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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言愛 -【包養天使(失憶天使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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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3 0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看管男士衣帽間的服務人員不在位置上,成恩決定自己進入內間尋找了。

  「鐵灰色的西裝外套……」她在窄窄的通道間行走,總算看到了。

  迫不及待地一把取下來穿上身,真好,那層溫暖的感覺又回來了。

  只是,腦袋漲漲的,胸口起了噁心感,只怕藥物混著酒精的效力要發揮了。把小提帶塞進外套口袋,她閉了閉眼睛,想眨掉眼前亂蹦的小星星。

  「成小姐。」一道陌生男子的呼聲。

  「什麼?」成恩緩緩轉過身子來,眼前模模糊蝴。

  「我叫董錫銓,我們聊幾句吧吧!」男人說。

  「我想我不認識你。」她不想說話。其實她很需要張椅子坐下來。

  「我認識你,談總裁今年的台灣情人。」他逼近成恩身邊,將一張名片塞進她胸口。「打電話給我,我們就會認識了──在床上。哈哈哈!」

  男人猥瑣的動作,男人輕蔑的笑聲,幾乎將成恩擊倒了。

  她瞇緊了杏眸,眼底收入一個中年禿頭男子的影像。努力吸入幾口空氣,抽出塞在內衣中的紙片,撕個粉碎。「你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嘖,很辣呢!今天下午看你清清純純的模樣,原來骨子裡嗆得很夠味,難怪你能把談宇默迷住了。你這型我喜歡,我加碼給你!」

  他是宇默的工作夥伴?他也接手宇默的月租情人?

  「滾!」成恩舉腳踢過去。

  「臭女人,敢踢我!」他使出蠻力揪住成恩的頭髮,「你們這些賤女人,哪一個不是陪過談宇默接著就跳上我的床,別忘了,我也是堂堂的海商法大律師!」

  成恩又想補他一腳。只是這回給他逃了,高跟鞋踢到旁邊掛衣服的鐵架桿子,鞋跟折斷了。她一個顛躓站不穩,倒向男人身上。

  他隨即發出淫穢的笑聲,「對嘛!這樣才上道。不過我們現在就暗通款曲也不好吧,畢竟你還是談宇默的女人,我可不想有把柄落入我的衣食父母的手中。」他摸上成恩的胸部,搓了一下。「你的身子真軟,喲,真料的!」

  「你去死啦!」成恩雙手拚命捶向男人。

  「你這女人有病啊?」欲拒還迎反反覆覆的,逕吊他胃口。

  或許是因為身子太劇烈掙動,也或許是氣急攻心,「惡!」成恩噴出了胃囊中的一些酸臭稠液。兩人糾纏在一起,穢濁物全數吐向男人的上衣。

  「臭女人,你耍我,找死!」他手掌橫掃,五道紅爪印落向成恩的右臉頰。

  好痛!成恩摀住熱辣辣的臉頰,幾乎被那個巴掌甩走所有知覺了。

  一把將她推牆壁,他野蠻地動起手腳來。「我看你能清高到哪裡去。」

  「放開我,我不賣不賣,我的身體只有宇默一個人可以碰──」成恩頭暈目眩分不清東西南北,宛如一尊破布娃娃,被強悍的男人釘在牆壁上,即使有心想逃離人面獸心逞暴力的惡徒,她也無氣力反抗了。

  男人粗暴的大手猛力一撕,扯破薄如蟬翼的紗絹,開始蹂躪她的胸部。

  淚,一串串的奔落。醜陋的人性,她合上眼不想見了。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倏然間,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不見了,經過這一連串的驚駭,她氣力盡失,虛軟倒向地面。她聽到骨頭撞擊的聲音,以及劇烈的打鬥。想來是有人來救她免於被徹底凌辱了。

  「不要,不要,是她自己來招惹我的。」男人唉唉叫。「談總裁,你何必為了一個低賤的女人,傷了我們五年來的合作情誼?」

  宇默?他來了!成恩昏亂欲厥的腦袋裡消化了這個消息。

  「滾!」談宇默怒吼,舉腳重踢向地面的男人。

  「我走我走。」連滾帶爬的退場。

  然後是許久的沉默。終於,談宇默走向那一具趴在地面上的柔軀,跪了下來。他吐出悲痛的沉啞嗓調,「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他欺負我。」成恩的聲音虛弱如蟲鳴。

  他爆出狂嘯:「他欺負你?你為什麼不反抗?不喊叫?」他看到的可是她動也不動靠在牆邊,任由別的男人玩弄她的身體!「小恩,你怎能這樣對我?」

  她睜開眼,打披散在臉上的髮絲間看到他肌頰劇烈抽搐著。「天,你以為我做了什麼?」

  「我看到你和施薇亞在聊天,然後你就走掉了。我一路尋你,雖然說中途還被不少人的舉杯敬酒給拖延了,但等我趕來衣帽間的時候,我只見到你像一團爛泥,軟綿綿的任由別的男人撫慰你的身體。是施薇亞給你牽的線嗎?」

  頭痛,心更痛!她說不出話來。

  宇默心中果然有陰影,而這陰影只需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化成漫天的黑雲。這樣的愛情從開始注定就是一局死棋!

  「你說話啊!」宇默猛力抓住她的手腕。

  她能說什麼?她欲辯已無言啊!

  「告訴我,你沒有背叛我!告訴我,你愛我啊!」他拋開所有矜持尊嚴了。

  她只有哽咽啜泣。沒資格留戀愛情的女人,該如何走得漂亮又有價值呢?

