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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年,明冬青十六歲,離鄉十年,故居故土只剩下午夜夢回的殘缺記憶,心中的牽掛卻是個十個寒暑念念不忘的累積。
元胤昀不想她在出發前抱著莫大的期待,那一夜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地剖開她一年一年用期待與祈求織就的封印,釋放陳封十載的殘酷真相。
他開口時,明冬青老打斷他,一下要上茅房,一下說她想嗑瓜子,一下又說她有點冷想要些炭……然後元胤昀知道了,其實明冬青隱約有感覺,或者是無意間聽到了外頭的風聲,只是她選擇逃避,或者選擇相信會有奇蹟,只要不揭開謊言的面紗,希望就會繼續存在。
元胤昀嘆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活著,但要像你一樣平安被送出城的希望不在,因為你還小。」
明冬青睜大眼,他感覺到她的顫抖,但她卻笑著道:「還沒到親眼看見怎麼知道他們都死了呢?也許……」
也許什麼?她希望有多少人像她一樣幸運?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倖免……
天知道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她忘了他們的面孔,忘了他們的名字,但卻深刻地記得那年吃過的苦與煎熬,那些人不該受到懲罰,只因為他們在餓了九個月後吃到敵人施捨的一口糧!
元胤昀該怎麼說?徹底要她死心?敲碎她痴心妄想的期待,逼她看清絕望的真面目?或者繼續說著早晚都要破碎的善意謊言?
「我陪你回去。」他只能抱住她,「你也想回去給你娘上炷香吧?」
明冬青把臉埋在他胸口,點點頭。元胤昀疼得痙攣的胸口,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濕意蔓延,他只能張開為了她而強壯的羽翼,默默讓她的淚水浸透他心田。
盛世原來是無數悲劇換來的果實,甜也罷,苦也罷,嘗過箇中滋味,或許終能明了,最是值得的,不是功過,不是聲名,不是爭一口氣,也不是睥睨眾生,而是誰陪你嘗著那滋味,誰為你把眼淚擦,最是值得的,原來是不孤單。
麒麟城到羌城,這條路有多遙遠?當年她沉睡著,哪裡知道這條路要再走一遍,是這麼膽戰心驚卻又柔腸寸斷,那已經不只是近鄉情怯。
這次只有三個人出發,她、元胤昀以及身為護衛的烏鴉。
其實離開羌城那年,她還小,甚至也極少出門,當羌城的城門就矗立在眼前時,她甚至有股陌生的、不真實的感受,當看到那些再平常不過的街道和如常為生活奔忙的老百姓,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淡淡惆悵。
再多傷痕的土地,總要復原;不是世道炎涼,而是日子總得過下去。
太守府如今已易主,也沒人認得出眼前小公子打扮的少年是當年還綁著雙髻的黃口小娃。
元家在國境之北有數座礦山,元胤昀心思雖然沒怎麼在礦業上,不過元啟天當年壓對不少寶,因此到了羌城依然倍受禮遇,只是他不打算鋪張,倒是經由「皓寅」在羌城的分號替他們同太守府牽線。
羌城這些年來沒什麼變化,就是留不住年輕人,太守一聽「皓寅」的元老闆來到此地,也竭誠歡迎。
他們接著才知道,新任太守已將太守府遷到他另外購置的新居。
「那麼以前的太守府如今到了誰手上?」
「舊太守府只有一處,如果你是說……」羌城太守遲疑了一下才道,「本官想元少當家也是明白人,舊太守府已經荒廢了十年,實在是沒人喜歡那麼晦氣的地方,這些年又有一些江湖術士對十年前的事穿鑿附會,說那座宅第太陰,才會招來滿門抄斬的大禍,這風聲一傳開,連那附近都沒什麼人想住了,不過……」
「不過什麼?」
「日前鳳城有位公子想買下舊太守府,本官已經口頭上先答應了。」
朝廷對官邸買賣有一套規定,尤其是平民要買下官宅條件更為嚴苛,但羌城太守顯然將舊太守府視為燙手山芋已久,巴不得有人接手,他說口頭答應,自然是會盡可能讓那些官方程序盡快通過,以免買主反悔。
誰會想買下一座據說晦氣沖天的陰宅?這疑問元胤昀暫且擱在心頭上,他瞧明冬青倒是沒怎麼在意這件事,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個機會。
「太守大人是否知道那位公子為何想買下舊太守府?」
「本官也問過,但那位公子只說他不信那一套,本官也不希望那地方再空著,若有來自帝都的貴人打算接手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管他理由是什麼,他還怕問得太多,對方翻臉不肯買呢!
