽也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什麼時候他的身子脫離了心的控制,連續兩次……兩次……

  天!他一定是生病了,不然不會這麼不正常!

  女人,韓如淨是女人,他不但跟她吵架還看顧她、救她、替她擦眼淚……不正常,他一定生病了……

  將情勢看得一清二楚的風蝶衣默不作聲,心中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她沒那麼好心清楚告知這兩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我想,讓淨兒現身也好,反正現在情勢夠亂,咱們就讓它再亂一些也好。」風蝶衣最喜歡看「熱鬧」,尤其是身處其中,更加好玩。「何況你也不想讓戰事波及到滄浪山莊吧?」

  近來有個說書老人在客棧中說書的內容正好跟如鏡、意鏡有所關聯,她覺得事有蹊蹺,很想一采究竟。

  「風蝶衣,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風幽禽正在為自己的「病」苦惱不已,她又在一旁火上加油。

  「幽禽大哥,我想蝶衣姐說的話是正確的。」先將理不清的心緒放置一旁,現在最重要的是查出韓家一案的主謀者。

  「好吧!我沒意見。」事實上,風幽禽並不想接下這燙手山芋,但見姐姐興致高昂,以及韓如淨那憤恨難消的模樣,也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老頭,今兒個要說些什麼故事呀?」

  客棧中,人聲鼎沸,無論坐於樓上樓下的客人,泰半都有著一股江湖味,只有少數平凡老百姓夾雜其中。正因為如此,風幽禽、韓如鏡、風蝶衣三人一出現在客棧中,立刻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眼尖的識出了逍遙二仙,自忖能力不夠,便乖乖的喝他們的茶。驕傲於自身本事的,則以目光挑釁,但逍遙二仙視若無睹,憚於開打對自身無好處,也只好悶悶的喝茶。

  最令他們好奇的是夾在他們倆中間那名俊美過火的公子,唇紅齒白、顧盼生姿,兼之煥發冷峻沉若的氣質,難辨識性別,但見其著男裝,合該是個公子沒錯,因扇逍遙除了其姐舞逍遙及其母赤月之外,身邊從未出現過任何女子。

  至於韓如淨敢光明正大的和風幽禽、風蝶衣一同出現在客棧中,是因為韓家在洛陽雖有名,但一般人只見過其父韓德爾,有關她的事全是口耳相傳聽來的,見過她的人並不多。因此她就算單獨一人出來,也不見得會被認出。

  這麼顯眼的三人組,說書老人當然也發現了,蒼老的眼隨著他們三人的身影來到而樓的位置。他們三人坐的地方恰與說書的舞台相對。

  「看倌們想聽什麼故事呢?」說書老人微微一笑,環視眾人,視線並不特別落在風幽禽他們身上。

  「上回聽過你說的雙飛如意鏡的故事,意猶未盡,再說一次吧!」其中一名客官如事道,得到客棧內大半客人的同意。

  「好啊!各位看倌仔細聽來。」說書老人拉起胡琴,也拉開故事的序幕。

  「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種故事,這老人還真是不怕死。」風幽禽打量著那說書老人,眸底精光一閃,再望向客棧內居多數的江湖人士,可想而知,他說的這「雙飛如意鏡」

  的故事是多麼的「吸引人」。

  「好奇怪,這個人雖然在說故事,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說書。」倒像是在公開宣佈泰半洛陽人都已得知的「秘密」。

  韓如淨微蹙眉,這名說書老人有地方不對勁,可她又說不出是何處不對。

  「眼睛,這老人的眼睛太精明。」風蝶衣和那老人視線相對,心底竟打起寒顫來,一抹不甚熟稔的寒意在腦海中浮現,這老人的眼睛……

  「怎麼了?」風幽禽察覺到風蝶衣的不對勁。

  「沒什麼。」風蝶衣搖首,回答弟弟的同時也想將心底的寒意給剔除。

  當他說到笑世生的《江湖軼聞錄》那段時,三人臉色大變,但馬上掩住霎時的心緒變化。

  「欲尋映月,先找如鏡;如鏡尋畢,再找意鏡;兩鏡相合,雙飛如意;映月劍法,手到擒來。」

  這四句話聽得他們三人無法忽然置之。

  「我們快走。」韓如淨感覺到四周的氣氛浮動了起來,連忙付了賬,拉了兩姐弟走出客棧。

  在發現有人跟蹤他們之後,韓如淨當機立斷的低聲吩咐:「快跟我來。」

  她沒什麼厲害的武功,但是輕功還可以,洛陽的大街小巷她畢竟比他們來的熟悉,因此沒多久,他們便擺脫了跟蹤者。

  「那個老頭不簡單。」風蝶衣總覺得那個老人的眼神在那兒看過。

  「他怎麼會知道笑世生接下來要這樣寫呢?」風有禽擔心過半對映月劍法有野心的人已完全聽信那說書老人的話,屆時,只怕受牽連的不只韓如淨,連江南三大莊都會被拖累。

  「說不定他就是笑世生,你們不是說笑世生只是失蹤,沒人見過他的屍體?」韓如淨走著走著,腳步停歇,佇立當場。

  這一停,使得跟在她後頭的風幽禽撞上她的背,害她整個人往前栽,若非風幽禽及時穩住自己又攬住她的腰,只怕她要跌個狗吃屎。

  「要停下來不會先通知一聲嗎?」風幽禽朝發起呆來的她低吼。

  韓如淨沒有回應,只是愣愣的盯著前方。風幽禽看出她的不對勁,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名身著水藍色外出服的美麗女子和一名身著深藍袍子的男子正從韓家廢墟中走出。

  女的嬌美柔弱,白皙的頰潘輕抹上兩朵紅雲,朱唇輕放,眸子如梨花帶淚般的迷濛。

  攙扶著她的男子有著北方漢子的高大身材,不若風幽禽英挺帥氣和韓如淨的俊逸美麗,而自有一番男兒氣息。

  「那是你姐姐、姐夫?」風幽禽低沉的嗓音將韓如淨帶回現實之中。

  「嗯。」韓如淨點點頭,唇角有著一抹虛幻的微笑,風幽禽無法辨認出她那抹笑容的含意,只聽見她似欲求認同的問道:「我姐姐很美吧?我姐夫對她是一見鍾情的。」

  說話的同時,眸底亦閃現一絲惆悵。

  「是嗎?」風幽禽不以為然的挑眉,那女子美則美矣,但太麻煩了,連走路都要人扶,她自己沒骨頭沒長腳嗎?「你以後千萬別變成那種樣子,連走路都要人千呵百護的,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是硬的。要嘛!就好好的挺直背脊走路,在不然就自個兒制張活動椅來坐,瞧她那樣子,我遇見了絕對放手任她自生自滅。」風幽禽以扇柄敲了下韓如淨束起的長髮,認真嚴謹的告誡。

  好好的一個柔若無骨、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被他說成那樣,韓如淨一時之間還真著不出什麼詞彙來回應風幽禽那顯然於平常人不太一樣的論調,只好呆忡的盯著他,吐不出任何話語。

  「怎麼?啞啦?」風幽禽放開她,又用扇柄狠敲她一記,「助」她將三魂七魄歸位。

  「喂!很痛耶!」韓如淨捂著頭,想要踢他,被他利落躲過,氣不過又用銅錢砸他,也被他以扇子一把揮開。

  「誰叫你發呆發那麼久,欠打。」風幽禽理直氣壯的與之對峙。

  自知比不過他的韓如淨只能吃下暗虧,恨恨的瞪他,真希望他能被自己瞪死。「怎麼停下來了?」跟在他們後面的風蝶衣也一直在發呆,等她發完,才發現他們是站在原地不動。

  「沒什麼。」兩人有默契的回答,望了對方一眼,沒再說話。

  「前面轉角就是韓家了。」韓如淨現下才發覺自己很緊張,心情無法放鬆,全身繃得緊緊的,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麼、畏怯些什麼。

  「不能走前門。」風幽禽提醒靈魂有一半出竅的她。

  「我當然知道。」韓如淨白他一眼,他真將她視作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兒嗎?她深吸口氣,「走吧!」

  語畢,她帶頭往前走,卻硬教風幽禽攔住,將她護在身後。

  「我當前鋒,轉角是吧?」風幽禽背對著她問。

  韓如淨的愕然只維持了一下子,她對著他寬闊的背說道:「左轉,約二十步的牆壁上凸起處,按下去,那是逃生的密道。」

  風幽禽依言行事,果真摸到微凸之處,「風蝶衣。」他朝姐姐使個眼色,風蝶衣微頷首,他按下那微凸之處,一道石門應聲轉開,兩側各留只有一人可過的通道。

  「這裡?」他低頭看著韓如淨。

  韓如淨見這石門,想起那天自己是怎度逃出來的,聽聞風幽禽在叫她,連忙回神,點點頭,「從這兒可以直通韓家內苑。」

  「走吧!」風幽禽不耐煩韓如淨拖拖拉拉的,便一把捉過她,兩人一同走入石門。

  「蝶衣姐她……」石門「砰」的一聲闔上,韓如淨回頭發現風蝶衣沒跟上來,慌忙的看向風幽禽。

  密道維持著良好的通風,不似一半密道因長久無人使用而充塞著一些不該有的東西,風幽禽取出火摺子,不見五指的密道微微亮起。

  「放心,她有九條命,死不了的。」風幽禽找著附著於石壁的油燈,以火褶子點燃它們。

  霎時,整條密道大亮。

  「為什麼她不跟我們一起進來?」韓如淨不明白,不是三個人要一同行動的嗎?

  「她要去解決一些事情。」因此他們兵分兩路。「對了,為什麼執意要來韓家?」

  要是他,會先躲起來養精蓄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時候到了,他會教那些膽敢殘害他家人的兇手一個個死得很難看,可韓如淨卻執意要來韓家。

  「拿如鏡。」韓如淨領著風幽禽在密道中東拐西拐的。

  「如鏡不是在你身上嗎?」風幽禽擰眉,明明就在身上的東西為何要冒死前來拿?

  「有人見過如鏡真正的樣子嗎?」韓如淨回頭看風幽禽一眼,輕聲問道。

  毋需多言,風幽禽已知韓如淨的計謀如何。

  「有一點我很懷疑。」風幽禽把玩著手中的摺扇,狐疑的盯著韓如淨的背影。在油燈的照映下,她的身子有一半是隱在黑暗中的,顯得有些不真實,風幽禽下意識的拉住她的手,在發現她的手是溫的時,一顆懸在空中的心才安放下來。

  韓如淨不覺怪異的任他拉著。

  「什麼?」走到岔路,韓如淨停步思索那晚她是從哪條路衝出來的。

  怪了,韓家逃命的密道怎會出現岔路?

  「為什麼相信我們?」風幽禽的問話打斷了韓如淨的思緒,她回首看著風幽禽。對呀!經他這麼一提,她才意識到自己是毫無戒心的相信他們,而她並不是這麼容易相信別人的,照理說,他們沒有必要幫助她,不是嗎?可他們卻……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風幽禽翻翻白眼,他救到一個白癡了嗎?

  可這白癡在其他方面倒是挺聰穎的,光是她那個計謀就不是普通白癡可以想得出來的。

  「沒想過又怎麼樣?你們又沒害我,還把如鏡交還給我,沒有獨佔如鏡。」韓如淨不堪背風幽禽嘲笑,不悅的反駁。

  「你怎麼知道你手上的如鏡是真的?」風幽禽反問。

  韓如淨生氣了,她取出那半面如鏡,將之湊到油燈旁,如鏡受到火光的照耀,背面竟呈透明狀,鏡背鐫刻的圖樣及銘文投射在密道上方的牆壁上。

  只見那圖樣看似山水圖,銘文顯示的是:毋離、毋棄、毋忘。

  「毋離、毋棄、毋忘。」這銘文……那圖樣……

  風幽禽終於想起來為什麼當初見找著如鏡時會覺得眼熟。原來滄浪山莊也有半面類似的銅鏡,同屬透光鏡(意指將鏡面對著日光或其他光源時,在牆上課映出鏡背上的紋飾和銘文。)年代也跟如鏡差不多久遠。

  名字……那鏡子叫什麼名來著?啊!「意鏡」。

  「這鏡子我家也有一個。」風幽禽懊惱的用扇柄敲了下自己的額頭,怎麼這麼久才想起來呢?自家中竟藏著意鏡,這下可好玩了!

  「一樣的?」韓如淨也皺起眉頭,難道如鏡是假的?可自己被它選作主人的事實卻無庸置疑。

  「不,它的名字叫意鏡,而且上頭的銘文寫的是:相思、相屬、相映。」

  兩人對看一眼,說書老人的話語迴盪在耳邊:「欲尋映月,先找如鏡;如鏡尋畢,再找意鏡;兩鏡相合,雙飛如意;映月劍法,手到擒來。」

  「現在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乘客了。」韓如淨想笑,卻笑不出來。

  「它不見了。」風幽禽發出驚人之語。風家人雖擁有這樣一面奇鏡,卻不曾善待它,只當其為一個象徵,而且還是很沒用的象徵。尤其是被它選作主人的風蝶衣根本就不搭理那什麼有的沒的規定,就在他們十五歲那年,意鏡不見了,風蝶衣也沒特別在意。

  「風蝶衣是它的主人,不過她根本不理會那什麼傳不傳說的,就將之棄在一旁,五年前,意鏡不翼而飛,她也沒特別用心找,風家並不是很注重傳統的家族,意鏡弄丟了,對我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韓如淨突然興起一股欣羨之情——為風家的開明、不重視傳統。韓家是極為寶貝如鏡的,而她是歷年來頭一位被如鏡選為主人的女性,極重家規的韓家哪容得一名女子拋頭露面,只好改扮男裝。

  「羨慕吧?」風幽禽輕易看出韓如淨所思所想,輕敲下她的頭,笑道。

  「是又如何?」韓如淨挑眉還嘴,回身繼續往前走。她是羨慕,可卻又有些慶幸自己和風幽禽並非一家人……這矛盾的心情她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小魚兒,羨慕就坦白說一聲,幽禽大哥我不會笑你的。」風幽禽追問著,俊臉滿佈惡作劇的笑意。

  「別叫我小魚兒!」韓如淨走在前頭,愈走愈不高興,他幹啥有事沒事就戲弄她?

  「我說小魚兒,你對於我幫你取這個別名有什麼意見?」風幽禽不放過她的逗著她。

  他喜歡看她生氣到失去理智的模樣,那會使她頰兒染上一抹屬於晚霞的艷紅,看起來很好吃有賞心悅目的樣子。

  「我不喜歡,我有名有姓,何需別名來著?」韓如淨就是不喜歡風幽禽為她取的別名,那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囿於一方池水的魚兒,永遠也無法離開自己的領域,像天上的飛鳥一般自在的翱翔。想著想著,她不禁大力的踏著地上由石塊鋪成的路,一聲小小的「喀」響起,兩人都沒發覺。

  「可是我喜歡——」風幽禽話還沒說完,突的整個人朝她壓過來,兩人在地上翻滾了幾圈,碰到牆壁才停下來。

  某種物體劃破空氣,油燈的火焰搖晃幾下即熄滅,整條密道霎時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韓如淨來不及反應,只感覺到風幽禽厚實的臂膀護住她,他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上,感應到彼此的體溫及心跳。

  發生什麼事了?

  然後,砰然一聲巨響,似有什麼重物垂直落下,落地時震得地都跟著一陣晃動。

  一群黑衣人在韓家故宅一角朝一名同是身著黑衣、蒙面的人屈膝下跪。

  「大頭目,韓如淨和扇逍遙已經進入密道。」說話的儼然是那日讓風幽禽修理得慘兮兮的頭頭。黑衣人點點頭,蒙面的他辨不出是男是女,只瞧得見一雙眼眸深沉多變,散發出不可言喻的威嚴,使人折服。

  「舞逍遙呢?」那人的聲音也難辨男女,卻清晰的傳入他們的耳內。

  「回大頭目,舞逍遙在他們進入密道後便不知去向。」那頭頭恭敬且略帶畏怯的報告。

  「是嗎?」大頭目微瞇起眼,黝深的眸子流轉著無以名狀的光芒。須臾,大頭木才開口,「別理她,咱們靜待韓如淨和扇逍遙的死期。」

  他們在韓如淨逃出的密道裡設了幾個令人難以防範的機關。

  「大頭目,要是韓如淨沒帶扇逍遙走正確的路而踏上另一條岔路,咱們該如何?」

  他們在設機關時發現還有另一條通道的存在,但由於那條通道發出危險詭譎的氣息,教他們不敢接近因而放棄探索。

  「笑話,韓如淨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任何人事物只要她撇上一眼便會牢記心中,她可能會帶扇逍遙走錯路嗎?」大頭目話語間的氣勢與冷意傳入眾人內心,他們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哆嗦。

  「是的,屬下愚蠢,望大頭目見諒!」頭頭立即賠罪,不然一會兒怎麼死的都不知。

  他可是親眼看見大頭目面不改色的砍下前一任頭頭的頭,因那位頭頭的死亡,他才得以繼位。不過早知道大頭目如此變化無常,他寧願屈居第二也不願當上第一。

  大頭目未再多言,背向他們,無言的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

  待身後的全退下之後,大頭目才發出一聲低哼,「舞逍遙……」蒙於布巾下的唇微揚,眼底掠過一道掠奪的光芒。

  如果舞逍遙得知胞弟死亡的消息,不知會作何反應?大頭目期待著,非常想看舞逍遙失魂落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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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韓如淨尚未理清思緒,就聽見壓在她身上的風幽禽大聲咒罵——

  「該死!小魚兒,你領的是哪條路?為什麼會有機關?」要不是他機警,他們兩個極可能成為這密道的犧牲品。

  「機關?」韓如淨愣愣的重複他的語尾,心思還沒繞回來。

  「對!機關,你是沒看見剛剛不知哪來的飛箭是不是?」風幽禽的吼聲將韓如淨脫殼的靈魂拉回體內。

  「不可能的,這是逃命的密道,怎麼會有機關呢?」韓如淨突然覺得韓家不再是她生長十八年的家了,什麼時候這條密道裝設了機關?而且她根本沒看到任何東西就被風幽禽壓倒在地。

  「早知道就走正門。」風幽禽的夜視能力不差,他起身抖落沾衣的灰塵,才粗魯的把韓如淨拉起,然後檢視她有無受傷。

  幸好在他的保護下她毫髮無傷,不然……不然怎麼樣?風幽禽自問,卻得不到答案。

  「密道什麼時候裝了機關?我怎麼不知道?」才離開半個月,怎麼……

  「小魚兒,這是你家。」風幽禽提醒她問他也沒用。

  「難道我帶錯路了?」剛剛他們是停在岔路前,可她記得她沒走錯啊!「幽禽大哥,咱們走回原來的地方看看。」

  「來不及了。」原先也是做如此打算的風幽禽指指身後,韓如淨看過去,一片漆黑。

  「我什麼也看不到。」韓如淨吐實。

  「對,我忘了你武功淺薄。」風幽禽真怨自己做什麼陪她進密道?!他病了,一定是病了,跟小魚兒一樣患了「心病」!早知道剛剛別救她讓她被亂箭射死算了,這樣他的「心病」定會不藥而癒。

  「我們的來時路被一道石門封住了,看來我們現下只能往前行。」

  「我沒有帶錯路。」韓如淨記得清清楚楚,逃命的密道是不可能會出現機關的。

  「可能是兇手那幫人發現這條密道,重新裝設上機關,以防你回來時走這條路。你若被這些機關殺死,他們的人只要定期巡視,發現了你的屍首,便可拿了如鏡,任你的屍身在此風化,一舉兩得,不是嗎?」只是到底是誰如此歹毒的想出這種方法?