  他已經放下所有身段求她了,她卻不為所動?不答他一句話?

  指控聲既憤怒又悲痛,「你哭什麼?曾有兩次,你的眼淚讓我不知所措,我真的很怕你哭!難道你還想用眼淚來打動我,要我原諒你嗎?」

  「不、要、原、諒、我。」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

  什麼?她這不是間接承認她的不軌背叛了?「別說出讓我恨你的話!」

  「恨我才會忘了我,是不是?」

  「難道你還希望我對恨入心髓的人朝思暮想?」他重力喘息,有一種大勢將去的灰頹。

  不想就好,我就是不要你想念我呀!

  宇默,將心比心,那種為心愛的人的安危擔心害怕的心情,我過去幾日來都感受到了。愛情的星空裡我曾與你飛翔過,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從此找不到飛翔的翅膀。我們的緣分只落在十二月,思念我不會讓你快樂,我唯一能替你做的,就是讓你……忘了我。

  「這幾日,我總猶豫著,該如何回應你的求愛,如今這個情況正好替我解了困擾。」她擠出力氣說出狠話。快刀斬亂麻,各自遺忘吧!

  她不愛他!這就像一記重棍擊得他腦漿移位、五臟六腑俱裂!

  談宇默憤然甩開她的手,跌坐在地面。「我怎會愛上你這個殘忍不貞的女人!你竟然等不到最後一天,就搭上別的男人!你滾,你給我滾,滾出我的世界!」

  天,沒有小恩的世界,還剩什麼呢?

  「對不起。」成恩都不知自己怎麼爬起來,低著頭,一膝一跪爬向衣帽間的出口。出了這個門,深愛的男人從此是陌生人了……

  她淒哽著,淚眼模糊了前路,她爬不出這個門啊!明知聚散由天,她仍猛轉回頭,只想再見他一眼。「宇默,項煉、手煉我就放在這兒了。」

  「帶走,我要那些破銅爛鐵做什麼!」胸口好像給一根長針刺了進去,他憤怒的火眼噴射向她。只是,小恩的臉頰上……怎會有一道道的暗紅指痕?他心頭微微一怔。

  她很努力瞪大了眼,擦去淚水,老天,視線居然是模糊的,宇默的影像就如同整團白霧中的一個概約輪廓而已。

  老天爺,你連我最後的願望也不允我嗎?

  「我……」纖弱的小手攏緊外套領口,她軟軟央求,「外套送我好嗎?」

  「拿走,都拿走!」臉孔上掛著的冷情面具碎裂了,他將頭顱躲入雙膝間,拒絕去看那張蒼白絕麗的淚顏。否則,他準會爬過去,懇求她留下來。

  雅蒂美絲的金箭,射向愛人奧利昂,取了他的命。

  小恩,你沒愛過我,我的命也是丟在你手裡啊!談宇默在心裡慟嚎。

  成恩口中微聲喃念著,「宇默,謝謝你給了我生命中最後的溫暖。十二月?原來也可以結束在二十二日。」

  懷著心碎,她悄然隱退。

  這個夜晚,一部救護車呼嘯過台北街頭,將一個昏倒在路邊的年輕女子送入急診室……

  ★  ★  ★

  熱鬧裡的清冷──就是他現在的處境。

  小恩曾說:「那麼多人圍在你周圍,你只會叫著別把我擠扁了,哪有時間喊百年的孤寂!」

  你錯了。小恩……

  處在台北101大樓的第九十一層戶外觀景台,用數字來數一數,這裡有幾百個愛熱鬧的男女老少,他仍覺得只有冷冽的空氣冰凍著他的靈魂。

  「談宇默,你怎可能把自己逼到如此淒慘的境地?」

  因為他犯了太多的錯誤!

  錯誤之一:他的理智給施薇亞的出現蒙蔽了。

  因之他誤以為小恩接受了施薇亞的遊說。這個真相在他於晚宴隔日找到施薇亞一問之後,就大白了。

  錯誤之二:他的眼睛給憤怒弄盲瞎了。

  因之他誤以為小恩和董錫銓之間有不清白的糾葛。這個真相在晚宴隔天一早董大律師為了鐵飯碗,負荊請罪時就大白了。

  錯誤之三:他的心眼給猜疑的陰影籠罩了。因之他誤以為小恩既然能當月租情人,必然會把金錢利益擺當前,所以他才輕易犯了前面兩個錯誤。

  這個真相,當他於晚宴隔日,調出他送她的信用卡簽帳紀錄,發覺小恩連半次刷卡紀錄都沒有時,就大白了。

  小恩不簽他的卡,也沒把一百萬支票兌現,她沒用過他一毛錢!

  她照顧他智齒開刀時的花費,她前前後後買了多少藝術品、畫作來裝點他的房子,還有那一架鋼琴,全都是小恩用自己的錢付的!

  錯誤之四:他竟然忍心忽略小恩臉上紅腫的五爪痕!如果當時他肯多憐惜她,問上一句,明瞭她所受的凌辱,小恩也不會委屈而去。她把價值連城的鑽石首飾留下來,唯獨穿走他的外套,只因她對他仍有散不去的眷戀不捨啊!

  錯誤之五:他竟然愚昧到相信小恩狠心絕情的話!向來都知道她聰慧無比,他竟然落入小恩故意撒下的圈套之中!