「不瞞太守大人,其實元某也想在羌城購置房產,您這麼一說倒讓元某對舊太守府產生興趣來了,不知可否讓元某也看看那座宅邸?」
羌城太守沒想到過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陰宅」,如今有兩名貴人搶著要,難道最近南方有什麼新學說潮流鼓吹買「陰宅」不成?
「元少東家想看自然是沒問題。」
擇且不如撞日,他們當夜就決定進舊太守府一遊,羌城太守一聽他們沒打算等天亮,他身為父母官,說是不屑江湖術士那一套,但骨子裡還是有些迷信的,否則也不會自己又在別處購置官宅,當下心裡毛毛的,便客氣地推說要回去忙公務,讓他們自便了。
明冬青心跳得有些快,斑駁的朱漆大紅門後,陰慘慘的景象讓她鼻酸。她不記得羌城的一草一木與故人,卻已在夢裡溫習過無數回故居的一梁一柱。
若是這兒真有什麼鬼魅,一定也是認得她的吧?他們會對她說什麼?會否像她一樣激動得泫然欲泣?
她循著兒時的記憶走過荒蕪的庭園與穿廊,依稀還看見自己當年調皮玩耍的模樣,欄杆的扶手父親當年讓工匠磨圓了,因為好動的她額頭撞過一次,號啕大哭;大廳往內廳的廊邊兩根柱子,上頭橫著一道道刻痕,小丫頭一個的她見到父親幫姊姊量身長,也吵著要量,左邊是姊姊的,右邊是她的,刻痕在無憂無慮的歲月與生離死別的交界處終止。
最後來到內院的天井,月娘這一刻竟如此溫柔,如此善解人意,她潸然淚下地看見原本已經枯萎死亡的山桃樹,孤立在園中,枝頭滿滿的傲霜……
是先祖有靈嗎?風吹來,像黑夜飄著淚,花瓣落在她肩上。
她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嗚咽,腿一軟,身後鋼鐵般的臂膀卻環住她,把她就要破碎的心也捧在手上。
母親的山桃樹,在這段被遺忘的歲月中,靜靜地在園中開著,彷彿等著這一天,要迎接她這個忘了回家的小女兒。
蒼天幽幽且寂靜,未曾因為人間悲歡離合而落下一聲嘆息,然而此刻她相信,必然是因為悲傷已太多、太沉重,蒼天縱然有心,也已滄桑。
明家被判滿門抄斬後,宅子裡幾乎所有東西都被查封了,什麼也沒留下。元胤昀想買下這座宅邸,明冬青卻否決了。
「重要的不是這些……」若是新的主人能賦予它新的喜悅與生命,她不會反對。
人的一生總在前進、在遷徒,誰知今日腳下的土地,千百年來有沒有別人曾寫下傳奇故事?最重要的是留在心裡也就夠了。
當年明氏一族,多被埋在城郭外的亂葬崗,天地滄茫,荒墳十里,要想在這之中尋找親人,猶如大海撈針,那些墳上沒有名字,甚至也沒有墓碑,若問誰的骨肉至親被草草葬在這兒,也只能得到一聲嘆息,狂風沙吹來,吹得她不斷流淚的眼都痛了。
「阿爹!」她對著曠野大喊,「姊姊——」
他們可聽得到她?她回來了!體內的悲慟狂竄著,在尋找出口,人到了這個年紀,面對生命中最無力的訣別,竟然也只能像黃口小兒一般藉著號咷大哭來宣洩痛苦,她一直喊到嗓子啞了,只能頹然跪倒在泥地上。
不管埋著誰,總之那黃土之下的枯骨曾經和她流著相同的血。他們三人默默地燒了一會兒冥紙,明冬青手上動作突然一頓,站起身。
「怎麼了?」
「我記得娘葬在哪兒。」
她雖然沒有娘親的記憶,但那座美麗的墳塚卻是她兒時的避風港,以前回憶起來總覺得好笑,每回她闖了禍,就躲到娘的墳哪兒,阿爹找到她時責罰就會輕一些了。
不同於亂葬崗和城內那些平民或富豪會選的風水寶地,明相梧選擇將愛妻葬在他們年少時總是相約見面的山坡上,在圍繞羌城的群山之中,能夠看見舊時的太守府,兒時有條小徑能到達,明冬青意外地發現那條小徑經過了十年,竟然還存在。
烏鴉和元胤昀舉著燈籠,東方天際已經露出鴿子羽毛般的灰色。