  全江湖得知如鏡在韓家不過是短時間,雖全聚到洛陽來,可誰也沒見過如鏡出現過。

  韓家遭此橫禍,想必是有人先一步得知如鏡的下落才會痛下極手,見韓如淨逃了,便設下陷阱——等君入甕。

  韓如淨聽了,表面上雖與平常無異,可心裡仍不免有些驚懼。

  「這樣聽來,我們沒有選擇了對嗎?」韓如淨的聲音在黑壓壓的主間中聽來有些幽渺。「的確是。」風幽禽微皺下眉,出其不意的用扇柄敲她的頭。

  只見她捂著被他打痛的地方,氣惱的大喊:「你做什麼又打我?!」

  她哪兒惹到他了?他老愛用扇子敲她的頭。而且每次都害她中斷正在想的事情,時候要再回想起,也只記得他拿扇子打她,然後兩人吵架的經過而已,這可惡的風幽禽!

  「走吧!再發呆也沒用,我可不想跟個女人死在一塊兒,留給後世一則笑話。」風幽禽不由分說得捉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走去,緊揪的心因她適才的模樣而放鬆開來。

  「我也不想跟你死在一塊兒!」韓如淨賭氣的說道,可出口之後,她竟有些後悔,「要是傳出去,我韓如淨還能做人嗎?」

  「真麼意思?」風幽禽腳步未歇,取出火摺子在壁上找到油燈,直接將之拆下,以便看輕前面那好似無盡頭的甬道有些什麼。

  「我可不要我姐姐、姐夫聽到我跟個男人死在一塊,被外人當作是龍陽君、斷袖之類的人物!」韓如淨四下環顧,深怕觸及什麼機關,又來一次適才的驚險。

  「哈哈!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咱們的屍身被發現時,頂多是浸豬籠而已。」風幽禽嘲笑道,如來的一陣涼風吹熄了油燈,密道又恢復到原來的暗黑。

  韓如淨沒回答,待風幽禽發覺不對勁回頭時,只見韓如淨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

  「小魚兒?」

  他用扇柄敲敲韓如淨的頭,想喚醒她出神的心思。

  「幹什麼?痛死了!」

  被他這麼一敲,什麼好修養全沒了。

  「你在發什麼呆啊!剛叫你你不回答,只好用老方法讓你清醒羅!」風幽禽欺負韓如淨欺負得很過癮,但也只有看她三魂七魄全出了竅才會動手。

  「我只是在想,這裡有風,那麼一定有出口而已,你就打我!」韓如淨捂著被他敲到的地方,她的腦子總有一天會被他敲笨,她最傲人的也不過就是這顆過目不忘的腦袋,哪天被他敲笨,看他怎麼賠!

  「誰教你不回應我的叫喚呢?」風幽禽飽含惡意的聲音讓韓如淨就算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也知道現在的他一定笑得很邪惡。

  韓如淨哪甘心被白白欺負,她趁風幽禽不注意時踢他一腳,風幽禽身子微傾,連帶的,她被他拉入懷。

  剎那間,她失了神,憶起這懷抱伴她度過初喪親時的混亂、驚恐、懼怕。

  溫暖的懷抱……

  「喂!啞啦?」風幽禽不耐的咆哮,讓她從冥想的世界跌回真實當中。

  可誰又會想到這懷抱的主人是個討厭女人出名的傢伙……

  韓如淨感慨似的輕歎口氣,猛然發覺自己的想法似乎出了軌,真是的,她在想什麼呀?!

  「沒什麼。」韓如淨下意識的否認,然後發現自己踢他一腳反而害了自己的原因出於——風幽禽捉著她的手,才會在他想要穩住重心時連帶將她拉進懷裡——而她遲鈍得到現在才發覺。「你捉著我的手做什麼?」

  「怕你不小心又去碰到機關,害我真的跟你死在一起。」風幽禽朝風吹來的方向走去,韓如淨被他拖著,只好勉強自己跟上他的腳步。

  「我又不是故意的。」韓如淨小聲的駁斥風幽禽的小心眼。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們早死在那些亂箭之中。」若她是故意的,他早扔下她一人尋出口去了。

  不只怎的,聽到風幽禽信任她的話語,她心頭似有塊大石就此放下,覺得前方一片「光明」。

  但他們安心得太早——

  風幽禽腳步一個落空,兩人一同垂直落下,「啊!」

  韓如淨驚叫出聲,下頭有什麼在等著他們?

  風幽禽聽見她的叫聲,使盡氣力硬是將她拉到自己懷中,兩人順著地心引力往下墜,「砰」的一聲,一同墜入水中,激起無數水花。

  兩人直往下沉,水溫冰得顫人。

  風幽禽承受了大部分落水時的撞擊力,縱使內力再深也免不了受傷,過大的衝擊使得他失去意識,一直緊拉著韓如淨的大手鬆開,無力再次交握。

  無數的水灌入口鼻,韓如淨連忙閉氣,這水寒透她的骨髓,讓她只想往上游去脫離這裡。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袋,連忙回頭看風幽禽的狀況,發現他面色蒼白、鼻孔冒出氣泡,向來揚著輕率笑意的薄唇緊抿,卻無法抑制胸腔空氣的流失。更令韓如淨驚愕的是,由唇角吐出的氣泡伴著殷紅的顏色。

  韓如淨一驚,但她力持鎮定,拉住在他們一同落水之後便無力扶持她的風幽禽,拚命往上透著光亮的地方游去。

  「咳!」韓如淨終於衝破水面,急喘著氣以補足不夠的氧氣,沒有時間慶幸自己還活著。

  她吃力的拉風幽禽浮出水面,兩手抱住他的腋下,往岸邊游去。

  「幽禽大哥?」用盡吃奶的力量救風幽禽上岸,她翻過他冰冷的身軀望著他慘白的臉色,串串水珠順著她的臉頰弧線落在風幽禽臉上,「幽禽大哥?」

  四週一片靜寂,韓如淨驚恐的發現,風幽禽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搖著如死魚般冷冰冰的他,聲嘶力竭的吼:「幽禽大哥!幽禽大哥!你醒醒啊!」

  血混著水,緩緩自風幽禽的唇角滑下,在他無血色的臉上更顯刺目。

  韓如淨胸口一窒,發現自己忘了呼吸,失了準頭,慌亂的替他拭去流下的血,一邊捶打著他的胸口,「幽禽大哥!別死!別死!」天啊!老天啊!不要……她不要幽秦大哥死掉!心……好痛……好痛剛剛還在欺負她的幽禽大哥呢?她不要看到幽禽大哥變成這樣!她寧願他嘲笑她、罵她、捉弄她,也不要他變成這樣!

  「幽禽大哥,你別裝死了,你最愛欺負我了,我不相信,不相信你這麼短命,人家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的嗎?」韓如淨方寸大亂,都是她,都是她,不然幽禽大哥也不會死。

  「幽禽大哥……」韓如淨眼前不知怎麼的,滿是水霧,她不停的拭去,水霧卻愈用愈多,另一隻手也沒空著,忙搖晃風幽禽的身體,不願承認剛剛還在取笑她的幽禽大哥就這麼往生了,爹娘死了,幽禽大哥也死了……

  不要……她不要幽禽大哥死……不要……

  「你是禍害,不應該那麼早死的……」韓如淨沒注意自己哭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沒力氣了,雙眼紅腫的她癱坐在一點動靜也沒有的他身邊。「別死……別死……」

  撐著最後一絲力量,她靠近風幽禽,濕透的衣衫使韓如淨的體溫跟著下降,好累……

  韓如淨撐不住愈來愈沉重的眼皮,終是倒在風幽禽身邊,無力再抗拒周公的召喚……

  不行!她突然精神一振,她不能睡著,不能!幽禽大哥還沒死!還沒死!她得照顧他才行!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她探了探風幽禽的鼻息,發覺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時,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還活著……她太大驚小怪了……韓如淨以手背擦拭風幽禽如寒冰般濕漉漉的臉龐,妍美的容顏上有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心口的緊窒亦跟著鬆緩。

  安下心來的她吁口氣,望向光源,像是發現了寶藏般的欣喜的站起身。這兒似乎外通林子,再瞧適才他們落下的水池,發現它是流動的,涓涓流水緩慢的流動著。

  她抖落衣衫的水珠亦抖落因奮力游上岸而疲憊力竭的感覺,不放心的望眼仍處於昏迷狀態的風幽禽,咬牙低喃:「等我,幽禽大哥,我去找人。」

  她腳步一提,使出輕功往光源處飛去,不一會兒,她的身影即消失在一片光澤中。

  「咳!」風幽禽自昏迷中漸漸甦醒過來,在他睜開眼睛之前,身體已早一步反應的咳出聲,這一咳,把殘留於體內的水和受內傷淤積的血一同咳了出來,同時也驚動了照顧她而累極睡著的韓如淨。

  驚醒她的頭一個想法就是先看著風幽禽的狀況,見他又是吐血水又是吐水的,忙扯下袖子當手巾替他拭去那些血水。

  「幽禽大哥,你還好吧?」韓如淨的聲音在風幽禽頭頂響起。

  風幽禽忍著胸口的鬱悶,無力的眨了好幾次眼睛前韓如淨的影像才由一片迷濛到清晰。

  「小魚兒?」他捂著胸口在韓如淨的協助下坐起,靠上身後的石壁,睜開焦距尚未聚集的眼找尋著韓如淨。

  「我在。」韓如淨連忙回應,「幽禽大哥,你要不要吃點東西?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風幽禽勉強抬首,環顧他們所在的位置。「這裡是?」

  「我們從上頭掉下時,落入那個水池中。」韓如淨指指靜靜流動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水池,或者該說是河塘。「你受傷了,昏迷了一天一夜。」

  風幽禽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只著單衣,身上蓋著兩人份的衣裳,而韓如淨也只著薄衣——她的衣服全拿來當他的被子。風幽禽也發現韓如淨的薄衣只剩下一條袖子,另一隻無布料掩蓋的藕臂白皙軟嫩。他微皺起眉頭,怎麼她衣衫不整不打緊,連薄衣的袖子都不見了一條?露出的手臂竟教他移不開視線。

  她的手臂……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要是拿來坐夏天吃的冰鎮蓮藕湯一定……

  呸呸呸!他在想什麼啊?風幽禽連忙拉回自己的心緒。

  「你的袖子呢?」他嗓音低啞的問,一邊移開視線,不讓自己再想著她的手臂很好吃的念頭。

  「袖子?」韓如淨呆了好一會兒才理解到風幽禽問的是她薄衣的袖子。「喔,在這兒。」她攤開掌心,白色的袖子下浸染著紅色的血跡。「你剛剛又吐血,所以我把袖子扯下來當手巾用。」

  克難時期,也只好將就點。

  昨日,她望光源走去,發現外頭果然是一大片樹林,而且長了不少可食的野果子,還有一些小動物生活在這兒。可是當她欲尋出去的路徑時,失望的發現這是個封閉的空間,再往上一看,還她差點沒了呼吸。他們身處谷底,瞧那高不見頂的樹木也知道,他們所處之地必是萬丈深淵什麼的,那裡有路可以出去?而韓家的密到什麼時候岔了一條這樣的路出來?韓如淨發現她對韓家的瞭解愈來愈淺薄。

  不過,她沒時間想這些事情,她拾了柴回洞,一來將兩人的衣物都烤乾,二來這樣或許可以讓風幽禽冰人的體溫回升一些。雖然他沒死,可是韓如淨看得出來他受了重傷,但她武功既淺又沒內力,只有輕功和擲銅錢的本事,只好守在他身邊,不停的保持火的旺盛,不時探視他的鼻息,見他無意識的發著抖,她不假思索的脫下身上的衣物全蓋在他身上。

  風幽禽緊盯著韓如淨手中的袖子,深吸口氣,發現一口氣提不上來硬是梗在胸口。

  韓如淨見風幽禽的模樣,原就蒼白的臉色轉青,比風幽禽這受傷的人還難看。

  「怎麼?看到鬼了?」望見韓如淨瞬間轉化的臉色,風幽禽有氣無力的問。

  「你沒事吧,幽禽大哥?」韓如淨難過的反問,看得出他受傷不輕。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借他受呀!

  「扶我坐好。」風幽禽盯了韓如淨半晌,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裸露的肌膚,命令她扶他盤坐好。

  「喔!」韓如淨依言扶他盤坐,仍是擔心的望著他,雖然他醒了,值得大大的慶賀一番,可他蒼白虛弱的臉色仍是教她掛懷。

  待他坐定,原本蓋在身上的衣服全落到他的腰間,他看了下那堆衣服,又看了韓如淨良久才開口,「把衣服穿上,省得你生病我還得照顧你。我要運功調息,你出去走走吧!」

  韓如淨眨眨眼,欲言又止的咬著下唇,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她點點頭,才想著上衣物,即被風幽禽的吼聲驚住,「小魚兒,你是不是女人啊?懂不懂不可以對著人更衣的道理,尤其是在男人面前,你知不知啊?」

  「啊?」的確沒人教過她換衣服不能對著人的道理,只因她每次更衣,娘親都同她一起,外出談生意的話理所當然是獨自更衣,而且現下是非常時期……她真的不懂幽禽大哥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

  真是的!非要他發脾氣她才懂得做女人也是要有一點矜持的嗎?見韓如淨被他吼得一臉茫然,他歎口氣,「要換衣服就背對著我換,懂了沒?」

  他忘了她是被當成男人養大的,難怪不懂,但是……再怎麼笨也該想到不應該在人前更衣啊!風幽禽一想到韓如淨也在別人面前這樣做,一把火便旺盛的燒著。

  韓如淨不解的眨眨眼,仍是點頭依言照做,轉身背對著他著衣。「我出去找些食物回來。」可走了幾步,她又不放心的轉回身,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問道:「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閉幕養神兼迴避的風幽禽睜眼,語氣不善但虛弱的吼著:「你在這兒能幫我什麼忙?!出去!」

  韓如淨聞言朝他扮個鬼臉,出洞去了。

  風幽禽瞧眼她離去的方向後便專心調息,他內傷不輕;沒想到一譚小小的寒池就差點要了他的命,要不是那時候他不只哪根筋不對勁護著一同墜下的韓如淨,他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內傷,希望這兒夠隱密,否則敵人此時進犯,他們穩死無疑。

  女人真是禍水!風幽禽再次在心中證明這句名言的可靠性。

  他集中心神,運氣療傷,洞內歸於平靜。

  洞外的韓如淨偷覷眼養精蓄銳的他,才安心離去。

  她環顧著昨日因抬匆促而無暇欣賞的景象,發現由洞裡流出的水,一出洞就成了條溪,且清可見底,還看到一些巴掌大、通體雪白的魚,不知道可不可以吃?

  韓如淨毫無形象的蹲在溪畔盯著那些悠悠遊的魚兒,一邊盤算著該不該拿這些白色的魚當晚膳用?

  決定了!

  她倏的彈指,雙手叉腰站起身,先雙手合十的朝溪一拜,「對不住了,魚兒們,幽禽大哥身受重傷,我得替他找一些營養的東西吃,你們的大恩大德,我由衷的感謝。」

  隨後,她脫下剛著上未久的衣服,下水抓魚去了。

  「你的衣服該死的到哪兒去了?」風幽禽調息調得差不多時,睜眼就見韓如淨還穿著先前的薄衣,一邊發抖一邊將魚兒穿好插在火堆旁烤。

  一把無名火無聲息的竄起,教風幽禽難以平靜的大吼出聲。

  專注在烤魚上頭的韓如淨聽見風幽禽的吼聲,差點跌到火堆上去,幸虧她及時穩住自己,不然下場就要跟那些烤魚一樣了。

  「你嚇人啊!無緣無故叫那麼大聲做什麼?!」韓如淨驚魂未定的朝風幽禽吼回去,虧她那麼為他著想,還抓魚給他吃,想為他補補身子,他竟然這麼凶她!

  「我說,你的衣服到哪兒去了!」風幽禽經這一調息,傷勢好了三成,看韓如淨只著單薄的衣衫,又是發抖又是搓手的,隱在半干的薄衣之下有著裹胸布,腰似柳……看起來像他最愛植的桔梗……風幽禽連忙壓下這些心緒,臉色難看的瞪著她。

  有衣服不穿,這女人難不成有暴露的嗜好?!而他有股衝動只想將她當作一道食物吃下,真是的!一定是他受傷太重,消耗過多體力而使得他看到每樣「東西」,尤其是韓如淨,都將之想為食物,直想一口吞下!

  「那裡啦!」為了抓這些魚,她不但把自己弄的全身濕透,還把好不容易烤乾的衣服給弄濕,害得她得重新再來一次,他以為她喜歡只穿這麼少嗎?

  這山洞因為那河塘的關係,氣溫少說低了外頭五度以上,要不是她在火堆旁取暖,恐怕早就病了,到時找誰來照顧他!哼!