  她說:恨我才會忘了我……

  他聽到一個男人沙啞得近乎嘶鳴的聲音回應著:「為什麼要我忘了你?為什麼連你最愛的小寵物也沒帶走?為何神秘的來去,你的房間中竟然沒有留下一張證件,讓我可以得到些許線索來尋回你?」

  白晝轉黑,冷鋒來了,雨絲開始飄降,他奮力對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喊出一句句絕望的心聲!

  無數無數的為什麼呼喊裡,還有心底層最沉痛的一句:「我錯了,小恩──」

  「那人是不是瘋了?」周圍竊竊私語。

  「他已經站在那個位置很久了,現在又吼又叫的,不會想不開吧?」

  宇默轉頭瞪住兩個好事之徒。「我不會尋死,我在這兒等我心愛的女人回來找我。她答應過今晚陪我一起在這兒看星空,她會出現的!」

  觀景台的管理人員也來了。「這位先生,按照規定,只要下雨我就必須關閉戶外觀景台,所以,請你移步到八十九層的室內繼續賞夜景好嗎?」

  他冷冷回絕:「不好。」因為小恩說的是九十一層。

  他必須守在這兒,否則小恩晚一點來了,不就找不到他了?在做了一籮筐的愚蠢錯事後,他絕不允許自己再犯下任何小錯。

  守住約定,是他唯一的信念!

  「先生,請你配合吧,我的職責讓我必須請你離開。」

  宇默指著管理人員手上拿的無線通訊機,「叫你上頭的人去問最高層,談宇默要留在這兒!」

  轉過身子,不管那人是要繼續傻眼,還是老實上傳詢問,他如老僧入定那樣,繼續面對整片浩瀚穹蒼。眼前漂浮過小恩泫然啼泣,臨別前凝望他的那一眼,裡頭似有道不出的情意,也有說不出的心碎!

  小恩啊小恩,你究竟有何難言的隱情苦衷?可是因我對你的愛、寵、憐、疼還不夠,所以你才不敢對我訴說?

  你回來,我什麼都可以替你擔下來啊!小恩啊小恩,你究竟在哪裡?

  你的身子不硬朗,你能為我保重嗎?保重到我找到你的那一日,然後,我會緊緊守在你身後,你所有的一切就全歸屬於我的責任了。

  小恩,管理人員又來到我身後了,他可是又要我走開嗎?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啊!

  夜幕合攏,星月隱抑,寒風刺骨,大雨狂洩。多情多感,不干冷風寒夜。獨立終宵他等不到一聲「我來了」。他的愛情故事早結束在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天了。

  從此,談宇默不上高樓頂,也不觀星座夜空。

  ★  ★  ★

  在此同時──

  101大樓對街的人行道上。

  一個虛弱的女孩坐在輪椅上,她的身後挺立著兩個男人。

  女孩張著漂亮的大眼睛,空洞的眼神飄向雲天深處。

  「澄恩,天黑了,下雨了。」一個年輕俊秀斯文的男人說。

  「耿醫師,是你替我打上傘的嗎?」她完全感受不到雨滴的飄落。

  「是。」他還替這個惹人心憐的女孩做了許多事,包括安排救護車送她來這兒,並且跟隨在旁,以應付任何的突發意外。

  「謝謝你。」女孩嘴邊的笑靨很柔美。

  另一名體魄魁梧的盛年男子前邁一步,蹲在輪椅旁。「澄恩,你一直抬著頭,想上去嗎?我抱你上去。」

  「天野叔,天與地之間有多大的距離呢?」

  「很大,大到無法計量。」

  「那麼,我是無法上去了。」眉心淺蹙,她輕吁一口氣。嗯,

  宇默,精明如你,也許不會被我的謊言與做戲蒙騙太久。眼睛見不到高樓景象,我可感應得到你在九十一樓上面等我。

  宇默,我食言了,我在這兒與你道別了。

  宇默,天與地就宛如生與死兩道關卡,光與影的纏綿之後,我們沒有交集。像

  宇默,看開一點,下雨了,你回去吧,別著涼了……

  「澄恩,天涼了,回去吧!再幾天就要手術了,養好身體重要。」

  「天野叔,我不冷。」她拉緊了身上的男人外套──一件鐵灰色的亞曼尼。「以前,天野叔是我的世界,現在我有了它。」

  「你這ㄚ頭,真不聽話!身體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早早告訴我,還跑得無影無蹤。最後還是靠醫院通知,我才得以找回你。」

  「天野叔,不能罵一個病人喔!」她摸到男人的手,像個小女孩搖拉著撒嬌。「我有聽你話接受開刀了呀。」

  「你還跟我講條件,非得今時今日來這兒吹上半天冷風,否則絕不進手術房。好,現在吹夠了,我們回去了。」他強硬的說。

  「天野叔,再一會兒嘛……」

  「不行!」

  天與地間,光與影錯過了最後一次交集。

  ★  ★  ★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北部一家貴族私人醫院的腦神經外科病房。

  一個六歲左右,俊美如小天使般的小男孩蹦蹦地跳上一張病床。

  「阿姨,手提電腦可以還我了嗎?」眼巴巴的望著,他想趁午睡前再玩一次媽媽剛剛買給他的「樂高賽車」電腦遊戲。

  澄恩斜靠在床上,打下最後一個字。「好啊,小傑你拿回去吧。」

  小傑探探頭,看到螢幕上亂七八糟的符號。「阿姨,你打了些什麼呢?」

  這個住在他隔壁病房的范阿姨好漂亮,她笑起來好好看呢,她講話的聲音更是好聽,可是,她的身體可就不太好了。

  他偷偷問過耿叔叔,也就他們共同的主治大夫耿克群醫生。他說范阿姨跟他一樣腦子裡面長了不好的東西。大人們總愛用簡單的形容詞來跟小孩子說,其實他知道那個「東西」就是腦瘤嘛!

