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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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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賀源] 邪派高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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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6: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動地驚天  夜破無門屋夫妻情重  勇闖微山湖 (1)

“你急什麼呢?今天是你六十大壽,我先叼你一頓酒喝夠了,吃飽了再說也不遲。時候不早,大家也該餓了,你還是先請大家吃一頓再說吧!”

花順心中十五十六,卻不敢不從,於是叫人馬上開席,擺上酒菜,一切都只有順其自然了。

花順高擎酒杯請大家喝酒,年青人也和大家一樣,大杯酒大快肉的吃喝,再也不提算賬的事。酒過三巡之後,年輕人獨自向花順敬酒,祝他長命百歲,永遠健康,之後又向花翠蓮邀飲。花翠蓮芳心猛然一動,盯著年青人說:“你是……”

“花大姐,我敬你一杯,祝你一生幸福!”年輕人截住她的話頭,不讓她說下去。

年輕人連幹幾大杯之後,更加豪放了。他說:“今晚得以手刃兇邪,又蒙花老人家盛意招待,實是莫大光寵,不過我這個人從來就貪得無厭,既入貴山,斷難空手而還,這碧綠金魚,朱眼綵鳳均為當世奇珍,毀之可惜,留下又給花老人家帶來無窮災禍,還是給了我吧!花老人家,各位前輩,後會有期,再見了!”雙手抱拳一揖,然後伸手凌空一抓,一包東西便自正樑上掉了下來。他接住了,再道上一聲“再會”身形一晃,倏忽便失所蹤,不知去向。各人至此才透一口氣,紛紛抒發己見,猜測這個年青人的身份。

花翠蓮說:“爹!我猜他一定是石兄弟,你忘了他早先曾告訴我們有關陸一傑的事。”

“可是石老弟只有十五六歲,這個人卻有十七八歲。”

“他既然是有辦法混進蜈蚣幫探聽消息,自然有他的辦法,他向我敬酒的時候叫我大姐,我曾留意他的眼神,確和石兄弟一樣,我剛要問他,他就著急把我的話打斷,不讓我說下去了。再說,他說過要找你算帳,結果不但沒有動手,還把碧綠金魚和朱眼綵鳳帶走,解除我們滅門之渦,除了他還有誰呢?”

花翠蓮說穿了之後,花順也覺得有道理了。想了一會,慨然道:“古人說後生可畏,又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看石老弟剛才所為,確是大有道理!”

花氏父女說得很輕,其他人聽得並不清楚,但從他們的表情看,知道不是壞事,也放心了。

筵席剛散,官兵來了,因為花順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又是六十大壽,賓客盡是江湖上知名人物,官兵倒也是不敢胡來,詳細檢查一遍,找不到什麼可疑物品,又收了茶資,便客氣地告退了。

夜深了,賓客多各安寢了,花翠蓮夫婦相對,細談早先發生的事情,劉直表示對石頭不滿,因為他只是向花翠蓮敬酒,不向他敬酒。花翠蓮提醒他道:“你還好說呢,我真怕他會對你不客氣,那時我就不知怎麼好了。”

“他為什麼對我不客氣?”

“哼,你還說,自己沒注意,我可留神到了,他和我剛說到陸一傑的事,你和爹就入來,他向爹和你打招呼,你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還現出一臉不高興,不相信他的話。結果他說的句句是真活,他當然有氣,怎會再向你敬酒。”

劉直被妻子說得面紅紅,無法強辯。便轉過話題,說從未聽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物,怎會如此厲害,那麼輕易就連敗三個邪道高手,若非親見,決難相信。

花翠蓮道:“你不說我倒忘了,記得三年前有個大鬧京城的凌起石嗎?你猜他們會不會是同門?或者根本就是一個人?”

“這個,我不知道,別提他了,我們快睡吧,忙了一整天,你也該歇息了。”劉直體貼地扶著妻子,讓她躺到了床上。可是她才躺下,又忽地坐了起來,披上外衣說:“你先睡吧,我找爹去。”

“找你爹?他早睡啦!”

“不,我知道,為了今天的事,他一定睡不著,我去告訴他,石兄弟就是凌起石!”

花翠蓮估計得一點不錯,她去找爹爹,爹爹果然未睡,房內燈火未熄便是證明。她來到房門口,剛要舉手敲門,已聽得爹爹在房內問道:“翠蓮,你還沒睡?有什麼事嗎?”知女莫如父,他由她的足音已聽出是她了。

“爹,我睡不著,想和你聊聊。”

“門沒關上,我知道你會來的。”

“你怎知道我會來?”花翠蓮有點驚異,邊入門邊說。

“你大約是為了今天的事吧?你想到石頭是什麼人了,是不是?”

“爹,你怎麼知道?”

“爹當然知道!你先說,你猜他是什麼人?”

“我懷疑他是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你真聰明,你猜得一點不錯。”

“你怎麼知道的?”

“你看,這是他早間送來的禮物,他自稱是石頭,但拜帖上寫的卻是石喜稜。翠蓮,你當還記得,石喜稜便是凌起石,怪不得他那麼輕易就收拾了禿鷹等人了。原來是他,三年前他已經可以大鬧京師了,今天,他當然比三年前又不知勝上多少籌啦!今天多虧他,要是沒有他在場,只怕我們都活不到現在了!”

“爹,我要對你說就是這件事了,想不到你比我知道得更加早,更加確實,我們都該歇息了。”花翠蓮起立告退,足音越來越遠。

“翠蓮說得不錯,我也該歇息了。”花順關上門,熄燈睡覺。

花順這幾天實在疲倦了,那是心力交疲,力疲是由於朋友多來,周旋其中,既不能太過奉承人,又不能得罪人,過度熱誠令人誤會,過於冷漠又惹人反感,可能會結下仇怨,這樣處處做到恰到好處,實在是不容易。心疲是由於精神緊張,固擔心朋友不到,丟了面子,也怕不速之客到得太多,有失預算,變成慢客,更由於朋友傳來消息,早年的仇家可能到時會前來搗亂。這一切都使他緊張,令他感到心疲。

白天的事雖然兇險,總算過去了,有凌起石替他鎮壓住兇邪,消災避禍,精神一鬆弛,這一覺睡得可真甜美,是年來所少有的安適。到他聽到聲響,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天光大白了,他有點不大相信地揉揉眼睛,坐起來,走向窗口外望,遠遠高山已見陽光,事實擺在眼前,不由他不信。

來祝壽的人,交情有深有淺,壽後一過,有些人便要告辭了,當然也有人留了下來。但到得幾天之後,留在花家的人已經甚少,只有三數人而已。這一天,花順正與朋友在書房閒聊,談及當前江湖上一些事情,突然有個家人入報,說杭州郭老爺來訪,花順一聽,一想,立即說請,還親自迎出去。兩個見了面,互相握手大笑。花順一面叫人準備酒菜,一面給朋友引見,相互之間有的已經認識,有的只是初交。花順說:“郭老弟,你來了,可好了!我們已經有十年沒下棋吧?這一回可要下個夠了。”

“花兄,別再提下棋了,以後我再也不下棋了。”

“這是為什麼?倒要請教!”

“花兄,各位朋友,不是我誇口,我的棋藝,數十年來總算是有點名堂,大仗小仗打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風浪經得也夠多了,總算托賴,應付得過去,最近不知打那裡鑽出個小子來,我跟他連下七盤,連輸七盤,而且都輸得莫名其妙,你說我還好意思再下棋?”

“有這樣一個小子?他是什麼人?”

“他姓石,外來的,我也不知是什麼人!”

“姓石?”各人脫口而出,詫然竟相同,郭安也為之愕然。

郭安說到他曾連輸七盤棋,敗在一個姓石的小子手裡,花順等聽得詫然,郭安心知有故,問道:“怎麼?你們認識他?”

“我們這裡在大半個月前也發生了一件事,出現一個姓石的小俠,就不知可是你見的一個。”

“他是十七歲左右,相貌平常,身子倒很健壯,操山西口音……”

“對了!就是他!初時我們都不知道他是誰,後來門人說他曾送過禮物,我詳細查點之後才知道他叫石頭,這個名字好怪!”

“他在這裡怎樣?也贏了你幾盤棋?”

“不!他殺了川陝一帶的惡刀客徐泰,北三省的獨行大盜古茂祥,還有江湖怪魔之一萬鳶鳴和蜈蚣幫的陸一傑,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郭安簡直是不敢相信這是真事,咋舌久之,才說:“這麼說來,我連輸七盤棋,還不算太慘啦?”

花順道:“郭老弟,我已查過他的底了,他技出名門,不是我小看你,就是將來再遇上他,你還是非敗在他手中不可!”

“他是什麼來頭?倒要請教!”

“郭老弟,你當知道二十年前以多才多藝飲譽江湖的公孫元,他就是他唯一的傳人。你想想,你的棋藝比公孫元怎樣?能勝得過他嗎?”

“原來他是公孫元的門人,那就怪不得了,花兄,你知道他的來歷?”

“當時不知,現在是知道了。”

“公孫元博覽群書,遍歷名山大川,生平以多藝多才著稱,更難得的是他所學歷識,精而博,博而精,文韜武略,無人可及,奇門雜學更獨傲江湖,可是近二十年來已失了他的蹤跡,許多人都以為他作古了,想不到他卻躲起來調教一人,大徹大悟一至於此,十分難得,花兄,他這個門人叫什麼名字,你也查出來了?”

“這兒全是好朋友,我不妨直說,可千萬不能外洩,否則,我與郭兄弟都不得了!”花順多喝了幾杯,罔顧後果,說下去道:“他叫凌起石,就是三年前那個大鬧京師的那個少年!”

郭安駭然了,他沒料到自己竟然和欽犯下了七盤棋,這一驚先是非同小可,回想當時情形,冷汗也流了,慨然說:“哎呀,原來是他,真是想不到啊!花兄,你這消息來源可靠?”

“這可難說,我無法加以證實。”花順說:“但以他年紀如此輕,棋藝如此高,武藝又如此高,相信不會有錯,除了公孫元,別人不易教出這樣的門人。”

花順這話各人都表同意。郭安也連連點頭,並回想當時的下棋情形。

花順他們在談凌起石,凌起石卻誤投黑店,闖進一間以謀財害命為目的的黑店。

這間黑店的整潔卻倒是值得一讚的。地方乾爽,幾明椅淨,背山面水,風景絕佳,置身其中,精神為之一爽。凌起石到的時候,天色還早,仍可以再多趕一程才到天黑的。但他為這黑店的環境所吸引,留了下來。

大約是由於前不靠村,後不近鎮吧,環境雖佳,卻少顧客。凌起石很容易就選到一間滿意的房間了。

凌起石似乎相當疲乏,入店之後,飽吃一頓便關門睡覺了。外邊什麼時候來了幾位新住客,來的是什麼人,他以乎都未受驚擾,一點也不知情。

二更過後未久,凌起石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隨即響起剝啄聲,他留意著,看到一張字條從門縫中塞了進來,跌在地上,他伸手一抓,把字條抓起來,看到字條上寫著清秀而有勁的字體。大意是說這是黑店,叫他小心,無事不可久住下去等等。凌起石自然不怕有人加害,但對人家這份好心,還是衷心感謝的。他想了一想,把字條折起來藏好了,繼續又睡覺去。

外邊有更鼓聲,他感到奇怪,這地方相當荒涼,怎麼也有更鼓聲?但聲音是那麼清晰,一聲聲,一點也沒有假,不能不相信確是事實。

“我要出去看看!”他突然作出這樣的決定,而且立即起來付諸實現,但是,當他走近門口,正要開門外出,突然心頭一跳,不自覺的停了手。他想到一個切身的問題,早先有人向自己示警,說這是一間黑店,叫他小心提防,那就是說,這是一間謀財害命的黑店了,若果是真的,他就應該把它毀掉,為過去的受害者報仇,為未來可能受害者除害,這個問題,比在外邊查探更鼓聲重要多了。

這個想法湧上心頭,打消了他的去意,重又回到床上,靜靜地養神。

“一陣陣的風呀,一陣陣的雨呀,風呀,雨呀,都入不了富家的門,只吹打在窮人的身上!”

這是一個女子的歌聲,聲音遠遠傳來,傳到凌起石的耳中。他想起了在什麼地方曾經聽到過這種歌聲,而且,還很近似。

“這是誰呢?唱得很不錯。”他想到了,突然心頭閃過一陣甜美的喜悅。之後,又有點惘然。

“這是和玉娘唱的差不多,但沒玉娘唱得有感情。”凌起石想著想起了她在他身邊時輕輕哼著悅耳小調的情景,喜悅中又有悵惘。

凌起石又想到了花順的壽宴,想到了劉直與花翠蓮,花翠蓮也哼歌的,但只是哼給她的孩子聽的,又是另有一種情調。他想到花順,當然也想到古茂祥、徐泰和萬鳶鳴,他們是死有餘辜,不值得可憐,但花順和幾位相好的朋友,卻又是令人羨慕與敬佩的。他們的交情維持數十年而不褪色,實在難得,凌起石忽然笑了:“他們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知道了又會怎麼說?他們還在喝酒聊天?”

凌起石忽然想到,他們太浪費時間了,喝酒、聊天太花時間,假如將這些時間花在鑽研武藝,該有多大成果?他覺得太不值得了。

突然,房外又傳來異聲。細碎如同貓走路,若非有過人聽覺,決難有所發覺。凌起石精神一振,雜念盡除,全神貫注房外這聲響。

“快!快!”

“快點!香主在外邊等著了。”

這是不同口音的兩個男人的話,他們是什麼人,指的什麼香主,凌起石全不知情。

幾個人的腳步聲過去之後,跟著有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輕輕叩了兩下門之後說道:“小心,他們要動手了,最好不要出房。”

這個女子曾先叩門,然後說話,當然指他了,她是誰?為什麼對他如此關心?目的是什麼?凌起石一時猜想不到,但是,他感激這個女子,他有心出去看看,但怕如此出現得太早,會把事情搞壞,為此,他就不敢妄動。他不是怕黑店的人,是怕阻礙了黑店的人做壞事,無法徹底瞭解他們做什麼壞事。

大約過了盞茶時光,凌起石估計對方已動手,才輕輕出房去。

凌起石輕輕出了房門,向周圍一看,靜極了,什麼都沒改變,全無異樣,心中頓起疑團,懷疑自己早先聽到的不是人聲,是鬼聲,是鬼在說話。

鬼,這是一個可怕的字眼,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鬼是可怕的,變化多端而無法抵禦的。因此,許多人都怕鬼,甚至連想到也怕。但是,凌起石卻是一個例外者,他從小就在山上長大,根本不知道世間有鬼物,他自小就獨來獨往,與野獸為友,白天黑夜,一個人在荒山跑來跑去,一個人在雪地上過夜,已經慣了。鬼是嚇不了他的,所以此刻他雖然想到了鬼,也不過心頭掠過這個念頭而已,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他轉身回房,卻虛掩著房門,沒把它關上。

過了一會兒,輕微的足音又自遠而近經過房門口了。他突然把房門拉開,衝了出去,幾乎撞在一個人身上,那個人也真機靈,身法也快得出奇,凌起石的身法已經夠快的了,又是突然而來,全無半點預兆,那個人居然能陡然飄前了幾步,沒有給撞著。

那個人站定之後,轉過身來,兩度銳利的目光射在凌起石身上,冷冷地說:“朋友,這事與你無關,你犯不著也來淌這渾水!”

“你說得對,渾水犯不著淌,清水卻不妨淌,你說對不對?”

“你是四川來的?”那人目光閃動著,以詫異的口吻說道。

“你以為是,那就是吧!”凌起石不負責任地回答,對方佛然不悅,道:“朋友,你既來自四川,就該知道我鬼眼三的脾氣,我不是慣於被人調侃的。”

“哦,原來是鬼眼三爺,失敬了!”凌起石肅然起敬地說,給盡了面子,鬼眼三馬上改了口風,道:“過獎了!你是四川王家吧?你們王家才是名滿天下呢!不知和王逸樵是怎樣稱呼?”

“哦,你說的王逸樵?他是個大混蛋,他爺爺是我的徒孫!”

凌起石這話一出,鬼眼三勃然大怒,覺得受到戲弄,忿然說:“臭小子,你敢戲弄我鬼眼三,你是嫌命長了!”

“你急什麼,你是鬼眼三,我是神眼二爺,我戲弄你又怎樣?有種你就跟我來,俺們鬥個三百回合,分個高下!”凌起石一派山西口音,半點也不帶四川音尾,直把鬼眼三氣得要炸肺。

鬼眼三把暗器剛握到手中,凌起石突然一個閃身縮入房去,房門同時也給關上了。鬼眼三本來似乎有什麼地方要去的,此刻怒火焚心,已把原來的忘記得一乾二淨,再把凌起石的房門震開,一閃身就撲了進去,藝高膽大果然不同。

房內沒有燈光,漆黑一片,運用銳利目光四望,都看不見凌起石的影子,心中大奇,也有點驚,便想退出房去。不料就在這時候,房外傳來凌起石的聲音道,“真是有眼如瞎的大笨蛋,我在房外,你卻是進房去幹什麼?”說罷又是“嘿嘿”冷笑。

鬼眼三又驚又氣,也帶著驚悸。他白信剛才確是看到凌起石入了房的,房內並沒窗戶怎的人卻在房外,他憤然衝出房去,喝道:“臭小子,你在哪兒?”

“我說你有眼如瞎,你真是個有眼如瞎,我明明就在這兒,你卻看不見,你的眼睛是用來看什麼的?”聲音傳自房中,鬼眼三再一望,赫然看到凌起石就在房內,他不由的嚇了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這又是事實,他一怔之間,凌起石已發掌進攻,那人發覺拳風甚勁,本能地迴避,凌起石及時衝出房去,鬼眼三銜尾追到店外去了。

凌起石直向店外逃走,鬼眼三也緊追不捨,凌起石跑得快,鬼眼三也不慢,很快就到了店後大樹林。凌起石走了進去,鬼眼三也追了進去。但林內比外邊更黑,不但看不見人影,也聽不到異聲,他倒沒有辦法了。

這時候,在樹林的另一邊有打鬥聲傳出,還有人聲。鬼眼三循聲去察看,發現有四個人在打鬥,還有八個人站在旁邊,不知是欣賞還是掠陣。鬼眼三走近一點去,看清楚了,認得其中一個男子正是他要找的人,不禁又驚又喜,馬上衝出樹林,大聲說:“班仲山,你不要慌,我來幫你。”

“你是……”

“我是鬼眼三,你怎麼就聽不出來,他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跟他們打起來?”鬼眼三報出了姓名,對方歡呼道:“原來鬼三哥,你來得太好了,你先幫我收拾了這幾個狗男女,等會兒我再把詳細情形告訴你。”

“好吧!這個姐兒長的倒蠻漂亮的呢!斃了她未免太可惜,班仲山,你怎麼還是跟過去一樣的,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鬼眼三說話間已經揮動鏈子鞭朝那個少女進攻了。

“蛇鼠一窩!狼狽為奸,沒有一個好東西!”少女冷冷地說,全無半點畏怯之意。

“什麼,你說什麼?小妞兒,你真是狗咬呂洞賓,我一番好意,你卻罵人!”鬼眼三說。少女不再回答,對他的同伴說:“劉大叔,你還要維護他們?還要留這他們去繼續害人!”

“你年紀輕,不明白的了!江湖本來就是個是非湖,無風也會掀起三尺浪,我們宰了他並不難,可是他的師門將替他出頭,都是不好對付呢!我看,還是算了吧!”劉大叔顧忌多多,勸少女莫下殺手。少女似乎極不願意,知又不想使劉大叔難過,所以沒有吱聲。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不殺人人殺你,禍到臨頭悔恨遲!”凌粒石唱著順口溜,突然由樹林中現身,兩手空空,直入鬥圈,一指班仲山道:“你是死有餘辜,今晚難逃公道了,姓班的,別人怕你什麼師門,我可不怕,他們對你管教不嚴,禍及天下人,我還要去找他們算賬呢!教出你這樣的門人,又是縱容不理,還有臉來見我?姓班的,你聽著,今晚我決不放過你,但也不會馬上殺你,我要你在三個月內不至死亡,但也活不過一百天,在這百天之內,你儘可以去投訴你的靠山,叫他們找我算賬!你接招吧,只要你逃得出我掌下,我也不去追你,我話已說完,你接招吧!”話聲一落,掌影便起,一招“風雲變色”。掌影如山,幻成千百掌影,重重疊疊,分向四邊八面圍攻班仲山。班仲山和劉大叔已打過百招以外,正感氣力不繼,如何還應付得凌起石這一掌?迴避不及,被迫硬接,當堂跌倒在地,凌點石一點也不憐惜,上前又加上一腳,然後喝道,“走吧,百日之後,你就回老家了。”

班仲山連人家一招也接不下,如何還敢口硬?但他心有不甘,決請師門代為報仇。便問凌起石的姓名,凌起石冷然說:“你想問我姓名?哪有這麼容易,要報仇嘛,總得花點精神時間才是!你叫他們去查好了,我怎麼會這麼笨,把姓名告訴你。”

班仲山還是第一次碰上不肯說出姓名的人,江湖人物講究的是“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光明正大的人,都肯把姓名告人。凌起石聲言叫人找他報仇,卻不願自報姓名,要對方去查的,確是少見的。因此班仲山覺得受到雙重摺磨,但他技不如人,除了忍氣吞聲,含忿而去,實在再無更好的辦法。

班仲山一走,凌起石便轉向鬼眼三走過去了。

鬼眼三是為追凌起石才追到這裡的。他早已看出凌起石年紀輕,認為他除了輕功有點造詣之外,武功決不會好到哪裡,所以並不把他看到眼內,要不,也不會犯險追進樹林裡去。但是,此刻對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了,同時,覺得少女的力道也已加強,和早先不同了。

少女原是受到劉大叔的勸阻,不敢放盡的,但聽了凌起石那一番話,覺得大有道理,便膽氣頓壯,不願意再忍受侮辱,所以把功力增了許多。

“姐姐,你犯不著跟這種人動手,還是讓我對付他吧!鬼眼三,你剛才原是追趕我的,現在,便可以動手啊!”一派滿不在乎的口吻,把鬼眼三氣壞了。

少女怕凌起石大意,從旁提醒他:“這廝功力很高,你要小心方好。”

“我知道!他功力再高,今晚也難逃公道。”

“這麼說,倒是我多事了!”少女不悅。

“姐姐請勿誤會,不是你多事,你一番好意我知道,十分感謝!不過,他剛才口出汙言穢語,胡說八道,我決不饒他!”凌起石一頂高帽送過去,少女回嗔轉喜,不再說氣話了。

鬼眼三見凌起石只顧與少女說話,眼尾也不瞧他一眼,實在氣不過,鏈子鞭一抖揮得筆直,作槍使用,疾刺凌起石小腹。凌起石看也不看,沉手運指一彈,在“當”一聲與少女的驚叫聲中,鏈子鞭被彈得斜出幾寸,失了準頭,並向下垂。鬼眼三的虎口受到震動,驟然發熱發痛,手腕也受到震動,這一來可驚懼了。他萬萬料不到凌起石的功力如此的深厚,遠遠超過他的年齡,為此,撤招之後,不敢立即再發第二招。

少女也為凌起石這份驚人的功力為所震駭,但她卻感到高興,用讚美的口吻說:“果然了不起,我十分佩服,早先我聽了你的話,心中很不服氣,現在可服了,怪不得你口出大言,原來你有本事可以對付得了這廝。”

“這不是我本領好,是他學藝未精,沒本事!”凌起石的話句句都挑心挖肺,使鬼眼三無法忍受。他明知對方高過自己,也不能不硬著頭皮進攻,企圖挽回面子。鬼眼三到底是邪派中有名人物,在一條鏈子鞭中浸淫了二十年以上,下過苦功,非比尋常,普通江湖人物難以接得下他十招八招,可是碰上凌起石,他就捉襟見肘,處處受制,無法施展了。明明是攻勢卻變成了守勢,發出去的招勢非傷不了人,反對威脅自己,這情形是他出道以來所沒有的。因此,鬼眼三感到非常驚駭,連發招也十分小心了。

“鬼眼三,你還有什麼幫手,都叫出來吧,我不在乎!”凌起石大言炎炎地說,鬼眼三真給氣壞了。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不少人聽到他鬼眼三這個名字就股肉發顫,牙齒打戰了,幾曾受過這樣的侮辱?所以他雖然惱恨異常,亦不甘逃走。

少女這時已肯定凌起石會勝這一仗了,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從旁插口道:“你別隻顧說話,他鬼眼看人低,你可得小心他這一雙鬼眼才好。”

“怕什麼,他是鬼眼,我是神眼。”

“我有一雙佛眼!”少女調皮地一笑說。

“姐姐,你先過去幫幫你的人再來瞧熱鬧吧!”