  風幽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另一個火堆旁有著撐高的架子,上頭烤的也是她的衣服。

  「叫你出去走走,你也能把自己搞成這樣?真不知道你以前怎麼帶商隊的。」風幽禽丟了自己的衣服給她,要她穿上。

  「我是為了抓魚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的!」韓如淨辯解,心裡卻為他丟衣服給她的舉動而暖了起來,語氣一緩,「你衣服給我穿,那你……」

  「我還挺得住。」風幽禽走進火堆,韓如淨看他已能起身走動,不由得露出釋懷的笑顏。

  「你能走路……」她出去的時候他甚至還要她扶呢!胸口一窒,心一擰,她眼眶泛紅,感動的幾乎落淚。

  「我四肢健全,當然會走路。」風幽禽沒好氣的回話,她當他殘廢啊?隨手拿起烤好的魚咬上一口,發覺這魚肉鮮美多汁,雖小,可肉質確是極品,且入腹後竟有股暖氣直竄至四肢百骸,令他稍覺舒暢。「這魚,你哪兒捉的?」風幽禽一口氣解決了三條魚,拿了第四條才想入口,念頭一轉,遞給忙著串魚的韓如淨。「喂,你也餓了吧?吃。」

  韓如淨兩手還各拿著串好未烤的鮮魚,聽聞此言,訝異的張大嘴,好像風幽禽欲遞給她的是毒物般的瞪著他。

  老天!她沒錯聽吧?幽……幽禽大哥……拿魚給她吃……出於自願的……

  韓如淨那活像看到鬼的眼神讓風幽禽瞇氣眸子,語氣不善的恫喝道:「給你吃你敢不吃?」

  這是他生平首次拿東西給女人,就連自家母親和親姐姐亦無此「殊榮」,她敢用那種看到怪物的眼神瞪他?

  「吃就吃,你那麼凶做什麼?」韓如淨把手中的鮮魚插在火旁烤,拭去手中的魚腥味才接過他伸長手要給她的魚。

  一接到那魚串,香歸香,可她腦中仍不可自抑的浮現當日火燒韓宅的景況,壓抑住噁心的感覺,她不自在的咳了幾聲。風幽禽察覺到韓如淨的情形,敏銳的料到她的心思。

  面色一緩,以自己未曾料到的柔和嗓音勸道:「別再想了,事情都過去了。」

  他這反常的安慰更教韓如淨吃驚。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的風幽禽皺眉,一反適才的溫柔威嚇道:「給我吃!我可不想在我有傷之機還得分心照顧你。」

  「什麼話!要不是我死命的把你從那河塘中救起,你早深埋在那無底的池水中了!

  算來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了你,我還忍著噁心感去捉魚,弄濕了衣衫,你以為我愛呀!」韓如淨禁不起風幽禽的冷言冷語,連珠炮的轟向風幽禽。

  怎麼幽禽大哥每次都這樣!淨說些惹人生氣的話語!

  「開玩笑!不知道是誰帶錯路,才害我們落到這步田地的喔!」風幽禽內傷未癒,照理說該是沒什麼氣力吵架的,可他卻中氣十足,還吼得韓如淨招架不住的往後一跌,臀部著地。

  「哎呀!」韓如淨跌得疼死了,她撫著臀部蹲起,水靈靈的瞳眸冷瞪他一眼,不想理會他,省得倒霉的又是自己,默默的吃起她辛苦捉到的魚兒。

  風幽禽訝然不已,怎麼可能?他暗自運功,發現受的內傷好了大半。不可能的,他既沒吃什麼療傷聖品,也沒高人相助,依他的估計,他的內傷好得也得修養上三天才會完全好,可他只不過調養了幾個時辰,吃了三條不足以果脯的小魚……

  小魚?!風幽禽看著那些已經剝好皮、烤得香嘖嘖的小魚。

  「小魚兒,你這魚打哪兒捕來的?」風幽禽不得不懷疑他吃了某種療傷聖「魚」。

  「外頭溪裡。」韓如淨頭也不抬的說,「我還採了野果子,要不要?」

  說著,她從一堆葉子上拿了一顆鮮紅欲滴的果子遞給他,一邊蹙起眉頭,奇了,身體怎麼變暖和了?剛剛她無論在火堆旁怎麼烤,都無法讓自己冰冷的身子暖和起來,可現在她卻覺得全身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暖氣,將她身上的寒氣驅走。

  風幽禽接過來端詳了下,這果子外形似桃卻紅艷似蘋。「你吃過了嗎?」

  「嗯,還挺好吃的,雖然不知道叫啥名,有酒的味道喔!」韓如淨因家變的陰影,已有半月餘未觸及任何魚肉,但這小魚的味道卻叫她食慾大開。「好好吃的魚。」

  她沒想到這魚小是小,可好吃的可比山珍海味,而且不噁心。

  「小魚兒,這魚是什麼顏色的?」他記得不知聽誰說過,由一種生長在極寒溪水中、通體雪白的魚兒,只有一般女子的巴掌大小,吃一隻便勝過無數珍貴名藥,可解毒、會更臻上層。那魚……有個很饒舌的名,喚作「淨雪」。培育淨雪的水質非常難找,因而吃過它的人是少之又少。

  「通體雪白。」韓如淨吃完,意猶未盡的再吃,也不忘將捕來的魚兒全數串好烤上。

  「你全捉來烤了?」風幽禽沒想到韓家下面藏著這樣的秘密,連世間罕有的「淨雪」

  也……瞧韓如淨捉了少說也有十幾條,該不會全讓她捉光了吧?

  「它們那麼多我哪捉得完?」敢情風幽禽拿她當武林高手嗎?隨便掌力一發,就可以震死溪裡的魚?「而且它們滑溜得要命,能捉到這幾條算我運氣好。」

  這可是她跟那群魚纏鬥了一下午的「成果」。

  望著韓如淨晶亮的眸子,風幽禽突的發覺眼前的她較之以往要來得開朗許多,似乎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被解開了。

  細緻美顏在火光的照耀下多了一份朦朧的美感,紅灩櫻唇微漾的笑意使她眉宇間的愁緒與憤恨盡消。

  風幽禽頭一次感受到心底異樣的騷動——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的展露她的美,悄無聲息的慢慢綻放……好似桔梗化身的她叫他心生悸動,所有種類的花草中他對桔梗最沒防備力,愛植花草的他更是將自個兒的居所植滿了桔梗,只因偏愛它那輕幽、沉靜的氣息。

  「幽禽大哥?」韓如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風幽禽回過神來看向她。

  「快吃呀!不然一會兒魚涼了就不好吃了。」韓如淨純然清澈的眸子微漾笑意。

  點點頭,風幽禽嘴角含笑的繼續他的晚膳。

  倒是韓如淨讓風幽禽唇角那抹笑容給擄去注意力,清峻如天山寒雪般的氣息,教他唇角的笑意抹去,餘下的,是足以教眾家千金傾倒的偉岸風采。

  要是她再有其他姐妹,一定先將他定下……呃,她在想什麼?

  要知道,能待在風幽禽身邊的女人除了要有匹配得上他的容貌、家世之外,還得有在他的「魔掌」之下生存的能力,依她看,普天之下沒幾個女人能受得了他那臭傲脾氣。

  別想了,別想了,還是填飽肚子要緊。韓如淨端正自己的視聽,抓了幾顆果子,靜靜的吃起來。

  「對了,這兒有連外的通道否?」風幽禽吃下那堆「淨雪」,運功調息,感覺通體舒暢,原先還郁在體內的傷完全消去,體力更勝以往。

  他滿意的笑著,這下可不必再受內傷所擾,也在此時,他才想起他們受困的處境。

  他沒得到回應。

  不耐煩的睜眼一看,才知原先還在吃那果子的韓如淨先下已側躺在火堆旁,未讓風沙煙塵感染的白皙柔嫩肌膚有顯而易見的酩紅,雙眸輕閉,呼吸平穩,手裡還拿著顆才吃了一口的果子。

  看樣子是睡著了。

  藉著火光,他瞧見韓如淨的睡顏安詳可人,空氣中除了烤魚的香味之外,還泛著一股醇郁的酒香——無庸置疑的,酒香是從韓如淨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的視線膠著在韓如淨身上,久久無法移開,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部線條變柔了,唇邊的弧形加深,注視著韓如淨的黑瞳中有著若水的柔情及憐惜。

  一股衝動使他向前半抱起韓如淨,沉睡中的她只是在他懷裡調整個姿勢,便繼續睡她的覺,還伸手緊抱住風幽禽不放。

  風幽禽輕撥開她披散的髮絲,替她拉好身上過大的衣裝,有力的臂膀環抱住她,低首望著她的睡顏,身隨意動的俯首輕觸她那猶若沾蜜的櫻唇。唇上仍帶有些微酒香,可那比他想像中好「吃」,而且他一顆心也不知怎麼的,竟跟著加速「怦怦怦」的跳個不停。從未有這等奇妙感覺的風幽禽有些緊張,但他並不排斥,只是加重抱緊韓如淨的力道,跟著閉眼入睡,唇角仍是噙著那不自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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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2: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說什麼?」風蝶衣掏掏耳朵,想聽清楚樊頌恩在她一回來即十萬火急的跟她道出的消息。

  「風公子和韓姑娘進了韓家的密道後,已經三天兩夜沒見過他們的身影了。」樊頌恩面帶焦慮的再說一次。

  「三天兩夜?」風蝶衣兩隻手撐著下顎,修長的手指玩弄著她的耳環,美顏上呈現「笑」的模樣。「你說他們三天兩夜沒回來?」

  「是的。」據他們的探子所述,韓家故宅並未出現他們的形影。

  守了三天兩夜,必定是出事了,可見這三天兩也同樣不見蹤影的風蝶衣並無擔憂的傾向,反而趨向於……

  果然,在確定樊頌恩不是在跟她開玩笑後,她笑逐顏開,一串笑聲迴盪在整個洛陽分舵。

  「放心吧!風幽禽還沒死,要是他死了,我一定會知道的。」這是雙胞胎之間的特殊的連繫,但是他們之間的牽繫沒那麼強,但多少可以感覺到一點對方是否存活的訊息。

  「而且為了淨兒,他不會那麼早死的。」

  樊頌恩聞言,饒富興味的一笑,「風姑娘早看出來了?」

  原先他還以為風幽禽純粹是為了責任才任由韓如淨對他「騷擾」,可仔細一瞧似乎又不是那回事。

  「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風蝶衣知道、樊頌恩知道、天知地知,就兩名當事人還在迷霧中摸索。

  樊頌恩凝神思索,沒說什麼,只微微一笑,「另外,你要我們查的那名說書老人……」

  說到這個,風蝶衣臉色一變,正經肅穆中帶點急切的問:「怎麼樣?」

  樊頌恩被風蝶衣峻然轉變的臉色給嚇了一跳,她關心那說書老人比關心自家兄弟還多。「我們的人跟到一半就被他甩脫了,想再跟下去,卻發現也有人在追他。」

  就是因為這些人,他們的行跡才會敗露。

  「在客棧中聽故事的那些三流江湖人士?」風蝶衣心情不佳的擰眉,可惡!好好一次機會就這麼被破壞。

  「風姑娘,那名說書老人與你有何冤仇?為何執意要追查他的身份?」望著她鮮少顯現的冷凝表情,樊頌恩不禁好奇的問。即使經過這一查,寄暢園也能得知其中因果,但為了「尊重」這兩字,他寧願自己開口問。

  「這是我跟那個說書老人之間的事。」風蝶衣露出個嗜血的冷笑,瞳眸漾著冷波。

  凡是可能的線索,她必定不放過!

  「仇怨?」樊頌恩追問。

  風蝶衣稍稍冷卻沸騰的心火,發現樊頌恩在套她話,微綻笑靨,「你一查不就知道了?何必大費周章來問我?」

  「因為在下敬重風姑娘,所以不願調動寄暢園的人力,何況這是在下的好奇心使然,你可以不必搭理,不是嗎?」樊頌恩回以笑容。

  「我相信你是君子。」風蝶衣歎口氣,緩緩道出她所懷疑之事,「我懷疑那說書老人企圖引起武林一場腥風血雨。還有,他很可能就是失了蹤的笑世生。」

  樊頌恩看出風蝶衣話未盡吐,不動聲色的接口,「那麼,在下會盡全力協助你們的。

  只是……」

  「只是什麼?」

  「若說書老人便是笑世生何以她企圖引起武林一場浩劫?殺害無辜的生命?」

  「只要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慾,都會有想得到的東西,或爬到某個地位的渴望,這是人性的弱點,也是天性。若說笑世生有什麼意圖的話,我想他是單純的想看戲而已。」

  風蝶衣向來漾著風般笑意的美眸結凍了。

  「何以見得?」至今尚無人能逮到那名說書老人,就見他每日安然的在客棧裡說他的書,而前來聽書的江湖人士愈來愈多,面孔也一個一個的轉換,原先在的人,失蹤的失蹤,死的死,可見有人暗中在保護那名說書老人。

  還有,韓端端及其丈夫葉雲也是聽可疑的。不止為何,對於韓端端這名柔弱的小女人,樊頌恩總有種怪異的感覺,相信風蝶衣和風幽禽也感覺到了,才會要他下令盯梢。

  「聰穎若你,不會想不出個道理來的。還有,韓端端和葉雲的情況如何?」

  「未曾有可疑行動。」

  「是嗎?」風蝶衣沉吟了下,最後笑著起身,隨手一抱拳,便回房休息去了。

  樊頌恩無語的目送,同時心中盤算著是否通知少主樊少珞關於洛陽火藥庫之事。

  樊頌恩嘲弄似的揚起唇角,誰會知這全是為了一面鏡子。誠如風蝶衣所言,人的天性真是——貪得無厭。

  「淨兒……淨兒……淨兒……」韓端端在睡夢中囈語著韓如淨的名,蒼白的額角上冒著冷汗,身旁的葉雲被她的囈語聲喚醒。

  「端端,端端!」葉雲搖晃著妻子,想將她從夢境中拉回。

  韓端端在葉雲懷裡先是蹙眉,而後才睜開眼,見丈夫抱著自己不禁也回抱住他。

  「雲哥……」她輕喚,語氣建仍殘留著夢魘的恐怖。「我看見淨兒被殺害爹娘的兇手殺死……」

  「那只是夢。」葉雲抬起袖擺替她擦拭因作噩夢而冒出的冷汗,安慰著她,「有時候沒消息就等於好消息,明白否?」

  「是嗎?」韓端端無力的彎起唇角。「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端端,你還有我。」葉雲抱緊她,輕柔的拍著她的背,希冀她能重新站起來。瞧她被憂心佔據的眉宇、被焦慮灼傷的瞳眸,他有說不出的心疼。

  「雲哥……」韓端端舒解愁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雲哥,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什麼話!你我是夫妻,有難還不會同當嗎?」葉雲笑著撫去從她眸底落下的淚珠。

  韓端端聞言,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喃著:「如果你知道一切的話,就不會這麼說了。」

  「端端?」葉雲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韓端端連忙展露笑容,「沒什麼。」

  她偎緊葉雲,想從他寬闊的懷抱中得到些什麼。飄忽的水眸流轉著不知名的心緒,她輕啟朱唇:「雲哥,你曾說過在我倆正式相見之前,你曾見過我一面,告訴我那時的情景。」

  「傻瓜,這事兒我說過幾回了?你還是聽不厭。」葉雲嘴裡雖是這麼說,可心底卻暗暗放心韓端端的心思已不放在夢境上。

  「人家想聽嘛!」她背依著他的胸膛,葉雲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

  「好好好,我說。」葉雲環抱住她的腰,再次憶起那天的情境,輕柔的敘述著。

  那時,他基於好奇的心態遣退領路的僕人,一人漫步於韓家那精緻且幽靜的花園內,探尋至一處精謐無人的地帶,見著一名身穿水色紗衣的女子,翩翩似蝶的舞在花間,無邪魅姿、純淨笑顏,若仙子下凡一般。

  他看呆了,以至於在不知不覺見觸動樹木枝芽,精靈般的舞步因他的打擾而停住,她驚慌失措的盈水瞳眸和他相對,就在他想上前招呼時,他轉身逃了。葉雲想也不想便追上去,可她一個轉彎就消失了蹤影,徒留那抹幽香及深烙他腦海的舞姿,還有,那雙剔透晶瑩的美眸。

  知道晚宴之時,韓端端著相同舞衣舞出與那美人兒相同的舞曲時,他才警覺原來那美人兒是韓端端,是世伯的女兒,原本他反對的兩家互訂的親事也定了下來。

  不過,和端端在一起時,他並沒有那時的驚艷,反而心如止水,只是世上哪會有如此相像的兩人呢?因此他斷定那不過是一時的印象,並在心中立誓,他會全心全意的愛著他的妻——韓端端。

  懷裡的韓端端靜靜的聽著,眼光直視暗黑房內的一角,難辨心緒。

  「那時我以為你是從天而降的仙子,不然就是花裡的花仙。」葉雲抱著她,唇角有著幸福的笑容,心念一起,「對了,咱們成親當日,我首次和淨兒會面,真嚇了我一大跳。」

  成親那日,他首次會見韓如淨,接觸到如淨那雙不起波瀾、清澈無暇的眸子時,他竟一時失了神,將韓如淨與那名精靈的景象相合。韓如淨雖貌若女子,且與韓端端相似,不過他眉宇之間凝聚的冰霜及軒昂器宇教人難辨他的性別,他就這麼忘情的直盯著韓如淨,若非喜娘叫著新娘到,他的心思恐怕還凝在韓如淨身上。

  韓端端眼底飄過一道難識的光芒,以著與平常無異的柔和語氣回道:「淨兒本就男生女相,你會嚇一跳是正常的。」

  「是呀!我那時見著他,竟然將他的形象和你在花園翩然起舞的模樣建在一起。你說荒不荒謬?後來我一想,你們是姐弟,面貌相似是正常的,因此我會將他和你聯想在一起也就不足為奇了。」葉雲輕快的說著,同時也實在說服自己快快將心頭上對韓如淨那曖昧不明的情愫給抹掉。

  「是嗎?」韓端端苦澀的揚起唇角。

  「端端?」葉雲聽出了妻子語氣裡的苦澀。

  「雲哥。」她像是有無盡苦處的喚著葉雲,幽柔的嗓音在黑暗的房裡更顯空洞。

  「嗯?」葉雲察覺妻子的不對勁,想起身點蠟燭,但她卻捉著他不放。

  「我問你一句,你喜愛花園中的我,還是晚宴中的我?」韓端端飽含心酸的問。

  「這兩個都是你不是嗎?」既然都是她,何需比較?