  不過范阿姨的情況比他的嚴重很多很多。如果不馬上開刀,她很快就要去天上當小天使了。耿叔叔還說范阿姨的眼睛因為吃藥不小心,加上那個不好的「東西」的壓迫,才會一時看不見了。

  住醫院很麻煩,有許多檢查要做,還要常常要被護士阿姨抓來量血壓、測體溫、喂很苦很多顆的藥丸。然後呢,就是很無聊的看超級難看的電視節目。所以,他媽媽就把她的手提電腦拿來給他玩電腦game。

  今天早上他來找范阿姨,也就在她的房中玩起game了。後來,他得回去吃午餐,范阿姨就跟他借電腦。可是,阿姨怎麼打出一大堆讓人家都看不懂的東東呢?

  「我只是想寫封信,說點心裡的話。」澄恩臉上浮現出極為飄忽的笑痕。「小傑,你才六歲,沒有上幾天小學,這些中文字對你來說可能太深奧了,所以你才會看不懂。」

  是這樣嗎?阿姨說她是在打中文字?哇!慘了!

  阿姨眼睛看不見,她才不知道她一個不小心按到了shift鍵,中文字都變成沒人能看懂的一堆亂碼字啦!

  小傑想說,可是又怕讓阿姨得知她的心血都白費了。阿姨今天下午就要進入手術房了,她在這個時侯寫信,一定是寫給很重要的人。

  「阿姨,這封信要不要我幫你寄出去?我會使用e-mail喔。」

  「不用了,我本來就沒打算寄出去的。」澄恩很快地說,所以她才選用了他不熟悉的中文來書寫。「我只是隨便打發時間,小傑,你幫我把信刪掉吧!」

  「喔!」小傑再努力瞧瞧鬼打架的信件內容…...咦,總算有他看得懂的東西了,那是一個英文e-mail帳號!阿姨一定是想發信給這個人的。好,就這麼辦!

  「阿姨,我回去睡午覺了。」他抱著手提電腦咚咚咚地跑掉了。

  然後,小傑用國語注音符號,在范阿姨的信函前面加了一行字,「快來看范阿姨,我們住在XX醫院」。

  他拆下電話線,把電腦接上網路,幫阿姨把信發出去了。

  「阿姨,如果那個人來不及在你手術前來看你,他也會在你手術後醒來時來看你。阿姨,你一定要醒來。我也會怕我以後做了手術就醒不來,我不想見不到爸爸媽媽,留在天上當小天使。阿姨,我們約好都要醒來喔……」

  他臉上帶著純如天使的恬淨笑靨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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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3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轉眼間已是兩年後的九月時令。

  一生無所憾恨總難求,誰叫人生長恨水長東。

  東行的飛機又把談宇默帶到台灣海島。這次,不為公事,純粹為了弟弟妹妹的房事問題。

  小恩,這個名字雖然他嘴邊從不再提起,但永遠刻在他心裡。

  她消失後,他將小恩的一對寵物貓狗──卡於世界各國登陸時繁瑣的隔離檢疫問題──寄托給江學芃照顧。

  今年,江學芃為了子女教育問題,決定移民國外。弟弟妹妹又回到他手上了。

  現代遊牧人遊牧得更徹底,他不再光顧他那十二個頂樓住所,他只睡在旅館房間。然而旅館房間不收貓狗,他只好回到他和小恩的小窩。

  弟弟一蹦下地,這裡嗅嗅那裡聞聞,跑來跑去沒有片刻停歇,宇默知道它想找什麼。妹妹有著孤傲的貓性子,窩到樓下房間小恩睡過的那張床上,貓須抽動幾下,閉上貓眼不理人。

  鐘點傭人把這個房子照顧得很好。每株室內植物都綠意盎然,每幅畫作的框架都纖塵不染,那尊小邱比特銅雕也是光亮得可以出油了。

  「多適合居家的房子。」宇默只有這句話。

  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寄養家庭後,他不會多留在這個房間中一秒鐘。

  思念已經太磨人,他何必觸景傷情?

  ★  ★  ★

  秋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斜窗。

  斜窗下兩個男人分據早餐桌一方,各捧一杯咖啡。

  紀巍然,既是談宇默一起成長的好哥倆,此時更是他的鄰居。這棟大樓頂樓A、B兩戶的所有權狀正好握在他們倆人手中。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跟宇默開口借房子,給他的女朋友小茉莉住了三個月。