“再回來還有得看?只怕熱鬧早過了。”

“不會的,我不殺他,等你回來看看就是。”

“你說話可作數啊!”

“當然作數,你放心。”

鬼眼三聽他們一唱一和,更氣炸了肺。

少女得到凌起石的保證,果然欣然去幫一箇中年男子。那個中年男子正在吃緊,得到少女相助,立即精神一振,扭轉局勢,對方是個老於經驗的老婦,一看形勢不對,便想退走,但少女不肯放鬆,迫得甚緊,老婦“嘿嘿”的冷笑說:“臭丫頭,你年紀輕輕就想死了,連男人有什麼好處也不知道就死了,不覺得可惜?”

“老虔婆,你不怕汙了臭嘴,別人也懶得洗耳!你還是顧自己的老命吧!”口中說話,攻勢卻有增無減,老婦已失去取勝信心,如何還敢戀戰,發聲一嘯,拔身就起,同時打出幾枚暗器,阻擋少女追緊,少女年輕,不畏險,不怕死,一面用刀迎擊暗器,一面繼續追擊,大叫道不要放走了老虔婆。

但是,少女上當了,老婦打出的暗器,都是火藥彈,一碰就爆,煙硝撲鼻,中人慾嘔,碎片四射,破風有聲,幾乎射到少女身上,氣得她咬牙切齒,誓殺老婦以消心頭之恨,追的更緊。

中年漢也恨老婦,奮力撲前,合二人之力,繼續追擊,可惜終因阻於暗器,遲了一步,無法追赴得上,給她逃入樹林,中年漢見少女欲追入樹林,恐怕中伏,急忙阻止,老婦乃得逃去。

在另一方面,鬼眼三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他的對手是凌起石,凌起石的武功自然不算複雜,用來用去都是那幾記招式。但是,招式依舊,用法與勁力都大有不同,若用老方法對付,準會吃虧。鬼眼三就曾經上過當,被打了半掌,半邊身子痛得象要麻木,過了許久才漸漸用得上力,因此,他覺得比對付一個武功複雜而內力不足的人更為困難與危險。

凌起石似乎無心馬上置他於死地,只是困住他,不准他逃走,及至少女與中年漢來,他便問他們:“你們可有話問他?如果沒有,我就送他回去了!”

“等一下,我有句話要問他。”中年漢說:“你是鬼眼三?我問你,剛才那個老婦是誰?我與你們無仇無怨,根本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殺我們?”

“不錯,你們與我無仇無怨,但我不知道你們與他們有無仇怨,我不是為你們而來,我要找的不是你們,我是另有要找的人,可惜給這小子搗亂了,我恨他,所以要殺他!”

“你還沒有說出老婦是誰呢!你們不是認識的?”

“不錯,我們是認識的,但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這話也對,如果他不肯說,你們就只能另想辦法的了。”凌起石說。

“我不是不說,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中年漢問。

“你們知道我是誰了,我卻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呢!這小子怪得很,我也要知道他是什麼人,你們說了,我自然把老婦的姓名告訴你。”

“我們自己還未知道這位朋友的姓名呢,怎麼可以告訴你?”

“你們原來也不是一夥?”

“自然不是!要是一夥,他怎會一個人留在黑店,我們都在這兒打鬥!”

“這話也對!你們既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也不必說了!”

“你說吧,你說了,我自然告訴你!”

“你這話當真?”

“你不信就拉倒!”

“好吧,我說,老婦是遼西范家的範大姑!死的是他的夥計,小子,我已經說了,你說吧!”

“其實我早就說給你聽了,你沒記性,要再問,我叫神眼二,專捉鬼眼三的!”鬼眼三聽得大怒,潑口大罵。

鬼眼三給凌起石捉弄了,氣得大罵,但是,罵辦無用,技不如人,氣急之下,空門更多,若非凌起石存心氣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凌起石對少女說:“姐姐,你要不要親手報仇!你若怕汙了寶劍,我就不等你啦!”

少女正要回答說不,鬼眼三憤然大罵:“好小子,你敢這樣捉弄我,要我死在陰人之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等著吧!”

“你兇什麼,你活著也不是我的對手,死了,我還會怕你?廢話!”

“好!我來殺他!”少女因鬼眼三這一句陰人,恨他瞧不起自己,甚至是侮辱,一氣之下,挺劍而出,勁風直透劍梢,鬼眼三已被凌起石封住,無法還手,也無法迴避,給少女刺個正著,一聲慘叫,人隨聲倒,魂歸地府去了。

“謝謝你!你到底怎麼稱呼?”少女向凌起石致謝,明澈的眼晴直盯著他。

“我,你就叫我做神眼二吧!我也該多謝你提醒。我實在不知道那是一間黑店!”

“你不說,我也不敢勉強!我叫黎劍虹,這是我二叔大剛,我們原是追蹤一個什麼人來的!”

“原來是斷瑰刀黎前輩,失敬了!”凌起石恭敬地向黎大剛行了個禮。

“少俠少禮!我怎麼受得起!”黎大剛說。

“劍虹姐姐,我沒有把姓名告訴你,原不該多向你問那事,不過,假如你認為不妨,也可以告訴我,你要追蹤的是什麼人?可有特徵?有無線索?”

“他是蜈蚣幫裡一個香主,姓方名達,據說就是在這一帶,早先的那家黑店就是蜈蚣幫的人開設的!”黎劍虹說:“蜈蚣幫人多勢眾,行事陰險毒辣,如果你跟他們沒有過節的話,還是少招惹他們的好!”

“蜈蚣幫已經開山十多年了,但真正受到注意,卻是這幾年的事,發展得極快,許多人都怕了他!”黎大剛說。

“謝謝前輩和姐姐對我如此信任,告訴我這許多事情,若有機緣,我必助以一臂之力!至於我與蜈蚣幫,早就結下怨仇了,在花順老英雄六十大壽那一天,我就殺了蜈蚣幫的陸一傑。我單身一人,飄蕩四海,倒不怕他們,我就先告辭了,我還要回去取回坐騎。”

“小心才好!”黎大剛與侄女一起說。

黎大剛看著凌起石的背影,輕輕地嘆息。

“二叔,你為什麼嘆氣?”

“我看神眼二似乎不是正派中人,但願他不要沉迷歧路才好!要是他作起惡來,為害不淺!”

“不會吧?他不似個壞人!”

“我也希望他不會!劍虹,走吧,我們也該走了!”邊說邊緩緩舉步。

走了一程,突然看到遠處濃煙沖天,火花飛舞,看看方位,黎大剛驚叫:“那不是黑店的地方?”兩個人急急走去,沿途聽到慘叫連聲,到達之後,只看到了幾具屍體和火舌高張,活的人一個也看不到,但已估計得到必是凌起石所為。

一點不錯,確是凌起石乾的。但是,凌起石已經走了。他的馬走的快,天亮前已經到了一個較大的集市了。他身上有不少銀票,也有金有銀,不愁衣食的。他栓好馬,走進酒樓,佔了一個靠邊的座位,並不受人注意。他默默地自斟自飲,暗中聆聽別人說話,越聽越覺得奇怪,也越聽越氣憤,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把事情大白於天下,免得人家受了捉弄,受了害還不知道上了人家的當。

凌起石聽到什麼呢,如此氣惱?原來他聽到鄰桌的人議論紛紛,說雲岫莊莊主請到一位名震江湖的後起之秀凌起石做教師,教導他兒子的武功。莊主初時秘而不宣,怕事洩之後,凌起石會離去,但是,紙包不莊火,消息到底是傳了出來,所以,不少人都希望結識這位少年英雄,紛紛到雲岫莊去。

凌起石曾想過,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甚多,自己以外,再有一個凌起石並不出奇,就是有十個也不出奇,假如對方只說是叫做凌起石,他是不會氣惱的。但對方卻說曾經大鬧京師,說的和凌起石所幹過的完全是一模一樣。這麼一來,就不由凌起石不氣惱了。

不過,凌起石經過幾年磨練,特別是在萬松山莊呆了幾年,更有涵養了。他不知道外間傳說有多少成是真,多少成是假,若果徒憑傳說就作為真實,可能會造成大錯,冤枉好人。他決定先去親自調查過,證明是事實之後才採取行動。雲岫莊在什麼地方,凌起石並不知道,但他一點也不擔心遲到會發生什麼事,更不擔心找不到雲岫莊,因為鄰桌的人在談話中已告訴了他,他們都是要到雲岫莊去拜訪凌起石的。他只要跟著他們,就不會走錯了路,不會出岔子了!不過,為了方便,他還是和鄰桌的人打交道,並道出自己的意思,想跟他們一起去雲岫莊拜見凌起石。鄰桌是五個人一夥,都認為沒有問題,同意大家一起走。

從酒樓去雲岫莊不太遠,只有十二三里路程,每人都騎馬,很快就到了。雲岫莊莊主有的是錢,多一些人來,表示他有地位,所以甚為高興。因此,凌起石他們到訪,莊主倒履相迎,非常客氣。不過,莊主卻是以世俗眼光看人,敬羅衣,敬名望,對衣著光鮮及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很客氣,對其他人如凌起石等,就傲慢無禮得使人反感了。因之凌起石的情緒受到波動,想法也和來時不同了。不過,他仍然忍耐著,一點也不表露出來。

雲岫莊的凌起石的架子真大,莊主派人通知他,說有幾位武林朋友來看他,請他出來和大家見面。他先說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見大家,後來推不掉只好答允出來。卻有獅一樣的鼻,那表情不僅令人反感,更覺得討厭,只是懾於他的大名,不敢有所表示而已。

正牌的凌起石雖然不知道他的底細,知肯定他是個冒牌貨,所以不需顧忌他的大名,加以他的氣焰令人討厭,便有心捉弄他一番,替大家出一口氣,更替自己出一口氣。因此他抱拳向對方一揖道:“凌英雄年少有為,這麼年青就名滿天下,難得!佩服!小弟直羨慕兄臺這個成就,將來有機會……”

“嗯,你說完了沒有?有正經的就說吧,別扯到天邊去了!這樣的話我聽得太多了,不愛聽,有新鮮的就快說吧!我正鑽研著一種新招,若沒什麼事情不要再阻我時間!”冒牌的毫無禮貌地截斷了正牌凌起石的話頭,不讓他再說下去了。但是,正牌的卻不氣餒,他等冒牌的說完,再接上自己的話頭道:“凌英雄,我今日有機會見上你一面,十分的榮幸,將來和朋友談起,朋友一定羨慕我有此機緣!你能讓人家聽聽你當時如何入禁宮的經過嗎?這樣的事只有你兄臺才能做到!”

冒牌的被捧,有點高興,不再說鑽研新招了。他說了一些三年前如何到京師,如何闖相府,入禁宮,如何是威風八面,說得有聲有色,口沫橫飛,真的一樣。聽的人也動容,暗暗稱讚。

正牌凌起石卻出人意外的說:“凌英雄,你說你當年的事蹟,實在了不起,不過……”

“不過什麼?你不相信?”冒牌的勃然變色。

“不是不相信,我是有點奇怪!”

“奇怪?奇怪什麼?你說!”

“我奇怪你為什麼要這祥做,你一不為官,二不為財,三不為女人,四不為報仇,你這以生命去拼,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剛才並沒有說及!”

“這個,這個……”冒牌的事前沒想到這個問題,更想不到會有人如此發問,所以一時回答不出,呆住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到應付辦法了。他說,“目的一定是有的。你可以說我是為名,當然,直正的目的不是這祥,你還有什麼懷疑?說吧!”

“將來有機會,我也希望到京師一行,不知京師比這裡的集市怎樣?大許多,繁華許多吧?”

“那當然!當然!”冒牌貨不客氣地接下去:“你去幹什麼?也想學我?你是做夢,白送死!”

“我怎有這麼大的希望,我只想去溜溜,回來後也就對人說,我見過凌英雄,又到過京師,今生可以無憾了。”

“你倒老實!”冒牌貨笑笑。

“當然,比你老實!”正牌凌起石說。

冒牌的一聽,勃然作色,怒目相向,道:“怎麼?你說我虛偽?哼,不看在莊主面上你活著出不了雲岫莊。”

“哎呀,凌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原諒小可!”正牌的肚內好笑,臉上卻是一副惶急的表情。

“莊主,我不想與這班人胡扯了,花時間!”冒脾的拂袖而起,各人感到尷尬,都怪凌起石多事,莊主更不客氣地說:“朋友,你也太不知自量了,你是什麼身份?凌英雄又是什麼身份?你敢和他稱兄道弟?你也能配?哼,出門找生活,連這點也不懂!”

正牌的正要回答,莊外突來馬蹄聲,稍後便傳出了呼叫聲,再後有人急急回報莊主,說外面來了兩個人,十分的兇蠻,不待通報,便衝進來。莊主又驚又氣,剛說出:“他們是……”一句話未說完,外面的人已衝到現場了,一個說:“誰是莊主?我有話跟他說!”

莊主嚇得心顫腿軟,話也說不出口了,來人橫掃各人一眼,道:“怎麼?你們全是啞巴?不會出聲?啞巴也會出口呀!他媽的,誰是莊主?快說!再不說,我他媽的全都要殺掉,一個不留!”手中刀一揚,好不嚇人。

“莊主,還不快叫人去請凌英雄來。”正牌凌起石急急說。

“是!是!快去請凌英雄來。”莊主這一回不敢說正牌凌起石半句了。

冒牌的一臉不高興地人未到聲先到,說:“真是討厭,莊主,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他媽的,你是什麼人,這副樣子神神氣氣的,算是老幾?擺什麼臭架子!”

這個漢子一罵,冒牌的見勢色不對,也乖順了許多,不敢象早先那麼囂張無禮了,他向對方一拱手道:“兩位怎麼稱呼?可是找我來的?”

“找你?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找?我是找莊主,你是莊主嗎?”

“不是!這位才是莊主!”

,“朋友,你別有眼無珠,瞧不起人家,人家是曾經大鬧京師的英雄凌起石呢!”正牌凌起石說。

“什麼?他是凌起石?”一陣嘲諷的大笑使冒牌貨面紅面綠。

正牌凌這石問:“你算什麼?”

那人停止了笑聲,“呸”一聲,道:“他是凌起石?他也配?如果他是凌起石,我該是凌起鐵了!”說完又笑,其他人也笑,只有冒充的凌起石笑不出聲。他為來人的氣勢所懾,不敢直斥,卻遷怒於正牌凌起石道:“你管什麼閒事?我的事用不著你來多嘴!”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一心一意幫你,你多榭沒一句也還罷了,怎麼罵人!”正牌凌起石不忿地反駁。

來人道,“你們誰管誰的事,我不理你,我們只要向莊主說話,快拿五百兩銀子出來,我們馬上就走,要是敢說半個不字,休怪手下無情!”

莊主請冒充的凌起石攔阻,他不得已,硬著頭皮動手,怎知甫一交手,僅三招,強弱立判,勝負己分,冒充的凌起石已經被對方一掌震跌在客廳外,跌了個屁股朝天,下額與鼻尖都受傷流血了。

“凌英雄,你怎麼這樣客氣,讓他佔先!似他這種人,何必讓他!”正牌凌起石走向假冒的,準備扶他起來,他又羞又氣,恨恨他瞪上正牌的凌起石一眼,罵道:“滾開,別惹老子生氣!”

“你這個人真是的,怎麼總是不分好壞,我是出自一番必意的呀!”

“凌起石,你是凌豆腐吧,憑你這勞什子,也能大鬧京師?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大漢向假冒的凌起石喝問,他怕死,不敢不說,承認他是隻練過三年武藝的人,因見莊主目中無人,高傲自大,便故意冒充凌起石去見莊主,目的只是希望借宿一宵,找機會偷一點錢,就走的。不料莊主知道他是凌起石之後,態度大為改變,對他十分客氣,又肯以重金聘他護莊教練,他想到自己正無處投奔,便一口答允,於是,全莊的人都知道他是凌起石了。

“你可知道,你這麼做,丟盡了凌起石的臉,也丟盡了武林人士的臉!”正牌凌起石指責冒牌說。那大漢呵呵大笑說:“罵得好!罵得對!自己有名有姓的,為什麼要冒充別人?你遇著我,算你夠運,如果遇著真正的凌起石,不剝掉你的皮才怪!莊主,你還不快拿銀子來?我沒時間等你!”

“是!是!就取來,就取來!”莊主口震震地說,不得不拿銀子贖回自己的生命。

五百兩銀子不全都是白銀,三百兩是銀票,二百兩是銀兩,銀票是大錢莊發的銀票,全國各地都通用。

大漢點收了銀子之後,對凌起石他們幾個人說:“今日的事,你們見到了,對我們十分危險,現在你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自裁,一是毀去眼珠,這樣,你們才不會傷害及我!你們走哪一條路,自己決定了之後,就動手吧!我等著呢!”

大漢這個要求太過,叫人難以接受,所以各人都氣恨交迸,卻又怕觸怒了大漢,不敢出聲。大漢得不到回答,咆哮了,揮動著鋼刀似乎就要動手。凌起石突然說:“你們已經得到五百兩銀子了,還不快走,不是自己找麻煩?我們都是在江湖上混後飯吃的,你不給我們留下一點錢,還要傷害我們,這算得是什麼江湖同道?你們這樣做,不覺得丟人?不怕給人笑話!”

大漢想不到凌起石這樣說,一時無言回答,下不了臺,索性動手攻擊,掩飾窘態。凌起石向旁一閃,道:“我們這樣動手,實在惹人發笑,要動手嘛,也得另外找個地方,賭點彩金才有趣味,你覺得怎樣?”

“你倒會使奸,想逃命!你別想使花招了,認命吧!”大漢得意地說。

凌起石說:“你得意得太早了,我們來賭一場,你若勝了,要剮、要殺全由你,我絕不皺眉,也不會抱怨,要是你輸了呢?也得把早先的那五百兩銀子作彩金送給我,你看如何?”

“你的口氣倒不小,你以為你準值五百兩銀子?”

“當然值!假如我肯出賣,一千兩,二千兩,甚至五千兩一萬兩也有人肯要呢!你信不信?”

“好吧,我就以五百兩換取一條命。”

“慢著,你還有一位同伴,你問問他可同意?”

“你們賭你們的,我不參加意見,但要我把錢拿出來給你們作賭注,我辦不到!”

“這是說,你不支持你的朋友了?”

“我當然支持我的朋友,你別亂嚼舌頭,挑撥離間,我是不會上當的。”

“這樣吧,你的同伴不許我們走,我們非走不可,你們兩個一齊上吧,勝了,我自然活下成。敗了,就把身上所有的金子銀子及一切財物部給我,這樣,我沒佔你們的便宜了吧?”

“不!你還是個大孩子,我們兩個人聯手,勝之不武,傳出去,笑冷人齒呢!我們還是一個一個來吧,假如你真有本事勝得了灰衫客,再和我動手未遲,你們動手吧,不用擔心我會暗襲你。”

“這是你黃衫客說的,可作數?”

“作數,你放心好了!”

“臭小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了,我等著呢,你動手好了。”

“看招!”灰衫客揚手抖動,刀光四射,旋即間,快如閃電的疾朝凌起石的肩頭劈下來,勢烈無比,各人都替他擔心,怕他一招也抵擋不住就要慘死對方的刀下,那就太冤枉了。

凌起石十分鎮定,似乎不知道對方已發出了狠招,正在奪取他的生命,直等到對方刀勢用盡,無法再變時才陡然揚起雙袖,右袖卷向來刀,左袖拍向對方面門,勁風如刀,刺痛無比,抵禦已不可能了,因為右手刀已被凌起石的衫袖纏住,抽不回去,左手難以招架得住凌起石的袖功,除了後退迴避之外,再無他路可行,他不願意面門給打個稀爛,採用了棄刀迴避這一招,凌起石沒有追他,他雖然丟了刀,卻沒有受傷,可算不幸中大幸了。

“灰衫客,你已經輸了一招啦!”凌起石一揚手中刀,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臭小子,你高興得太快了,再看招!”灰衫人老羞成怒,赤手空拳,飛身便撲,展開凌起石的攻勢。凌起石把鋼刀向外一抖,擲了出去,以掌硬接來招,迎個正著,“嘭”一聲,灰衫人倒跌出了過丈,跌出了客店外面的天井,撞倒了一盆花,“轟”一聲,碎盆碎花散了一地。

“怎樣,你還不認輸?”凌起石說。

灰衫人不再出聲了,他把衣袋翻開,將銀票什麼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證明他光明磊落,沒有藏私。凌起石看看了之後,笑對黃衫客說:“你來吧!”

黃衫客把外衣除了,露出一身勁裝,頗有氣派,各人看了又替凌起石感到不安了。但凌起石卻泰然自若地盯著黃衫客,傲然道:“現在我已經有本錢,可以用金錢下注了。”

黃衫客深知灰衫客的功力,見他連一招也接不下,則對方功力深厚已可窺見一斑了。

黃衫客心膽懼怯,用招不敢用盡,留有了餘地,以防不測,他這做法可說十分狡猾,但饒是如此,老貓依然燒須,怎知凌起石卻不給他機會,他向後退,凌起石就追蹤而上,虛拍一掌,在旁人著來,似乎他是和對方開玩笑,亂髮掌,但受者卻覺得真個是有手掌向自己擊來,那股勁風,凌厲無比,他不能閃,不能避,只好回身迎擊,一掌狂拍,那股暗勁突然消失了,他用力過猛,竟沉不住身形,向前衝出了兩步,幾乎到了凌起石面前。

凌起石說:“怎麼,你要反擊了?”

黃衫客本能地“哼”了一聲,刀掌並進,齊向凌起石進攻。凌起石冷笑一聲,道,“你還不服輸?”也不見他怎麼還擊,只見左袖陡然飛起,一揚一晃,便聽得黃衫客一聲驚叫,丟了刀,向後倒退,以左手摩挲著右手腕,可知他必是右手腕受到襲擊,所以丟了刀,向後退。

“怎樣?你要再打還是拿錢出來?”凌起石的衣袖依然卷著黃衫客的鋼刀。原來黃衫客丟刀後退時,他袖子一拂,就將它捲住了,他的幾下手法,乾淨利落,各人都看得咋舌驚心。

黃衫客敗是敗了,卻未受傷,仍有不甘,而且有點敗得不明不白,所以聽了凌起石的話,覺得是受到侮辱,稍微一歇,略作思索之後,又空手擁進。他的拳腳功夫也不錯,拳掌兼施,手足並用,攻勢凌厲,尤勝有刀時。

凌起石反手一甩,鋼刀便脫袖斜飛,一縷寒光,其疾如電,“擦”一聲,插進門口石柱上,插得碎石紛飛,火花四射,刀身盡沒在石柱裡,只留刀柄在外,力度用得是恰到好處。

凌起石甩了奪得的鋼刀,就迎上來招,雙袖翻飛,拍腰撲面,纏頸繞臂,既御來攻,又擊敵人,兩隻衣袖明明是軟的,一經運動,卻變成鋼刀利斧,呼呼風響,鋒銳驚人,黃衫客已經吃過虧,尤為心怯,不待攻到,就先撤招退避了。凌起石不容其退,銜尾追擊,半步不讓。黃衫客氣憤填膺,奮力反擊,大有不惜一拼之概。凌起石冷笑了一聲,身形一晃,倒捲起左袖向黃衫客腰部一拍,黃衫客似乎料不及此,迴避不及,被打了一下,悶“哼”一聲,踉蹌撲前,拼命沉足支持,結果還是支持不住,躍倒在地。

“怎樣?你已經徹底敗了,還有什麼話說?”

“大丈夫敗就敗了,要殺就殺不必多言!”黃衫客擺出一副不怕死的面孔。

“哼!殺就殺,難道我還怕開殺戒!”凌起石冷冷地說道,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陡然射向黃衫客,嚇了他一跳,急忙以手支地,滾開幾尺,同時叫道:“慢著!我有話說。”

“你說!剛才叫你說,你不說,現在又要說了?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黃衫客聞言色變,卻又不敢得罪凌起石,所以表情十分尷尬,帶點憤然地說:“我把銀子給你,你讓我們離去,你答允不?”