  「是啊!都是我。」韓端端落寞的點點螓首,心裡卻迴盪著相反的答案。

  「端端,你怎麼了?」葉雲關懷的問,隨即低笑了下,「別再想了,淨兒一定會平安無事。」

  縱使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他仍這麼安慰著韓端端。

  「雲哥,你真這麼肯定淨兒會沒事?」韓端端語透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輕問。

  「我想相信。」葉雲歎口氣,近月的光景過去,韓如淨仍是無消無息,教他想相信韓如淨平安也難,可他心中所想卻怎麼也不能讓他那柔弱、剛經歷失怙之痛的妻子知曉。

  「不早了,再睡一下,嗯?」

  「嗯。」韓端端這回轉身面向葉雲,在他懷中安睡。

  葉雲卻怎麼也輾轉難眠,想起韓端端的問話,也不禁自問:花園猶若天仙、清新不沾世塵的她與晚宴嬌麗明艷的她,哪個比較吸引他呢?還有乍見淨兒時內心的悸動……

  唉!不想還好,一想,都頭疼了。他以不驚擾懷中妻子的力道甩甩頭,逕自入睡。

  在他入眠的同時,韓端端卻突然睜開眸子,眸裡閃現的,是錯綜複雜的光芒。

  太陽高懸天方一角,展露出萬丈光芒,即使有樹木遮去些許陽光,韓如淨還是瞇起眸子以躲避穿透樹枝而灑落的光點。

  「小魚兒,準備好了沒?」風幽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韓如淨循聲回頭,朝他微微一笑,「等會兒,我再採些果子,以備不適之需。」語畢,她施展輕功摘下樹上鮮紅欲滴的果子。

  風幽禽瞄眼她摘的果子,憶起前些天她發生的糗事,微牽嘴角,沒好氣的說:「你盡摘這醉仙果,當心成了醉死鬼。」

  「那次是意外!」韓如淨漲紅了雙頰反駁風幽禽的調侃。

  一提到這事,韓如淨就恨不得自己沒吃過那些果子。醉仙果——這是風幽禽嘲笑她吃了好幾顆果子醉倒後,為這原本無名的果子所取的名。

  「我哪知道才吃了幾顆就睡到了,是醉仙果的酒香入醇才會這樣。」天知道那天她醒來之後,還發現自己跟風幽禽兩人「相依相偎」在一起,而她一直拿他當被子死抱著。

  天!那時她韓如淨生平做過最最最丟臉的事了!現在想起來她還是很介懷,她是睡得很舒服啦!因為半個月以前她天天抱著風幽禽睡覺,自然知道什麼樣的姿勢會睡得舒服,可幽禽大哥受了重傷,她還拿他當被子,這就說不過去了。

  「我可看不出醉仙果有這麼醇厚的酒香,可讓人醉到不省人事。」事後,他也吃了幾顆醉仙果,到不見韓如淨醉到的事件重演。

  韓如淨不服氣的朝他扮鬼臉,把醉仙果收好,雖然它讓她吃醉,可她還是很喜歡吃。

  風幽禽凝視韓如淨孩子氣的動作,摺扇「啪」的一聲打開,扇呀扇的,搖首笑笑,醉仙醉仙,怕是只醉小魚兒這隻小魚仙。想著想著,他的笑容擴大,瞧瞧天色。

  「天候不早,該出發了。」

  「喔。」韓如淨點點頭,眷戀似的環顧四週一眼。

  今天他們就要離開這兒了。由於谷底並無出路,而洞內令一側又是條暗黑的甬道,因此在勘探過他們不可能從谷底躍上谷頂時,風幽禽和韓如淨決定一闖洞內那似乎永無止盡的甬道。一聽到他們要離開,韓如淨的心情瞬間沉重了起來,其實她也不能一直做著他們會在這兒過一輩子的美夢……

  咦?她在想什麼呀!她和幽禽大哥怎麼可能在此生活一生呢?她斥笑自己的妄想。

  可一想到一旦離開這與世無爭的谷中天地,她又得面對那些現實問題,心便若千斤般重。

  不是她沒出息,不想為爹娘報仇,只是她不願事實真相揭露那一天,面臨的是兩難的局面。

  姐姐,我無法說服自己那天所見——你被黑衣人貫穿身子的殘酷景像是自己在做夢……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倖存?而爹娘卻……

  頭上傳來的疼痛把韓如淨的心思拉回,她摀住被風幽禽的扇子打到的地方。「你做什麼又打我!?」

  也不想想這幾天是誰忙進忙出的照顧他,縱然他的傷勢在第二天就痊癒,可為他捉來那叫什麼「淨雪魚」的高級療傷聖品是她,好歹也算半個救命恩人,他卻動不動就用扇子敲她頭,朝她惡聲惡氣、惡言惡語!

  「誰教你又發呆,都要出發了,你這副呆樣,我看了就心煩。」風幽禽皺眉,深深的看她一眼,韓如淨的眸子和他相對,他抿唇輕吐口氣,「走吧!」

  他先行往洞內走去。韓如淨一愣,也跟了上去,盯著他的背影,心思不停的轉著。

  他看出她臉上流露的矛盾憂忡之色吧?才會想要「橋」醒她。此舉雖然讓她惱火,卻也叫她在無形中放下不少心。

  她眨眨因心頭氾濫的感動而發熱的眼眸,低喃著:「謝謝你,幽禽大哥。」

  聞言,風幽禽回頭看她一眼,眉皺得更緊了,粗聲罵道:「別像個女人婆婆媽媽的。」

  「我是女人啊!」韓如淨無辜的反駁風幽禽的話,跟他道謝反被罵,她招誰惹誰啊!

  「你不一樣。」風幽禽回頭看她一眼,再走進去就看不見光亮,他取出預備好的火炬點燃。

  「哪兒不一樣?」韓如淨覺得他的言語間有對她的歧視。

  風幽禽回頭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她一遍,轉回頭去,低笑道:「你的樣子只會讓人誤以為男身女相,對你來說,不只是喜是悲呵!」

  「那又不是我的錯,我從五歲起就開始當男人,不像女孩子我又能怎麼樣?」韓如淨杏眼圓睜,目光如炬,生氣的瞪著風幽禽的背。

  「小魚兒,你再瞪下去咱們就用不著火炬,用你那冒火的眼睛就足以照亮整條甬道。」風幽禽低沉的嗓音迴盪在冗長的甬道之中。

  「你你你……真不該救你的,讓你淹死在河塘裡算了!」韓如淨氣惱的吼著。

  要不是武功體力皆不如他,她一定給他一頓「甜頭」!

  「你你你……也別忘了我是為了誰才受傷的。」風幽禽學著韓如淨的口吻說話。

  「是我把你從河塘裡撈上來的!」韓如淨真希望他回到昏迷不醒的那時候,這樣,好歹也不必聽見他的惡言嘲諷。

  可那時的心焦如焚確是她不願再承受的。

  「小魚兒不會游泳還叫魚嗎?我是在天上飛的鳥,泳技稍差是正常不過之事,而且要不是我承受了大部分的衝擊力,你現在豈能安然與我同行?」風幽禽一席話說得順暢無比,讓韓如淨無言以對。

  一個突來的念頭闖入她空白的思緒中,「飛鳥與魚!飛鳥與魚……」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界限劃分得清清楚楚……韓如淨不明白心頭猛地湧來的酸澀苦味為何,她還未來得及深想,風幽禽即搭上她的肩頭,扇子搖啊搖的笑道:「對,說得對極了!飛鳥與魚,本都該無憂愁的自在翱翔、悠遊,所以在我們闖出這未知的洞穴前,你就少給我擺出陰暗的臉色,否則惹我心情不好,我就張口把你給吃了,聽清楚否?」

  原本笑著訴說的話語到後半段竟成了威脅恫喝之詞。

  韓如淨望望他擱在自個兒肩頭的臂膀,再看他的扇子,再移到他颯爽清峻的面容,綻露笑顏,重重點頭。

  「嗯!」她悄悄拭去眼角凝聚的水珠,跟在風幽禽身邊往前走。

  風幽禽怪異的望她一眼,隨即轉過身去大步向前走。

  不只走了多久,他們來到盡頭,不,改稱為何塘的上游處,一道瀑布奔流而下,只餘留狹小的巖岸可通行,風幽禽將火炬抬高,試圖看清瀑布的高度,一邊護著火炬不讓它被岸邊的水花澆熄,「不高,咦?」

  在觀看瀑布的當口,他發現瀑布內似另有玄機。

  「怎麼了?」韓如淨跟在風幽禽背後,想看清楚他發出疑問的原因。

  「我們進去瞧瞧。」

  風幽禽弄熄火炬,韓如淨因處所空間一下子變黑而不適應的眨眼,待她調適過來,風幽禽人已站在瀑布水簾內,朝她伸出手。

  「來吧!」

  「喔。」韓如淨一手抬高避開水花,一手伸向風幽禽,教他一拉,人即安穩的落入他的懷抱。

  風幽禽沒打算放開她的重新點燃火炬,登時,洞內大放光明。

  洞內呈天然的葫蘆形,腹內另有文章,風幽禽將韓如淨護在身後,小心的往前走去。

  窄小的洞穴在經過一個節點後倏然開闊,這一個穴室空無一物,僅有牆上的石刻及兩幅保存良好的書軸掛於兩側。

  「這……」風幽禽看清畫軸的其中一幅,畫中婦女身著古漢時期的衣裳,手捧一束桔梗,目光柔和,面貌同韓如淨十分相似,畫軸旁的牆上提著——

  予妹韓兒,願兩家世代交好。兄風。

  字體是漢時的篆體,風幽禽望呆了,心頭想的是,不知道韓如淨扮起女裝來是否也似畫中女子般清妍可人?

  韓如淨發現風幽禽看畫中女子看呆了,心頭泛起一陣酸酸的味道,不知滋味的皺起眉頭,不知怎麼,她不希望風幽禽看別人,尤其是女孩子,她希望他永遠像以前一樣,不看別的女人……怪了,她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韓如淨教自己心中的獨佔意念給嚇著了,向來未曾想過獨佔什麼的她竟然會想到霸住幽禽大哥一人……

  老天,她在想什麼?韓如淨慌亂的別過視線,轉過身子背對風幽禽,整理自己洶湧的思潮,不經意抬首,發出一聲驚呼,「哇!」

  另一幅畫軸上繪的是一名男子,同樣著古漢時期的衣裳,風流倜儻的氣息很像風蝶衣給人的感覺,可容貌卻與風幽禽神似。

  畫軸旁同樣有一行篆體小字:曾兄風,風韓兩家永世結好。妹韓。

  風幽禽聽見韓如淨的驚呼,回收便見韓如淨死盯著另一幅畫軸不放,不禁心生不悅,那幅畫中的人跟他比起來差遠了!

  而且還是作古之人……呃,他在想什麼?

  風幽禽讓這股突來的念頭搞得不知所措,怎麼……怎麼好像……一定是他的心病加重了!一定是這樣的!

  他說服著自己,同時深吸幾口氣讓塞滿胸口的怒潮稍減。

  「幽禽大哥,原來我們兩家人的祖先是古漢時烏孫的漢人富商雷尚霆的兩名左右手,後來烏孫王對雷尚霆起了戒心,雷尚霆待著妻子遠走,大批的家產交給他們兩人。他們兩人帶著這筆財富回到中原,分別在洛陽和江南建起了自己的事業,而雙飛如意鏡便是雷尚霆和妻子的訂情物,也分別贈與風韓兩人……」韓如淨念著石壁上刻下的文章,「分作如鏡與意鏡,即成兩家的傳家寶……原來我們兩家人有這樣的淵源。」

  風幽禽看著那漢篆後的文章,「之後是以前唐的文字寫成的。」

  「嗯。」韓如淨點點頭,原來還有人跟他們一樣誤闖此地。

  「風韓兩家,世代交好,生男以兄弟相稱,生女以姐妹和許,若一男一女則互結……」風幽禽隱去話尾,臉色霎時不自在了起來。

  韓如淨也看到了那段未念出的文字,觀察風幽禽的臉色,也跟著有些忐忑。

  「之後還有用我朝文字寫的文章!」她轉移這尷尬氣氛,瞧著那一大串的壁文。

  「咦?欲尋映月,先找如鏡;如鏡尋畢,再找意鏡;兩鏡相合,雙飛如意;映月劍法,手到擒來。」

  「什麼!?」風幽禽也湊過來看。

  兩人相視,突然想起先前以漢篆寫成的那段文字中說明,雷尚霆的財產是風韓兩家基業的來源,那不證明了傳言的其中一項是錯的?可現下這段文字所言……

  那雙飛如意鏡不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尋找映月劍法的用具了?可是誰將映月劍法置於雙飛如意鏡上的?又為何如此做?

  「怎麼……怎麼會這樣?」韓如淨重歎口氣,心頭彷彿壓了顆大石,無法舒解,這下子印證了傳言……

  「看這勁道與毀損的程度,少說也有百年以上,看來所言非虛。」風幽禽同樣憂慮的蹙起眉頭,什麼地方不好藏,偏生要藏在兩家的傳家寶中,還害小魚兒全家被滅門。

  「這鏡子真是禍害。」他忍不住啐道。

  「幽禽大哥,這會是真的嗎?」韓如淨仍不太敢相信。

  「我也不曉得,不過看它的年代,離我們至少有好幾代之遠,而全套映月劍法只有兩招流傳江湖,光這兩招就讓易家人稱霸江湖很久,或許……」風幽禽拍拍韓如淨垮下的臂膀笑道:「放心吧!有我在。」

  呃!?韓如淨震驚的望著風幽禽,繼而安心的吁口氣,即使幽禽大哥喜歡欺負她,她還是很喜歡幽禽大哥,就像醉仙果一般……

  「嗯。」她點點頭,暗自希望一切的一切快些過去,而自己可以和幽禽大哥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們離開洞穴,風幽禽輕躍上瀑布旁的巖岸,站穩之後向韓如淨伸出手。「上來,小心一點,這兒的寬度不是很夠。」

  韓如淨的夜視能力沒風幽禽好,但一聽他這麼說,她揉揉眼睛,勉強看清站在上頭的風幽禽,他腳踩的岩層寬度的確不夠兩個人站。「幽禽大哥,你後退些,我自個兒上去。」

  「不行,萬一你跌進瀑布怎麼辦?」風幽禽想也不想的拒絕。

  「我的輕功有進步了,而且我是魚兒呀!跌進水裡也不會怎麼樣的。」韓如淨的夜視能力再怎麼不好也看得出風幽禽想要拉她上去是件艱困的事。

  風幽禽在黑暗中瞧見她的微笑,深吐口氣以穩住不定的氣息,他的「病」情在這些天與韓如淨的相處中更加嚴重了。

  不知何因,她的一舉一動總能在無形中擄獲他的注意,她的一蹙一笑深烙在他的腦海,怎麼也揮不去。

  這些天她明顯的轉變令他恨不得兩人能一輩子待在這兒,管他外頭那些恩怨情仇,只要她能再展那無憂笑顏,什麼都值得。

  這想法讓風幽禽將它歸為自己「心病」發作的症狀之一,是的,他患了那無藥可解的「心病」,而感染的「病源」即是站在底下的韓如淨。

  或許出去之後,症候會減輕些。風幽禽這樣安慰自己。

  「不行。」決定忽視翻雲覆雨的心情,風幽禽出口的答案仍是否定的。

  「幽禽大哥!」韓如淨微惱的喚著,她就這麼不能讓他放心嗎?

  萬一她跳上去幽禽大哥反被她擠下瀑布,那該如何是好?

  「手伸過來,我拉你上來。」風幽禽不容置疑的命令。

  韓如淨恨不得自己手上有東西可以打醒幽禽大哥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她深吸口氣,穩下被他挑起的怒氣,靈活的轉著心思。

  「好吧!那請幽禽大哥後退一些,這樣我才有站的餘地。」韓如淨妥協。

  風幽禽依言後退,讓出一點空間,可他卻半蹲下來,仍是朝她伸出手。

  這小魚兒,以為她在想什麼詭計他會不知道嗎?

  韓如淨見自己以退為進這招敗露,只好一臉不甘願的伸出自己的手,原地輕跳,下一刻,她人已在風幽禽的懷裡,兩人安安穩穩的站在寬度只能容納一人站立的巖岸上。

  風幽禽放開她,後退一大步,臉上的表情被巖壁的陰影掩去,夜視能力不足的韓如淨壓根兒看不清楚,可在被他拉入懷時,她卻感受到來自他胸口的劇烈心跳。

  「幽禽大哥?你還好吧?會不會是舊傷……」韓如淨一急,慌亂的問著離她友一大步遠的風幽禽。

  幽禽大哥的傷會不會還沒好?會不會?韓如淨心亂如麻,在沒得到風幽禽的回應時,詢問的慾望更加強烈。

  「幽禽大哥——」

  「我沒事。」他壓下內心的騷動,以比平常還要低上幾度的嗓音回話。

  「真的嗎?」幽禽大哥的聲音變低了,該不會是染上風寒吧?

  該死!他忘了小魚兒的記憶力超強,任何她見過的人事物乃至聲音的變化她都能牢記不忘!他輕咳幾聲,試圖使自己的聲音恢復正常,不想承認她對自己的影響力大到足以撼動他從小便立誓定下的「原則」——這輩子別想有除了風蝶衣及赤月這兩個他不得不接受之外的女人接近他!