小徑後,柳暗花明,明冬青和元胤昀同時在盡頭頓住腳步。
母親的墳旁多了一座無名塚,明冬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走一步都有些顫抖。
雜草未在兩座墳上撒野,看得出不時有人打掃整頓,只是緊挨著她母親墳旁那座無名塚,為了難以向外人訴說的原因,立了碑,卻不敢刻上名字。
她立刻明白了,不知是誰,有人默默地替她父親收了屍,而且知道這裡是他最好的歸處。她在兩座墳前跪了下來,靜靜地各磕了三個響頭。
元胤昀本來有些擔心她,但這一刻她竟然沒有流淚。
「也許是奶娘,或者羌城裡終究有人相信阿爹是好人,對嗎?」她胸臆間的悲傷終於得到一些安慰,幾乎要笑著落下淚來,「不管世人怎麼說,不管將來別人記得什麼,總歸這世上有人相信阿爹不應該橫屍荒野,對嗎?」
元胤昀摟著她的肩膀,「會有的。」
曙光穿透了重重雲靄,灑在他們身上,灑在明氏夫婦的墳上。
「阿爹要我好好活著,好好做人,你幫我跟阿爹作證,我都有做到。」她仰起頭道。
元胤昀笑了,「你阿爹跟娘這些年來應該都看得很清楚。」他揉著她的髮頂,看向明氏夫婦的墳,正色道:「太守大人在上,晚輩元胤昀為明冬青作見證。」
他凜然的神色和語氣到這裡頓了一下,突然有些好笑,握住她的手,換上了和家人說話那般的語調,「她活得很好,是個善良……但有些貪吃的丫頭。」
明冬青又氣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
掃完墓後,知道父親已入土為安,明冬青心願已了,當天便直接返回麒麟城。
出羌城城門時她往回看了一眼,她知道至少未來每一年,她還能來給父母掃墓。
元胤昀卻以為她覺得感傷,他讓「射日」慢慢在驛道上行走,端詳了一下四周地勢,遙想當年圍城的慘況,在能夠遙望羌城城門的叉路口勒馬而停。
「怎麼了?」明冬青抬頭看他。
元胤昀看著山城,「你會恨嗎?」家破人亡,終其一生必須隱姓埋名,連為親人上炷香都不能光明正大,他不知道她哪裡來的力量承受這些?心疼之餘竟然也由衷升起欽佩之情。
明冬青突然想起當年那些靼子,看著這緊閉的城門,他們心裡想些什麼呢?她笑著搖搖頭,「我常常想,要是這世界上沒有饑餓就好了!」
人們的爭執無非是各為其主,或者為了信念,或者為了家園,或者為了野心,她無法改變,因為那些人其實擁有一個生命最基本也最不可或缺的恩典,只是他們並不明白,甚至不覺得那很重要。
「如果天下每個人都不用餓肚子,都有飯吃的話,該有多好?」不要再有人經歷那樣的絕望與無助,因為那種痛苦會讓人打心底質疑生為人的價值,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抱著希望等待黎明的到來?
連希望與生為人的尊嚴都已經不在時,那才是真正的無間地獄。
元胤昀握緊韁繩,「我們何不試試看?」
明冬青仰起頭,眼裡有些驚訝,他笑著策馬回身,讓「射日」重新在驛道上奔馳。
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到的事!元胤昀心高氣傲地想著,要實現她的願望,當然要很多很多、比富可敵國更多的錢。
元啟天一直認為元胤昀沒有野心,那是因為他沒有成就野心的動力。而那一刻,未來的「皇商」為了心愛女人有些傻氣的鴻願,展開他如巨鴻羽翼般無法摧折的野望。
※ ※ ※
兩年之後,天朝商業版圖盡歸元家之手。
在元府,和明冬青感情最好的,除了元胤昀,就屬周大娘母子。廚子跟貪吃鬼本來就合拍,周一刀性格大刺刺,明冬青淘氣又有些小迷糊,有時連周一刀的兒時玩伴鈴兒都要吃味呢!