  巍然把一大塊煎蛋放到歸他豢養的肥貓盤子中,此舉惹來宇默抗議。

  「你的貓給我的弟弟妹妹製造壞榜樣。貓狗不該吃人的食物,否則容易脫毛得皮膚病。你們給我乖乖吃寵物罐頭。」宇默警告他腳邊蠢蠢欲動的一對寶。

  巍然笑嘻嘻說:「你的理論沒有根據,肥貓都是跟著我吃人食,長得才好呢!」

  宇默斜瞟一大清早就跑來他家搖他起床,做早餐給他吃的老死黨。「如果你打的是破壞我家規矩的主意,我勸你別費心思了。」

  他轉回頭盯著早餐盤旁的手提電腦,接收今天的e-mail。這一個貓狗家事問題,打亂他的行程,所以他只能先遠距辦公處理公事一陣子。

  巍然舉起雙手喊冤,「我會有那麼多心眼?我不過是受人所托,盯著你的飲食起居而已!」

  宇默黑眸又瞟回來老友臉上。「受誰之托?」

  「我的伍阿姨,也就是令堂。」

  「我媽?她又想怎樣?」眉心兜個小結。

  「伍阿姨覺得你這兩年來很不對勁,可是你的口風又緊,什麼也不多說。她知道我現在人在台灣,就拜託我多注意你一下。我呢?現在正是主動失業賦閒在家的時間,當然很樂意來你這兒客串大廚了。」

  「你!你不會每天都要來一次吧?」宇默挑起一邊眉毛。

  「當然不會。」巍然露出白白的兩排牙。

  還算識相。宇默吁一口氣。

  「一次哪夠,我最少也得來兩次!」巍然笑吟吟,輕鬆地又說。

  宇默臉色當場凜下。「你太閒的話,快去找你的小茉莉,生一堆孩子給我媽抱。我爸早拿你當乾兒子了,你也得負一半綵衣娛親、含飴弄孫的責任。」

  「我?我還不到時候!」巍然心中想的可是三個月後的聖誕節婚禮。「唉,我們兩個,都可列入最新版的四高男人,」也就是所謂的身高、學歷、收入、EQ性情都出類。「偏偏身邊連半女人也沒有。」

  宇默兩指捏捏眉心道,「說你自己就好,別把我扯進去,也別在老媽面前亂嚼舌頭。」否則依老媽的性子,難保不會在他回波士頓時,押他去看心理醫生。

  「別否認我們同病相憐啦,不然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引薦你的月租情人讓我瞧瞧?」巍然可好奇了,他這個好兄弟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

  月租情人?終結在小恩手裡了!

  宇默悶聲不吭,口中嚼著聞起來香噴噴的培根,卻愈嚼愈不是滋味。

  他喜歡吃微波食物。

  他喜歡看著小恩有時把冷凍餐盒弄得半生不熟,吐著小粉舌,又鞠躬又道歉的俏生生模樣。

  他喜歡的,任何人的關心都取代不了。小恩不見了,他整個人都沉掉了,遺忘了喜怒哀樂,他只要他喜歡的回來。眼眶有點發澀,他趕緊將頭顱垂得低低的,埋進LCD螢幕前,不想給巍然看到了。

  巍然很是無奈地輕歎口氣。他猜就是這麼回事了──

  女人呀,男人的最愛。女人呢,也是男人的最怕,怕愛得太深。談戀愛對一個男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可是點滴在心頭。然後,他聽到宇默一聲訝呼。

  「什麼事?」巍然問。

  「一封很奇怪的郵件。」宇默說。「發信日期幾乎是兩年前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光纖輸送的線路難免會出錯,科技文明不是萬無一失的。遲了兩年的信總比寄丟了來得好吧。」巍然喝著橘子汁涼涼地答腔。

  「還是很奇怪,平常我的郵件都是先送到秘書那兒過濾再轉過來,所以這個世界上知道我信箱的人並不多。來,你來看看,還是傳這種亂碼垃圾信件給我。」

  巍然好奇了,拿起紙巾按按嘴角的汁液,離坐湊到宇默那頭。不到兩秒鐘。他哈地淺笑。「垃圾郵件?宇默,你讀不懂國語注音符號吧?」

  宇默淡哼一記。「少糗我了。這信說些什麼?」

  「前面這一行──快來看范阿姨,我們住在XX醫院。」

  「范阿姨?」宇默拍拍後腦袋。「我不認識什麼姓范的女人啊!」他又盯著那個發信日,那時,他正瘋狂的在全台灣各地找小恩……

  啪!腦子裡兩條神經線軋出火花了。宇默臉色遽變,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下面呢?信的下面說些什麼?」

  「下面有點麻煩……」

  「有什麼麻煩?你是搞電腦的,別告訴我你解不了亂碼!」宇默揚聲大叫。

  唉,搞電腦的人也分很多類耶!有軟體、硬體、網頁、多媒體等等細分到七千多種……巍然很想給堵一句回去,不過看看宇默那種心急如焚的樣子,他就省了火上加油這道手續。

  「給我點時間,我把你電腦裡頭的中文系統先給叫出來。你喲,居然只使用英文版的微軟。」實在是忍不住,又損這個英文小子一句。

  宇默看著巍然進入操作系統,手指在鍵盤上一陣陣按來敲去,沉不住氣又問了:「到底要多久才能轉換過來?」

  「行了。」

  宇默看了依然叫道,「還是亂碼啊!」

  「讓我再試一下,嗯,唔,懂了。這封信是用中文的倚天輸入法寫的,我把對應鍵盤設定好了,你只要看著這些亂碼,照著重新打一次,應該就會有中文字跑出來。要不要我來幫忙打字?」巍然想著好人做到底吧。

  「我自己來。」宇默抱走電腦,坐到客廳去,慢慢地敲鍵盤,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他心中快兩年的迷團解開了……

  宇默:

  我對你說了三個謊話,我其實不叫成恩,范澄恩是我的真名,我不是耳水不平衡,我的腦皮質記憶區長了一個不算小的腫瘤,我不愛你,因為我是非常非常的愛著你。

  沒有表白,沒有見證,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沒有,但我真的愛你,不懂愛情怎麼來了,當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愛上你了,在一個錯誤的冬天,我們相愛了,凡塵俗女的愛憎嗔癡反覆掙扎,都是我明瞭對你的感情後的一部份。

  我是一根風中燭,一個靈魂快干凅的精靈,我不能說出來我愛你,當我看不到明天,我怎能忍心說出來呢,聖誕節那一天我去了,在101大樓下面與你道別,然後我將接受手術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即使成功,我也將喪失二十年生命中的每一滴記憶,但我答應進入手術房,我想賭看看老天究竟憐不憐我,他能讓我在最後的日子遇見你,為你所愛,祂可會給我另一個機會嗎?你說過,天空上有愛情神話,地面上只有金錢神話,但是你尋找到了你的愛情,老天又怎能不憐你呢?

  你以為我是你的月租情人,實際上你才是我的,我的命運被病魔決定了,我做了最後的叛逆,我想感受被男人擁在懷中疼愛的感覺,所以我才出現在你面前。

  我從少女時期就偷偷地暗戀著我的領養人,但他心中一直存在另一個女人,這份暗戀我從沒讓他知道,他給我最好的教育,琴棋書畫,所有淑女養成的才藝都來,我學大提琴,那也是他強力的決定,他還送我去澳洲墨爾本大學念音樂學院,他對我呵護倍至疼愛有加,他等於是我八歲以後的人生,這樣的我若不因感恩而愛戀上他,也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三個月前我因偏頭痛去看醫生,醫生宣佈我長了腦瘤,且已到極嚴重的程度,冒著危險從澳洲搭飛機回來台灣,我想找叔叔,卻又擔心他受不了,最後只有偷偷從家中帶走我的寵物,一個人生活時間太多,我一度還想去便利商店打工,如今,我卻一點都不擔心叔叔,因為他早就沒有心了,沒有心的人是不會被悲傷擊倒的,我只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愛你,我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悲傷。

  曾在晚宴那天拿琴譜和歌詞想給你看,但那些文字已非我此時此日的心情記述,很抱歉我寫不出更好的歌詞,你給我的電子郵件信箱top@sevenseas.com,我是無法使用了。

  今天下午,我將進入手術房,宇默,其實我很怕,我很需要你,你不在我身邊,我還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我恨相見太晚,說我很想你,說我根本不願你忘了我,說我終於明白,我的愛情不是那份青澀年齡時的迷戀,我愛你,只愛你一人,愛你,愛你,愛你,小傑來要電腦了,我不能再說愛你了。

  宇默「啪」地合上電腦,整個臉龐埋入雙掌中。男兒的淚,只流在最觸動心房的時候。他對不知什麼時候跳到沙發上,窩在他身邊的寵物們淺聲說:「小恩……」哽咽地頓住了。

  巍然也過來了,輕喚一句:「宇默?」

  眸中水光泊泊,忍住胸口快迸裂的感受,他撫著寵物的細毛,力道極輕極緩。「小恩,她是一顆水晶,卻不透明。如今,她終於願意讓我看透了。」

  小恩?很可愛的名字呢!巍然不急不徐地問:「所以?」

  宇默憤力跳起來,「天殺的,這個『如今』卻給我晚了兩年。我去找她!如果……」他重重一甩頭,否定掉那個找不到她的「如果」。「總之,如果真的有那個如果,那麼……」他忽地縱聲笑得很邪惡。

  「怎樣?」巍然饒富興味地摩挲著下巴。

  經過大風浪,向來是起而行的男人只讓信函帶來的震愕停留片刻,「我砸下所有的身家,你來當CEO,把全世界的網路生意都搶過來,重新規劃全盤改革,我絕不容許同樣的遺憾發生在別人身上。」

  硬漢眸底的光芒既剛強又溫柔。

  只願今年的秋風,沒有辜負,沒有等閒虛度。

  ★  ★  ★

  「小姐,騎慢一點。」

  明明是秋風送爽,不熱不涼的佳季,兩名負責安全的魁梧保鑣,卻是臉色青筍筍,冷汗直直流。老天保佑啊,小姐別摔了,千萬別掉了兩根不該掉的頭髮,否則他們只有被龍老闆修理的份了。

  「小姐,坡度來了,抓兩下手煞車!」保鑣阿林急忙忙喊著。

  「小姐,你已經騎了半個鐘頭了,下來休息吧!」保鑣阿曾哀哀告求著。

  「小坡而已,沒關係。才半個鐘頭,我又不累呀!」

  一片碧草翠如茵,雲層篩著午後斜陽,范澄恩穿著一件小熊維尼T恤,純棉的白色牛仔褲,紅色球鞋玩得不亦樂乎。

  她甩著剛及肩長的黑髮,決心把保鑣大哥們拋到遠遠的後頭,再兜繞這個位於台灣中部山區的復健中心的內部大庭院兩整圈。

  車輪子繼續踩呀踩,轉到記憶的最初──

  腦部手術結束後,她喪失所有記憶,也失去很多的技能。靠著復健師官阿姨的協助,她現在已經重新認識了天野叔叔,也恢復了語言能力,知識學習部分也念到了中學課本的程度。但是說到肢體的技能……

  天野叔叔可就很不樂意她照著復健師的課表操作了。

  她知道,天野叔叔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她又給碰了頭,摔了腦袋。耿醫師都說她腦子中的瘤塊已經取乾淨,不會再作怪了。但是天野叔叔就是不放心,她跑跑步也叨念,她跳跳繩也皺眉。

  唉,誰叫她在手術後等於一個剛呱呱墜地的小嬰兒呢?