“笑話!你是我手下敗將,還談什麼條件?我殺了你,銀子一樣歸我所有,何用你給。”凌起石說道:“黃衫客,還是免我動手,快把銀票拿出來吧!”

黃衫客已經沒了討價還價本錢,只好把銀子、銀票都拿出來,凌起石連他本身的也搜了出來,再叫他走,並沒有殺他。黃衫客有此幸運,如何還敢多說半句,匆匆逃走。片刻之後,莊外蹄聲由近而遠,漸漸沉寂。

莊主早先曾經奚落過凌起石,此刻卻巴結凌起石了。他一頂又一頂高帽子送過去,最後提出要求,希望凌起石代替假凌起石做他兒子的教師,並把奪回來的五百兩銀子歸還。凌起石一直不表示意見,讓他自說自話,及至他表示了意見之後,凌起石才說:“我不配為人師,這話不必再提了!你的銀子已為黃衫客灰衫客所有,我在他們手中奪得銀子,與你全無關係!我不奪回來,銀子是他們的,非你所有,我奪回來,銀子是我的,也非你所有!你怕死,用錢買命,我不怕死,用命博錢。現在,我贏了,你卻伸手來要錢,你的命就這麼值錢,我的命卻一錢不值,天下問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你還是不要妄想!”

莊主被說得一臉羞慚,恨極了,心中暗思報官,卻聽得凌起石說:“你當然看得出,我的武功比黃衫灰衫都好!憑他們兩個,他也奉上五百兩,若果我要開口,只怕一千兩也值呢!我不隨便欺負人,但也決不容任何人欺負,這一點,希望你要記住!”

凌起石這話一嚇,莊主果然怕報復,不敢報官。於是,凌起石帶了五百兩銀子銀票上路,繼續前行。和他同行的人都引以為榮,也有點漸愧。竟然看不出凌起石有此過人的本領。

凌起石走了三天路,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聽說該縣的知縣是楊立志,不禁心中一動,閃過了一個人影,便停下來觀察一下楊立志的政績和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

要查一個縣官的政績並不困難,只是隨便問問人就知道了。花了半天時光,凌起石總算探到一點消息,知道這個知縣甚為年輕,只有二十多歲,膽子小一點,還算廉正。對縣中幾個惡霸並不敢驚動,卻也不跟他們往來,比之過去幾任知縣已經好得多了。凌起石聽到這個消息,比較心安了。他再打聽下去,知道知縣的家眷剛到任未久,到達之日甚為簡單,只是兩乘轎子而已。

凌起石經過了解之後,再打聽縣中幾個惡霸的行徑,查得清楚之後,認為他們罪不容誅,便決定幫知縣一個忙,替它剷除縣中三個惡霸,這樣,其他人就會斂跡,不敢太猖狂了。

這一晚,微有月色,二更鼓響,凌起石便出動到城西卞家去,一聲不響就殺了卞虎卞豹兩兄弟,然後轉到蘇家去,殺了蘇國忠父子,再到徐家去殺了徐巖夫妻,把他們六個人的腦袋縛在一起,掛到城樓上,再在城門外貼上一幅詳列卞、蘇、徐三家多年來所犯的罪狀,判其死刑,馬上執行。殺人者的署名十分驚人,寫明是曾於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凌起石三年前大鬧京師,真個是轟動天下,無人不知,連窮鄉僻壤知者亦不少。他這次出正名,是使知縣不致受牽連,因為一個連京師也能大鬧的人,縣官是無能為力的。

卞、蘇、徐三家同在一夜各失去兩個人頭,這自然是大事,但街上早已傳遍消息,縣老爺親自帶了人去查勘了。他叫人把牆上的布撕下去,把掛著的人頭取下來,循例地將捕快派出去追查,結果是必然沒有的。

這一晚,凌起石夜訪楊立志,見他們夫婦在後園,還有侍婢喬玉蓮在側,便故意弄出聲響,看看有何反應,怎知喬玉蓮耳靈膽大,聽到聲響便去查看究竟。

喬玉蓮何以如此好膽,敢一個人去查看?原來她這幾年苦練凌起石臨走時傳她的那些武功,進境甚速,楊氏夫婦待她也好,她讀識了許多字,可以自己看書了,楊氏做了縣官之後,又故意叫屬下武官練功夫,使她暗中偷看,在楊氏幫助之下,她的功力更進步得快了。

楊氏所以如此,也不全是為了喬玉蓮的,他要仰仗喬玉蓮做保鏢,以防賊人行刺。這是兩利的。喬玉蓮練了一身不弱的功力,膽子也大了。她追查之下,發現了人影,便展開攻擊,但她不管怎麼進攻,都給對方避開了,無法傷得了對方,不禁心寒了。

“玉蓮,怎麼不動手!進攻呀!”

“你,你怎如我叫玉蓮?”喬玉蓮吃這一驚比什麼都大。

“你不是喬玉蓮嗎?認不得我了?幾年不見,練好了武功,就連師父也忘啦!”

“師父了你,你是……”

“我曾教過你武功的,我們分手的時候,你才十二歲,這麼高,是個小丫頭,現在,是個美人啦!”

“啊,你是凌大俠!”喬玉蓮走前去,但又停住了,怔怔地看著對方,遲疑地說:“不,你不是凌大俠!大俠的年紀沒有這麼大!”

凌起石笑了,他說:“我的年紀當然沒這麼大,可是,我要是給你認得出來,就不能活到今天了!玉蓮,坐下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你真是凌大俠?”

“當然真,還有假的!”凌起石十分輕鬆地笑:“這幾年楊立志夫婦待你怎樣?他待百姓怎樣?你別怕他,也別幫他,要說老實話!”

喬玉蓮漸漸相信他是凌起石了,因為她聽出他的口音,確是當年的口音,便把一切實說了。他說:“這還好,不枉我當年救他!要是個壞蛋,我就不會放過他!我不能讓自己的人做壞蛋,丟我的臉!”

“凌大俠,你鬧得這樣大,我真替你擔心!”

“不用擔心!我只是十多歲的大孩子,他們不會想到我就是凌起石的,我現在的名字是鐵鋒!你若再見到我,叫我鐵大爺就是!”

“你不去見見我老爺?他常常提起你!”

“你看,他會不會出賣我?”

“我看不會,也不敢!”

“你說他不會?為什麼?”

“我看他不似個忘恩負義的人,你對他們有大恩,他不會恩將仇報的!”

“你說他不敢,又為什麼?”

“你大鬧京師,天下聞名,連京中的人也奈何你不得,這兒更無人能奈何得你了,他怕你報復,怎敢得罪你?所以我說他不敢!”

“說得有道理。我很高興,你懂得這樣分析問題。”

“凌大俠,你們到底是一場朋友,我認為還是見面好。”

“不過,我還是以本來面目見他的好,你也別對他說已見到我,更不能說我叫鐵鋒,知道了?”

“我明白的!我不說!”

“好!你以後每晚三更鼓響就到後園等我,我再傳你一些武藝,一兩年後,你就可以對付許多賊人了!你先出去,我隨後就來!”

“是!”喬玉蓮不是走開,而是投懷,她感激得流淚了。

“玉蓮,不要給人看到了!唔,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已經訂婚啦,你想不到吧?”

“你訂婚了?她是個女俠?”

“不,她是一位官家小姐,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她忽的笑了,她不但想不到,也不相信。她以為他見她流淚,怕她纏著他,所以那麼說的,她怎也想不到那是真事。

喬玉蓮走了,凌起石自己也感到奇怪,怎會把自己訂了婚的消息告訴她,但他沒有作深入的去想,只一掠而過,便抹去化裝,悄然向後園走去。看到楊氏夫婦仍在亭中,身邊已多了一個侍婢,她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才和凌起石分手的喬玉蓮。

凌起石突然出現,楊立志夫婦真是又驚又喜,急急忙讓座,凌起石笑笑說:“楊兄不必客氣,一別多年,楊兄已經做官了,可喜可賀,不知有幾位公子了?千金呢?”

“有一個犬子,大約已經睡了,要不倒該叫他來拜見恩公!你這幾年還好吧?恩公可曾結婚?”

“飄泊江湖,忽東忽西,四海為家,哪有時間結婚,至今依然還是一條光棍!”

“恩公也該考慮成家才是。”

“楊兄說得不錯,男大當婚,我是應該考慮的。不過,我雖未成家,卻已經訂婚了!”

“啊,大好了!不知是何等人家?幾時成婚?”楊夫人問道。

“結婚不會這麼快,總得在三五年後,不過……”

“不過什麼?”楊立志問。

“我四海為家,只怕成婚之後,不知如何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怕什麼?恩公救我們脫險時,我們不是更狠狽?”

“這也是,但楊兄是個讀書人,前途遠大,我可不同,有家難歸呢!”

“恩公別再說這種話,來來,我們喝兩壞!痛痛快快的喝!”楊立志自己先喝了一懷,再斟。凌起石也陪他喝酒,幹了一杯。

楊立志酒量倒是不錯,他究竟喝了多少杯,凌起石不知道,但他已經看得見楊立志已喝了十杯過外了。酒喝多了,又遇故人來訪,楊立志一時感觸,竟是滿口抱怨,說自己官小權小,人微言輕,無法對付一些財雄勢大,根深蒂固的惡霸,無法替百姓伸冤,實在有愧於心,說來不勝欷噓。

“楊兄,你放心,玉蓮聰明好學,將來必能對你大有幫助,遇有疑難,不妨和她商量!”

“恩公說得不錯,玉蓮確實幫忙不少,我不會忘記的,我會待自己人一樣待她!”

“這就對了!”凌起石說:“楊兄,我是個欽犯,諒你早已知道,今晚之後,又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再見面了,隔牆有耳,我該走了,你們千萬別說曾見過我,也休說認識我,否則,你會惹來無限麻煩,甚至殺身之禍,這一點,千萬記住了,玉蓮,你也記住了!”

“是!婢子記住了!”

“恩公這就走了?”楊氏夫婦齊問。

“走了,祝楊兄平步青雲,直上九霄,後會有期。”凌起石舉起酒杯,一口喝乾了,飄然而去,迅即隱沒在夜幕中。

楊立志目送凌起石遠去之後,慨然說:“古人說神龍見首不見尾,到底神龍是怎樣,沒有人見過,恩公行蹤飄忽,倒真如神龍了呢!”

楊夫人也嘆息,她想到當年受族長迫害,已無生路,幸得凌起石相救才保得性命,她有今天,全拜凌起石所賜呢。夫妻倆撫今思昔,自然是百感交集,無限感慨了。

當晚無話,翌晚,二更過後,喬玉蓮就作準備,聽到三更鼓響,便由亭頂上躍下,剛現身,便看到凌起石已經在面前了。他主要是傳她內功訣竅,第一晚就只練這一點。第二晚復等,又過去了一整晚,第三晚先復練了再練招式,也只是練了幾個招式,便等第四晚了。

五晚結束時,凌起石看她練了兩遍,指出其中不夠處,認為滿意了,才和喬玉蓮告別。

喬玉蓮感動得熱淚盈臉,流個不止。她在心中告訴她自己,她不結婚,要等他再來,她這是內心之語,凌起石當然不知道。

喬玉蓮已經略有根基的了,她是由苦苦磨練中建立根基的,打得非常穩固,這時再練新的自然比較容易,三個月後已經見功。在一個月明之夜,以一敵二,擊退了兩個刺客,保護了楊氏夫婦。再過三個月,已是半年,功力更進,一年後,她自覺功力比前遠勝,希望再有刺客來,讓她有個表演機會,試驗一下自己的武功。

喬玉蓮這個希望在一個月後果然實現了,那晚是三個刺客同來,一個年紀較大,五十過外,另兩個都是有二十五六歲。她認得正是前次被她擊退的兩個。她知道他們是要來報仇,這一仗是不能免了。她怕以寡敵眾,照顧不來,心念一轉,馬上驚醒守衛,好讓他們照顧主人。

兩個年青的叫老者做師叔,喬玉蓮就猜出他是被師侄請來幫忙的,當下加倍留神,決心全力對付老者,只要解決了老的,兩個年青的就不足為患了。喬玉蓮有此打算,自然無所畏懼,她傲然挺立,冷然注視對方,道:“你們真是不識好歹,前次已經饒你一遭,還要再來送死!”

“臭丫頭,休得猖狂,等一會你就知道厲害的了!”說罷,站出來,站在喬玉蓮面前,一伸手就抓向她的胸前,用招下流,羞得喬玉蓮臉熱如炙,恨極了,笑聲中身形疾閃,一記“劉邦斬蛇”掌刀到處,對方發出一聲慘叫,而後倒縱開去,一隻右手給斬傷了骨,吊了下來,再也抬不起。人在倒旋時,站足不穩,大約與受傷痛楚有關。

受傷的是兩個年輕中的一個,另一個見狀不敢出手,老者傲然挺前了。他先擋著喬玉蓮的去路,不讓她追擊傷者。

“你身為他們的師叔,怎麼也如此糊塗?你該先踩探清楚才好動手,你不管教師侄,反而包庇他們,你是存心教害師侄。”

“廢話!諒你一個臭丫頭,有什麼能耐,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下有多大。”

“但我知道有多少廢料自高自大,倚老賣老,這就已經夠了。”

“住嘴!誰是你師父,叫他來見我。”

“哼,你連我也未必打得過,憑什麼要見我師父?你先過得我這一關再說吧!”

“你既然一定要死,我也不能有違天意。”老頭沉足作勢,似要動手了。年青的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超前說道:“殺雞不用牛刀,師叔,還是讓我收拾她吧,我若不成,你老人家再出也未遲。”

“你小心了,這是一頭雌老虎,不是病貓。”

“師叔放心,我知道!”

“哼,你知道?你知道要死就不會出手了。”

“臭丫頭,我知道你是個女人!我要替朋友報仇!我要把你……”

“把我怎樣?看招吧!”喬玉蓮一晃身子,已經展開攻勢,直吐一掌,擊向對方胸膛,大門大路,一點不弄花巧。這樣大門大路進攻的人在江湖上是少有,只有在師門與同門師弟練功時才會出現,但她卻第一招就發這樣一招,實在出乎對方意外,為之一怔,不敢相信,但他信與不信,都得用招迎擊,一種本能使他遞出雙掌,以兩掌接下對方一招。

喬玉蓮沒有撤招,也沒有變招,於是,雙方掌力接在一起了,“嘭”的一聲與“哎呀”一聲幾乎同時發出,青年人被震得整個人飛起來,跌向後面,老頭急忙出手把他接住,才免了他一跌之苦。

“哼,憑這點功夫也來胡鬧,真不怕笑壞了人!”喬玉蓮嘲諷地說。

老頭抱住師侄,免了他一跌之苦,但他還是受了苦的,他雙手硬接一掌,用足全力,意圖把對方摔個狗吃屎,沒料到對方掌力竟是如此玄妙,先是無風無聲,及至掌刀一接,卻又沛然而來,十分霸道,他受不了,雙腕一齊折斷了,痛得慘叫狂呼,兒乎暈死。老人把他輕輕放下,道:“你先歇歇,我去收拾這丫頭!”

“你這糟老頭也太不自量力了,且看是我收拾你,還是你收拾我!”喬玉蓮說。

“喬姑娘,讓我們來對付他吧!”

“喬姑娘,外邊沒事,放心好了。”

“喬姑娘,這老頭是……”

許多人都給吵醒了,四周查了一遍之後,便走到這兒來。喬玉蓮叫他們不要冒險,這糟老頭手段狠辣,不可隨便碰他。

老頭子眼看四周都是敵人,這一仗實在不容易打了,當下決定逃走,再圖後計。但他的想法,已由目光透露出來,不易瞞過喬玉蓮。她尖聲冷笑道:“糟老頭,你想走了?早先你不走,現在可走不了啦!各位大叔,你們退開一點,小心別給那兩個傢伙跑了,這個槽老頭,由我來對付,他就跑不了。”

“臭丫頭,你別逞能,看招!”言出招發,左手一圈一沉,右手穿肘直出,使一記肘底捶。喬玉蓮望也不望,理也不理,身子一閃,轉了個彎,驀然到了老頭左邊,雙掌一翻,似是使出雙飛掌,老頭馬上用出相應招式,爭取先手,但他剛剛一掌截下,肩頭露空,便覺得對方掌勢使向肩頭,急忙卸身滑步,退了兩步,足剛站穩,喬玉蓮的掌影又閃現在眼前,似有無數掌影晃動,不知該如何招架才好,心中一怯,又退了兩步。

老頭一連退了幾次,已無路可退了,迫得向左閃,但喬玉蓮身形快,身法怪,看她轉左,忽到了右邊,看她撲向右邊,卻又轉到左邊已是飄忽不定,若以為她向左實右,卻又不然,有時明是向左,實際亦向左,似向右,確實又向右,總之一句,沒有定法,變化甚大,使得經驗豐富的老頭也判斷錯誤,無法摸得準。這一來就長處被動,十分吃虧。

過有盞茶時光喬玉蓮忽然笑說:“剛才試試你有多大能耐,原來不過如是,稀鬆得很,來,若有夥伴,可以請他一併出場,只要你能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容你不死,放你離去。”

“住口,誰要你放!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能奈我何!”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喬玉蓮一揚手,突然兩掌一合,“啪”一聲,嚇了對方一跳,驚魂未定,已經中了一掌,右肩胛骨如中利斧,痛徹五內,身形也是無法站穩,斜向左邊閃出幾步。

“不要走,再接我一招!”喬玉蓮陡然撲面,雙掌併發,她攻向對方胸前。但老頭用了一招“雙屏掌”並掌於胸,準備硬接來招,拼個強弱。怎知雙掌一對,眼前人影一晃,勁風襲肩,他馬上沉馬翻掌,向上一撥,仍然是採用硬接的方法。他以為憑自己數十年功力,當可以應付得了的。可惜他猜錯了,一掌發出,還是走空,腋下空門大露,回救已來不及,左手被封死,右腋中招了,“嘭”然一掌,老頭已無法支持,倒坐在地,站不起來了。

“不要撒賴使奸!快起來吧!幾十歲人了,還學小孩子坐地撒潑,像什麼呢!”喬玉蓮出言諷刺,迫使老頭勉強站起來,同時,他手中多了一柄刀,刀光閃閃,看得出是十分鋒銳的,因此,捕快們都驚叫起來,請喬玉蓮小心。

喬玉蓮見老頭拔刀在手,冷笑道:“糟老頭,你怎麼現在才拔出刀來?你早就該拔刀的啦!不過我提醒你,我記得有人說過,兵兇戰危,你可要小心,別自己斬傷了自己才冤枉呢!我這是一番好意,你可得好好記住,別怨我不提醒你啊!”

“臭丫頭,看招!”老頭一抖手,忍著身中痛楚,咬著牙,使開刀法,狂攻幾招,刀勢倒是不弱,有風聲,也有刀光,十分嚇人。喬玉蓮還是第一次正式與人交手,一點經驗也沒有,所以也有點心驚。她一方面是缺乏判斷力,不敢放膽還擊,另方面也想借此機會增加一些實際經驗。因此,她一直都“手下留情”,並未用足勁力,早先如此,此刻亦如此。捕快不明白她的意思,以為她應付不來,都替她擔心。老頭也誤會了,以為她膽怯了,節節進迫,半點也不放鬆,似乎要報早先受辱之仇,置她於死地。

老頭見她節節後退,似在試探,便掀起萬丈雄心,決心奮力進攻,以求勝利,但他狂攻也好,慢攻也好,都無法傷害得她半片衣角,無法傷得她一根毛髮。他經過一輪狂攻之後,發覺了一個現象,她閃避的範圍不大,只在幾步以內,左閃右閃,退後斜竄,老是這幾個動作,但卻迴避得十分微妙,不論他斜劈橫砍,下挑直刺,總無法傷得她衣角,這是什麼功夫呢?打了這許久他才發覺不知對方是屬於哪一家派的功夫。

老頭越打越慌,打到後來簡直是自己嚇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駭極狂奔,向外疾跑,但他跑不過喬玉蓮,總給她跑在前頭,擋住了去路。他轉過方向,再走,還是走不脫,依然被她截住。他為此更驚急,正在六神無主,陡然聽到師侄的驚叫求援,不免心神一散,循聲回望,怎料就在這一剎時間,他聽得錚一聲響,手腕一震,虎口發麻,一口刀不由自主的向下落,還來不及想,刀鋒已經砍著膝蓋,把菠蘿蓋砍裂了,痛得他再也無法走動,鮮血直向下流。

“糟老頭,你怎麼忘了,我叫你自己不要斬傷自己,你怎麼還是斬傷了?”喬玉蓮的挖苦,比砍他一刀更難抵受。他知道決難逃得出去,又怕受辱,把心一橫,刀鋒向脖子一抹,立即血濺衣襟,人也倒地不起了。

兩個年輕的見師叔已死,便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師叔的身上,要死去的師叔去負責。他們想得周到,做得卑鄙,但喬玉蓮卻叫人把他們分開審問,問他如何受師叔指使,要他們畫押。結果兩個人的口供不一樣,使他們不得不承認胡說,企圖減輕自己的罪行。

喬玉蓮一戰成功,高興極了。

喬玉蓮會武功,捕快也略有耳聞,那是由其他丫頭小廝口中傳出來的,但他們不以為意,只作為傳說,認定最多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繡腿而已,沒料到一見之下,卻是前所未有的奇招妙著,只憑空手就力敗三人,傷其二,迫死其一,這是何等出人意外之事?及至後來知道死者是頗負惡名的黑道人物,更為之驚異不已了。

喬玉蓮一戰成名,不但縣衙中人知道,連全縣百姓在稍後日子也都知道了。而且一個傳一個,越傳越離譜,及至消息傳回頭,已經把她傳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了。不過,高帽是人人都愛戴的,雖然所傳明知是假,喬玉蓮亦感到高興,心中愉快,同時感激凌起石的教導。

凌起石並沒有常常想著她,他想到的是呂玉娘,不斷推想她在他想念的時候正在做些什麼。她的倩影也常常在他心頭湧現,十分明晰,特別是她的溫聲偎懷情景,每使他怦然心動,要他重攝心神。

呂玉娘是可愛的,她和一般的官宦小姐不同,她家遭奇禍,幸得遇禍成祥,她在心理上已有影響,她受父母薰陶,讀書知禮,說話有分寸,又跟乳孃習武,把身子練得甚為健美,溫柔時柔情如水,細語輕輕,如小鳥依人,乳燕投懷;矯健時又振臂揮劍,風雲變色。在武方面,凌起石固然勝她許多,在文的方面,凌起石又比她懂得更多的雜學,但說到詩、書、禮樂這些所謂正統文學,她卻尤勝凌起石,而且學得比較純。她在和凌起石分手前,他曾教她不少武功,特別教了她制易容膏與易容術,她在無聊之際,肯定會以易容為樂的,而他也可以肯定她會扮成他一樣自娛,凌起石每唸到此,就恨不得回到萬松山莊去和她相敘。他這時才瞭解男女之情,原來有這樣大的魅力。

凌起石曾答允過華錦屏,替他爹爹報仇雪恨,過去一直都忙,沒有切實執行過,有的也只是初期,只是碰過而已,真正全心全意去找的,還是少有,此刻比較有空,又路過兗州,記起有一個仇家是住在這個地方的,使擬去找他算賬。

這時候的凌起石化裝成一個三十出頭的麻臉子,不但其貌不揚,簡直是醜陋。但他的衣服卻是光鮮的,談吐也不算庸俗,因此,他還不討人厭。

兗州是相當繁榮的,交通也方便,所以客店與酒樓食肆也特別多。凌起石來到兗州城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了,正是旅客投宿的時光,他來到一間中型客棧,掌櫃的已經迎在門口了。

“客官是一位還是約了朋友?”掌櫃的打量了凌起石一眼。

“一個人,可有清靜房間?最好有窗的。”

“有!有!正好有一間有窗的,清靜極了!”掌櫃的一連串回答,並叫夥計帶著凌起石去看。

“大先生,那間房,怎麼可以……”

“你少羅嗦!他已去了幾天,又沒留下房錢,我已留了三天,怎能長久留下去?有事我自會應付的,你還不去等什麼?快去!別叫客官等候。”掌櫃的截斷了夥計的話頭,說了一大堆話。

夥計把凌起石帶到那間房去,凌起石在房內左看右看,覺得這房間有點陰森感覺,但確很清靜,感到滿意。夥計悄悄告訴他:“最好另外換一間,因為這一間常常鬧鬼,十分生猛,還是不住這一間的好!”