  聽見風幽禽咳嗽的聲音,韓如淨一顆心全亂了起來,連忙叫道:「幽禽大哥!」

  「我沒事,你少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風幽禽被她語間透出的憂心給弄煩了,出聲喝阻她天馬行空的思緒。

  聲音回饒在整條通道內。

  「沒事就好了……」韓如淨心頭一顆大石總算放下,這樣雄巴巴又沒耐性的幽禽大哥才是幽禽大哥嘛!剛剛他的樣子教她不免緊張了起來。

  「走吧!」風幽禽拉過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後的往水源地探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由暗黑的甬道看到愈趨愈近的光亮——那是屬於白天的亮光。

  「幽禽大哥。」韓如淨掩不住興奮的心情,低喚著風幽禽的名,小手忍不住加重力道的握住他溫厚的大手。

  「我知道,小心為上。」風幽禽也加重握住她手的力量,同時警戒心高漲起來。

  韓如淨以無聲的回握代替有聲的回答。

  直到他們出了洞口,韓如淨才看清四周圍的環境是韓家後苑通山林的一處假山景後頭。

  「這兒是韓家後苑。」她抬首正對後苑一棟被燒得焦黑的兩層樓宇,曾有的輝煌美景現已蒙塵,只有它原本的幽靜氣息仍瀰漫著,她忍住心酸的哽咽道:「那是淨心樓,我的局所。」

  風幽禽見韓如淨戀戀不捨的模樣,心情也隨之起伏,只想好好的抱住她狠狠吻去她的傷痛,可即刻地,他察覺有人往這兒走來,連忙拉回欲往淨心樓走去的韓如淨,簡短的交代一句,「有人來了。」

  韓如淨聞言收起傷懷,同風幽禽一同躲在假山後,隱藏住氣息,靜待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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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兩名蒙面的黑衣人在不久之後來到淨心樓前。

  風幽禽仔細打量他們的身材及背影,敏銳的察覺到身旁的韓如淨在他們來到的一瞬間身子一震,她一直未放開的手也由暖和變為冰冷,掩不住心頭氾濫的擔憂,他大力握了下她的手,無聲的要她解釋。

  那兩名黑衣人一高一矮、一修長一纖細。風幽禽不明白韓如淨突然轉變的心境,那兩人極可能便是毀滅韓家的仇人,可依韓如淨的個性,見著仇人雖會激動卻不可能震驚至此。

  難不成……風幽禽聯想到一個可能性,不由得將全副的注意力擺在韓如淨身上。

  見著那兩名黑衣人的一剎那,韓如淨無法克制內心排山倒海而來的震撼,她竭力忍住內心的變化,晶瑩瞳眸定在那名較矮的黑衣人身上,壓抑著洶湧襲來的痛心、絕望、憤慨,不敢置信與一連串疑問交織成複雜的心境。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韓如淨在心中狂喊著,卻無法說服自己忽視眼前呈現的事實。感受到腕間傳來的力道,她屏著氣努力不讓事實打倒,努力擠出笑容想要回應風幽禽,但她失敗了,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搖著頭,讓風幽禽知道她受到打擊。

  風幽禽從韓如淨的神情證實自己的猜測,將她攬入懷,讓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未久,懷中的肩膀抖動著,他只是下意識的將她攬得更緊。她鮮少出現的脆弱之舉讓他的心跟著不舒坦起來。

  此時,他們的談話穿入他倆耳內。

  「韓如淨人呢?你說要將她交給我的。」較矮的那名黑衣人雖刻意壓低聲音,仍洩漏她的性別。

  「失蹤了。」較高的那名黑衣忍雙手交抱胸前,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會讓認錯辨為老者,但他顯露於外的那雙明亮、充滿冷意的眼眸,卻流露出他的不合年歲。

  「什麼意思?」她柳眉緊蹙,一隻眸子更是充斥著殺氣。

  「意思就是失蹤了。」他文風不動的重複他的答案。

  「你不是說她和風幽禽進了密道嗎?那她應該會死在那些機關之下!」她語氣甚是不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漠然的吐出這兩句詩。

  「像你這種冷血動物是不會知道恨一個人深入骨髓的感覺的。」她冷笑一聲,「韓如淨跟我不是同根生!我心眼裡從沒當她是我的親人。」

  假山後的韓如淨聞言,震驚的睜大眼,氣息不穩的捉著風幽禽的衣襟,竭力隱藏自己的氣息,不願因自己的關係而讓他們的行蹤暴露。

  男子漠然以對,任由她發洩積壓多年的怨恨。

  「我和她的命運早在五歲就決定了,我認命努力扮演姐姐、大家閨秀的角色,可有誰知道我恨不得如鏡選擇的主人是我!如鏡選了她做主人,我也認了,可她不該剝奪我這個弱女子一生唯一的寄托!」她愈說愈激動,連聲音都忘了要掩飾,「那天……那天要不是她……要不是她……雲哥心頭也不會殘留她的影像無法忘懷。我的丈夫對我的妹妹一見鍾情,他卻以為我們是同一人而娶了我!我恨啊!他心裡想的不是我……是韓如淨……是那個得天獨厚的韓如淨……是那個偷了我的舞衣、偷看我練習,在花園裡翩翩起舞的韓如淨……」

  他冷眼旁觀,淡然回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可是你需要我告知你韓家的地形圖不是嗎?現下我將韓家那猶如地下迷宮的通道全數繪給你,你還無法逮到韓如淨給我,我何必再繼續同你合作下去?」

  「你口中所說的地形圖尚有所保留吧?否則韓如淨不會就此憑空消失,我的人也不會在逃生的通道上發現岔道。」他的聲音從頭至尾未曾稍改。

  合夥做壞事的人通常是不會向對方坦白的,除非合作的對象是個蠢蛋。

  「不可能,韓家地下的地形圖是我從爹房裡偷出來的,絕對不可能會有錯。」她是不會承認地形圖只給了一半,而且給的是韓如淨逃出去的那一半地形圖。

  「我不管這些,事情都發生了,韓如淨與風幽禽失蹤,連帶的如鏡亦跟著失去,你怎麼給我個交待?」他與其倏忽轉為如地域傳來的聲調,令她沒有防備的一震。

  她深吸口氣穩定心情,笑道:「你們只要守著韓家故宅,韓如淨一定會回來的,屆時——」

  「韓如淨歸你,如鏡歸我。」他接下去,隱於蒙面布下的唇勾勒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你記得清楚就好,希望你能遵守諾言。」

  兩人眼神交會了下,她先行離去,他則觀望著淨心樓,突的低笑一聲,亦跟著離開。

  一直到確定他們兩人都已消失,風幽禽才放開韓如淨,然而韓如淨卻巴著他不放手,無聲的吸吐氣息,抽搐不已的肩膀讓風幽禽再次環抱住她,將臉埋進她的發內摩挲著。

  久久,風幽禽才擠出一句,「遇上這種事只能說你倒楣……」

  該死的,他在說什麼?!他應該安慰一下韓如淨,而不是淨說些落井下石的話吧?

  呃……就說些安慰的話好了。

  想是這樣想,但他出口的話語卻一句比一句更鋒利,「『冷情閻王』的壽命到此為止了嗎?我所聽說的『冷情閻王』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奸商,冷酷無情、完全不給別人留餘地,完全遺傳到乃父在商場上的強硬作風。怎麼?一恢復到女子的身份就完全忘了你那去世的爹教給你的嗎?」

  風幽禽一邊說一邊暗罵自己,韓如淨在難過、傷心,他應該安慰她,怎麼出口的話沒有一句是中聽的?但他止不了口,他生平還沒安慰過任何一個女人,不知道怎麼做。

  懷裡的韓如淨在他說完沒多久,便低著頭離開他的懷抱,氣息仍有些紊亂,但她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即抬頭看著風幽禽。

  風幽禽瞪著韓如淨的反應,沒發現自己是屏息以待。

  韓如淨眨眨眼,阻去淚的放肆,心酸的露出個笑容,「幽禽大哥,你說得我都明白,雖然早就料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我還是不能免去心中的衝擊。早在事發當日,我見著姐姐被黑衣人刺死,後又得知她和姐夫安然無恙,便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聽錯了,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再怎麼欺瞞自己,還是得面對它。」

  她頓了頓,笑容扭曲。

  「只是我不孝的當自己親耳聽見自己被親人背叛,那種感覺令我備受打擊,像有千萬隻蟲在啃食我的心……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隱藏在『冷清閻王』這名號底下的我,只是一個不堪一擊的女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姐姐這麼恨我……那天我只是因為很羨慕姐姐才會偷了她的舞衣,想偷偷放縱一下,沒想到會被姐夫撞見。那時候我只覺得好累,想暫時忘掉我是韓家繼承人這個身份……那天……那天我馬上就領著商隊出發,未敢稍留,知道他們要成親,我才趕回來……」

  韓如淨清秀約麗的容顏上只有疲憊和痛心,眸裡承載的是歉疚、是無奈。她闔闔眼,偏低的嗓音吐出絕望的話語,「多希望……我多希望自己未曾出生在這個世上……」說著說著,她話音一轉,露出個令人心疼的笑容,「可是我若沒有出生的話,就遇不著像幽禽大哥還有蝶衣姐這麼好的人了……」

  「我不是什麼好人。」風幽禽不自在的別過視線,不讓自己宛若刀割般疼痛的感覺透過眼神被韓如淨發現。

  他的「病」真的已經非常嚴重。

  不行!不行!離開這兒以後,他一定要遠離「病源體」,省得「病入膏肓」,到時沒得救,他就完蛋了!

  「好了,別談這些事情了,我沒興趣。」風幽禽不耐煩的揮揮手,起身克制著想「吃」她嘴唇的衝動。「你不是要拿鏡子嗎?走吧!拿了之後便快些回去,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幽禽大哥?」韓如淨一時不能適應風幽禽的轉變,她那裡惹到他了嗎?

  風幽禽背對著韓如淨,不想看見她的臉,冷聲說道:「快走,不然我就丟下你自個兒離開!」

  「喔。」雖不知自己什麼地方礙著他的眼,但韓如淨仍聽出了他語間的不悅,輕點下頭,「我們先進淨心樓吧!」

  風幽禽聞言,提步使出輕功,一下子便上了淨心樓的二樓,韓如淨見狀,也跟了上去。

  她站在緊閉且讓火燒得焦黑的門扉之前,掌心平貼在這曾是她熟悉不過的居所前,咬緊下唇,下定決心似的推開門。

  煙塵隨著門的開啟而掉落,發霉的味道由裡頭竄出,無數的灰燼隨著空氣的流向直朝韓如淨而來,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她整個人看來如同撒滿金粉般亮麗。

  風幽禽心神一蕩,一股混雜難辨的感情氾濫,他連忙別開視線。此時,韓如淨正好轉過頭來看他,本欲出口的話在見著他別過視線的動作後逸失。

  眼垂凝思了半晌,習慣性的咬著下唇,跨步走入淨心樓內。

  風幽禽見她行動,沉默的跟在後頭。

  他見她懷念無比的撫著殘破的傢俱、焚燬的書籍,來到一個不起眼的白瓷花瓶前,微斂眼睫的側顏流露出濃重的傷悲,令他難以呼吸。他低頭,拳頭緊握著白玉扇柄,強忍著想過去一把捉住她,叫她別讓他這麼難受的意念。

  韓如淨轉動白瓷瓶,壁櫃發出『嘰』的聲音後,一個密室儼然呈現。她回頭想叫風幽禽一同進去,卻見他看來極難過的模樣,連忙關心的靠近他,「幽禽大哥,你怎麼了?」

  小手即將碰觸風幽禽之際,卻教他一把揮開。

  「別碰我。」他沒有看韓如淨,逕自越過她衝進密室內。

  韓如淨捂著被他的白玉扇打痛的手背,站在原地,無法忽略的心痛令她窒礙難行的低頭,將受傷的表情藏在面具下,強擠出個笑容進入密室。

  「幽禽大哥,這兒所有的收藏品都是如鏡的複製品,若非真正持有或見過如鏡的人絕對不知道他們是贗品。」她邊說邊將燭火點燃,整個密室大放光明。

  「你爹娘還真是煞費苦心。」風幽禽背對著她,看來難以接近,韓如淨再次低頭,抬頭時已是原來的表情。

  「是啊!爹娘說這是韓家的傳家之寶,要好好兒的護持才行。」韓如淨將那些鏡子拿下裝入布袋中。風幽禽見狀,亦上前幫忙。

  未久,兩人各扛著一大一小的布袋。

  「就這些?」風幽禽背對著她問,聲音低冷,與平素迥然不同。

  「對。」韓如淨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能維持平常的聲調。

  再如何聰穎的人也不知風幽禽在一瞬間轉變的原因,也或許這即是他原本的性格吧?

  他極度討厭女人,不是嗎?也難為他能跟她相處這麼久……雖然她自認為自己不怎麼像女人……因為爹娘沒教過她,唯一「觀摩」的對象是姐姐,可她怎麼也學不來姐姐那嬌媚的神態風情,也沒想到姐姐會……韓如淨突然有些後悔和風幽禽離開那山谷,好像在谷中相處的點滴在風幽禽排拒的舉動下幻化成一場夢,不知怎的,她十分希望幽禽大哥變回山谷中的那個幽禽大哥,而不是現在這個……

  「那走吧!」風幽禽努力克制著回頭的慾望,他不想自己「病」情加重。

  「好。」韓如淨收拾思緒跟著他走出密室,將一切恢復原狀才步出淨心樓。

  「等等。」風幽禽倏的止步,阻止身後的韓如淨跟進,「有人來了。」

  兩人躲進淨心樓的沿廊下,待巡守之人經過才現身。

  風幽禽攏緊眉,韓家竟讓外人佔據!幕後主使者到底是誰?是誰掀起這場江湖風暴?

  是誰毀了韓如淨的家?是誰誘得韓端端與之合作?

  一切的謎團似乎都指向一個人——那名說書老人。

  這件事得回到洛陽分舵跟風蝶衣那傢伙會合才能得到解答。

  韓如淨見風幽禽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抿抿唇,抬首輕笑道:「快走吧!不然……」

  轉瞬間,她的笑容逸失,身體比自己的意識更早行動的推開風幽禽,她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臉,身子即被一股勁道貫穿,撕裂的痛楚夾雜著昏璇自肩胛處快速擴散,受不住這般衝擊似的,她猶如斷線木偶般往下墜。

  「搞什——」被推開的風幽禽正欲出口怒斥,在見著韓如淨以身替他當下那支冷箭時,不禁呆愣住,一切像慢動作般倒映在他眼底。

  箭的勁道貫穿她的肩,直沒入廊往。韓如淨的血跟著箭矢噴出,他連忙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封住傷口四周的穴道,想阻止血的漫流,在發現沾染上白衣的血呈黑色時,他驚恐的變了臉色,箭上有毒!

  他抬首往箭的來處望去,看見圍牆上站著一名黑衣人,赫然是剛剛在淨心樓前同韓端端談話的人,他依然蒙著面,可眸裡散發的寒意清楚的傳遞到他這兒。

  顯然黑衣人的目標是他,卻沒想到韓如淨會替他擋下這一箭,黑衣人發出一聲冷笑,隨即消失在他面前。

  風幽禽無暇顧及黑衣人,低首只見韓如淨那張絕俗清顏血色盡褪。老天……老天啊……風幽禽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緊抱著她失溫的身子,發現自己的心在害怕。

  「小魚兒!小魚兒!」風幽禽心痛的大吼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睜眼看看他。「小魚兒!小魚兒,我命令你睜眼看看我!」風幽禽拍打著她蒼白的臉頰,希望再次見著她那雙水漾瞳眸、那生氣勃勃的樣子……

  韓如淨睫羽輕顫,緩慢的張眼,見著風幽禽怒不可遏的臉孔時,安心的笑了,「太好了……」她虛弱的吐出話語,氣音壓過聲音,「太好了……幽禽大哥沒事……」她不想再經歷一次在洞穴中啃過的椎心之痛。

  只是她仍不明白幽禽大哥的態度何以驟變?不過,不重要了,見幽禽大哥好好兒的,她就再也不會害怕他像上次他們墜入河塘時那樣,像爹娘一樣……

  「你沒事就好……」韓如淨連呼吸的氣力都快沒了,還是高興的說著,「沒事就好……」

  蚊蠅般的呢喃教風幽禽怒火上升。「小魚兒,你是白癡啊!我用不著你來救!用不著!你給我好起來,不准裝這副死樣子!」風幽禽大叫著,可惜韓如淨聽不見他在吼什麼,只覺得自己的力氣消逸,連撐住眼皮的力量也失去,最後,她眼前被一片黑暗侵佔,沉入深淵。

  親眼看見韓如淨在自己面前闔眼,風幽禽的理智飛走了,滿腔的哀痛入侵他的思緒,方寸盡亂。

  「不要……不要……」緊抱著韓如淨,他口中喃語著,他不要韓如淨就這麼死了……

  不,她不會死,不會死!