「我看這麼著,少爺你不想娶的話,可以叫一刀娶。」季白嗑著瓜子,一句話讓所有人嗆咳了起來,包括正巧經過書房的周一刀。
死老季,如果不是沒長心眼,就是存心暗算他!
周一刀惱火至極,貓著身子躲到假山後,就聽見元胤昀又冷又衝的嗓音道:「青兒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元胤昀的反應讓周一刀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他摸著下巴,思考片刻,接著帶著一臉神秘笑意轉身回廚房去了。
廚房裡,明冬青又來纏周大娘做食譜上的點心給她吃,本來周大娘只當丫頭貪吃,不過幾回下來,發現丫頭邊吃邊拿著墨寶在一旁注記,她發現丫頭和她兒子一樣有一張刁鑽至極的嘴。
周大娘的廚藝是家學淵源,她總說自己姿質平庸,全靠穩紮穩打的基本功才能不辱門風,而丫頭常常嘗過一回她的菜,就能點出她的不足之處——這還是她追問之下明冬青才肯透露的,明冬青其實不講究吃得精緻,更擔心自己只是門外漢,不該班門弄斧。
「我只是個平凡人,只希望盡好自己的本分,對廚藝能否精進並不像一刀這麼執著。」周大娘嘆道:「如果不是當年我父親逼著我,我想我只會把料理當成嫁人必備的條件,不過現在我反而慶幸我父親當年這麼磨練我,我才能把他老人家的功夫傳給一刀。」
也才能在丈夫死後到元府擔任大廚,養活她自己和兒子。
因為周大娘發覺明冬青這樣的天分,明冬青偶爾便一時興起,由周大娘指揮,她自己試著下廚。即便有人覺得不妥,明冬青便說,洗手作羹湯本來就是為人妻的本分。
反正她也覺得很有趣,因此越發頻繁地往廚房胞,大概也就因為這樣,一向最不會看人臉色的季白才會冒出那句話吧?
周一刀由外頭走來,臉上的笑意未減半分。
「丫頭,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他劈頭就道,遭來母親白眼。
「丫頭是你喊的嗎?沒分寸!」
「娘你也聽聽,我想到一個法子,說不定很快咱們就能辦喜宴了。」周一刀接著在母親和明冬青好奇的探問下,把他適才靈光一閃的點子全盤托出。
「男人啊,你讓他覺得你跑不掉,他就不稀罕了……」
「一刀哥,你是在說你和鈴兒姊姊嗎?」明冬青忍不住取笑道。江鈴兒半年前和父親來到麒麟城,周大娘丈夫過世前,他們二家住在西方的鹿城,周一刀和江鈴兒是兒時玩伴。
「呸呸呸,沒事提那個男人婆做什麼?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和少爺。」周一刀翻個白眼。
「你這主意是不錯,但你不怕到時真的讓大家誤會反而誤了小姐的清白嗎?何況少爺終究是咱們的東家,你就不怕到時咱們母子倆在元家待不下去?何況少爺的心結不解開,逼急了也許適得其反啊!」
「一手功夫在身還怕沒飯吃?」如果不是為了母親,他早就想出去自立門戶了,對一個有抱負的廚子來說,大戶人家的廚房跟籠子沒兩樣。「重點是,娘,你也不想看少爺和丫頭這麼耗著吧?你當年幾歲嫁人?十四?丫頭都十八了啊!再說這方法由我配合,絕對比別人配合得好,因為我把丫頭當妹妹,要是找別的男人,沒準假戲真作,那才真的對不起少爺。」
周大娘嘆氣,總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再說,少爺實在有愧他『皇商』的名號,男子漢大丈夫這麼愛美……」周一刀突然想到什麼,岔開話題,「對了,你知道你還沒到元家以前,少爺最喜歡照鏡子了,一天要照十次,早上起床照一次……」
話沒說完,周大娘已經一掌從他後腦拍下去,他笑著閃躲,連忙道:「我開玩笑的,你們不覺得很好笑嗎?我真的記得少爺以前生得滿美的,難怪他會大受打擊,哈哈哈……」