“謝謝你,你貴姓?怎麼稱呼?”凌起石問。夥計告訴他,凌起石又說:“李德兄,謝謝你一番好意,不過,我與他無仇無怨,諒不會害我,還希望你有時間把詳情告訴我,我就住這一間了,這兒哪一間酒樓最著名?怎樣走法?”凌起石問李德,順手塞給他一些銀子,請他飲茶。

凌起石按照李德的話走進了翡翠樓,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叫了東西,憑窗外望,怡然自得。

翡翠樓的生意甚旺,很快就客滿了,凌起石一個人佔了三個人的桌子,空出了兩個位,自然就引人注目,有人要求搭臺了。

過去在其他地方,這樣的情形常慣,凌起石絕不會拒絕的,但是,這一次搭臺的人太沒禮貌了,他們一到,二話不說,就把凌起石放在一張椅上的東西丟在地上,還說凌起石生人佔死地,瞪了凌起石一眼,以勝利者姿態坐了下去。

凌起石說:“朋友,這東西十分脆弱,你這樣亂丟,很容易把它丟壞的。”

“你怕丟壞,最好就別放在別人的椅子上。”

“這桌子是我先來的,你遲來,怎麼反怨我把東西放在椅子上!”

“你先來又怎樣?你怎麼不把所有的桌子都霸佔了,不許別人坐!大家都是客人,有空位就坐,有什麼早到遲到,簡直笑話!”

凌起石聽得冷冷一笑,也不再說話,把小二叫過來,對他說了酒菜,便又望向窗外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接近痴迷了。

搭臺的都是中年人,一個環眼帶赤,兩顴特高,鼻尖也高,且削而無肉,眼光中透露出兇相。另一個略微年輕些,大約只有三十五六歲,眼珠左溜右望,絕不安定,再加上他那一對又粗黑又短的眼眉,與他那對露出兇光的大眼睛很不相配,給人有怪的感覺。他對凌起石更感不滿,躍躍欲動,似乎要出手了。

不一會,凌起石叫的酒菜陸續送來了,數量很多,原來是安排了三個座位的桌子,越來越顯得狹窄,已經找不到空隙了,凌起石自斟自飲,十分得意,卻把兩個同桌的人氣壞了。他們不錯是坐在桌旁,但是,桌子已經沒了空隙,連他們放置酒壺茶壺的地方也幾乎沒有,更別說叫菜了。

凌起石並不急於要離開,他吃得十分斯文,慢慢咀嚼,對酒與菜讚不絕口,更令店伴聽了高興。

和凌起石同桌兩個的處境無限尷尬,滿桌擺滿了餚饌,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有看的份兒,這比任何最可怕的處罰都不會遜色。他們恨極了,真想就把滿桌子的酒餚都傾倒在地,打個稀爛,再打凌起石一頓出一口氣。但他們沒有這個膽,他們不敢。那麼,坐下去,實在不是味道,走開嗎?更加不是味道。他們把一腔怒氣都投向凌起石身上,思索著如何去折辱這一個惡作劇的麻臉漢子,出這一口鳥氣。

出氣最佳的辦法是動手,他們都不是等閒之輩,自信不會輸給他。但他們不敢動手,不是怕這個麻臉漢子,是怕這酒樓的當家,他們實在惹不起。就算他們事前不知道,憑他們的江湖經驗也知道,在這樣暢旺的地方開設得酒摟,決不會是等閒人物。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動起手來,只怕主人不答允,那就難辦了,這是投鼠忌器,所以他們雖然恨怒填膺,還是不敢妄動。

凌起石表面上是十分悠閒,其實卻是傾耳靜聽樓中人說話,他耳靈過人,又冷靜,能夠清楚地分辨聲音來源,知道出自誰人之口。他從多個人口中聽到孔大成這個名字,知道他是當地一個極有勢力的人。說到他的人,都是歌頌他,但又細聲揭他的瘡疤,揭他的劣跡,以顯示自己對他的瞭解,抬高自己的身價。

孔大成是怎樣一個人,江湖上是少有人知道的,凌起石也不堪了了,要不是華錦屏提過他,更是一無所知呢,但華錦屏說得他那麼壞,眼前這些人雖然揭他的劣跡,卻並非大惡,可能還另有別情。這是好與壞完全相反的兩極,難怪凌起石聽了要好好比較,好好分析清楚才敢採取行動。

凌起石靜靜地聽了一會,終於有了一個決定,要親自到孔家園去看看,詳細踩查之後,再作判斷。他有了決定,心情比較輕鬆了。他把小二叫來,再要了十斤陳酒,一口氣喝了五大碗,也吃了好些菜餚。

滿滿一桌子菜餚,只坐了三個人,如何吃得了,實在引人注意,但同桌的人更為納悶。因為,別人以為是三個人吃一桌子菜餚,他們卻知道只有一個人享用這一桌子菜餚。三個人享用已經引人注意了,一個人獨享,當然更令人震駭。但是,說也不信,十斤陳酒很快就少了一半,跟著又少了另一半,留下的只有全部的四分之一左右了。至於菜餚嘛,也不斷在減少。一個人能吃這許多酒,吃這許多東西,實在是非同小可,駭人聽聞。但卻又是事實,他同桌而坐的兩位客人是最好的證人。

這一頓飯,凌起石吃了許久,酒足飯飽了,才肯結賬而去,走過掌櫃面前時,悄悄對掌櫃說:“請把我同桌兩個人儘量留住,他們似乎心懷不軌,對我有不利!”說時,還把一錠一兩重的銀子塞在掌櫃的手裡,請他務必幫忙。俗語有說:“有錢使得鬼推磨”,掌櫃的得了好處,自然是滿口答允了。

凌起石說的沒有錯,他才走,同桌的兩個也站起身要走了。掌櫃的馬上親自出馬賠笑道:“兩位怎麼啦,東西還沒吃,就走了?這太叫我們難堪了,兩位能不能賞個臉,多坐片刻,吃點東西才走?”

“掌櫃的,我們實在有事,不能再耽擱了!”客人向掌櫃解釋早走原因,掌櫃的出盡法寶都無法阻攔得住那兩人,在談論了片刻之後,終於給客人溜走了。

當晚,鼓打兩下,外邊已經浪靜了。凌起石認為時間已到,便悄然出了客棧,按照早間探聽得的資料,直奔孔家園而去。

孔家園佔地甚廣,僅僅房子就有二三十間,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有新有舊。孔家園很靜,雞不鳴,狗不吠,甚麼聲音都沒有,靜得如同一座大墳墓。凌起石在外邊先看了一遍,再進入,不知該向何處動手才好。

凌起石選定靠東那座房子走過去,一看之下,覺得奇怪了。原來那是一座沒有門口的怪屋。凌起石在屋的四周繞著找,我遍了整座房子,依然找不到門口。

沒有門口怎麼進去?如果人不能進出,這間房子有甚麼用?因此,凌起石肯定這間怪房子必然有門,只是一時間找不到罷了。但他是一個倔強的人,自小就給養成了倔強的性子,非在事實面前,是不願意讓步認輸的。此時也一樣,他不肯走,要找個水落石出,然後才離開孔家園回去。

更鼓打響三下,是三更時候了,突然,有兩道人影自孔園的南邊跑來。他們來得很快,如識途老馬,一直走向怪屋外邊,輕輕擊了三下手掌,怪屋上面有人問:“誰?幹什麼的?”

“是唐三哥嗎?是我們,我與李棟,有要緊的事報告孔爺!”

怪屋內的唐三哥聽得對方就是李棟有要事要見孔爺,不禁問道:“彭老四,什麼事,如此緊張?要現在就來報告孔爺?”

“是機密事,不便在這兒說!”彭老四說。

“彭老四,你不是不知道孔爺脾氣,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誰有這個膽,敢吵醒孔爺?不是我故意刁難,我實在是擔當不起這個責任。”唐三哥說。

“三哥,孔爺的性子我當然知道。但你也知道我老四不是個無風興浪的人,我實在有要緊事要報告孔爺,請你通報一聲,如果孔爺有怪責,你推到我身上好了。”

“你是我兄弟,你負責任還不是一樣?但不知道你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值不值得冒這個險?你能先說個大概,或者說一點點也好,我代你衡量一下。”

“三哥,隔牆有耳,順風傳千里,我說出來不難,若果消息外洩,這責任我擔當不起啊!”

“那沒有辦法,只好等孔爺睡醒了,你再報告了。”唐三要挾他說。

“三哥,這話是你說的,龐大叔與李大叔都是見證,不是我不來報告,是你唐三哥不肯通報,將來孔爺要追查起來你可要承擔這個責任啊!現在我不便在此久留,等天亮後再來報告吧,再見了,三哥,再見,李大叔,龐大叔!”彭老四與李棟兩個轉身便走,狀極驚惶。唐三哥見他們的行動閃縮,知道其中必真有事,倒有點著慌了,他與彭老四有點心病是事實,但只是小事,而且錯處在他,不在彭老四,照理是不能這樣的,他以為彭老四要見孔爺,非低聲下氣求他不可,想不到彭老四卻驚惶逃走,這一來便輪到唐老三吃驚的了,他不知道彭老四要報告的是什麼事,假如真是大事,關係孔爺的,這個責任追究起來他可擔當不起。因此他大急,忙向逃走中的老四叫道:“老四,你回來,有話好說。”

“他媽的,你敢來通風報訊,你嫌命長了。”一個滿口川音的蒼勁口音突然破空傳來,唐老三聽得十分清楚,正自一愕,只聽得一聲慘叫之後,又接著第二聲驚呼傳出,連續傳到唐老三耳中,嚇了他一大跳,只見彭老四與李棟兩個都給人家擊倒在地,爬不起來。

“唐老三,謝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還有事,明天再見!”說完就走,快極了。

唐老三不知道對方姓什名誰,是何方神聖,但對方卻認識他,知道他叫唐老三,在知己知彼一點來說,唐老三顯然是輸給對方了。

對方已經遠去了,唐老三叫李大叔、龐大叔兩個前去查看,他們原不想去,但老三的職位比他們高,權力也比他們大,他們不能不照唐老三的話去做。

龐大叔與李大叔都是年過四旬的中年人,在孔家已經工作了十年過外,很得孔家園園主的信任,屬於心腹之士,他們的話,園主是會相信的。唐老三早先拒絕替彭老四通報孔爺,結果害了彭老四與李棟。也使孔爺無法知道李、彭兩個要報告的是什麼事。這事發生在三更時刻,許多人都睡了,只有李龐兩個看到聽到,若果他們把實情告知孔爺,他唐老三的責任就太大了。為此,他故意叫龐、李兩個出去查看,明是為公,實是為私,想借刀殺人滅口,他就不會被人揭發了。唐老三抱的是這個想法,所以心情也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緊張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龐大叔與李大叔分別大聲說出,李棟與彭老四兩個都是各中對方一掌,一個明顯的掌印浮現在後心,一中左掌,一中右掌,手掌不算大,卻各有六個手指,而且手指特別長,不知是什麼人。因為他們兩個從來就不曾聽說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

唐老三也未聽說過有雙手均有六指,手指特別長的人,既然過去未聽說過,當然無從猜想得到。唐老三叫龐李兩個把屍體抱回來,等孔爺醒後查看,孔爺見廣聞多,或者知道誰是兇手,龐、李兩個雖然心中不願意,也不敢反抗,只好照辦。

他們的言行,都瞞不過凌起石,他躲在暗處看得清,聽得明,暗暗撫弄自己的手套,由心底下發出捉弄人的笑意。他是知道這個雙手各有六指的人是誰,因為他的手套就是各有六隻手指套的,而且手掌正常,指套特別長。他耽擱著,直等到龐、李兩個把屍體搬了回去,才悄然而退,立即趕回客棧。

翌日,市面上風平浪靜,一如平昔,去夕孔家園中發生的事情給隱瞞住了,外人一點也不知情。凌起石不由的暗暗佩服孔家園園主,居然把消息封得這麼密,若非他是瞭然於胸,也將蒙在鼓中,以一例三,見微知著,可以肯定孔家園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了。為此,凌起石偵查孔家園的決心更堅定了。

這一天,他以身體不適為藉口,留了下來。他到可以打聽的地方去打聽孔家園的一切。所謂的結果是,老年人對孔家園每年施粥贈藥,歌功頌德,許為善人,十分恭敬;中年人可沒這麼熱心,他們不抹煞孔家園施粥贈藥是一件好事,但也指責他們放高利貸和欺壓大家,絕情絕義,是一頭狠毒的老狐狸;年青人對孔家園的看法又不同,他們不滿孔家園的人自高自大,目中無人,只許他們欺負人、打人,卻不容許還手,若果有受不了氣,加以還手的,就會被狠狠毒打,殘廢者有之,死亡者有之,全無半點的道理可言。提起孔家園,年青人就會面現怒容,由此可見他們對孔家園的感情是如何壞了。

凌起石花了一天時間作深入偵查,知道了幾件大事,一是這一帶地區,每年都有不少妙齡少女失蹤,從無發現的;第二,不少精壯年青人無端端被殺害,也永遠找不到兇手;第三,孔家園每年照例施衣贈藥和施粥,並在園前空地興建醮壇,超渡亡魂。對於這些,老年人重視第三點,認為是孔家園一番好意,超渡亡魂,澤及陰司;中年人也存此看法,只有年青人把三點一齊看,認為第一點與第二點都是孔家園所為,第三點是希望賄賂鬼神,替自己贖罪,在心理上得到安慰。

凌起石是年青人,而且親眼看到唐老三與彭老四勾心鬥角,知非善類,自然便和年輕人一樣看法。

當晚他再到孔家園去,發現孔家園內守衛森嚴,伏樁處處,和去晚的鬆懈情況,有天淵之別,實在不容過份輕視。不過,雖然如此,要想嚇退凌起石,僅憑這些,還是十分不夠的,孔家園雖然防衛森嚴,伏樁處處,但比之京師中的高官府衙,和皇宮禁苑,還是相差甚遠,無法相比的。因此,在孔家園本身來說,也許已經視若金湯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卻不外如是,只要稍微留意,不作過度輕窺就不會出問題的了。孔家園周遭已經設下伏樁,佈下陷阱,只等凌起石現身硬闖便會四出包圍,把他困起來,實行生擒活捉了。

孔家園過去採用此法,曾經屢建奇功,所以這一次企望亦大。

但是,三更也打響了,但未見凌起石蹤影,有的人已經精神鬆懈,認為對方是不會來了,有的是緊張過度,心力交嚴,無法支持下去了,還有一些人自高自大,以為已經嚇倒了對方,使他心懷恐懼,不敢再來了。

孔家園的人如此看法固然自大與天真,但也有根據的,因為孔家園這個名字,在東海沿岸,特別在山東省內的江湖人物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敬畏三分的,事實上在過去的日子裡,因不服孔家園而與孔家園對抗的人,到頭來不是心服投降,就被折辱處死,能夠飄然脫身而去的人實在有限,而且永不敢再來,有了這些事實做例子,凌起石過時不來,他們是難免要自大自滿,亂吹一通的。

四更鼓已經打響,再有一個更次就天亮了,光天化日之下,凌起石當然更不敢來犯,因此,聽到四更鼓響,各人的心情更加輕鬆了。不過,也會心水清的說:“不對,剛才還是三更鼓,怎麼一下子就到了四更?恐怕不對吧?你們注意到沒有?”

“不錯,你這話有道埋!”有人說。

“可能三更打得遲了,也可能四更打得早了,這是常有的事,有什麼奇怪!”亦有人這樣說。

“我們去看看,問問是怎麼回事。”有人要去向更夫調查真相。

幾個人正在爭論間,突然有人尖聲大叫起來。夜靜,這種尖叫聲可以傳得很遠,各人一聽到叫火燭,又聽說是燒糧食,都驚叫,爭相前去滅火。

這一夜雖然風勢不強,但卻有風,火起之後,火趁著風勢,風助火威,火勢一盛,風勢就更大了,轉眼之間就燒紅了半邊天,火勢蔓延到附近幾間房子了。

孔家園的人忙著在滅火,忘記了防範敵人進襲,但敵人卻利用這個機會,出手極辣,一輪快攻,迫出連聲慘叫,那邊廂的火還沒撲熄,這邊廂已經死了五個人,每個都是身上中了一掌,掌力直透後心,留下六隻長長的指印,證明兇手是早一晚曾經殺死李棟與彭老四那個賊人。

這是第二個變化,孔家園又陷入風聲鶴唳中了。早先一陣子各人還充滿信心,認為對方不敢再來,怎料不過相距頓飯時光,各人由自滿自信,變成為自卑自苦,膽怯得膽粟心寒,風吹草動也懷疑是凌起石突然出現,這樣的怯懼,如何還能打鬥?如何還有迎敵信心?

孔家園的威名,不但威震山東,也名傳天下,從來無人敢捋虎鬚的,所以園中人固自大,外人亦以能一識園主,一入孔家園為榮,想不到這一天,卻有人火燒孔家園,殺了孔家園幾個人。

本來,身為江湖中人,或武林人物,隨時都有被襲擊的可能,提防被襲是應有的警惕,因此,許多隱居的老俠,或黑道人物,年中都會有仇人尋上門來。他們對此早有所防,不以為怪,但孔家園長久以來備受各方面尊重,從未受到驚擾,平靜慣,幾忘世間尚有爭鬥事,所以對於防衛一事,雖然仍有,但一直未切實執行,唯一的防範是建築物本身的機關,及園中佈置是根據陣法的,如此而已,所以一經來人放火,殺人,便大家心寒膽怯,失去作戰鬥志。

凌起石選擇孔家園開刀,並非耀武揚威,完全是為了履行對華錦屏的諾言。自然,凌起石不是一個死守諾言的人,他之所以動手,主要還是由於孔家園是一個罪惡的大本營,園主孔大成是一個隱藏得極好的巨惡。他對此已經踩查得頗為清楚,他決定揭開孔大成的畫皮,替過去不少人報仇,也為未來更多人除害。

孔家園主人孔大成這一天招集了幾位朋友在一起,共同鑽研對付凌起石的辦法,屠大虎首先說:“園主,我以為首先要弄清楚他是個什麼人才容易對付。”

“他是什麼人還不是一樣?總之他是我們的敵人,這就夠了,管他是張三李四。”餘傑士說。

“我也這麼想,他是男是女,是肥是瘦,都不重要。要緊的是如何把他抓住,或者殺掉。”羅金說。

“園主,聽說七星劍周天成和南天霸這兩天就要到了,可真有此事?”沈家華問。

“沈兄有什麼懷疑嗎?”園主反問。

“我不是懷疑,我是聽說過周天成這個人……”

“他怎麼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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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7: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動地驚天  夜破無門屋夫妻情重  勇闖微山湖 (2)

“他意外地得到七星劍譜,練了幾年,藝成了,以為無敵於天下,不料卻受挫於一個不知名的小子手中,有人說他被殺了,有人說他只是受了重傷,後來被人醫好,再練,功力比以前更高,我們都未見過這個人吧?不知來的可真周天成還是頂包的?”

“這個不成問題,他與南天霸同來,南天霸自會知道,南天霸與園主相交甚深,他決不會欺騙園主,這倒是可以放心。”羅金說。

“我說他是真周天成或假周天成都不要緊,只要他真有功夫,肯出力,那就夠了。”餘傑士說。

“這也對,我們要的是人,不是名。”羅金再加以補充一句。

“屠兄,你且說說,為什麼要先知道他是什麼人?能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園主發覺屠大虎有不豫之色,故意安撫,請他說話。

“我覺得大家說了許多,都離題萬丈,實在是於事無補。”

“你說自己的,別說我們。”羅金說。

“我們是商討如何防備敵人再來犯,如敵人再來,該如何應付。但是,話總不到題,比如說,他什麼時候來,是否只有一個人?我們全不知道,假如我們先了解他是什麼人,就可以白天展開踩查,派人跟蹤,嚴密監視他。這樣,我們才能反守為攻,主動去抓他,殺他。似現在這樣,只等人家來犯,不是太吃虧?”

屠大虎言之有理,各人不再反駁,請他再說下去,他也不辭,提出自己的意見。

孔大成他們討論了半天,總算討論出一個結果,實行以暗對暗,以牙還牙,一方面派人暗中踩查有什麼陌生人留在附近,另方面埋下伏樁,不管什麼人,見到有人偷偷入園,便施暗襲,制敵於死命。

孔大成對這兩個辦法也都滿意,立即派人照做,只等好消息到來,便可慶功。

當晚,三更才過,便有兩條黑影飛掠入了孔家園,孔家園這時已設有許多伏樁,一見人影,也不管來的是誰,馬上便施暗襲,暗器由多方面向來人射去。來人大驚,各自拔出武器抵擋,同時叫道:“你們是怎麼搞的,一聲不響就亂放暗器!”

“嘿,你還有臉說這種話,我們等你許久了,今晚管保你有命來,沒命走,來得去不得!”說著話,暗器發得更多更勁了。

“南兄,這是怎麼回事?”來人說。

“我也不知道!”來人另一個說。

“我覺得情形有點不對,會不會這裡已經換了主人,我們失陷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

“我們找個人問問。”

“好吧!我們注意暗器來源,抓住他!”

兩個人主意一定,便故意發出一點聲響,吸引對方發射暗器,然後疾撲過去抓人。七星劍驟然使出,果然是不同凡響,光芒四射,凌厲無比,孔家園的幾個園丁,如何抵擋得住?劍光過處,慘叫隨來,一下子就斃傷了三個,兩死一傷,傷的也不輕呢。

慘叫聲傳出,園主孔大成也聽到了,他憤然變色了,恨聲說:“這狗賊子,我不殺他便不姓孔!”

他此時正與華東兩大高手在喝酒,那兩個人為了表現自己,都請纓而起,匆匆出去。孔大成自己也出去,他要親自看看來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南天霸與周天成兩個已抓到一個活口了,突然發覺有人偷襲,立即迎擊,互相咒罵,並打起來。他們一方面要表現自己,另方面要為老友報仇,所以出手甚狠,才交上手便是拼命絕招,兇險得使人吃驚,雖然四個都殺人不眨眼,也覺膽怯。

“喂,你們,不是南天霸?怎麼自己人打起來了?快請停手,住……哎呀!刺客!刺客在這裡……”孔大成的驚叫與呼叫,使華東雙雄與南、週四個都停了手,一擁過去看個究竟。

“孔園主,你怎麼了?”南天霸說。

“沒什麼,我避開了,不礙事。”孔大成說,並向左前方一指,道:“他逃向那邊去了。”

“我去追他!”穆偉一馬當先,搶去追敵,周天成也不甘後人,繼續追去。留下南天霸與龐劍龍兩個護送園主回怪屋。

黑夜看事物本來就看不真,再加上穆、周與來人身形都快,隱伏者如何分得出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因此,他們只好不動,任周、穆與敵人在園中追逐,如捉迷藏。

周天成漸漸發覺穆偉的輕功不在自己之下,對他漸加尊重,穆偉也有此想法,所以他們在追了一會之後,敵人未追上,自己人倒交上了朋友了。為了說話方便,速度自然是略減,但這一來,就給敵人有活動機會,慘叫聲又起了。

這一晚,孔家園被鬧了半夜,雖然沒有起火,但也死了五個人,傷了幾個,其中包括死傷在南天霸和周天成手中的在內。

孔家園在兗州,不但名聲大,勢力更大,連日來被人襲擊,連續出現傷亡的消息傳得很快,使鄰近一帶都震動了,以此作話題竊竊私語的人隨時可見,拍手稱慶者大有人在,但替孔家惋惜的人倒也不少。

孔大成已經派出人手踩查敵人,住在客棧的凌起石也受到注意。不過,仍未受到騷擾,因為他年紀輕,只有二十歲左右,又是說的一口江西口音,而在孔家園出現的人,雖然無人看到他的面貌,但一口濃濁的川音,卻使人一聽就聽得出是個四十歲以上的四川人,既然年齡與口音都相差甚遠,自然不會受到過份懷疑,更不會受到騷擾,因為孔大成不願打草驚蛇,怕驚動了真正的敵人,那就更難找到了。

凌起石在兗州已經住了好幾天,對孔大成的為人調查得十分清楚了。他知道,孔家園並不如它的表面一樣,它是一個強盜窩,坐地分贓,勾結官府,結交匪徒,走私,販毒,製毒,包庇兇徒,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無一不傷天害理,他是死有餘辜,罪有應得的,殺了他,只有對大家有好處,不會有絲毫壞處。這便使得凌起石下決心,要闖龍潭、入虎穴,屠龍斬虎,為天下除害。早幾天他不過是在試探,在搗亂,真正放開拳腳,則要在調查清楚孔大成這個人的為人之後。既然證據確鑿,就不怕冤枉好人,就不必對他姑息了。

凌起石的決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憤慨江湖上那麼多成名人物,竟然大家都如此畏縮,放任孔大成雙手遮天,胡作非為,殺害俠義與善良人士,大感不滿。凌起石瞭解了這些具體情況之後,便以消滅孔大成為己任。

這一天,凌起石搬出了客店,離去了,他走的十分的輕鬆,絕無令人懷疑的地方,走了之後,奉命監視他的人曾到他的房中搜查了一遍,什麼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孔家園的人更相信他與連日到孔家園搗亂的人無關了。

這一天也與平時一樣,在白天裡,孔家園十分平靜,入黑之後,各人心情就緊張了。

入黑之前,有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漢子,長的相當的粗壯,舉止粗魯,說話聲大大,來到客店就大聲說:“喂,來人哪!有房間沒有!”