  她還有家仇沒報,不會這麼早就一命嗚呼,不會!風幽禽拚命說服自己韓如淨不會死。

  「上!」方纔的騷動引來在附近巡視的黑衣人,他們紛紛來到淨心樓前,見到風幽禽懷裡的韓如淨,個個動了在大頭目面前立功的念頭,齊舉刀攻向風幽禽。

  風幽禽白玉扇一揮,攻向他的人全數被彈離數丈遠。他單手抱起韓如淨,還拿著兩袋的「偽如鏡」,一手持著白玉扇,冷峻的臉上滿是肅殺之氣,令人望之卻步。

  黑衣人個個懼怕的吞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升起面對大頭目時的驚懼之心。

  懷中的韓如淨吐出一口黑血,風幽禽見毒已衝破他封的穴道往心口攻去,連忙再在她心口附近封住穴道,不讓韓如淨毒氣攻心。他白玉扇一收,提起身子,飛離韓宅。

  一干人等見風幽禽離開才癱瘓在地,久久都無法從風幽禽給他們的打擊中恢復。

  寄暢園路洛陽分舵原本是在這場紛擾中唯一的平靜之地,可當風幽禽把渾身是血的韓如淨送到分舵時,整個分舵即刻騷動忙亂起來。

  「你這個庸醫!給我滾!」風幽禽的吼叫聲響遍整個分舵,只見一名背著醫箱的老者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門。

  老者在走廊處遇上風蝶衣及一名同樣肩著醫箱、但年級要比他來得輕、做文人打扮的男子。

  男子朝老者點個頭,他身邊跟著一隻金眸白狼及一名俊美男子。

  「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風蝶衣面帶歉意的朝老者道歉。

  「哪兒的話,是老夫學藝不精。」老者已是分舵為韓如淨請來的第二十位大夫,他的下場如同前面十九位一般——被風幽禽轟得體無完膚之後倉皇逃出。

  老者被分舵的人請了出去,風蝶衣才表情凝重的轉身看向年輕的男子,「她中的是奇毒,能撐這麼久全靠風幽禽輸真氣給她,希望你能幫上忙,揚。」

  文人扮相的男子名喚南宮揚,江湖上人稱「妙手神醫」。

  「蝶衣,你不該放棄任何一絲希望。」南宮揚早在樊頌恩發出急函之時已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走吧!」

  風蝶衣點點頭,這些日子以來,韓如淨全倚仗一縷真氣撐著,風幽禽恨不得受傷的人是自己,使出全力不間斷的輸真氣持續她的生命,真不知他哪來那麼充沛的內力,瞧他剛剛的吼勢,顯然給韓如淨輸真氣這等耗損身心之事對他絲毫無損。

  敲敲房門,裡頭傳來風幽禽餘怒未消的聲音,「進來!」

  他們一行人進房,所見的景象即是風幽禽和韓如淨在床上面對面盤坐著,他握著她的手不停的輸出真氣,卻對韓如淨的病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風幽禽,揚來了,你讓讓,讓揚看看淨兒好嗎?」風蝶衣輕聲問著自韓如淨受傷至今未曾闔眼的弟弟。

  「揚?南宮揚?」風幽禽在風蝶衣讓過身子時見著南宮揚和他的妻——林語竹。一抹希望之光在他臉上閃現,但隨即消滅。「我一放手,小魚兒就會吐血,傷口也是,我不讓!」

  「可是——」

  「無妨。」南宮揚制止風蝶衣再說下去,逕自坐上床旁的椅子,端詳著韓如淨的臉色。只見原本白淨無暇的清美容顏泛著黑氣,只著薄衣的她清晰可見肩上的傷口滲出黑血,如同風幽禽輸真氣給她一般,不間斷的染黑白布。

  「中毒過深。」南宮揚微蹙眉,要不是風幽禽,韓如淨極可能在中毒兩個時辰之內斃命。尤其傷口近心,若是武林高手中此毒,只怕也無法挨過三日。

  「少說廢話,你到底救不救得了她?」風幽禽語間的焦灼與疲累顯而易見。

  「幽禽,很少見你為了名女子如此憂慮。」林語竹語態清冷的嘲笑著。

  「要你管,林語竹。」風幽禽狠狠瞪了眼坐在圓桌旁、一手持劍一手摸著白狼、唇角微彎的林語竹。

  一襲白衣,只在襟口及袖口繡有翠竹圖樣,作男裝扮相的林語竹唇角笑意更深,向來厭惡女性的他也有今日,撇開情勢危急不說,確可成為一則笑談。

  「別再吵嘴了,她的時機已過,再不醫治可真會一命歸天。」南宮揚自藥箱中取出一隻青瓷瓶,從中倒出兩顆藥丸,交到風幽禽面前。「護心用的,餵她吃。」

  風幽禽空出一隻手來將之丟入口中嚼碎,接過風蝶衣遞來的水,傾身吻上韓如淨泛黑的唇瓣,把藥送進她口內,但仍有大半的水順著她的嘴角滑出。

  風幽禽憐惜的以巾帕擦去那些余物,這些日子她壓根兒吃不下任何食物,全依靠他一口一口慢慢喂才得以保持體力。

  「接下來該如何做?」風幽禽看著南宮揚,眸裡有的只是迫切。

  「停止輸入真氣——」南宮揚話才說到一半,風幽禽就搖頭打斷他的話。

  「不行!這樣她會吐血,會死!」他不是沒試過,每當他停止輸真氣給她,她的情況就更糟,他不能冒這個險。

  「相信我,你必須停止輸入真氣,否則你只是在浪費時間,耗費你的體力而已。」

  南宮揚不慍不火的說,溫和而堅定的眼神說服了風幽禽。

  「風幽禽,你就聽一次揚的話吧!你那一次看他出過錯呢?」風蝶衣出口勸說,她從未看過風幽禽這副模樣,所以難得的發揮姐弟愛擔心著他。

  「救林語竹的時候。」風幽禽反駁姐姐的話,南宮揚這小子遇到什麼事情都很鎮定,唯獨碰上妻子林語竹的事情是偏偏就鎮定不下來。

  「那是例外。」南宮揚苦笑不得的解釋。

  誰遇到自己放入心頭呵護的人出事還鎮定得了的?

  「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讓揚救那個快死了的女人?」就算林語竹不懂醫術,也看得出韓如淨已進入彌留狀態,全因風幽禽的真氣才苟延殘喘到現在。

  風幽禽瞪了眼林語竹,終於放下這些天未曾離開的手,一失去風幽禽的真氣支撐,韓如淨整個人馬上往後一仰,唇角也泛出黑色的血。風幽禽及時拉她入懷,拭去她嘴角的血跡,小心的將她平放在床上,讓南宮揚診治。

  他守在床邊,望著面容憔悴不堪的韓如淨,內心自責不已。要不是他為了自己的「心病」想遠離她這個「病源體」,她現在還是好好兒的,會同他說笑、爭吵、伴在他身邊……

  要不是那支冷箭!

  風幽禽憤恨的握拳,他勢必要為韓如淨討回一個公道。

  南宮揚示意風幽禽再喂韓如淨吞下數種不同顏色的藥丸,又點了她近心的穴道,才拆下她肩上包紮好的白布,看見傷口時,他的眉皺得更緊。

  「怎麼樣?」風幽禽見南宮揚皺眉,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南宮揚洗淨傷口,重新換上藥,他用的藥,藥性極烈,韓如淨卻連喊痛的氣力也無,就連身子的反射動作也是極細微的。

  見韓如淨的反應,南宮揚不禁歎息,「要是有琅琊珠在就好了。」

  琅琊珠,以稀世奇玉做成的球狀,通體呈詭異的綠色,可吸百毒。

  「什麼叫做要是有琅琊珠在就好了?」風幽禽聲音緊繃的問。傷口因毒的關係從未癒合過,而只有三腳貓功夫的韓如淨更是沒什麼內力可以抵擋毒的入侵,南宮揚要是再救不了她,世上就沒人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治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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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時間,風幽禽慌了,也亂了。

  「揚,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口中喃喃細誥著,他不要小魚兒就這麼去了,絕對不要!

  她是小魚兒……他的小魚兒啊……俊朗面容扭曲,風幽禽不願接受的搖著頭,忍受不住心頭壓縮的痛楚而急促的喘氣。

  「幽禽……」風蝶衣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紅了眼眶。「是誰射的箭?到底是誰?

  是誰這麼狠心傷害淨兒?」

  「我不知道。」風幽禽澀然答道,「那個人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冷眸,小魚兒是為了救我才會去擋箭的……」他跌坐在床邊,呆然的癡望著韓如淨,「如果那時候我不那樣對你就好了……小魚兒,小魚兒……你不會死的……你是我的小魚兒……你這個傻瓜兼笨蛋;做什麼拿自個兒的身子去擋箭?弄得我的『心病』非但沒好,還更嚴重,你要是敢給我死掉,我就一輩子不原諒你……我要鞭你的屍……」

  該死的映月劍法!該死的雙飛如意鏡!該死的一切!他願意捨棄所有來換回小魚兒的命!他不要小魚兒死掉!小魚兒……

  「要不這麼著吧!我們馬上去拿琅琊珠……」風蝶衣急中生智,試圖穩定弟弟的心緒。

  他自己還沒發覺到韓如淨在他心中的地位,才會這麼難過、這麼聲氣、這麼焦慮、這麼慌張。連帶的,她也跟著失去冷靜。

  「太遲了。」南宮揚輕搖首,這一去一回,韓如淨的命早沒了,到時候就算風幽禽耗盡全身真氣也換不會韓如淨的命。「世上與琅琊珠同樣療效的聖品不多,若不能找到替代品,以幽禽不停輸真氣的速度,姑娘仍無力回天。」

  「與琅琊珠有同樣療效的聖品?」風幽禽累計多日的憂鬱化為火氣爆發,「你當我家是專門販賣療傷聖品的嗎?天下之大,哪那麼容易找著?要是隨手可得就不叫聖品了——」風幽禽倏的隱去話尾,槁木般的臉龐重展光芒,「淨雪……」

  「淨雪魚有是更好,不過,培育淨雪魚的水質很難找,因此想找到淨雪魚比登天還難。」南宮揚不忍打破風幽禽的希望,但風幽禽所說的壓根兒是比琅琊珠還難碰著的療傷聖品。

  「我的血。」風幽禽暗罵自己記憶力差勁,他挽起袖子,湊到南宮揚跟前,「用我的血先給小魚兒喝。」

  「風幽禽,你發瘋啊!」風蝶衣忍不住破口大罵,「病急亂投醫,想害死淨兒也別這樣!」

  「我和小魚兒失蹤那段時日,我連吃十幾條的淨雪魚,內力不但大增且……總之我的血應可作為解毒之用才對!這樣……這樣……小魚兒就有救了……」風幽禽期期艾艾的解釋著他的舉動,在見著所有人全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時,他又焦急的辯解:

  「真的,不然我怎麼可能連輸了那麼多日的真氣給小魚兒,卻一點疲累的現象也沒有呢?」

  其餘三人對笑一眼。的確,就算是絕頂高手,不停的消耗自己的真氣亦會元氣大傷,像風幽禽這樣的「異類」見都沒見過。

  「小魚兒也吃了,所以不光是我輸真氣給她,她體內的淨雪應該也有發揮功效才對。」風幽禽語無倫次的說著,「我的血,給她我的血,一定會有療效的。」

  「幽禽,我並不是不相信你,把你的手伸過來吧!」南宮揚率先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黑眸不變的沉穩安定了風幽禽浮亂的心緒。

  風幽禽依言伸出手,南宮揚為他把脈,朝他頷首,自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才要替他放血,風幽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過匕首,往自己的手腕大力劃下一刀,登時血流如注。他一刻也不浪費的將韓如淨的下巴捏開,血即順著傷口流入她口中。

  「夠了。」見風幽禽不要命的舉動,南宮揚及時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之抬高過心。

  「小魚兒還沒喝夠。」風幽禽掙扎著想要脫離他的掌握,瘋狂的叫著。就算把全身的血都給她,他還是覺得不夠。

  南宮揚拿了條布迅速替風幽禽的傷口抱扎止血。「我說夠了!你連我這個大夫的話也不聽嗎?」

  風幽禽因失血過多而褪白的臉龐桀驁不馴,盯著垂死的韓如淨,口中念著:「她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我們都知道她不可以死,不然我來做什麼?」南宮揚招來白狼,要它盯著風幽禽,不准他靠近床邊。「為了心愛的人不要命也得有個底限,不然等韓姑娘康復過來,我到哪兒去找個風逍遙、字幽禽的人來賠她?」

  「她才不是我心愛的人。」風幽禽被白狼逼到圓桌旁,一聽南宮揚話中有話,連忙出口反駁。

  誰不知道他風幽禽生平最不想接近的動物就是女人!

  「不是你心愛的人,那她中了毒箭,你那麼著急做什麼?」林語竹品嚐著剛泡好的香茶,冷淡的神情未改。

  「因為她笨得以身替我擋箭,而且她有家仇未報,又遭唯一的親人背叛……總而言之,我欠她一條命。」風幽禽說到最後,煩悶的一揮手,簡單的下結論。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江湖上討厭女人出名的扇逍遙會因欠了女人一條命,連自個兒的性命亦不顧的只想救她。」林語竹冷漠的美顏融化,吐出的話語依然如利劍,字字正中風幽禽的心坎。

  「要你管。」風幽禽惡狠狠的瞪著林語竹,一張蒼白俊臉都快讓她氣紅了。

  「的確,風幽禽你倒是頭一回對個女人付出如此大的心力喔!」為了轉移風幽禽的注意力,風蝶衣亦加入擾亂他的行列。

  「我說了,我欠她一條命!」他氣勢有餘威力不足的吼著,煩不煩啊!都說了小魚兒笨得替他擋箭,他欠她一條命,這兩個女人是不是耳朵有問題聽不懂?

  「喔,欠她一條命是不是得以身相許啊?」風蝶衣調笑道,眼角注意到韓如淨的情況稍有起色,不免暗驚「淨雪」的藥效。

  風幽禽翻翻白眼,懶得理會這兩個女人,隔著白狼朝南宮揚叫囂:「揚,她的情況如何?有沒有起色?」

  「竹、蝶衣,叫幽禽帶你們去找淨雪,要成魚,剛出生的幼魚是無用的。」南宮揚頭也不回的下令。

  林語竹默然起身,風蝶衣點頭跟著來到風幽禽身旁,挽著他的臂膀,巧笑倩兮的開口,「妙手神醫下令,咱們走吧!」

  「放開我!」風幽禽甩開風蝶衣的手,用八袖揮揮剛剛被她挽住的地方。「要多少只我都捉回來。」

  「一日一隻,不再多。」南宮揚回頭看他一眼。

  「一隻?」風幽禽的臉上寫著「為什麼不再多捉幾隻回來」的質問。

  「你以為韓姑娘跟你一樣是練家子嗎?吃了十幾條淨雪還不因太補而身亡?」南宮揚沒好氣的解釋。

  風幽禽尚未回話,人即教風蝶衣和林語竹「架」走,遠遠的,只傳來風幽禽嚷著要林語竹和風蝶衣離他遠一點的叫囂聲。

  南宮揚聞言唇角泛起淺笑,他搖搖首,看護著正和毒魔纏鬥的韓如淨。

  大地盡黑,伸手不見五指,韓如淨一個人孤單的佇立其中,小心翼翼的踩踏著每一步,深怕一個不小心即掉入未知的陷阱,又要被幽禽大哥罵笨蛋了。

  只是……不知過了多久,她未曾走出這片黑暗的天地,也無任何一個熟識之人出現。

  她走累了,就地坐下休息。

  這是哪裡?怎麼她走了那麼久,還是出不去呢?

  想起風幽禽在他們離開地道時的表現,她心一澀,幽禽大哥不在身邊,爹娘死了,姐姐要置她於死地……她還在乎這些做什麼呢?現在的她連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曉,生在世上有何用呢?

  仇?韓家二十人死於非命的仇該找姐姐報嗎?骨肉相殘,於心何忍?那她活在世上的目的該終止了吧?如鏡有幽禽大哥和蝶衣姐代為保管,韓家的產業就讓渡於姐姐,這樣,應該對姐姐的恨意有所減少吧?

  一切都不過是因為一面鏡子,若沒了如鏡,或許姐姐就不會如此怨恨她搶走了她原先想繼承的家業了吧?而她也不會因為壓力太大而叫姐姐跟她更深、怨更難解……

  想她就這麼離開人世,應不會有人替她哀歎,她只是滄海一粟,就算死了,也不會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跡……可是……幽禽大哥……她真的真的很想再見幽禽大哥一面……

  「小魚兒!」

  韓如淨由自怨自艾的心緒中脫離,恍惚中,好似聽見幽禽大哥的聲音。

  「幽禽大哥?」她伸出手輕喚,暗黑的四周迴響的只有自己的聲音。

  她自嘲一笑,悄悄自己的頭,原來她心裡掛念的是那個動不動就用扇子敲她、每次遇到危險就會保護她的幽禽大哥。

  幽禽大哥……對呀,在她置身此處之前似乎看見了幽禽大哥的怒容,他好像在罵她……

  那麼,在更早之前呢?她做了什麼讓幽禽大哥發那麼大的脾氣?

  「小魚兒!」

  韓如淨再次驚醒,四下張望著聲音的來源。

  「幽禽大哥?」她起身找尋,「幽禽大哥?幽禽大哥?」

  沒有得到回應。

  她頹喪的坐下,努力回想著在惹幽禽大哥生氣之前她做了什麼?

  他們從淨心樓出來,避過黑衣人的巡查,然後……然後……韓如淨的心凍結,她看見有一名黑衣人躲在牆頭上瞄準幽禽大哥,她……她把幽禽大哥推開……

  「小魚兒!」這回的叫喚聲真實如近在耳邊。

  韓如淨也打起精神大叫:「幽禽大哥,我在這兒!幽禽大哥!」

  「小魚兒!」

  「幽禽大哥!」韓如淨顧不至切的往聲源衝過去,那只盡頭竟是一大片她所不能適應的光亮,她抬手瞇眼以遮擋突來的刺目光源……

  「小魚兒!小魚兒!該死的!你再不給我醒來,我就把你丟到海裡去餵其他大魚吃!」風幽禽大力晃著韓如淨沒有知覺的身子,不斷咆哮著,任旁人怎麼阻止都沒用。

  「風幽禽,你放開淨兒啦!她快被你搖死了!」風蝶衣扯著他的手臂,想救陷於水火之中的韓如淨免去弟弟的荼毒。

  「她才不會死!吃了那麼多天的淨雪,我就不相信她死得了!」風幽禽推開風蝶衣,激動的繼續搖。「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准你就這麼給我睡死!快醒過來!醒過來!」

  「蝶衣,你就別理他,反正這幾天他也忍到極限,不讓他發洩一下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林語竹扶住被推開的風蝶衣,冷淡的說。

  「我也知道呀!可誰叫我們是雙胞胎,他一心緒煩躁,我也跟著遭殃,勸阻他倒不如說是在幫我自己呢!」想她風蝶衣哪會那麼好心去阻止風幽禽發狂,不就是因為自己也跟著被連繫才會出手?