周大娘這回連菜刀都拿出來了,周一刀只得正色道:「欸,我是說又不是真的要演戲,只要讓少爺覺得丫頭心思好像不再無時無刻都在他身上,甚至還有些他不知道的小秘密,這樣就行了,丫頭你覺得呢?」
明冬青當然點頭,周一刀的話和《御男寶典》裡某一段不謀而合啊!看來是時候把那本書再拿出來復習了,「就照你說的。」
「這就對啦!首先咱們要先從第一步開始,這絕對是成功的關鍵……」
※ ※ ※
「青兒人呢?」
最近元胤昀一回元府,老是不見明冬青人影,不只如此,她最近常常一個人傻笑著,問她想什麼,她還不肯說。
「在廚房。」底下人都知道明冬青最近努力擺脫米蟲污名,以免將來成為當家主母卻啥都不會,所以完全不認為明冬青在廚房有什麼不妥。
偏偏元胤昀對季白那番話,表面不當回事,心頭卻已起波瀾。一再發現明冬青得了空就是往廚房跑,他無法不聯想是和周一刀有關。
雖然總說要把她嫁出去,元胤昀對自己心裡此刻的矛盾並不覺得不妥,周一刀不過是個廚子!青兒不可能嫁給廚子!
他神色陰霾,步履如風暴,連往來的僕人遠遠的一見他走來都能感受到那股隱而未發的怒氣,紛紛繞道閃避。
周一刀踏出廚房,眼角瞥見元胤昀,裝作沒看到,還笑得一臉春風得意,然後大搖大擺地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元胤昀幾乎想衝上去攔住周一刀,但心裡更惦掛明冬青。
突然,他往廚房移動的腳步頓了頓。他聞到一股香味,很熟悉的香味,因為這道菜他相當喜愛。
明冬青開始下廚已經有一年多,今天差不多是驗收成果的時候了,周大娘誇她資質不輸周一刀,周一刀倒有些不服氣。
當然了,論基本功力她還差上一大截,而今天這道菜最注重火候上的用心,她可是緊張得如臨大敵呢!
元胤昀嗜辣,舉凡以辣著名的料理,幾乎都是他的偏愛。這道料理還著重食材的嚴選與處理,豆腐燙去澀味,肉末嘛……哈,周大娘幫她剃得細碎擱在一旁了,肉要炒得有點焦脆乾酥,接著下豆瓣,直到香氣四溢,最後才是豆腐和花椒……明冬青擰著眉,覺得樣子有點難看,沒辦法,她盡力了,只希望味道不會太差。
明冬青轉身舀水洗手,才發現元胤昀呆站在門口,臉上的神情讓她想笑。
「你來得正好,幫我試試味道。」
「你……」讓元胤昀驚訝的不只是她洗手作羹湯。
明冬青臉頰一紅。她只不過是換上女裝——沒有華麗的羅裙和披白巾,因為那太礙手礙腳,最大的改變是她盤上髮髻,方便下廚,而且在周一刀的堅持下替上一朵花簪。
「發什麼楞啊?」她有些羞赧地嗔道。
元胤昀不自覺地朝她走近,雙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明冬青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還未學會女人的嬌柔,總是大刺刺又傻呼呼的,這一刻換上女裝,舉止神態總算有點女人的樣子了,大概也是因為她自個兒害蝶的關係吧?這讓他忍不住微笑,又有些悵然所失。
丫頭真的長大了啊……
明冬青心裡想,早知道就照周一刀說的,就算不方便,也要換上漂亮點的衣服。她拿調羹舀起一口麻婆豆腐吹涼,喂到元胤昀嘴邊,「試試看?」
元胤昀簡直連看都沒看一眼她餵了什麼,張口就吃了,這讓明冬青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眼裡雀躍的笑意一閃即逝。
「好吃嗎?」他的答案對她來說,遠比周大娘的誇讚更重要,畢竟她學廚藝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他。
元胤昀這才回過神來,細細咀嚼嘴裡的麻婆豆腐。