掌櫃的應聲而出,連疊說:“有!有!客官想要一間客房?”

“不是要房咱來幹嘛?”

“是,是!客官就一位?”

“一位又怎樣?一位就不能住房是不是?”

“不!客官哪裡話,請!請!”

“走呀!房在哪裡?”

“客官沒有牲口?”

“羅羅嗦嗦的,你怕咱沒銀子交房租是不是?狗眼瞧人低,要多少銀子?你說就是,瞧咱有沒有!”

這個中年人,說話不但無禮,而且充滿敵意,大聲說,不怕得罪人,那情形,使客店的掌櫃與夥計都心存反感,面有不豫之色。

這個中年漢子被客店的夥計視為不受歡迎的人。但是,他似乎沒有留意到店家的反應,還不自檢點,忽而要這,忽又要那,把店家氣壞了。店家希望他馬上退租離去,他卻無離去的意思。

這個大漢是在天黑前到的,他登記的名字是何鉕,他只有一個不大的包袱,卻有相當重量。拿櫃的見得人多,又很雜,什麼職業的客人他都見過,憑經驗,一看就可以看出何鉕的小包袱中有金銀之類的東西,而且肯定數量不少。

何鉕給店家帶來許多的麻煩,吃飽飯,洗過澡之後,睡了。客人早睡,是最受店家讚賞的。因為一睡之後,自然不會再給店家添麻煩了。

二更響過之後,有一道人影悄然無聲的出了客店,他似是識途老馬,出了客店之後,很快就到了孔家園,形同鬼魅一般溜入去。

稍後,火光由孔家園升起,壯大得很快,而且火光也不止一處,好幾個地方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升起火頭。看這情形,可以肯定是有人從中縱火的。

這個人是準?為什麼要到孔家園縱火?頗為令人迷惑。

孔大成無法猜測得透,但又必須要弄個明白,因此,在撲熄了火,巡視過全園之後,他便和周天成、南天霸、穆偉、龐劍龍等共同商量。但人心隔肚皮,要猜中別人的想法和做法,真是談何容易?所以幾個談了半晚,還是沒有結果。

四更了,竟然有人闖入了孔家園,大模大樣的要找孔大成。園丁為來人氣勢所懾,只好通報。

“他是什麼人?有說為什麼事不?”孔大成問。

“沒有,他不肯說。”

“什麼,他不肯說?”南天霸說。

“他連姓名也不說,你報告什麼?”

“他說園主見了他自會明白。”

“廢話!”孔大成忿然。

“園主不必生氣,讓我去看看自會知道。”周天成自告奮勇。

“來人來歷不明,來意不明,你可要小心。”

“我曉得,大風大浪也闖過了,還怕陰溝會翻船,園主放心好了。”

周天成走出外廳,來人已經向廳上走來。來人看周天成一眼,道:“你並不姓孔,為什麼要冒充園主?園主呢?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唔,你也是來找園主的?”

“不!我也是專誠來恭候你光臨。”

來人刷的變色,全身一震,厲聲說:“你說什麼?”

“我說在此恭候大駕光臨,你聽準了?要不要我再多說一遍?”

來人不敢小看周天成,傲慢的神態漸漸消失了,全神貫注在周天成身上,似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秘密。

此刻過去後,來人說:“我是有事來找孔園主,既然他不肯相見,我只好走了,再見,後會有期!”說完話,上身微向前傾,一拱手,作了個長揖。周天成既然代表孔大成出馬見客,就得顯出一點禮貌,免得丟了孔大成的臉。因此,周天成不能不還禮,雙手一拳,兩腋便露空了,來人把握機會,兩手一沉,再推前,一股勁風猝然加強,疾鑽周天成的“期門穴”,來勢甚兇,饒是周天成素來自恃藝高,也嚇了一跳,立即斜退幾步,卸去勁力,以保安全。

“好傢伙,居然敢來此一著。”周天成忿然說,身子一閃,疾吐雙掌,還以顏色,但是,來人象是一頭老狐狸,十分機警,不待周天成招式用實,他已經避開了幾尺,蓄勢以待,只等時機一到,便會再攻了。

周天成與來人已經動上了手,索性就要拼個明白,但孔大成與龐劍龍等,已經悄悄地出來察看實情了。

孔大成一見來人面貌,便歡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湛老黑,你怎不早說?”邊說邊走了出去和來人見面。

湛老黑是綽號,真名是湛浩泉。年中總會到孔家園一兩趟的。但因來去都十分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在園主以外,沒有人認識他。這倒不是他自己故意示人神秘,實在是出自孔大成的要求,因為湛浩泉是聲名狼藉的獨行大盜,名聲太壞了。他手段殘忍,黑道中亦聞名膽喪,沒有什麼人敢惹他。他有一身驕人武功,曾不知打敗過多少成名人物,屠殺了多少人,他與孔大成可說是臭味相投,交情甚深,兩個互相吹噓,也是互相利用,憑條扁擔,他年中就不知賺到多少,憑几支袖箭與一柄折鐵刀,更不知做多少沒本錢生意。

湛老黑見了孔大成,便收了手,笑道:“我早知道你必然在家的,想不到還跟我來這一招,園主,這位朋友是怎麼稱呼?他的功力高不可測,要不是你出來,只怕我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了!”

“湛兄過獎了,剛才你那一手,若非手下留情,只怕我已躺在地下了!”周天成忽然也跟對方客氣起來。

“老黑,你跟周兄都不用客氣了,讓我來給大家引見引見!”孔大成代為介紹,湛老黑才知道眼前幾位都是和自己齊名的黑道人物,難怪剛才自己佔不了便宜。他感到盛名之下果然無虛,便誠心與大家再次見禮,交個朋友,與周天成因為動過手,更為要好了。

幾位進入怪屋之後,湛浩泉道:“我沿途聽說這裡出了麻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了!我先問你,你不急於要走是吧?”

“你會留下我來捱揍?”

“我是早就想把你找來了,可是你這個人,除了你自己來,我實在找不到!”

“你放心,我不但可以留下來,聽到消息之後,會替你邀了兩個人來相助,一兩日內大約就會到了!”

“啊,這太好了!他們是誰?”

“你還用問!我這碼子人,還能請到什麼人呢?當然都是見不得天的傢伙啦!”

“你是說,莫老邪?還有一位呢?”

“你怎麼忘了鬼靈精?他不正在這附近嗎!”

“鬼靈精在這附近?他就太不夠朋友了!”

“這你不能怪他?他正在替你踩查隱敵,據他說,已經有了初步線索,很快就可以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了!”

“這麼說,是我錯怪他了,就不知莫老邪什麼時候可以到?”

“說不定今天明天,如果鬼靈精剛好把事情弄清楚,那麼,就什麼都可以解決,一了百了!”

“嗯,我當然這樣想!”

“園主,我看沒有這麼容易,來者不善,而且,他也顯過顏色,只怕未必就是這麼輕易!”南天霸說。

“南兄可有意見?”湛浩泉顯然是語氣不服了。

“高見倒沒有!低見倒有一點!小弟自問無能,敵人來了幾次,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就給他殺人放火,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敵人,肯定不易對付!”

“南天霸說的倒是實話!我自知武功不高,但總算是還沒丟下,也無法知道對方是什麼樣子。不是我誇口,也可以說是洩氣,孔家園蒙朋友賞臉,真正鬧出事故,這也是第一次,而且,連續鬧。”

“這麼說,敵人真不是個好惹的傢伙了,不知大家可知道,他有多少人?”

“不知道!男女老少高矮肥瘦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滿口川音,四十歲左右年紀!”孔大成說。

湛浩泉聽了孔大成、南天霸等人的話,開始覺得敵人真個軋手,不易對付的,早先滿不在乎的神態,一剎間都消失了,因此,他沉思了許久,才說:“你們派人去踩查過了?沒有可疑的人?”

“查過幾次了,都沒有結果,目前仍在繼續踩查中,一有結果,馬上會報回來的。”

“照你們估計,他還在兗州?”

“這個十分難說,他的行蹤形同鬼物,誰也不易推測得到。”

“園主,我們這樣子去找,不易找得到,還是安下心等候鬼靈精帶來好消息吧,亂去踩,反而會打草驚蛇,白花氣力!”湛浩泉語氣十分平淡,也極自負,把鬼靈精捧上了半天高。

酒己喝了不少,卻仍未有結論,話題漸漸扯到其他地方去。

這一夜,湛浩泉誠心希望敵人來犯,讓他試試敵人的功力,是否真如所傳那麼厲害。

湛浩泉何以會懷疑?原來他是自視甚高,目中沒有幾個人,許多在江湖上已享盛譽的人物,就因為他的懷疑,經常找人家印證,結果有不少人死在他手中。他連成名的人物也視如無物,自然對這個或者幾個不敢正面進襲的敵人予以輕視。

孔大成了解他的性格,對他說:“老黑,你別以為我們使的是激將法刺激你,我們剛才所說都是實話,你雖然不熟悉這幾位朋友,但是,你只要想一想,誰肯在一個陌生朋友面前認輸的?你不會,我們也不會,但事實是事實,不容否認,也不想你吃虧,你只要明白這一點,就會了解我們此時的心境了。”

湛浩泉聽得心頭一凜,暗叫一聲慚愧,浮動的念頭立時震懾住,不敢希圖僥倖了。

午夜了,巡園的兩個回來了,並沒發現敵人,外面周圍內一樣寧靜。孔大成感到暗喜,但也暗憂。暗喜的是敵人不曾出現,這一夜可能不會再有事故發生,暗憂的是由於他知道,敵人決不會就此罷休的,這不過是暴風雨前夕,越是平靜越是可怕,平靜的時候越長,到時來的風暴也越歷害。此刻的平靜,未見得就真是好現象。孔大成想到這點,但他諱言,不敢說出,怕影響人心,其他各人也有此想法,也是不敢說出,所以場面出現了尷尬的平靜。

在多人悶坐,無話找話的時候,一聲凌厲勁嘯傳來,震動各人耳朵,湛浩泉一怔,脫口道:“好霸道的內功,不知是什麼人有此功力?”

“老黑,該不是莫老邪吧?”

“不!莫老邪的功力雖然深厚,卻是陰邪,不似此人霸道。”

“這麼說,當然也不是鬼靈精啦?”

“不是他!這個人可能就是連日來襲的敵人,聲發人便到,說不定馬上就來了。”湛浩泉危言聳聽地說。

“不!我說他不會來,從過去幾晚所得的經驗,他來的時候是無聲無息,悄然出現的,他剛才既然發嘯,大約不會來了。”周天成直示自己的意見。

孔大成要求大家小心,不管敵人是否真來了,都不妨死蛇當作生蛇打,準備敵人真個來襲,早作安排,免得臨時大亂。

周天成、南天霸、龐劍龍、穆偉、湛老黑等,都是存心要助孔大成一臂,一斗神秘敵人的,所以對於加意防衛這一事,半點異議也沒有,馬上大家就分頭進行,各自離開了怪屋。

孔大成的幾位朋友紛紛外出,四處明查暗巡,搜索敵人蹤跡,還未有結果,鬼靈精來了,他見到孔大成就說:“園主,我是給你帶消息來的,你有什麼報酬?”

“你想怎樣報答?說好了,只要你帶來的消息值得,我又辦得到,準依你。”

“這很好,我告訴你消息,你供給我一個月的食宿,這你辦得到呀!”

“你說吧,我要知道值不值得呢!”

“當然值得!”鬼靈精說:“我已查出來了,那個滿口川音的中年人是四川王逸樵的兄弟,叫王逸華,他是約了朋友,路過此地的,大約兩三日內就要走了。另外,有一個女人,今天才到的,大約有二十出頭,長的倒還標緻,也很豐滿,我初時以為她到此是有什麼事,原來她是王逸華的世侄女,約定在此一同見面,然後上路的,這麼看來,他們明天大約會走了,這個消息怎樣?值不值得一個月食宿?”

“值得,就這麼辦!你在我這個園子安心住好了!”

兩個談話之際,他們口中的男女也在一起,並且,男的已經改了裝,恢復本來面目,是一位精壯的少年,女的倒是老樣子,二十出頭,但也改了裝束,換了夜行勁裝,全身都是黑色了。

兩個換過衣服之後,正向孔家園進發。女的是雙刀女劉玉鳳,她原是與丈夫在一起的,不料幾日前在一場打鬥中,丈夫失了蹤,她孤掌難鳴,敵人又大肆搜索,她躲起來,偵查了兩天仍無結果,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即使再追查也難有結果,甚至知道丈夫下落,若不幸落在敵人手中,也難以援救脫險。她只好退而思對策,記起母親說過在這兗州西北有一個父執前輩,她就是要去找他求援,不料給凌起石見到了。她認不得凌起石,凌起石卻認得她,見面之後,她證實對方真是凌起石,比得到什麼更高興。她知道凌起石的武功與醫術,都高人一等,得他相助,勝似找任何人了。凌起石知道內情,自然挺身相助,但他不願放過孔家園,所以決定當晚解決孔家園,翌日去救她的丈夫。

雙刀女這時的功力也遠非當年可比,經驗也相當豐富,但凌起石還是怕她有危險,因為孔家園的敵人實在太強了。他叫她負責放火,儘量躲開敵人,別和敵人動手,她口頭是答允了,心中卻在反對。她要助他一臂之力,減輕敵人對他的壓力。

更鼓已打了四下,孔家園的防衛鬆懈了,給凌、劉兩個溜了進去他們還不知道。劉、凌兩個是準備了火焰的。他們按照自己的計劃,一連在好幾個地方燃上了火頭,然後才動手殺人。女的雙刀騰雲,舞成一團銀光,所到之處,慘叫隨傳,叫聲震動夜空,慘厲無比,懾人心魄,也引來敵人。第一個迎著雙刀女的勁敵是七星劍的周天成。他冷笑說:“我以為是一位雞皮鶴髮的這太婆才會如此狠辣,想不到卻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來,我跟你鬥三百回合,你若勝得了我,今生今世我甘願做你的不二之臣,要是你敗在我手裡,就得嫁給我,做我的老婆!”

雙刀女恨他輕薄無禮,話也不答一句,雙刀一卷,便使出一招“雪裡藏冷”,長刀布成刀網,短刀穿網已出,勁刺敵人要害,她曾用過多次,十分嫻熟,傷了不少人。但碰上週天成的七星劍法,卻被他的七星劍擋住,攻不進去,反而覺得虎口疼麻,不大好受。她這才相信凌起石的話,孔家園確實隱藏有高手,不可輕敵!心念一轉,馬上變招,滑步一斜,撤短刀,拖長刀,閃退幾步。周天成“嘿嘿”冷笑道:“怎麼,才交手就走了?這麼不濟?”

雙刀女對周天成的嘲諷並不理會,向外急奔。周天成急趕,她一急,把心一橫,決意冒一次險,飛快繞過一座矮房子,周天成叫道:“你跑不了啦,你……”,轟隆一聲,掩蓋了周天成的聲音,也許嚇窒了他,使他說不下去。他給飛射的石塊擊中肩頭,痛極了,無力再追擊雙刀女。雙刀女卻回頭來殺他,他覺得痛楚難忍,七星劍似乎重了幾倍,知道難以再鬥,轉過頭逃走,不敢迎戰雙刀女了。早先他追擊,現在是雙刀女追擊他。

另方面,凌起石已經來過幾次,對怪屋內是不大瞭解,但對怪屋的出入口通道卻瞭如指掌。他守在通道口,蓄足內勁,朝出口的敵人奮力一擊,饒是華東高手穆偉已經名震華東,亦經受不起,被擊了一掌,當堂受傷倒地,很快就死去了。

南天霸是跟在他後面的,給一股勁風反射一震,胸口立覺微痛,這一驚可真不小,一徵之下,脫口叫道:“你暗襲傷人,算什麼英雄!”

“你可是南天霸?你同我都不是英雄,又何必往自己臉上抹粉?你還是出來受死吧!”凌起石一口喝破對方身份,竟然毫無顧忌的向他挑戰,聲音傳入怪屋,南天霸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顫聲喝問,“你是誰?年紀輕輕就要來送死?”

“南天霸,你發抖啦!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還何必再問,總算我們有緣,又碰上了。”

南天霸恍如洩了氣的皮球,失了平日的威風與神氣,冷汗也流了,喃喃自怔地告訴孔大成:“他,就是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凌起石的名頭太大了,把平日眼生於頂,目中無人的孔大成、湛浩泉、龐劍龍和鬼靈精都嚇了一大跳,暗自心寒。兒個人早先大言不慚,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內,此刻卻又都瑟縮震顫,不敢出頭了。

凌起石等了片刻,不聞人聲,亦不見有人出,卻聽得連續幾下爆炸聲,知道雙刀女已經得手,便放膽地說道:“你們都聽到爆炸聲啦,再不出來,我就把你們都炸個稀爛,叫你們死得體無完膚!你們……著!”凌起石雖然說著話,卻並未疏忽,看到有人竄出,一掌就臂出去,掌力如刀,中著後慘號倒地,滾出幾尺,寂然死去,原夾只是一個普通的園丁,凌起石看清楚之後,倒覺得白花氣力了。

周天成狼狽地向怪屋走去,邊走邊高聲求援,凌起石陡然由樹影下走出來,面對周天成道:“姓周的,我們又碰頭了,你想不到吧?哼!”

周天成聽聲望人,這一看,頓時冷了半截,腿也軟了,渾身打顫,如墜冰窖。凌起石冷笑道:“你怎麼啦,連站也站不穩,就想跟我打架?不是嫌命長了?”他正要向周天成發招,驚然看到有人在道口衝出,掌勢馬上一斜,向衝出的人進攻。那人雙掌一封,背後的人在他背後撐著,不讓他後退,其實這不僅是撐著這麼簡單,還把內力傳到前一個人身上,讓前一個人身上的內力顯然增加,成了兩個或一個半人以上的功力,這當然比一個人的強得多。但是,儘管如此,走在前頭的南天霸仍然支持不住對方強勁的掌力,南天霸被震傷了內腑,痛青了臉,胸口如中巨錘。他背後的龐劍龍也不好受,雙腕欲折,痛徹五內,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眼前一陣暈眩,稍一定神,立即轉身狂奔,再也不顧朋友之情,自己逃生去了。

周天成看看大勢已去,也擬足底抹油,及時逃命,可惜未起步,雙刀女已經進來了。

雙刀女驀然在周天成面前出現,嚇了周天成一跳,剛才已和她交過手,略勝於她,此刻卻不同了,氣力與心理上都不能與剛才比較了。他見到凌起石,心膽已寒,全無鬥志的了,何況還受了傷?因此,他只想逃走,不待雙刀女使出殺手絕招,便逃之夭夭,可惜他這個想法並未實現,雙刀女已經拼命般狂攻了。

凌起石的目的不在龐劍龍,所以你逃走,凌起石並不追趕,只是虛張聲勢大喝:“哪裡走,你走不了啦!”他運用腹語技巧,第一聲發自暗門口,第二聲卻似在十丈以外,自己縮隱一邊,不讓怪屋內的人看到。

孔大成一聽凌起石遠去的聲音,認為機會不可失,馬上外竄,湛浩泉、焦槐和其他孔家園的高手都逃出來了。但他們各自只顧自己逃命,無人去幫忙周天成,因此周天成求援也沒有用。只有一個鬼靈精說:“我助你三招,你能不能逃脫,可別怪我!我……哎呀!”鬼靈精還沒出手,先中暗器了,噗聲倒地打滾了,同時,一聲冷嘯直透雲霄,一道人影疾撲孔大成。黑影來得真快,有兩個人中途截擊,才近身便雙雙跌出去,黑影並未停留,孔大成要逃也逃不及,才走出三丈左右,已給黑影追上,迫使他停下來還手,向來人迎面一劍疾刺。但劍招才發,勢猶未盡,先就“哎喲”叫嚷,劍丟了,人也蹬蹬向後連退幾步,身子剛剛站穩,寒光挾著寒風直迫他眉心。孔大成給這股寒氣迫進眉心,覺得又冷又疼,極難忍受,惶懼的神情,使對方冷笑道:“你是孔大成?”

“不,我不是孔大成。”

“你不是孔大成?”

“不是!”

“你不姓孔?”

“不姓孔!”

“好呀,孔夫子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為了怕死,就連姓也不敢要了,孔夫子地下有知,也不會放過你這不肖的兒孫!”

孔大成知道無法狡辯,更驚,也生出拼命毒心,暗將袖箭準備,趁凌起石分神說話之際,陡然射出袖箭,暗襲凌起石,雙方這時相距甚近,孔大成的暗箭才出手,立即便射到凌起石身邊,看來他是無法躲閃得開的,但在危急關頭,才顯出凌起石的不凡。他手中握著剛奪自孔大成的劍,這時用得著了。忽然身形疾轉,劍光罩護全身,“叮叮噹噹”的細微聲響未完,孔大成自己倒下去了。

“孔大成,這叫做作惡多端,天必不佑!你是自作自受啦!”凌起石輕踢孔大成一腳,他突然雙手抱住凌起石的雙腳,張口就咬,凌起石冷“哼”一聲,本能地一腳反踢,竟把孔大成踢得飛起來,跌出二丈過外,撞頭落地,滿臉的鮮血,滾了幾滾便不再動。等到凌起石去查看,他已經嚼舌死了。

七星劍要無賴,倒地脫褲,劉玉鳳不願見其醜態,給他逃了,遷怒鬼靈精,把鬼靈精殺了。

孔大成乃孔家園主人,他一死,鬼靈精、穆偉、南天霸等也死了,湛浩泉、周天成、龐劍龍三個又逃了,留下的人誰還有膽再鬥?都走了,未走的,凌起石已經大聲說放下武器可以免死,逃不快的都把武器丟了。

凌起石叫孔家園未走的人去把火撲滅,並叫他們掩埋屍體,自己則與劉玉鳳兩個進入怪屋去查看,瞭解孔大成在這怪屋內到底幹些什麼。

怪屋有許多房間,每一道門額都寫有字,分為精、妙、美、樂、歡、藏、寡、合等,凌起石與劉玉鳳都不明白其意思,便要弄個明白。

凌、劉兩個先開了“藏”字的門,看到裡面收藏了許多奇珍異寶,都是凌、劉過去所未見的,劉玉鳳到底是女子,對於珍珠翠玉之類甚惑興趣,凌起石便叫她揀喜歡的拿走,她用布包了一包,然後再看美門的,卻是許多美女雕像與畫像,製作栩栩如生,看得劉玉鳳臉熱,轉開歡門,是歡樂歌舞的畫與雕刻,及至開到合門,因為這一間較黑,要燃點上火才能看到,火光一亮,劉玉鳳羞叫了,因為那是各式各樣的男女交合圖式。凌起石也感到不好意思,把劍交給了劉玉鳳,雙掌交錯疾吐,把房內的雕塑打爛了大半,再也無心看其他,兩個返出怪屋去了。

“這柄劍倒是不錯,不知這兩個是什麼字,寫得這麼古雅。”劉玉鳳把劍還給凌起石,凌起石一推道:“姐姐!這劍是不錯,你留著傍身吧!這是古代的‘翠虹’劍,原是女子用的,所以比較短而輕,這劍不但可以傍身禦敵,亦可辟邪示警,你帶它在身邊,若果遇襲或有人暗算,它就有異樣的顯示,比如跳動、發聲、或者其他,你經常留意它,自然就會發覺了。”

“起石,這對你不是更需要嗎?應該你留著才對,它對你會有更大幫忙。”

“不,我自己有。”

“你自己有?你有劍?怎麼我沒有見過?”