  「雙胞胎真可憐。」南宮揚悠閒的坐於靠窗的椅子上,白狼就趴在他腳邊,韓姑娘體內之毒已清,醒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不過有人受不了漫長的等待而發飆,他露出近些年來少見的笑容,為風幽禽的嘴硬,為風幽禽的心口不一。

  「南宮揚,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風幽禽搖累了,一放手,韓如淨的身子便往前倚入他懷中,他將矛頭指向一旁悠然自得的南宮揚,氣結於他的冷靜。

  「韓姑娘現在很健康,體內的毒因淨雪的關係已全數消除,醒來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幽禽兄弟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南宮揚一字不露的重複這些天每當風幽禽發完飆後一定會問他的問題的答案。

  「急於一時?你算算,從你說她體內毒解之後已經幾天了,她還沒醒?」風幽禽一副吃人的樣子卻嚇不了南宮揚。

  「或許是她下意識排斥醒過來吧!」南宮揚兩手一攤,無辜的表情讓人又氣又惱。

  「為什麼她會排斥醒過來?」不會的,小魚兒不會這樣的!風幽禽暗自否決南宮揚的診斷。

  「你忘了,天下任何神醫級的人物,碰到心病就束手無策了嗎?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會排斥醒過來?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你又何必如此激動?」南宮揚臉上的笑容讓風幽禽氣得想衝過去打掉,但他一動,林語竹馬上移身至南宮揚身前,半抽起手中的陰風劍,冰雪美顏滿是戒護之色。

  「你敢動他一根頭髮試試。」

  「竹,」南宮揚起身拍拍她的肩,要她放輕鬆。「別這樣。」

  「他想傷你。」林語竹仍是戒備的盯著風幽禽。

  「他不過是心急,面對心愛的人終日不醒,任誰也會受不了的。」南宮揚握住她的手,迫她將劍入鞘,臉上淘氣的笑容未改。

  「小魚兒不是我心愛的人!」風幽禽大聲否認,突的驚覺懷中人兒似乎動了一下,他臉色一變,連忙低首看她。

  韓如淨緩緩睜開眼,起初眼前是一片迷濛,她無力的眨眨眼,視界才逐漸清明,待看清眼前之人時,她微扯唇角,氣若游絲的吐出她在那片黑暗天地中唯一聽見的聲音的主人之名,「幽禽大哥……」

  「小魚兒?」風幽禽親眼見韓如淨睜眼,不僅懷疑是否自己日夜思念所造成的幻覺。

  「再叫一次,再叫一次!」似要確認自己並非在做夢,他搖著韓如淨,想再次聽見她的呼喚。

  韓如淨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又被風幽禽這麼一搖,全身的骨頭都快被他搖散了,累得直想閉眼睡覺,但聽見風幽禽的命令、聽出他語間的急切,她還是使盡氣力喚道:「幽禽大哥……」

  老天爺!不是夢!不是!小魚兒真的回來了!她熬過去了!

  風幽禽抑不住內心的狂喜,輕撫著她蒼白的頰兒,攬她入懷,胸口溢著滿滿的無名情緒,他輕顫著聲音回道:「我在……我在……小魚兒,你終於醒了……」

  韓如淨累得只剩下撐著眼皮的力氣,想看清楚幽禽大哥的表情,想理清他眸裡載負的訊息,但她真得好累、好累,眼眸斂起,這次她沉入夢鄉——在幽禽大哥安全的懷裡。

  「小魚兒?」風幽禽沒聽到韓如淨的回應,稍稍推開她一看,歡欣之情盡褪,「小魚兒!」

  怎麼會這樣?她才剛醒,為何又……

  「南宮揚!小魚兒……小魚兒……你快來看她……」風幽禽承受不住往申同處墜下的絕望,面若死灰的抱著韓如淨,難以理解小魚兒為什麼會……

  南宮揚見狀也趕過來看韓如淨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風幽禽快瘋了,南宮揚還笑得出來?

  「韓姑娘只是睡著了,不打緊,讓她休息一會兒也好。」他笑著宣佈答案。

  風幽禽絞痛的心這才得到解放,但他仍略帶不安的問:「真的嗎?」

  「你自己探探她的鼻息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唉!命名就在乎她在乎得要命,還拚命的否認,何苦來哉!

  風幽禽依言一探,果真如南宮揚所言,韓如淨的氣息雖虛但平穩,明顯是睡著了,他這才放下心,將在懷中睡復沉的韓如淨安放在床,替她蓋好被子,拂開遮面的髮絲,眸裡盛滿了不自知的柔情與戀愛。

  驀的,風幽禽意識到一件事,緊握住韓如淨微冰的手,看著韓如淨,心中滿是疑惑。

  風幽禽掙扎良久才拖了南宮揚到庭院中商談「要事」。

  「若是要問韓姑娘的病情,我可以保證她正在快速康復當中。」望著風幽禽憂急的俊容,南宮揚現行告知韓如淨的情況。

  這些日子,風幽禽一見到他開口頭一個問題即是韓如淨的病情。

  事實上,這是自韓如淨中毒後風幽禽第一次離她有……呃,數個別院之遠。

  風幽禽擰眉深思良久方吐出四個字,「我得病了。」

  這四個字讓南宮揚沉吟了好一會兒,「據我所知,韓姑娘中的毒雖歹,但不會傳染,你也沒有中毒的傾向——」

  「這裡啦!這裡啦!」南宮揚還沒說完,風幽禽就急躁的指指自己的心口,打斷他的話。

  「喔。」南宮揚拉過他的手為他把脈,未久,皺起眉頭,「你的心脈強而有力,哪來的病啊!」

  這個風幽禽是拿他開玩笑嗎?說真格的,他看風幽禽除了嘴硬一點之外,其餘一切良好。

  「不是……我是指……」風幽禽深吸口氣再吐出,「我患了『心病』。」

  南宮揚盯著他好半晌才開口,「沒事的話我回去陪竹了。」

  「喂!」風幽禽拉住欲起身的南宮揚,「我說的是真的,我得了心病,病源體就是小魚兒!」

  他的話引起南宮揚的注意,回身看他,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好整以暇的坐回原位,品了口僕人送上來的香茗,「說吧!」

  「啊?」要他說什麼?風幽禽呆呆的看著南宮揚,不明所以。

  「你的心病徵兆呀!」南宮揚好心的提點他。

  「就……就那樣啊!」風幽禽此刻一點也不像江湖中赫赫有名、疏離漠然的扇逍遙,反似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就那樣?南宮揚微挑眉,但見風幽禽困擾的神色,也不忍心再逗他。竹老說他心地太軟,唉!誰叫他就是見不得人有難而總想略盡「棉薄之力」。

  「見了韓姑娘會心跳加速、渾身不對勁、如坐針氈;想遠離他卻又不由自主想親近她。見她笑,自己的心亦跟著飛揚;見她傷心,自己的心亦隨之難過,甚或有,疼得好似千萬隻蟲在咬一樣?」

  風幽禽聽了猛點頭,南宮揚不愧是妙手神醫,他患的症狀他全說中了!

  見了風幽禽的反應,南宮揚不禁輕歎一聲。

  「怎麼了?是不是沒得救呀?」風幽禽緊張的問。

  「你得這……『心病』有多久了?」南宮洋忍著笑意,表情『凝重』的問。

  「很久了……認識小魚兒有個把月了,『病情』隨之加重……」他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複雜的心情,在認識小魚兒之前,他一點這樣的煩憂也沒有,可現在要他放下小魚兒不管,他……他真的做不到。

  南宮揚輕喟,「幽禽,以我的診治,你的心病,不是病。」

  風幽禽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過……怕你不相信我所言。」

  「快說,別賣關子!」風幽禽急躁的催促,他都快煩死了,南宮揚還有興致玩?

  「你對淨兒的感覺叫做『喜歡』,更甚者叫做『愛』。」

  「我才沒——」風幽禽一聽,立刻出口反駁。

  「瞧,你不相信我的診治。」南宮揚溫文的堵住他的駁斥。

  「可是我——」

  「如果淨兒身邊出現一名待她好的男子,而你一眼便看出那名男子對她有意,你會作何感想?」南宮揚又打斷他的話。

  風幽禽這下教南宮揚的問題打掉了滿心的否認,憶起那日他們在山洞內,韓如淨看那幅畫像時他的感覺。

  生氣,想要獨佔小魚兒一人的視線,教她只能望他不望別人,尤其是男人。教她只能對他綻放笑顏,不對其他人綻放絕美笑靨。他想將她藏起來,覺得她很像自己喜愛的桔梗,生平頭一次他感受到有人可以這麼接近他,而他不會覺得厭惡……

  風幽禽忽覺茅塞頓開,他拍首,迎上南宮揚溫和如昔的眸子,「我懂了……」

  南宮揚沒有回答,只溫文的舉杯喝下涼透的茗茶。

  「我……我其實對小魚兒……對小魚兒……」理解到自己對韓如淨真實的情感,風幽禽有點吞吞吐吐。

  再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會去喜歡上一個女人,因他是出了名的討厭女人,可……可世事無常;他偏生……偏生患了「心病」且是針對小魚兒而發……一直以來以為自己得病,其實是……喜歡……是愛之情……

  他倏然起身,「我去找小魚兒!」

  語畢,他迅捷的身影已在……數座別院之外。

  南宮揚輕笑出聲,只溫了茶水,傾壺倒茶入杯,陣陣白煙隨著茗香裊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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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6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韓如淨冷眼看著這些自她行蹤暴露後前來「探視」的人們。

  「韓公子,你可記得當天的事情?」

  「韓公子,你——」

  「統統出去。」韓如淨語氣冷淡的命令,令所有在場之人噤口。

  「韓公子——」

  「我說的話你沒聽到是嗎?」她冷眸一掃,微恙的身子無損於她全身散發的威嚴。

  「韓公子,你必須告訴我們當天發生了什麼事。」衙門捕頭雖畏於韓如淨的氣勢可該說的仍是得說。

  韓如淨的出現是一大轉機,同時也是一大危機。

  髮絲束起的韓如淨看向捕快,淡然一笑,「我忘了。」

  「忘了?」捕頭提高聲調,訝然的盯著她那張清妍麗容。

  「是的,全都忘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我全忘了。」韓如淨鎮定非凡的迎上捕快的注視,泰然自若的態度讓人起不了疑心,「我只記得我被父親故友之子女救起之後的事。」父親故友之子女當然是指風蝶衣及風幽禽。「關於那晚之事,我完全不記得。」

  在旁人面前,她是不會顯出柔弱模樣的。

  眾人眼中的韓如淨是集冷酷、無情於一身的商人,韓家雖在一夜之間傾倒,可她的名聲卻仍響亮。

  「是呀!看過無數個大夫都無法治癒,淨兒就這麼忘了那晚的事,而且她的身子還很虛弱,大人,我想還是讓淨兒休息休息吧!」風蝶衣適時插口,她看得出韓如淨那張冷靜面具下的疲態。

  「好吧!韓公子,你好好休養,我還會再來的。」捕頭領著手下先行離去。

  「淨兒,你還好嗎?」風蝶衣坐上床沿,關心的望著韓如淨的臉色。

  韓如淨擠出一個笑容,柳眉微蹙,「沒事,太久沒做『韓如淨』,有些不習慣罷了!」

  風蝶衣心中有愧,憐惜的看著她,「你和風幽禽帶出如鏡的事,我已請樊頌恩散佈出去,相信將會引來不少蒼蠅,我會叫風幽禽守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乍聽風幽禽的名,韓如淨臉色更加蒼白,不自然的彎起唇角,「這樣好嗎?幽禽大哥願意嗎?」

  自她清醒後,風幽禽雖守在她身邊,可她感覺的出他們之間的隔閡重新回到初識時……不,比初識時更深,他不肯看她一眼,總是背對著她,讓她覺得很不好受,思及此,她連呼吸也跟著困難起來,總覺得有股無形的絕望直扼著她的頸項,教她投訴無門。

  假如她和幽禽大哥注定會走到這個地步,她還巴不得自己不要醒呢!瞧他對林語竹和蝶衣姐都比面對她有反應多了……當然羅,她什麼也不是,只是「故人」之女罷了,沒有林語竹冰冽得教人印象深刻的絕倫傲姿,也沒有蝶衣姐那若風般虛無難捉、卻令人生羨的自在魅惑。韓如淨愈想愈覺得自己沒用,幹啥這麼在意幽禽大哥的想法呢?可她就是無法不在意。

  「他怎麼可能不願意呢?」風蝶衣拍拍韓如淨微涼的頰兒,露出璀璨的笑容,試圖安定韓如淨的心。

  「太麻煩幽禽大哥不好,就算我再怎麼像男人,也總還是名女子,也虧得幽禽大哥跟我相處這般久。」韓如淨微笑著。風蝶衣卻聽到她的心在嗚咽。

  「對不起。」風蝶衣代風幽禽向韓如淨道歉,這個冥頑不靈的死弟弟!

  「蝶衣姐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韓如淨體貼的握住風蝶衣的手,反倒安慰起她來。

  「你不要怪風幽禽,她也是第一次嘛!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很正常的,等他想通了,他就不會這樣對你了。」風蝶衣笑望韓如淨皎如明月的容顏。這樣一個好女孩配自家兄弟真是太可惜了,不過這就是感情,不是嗎?老天要他們兩人在一起,他們這些「外人」

  也就不方便說什麼。

  「什麼?」韓如淨不懂風蝶衣在打什麼啞謎。

  「聽我說,風幽禽還弄不清他對你的感覺,等他理清之後,我保證一切都會雨過天晴的。」風蝶衣的笑容更加溫柔了,親切如和風。

  韓如淨腦袋滿是問號,對於風蝶衣的話語,她是有聽沒有懂。「不是蝶衣姐的錯,我和幽禽大哥一個是天上飛的,一個是水裡游的,飛鳥與魚本該是合不來的。蝶衣姐不必費心調解了。」

  何況……風幽禽和她本來就不該有交集,若非兩家的長輩交好與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會相識。不知怎的,設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輩子無緣與風幽禽相識,韓如淨的心就酸酸苦苦的,百般滋味在心頭,卻歎奈何……

  不知韓如淨自己是否有注意到,她在說這番話語時,眸裡似有水光閃耀。風蝶衣歎口氣,這兩個不解風情的……飛鳥和魚……唉!笨飛鳥跟呆魚都是一樣的傻瓜,真是絕配!

  「蝶衣姐?」韓如淨見風蝶衣搖首歎氣,不禁輕喚。

  「沒什麼。」風蝶衣回過神來,連忙笑道。

  韓如淨報以疑惑的眼神,風蝶衣只是假笑著,直到分舵的手下前來通報,她臉色一轉,換上欲言又止的遲疑。

  「蝶衣姐有事但說無妨。」看出風蝶衣的躊躇,韓如淨爽快的應道。

  風蝶衣凝視她良久才開口,「你姐姐及姐夫在大廳等著見你。」

  韓如淨乍聽韓端端的名,原就似雪的肌膚更加死白,她悄然握緊拳頭,露出個笑容,「太好了,我正想著姐姐、姐夫呢!煩請蝶衣姐代為通報。」

  風蝶衣別過臉,不忍見韓如淨故作堅強的可憐模樣,但該來的總是會來,無論如何閃避,現實還是會降臨。

  「我知道了,你先歇息一會兒,我去煩他們前來。」

  韓如淨待風蝶衣的身影隱沒在門外,才斂去笑容;突然覺得好冷、好冷。寒意滲透心髓,無法去除戰慄的身心只聽得那名想傷幽禽大哥的黑衣人冷酷話語不斷迴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輕喃出這兩句詩句,韓如淨急促的喘著氣,環抱住發抖的身軀,覺得靈魂脫離這副軀殼在嘲笑她。

  是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韓端端萬萬沒想到自己再見到韓如淨時,不是她的屍身,而是活生生的人。一旁的夫婿倒是喜孜孜的慶幸韓如淨仍活著,她卻只能陪笑。

  什麼時候韓家在江南會有個世交之家喚滄浪山莊的?而韓如淨好運的竟被他們給救了?還有寄暢園和論語山莊的人介入?江南三大莊都跑來北方管韓如淨的事,難道他們都無事可做嗎?

  「兩位,咱們到了,淨兒因為目前身中劇毒,現下身子仍是虛弱無比。但我相信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們的。」風蝶衣親身領路,笑臉盈盈,讓人不由自主的也跟著回應起笑容來。

  門扉「嘰」的一聲開放,外房通內室的紗簾放下,隱約可見內室的床上有道纖細的身影。

  韓端端暗自握拳,壓抑疾速的心跳,跟著風蝶衣進入內室。

  韓如淨那張端麗絕俗的容顏乍現於紗簾掀開之際,帶病的她褪去了平素的冷漠,平添幾許嬌柔。

  韓如淨先朝不放心而守在她身邊的風蝶衣提出要同姐姐、姐夫獨處的要求,待風蝶衣因拗不過她而離去之後,她竭力克制心頭那份刺痛,努力維持著於平常無異的面容,聲音微顫的低喚:「姐姐、姐夫。」

  「淨兒!」韓端端呼喚一聲,衝上去抱住妹妹,溫熱的身子包裹住韓如淨微冰的身軀,「你沒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韓如淨掩不住驚訝,遲疑了一會兒才伸手回抱韓端端,這個動作看在葉雲眼底,讓他心生疑惑。

  「淨兒,端端為了你日夜不思茶飯,差點得了病呢!」葉雲坐上床邊的椅子,笑看仍活著的韓如淨,一邊觀察他們兩姐「弟」的異樣。

  「姐姐、姐夫,讓你們操心了,如淨沒事。」韓如淨有禮的微笑著,卻讓葉雲備感疏離,雖然他眼中的韓如淨平素即是這副冷淡樣,但他還是覺得不對勁。

  韓如淨看著韓端端滿懷關愛的檢查自己有否缺手缺腳,發現一切安然時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才放手,但柔細的小手仍拉著她略顯粗糙的手不放。

  「我好想你,淨兒。」韓端端眼眸含淚,看似由衷開懷。

  「姐姐,對不起。」韓如淨無法切斷韓端端和自己相連的血脈,卻也無法對姐姐和外人聯手毀滅韓家的事實釋懷。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韓端端淚流滿面,一半是心酸,一半是心恨。

  韓如淨緩緩搖首,冷眸直凝睇著韓端端,清峻的神態一如她在商場的形象。「姐姐,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韓端端俏眸睜大,斗大的涼自她的眸中滑落。

  房內靜得連繡花針落地之聲皆可聽聞。

  「怎麼了?」葉雲見情況不對,連忙開口緩和氣氛。

  「沒……沒事。」韓端端不願讓夫婿知曉她暗地裡所做的勾當。

  見妻子神色有異,他轉而看向韓如淨,「淨兒,發生什麼事了?」

  韓如淨深深看他一眼,眸裡盛滿難解的複雜情緒。

  葉雲在韓如淨看向他的一瞬間,驚覺到長久以來自己一直以為是錯覺的真相。他的視線不停的來回穿梭在韓如淨和韓端端之間……

  「老天!淨兒,你……」他說不下去,再看向韓端端,神情震驚非常,「端端……」

  「不!」這聲尖叫是從韓端端口中發出的,她拉住葉雲。「不……不要想起來,不要!」同他相處三年,怎可能連丈夫的小動作也看不出?可她不要,不要葉雲回想起來,她寧願他一輩子都如此錯認下去,也不願他此刻想起啊!