  其實讓任何人把養大了的女兒再重頭教養一次,也都會跟天野叔叔同樣的掛懷不已又小心翼翼吧!可憐的叔叔,年紀還不大,就得提早老化變成個嘮叨的小老頭。呵,想起來自己可是很罪大惡極的喔!

  她上個月學會駕駛汽車,這個月征服又騎腳踏車,下個月呢?

  「呵呵,我要朝二輪機車邁進。」

  最好把所有輪子的東西都學會,跑到復健中心大牆外,四處亂逛,看遍台中,台灣,最後是五大洲七大洋……望著天上四處飄蕩的流雲,她總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好像她應該屬於更寬廣無垠的世界才是。

  說來也奇怪,她回過天野叔叔在台中大肚山上的宅子,看著滿屋的書香樂馨,天野叔叔說這些都是陪伴著她成長的,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反而對會轉動的機械東西產生興趣了。官阿姨說,慢慢來,小孩子的喜好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唉,真無奈,二十二歲了,還被當成小孩子!

  二年來她的進展也算神速,希望到了二十五歲時,可以名副其實當個大人。

  車輪子踩呀踩的,踩過重生後的所有重要記憶片段。踩得太出神了,繞過一個拐彎,才猛然看到小徑那頭迎來一個男人。

  糟糕,大下坡耶,煞車來不及了!澄恩放聲大喊:「快讓開,快讓開!」

  可是那男人也不知是耳聾了還是被電到了,竟然連動也不動。

  「哇!」她大叫!撞上去了。

  「啊!」摔得四腳朝天,穩皮破血流,鐵要讓天野叔叔刮鬍子罵兩百句了。

  可是,不對耶,身上好像不痛,一點也不痛,而且這水泥小徑還是軟軟的?

  怎麼可能?澄恩把眼睛轉個角度,她對上一雙湛亮得不像話的黑眸,而黑眸的主人正好就是她的人肉墊子。

  俏臉蛋轟地燒紅,她居然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天,尷尬得要命!

  「你沒傷著吧?」嗓子如大提琴音,既內斂又奔放。

  睽違多時的夢裡容顏,清妍、靈秀、嬌柔,一如昨日的姣美。一個真實、健康的可人兒!

  男人強壯的手膀倏地箍緊,把她的頭顱按到他的胸前。

  接著成恩只感受到男人的胸膛陣陣似轟雷的震動。「哈哈哈!哈哈哈!」

  「你還好吧?被我撞昏頭?還是摔昏頭了?」即使尷尬,她仍謹慎地問。

  「好,好好!從來沒這麼好過!我遇見你那日,也差點出『車禍』呢!」男人的聲音直接透過兩人的接觸面,傳蕩入她的耳膜。

  出車禍還會好?「不對呀,我沒見過你。」澄恩仰首瞪住笑得臉部抽筋的男人,嫩手也把他的身體推開一些。

  「我們比認識還認識,你只是不記得我。」男人說,也繼續大笑。

  眼珠霎時瞪得又圓又大,他是她手術以前的朋友嗎?

  天外飛來一聲大喝:「放開小姐!」

  保鑣趕過來拉開小姐,將她藏到身後,然後兩人築成一道堅固的護城牆,橫眉豎目嚷道:「你想幹什麼?」

  小姐心思單純得像個小學生,跟誰都親切熱絡得很。說穿了,她對好人壞人根本沒有分辨能力,龍老闆早就囑咐他們,要小心防範陌生男子接近小姐身邊了。

  「我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們阻止得了的。」男人亦離開水泥地面,打直雙腳,視線狠狠殺向殺風景的護衛。

  他一早便奔赴台北那家醫院,找到范澄恩的主治醫生,好不容易取得耿醫生的信任,透露她的恢復狀況以及目前所在。他馬不停蹄趕來這兒,哪容得別人從中做梗!

  「喝,好狂的口氣。」保鑣們鐵掌壓著手指關節,一段段喀喀作響。

  「小恩,你過來。」男人又呼喚她。

  澄恩從保鑣的肩膀上探出半個腦袋,困擾的捏弄著發尾。「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天野叔的眾多禁制令裡頭碰巧有一條:不可與陌生男人搭訕。

  她咬咬唇,小聲說:「我不能過去。」

  「不能?」這是哪門子道理?他眼中寫著百岳撼動不了的氣勢,對兩尊門神咆嚷:「你們滾開!」

  「有辦法你來『滾』我們呀!」保鑣們囂張地挑釁。這小子分明就是皮癢了。

  澄恩一看,大有開打的架勢,趕緊拉住兩隻龐然大熊。「不要──」

  來不及了,拳頭亂飛,三個人扭打成一團了。

  澄恩跳到外圍,急得團團轉。「好端端的干麻打架呢?」

  那個男子,灰藍色西裝筆挺,一派斯文俊雅,哪裡是身高一百九十的阿林和阿曾的對手。慘,嘴角破了,糟,被打倒在地了。可是男子還是爬起來,不死心地又往她這邊沖……

  「澄恩,我們回屋子去。」龍天野出現在小徑上,走到澄恩身後邊。這正是他處理完公事後過來探望養女的時間。

  澄恩一見趕緊要求:「天野叔,你快叫阿林阿曾住手!他們會把人給打傷的。」

  「老闆,這人不懷好意,招惹小姐。」阿林邊出拳頭還不忘對老闆報告。

  「阿林阿曾,把那人給丟到復健中心大門外,他如果再踏入大門一步,拆了他一排肋骨。」龍天野隱入骨子裡多年的江湖狠味乍現。

  「我還是要來。大門進不來,還有旁門、側門、後門,這裡四周的圍牆不到二公尺高,看你們怎麼擋我!」男子成大字型給阿林阿曾抬著走,卻固執地全身扭蹭,扯開喉嚨音量放到最高點。「小恩,你過來,我只想跟你說說話……」