“你的劍在哪裡?怎麼我看不見?”

“我藏起來,你當然看不到,需要用時,我就有了,姐姐,你收下吧,我不騙你。”

“我不信!”

“你應該相信,我怎敢騙你。”

“你是為了要我收受這柄劍?”

“不!你看,我的劍在這裡。”凌起石拍拍腰帶,劉玉鳳伸手去捏一下,果然覺得他的褲帶較厚、較硬,似乎包著東西,但這褲帶又長又細,怎會是劍?

“我這劍是寶物,輕易不拿出來用的,將來碰到勁敵,或碰上怪物,無法取勝,我就會用到它了。你這翠虹劍無疑是好劍,但比之我這一柄,還差得遠呢!帶在身邊也是不方便!”

“這麼說,我收下了,你姐夫是使劍的,若能找到他,倒可以送給他用。”

“就怕姐夫嫌它太短太輕,不趁手,否則,倒是真的好劍!”

“我們什麼時候走?”

“現在當然不便走,天亮起程如何?”

“好的,我們現在怎辦?就呆在這裡還是回客店?”

“我看留在這兒較好,你那匹馬好像不甚神駿,這兒應該有較好的馬,天亮之後,你可以揀一匹好的,這樣,也不虛此行。”

“我早就不虛此行啦!你看!”她把那小包珍珠玉石提起來一揚,得意地笑笑。

“這東西就你們女孩子有興趣,我才不要。”

“喂,石弟!你有女朋友了?訂親啦?”

“訂了!”

“什麼人家?怎麼不見?”

“一個退職的官家小姐,也會一點武藝。”

“石弟,來,我們再去揀一點。”劉玉鳳不待凌起石同意,自己先走在前頭,凌起石只好跟著,她替他揀了一包,叫他帶著將來送給未婚妻,未婚妻必然十分高興。凌起石聽一她這麼說,就把它收下。

天亮之後,兩個人選了兩匹馬便離開孔家園,劉玉鳳引路,一直帶凌起石去到早日她與丈夫遇劫失散的地方,在路上,凌起石卻換回自己那匹瘦馬。

凌、劉兩個來到一座小叢林前面,卻無人影,早日的劫匪,早已不知去向了。

凌起石問:“姐姐,你記得清楚,真是這裡?”

“當然記得,這件事,又是幾日前才發生的,怎會記不得?石弟,你怎會這樣問?可是發現了什麼?”

“不錯!我懷疑你記錯了。”

“你怎會這樣想?”

“我剛才已起了一課,在旬日之內,這地方應該是平靜的,不會有血,也不會有刀光。”

“這就奇了,難道我真會記錯?”劉玉鳳遊自向四邊溜望,然後說:“不會錯,真是這裡。”

“姐姐,走,我們到前面看看,說不定前邊也有一座和這裡相似的樹林。”他搶先拍馬走了,劉玉鳳只好跟上去,心中卻十分不快。

走了一小段路,她說:“石弟,你怎麼啦!我真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剛才有人在樹林裡埋伏,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離開了,並叫他們放心,姐姐,你留在這裡,我回去聽他們說些什麼,說不定可以聽到一些線索。”

“你要一個人回去?”

“不錯!我要一個人回去。”

“他們不認得你?”

“我不騎馬,他們看不見我,自然不會防備,姐姐,你等我回來,別亂走動。”

凌起石匆匆飛步而去。不久,劉玉鳳聽到微弱的一聲慘叫,稍後,第二聲又傳來,她心頭一動,料必是凌起石的傑作,便躍躍欲動,要回頭去看個究竟。不過,她只是這麼想並末真個成行。先聽到一陣馬蹄聲疾響,立即作好迎擊準備,不料對方風馳電掣而來,又風馳電掣而去,似乎並未注意到她在路邊,連瞧也沒瞧上一眼,這是十分奇怪的事,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又是事實,劉玉鳳親眼看到,因此,她感到費解,又不能不信。

凌起石去了好一會才回來,對她說:“姐姐,詳細情況未清楚,我只知道截劫你們的匪徒是一群水寇,是屬於獨山湖的,但獨山湖在哪裡,我卻不知道。”

“石弟,你真知道獨山湖的水寇?”

“不錯,是他們自己說的,你知道獨山湖在哪裡?”

“我知道,由這裡向南走很快就到了。”

“那麼,我們走吧!”凌起石一躍上馬。

“等一等,你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們沒有說,我只聽到一個似乎是姓杜,可惜相隔太遠,他們又說得細聲,我聽得其中一個好象是姓杜,名字就聽不到了。”

“姓杜,可是杜國雄?”

“我聽不到,不知道!”

“如果真是杜國雄,那就容易辦了。”

“你認識杜國雄?”

“不認識!”

“那怎麼好辦?”

“我聽娘說過,杜國雄是一條漢子,他早年曾追隨我外公,他的一部分武功,也是我外公傳的,若果是他,他知道我是誰的時候,就會幫我的忙。”

“姐姐,我不敢說沒有這個可能,但是,人是會變的,今日的杜國雄,未必和你娘認識時一樣。再者,他在獨山湖的地位怎樣,權力有多大,你也要好好估計,要是他變了,固然無話可說,就是他未變,若受制於人,有心無力,也是枉然!姐姐,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對他抱大希望,我們要靠自己!”

“這個當然,我是不會把希望全部都寄在他身上的。石弟,我又刀又劍的不好看相,這柄劍,你替我帶著可好?”

經過一個小市集時,凌起石道:“姐姐,你要不要買件衣服更換?”

“就快到了,還換甚麼?”

“就因為快到,所以要換!”

“為甚麼?我不懂!”

“我怕他們認識我,說不定昨夜在孔家園逃出來的人也到了獨山湖!這麼一來,我們未到,他們就知道了!”

“對!還是你想得周到!好吧,我們就買套衣服吧!”

兩個人買了衣服,經過改容,劉玉鳳扮成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凌起石扮成一個四旬中年漢,並轡齊驅,恍如夫婦般,言笑晏晏,似甚開心。一直來到獨山湖附近,給兩個村民攔住,詢問來意。凌起石這時已經知道湖主是甚麼人了,但直言有事要拜見湖主,村民注視片刻便問他們姓名。

“俺,山西人,姓石,叫喜稜,這是鳳玉柳女俠,我家大小姐!有煩兩位幫個忙,代為通報一聲!”

“哦,原來是鳳女俠,失敬了!兩位請隨我來!”較高的一個村民說完,便就前走,另一個則跟在後面,相距約有六七丈,把凌、劉兩個夾在中間,不知是巧合,還是存心。

獨山湖的面積不算大,但也不太小,湖中心停有一艘大船,很高,很大,相當壯觀。村民來到湖畔,向湖中心一指道:“湖主就在船上,兩位請稍候,馬上有人送兩位去見湖主的!”

“謝謝!”凌起石說。

“兩位來得正是時候,湖主早幾天才回來,要是兩位幾天前到,便見不到湖主了。”高個子很愛說話,說的也甚有禮,也不知他用的甚麼暗號,居然瞞過了凌起石,不多久,果然有人划來一艘船,把他們載向大船。他對凌、劉兩個說道:“兩位請便,我還要接幾位貴客,恕不能奉陪了!”

“小姐你先上船,我還有話問這位朋友。”凌起石讓劉玉鳳先上船,然後轉身對高個子道:“我真糊塗,還未請教老哥怎麼稱呼呢,等一會湖主面前,也好有個交代!”

高個子正要轉身離去,聽他這麼說,便停了下來,說了姓名。

“王元大哥,俺們是初到貴湖,一切規矩全不知道,你能否格外幫忙,送佛送到西,再送我們一程?”

王元驀然變色,似極驚惶,凌起石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如何還肯放過機會?反手一把把他腕脈抓住,說道:“王大哥,你就幫幫俺這個忙吧!”

王元腕脈被抓實,痛徹五內,無法反抗,只好同行。掌船的見王元同行,倒十分規矩,直搖到大船旁,讓他們走上大船才緩緩把船搖開三數十丈遠。

十分奇怪,大船上並無人影,連王元也為之詫然,他回答凌起石,說昨日傍晚還是有許多人的,早間不久前也有幾個人上了岸,至於其他人甚麼時候走,怎麼走的,他真不知道。

凌起石在船內搜索,發現貴重的東西全無,有的只是一些笨重不值錢的東西,知道主人確是走了。後來,他搜到一幅寫有不少字的白絹,細看之下,發覺上面寫時是主人有要事他遷,朋友到訪,無法歡迎,表示歉意,並持此他遷,出自意外,他以外,無人知往何處,請朋友勿難為別人,署名的正是杜國雄。

凌、劉兩個看得呆了。凌起石說:“小姐,你可知道這位師叔有甚麼地方去?俺們好去找他!”

“你呀,俺呀俺的,總不能改變鄉音!”她跟著表示,只知道師叔在這裡,他再有甚麼去處,卻不知道。

凌起石道:“那麼,我們怎辦?不是沒得救?”

“我也不知道,我是心亂極了。我們走吧,見一步行一步,到時再說吧!”劉玉鳳說:“我以為找到師叔就可以有辦法的,現在,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劉玉鳳說的是真話,流露出的也是真感情,王元看到,為之心動,忍不住說:“這話我本不該說,但你們既然是杜湖主的師侄,我只好大膽說了,由這兒渡過運河東南,是微山湖,湖主人分水獸嶽川,與杜湖主有八拜之交,杜湖主可能會去了那裡,由這裡渡過運河,向南行是昭陽湖,向西北行是南泊湖,湖主都與杜湖主有來往,平時互為犄角,以御官兵,但南泊與昭陽均不及微山湖大,看來湖主必是去微山湖居多!至於我有沒有有猜錯,可得由你們去判斷和靠你們的運氣了。”

“王大哥,謝謝你的指教。不過,我還有件事請教,大約在兩三日前,有一對年青夫婦由這附近經過,被截劫了,還把那個男的擄走,你可知道?是什麼人乾的?”

“沒聽說過,在這裡五十里內,這幾天都沒什麼事發生過,再遠一點我就不清楚了。”

“謝謝你,請你去通知那位掌船大哥渡俺們回去,好不好?我們要到微山湖去走一遭了。”

凌起石和劉玉鳳上岸之後,要回坐騎,渡過運河沿著微山湖畔走,打探嶽川的住處。

微山湖是很長的湖畔,湖畔都有伏樁,凌起石根本就不加掩飾,沿途訪問,消息早就傳到嶽川的耳中了。

嶽川這時正在與幾位朋友商量著一件大事,聽得這個消息,甚感奇怪,便問其中一個人道:“你剛來,在路上可曾見到這樣兩個人?”

“沒有!”那個人連忙搖頭。

“你們以為這兩個是什麼人?找我為的是什麼?”

“這個可難說,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如何猜?再說,他們又未報姓名。”

“我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們遲不來,早不來,恰在這個時候來,就不簡單了。”嶽川對大家說:“等一會他來了,我們照老辦法辦事,你們記住了。”

“是!死蛇當作生蛇打,總無害處。”其中一個表示了意見。

凌起石與劉玉鳳終於找到目標,說明來意,有人把他們連人帶馬送到一個地方,然後,安頓了馬,再用船送他到湖心島去。

湖心島在全湖之南部,略為靠北,島不很大,卻四面是水,風景不錯,島上有不少房子,湖主嶽川就住在島上。

劉玉鳳的化名原是鳳玉柳,但因知道嶽川與她師叔杜國雄有八拜之交,不便再以假名相見,使恢復正名,凌起石不願為對方識破真相,也怕嶽川交遊廣闊,早聽說過石喜稜大鬧京師的事,索性用了一個怪名,叫做石敢當。

嶽川已經知道劉玉鳳的身份,也猜測到她的來意,便依照原定計劃行事。

劉玉鳳被迎到一間精緻的客廳中,嶽川親自招待,十分客氣,對她的遭遇大表同情,而且表現得義憤填膺,七情上而。劉玉鳳面對著這樣一位“俠義”心腸的人,倒是有點慚愧,自己聽信凌起石的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起石的身份是劉玉鳳的家丁兼保鏢,他被安置在另一個地方,另外有人出現招待。凌起石不比劉玉鳳,他喝第一口菜就知道其中有古怪,相信自己沒有料錯,這嶽川決不是一個好人,他倒有點擔心劉玉鳳的處境,怕她有危險了。

凌起石喝了幾杯茶,便顯得天旋地轉般坐不穩,站不穩了,在對方一連聲“倒了,倒了!”的叫聲中倒了下去。

有人搜他的身,沒搜到什麼。有人說要把他解決,有人說要待湖主處置,紛紛爭辯。一會,他給拖進一個地牢去。

地牢中已經有五個人在,兩個是老人,兩個是中年人,一個是年青人。他們見凌起石給拖進去,兩個老的在輕輕嘆息,一個青年人卻把他扶坐起來。問他:“你是誰?為什麼給丟進來?”

“俺叫石敢當,俺是和小姐一起來的,現在,不知小姐怎樣了。”

“你和小姐一起來?你怎會和小姐到這種地方?老兄,你失算了。”

“俺是和小姐來這兒找人的,聽說小姐的師叔和嶽川是八拜兄弟,俺們到獨山湖找她師叔……”

“什麼?你說,你小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你說。”青年顯得十分緊張,其中一箇中年人也在此時走了近來,說道:“你小姐找的師叔叫什麼?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俺小姐的師叔是獨山湖主杜國雄,俺小姐姓劉……”

青年人接口道:“劉玉鳳是不是?”

“不錯,你怎麼知道?”

“哎呀,糟了,他是我內人。”那個青年人急得直搓手頓腳。

“想不到我連累了你,又連累了玉鳳,嶽川這老賊,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他。”

“你死了不放過他?你說倒得好聽啊,活著也奈何不了他,何況死了,廢話。”一個老人冷言冷語地說。

“你是杜湖主?你和嶽川更不是兄弟嗎?怎會也給關在這裡?”

“別提這狗賊了,我上了他的當,他出賣了我,他……”

“你們為什麼不衝出去?剛才有人開門,你們可以衝出去呀!”

“衝出去?你倒說得輕鬆。”老人又說話了,他說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是練過幾年武功吧?你試提一下勁,看看還有氣力?”

“有呀,怎麼沒有?”

“你別自逞強了,他給你吃了酥骨丹,你的功力再也使不出來了!”

“真時?俺不信!”凌起石輕輕試一下,道:“不!功力仍然在,來!杜湖主,俺給你們吃點解藥,包保你功力馬上就回來。”

凌起石不但分給各人解藥,也給他們針通穴脈。各人此時都不相信,但片刻之後,各人都感到被囚以來所有的痛楚盡失,功力也真個恢復了。老人第一個攘臂說:“我們衝出去,這個仇不能不報。”

“既然找到了你們,俺也不必再做僕人了,我也該恢復本來面目啦!”凌起石笑說。各人為之一怔,但巳無暇多說了,都急於衝出去報仇。

但是,地牢之門是石門,甚厚,似專為對付逃走者而設的,要毀此石門,實在不易。老者奮力連擊兩掌,亦只能震動石門,無濟於事,另一老者同樣只能夠震動石門,無法開啟,杜國雄更不濟,餘二人直情不願獻醜,六個人被困在地牢裡,面對石門,又氣又恨,石門外傳來陣陣嘲笑,更加火上添油,激怒了老人,再次動手。可惜仍然力不從心,無法如願。

“你們既然客氣,俺來試一下,但願皇天有眼,助俺一臂,震破石門,大家能逃出生天。”凌起石說完,緩緩抬起雙手,向石門推擊過去。

凌起石這裝模作樣地打出一掌,既緩慢,又無勁風,老人根本不看在眼內,苦非剛才他贈以解藥,又施以針術,早就出言嘲笑了。

但是,凌起石這一掌打出,雖然是無聲無息,他掌勢一收,厚厚的石門竟然沙石齊下,堆了一地,石門挨不起他兩掌,碎成一大堆沙,石門出現了一個大窿,他搶先穿過門孔而出,老者隨後,出得門外,耳聞慘叫聲,兩個屍體倒在通道了。

這六個人都有一身武功,都是滿腔憤怨,比六頭猛虎更加可怕,他們的武器早給沒收,此刻就搶用敵人的武器,雖然輕重未必趁手,也總好過赤手空拳,所以奪取武器是第一要事。

杜國雄出得地牢,就高聲大叫:“玉鳳,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劉玉鳳在哪裡呢?她這時正給三個人圍攻得喘不過氣來了。

原來凌起石早給她吃下解毒丸,先有了防備,這樣,嶽川給她吃下的迷魂藥就起不了作用,酥骨散也起不了作用。這麼一來,嶽川以為她功力高不可測,又怕她的家丁搶來,不待藥力發作就先發動攻擊,要在她的家丁到達之前,先收拾了劉玉鳳,這樣,即使她的家丁趕來,也遲了一步,無能為力了。

嶽川這想法十分周到,但他卻把自己的實力估計得太高了。劉玉鳳雙刀在手,退到牆邊,先除後顧之優,再拼命支持,見招拆招,逢式拆式。她不貪功,不怯戰,堅守待援。她深信凌起石必然不會上敵人的當,不會有意外。她有此信心,自然打得精神百倍,勇氣十足。她的功力本來不弱,再受到藥物刺激,加以鬥志昂揚,無所畏懼,碰到險招,就索性豁出性命相拼,不怕犧牲,這樣,反而嚇怕對方,迫使對方謹慎,不敢過份冒險貪功了。

不過,話雖如此,雙刀女被迫處守勢,要想脫險離去著實不易。她是苦守待援,但久未見凌起石的影子,總是有點不安。

嶽川則怕有變,急於求勝,用盡全力進攻。他是怯於雙刀女的拼命的,但也有所恃,他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是不怕硬拼的,硬拼之下,肯定吃虧的不是他。有此想法,馬上就有了主意,把鋼刀使得風雨不透,一步一步進迫,硬向雙刀女迫過去。雙刀女找不到空隙,又不敢跟他硬拼硬碰,處境是更加危險了。

陡然,一個男子的叫聲傳了進來,大聲地叫:“玉鳳,你在哪裡?”劉玉鳳一聽就認出是丈夫的聲音,也大聲叫:“正鋒,你快來,我在這裡!”

“你叫吧!你叫他來送死吧!”嶽川說,同時叫手下伏在門口截擊。劉玉鳳大吃一驚,生怕丈夫中伏,使揚聲叫嚷道:“正鋒,你要小心啊,他們……”她話未說完,看到一個人影已經衝入門來,同時,埋伏在門房口的幾個人一齊撲去,齊向來人進攻。雙刀女一見,就“哎呀”驚叫,可是,她還沒看清楚來人面孔,進攻他的五個人都發出慘叫,分向不同方向倒跌出來,來人連半點傷損也沒有。

“石弟,是你!”雙刀女有點高興,也有點失望,她以為是丈夫來助她,不料是凌起石,她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但凌起石卻已解開她的疑團,對她說:“姐姐,你歇歇吧,姐夫快來了,這個老傢伙讓我來收拾吧!”

“石弟,你真見到他了?他受傷沒有?”

“沒有!玉鳳,你放心,我沒有受傷!”谷正鋒剛好聽到雙方的話,接上了口,雙刀女見丈夫無事,自然是高興萬分了。

谷正鋒見凌起石以一雙肉掌對付嶽川,大為吃驚說道:“玉鳳,就是這位朋友援救我的,我們快幫他,嶽川這老賊武功很是不弱!”

“他作惡多端,今天,是他的死期了。”她笑對丈夫說道:“你還不認識他吧?他就是我的義弟凌起石了。”

“他就是你的義弟?他……”

“你就是說他年紀?你看我怎樣?”雙刀女笑說。

嶽川正在大言不慚的侗嚇凌起石,及至聽得雙刀女提及他的名字,不禁吃一大驚,退了一步,道:“你是凌起石?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怎樣?你以為我不配?”凌起石冷然反問。

嶽川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你配?你先撤泡尿照照自己的臉吧!人家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你呢?可以做他的爹了,有本事就向前來,別裝神扮鬼嚇人,我姓岳的可不受這一套。”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姓岳的,你接招吧!”凌起石說著話,緩緩推出左掌,出手不快,也無風無聲。嶽川冷冷一笑,連閃也不閃就揮刀撲前進攻。怎料身形衝前,胸口突然給巨錘擊中一樣,痛徹五內,同時無法站得穩,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狼狽極了。凌起石冷笑疾撲,口中喝道:“姓岳的,你小心了,我又發招啦!”再發出一記左招,嶽川要回避,卻力不從心,被打得飛起來,撞倒半牆,再跌下來,連續吐了幾口血才死。死時兩眼張大,死不瞑目。

嶽川死了,凌起石抓住岳家的人引導搜索,結果放出來二十多人,有的是武林人物,也有明顯本地人。凌起石把岳家的財產分給大家,早先在地牢中的兩個老者也到了,他們是向凌起石辭行的,他們是什麼人,凌起石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也沒有詢問凌起石的姓名,一聲“後會有期”,便飄然而去,惹得劉玉鳳不高興,要不是凌起石勸住,她可要責罵他們沒有禮貌了。

杜國雄來到的時候,嶽川已經死去多時了。杜國雄慨然說:“這真是現眼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不是他見利忘義,就不會陷害我與谷老弟了,這就是報應!”

“師叔!我們曾到獨山湖去找你老人家,想不到你老人家已來了這裡,又給嶽川這老賊陷害了,還好我這義弟威武機警,才沒有上當,否則,只怕我們都難以逃出姓岳的指縫呢!”

“唉,人心陰險,一至於此,真今人心寒,我與他本有八拜之交,對天發誓,共死同生,互相扶持,想不到他見利忘義,連朋友也不要了。”杜國雄說得甚為深沉。

凌起石對谷正鋒道:“姐夫,你不是有武器的?我們再找一遍看。”

“好!我們看看。”谷正鋒說他有一柄青鋒劍,給嶽川取了去,不知藏在哪裡了。

劉玉鳳知道丈夫甚喜愛那柄青鋒劍,便陪同大家一路找來,在未找到之前,她把“翠虹”劍解下遞給丈夫。

“這劍真好!真好!”谷正鋒是個識貨的人,一見就大讚了。他問:“你怎會有一柄這樣好時劍?”

“這確是好劍,干將、莫邪不過如是耳。”

“我說一個人,杜師叔必然知道。”

“誰?我認識的?”

“並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但他的名字你必然聽過,也就是山東兗州孔家園時主人孔大成的,你聽說過孔大成這個人?”

“你這劍是孔大成的?那就怪不得是好劍了,孔大成是一個有名的坐地分髒的接贓者,他有這樣的寶劍就一點也不出奇!”

谷正鋒把劍抖動了幾下,道:“這劍的確是上品,可惜輕了一點,如果能找回我的青鋒劍,我仍然用它,若是找不到,就用這一柄了。”他一抖手,劍光一閃,輕微的“拆”一聲,三隻臺腳同時斷了,桌面一側,桌上東西倒了一地,鋒利極了。

幾個人搜索了許久,搜出許多名貴東西,谷正鋒的青鋒劍仍然未被發現,大家都感到有點失望,突然竄進三個中年人,氣沖沖,兇霸霸,怒目注視凌起石等人。

谷正鋒目光銳利,驀然發現了自己的舊物,脫口質問對方:“你怎會得來這柄劍?”