「好吃。」不是因為偏坦,也許比起他慣吃的名廚手藝還有些差距,但他吃到了她的心思,那種感動是單純的技巧無法蘊含的。
「是嗎?」她又舀起一口,沒有抬起手,示意元胤昀彎下身來。
他照做了,而明冬青卻沒把豆腐餵給他,反而傾身向前,吻住他的唇。
元胤昀呆住,心臟猛烈的撞擊聲連他自己都覺得吵,熱氣從心窩處竄了上來,甚至往下至腰腹下方。
她的唇好柔軟,氣息香甜,原本和他嘴裡的味道不搭的,但卻誘惑著他,幾乎想伸出舌頭,品嘗更多。
明冬青若無其實地退開,咂了咂嘴,「好像不夠辣。」
「你……」他想拿出兄長的魄力教訓她,卻說不出話,心跳依然紊亂。
「再吃一口?」她又把調羹舉到他歷邊。這回就算元撒昀強作鎮定,臉上的潮紅可是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甚至在心裡喝斥自己的期待,偏偏還是乖乖地張口吃了,並且無法克制地期待著……
明冬青接著自己吃了一口,元胤昀因自己的失落而羞惱,心裡大罵自己痴心妄想,可這股氣能對誰發洩?他只好轉身,別說他忘了自己上一刻想說什麼,就是他原本直搗廚房的目的也早就忘了。
「我……我回房去了。」
明冬青在他身後笑得像貓兒偷腥。羞赧自然是有的,不過元胤昀不知道,其實每回他熟睡時,她早就偷親不只一次了。
這樣想起來,自己豈不跟采花賊沒兩樣啊?哈!
※ ※ ※
一回生二回熟,她開始不時做他愛吃的菜,當他伏首案邊時,她會像個賢妻一般送上一盤親手做的點心,而元胤昀也漸漸習慣她這麼服侍。
這一切,當然是有陰謀的。
她端上兩碗核桃糊,自己捧著一碗坐到旁邊去,用眼角覷著元胤昀拿起碗喝了一口,眼沒抬地繼續忙於公事,接著似乎是那味道讓他頗滿意,他又喝了兩口,才讚許地看向她,「味道極好,你新學的嗎?」
「是啊,」明冬青笑容如糖蜜,握著碗的手指節都泛白了,但顯然元胤昀並沒有注意到,「我忙了很久,你可要好好捧場。」
「我哪一次不捧場?」他笑著說完,把那碗核桃糊一仰而盡。
明冬青心臟差點跳出喉嚨,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收走磁碗,讓門外的阿福取走,回到書房時,就見元胤昀已經有些坐立難安。她有點擔心,藥放了兩年多了,不知藥效還在嗎?她可是把當初剩下的半瓶都放進去了。
「哥……你……你到我房裡,我有東西給你看。」她走近,拉住他的手。
「不……」他推拒著,卻又一時想不出該用什麼理由拒絕,意識開始迷茫如身在雲端,半推半就下只能被明冬青牽著走。
明冬青知道自己膽大包天,把元攏昀拉回房的途中她就後悔了,但頭都剃了,哪有反悔的餘地?幸好元胤昀沒有死命反抗,要不她也不用做人了!
一回到房裡,明冬青立刻把門拴上。
「你……」元胤昀終於察覺不對勁,他體內翻騰的燥熱已經不只是一時衝動,好像有什麼力量不停地讓那把火越燒越烈,不用低頭他都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
明冬青把顫抖的手藏在身後,今天的計畫是太過膽大妄為了,她當然沒膽和任何人商量,要有什麼後果都得自己認了。
元胤昀擰起眉,見她不安的神色,便知是她搞的鬼,「青兒,讓開。」他伸手抓住她肩膀。
「疼……」她皺起小臉,故作無辜,元胤昀果然立刻鬆手,明冬青揪住他衣領逼他彎下身,像那日在廚房裡那般吻上他的唇。
她知道,那媒婆又上門來了,哪怕元胤昀多麼不友善,絲毫不能撼動那些想賺首富這筆大紅包的紅娘們越挫越勇的決心。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把握能等下去?女人的青春有限,有一天他依然是意氣風發的「皇商」,而她呢?