  澄恩看看一身狼狽的男人,又看看天野叔。「叔,他知道我的名字。」

  「只要有心,隨便一查,他連你幾歲,哪時生日都可以知道。我保護你是為了你好。再幾年,叔叔會讓你出去交些朋友的。」龍天野攬住成恩的肩膀。

  「那好吧!」澄恩轉過身,走上歸途了。

  「小恩,不要走──」男子喊得宛如心碎了。

  她腳底頓了一小步。驀然間,她聽到一支很熟悉的鋼琴旋律……

  龍天野也臉色驟變,飛速轉過身來,鷹梟似的眼神死瞪住陌生男子。

  澄恩甩開龍天野的手,跑向那名男子。「阿林阿曾,把他放下來。」

  盡責的保鑣看向老闆,龍天野大手一揮,「放了他。」

  砰地,男人身體落下地。他盤坐在小徑旁,從腰間取下大哥大手機,一個動作按住鈴響,深情的黑眸子再次鎖住近在咫尺的雪白嬌顏。

  彷彿地球打了個大圈,他由地底又給彈到天上了。咧開泛著血絲的唇角,又是微笑又像是在自喃:「你回來了。」

  澄恩呆呆地望著他,他的左唇邊有一個笑窩,跟天野叔叔好像喔。

  她蹲下來,拿出口袋裡的手絹幫他按按破皮的唇邊,輕輕的開口。「好別緻的手機鈴聲呢!」

  龍天野揉了揉眼尾,像是要掩飾滾出來的一點濕意。「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他輕淺低語。

  澄恩手術醒來後,為了對她過往的記憶做最後的努力,他找來鋼琴教師,把她手術前視為至寶的兩張琴譜給彈奏出來,製成錄音帶天天放給她聽,但是,她的記憶還是沒回來。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十二月之歌」!龍天野回過身,舉步離開不屬於他的地方。「阿林阿曾,你們都跟我來吧!」

  「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男人壓抑下激動,緩緩地述說。

  像黑琉璃一樣靈動的眸子,漾著純潔光輝的臉蛋,擁有善良天使心的女孩。她送他條手絹來療傷,就像那年那日一聽他得開刀時,她震撼力十足的那一句:「我想小手術後,你需要聘一個短期看護吧……」

  沒有保留的關懷,才讓他的心淪落得又快又徹底。

  那年她心中還有別的男人,他都有辦法在一個月內讓她愛上他,現在她純如一朵不沾塵的百合,要她再度接受他何難之有?

  小恩,你注定要愛上我兩次!

  接過那條雪白手絹,他緊抓在手裡,沉聲醇如空谷中的絕響。「這首小曲子她彈奏過給我聽,一次,只有一次,後來我憑著音感記憶,把每個音符都重寫下來,錄製成電腦版曲子,輸入成為我獨有的手機鈴聲。」

  「喔!」澄恩稚氣地吐吐可愛的小舌。「我還以為……我……」

  「你想說什麼呢?」他柔聲的問她。

  「我還以為那是我寫的『十二月之歌』。」可是乍聽之下,真的好像耶!

  他挑挑很好看的一彎濃眉,笑出了兩排白牙。「『十二月之歌』?我還以為這首曲子叫做『宇默之歌』呢!」

  澄恩撓撓鼻尖,也漾出淺笑。「也許我聽錯了。」

  他趕緊說:「你沒有。」

  「聽!」澄恩揚高素手,又一次偏著小腦袋傾聽,嚴肅的說,「鈴當聲。」

  園林扶疏之間飄來陣陣的叮噹聲,很像耶誕樹上銅鈴相碰的琅琅清脆。「所以?」他不解的問。

  「那是復健中心晚餐的鈴聲。」下午點心吃了不少,她還不餓,可是如果沒回去,給官阿姨寫上報告,天野叔一看,又要念人了。咦,她這才發覺天野叔居然不見了。奇怪耶!

  「喔,是那個。我還以為你要告訴我那一個美國的聖誕節傳說,當悅耳的鈴當聲響起,就是有一個小天使完成任務,得到翅膀了。」

  「真的呀?」澄恩聽出興趣來了,乾脆也學他盤腿席地而坐。「你好像懂很多很有趣的事情呢!」

  「我以前最愛看星星。」

  「星星?我喜歡看流星雨。」她的眸子全亮了。「嘿,我叫范澄恩,你呢?」

  「我姓談,談宇默!」

  「真名?」

  「如假包換……」

  遙想當年春衫薄,回到今日秋情濃。九月的向晚,風微涼,他脫下皺巴巴的西裝外套罩在她肩上。

  「謝謝你喔。」

  一陣陣喁喁低語不間斷,訴不盡的醉人凝在眼眸的交換。

  天邊出現第一顆星子,點亮夜的繽紛,慣看多情的人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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