“怎麼?你不服氣?要跟我爭?”那人拍拍青鋒劍,向谷正鋒挑戰。谷正鋒冷然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你這柄劍,應該是物歸原主了。”

那人一怔,再看谷正鋒一眼,說道:“原來你就是谷正鋒,妙極了!我正好用你的寶劍來取你的狗命,姓谷的,看劍!”聲出招發,又勁又快,谷正鋒也吃了一驚,他手中有翠虹劍,卻怕硬接了之後必然有損毀,而任何一柄劍受損,對他來說都是心痛的。因此,他便不免遲疑了一下,慢了片刻,處境更加危急了。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谷正鋒略一遲疑,已失先機,立時被對方連續狂攻疾撲,迫退一步。劉玉鳳夫妻情切,特別關心,芳心大急,便要出手。凌起石在她身邊道:“姐姐放心,不會有危險的,你看他這一招使得有多好,又狠又勁,唔,這一招用得不好,太快了,應該慢一點才對。”

凌起石批評谷正鋒的打法給劉玉鳳聽,劉玉鳳有所不明白,問道:“怎麼?快也不好?搶先出手,怎能不快。”

“姐姐,好有一比,你到塘裡、河裡網魚,魚正要想入網,你先把網收緊,只會把魚嚇走,決捉不到魚,要是慢一點,等魚兒入了網之後才收網,情形就會完全兩樣的了。所以,太慢,固然不好,太快,同樣是不好的,只有快慢適中才是好招,才能剋制敵人,取得勝利。以姐夫這樣子打法,碰上庸手,功力比自己低的,自然可以應付的,但若碰上較強的對手,就會有危險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這不快不慢,捏正時刻打法,說來容易,做起來未必容易,恐怕非有十年八年火候,不能辦到。”

“這個不難,姐姐如果有興趣學劍,等一會事了之後,我教姐姐幾招實用的,包保你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很快就可以實用。”

“真的這麼容易?一學就會?”

“當然真,我怎敢欺騙姐姐,你不信,等一會就……哎呀!你找死了!”

凌起石突然飛身彈出,搶到谷正鋒面前,振指銳彈“錚”一聲,把對方的劍彈得反彈,幾乎斬傷了自己。那人一怔之下,喝道:“臭小子,要死就快報上名來。”

“你神氣什麼,勝了再說吧!”凌起石一面回答,一面再次用指功彈退對方的長劍,絕未把對方的攻勢看在眼內,三幾招就收拾了對方,另兩個同來的也不能倖免。

物歸原主,青鋒劍又屬於谷正鋒所有,他把翠缸劍還給妻子。

一切妥當之後,凌起石和姐姐在後園中練劍,凌起石教了她一套穿花繞樹的輕功,帶著她走了好幾趟,等她全記住了,再教她一套“飛虹劍法”,既輕靈,又狠辣,每一招都可以說是毒招絕招,劉玉鳳練來芳心暗驚。想道:起石怎會使出如許狠辣毒招?這似不是正派俠義道所為,他是怎麼學來的,倒值得注意。心一分,就看不清,記不牢,凌起石看在眼內,“咦”聲叫停,他說:“姐姐,你剛才想什麼?怎會使錯?”

“我覺得這招式太狠了,不知該不該用?”

“狠?這要看對什麼人說,對付好人,不錯,這劍式是狠辣些,不宜多用,甚至不該用;但是,若果對付那些殺人放火,為害天下的惡賊,就一點也不狠。他們殺害的人,恐怕他們自己記不清,對他們來說,我們是不能仁慈的,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要比他們更狠,更辣,這樣,才能對付得了他們,才不致吃虧!姐姐,劍是死物,不會自己去傷人,必須由人去使用它,它才會殺人傷人,劍招更是這樣,用與不用在於自己。至於狠辣與否,倒是不十分重要,須知狠辣的毒招可以不用害人,平常的招式同樣可以傷害人。”

“對!石弟,還是你說得對,我總算明白過來,解除精神負擔了。好,我再練一次你看看,或許會好一些。”劉玉鳳這一次心中坦然蕩然,全心全意練,已能做到心手如一,意到招到境地了。劉玉鳳自己也覺得發招如流水行雲,順暢無比。因此,練完之後,便聽凌起石讚道:“姐姐,你這一趟練得好極了,不要緊,若果不覺得疲乏,可以再練下去,或者揀其中部分重練都可以,待你練完這一套之後,我再教你一套步法,若果你能練得好,將來遇上較強的對手,即使沒有取勝機會,也不容易落敗了。”

“有這麼好的武功,就是再辛苦,我也支持得住,機會一過,想再請你教可就難了。”

“這話倒是不假,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離開這裡之後要到什麼地方去,你自然更不知道了。”

凌起石帶著她轉圈,由大圈轉小圈,又由小圈轉為大圈,轉呀轉的,忽由左向右轉,忽由右向左轉,轉到心亂眼花,實在不好受,劉玉鳳也給轉得有點頭暈。

“石弟,這個走法不是辦法,難記死了。”

“難記?誰叫你記它的了?我沒有叫你記住它呀,是不是?”

“怎麼?這不用記的?”

“不用!你把它忘了最好!”

“我不明白。”

“我這轉圈圈是跟幾頭小鹿學的,我跟著它跑,它跑得又快又詭,當我快抓到時,它一轉就逃出去了。我不服氣,老跟著它,它跑多久,我就跟多久,終於,它跑不動,給我抓住了。以後,我每天都跟它跑,日子久了,我跑得和它一樣快,一樣圓滑,要左就左,轉右就應比別人快,你若果練得好,走避強敵極有用處。”

“我不是說沒有用,是怕頭暈學不來。”

“不會的,來,再練,別記在心上。”

劉玉鳳又跟著跑,跑了不知多少圈圈,兩腿是有點痠痛了,但卻覺得轉變了方向時已不如先前之困難,轉得十分順利,心知已有成績,精神大振,痠痛也不放在眼內了。

凌起石帶著劉玉鳳走了無數圈圈之後,讓她自己走,他在一旁看,指點,劉玉鳳是一個好勝的人,當然不願示人以弱,所以她練得十分認真,進步也非常迅速。

凌起石為了要成全劉玉鳳,特別在微山湖的小島上住了幾天,直至她練得純熟了才離開,留下杜國雄他們在小島,凌起石一個人一馬獨自駕小船離去。

劉玉鳳目送義弟離開,難免有點依依不捨之情。人去漸遠,劉玉鳳正感悵然之際,極目處,人影忽然漸漸擴大,也漸見清晰,不由的大奇。

不一會,凌起石回來了。她問:“怎麼?又轉回來?”

“沒什麼!我忘了試一下你的身手,你練起來是很不錯了,但不知實用起來怎樣?我非要親自試試不可。”

“你怕我是銀樣蠟搶頭,可看不實用?”

“很難說!”凌起石說。“別的武功你可以找人印證,測個虛實,唯獨這兩套武功不行,‘飛虹劍法’狠辣,容易傷人,且易傷要害,不能隨便找人過招,免生危險;‘穿花步’另成一格,未練過的人很難應付,所以我只好自己來給你喂招,你放膽好了,你決不會傷得了我。”

劉凌兩個到了平日練武的地方。谷正鋒和杜國雄兩個不願放過欣賞機會,也跟著去做旁觀。

劉玉鳳練了新武功,也躍躍欲試,要看看威力,所以不再多讓,一開始就展開攻勢,氣勢甚盛,劍氣如虹,自己也感覺得到,嚇了她一跳,幾招一過,竟然停了下來不肯再動手。凌起石催促再三,她雖然動手,卻已不敢如開始時之放盡。凌起石怎樣催也起不了作用,心念一轉,反過來卻自己採取攻勢,劍氣縱橫,破空有聲,冷銳的劍風,迫使她用盡全力抵擋,支持不住,就本能地使出穿花步,如風飄柳絮,婀娜妙曼的身形,充分顯出女性的美態,躲避了幾招之後,覺得不是辦法,便回頭迎戰,姐弟倆真個拼命一般,打得驚險百出,恍如一對仇人,所以看得杜、谷兩個心頭狂跳,冷汗暗流。真擔心他們兩個打得性起,忘了兩人的關係,真個下了殺手,鑄成大錯,那就遺恨終生,無法補救了。

但是,他們不敢隨便說話,怕驚動他們,分散他們的精神,所以儘管乾著急,也不敢開口提醒。

劉玉鳳發覺自己已經一再重複使用過幾招了,卻感到奇怪,那幾招原是一模一樣的,對方的攻勢卻不一樣,每次的功力也不一樣,她的動力,似乎因對方的攻勢強弱而有所增減。她發覺了這一點之後,決心一試真實,暗加留意,經過一陣子搏鬥,事實證明了這點,正感欣慰,凌起石已經收招退開幾步,笑道:“姐姐,你練得很好,比我想像的還好,如果你能像這幾天的勤練,不出十天半個月,即使再碰上嶽川、孔大成、湛浩泉那樣的人物也不會吃虧了。”

“謝謝你!我一定堅持練下去,決不偷懶。”

“如果姐夫有興趣,不妨一起練,將來練成了,雙劍聯手,功力不止倍增的,你也可以漸漸融匯到雙刀上去,常言道,熟能生巧,到了你熟極如流,不用思索也知道怎樣使用時,用於刀或劍,都是一樣的,我要走啦!”凌起石轉身欲行,劉玉鳳急叫道:“你不是有一包東西帶給呂小姐?帶上了?”

“帶上了。”凌起石本能地摸一下衣袋,再告別一聲,下船而去。

“玉鳳,你的這位義弟真是了不起,剛才我看他和你過招,根本就未用上勁,他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實在瞧不出來!”杜國雄讚歎地說。

凌起石離開了義姐之後,在小船上便把自己打扮成一個三十四五歲的漢子,他的身型本來粗壯,只須在臉上略加化裝,便裝扮得天衣無縫了。

幾天之後,一箇中年漢子騎著一匹高高的瘦馬來到了徐州,他便是凌起石。

徐州是江蘇省西北部的一個大城市,南鄰安徽,相距甚近,北面和山東也隔得不遠,因為他在路上稍有耽擱,到得徐州,微山湖中發生的事,已經在徐州傳開了,徐州一些人感到震動與不安。

凌起石和劉玉鳳進入微山湖時也是化了裝的。他扮一個四十左右,臉帶褐色的,這時卻是面色焦黃,表情冷漠而高傲,似乎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內。但在進入微山湖的時候,他卻是劉玉鳳的家丁,處處聽命於主人,神情自是不同,所以他到了徐州,並未受到懷疑。

凌起石就住在城西的徐州客棧。他甚少說話,口音是關外的。他開了房,便把自己關在裡面睡覺,似乎幾天幾夜不曾睡過,渴睡得令人吃驚。他入房未久,客棧的夥計打水入房給他洗臉,已發現他睡了。夥計不敢驚醒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凌起石這一覺睡得真甜,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才醒,早就天黑,肚餓了。他叫來夥計,簡單地問:“哪裡可以找到吃的?有多遠?”

夥計告訴他,他匆匆就出去了,當他迴轉客棧的時候,看到那個嘈吵雜亂的樣子,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口,入錯了客棧呢!但他認得那個掌櫃,掌櫃也認得他,看到他回來便馬上迎上去,扯他到一隅向他退還部分租金和道歉。

“是怎麼回事?”凌起石詫然問。

“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剛才你出去了,所以未能夠及時通知你老人家,我們,我們,我們把你租的房間,租了給……”

“什麼?你是什麼意思?我交了租金,又沒鬧事犯規,你們怎能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因為我是個單身的外鄉人,好欺負?他媽的,你真不講理。”

“客官請你不要誤會,不是我們特別欺負你老是個外鄉人,其實到這裡寄宿的,大都是異鄉朋友,我們做買賣的,怎敢胡來,得罪客人,不過實在是出於無奈。客官請看看,這些客人也都是跟客官的處境一樣,我做掌櫃的實在是無能為力,非常抱歉,務請原諒。”

凌起石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話,不會怪你,但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得對我說一個明白吧!還有,你也該指點我一條路走,總不成叫我在這裡呆到天亮吧?”

掌櫃的輕輕嘆息一下,悄悄地說:“則才徐老爺的家人來過,說他們有幾個客人要到了,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因為不便住到徐家,所以要在這裡……”

“所以,徐家的人佔去了我住的房間,是不是?”

“客官請勿大聲說話,給他們聽到,又說我多事了。”

“徐家是什麼人,你這麼怕他?”

“客官有所不知,徐老爺早年做過京官,徐家的大少爺現在也所京中做官,連州官老爺也要聽徐老爺的話,過年過節也要到徐家去請安向候呢,提起徐老爺,誰不敬畏?”

“原來這祥,這就怪不得你了,只是徐老爺做得也未免太過一點,他家的客人還未到,何必就要我們退房,這不是生人霸死地,未拉屎先佔住毛坑嗎?”

掌櫃的怕他再說下去,給徐家的人聽到會惹出事非,急急介紹他到附近的上清宮去投宿,凌起石也不嫌棄,問明路徑,留下馬在客棧,自己朝上清宮去了。

上清宮是一間道觀,地方不算寬敞,牆壁已經剝落,門漆也失去了光彩,看得出這一間道觀的香火併不旺盛。凌起石到的時候上清宮已經關上了門,裡面仍有人聲,凌起石靜聽了一剎,便舉手敲門,不一會,有人在門內發問:“是哪一位,有什麼事嗎?”

“我本來是住在徐州客棧的,因為來了個新客人,徐家的人出頭,把我趕了出來,掌櫃的好人事,介紹我到這兒投宿一宵,請你行個方便,讓我過一夜吧!”

“唉,真是作孽,又是徐家!”宮內的人忿然地說。卻不開門,請凌起石在外面等一下,他要請示當家的才能夠決定。過了片刻,那人回來了,卻不肯開正門,請凌起石從西面旁門進入。他說,正門一到戍時就關上,到翌日辰時才開門,關上之後,非有特別需要不會開的,宮內的人出入都是走後門,但客人出入則走西門。這是宮中慣例,並非刻薄客人不開正門,請凌起石原諒。凌起石才不理他這一套,連聲多謝就走了進去。

老道士關上門,引凌起石到一個小房間,問他吃過飯沒有,然後替他泡了一壺茶,再壓低聲音說:“這地方不很乾淨,不過,它是不會傷害客人的,從來不會。假如聽到外面有什麼異聲,請客官千萬別驚,更不可出門衝撞,這一點十分重要,要是客官不聽我勸告,闖下禍來,可千萬別怪我不早說。”

“謝謝你,我一定不出門就是,只是,到底會有什麼事發生呢?你能夠約略說說嗎?”

“事情還沒有發生,我怎麼知道?”

“過去總有發生過吧?是什麼事?”

“是鬼魂出現,要求超渡的居多,也有一些含冤受屈,來要求昭雪的。”

“真的?有鬼魂出現?”

“我親眼見過的,怎會不真!”

“那好吧,我走了一天,該睡了,明天天亮,請叫我一聲,我怕渴睡,不知天亮。”

老道人答應了,旋即退去。凌起石也關上了門,和衣睡覺。朦朧間,給一陣怪聲驚醒,定一定神,凝聽一下,聽得有啾啾之聲盈耳,不知是什麼聲響,大感驚異。心中不由的想起老道人說的鬼魂,好奇心動,便躡足走向房門口,伏首門隙向外望,只見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不免是有點失望,但正當此時刻,陡然發現有一點綠光在眼前閃了一下,因為門縫太狹,一閃就去了,無法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綠光閃過之後,很快便恢復先前的平靜與漆黑一片了。凌起石想了想,決心冒一次險,要開門出去看個清楚,探個明。可是他遲了一步,出得房門口,已失綠光所在,不知去向了。但他不甘心,仍然追查下去,當他踏進神殿的一剎,陡然聽到暗器破空之聲,十分勁銳,他足下稍一用勁,身子驀然橫移幾尺,恰巧避開了,隨即聽到暗器射在牆壁上的聲音,火花四射,可見其勁道多大。凌起石見對方腕力指力甚強,心中也暗暗嘀咕,有所警惕了。凌起石知道四周都有埋伏,稍一不慎,便會血濺當場,屍骨亦難還鄉了。凌起石不怨自己犯忌偷窺,卻恨對方的狠辣,一氣之下,便橫下了心腸,要跟對方拼個明白。主意立定之後,馬上便展開行動,留心傾聽周圍一切聲響,加以分析,然後決定趨避。有此一想,顯然陷入敵人陣中,給圍住了。

這一間上清宮地方並不寬敞,又已殘破凋敗,一點也不顯眼,想不到卻是藏龍臥虎之地,居然藏了這麼高強武功的人。凌起石在怔忡中,漸漸,他看到了三個人,他分辨出一個是道士,一個是老婦,另外一個可能是商人,他們的年紀大約在四十過外了,尤其那個女人,可以肯定不會少過五十歲。此外,可能還有其他的人,但他卻看不到了。

那個老婦正在用簪搔頭,便聽得凌起石道:“你這一枝玉簪倒不錯呢,看來很值幾個錢。”那老婦吃了一驚,急忙停手注目,又聽得凌起石道:“你放心,再珍貴的東西也不在我眼內,我不會窺視你這枝玉簪的。”

老婦剛才還有所懷疑,此刻再不懷疑,人家確是衝著她說話了。她因此更驚,因為她仍未看出對方在哪裡,但對方對她的一舉一動卻是瞭如指掌,在形勢上她就先輸給了人家了。

但是,她雖然聽出對方的聲音在左前方很近處發出,仍無法看到人影,這就證明人家最少在目力上是勝過她了,怎叫她不驚駭?

老婦手中操著暗器,目光不斷向周圍搜索,希望有奇蹟出現。凌起石卻說:“我跟你老人家無仇無怨,不過路過這裡,借宿一宵,就算得罪了你老人家,也用不著死呀!你又何必使用暗器?不覺得小題大做,太過一點嗎?”凌起石一頓,又道:“還有你,你別笑了,你也一樣,我們之間沒有仇恨,犯不著以死相拼呀!你還是請放下武器吧!合三個人或更多人來對付我一個,不覺得小題大做?今晚在這裡,除了你我幾個之外,你能保證沒有其他人冷眼旁觀?不怕今晚的事傳到江湖上,笑掉人家牙一齒!”

凌起石的聲音在一隅傳出來,聽得各人都凜然,似乎不同意他的說法,想開口,但又怕給人發覺,不敢開口,就在此際,瓦面上陡然傳出一個帶有濃厚四川口音的老者朗聲笑道:“朋友,你用不著替他們擔心,他們這種人,什麼事幹不出來?何況對付你一個後起之秀,就是對付一條草繩,他們也要幾個人聯手呀!哈哈,你不用替他們難過,還是自己小心吧!”

這聲音證實了一件事,凌起石說的話不是憑空捏造的,真有人在偷瞧熱鬧。這個人,可能是凌起石的同黨,也可能是凌起石比他們耳靈,發覺有人,他們卻並末發覺,老婦他們似乎又多了一重心事,更加不敢動手。

但是,他們已經如騎上虎背,儘管有所顧忌,退也有困難。凌起石看到他們的面部表情,把握機會道:“你們到底想怎樣?要錢,我的錢不多,要命,我會跟你們拼,但我希望知道,你們為什麼要向一個毫無仇怨的過路人劫財奪命?你們能回答我這個問題嗎?”

老婦終於開口了。她冷笑道:“你倒說得好聽,你殺了我們五個人,俘虜了我們兩個人,還打傷了七個人,這筆債你必須償還!”

凌起石聽得忿然說:“你要動手,儘管動手好了,用不著含血噴人,亂造事實,動手吧,我等著呢!”

“怎麼,我說錯了?冤枉你啦?你不服氣是不是?要不要我找個人來對證。”老婦說。

“你找吧!我什麼也不怕,我倒要看看你找的是什麼人來!”

“哈哈!她能找到什麼人?還不是他們的自己人?嫁禍栽贓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你洗盡長江水,也難得清白身!”川音甚重的老者又說話了,但這次不再在瓦面,在另一個角落了,老婦曾經循聲撲去,卻看不到人影,毫無所獲。

老婦當然不可能看到那個說出滿口川音的老者,因為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老者。總之,只是凌起石一個人而已,他利用腹語與回聲,使對方受到迷惑。老婦找不到老者,又注視凌起石了。她拍一下手,隱伏著的五個人都站出來了,並且有人燃亮了火,讓大家都看到對方。

凌起石手中沒有武器,身上也沒有武器,老婦看得愕然了,神色有異地問:“你敢小看我,不用武器?”

“我沒有武器。”

“你的雙刃刀呢?在哪裡?”

“雙刃刀?什麼雙刃刀?我想也沒想過,見也沒見過,哪有什麼雙刃刀?”

“你說你不是慣用雙刃刀?”

“當然不是,我不慣與人打架,也不帶武器,若果真要打了,我的手就是武器,再不然,我也只是用劍,你說我用刀,我實在莫名其妙。”

“綠袖兒,綠袖兒,你過來。”聽不到回答,老婦“咦”聲自語:“奇怪,這傢伙哪裡去了?”

事實證明,綠袖兒已經悄悄地溜了,老婦一怔,問道:“你不是楊劍光?徐家的教頭?”

“你看我象嗎?我若要是徐家的教頭,怎會到這裡來投宿?”

老婦又一怔,道:“你既然不是徐家的教頭,來這兒幹什麼?”

“這可就怪了!”凌起石說:“你不看我是個來投宿的人?這是上清宮,十方之地,你來得,我一樣來得,你問我來幹什麼,我也問你,你又來這裡幹什麼?”

老婦被問得無話可說了,臉一沉,冷聲道:“我來幹什麼,你管不著。”

“不管就不管,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凌起石轉過身朝睡房中走去。才走出兩步,便聽得老婦叫道:“慢著,我還有話說!”

“說吧!我聽著!”

“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

“我由來處來,你休問,你要知我姓名容易,先把你們的姓名告訴我,你們說了,我再說,你們叫什麼?說吧!”

“哼!你別不識好歹,三分顏色作大紅。”

“這是公平交易,各不相虧,你肯,就交易,不肯,就拉倒,我不佔你的便宜,你也別想佔我的便宜,我已話盡於此了,你自己決定吧!”

凌起石半點不讓,這可氣壞老婦了。她大為震怒,厲聲說:“你不要後悔?”

“我從不後悔,你想怎樣,說吧!”

“這麼說,我們是難免一戰了。”

“隨你的便,我沒意見,你說打,我奉陪,你說不打,我去睡覺,你喜歡怎辦就怎辦好了,我沒有意見。”

老婦一揮手,兩個壯漢便走出去,等待老婦指示。

“喂,我也有話說!”凌起石見老婦叫兩個壯漢動手,便向老婦說:“你想怎樣的打法?是點到為止,還是生死決鬥?”

“你還想活?害怕了?”老婦得意地說,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顯得很是得意。

凌起石看她一眼,平淡地說:“螻蟻也惜生命,做人當然不希望死亡。若不先說個明白,豈不死得冤枉?”

“好吧,這是生死之鬥,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了,你動手吧!”

“怎麼?你不用武器?”

“我沒有說過。不過,對付似你們這些人,用不著武器也不出奇,動手吧!”

凌起石面對幾個高手,全無懼色,連催對方動手,老婦反而有點忐忑不安了。但她已經叫了兩個壯漢出場,總不能就此罷手。因此,她只好作了個手勢,沉聲說道:“把他幹了!”語言冰冷,不帶半點感情。那兩個壯漢聞語,應了一聲“遵命!”聲出招發,雙刀並舉,在火光中,刀光一閃,兩口刀一上一下,同時斬向了凌起石。凌起石陡然退出了兩步,避過了第一招。冷然說:“你們要小心了,我不會客氣的。”身形隨聲疾起,兩袖一揚,引開對方的眼光,兩足陡發,“砰砰”兩聲,一中左肩,一中右肩,兩個壯漢同時中招,向後便倒,“嘭嘭”兩響,都跌倒在地,痛得他們呻吟哀鳴。

“怎麼樣?還有人再來不?”凌起石勝了一仗,又向老婦挑戰了。他恨老婦目中無人,所以不肯罷休。老婦可心寒了,她雖然看不出凌起石的功力有多麼深厚,卻知道兩個壯漢的武功有多高,以他們這功力竟不堪凌起石一擊,接不下一招就雙雙受傷倒地,而且受了重傷,肩窩骨碎,即使接得上,也難以完全復原了。似此情形,自己動手也辦不到,但凌起石卻辦到了,由此可見他不是胡亂吹牛,是真有過人功夫,似此,老婦怎能不驚,她是真正感到驚懼呢。

老婦目向另兩個同伴,他們也都心懷怯意,望向老婦等她出主意。老婦是他們的頭領,武功與輩份最高,她是無法不開聲的。她定了定神之後,道:“你來吧,待老孃來接你幾招看看,不用客氣,有本事儘管使出來就是,看老孃能不能接得下。”

“你放心,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這不友善的印證武功,這是生死之拼。”

“這知道就好,來吧!”