一股委屈像被壓抑到了極限,她吻著他,最後卻哽咽著。
他在她奮不顧身的吻中嘗到傷心欲絕的味道。
「青兒……」元胤昀嘆息,捧起她的臉,這才明白他的逃避讓她多委屈!她甚至得用這樣難堪的手段逼他就範。
「我追得好辛苦,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好自私!」她捶打他,元胤昀不閃也不躲,慢慢將她緊摟在懷裡。
「是我不好,我錯了。」他低聲在她耳畔嘆息,她卻覺得他又用這種無奈的態度哄她,哭得更傷心了。
元胤昀嘆氣,橫抱起她往床鋪走,最後坐在床邊抱著她輕哄。
明冬青不知道元胤昀強自忍耐著有多難受,只是一個勁地耍賴撒嬌,發洩自己的傷心難過,臉埋在他肩上,直到她心情平復為止,而元胤昀全身肌肉繃緊,早已冒了一身汗。
她嬌憨地抬起頭看他,拿開他臉上的面具,元胤昀甚至忘了反應,任由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曾受傷的臉上游移,對此刻的他,竟也曖昧溫柔似愛撫。
她端詳著他臉上的疤,元胤昀竟然從未察覺,明冬青即便是看著他的真面目,眼裡也總寫著迷戀。
「吻我。」她紅唇微噘,有些使性子般地道。
此刻的他,願意為她上刀山、下油鍋!一個吻算什麼?他幾乎是渴切地低下頭,像鷹華狩獵一般狠狠吻上她的唇。
那一瞬,他幾乎懊悔了,懊悔自己這一生都在扮演著懦弱的角色,他該給她的是個強壯無畏的依靠,而不是一個自卑自憐的懦夫!他該讓她往後回想起他們的第一個吻,是他熱烈的求愛,而不是她傻氣地送上自己卻遭他無視。
他吻她,像烈火紋身那般野蠻,甚至連扯開她衣裙都不自知。
「青兒,原諒我,」他將她身上所有蔽體的衣物完全剝落,甚至是她薄薄的褻褲,迷戀的吻由臉龐往下,在她雪白的肌膚烙印他情難自禁的追求,「再給我一次機會,嗯?」
什麼機會?明冬青只覺熱潮蔓延全身,渾身赤裸的羞報更讓她難以思考。
對了,她記得春宮圖裡的女人也是赤裸,她想像過,可是光是想像要和心愛的男人肌膚相親,她就已經腦袋暈眩而發燙,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這一刻,她更是羞得渾身輕顫,尤其當元胤昀灼人的視線看著她的一對椒乳,她想遮掩,雙手卻被他擒住,他只需要一隻大掌便扣住她兩手,然後他彎下身,含住她敏感無比的蓓蕾,吸吮並拉扯著她的柔軟。
她輕喘,下腹悶悶地疼著,她偷偷做了一年多的功課全都派不上用場。
元胤昀另一手抓握她裸露著、顯得多麼嬌艷卻又楚楚可憐的雪乳,在他持續地將另一邊吸吮出淫靡聲響的同時,以捕獲獵物的姿態玩弄她。
「哥……」明冬青忍不住抱住他的頭顱,情慾的紅比向晚的霞更妖撓,把處子純潔如雪的肌膚暈揉成蕩婦般的櫻紅色。
她的感官如同一張白紙,一點點挑逗都讓她像蓓蕾綻放。元胤昀下身疼痛得讓他額上青筋畢露,喉嚨深處滾出一陣呻吟,他將她平放在床上,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在碰觸到大腿上的晶亮濕痕時,臉上的笑幾乎有些邪惡。
他讓自己跟她一樣的一絲不掛,即使是老愛鑽進他被窩裡要他暖床的明冬青,也沒看過他渾身赤裸的樣子,她既害羞又興奮,她一向覺得那些春宮圖裡的男人實在難看,身上的肉鬆垮垮的,不是過瘦就是過胖。
她不知道原來男人的身體可以那樣的……那樣的……她無法找出相似的經驗來形容,只知道他的胸膛好寬,手臂好結實,像可以讓她停靠一輩子。
她視線往下,興奮多了點好奇,他腹部平坦而且……這太奇怪了,明冬青瞪大眼,不明白為什麼春宮圖裡的男人肚子幾乎是結成一塊,沉甸甸地,非常有存在感,她的夫君哥哥則不是,肌理跟肌理間塊疊分明。
元胤昀握住她一隻小腳把玩,一邊抬起她的玉腿橫在他腰間,這動作跟著讓明冬青視線往下,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真的有棍子!而且比畫裡大得多了!