  葉雲呆滯的看向妻子,天啊!他是愚夫,怎麼……怎麼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怎麼……怎麼讓結縭三載的妻子承受這般的委屈……

  他顫抖著手拂開韓端端的小手,踉蹌跌坐於桌旁的椅子上,他需要時間好好想清整件事情。

  「雲哥……」韓端端見大勢已去,葉雲已經分辨出自己和韓如淨之間的差別,絕望的心轉化為滿腔的恨火,猛然看向床上的韓如淨,眼裡的怨恨與那日她同幽禽大哥看見的如出一轍!

  韓如淨歎口氣,悲憐的望著韓端端,「姐夫是愛你的,何苦為了微不足道的我,害了那麼多人……」

  「雲哥不是愛我,雲哥愛的是你!是你!你奪走了我的野心,又奪走了我的依靠!

  天可憐見,我怎麼壓得下這股怨恨?怎麼壓得下?」韓端端憤恨的大叫,艷麗美顏恍若夜叉。

  韓如淨沉靜的看著她,平穩而沉痛的說:「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為什麼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

  殺親之罪罪大惡極,她怎麼下得了手?

  「因為我恨,我恨天下所有不平的事都發生在我的身上!該死的如鏡,要是沒有它,我就可以繼承家業,我可以將韓家經營得比現在還好!可是如鏡選擇了你,選擇了你!」

  韓端端徒然露出個笑容,「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消除我的恨,我對你的恨意之深,你無法想像。」

  她取出藏於懷中的匕首,一反平日的嬌弱,身手矯健的將匕首抵在沒有逃脫意思的韓如淨頸項上。

  韓端端見韓如淨不避不逃的反應,反倒懷疑的瞇起眸子,「為什麼不逃?」

  韓如淨的頸子因匕首的鋒利而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但她只是灑脫的笑笑,「起因在我,你的目標是我,我逃有何用?」

  「你……」韓端端看不慣的加重力道,見韓如淨因疼痛而皺起眉頭,她痛快的笑了,「原來你也會痛啊……我以為你是冷血之人,原來你也會痛呀……哈哈哈……」她更加使出力道,刀鋒嵌入皮膚,帶來一股尖銳的刺痛,「反正爹娘已經被我害死了,現在你也該死,下黃泉去為我孝順爹娘吧!」

  韓如淨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姐姐狂笑的臉也逐漸扭曲,本就未復原的身子因失血而更加虛軟。

  幽禽大哥……這個名字在她即將失去意識時,流入她的腦海。

  她是要死了吧!人家說死去之前會憶起過往之事,為什麼她只憶起幽禽大哥的一切呢?為什麼……

  「你做什麼?」一聲大喝伴著一股勁風,掃開韓端端的身子,匕首「鏘」的一聲落地。

  韓端端跌坐在地,抬首想看清是何人妨礙她,只見一名身著白袍、手持白玉扇的男子傲然的佇立床前,捍衛的姿態顯而易見,很不協調的是,他另一隻空著的手拿著一個碗,碗內盛著黑漆漆的液體,應是剛煎熬好的補藥之類。

  只見他將碗小心放好,再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韓如淨,憐惜萬分的摀住她脖子上出血的傷痕,撕下衣袍趕忙為她包紮,再輸真氣予她。

  「小魚兒!說話!睜眼看我!」他以雷厲風行之勢大吼著。不行!小魚兒不能死!

  他好不容易才想通自己的心情……她不能就這麼去了……他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哀痛逾恆的心境。

  韓如淨蝶翼般的羽睫輕顫,緩緩睜眼。

  見她睜眼,風幽禽才放下心,若不是他及時趕到,這回……這回他就再也見不著他的小魚兒了……

  門外守候的風蝶衣也因聽見風幽禽的喝斥聲而闖進來,見跌坐於地的韓端端、外房那陷入自己思緒的葉雲,以及擁抱著韓如淨的風幽禽,再見到韓如淨脖子上的傷和落地沾血的匕首,立刻知曉是怎麼一回事。

  「小魚兒。」風幽禽輕喚著,邊撫著她的臉頰。

  韓如淨迷濛的視線只隱約見到風幽禽抱著她,俊逸瀟灑的面容滿是憂心……不知為何,原本豁然的心在一見著風幽禽時竟不由自主的揪緊,疼得她直想哭,好似想將藏於心底的痛苦全數宣洩一般,「對不起……」她想出聲,可喉間的痛楚讓她本就偏低的嗓音變得沙啞,「幽禽大哥……又……又給你……惹麻……」

  話沒說完,她眼前一黑,沉落暗黑深淵……

  「小魚兒?」風幽禽見她再次闔眼、臉色白得嚇人,涼透的身子感染了他,一股鬱悶重擊他的胸口,他失去理智死命的搖著韓如淨。「不……小魚兒!小魚兒!你醒醒!

  醒醒啊!」

  怎麼……怎麼會這樣?才剛理清自己的心緒,為什麼小魚兒就發生這種事情?為什麼?

  「嗚……」哀號一聲,韓如淨被風幽禽搖醒,軟弱無力的睜開眸子。「幽禽大哥……

  我好累……可不可以……睡覺……」

  聽聞此言,風幽禽心頭一顆大石才總算放下,如獲珍寶似的攬她入懷,小心翼翼的拍著她的背,笨拙的哄她入眠,「好,好,你睡,我不吵你,不吵你。」

  「發生什麼事?」林語竹與南宮揚跟著衝入房。

  南宮揚一個箭步往風幽禽奔來,為他懷中的韓如淨醫治。林語竹觀察了下房內的情勢,只將未出鞘的劍抵上韓端端的頸項,冷洌冰寒的眸子讓韓端端不由自主的發顫。

  「怎麼樣?」風幽禽急問,韓如淨蒼白的臉色讓他的心猶若千蟲萬蟻啃蝕般。

  「沒事,休養幾日便可痊癒。」南宮揚面帶微笑的拍拍他緊繃的肩膀,神色自若的接受了風幽禽懷疑的瞪視,「還有,你最好放平淨兒,讓她好好休息。」

  風幽禽這才不情不願的放開懷裡熟睡的韓如淨,指尖眷戀的在她頰畔流連好一會兒才拾起匕首,居高臨下的瞧著韓端端。

  「林語竹,我自個兒來。」他不會假手他人來報這仇。

  林語竹冷眸淡嫂,收回劍,風幽禽的白玉扇立刻取而代之,頂上韓端端的頸項,星目發寒的望著她與韓如淨相似的容貌,咬牙切齒的出口:「你該死。」

  「你是誰?」韓端端揮開白玉扇,狼狽站起,恨恨的瞪著這破壞她好事的人。

  「你妹妹的所有人。」放眼天下,只有他能欺壓笑魚兒,其他人都不可以!

  這女人竟然膽敢欺負他的小魚兒,還差點害他們倆天人永隔,最不可恕!

  「我沒有妹妹!」韓端端打量著風幽禽,再看看站在一旁納涼看「戲」的風蝶衣,赫然發現他們有八成像。「你……你們……」

  「我們就是你爹那位八拜之交的兒子和女兒,有意見嗎?」風蝶衣好心的出聲為她解惑,唇畔帶笑,卻毫無笑意存在。

  獲知這消息的韓端端怒由心生,「你們憑什麼管這事兒?這是韓家的家務事,用不著外人插手!」

  「現在已不只是韓家的家務事,你為了報私仇,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還想手刃自己的妹妹,害得我們跟著遭殃,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風幽禽聲色俱厲的質問韓端端。

  「良心?」韓端端冷笑一聲,「或許這句話該問你們所護衛的韓如淨,她有沒有良心?有沒有?我的丈夫,我就在他眼前,可他心心唸唸的是她!叫我怎能不恨、不怨?

  我恨不得這世上沒有她,沒有這一切的事情發生!」

  「這一切都是巧合,若要怪的話,也只能怪命運如此捉弄你。原本你的夫婿並未認出你與淨兒之間的差異,是你的仇恨心引發這一切,進而讓他想起所有的不同,這就歸咎於你自己了。」風幽禽聲如寒冰,字字句句皆將韓端端多年來陷入泥沼的腦袋敲開。

  「我……」韓端端被他說的啞口無言,轉身看陷入自己思緒的夫婿,再看看躺在床上沉睡的韓如淨,又見房內所有人姿態雖有不同,可護衛韓如淨的態勢是相同的。

  她——孤立無援。

  「我只想要韓如淨嘗嘗我受過的委屈,只想要她知道她現在身邊所有的一切是我最想得到的,他……找上我,我……便應允了……一切的一切,我……我……我只是恨她……只是恨她……我不知道……不知道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韓端端無所適從的吐出一切真相。

  「這不是你所冀望的嗎?我不過實現你心中最深、最黑暗的慾望罷了。」突然出現的陌生聲音讓所有人進入警戒狀況。

  風幽禽微蹙眉退守至韓如淨床畔,握緊手中的白玉扇。南宮揚暗自運氣,嚴陣以待。

  林語竹不動聲色的將手置於劍柄。風蝶衣手持「冰魅銀針」,警敏的望向聲源,大吼:

  「誰?速速現身!」

  一陣疾風伴隨著一道黑影出現在房內,緊接著是一聲慘叫,喚醒葉雲也喚醒韓如淨,只見韓端端頸項噴出一道鮮血,人也倒地不起。

  「端端!」葉雲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上前半扶起韓端端,驚恐的叫著。

  「姐……姐……」韓如淨困難的發聲,捉著風幽禽的衣擺掙扎著要起身。

  「小魚兒,別動,你的傷口會裂開的呀!」風幽禽轉身一把抱起她,走到韓端端面前。

  「別動她!」南宮揚率先恢復鎮定,衝上前去替韓端端止血,為她留住最後一口氣。

  「抱她到床上去。」他刻不容緩的命令著。

  葉雲這才如夢初醒的將她抱到床上去。

  林語竹快速移身至黑衣人面前,銀芒一晃,陰風劍已直指對方咽喉,但來人靈巧的以劍隔開她的攻勢,兩人過招,林語竹暗暗驚訝於他的劍法之怪誕,他趁勢欲逃,卻讓風蝶衣的「冰魅銀針」逼退。

  兩人一同向黑衣人發出攻擊,林語竹漸摸清黑衣人和他所持之劍的底子,大叫一聲:

  「冰靈劍!」

  笑世生的《江湖軼聞錄》中,天下排名第四的「冰靈劍」易洶陽竟然……

  黑衣人的腳步因林語竹的叫聲而頓了下,風蝶衣逮著機會抽出腰間軟劍直攻他的心窩,黑衣人身影靈活一偏,躲過風蝶衣的攻勢,來到窗前。

  「冰靈劍、凌雲城、易洶陽、笑世生都不過是名稱代號,正如《江湖軼聞錄》不過是一本嘲笑江湖的書罷了!」黑衣人冰冷透心的眸子落在心有未甘的風蝶衣身上,風蝶衣直視他的眼。

  兩人眸光相對,黑衣人狂笑一聲即飛離寄暢園。

  「姐……姐……」韓端端被黑衣人殺傷,情況危急,韓如淨激動得連自己的傷口也重新裂開。

  「閉嘴,小魚兒!你的傷口裂開了!」見此情形的風幽禽氣急敗壞,馬上從南宮揚手中槍來更多的布條為她抱扎。

  「幽……禽……大……哥……」韓如淨眼眸含淚,困難的喚著,她快沒氣兒了。

  「閉嘴,你再敢說什麼韓端端好歹都是你姐姐之類的話,我就一掌劈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才被這個女人狙擊,現下見她受到相同遭遇,惻隱之心就油然而生。她雖是你的親生姐姐,可她是害你的兇手,我不會讓你接近她的。」風幽禽辟哩啪啦的教訓一堆話,一邊忙著重新替她包紮,沒注意到韓如淨快被他勒死了。

  「不……是……」韓如淨額上開始堆冷汗,「我……我……快……快……不……

  不……」

  「風幽禽,你想害死淨兒呀!」進房裡來的風蝶衣一見到風幽禽完全沒有技巧的包紮方式,連忙喊叫道。「你拿那麼多布條,又用那麼大力氣,淨兒有氣都被你弄到沒氣了!」

  邊說,她邊動手拆了一些布條下來,韓如淨這才得救。

  「啊?」風幽禽見韓如淨死命呼吸的模樣,不由得又尷尬又鬆口氣的笑出來,「小魚兒,你好些沒?」

  韓如淨無力的點點頭,下一刻她人即被他圈入懷,他的氣息包圍著她,讓她備感溫暖。

  「幽……禽……大……哥……」她喚著,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想的全是風幽禽,一股燥熱不覺升上雙頰。

  「噓,別說話,好好休息,你姐姐那女人一定會沒事的,那個黑衣人並沒有意思要殺她,看她頸子的傷口有多淺就知道了。而且南宮揚這妙手神醫在,她也很難死得了。」

  以為韓如淨的心思仍是掛在韓端端身上,風幽禽主動解說,未出口的是:禍害遺千年,說不定韓端端還會活得比他們任何人都久。「現在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的休養,其餘的,什麼也別想,發生任何事都有我頂著。」

  輕執起她的發,放在手心把玩著,風幽禽嘴角噙著一抹有別於以往的柔情笑意。

  韓如淨因他在自己耳畔說話,氣息輕拂過鬢髮,注入耳內,耳朵感覺熱了起來,因而不敢抬頭看風幽禽,只是放鬆身子,整個人依著他,枕著他的胸腔,數著他的心跳入睡。

  風幽禽見她入睡,騰空抱起她往另一間房走去。風蝶衣俏皮的跟了進去,見弟弟那百年難得一見的柔情蜜意、溫暖體貼,也覺得心窩暖暖的。

  「喂,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淨兒?」

  專注在韓如淨身上的風幽禽聽聞此言,皺眉回頭瞄了姐姐一眼,「什麼跟什麼?」

  「少來,別裝了,不然你今天找我做什麼?」想她風蝶衣可是耳聰目明的,再看不清風幽禽拖南宮揚到幾個別院外去談事情是談啥,她這個姐姐就不用混了。

  「關你什麼事!」風幽禽聞言不自在的大叫,怎的大伙都知道他找揚「談事情」了嗎?

  「是不關我的事,但寄暢園號稱消息聚集地,怎麼能不知自家分舵內的大小事務?」

  風蝶衣這席話等於變相回答了風幽禽的「憂慮」。

  他狠狠倒吸口氣,瞪大的眼眸說明他的震驚及恐慌。該死的!都怪他太輕忽。忘了這兒是寄暢園,全天下最大的「消息站」!這下他出去要怎麼「做人」?平生最討厭女人的扇逍遙竟然會愛上一個女人?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趣談」!

  見弟弟寫滿了「完了」兩字的俊臉,風蝶衣大呼過癮,心情也比適才快活些。

  「我……我只找揚問一下病症而已。」風幽禽猶作「垂死」掙扎。

  「敢問咱們最最厭惡女人的扇逍遙可是找妙手神醫醫治你的厭女症?」風蝶衣斜眼瞟向風幽禽死白的臉色,在心中快意的大笑。

  「我沒有厭女症!」風幽禽捍衛著自己的清白。

  「當然,因為淨兒的關係,使你的厭女症不藥而癒了呀!」風蝶衣呵呵笑道。

  冷瞪風蝶衣一眼,他不想再同她辨下去,因為知道最後輸的一定是他,好男不與女鬥,快快鳴金收兵才是正途。

  「怎麼?默認了?」風蝶衣偏頭望著閉上嘴巴的風蝶衣。

  「跟你說什麼都沒用,何需再辨?」他轉回身去看護韓如淨,望著她熟睡的模樣,打從內心裡泛出個微笑。

  見弟弟滿足的模樣,風蝶衣也替他高興,只是心中難掩落寞。自小一同長大的弟弟有了心中所屬之人,以後他們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做什麼事情都在一起了。

  「風蝶衣,你感傷個什麼勁兒?自己一天到晚亂跑,還會想到我這個從小被你荼毒到大的弟弟?」風幽禽冷哼一聲,不屑的說。

  風蝶衣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爆栗子,「可惡!死風幽禽,你姐姐我難得感傷一下,你偏生要來破壞,怎麼?不怕等你和淨兒成親之後,我還死賴在你們身邊嗎?」

  風幽禽臉色一變,「早說了我跟小魚兒沒什麼,為什麼老是把她跟我扯在一起?」

  他死也不會在姐姐面前承認自己非常非常喜歡韓如淨。

  「少來了,要是你再顧及自個兒的面子,娘子溜了可別找我喔!」風蝶衣掩不住心中那抹失落,扮起笑臉「捉弄」弟弟。

  這回風幽禽倒是沒被她欺騙過去,奇怪,自從和小魚兒相識後,他覺得自己的心思敏銳許多,不只是小魚兒有所變化,他自己也跟著改變……雖然他口頭上仍不肯承認。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風幽禽開門見山的問,直視與自己面貌相似的風蝶衣。

  風蝶衣眸裡有著掩不去的狼狽,輕歎一聲,「沒想過。」

  「姐弟之間還需要有秘密嗎?」風幽禽不讓她有喘息的空間。

  沉默良久,風蝶衣才輕笑出聲,「當然是了結我和他之間的事情羅!」

  「他可是易洶陽。」

  「那又如何?賬還是得算。」只有在談到易洶陽時,風蝶衣臉上的笑容才會消逸。

  「你手中沒有跟他賭的籌碼。」體會的出風蝶衣勢在必得的心情,風幽禽不免為她憂心。

  「哼!」她睨眼弟弟,「他偷了我的意鏡,我手中有淨兒的如鏡,假若他如此執著於雙飛如意鏡,必定會前來奪取。」

  「別丟失了自己的心。」否則就會像他一樣,深陷在小魚兒撒下的網中而不自知。

  若風般的姐姐內心也如捕風即點的火般熾烈,一旦她下定決心要的人事物,一定會奮不顧身的前去奪取,只是生性懶惰的她至今未曾遇到足以讓她執著的人事物,除了他——

  冰靈劍易洶陽。

  他們倆的梁子自風蝶衣十五歲那年即結下,且愈結愈深。

  風蝶衣深深看了眼風幽禽,紅唇彎成一抹魅惑的弧度,「你該擔心的不是我。好好待淨兒;不然我第一個不饒你。」語結,她灑脫的轉身,離去之前回頭說道:「等淨兒醒來,告訴她,如鏡我先借走了。」

  風幽禽目送風蝶衣離去,沒有阻止,只是微笑頷首,將注意力再次轉回韓如淨身上。

  春暖花開時節,有情人已無暇顧及時令之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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