元胤昀差點被她的表情逗笑,以為她沒見過,一邊俯身以自己高大的身軀罩住她,一邊安撫道:「男人都有這玩意兒。」
她知道啊!她還知道那是給女人用的,明冬青有些不安地想,不過她有點害怕自己用不用得上手。
其實春宮圖裡有一部分她實在看不懂,那根棍子最後要藏到哪兒去呢?男人女人黏在一起,棍子總是消失在女人兩腿之間,該不會是……呃……上茅房的那個地方吧?她小臉開始有些鐵青。
元胤昀撫著她的臉,安撫的吻落在她頰上。那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明冬青發現自己已經有些眷戀被他親吻的感覺,她回吻他,希望他回報更多愛憐,他卻伸出手指探向她被他的身軀擋開而大張的兩腿間,輕柔愛撫。
她倒抽口氣,幾乎要在瞬間被陌生而強烈的歡愉給淹沒,她甚至聽到自己腿間濕潤如春雨泛濫的聲響。
「別怕。」他吻她的額頭,「如果疼的話抓我或咬我都可以。」
疼?哪裡疼?他要做什麼?明冬青還迷迷糊糊地,俏臀不自覺隨著他的挑逗扭擺,與他的指互相磨蹭讓她覺得好舒服,她甚至希望他再粗野一些。
下一刻,他真的順了她的願望,明冬青只感覺到比手指更粗大的硬物抵住那處被他押玩得火熱的部位,接著元胤昀便悍然擺動強壯的腰臀——
她幾乎哭喊出聲,元胤昀只能心疼地不停吻她,緩慢地,任汗水順著憤張的肌理間流淌,任慾望燒灼並細綁他的野蠻,一過自己不能貪心,不能瘋狂,不能立刻沉溺在她緊窒柔軟的美好之中……
他緩緩地、完全地進入她,等著她適應他的巨大,才漸漸地放縱一點力道,這一點放縱,卻像山崩了一角,下一刻便地動山搖。
那該死的藥,讓他一次一次貪得無厭地掏空身下的人兒,甚至聽不見她求饒的哭喊與嬌吟,最後甚至讓她暈眩在他的需索無度之中。
她以後,再也不敢給哥哥亂吃藥了明冬青只知道這是她意識渙散前最後一個想法。
※ ※ ※
麒麟城的媒婆們,在藤花盛開的六月天,一個個捶胸頓足不已。
「皇商」元胤昀娶了來依親的遠房表妹,迎親隊伍龐大到能環繞整座麒麟城。
而新娘子花轎前方開路的,則是頭頂上綁著大紅練球的小豬仔哩!
明冬青坐在花轎裡,還是有點兒氣悶。她追元胤昀追得那麼辛苦,生米煮成熟飯後還差點被他訓了一頓——還好她一向懂得在元胤昀面前裝可憐扮柔弱,當下元胤昀也就心疼地原諒她了。
但比起她的費盡心思,元胤昀好像根本沒花多大工夫就把她娶進門了,雖然這原本就是她的心願……
明冬青哪知道,元胤昀這麼大費周章,就是要她風風光光進他家大門、明正言順地坐上他元胤昀夫人的位置啊!
明冬青拿出那本《銷魂寶鑑》,大紅頭蓋早被她掀開了,她賊溜溜地笑著研究那春宮畫,有了一次經驗,以前許多「盲點」立刻豁然開朗,她決定今晚一定要她親愛的夫君哥哥好看!
只不過麒麟城裡的老百姓在那天之後足足等了三天,都沒見到這位皇商夫人踏出元府半步——確切來說,明冬青連新房也沒踏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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