“你接著,我來了!”凌起石說著話,右手一沉,左手緩緩拍出一掌。又緩又輕,無風無聲,恍如開玩笑,看得四個漢子都大感驚奇。他們想不到凌起石會如此輕敵,如此侮辱對方的。所以心中都有恨意,也以為老婦可以輕易還擊,取得主動的,怎知道老婦卻臉色凝重,兩腿微彎,作前弓後箭之勢,身形向下沉,似乎碰上極難應付的強手,正在以全力搏鬥,各人見此,本來輕鬆的心情摹然變得沉重了。

老婦守著自己的身份,收起了武器,以掌對掌,怎知第一招就應付得如此吃力,甚至可以說是狼狽。她用盡全力應付來招,不料剛一發力,對方撤招了,勁力一卸,老婦的勁力便等於白費,反而牽動了身形,幾乎站足不穩。及至急忙收招,凌起石右掌由下而上,以手背反拍出去,看來比早先一招左掌,更要輕鬆,完全不著力的樣子。老婦抱著死蛇作為生蛇打的宗旨,結果是發力太早,沒有對手,以為對方又是故弄玄虛,沒料到招一撤,凌起石的掌風頓如狂潮怒浪般席捲過去,其勢可摧山填海,沛然莫之能卸。老婦在一驚之下,疾退兩步。

“你怎麼了?我還沒有真個發招呢!”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使這種功夫?”老婦斷然問。

凌起石心頭一凜,但毫不示弱,的說:“你說我這是什麼武功?為什麼我不會使這種武功?”

“你這是公孫元一派的功夫,據我所知,公孫元生平最不信任人,所以不曾收過門人,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不說個明白,可別後悔。”老婦只看了一招就叫出名來,也叫凌起石暗暗詫異和警惕,凜然道:“我早說過了,你不說出姓和名,休想我會先說,你別想佔我的便宜。”

凌起石擺出一副決不妥協的樣子,老婦實在下不了臺,冷冷一笑,道:“那麼,好吧,我們且先打一場,再通姓名好了。”

“隨你的便,我早說過不在乎了。”

老婦進攻了,出手的第一招正是早先凌起石所使的“陰雲手”,這和太極派的“雲手”不同,太極派的“雲手”是側身微退,以卸力為主,老婦此刻所用,是正反雙手互用疾拍對方的,本應叫做陰陽手或鴛鴦手,但因公孫元早年行走江湖,是介於正邪之間,而行事又邪多於正,故有公孫邪之稱。他的武功,也不被作正派看待,故“陰陽手”被稱作為“陰雲手”以示有別於其他派的武功,也未嘗不可。

老婦使出這一招,用得十分純練,可見她不是憑聰明剛剛學來,是久經磨鍊的,因此,凌起石對她的身份也有了幾分明白,說話較為客氣了。

凌起石說:“你年紀比我大,懂得自然比我多,但是,要想憑這一點就能折服我,還辦不到。”

“你要怎樣才心服?”

“你要我服你,除非把我殺掉,但你辦不到,也不敢,你承認了吧!”

“好一個不識死活的傢伙。”

“你有本事就掏出來,何必動氣。”

“這麼說,你還要打?”

“我又沒吃敗仗,為什麼不能打?”

“不錯,你還沒有落敗,可是,我可以肯定,不出三十招,你必敗!”

“你敢跟我打賭?如果我在五十招內安然無事呢,你又如何?”

“你若支持到五十招,我馬上就走,今後凡是你到的地方我就退避三舍,你滿意了?”

“你這話當真?不後悔?”

“我絕不後悔,不過,你……”

“我怎樣?”

“你要是在三十招之後敗?又如何?”

“很簡單,你有這許多人,如果我敗了,還有命逃得出去?”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到時,你要老實回答,不許推諉,你能答允?”

“我答允與不答允都是一樣,你們無法在三十招內或四十招內傷得了我。”

“這麼說,你是害怕了?”

“你用激將法也沒用,還是老老實實的跟我打一場,勝了再提吧,天還沒亮,就想食早點,不覺得太早嗎?”

“你正話不說,盡是胡亂扯一通,再說也是白費,看招吧!”一抖手中拐仗,杖頭便抖出一朵大大的杖花,還有風聲。凌起石鎮定的出奇,怔怔地瞧著來招,不接亦不架,身形微晃,輕抉似煙,驀然閃出了幾尺,恰恰及時避過來杖,等到杖勢一過,杖風靜了,凌起石又已安安穩穩的站在原來的地點,恍如沒有移動過半步。她本準備不用武器的,結果用了。

“第一招過去了,請繼續吧!”凌起石冷冷地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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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 (1)

老婦這一招,原是試招,正如大夫替病人看病,第一劑藥總是帶有試探性質,並未存什麼大希望的。等有了反應,第二劑便不同了。老婦用的正是這個手法,所以第一招給對方輕易躲過,她一點也不感到驚奇與失望。

凌起石當然也有此想法,所以發出冷笑一聲。但老婦的幾個同伴的想法則不同,他見老掃的第一招就迫使凌起石退逐,實際上她已是勝了。

一招過後,出現三種不同想法,一下子變得靜下來。

凌起石見對方轉拐注視自己,不禁再冷冷發話,催她發招。

老婦報以一聲冷笑,忿然道:“你接招吧!”兩手一掄長拐橫掃凌起石,招到中途忽然捲成圈,杖花飛散,恍如有數十根柺杖一齊向凌起石襲擊。

老婦的拐仗使得神出鬼沒,一口氣使出了八招,把凌起石完全困在她拐風杖影之內,只見他如同醉漢,又如風捲殘葉,東飛西蕩,無法穩定。老婦一連八招,已盡出精華,卻未能擊中對方身體,心中不由的暗驚,但旁觀的幾個以為她已穩操勝券了,居然大聲叫好,叫得老婦臉熱。

“九招過去了,再發招呀,不必客氣!”

“你別狂,有得你好受!”老婦柺杖歸右手,騰出左手用劍配合柺杖突擊凌起石,又是狂烈攻勢,招招狠毒無比。但是,她不管用招如何狠辣,如何陰險,用勁如何足,到頭來總是白花氣力,無法傷及凌起石半根汗毛,她心中一氣一急,又驚又恨,用招更狠,也更勁。凌起石在連閃十多二十招之後,也還手了,但仍然是用空手,未使用武器,老婦把劍收起之後,由空手而柺杖,早已把身份丟在腦後了。

雙方酣戰中,凌起石陡然一聲長嘯,聲如龍吟,清勁異常,人也隨聲而起,拔高三丈以外,朗聲道:“已經四十五招了,你記住,還有五招,你就要自己走路了。”

老婦自己心中有數,知道他並沒有報大數,而且還只是說出她所發的招式,並未加上他自己的用招,而在實際上,他是可以加上他自己發招的數目的,他不那麼做,可說十分公道了。

老婦有一個想法,她覺得凌起石的功力不但高深,且比她的估計更高深。他在激烈的惡鬥中,居然能分心留意對方的招數,僅此一點已非常難了,何況還能還手,毫無所損。

老婦越想越不對勁,簡直是心寒了。囚此,最後的這五招,她真不敢輕用,生怕今後要遵守諾言,凡他所到之處,她就要回避,那豈不糟透了!她如此想,真後悔早先把話說得太滿了,她思索對策,終於想到一個下策,一揮手,叫同伴先走,準備自己在未用足五十招之前離去,這雖然有點要賴的昧道,但卻不能說她不守諾言。她從大處著眼,明知這是使奸,也要幹一次了。

老婦主意打定,正要行動,陡見凌起石向她招手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你跟我來,我也有話要問你。”

凌起石不理老婦是否肯跟他走,說完話,很有信心的轉身就向上清宮右側走去,去勢甚疾,似有急事待辦,老婦明知此去必有危險,吉凶未卜,但她好奇心仍在,略一考慮,馬上就跟上去。

凌起石走得很快,老婦不得不加勁追趕,追到一座小山崗,看到凌起石已站在那裡等她了。她便問他:“你有什麼話說?”

“我有幾個疑問,我十分奇怪,我雖出道未久,只有幾年,但是,卻已經有三個人問過我跟公孫元是什麼關係,你是第四個了。我想知道,你怎會懷疑我跟公孫元有關係?你由哪一點看出我與公孫元有關係,公孫元是什麼人?”

“你的武功,雖然很簡單,其實很複雜,這是公孫派的武功招式,你既然懂得用,當然與他這一派有關聯,但他這一派,人丁甚少,所以江湖上識得他這派武功的人不很多。”

“但你一看就看出了,你與公孫元有什麼關係?”

“你大約想不到吧,我是公孫元的老婆,所以我一見你出手就知道你與他這一派有關。”

“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瞞你,大約有四年多了,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見到公孫前輩,並且和他在一起過了一段不太短的日子。”

凌起石和老婦敘起輩份,她竟然是凌起石的師母。但她與公孫元失散已許久,早就以為他物化了,怎知居然還活在人間,她希望見到他,與他相敘。但是凌起石對她的話有懷疑,不感貿然具實以告,只是略為提及便岔開話題,避過再提及公孫元。

老婦不願放過機會,追問不休,並且說:“他沒跟你提起過我?”

“我記不起了,恐怕沒有,公孫前輩只談當時眼前事,對於過去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他甚少提及,人物也少提,所以,我除了跟他老人家學了一些實際的東西,就很少聽到其他了。”

“哦!他還是這個脾性,一點沒改!”老婦自語:“你記得他在什麼地方?”

“記得不大清楚,而且,那地方,除非他預先知道你要來,在路上等你,否則,你即使到了那裡,也是無法見得到他。”

“他不見人的?”

“他不喜歡應酬,他在住處周圍佈下重重陣圖,非經他指點,不易通過進入。”

“你可以進入不?”

“我當然可以!”

“那麼你有沒有空陪我走一遭?我們都幾十歲人了,來日無多,說不定能相敘得多少日子,能夠在死前見到他,敘敘,總是好的,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很抱歉,我實在沒有時間,我正要趕著去辦一件事,抽身不得,請你原諒。”

“你沒有空,也沒辦法,可能上天註定我們今生已無法會面了,我知道,他身體似乎強壯,其實有病,他也會想念我,希望能和我相會的,不過他為人好強,儘管內心如何想念,還是不肯說出口的,我們分手之後,音訊斷絕,他也許以為我死了,正如我以為他不在人世一樣,你沒空,我不敢勉強你,你若果抽得出時間,就是不為了我,也該為他著想啊!再見了!”老婦無限失望地告別,凌起石也黯然。

老婦去了不遠,忽又轉了回頭,道:“你雖然沒空,不能陪我走一趟,把地點告訴我,總可以吧!只要找到附近,遲早總可能見到他吧?你肯不肯……”

“這個當然可以,只是怕你找不到。”

“我願意試試。”

“那好吧!我告訴你,公孫前輩在,哎呀……”話未說完,被老婦出其不意的點了三處大穴,登時受制於人了。

老婦點倒了凌起石之後,還是怕他運功解穴,再加上兩掌,以獨門手法封死他的穴脈,毀去他的武功,相信他再無能為力了。然後才扶他坐起來,審問他的身世,查問公孫元的去處。

“你就是殺了我,也休想我會告訴你一句真話,我大不了一死,你就奈何不了我!你問吧,我不答!”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你可試試!”

“我就試!”老婦問:“你是公孫元的門人?他教了你什麼?”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了。”

“你不說?”

“不說!”

“好吧,我看你充好漢充得多久!”說時,一拐仗擊在凌起石的大腿,凌起石猛的震動一下,但是沒有叫,他忍住了。他瞥了一眼正在流血的大腿,恨恨地盯著老婦,卻倔強地不吱一聲。

老婦冷“哼”一聲,自語地說:“充硬漢吧,看你充得多久!”柺杖一頓,地也震動了。

凌起石冷冷一瞥,撇嘴笑說:“你還花這氣力作甚?我已不能反抗了,你要殺我還不容易,何苦花這麼大的氣力。”

老婦聽來如火添油,目露兇光,殺氣上臉。但凌起石非但不懼,更刺激她:“動手啊,你幾十歲人了,當然不會未殺過人,殺多一個和殺少一個有什麼分別,何必疑慮多多。”

老婦料不到凌起石有此膽量,竟敢激怒自己,她為此而思索,終於忍住了氣,再以杖叩其脛,道:“怎麼,你真不肯說?”

“你叫我說什麼呢?”

“你倒詐得真似呢!公孫元在哪裡?說!”

“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聽,你還是快死了這條心吧!”

“我就不信你會比鐵還硬,你不說,是自討苦吃!到頭來還免不了要說,那是何苦呢?”

“你以為我會向你求饒?你想得倒真美啊,可惜你找錯了對象。”

老婦發起脾氣來了,她揮動柺杖,一連打了凌起石十多下,用的氣力倒是不小。凌起石承受著,不吱一聲,更不求饒,那份倔強態度,使老婦也為之動容,暗暗敬佩。

本來老婦要折辱他,待他求饒之後便挖苦他,不料他不但不求饒,連呻吟也無一句,這麼一來,倒叫老婦不快了。她挺拐指著凌起石道:“你別以為我會害怕公孫元,不敢殺你,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一生怕過誰來!”

“你是公孫前輩的老婆,這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記錯吧?”

“你沒有記錯,你只足個傻瓜,居然會相信我孫二孃的話,活該你倒黴。”

“這麼說,你不足公孫前輩的老婆了?”

“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我不懂!”

“你不懂的事倩多著呢!”老婦說:“我與公孫元是老相識,他的老婆我也認識,我把她殺了。我恨她,所以就殺了!公孫元見異思遷,移心別向,我恨他,要找他算帳!他老婆不顧廉恥,橫刀奪愛,我更恨她,所以殺了她,你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了,你是愛上公孫前輩,想嫁給他,但他見你心狠手辣,不願同你結婚,卻和另一個人結了婚,你吃醋,把他老婆殺了,他恨你,不再和你往來,不願見你,因此,躲了起來,你仍然愛他,也恨他,想找他,我沒有說錯吧?”

“你說得很對,你知道得太多了,也容你不得。”

“慢著,慢著,我還有話說。”

“好吧,你說!”

“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你就明白了!”凌起石說:“早先,我對於生死已置於度外,但聽了你這個故事,我的主意改變了,我不想死,你能不殺我嗎?”

“唔,你也怕死了!哈哈,我以為你真是英雄好漢,所以才不怕死,原來也是狗熊,怕死怕得要命,既有現在,何必當初。”

“你先別高興得太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要我回答甚麼?”

“我問你,你是否一定要殺我?不殺行不行?”

“你怕死了?求饒了了”

“不,你先回答了,我再說。”

“廢話!你還想討價還價?你還是交代後事吧!聽到沒有!”

“當然聽到,我又不聾,怎會聽不到。”

老婦聽得勃然變色,罵道:“死到臨頭還要逞強,真是不知死活!”提拐怒喝:“本來我想留你一命的,偏是你不識好歹,自己找死,這可怨不得我,記住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了!”話聲一落,柺杖斜斜自上而下,打向凌起石的頭顱。凌起石見狀,想到她如此狠毒,對一個已經無反抗能力的人也是不肯放過,心中便湧起殺機,靜待老婦柺杖打到,身子猝然向後一側,同時雙手驀伸,一把抓住杖頭,趁勢就地一滾,因為事出倉促,大出老婦意外,嚇了她一怔,幾乎連柺杖也給扯脫了。

老婦一怔之後,定了定神,立即振臂一抖,似乎要把凌起石摔個半死,消一消心中悶氣。怎知一抖柺杖,卻覺得輕如無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精神為之一振,目光如電,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此時已放開了柺杖,屹立在一邊了。看他所站姿勢,悠然自得,恍如早先全未發生過任何事情。老婦是個識貨之人,見此情形,已經明白了七八,悔恨自己剛才被人戲弄,貽笑天下。她興念及此,憤如怒獅,舞動柺杖再作第三次進攻,攻勢比先前更為狂烈,更為狠辣。

但是,此時的凌起石和先前也大不相同了。早先,他穴道被點,似乎武功盡失,任人愚弄折辱,無法對付,此刻卻龍精虎猛,威武異常,不但反應迅速,迴避及時,而且,反擊更為凌厲,他雖然只有一雙肉掌,虛拍實拍,打前打後,都暗蘊內力,非同小可,老婦有一根柺杖,亦無法攔擋得住他的攻勢,常被他迫近,掌風撲到身上,感到隱隱作痛。老婦知道遇到真正勁敵了,便沉住氣,左撩右撥,上砸下挑,打得十分謹慎,把凌起石當成平手,再也不敢如先前的囂張大意了。

凌起石中了招,穴道受損,大腿又被襲擊,轉眼之間居然會變成生龍活虎,這變化實在太速,也太大了,以至老婦一時無法明白。她對自己的點穴手法一直都具信心,而過去許多例子,足以支持她的信心,可是,事實卻如此,怎不令老婦疑竇叢生?

老婦似乎用盡全力了,凌起石還是十分從容,並且越戰越勇,身形也越快,快到成為一溜煙一般,一下子蹦高二三丈,一下子貼地而來,躍高伏低,竟十分敏捷。

打了一會兒,老婦發覺自己打出去的招處處都是被人封死,難以施展,而對方的攻勢卻是更難防禦,她真怕八十老孃倒崩嬰兒,心寒了。

老婦的夥伴並沒有跟上來,凌起石也是一個人,所以,他們是一對一,十分公平。

老婦是越打越怯,凌起石是越打越勇,大約已打近二百招了,老婦已由主動變被動,由上風變下風了。這情形,對老婦來說實在不妙,但凌起石的說話尖酸刻薄,叫她氣怒填膺,雖處下風也不願逃走。她在氣惱中大戰,大有不惜以死相拼之勢。

“老傢伙,你知道我的厲害了?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我還沒有動過武器,你就已經支持不住了,我若使用武器,你更對付不了,你活了一大把年紀,我倒有點可憐你,不想要你的性命了,你發個誓,今後不再去找公孫前輩的麻煩,我就饒你不死,你可否願意?說吧!”

“廢話!我出道的時候,你還未出生呢,居然敢來教訓老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決不受你威脅,你看著吧!”大怒中發招,真是使出拼命絕招了。

兩個又展開第三階段惡戰,更見激烈,也更驚險了。

老婦已經是強弩之未了,發出去的柺杖風聲依舊,勁道卻大不如前,凌起石已經有膽硬接來招,用掌力把柺杖震斜一邊,使它失去準頭了。到了這時候,強弱更明顯,勝負已決了,老婦怕受辱,已經萌生短見,準備用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了。但她還未動手,她的同伴到了。來的是兩個握刀的壯漢,老婦此刻如同遇溺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也寄以極大希望,在早先,她根本不把這兩個壯漢放在眼內,不把他們作同等看待的,對他們說話也是呼呼喝喝,盡是命令式的。不過,那是過去,這時卻不同了,她叫兩個壯漢幫忙,兩個壯漢剛揮刀插手,她一個急退,飛步狂奔,迅速沒入黑夜中,留下兩個壯漢送死,她自己就逃了。

老婦逃了,兩個壯漢在破口大罵中丟了性命。

凌起石清掃戰場,想到老婦的陰狠毒辣,不禁是毛骨悚然,他看了兩個壯漢最後一眼,便揚長而去,迴轉那間破敗的道觀,道觀中還亮著一盞火光很弱的油燈,在夜風中被吹得閃晃不定,受火光照射的觀中一切景物,也都因火光搖盪而變形。凌起石獨對孤燈,雖然是無所畏懼,也有孤寂的感覺。凌起石心念一轉,便迅即離開破道觀,直朝徐家奔去。

由破道觀到徐家並不很遠,凌起石跑得又快,不一會已進入徐家了,徐家本來守衛森嚴的,還養有幾頭西藏巨犬,兇極了,它們是徐家最忠實的守衛者,曾經立過不少功勞,傷害了不少偷襲徐家的人,破壞了來犯者的計劃,因此,徐家待它們很好。凌起石偷入徐家也曾驚動了它們,引起它們猖猖狂吠。可是凌起石的身形實在太快了,根本無一個守衛者發現,他們以為巨犬亂吠,不予理會,喝退它們。

凌起石對徐家是陌生的,但對徐家的佈置卻十分熟悉,絲毫也不陌生,因為,那是採用五行陣佈置成的,每一房一亭,一桌一幾的佈置都是有一定位置的,路口與轉彎角的石墩,盆花,都有作用,若非熟悉陣圖,撞了進去,就如走進天羅地網,要想脫出去,可就難了。因此,過去有人撞了進去,走了半夜,捱到天亮也仍然被困在徐家,逃不出去,終於被困住,慘死徐家。

凌起石可不是個盲頭蒼蠅,他居高臨下,俯視徐家,一下子就看出是五行陣了,他想了想,存心要跟徐家來個大搗亂,鬧得痛快。主意一決,就照自己的主意去做,把轉彎角處的盆花與路口的石墩等飾物搬亂放置,然後再增添了一些飾物,改變了原來的佈置,檢視一片,感到滿意了才罷休。

在徐家,凌起石發現了兩個熟悉的人,一個是早先才跟他交過手的老婦,另一個是青松道人。見到老婦雖然有些驚異,卻不至震動,見到青松道人,他就感到詫然了。他深知青松道人,人如其名,高風亮節,為人甚正派,絕非邪門可比,何以會在這個地方,難道外傳失實,徐家是好人家?但這個老婦早先明是指自己為徐家的教師,何以她自己反而在徐家!而那個穿錦袍的人,從他舉止言態看,當然便是主人了。

他聽得綿袍人道:“青松道長,你是個出家人,怎麼還如此固執?人生不過幾十寒暑,你也五十過外了,何必再如此?你把一切告訴我,我不但不難為你,還要多謝你呢!你何苦要和自己作對!”

青松道人搖了搖頭道:“徐大人,你說遲了,如果你早說,還有補救,現在,遲了,來不及了。”

“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錦袍人說。

青松道人聞言微微一笑,道:“你不能完全明白,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該明白一半。”

“我會明白一半?我不懂!”

“其實這十分簡單,我是一個出家人,長年歲月住在山野,多見禽獸少見人,若不能自己照料自己,早就死掉了!我自己會一點醫術,亦認識一些藥性,剛才你給我喝的茶,你比我更清楚,我還用說下去嗎?”

“道長,你錯了,那不是無可解救的毒藥,只要你肯答允與我合作,我再給你一杯茶喝,包保你可以沒事!你放心好了!”

“不!多謝了!我活到今天,也不算是夭折了!正如你徐大人所說,我是個出家人,對生死看得甚淡,你以為我會怕死,一定會聽你的話,要跟你合作嗎?不會的!我不能救人,已感內疚,更不容害人。你的第二杯茶,我知道會解第一杯茶的毒,但是,第二杯茶又如何?將來一樣要你再給第三杯茶才解毒。長此下去,我便要長期受你控制!徐大人,你不必再想方法解救我了,我已暗運玄功,把毒迫進五臟六腑,即使華陀再世,也難救我一命……”

“你……”錦袍人激聲說,似乎大為震怒,但卻說不下去。

“道長,你不要擔心,什麼樣的毒我都能消解!”凌起石不能再等,從外邊撲飛而入,雙掌發勁,“轟隆”一聲巨響,牆便塌了一幅,他就由缺口衝進去,可見他是多麼的心急。

凌起石的聲音,青松道長聽不出,但老婦卻聽出來了。她又驚又怒地大喝:“好呀,你居然跟到這裡來送死!”她口中說著話,柺杖已經遞了出去,攔腰掃向凌起石。

錦袍人急問:“大娘,他是誰?”

“他就是早先我對你說的賊子!剛才給他跑了,這一趟他可跑不了啦!”她說著話,柺杖可不閒著,一招連一招,使得如怒龍翻江,聲勢嚇人。錦袍人看了,認為她已佔盡了上風,不須怕凌起石了!因此,他見青松道人毒發,使走過去,要抓住他做人質,威脅凌起石。怎知凌起石並非處在下風,他早先與老婦打仗一場,已經知道老婦的招數,應付起來十分方便,不似先前那樣要捉摸了。他既然佔了上風,就有餘暇注意其他事物,他看到錦袍人向青松道人偷襲,生怕青松道人失算,一急之下,顧不了傷老婦,左手一掌劈出。震開老婦來招,右掌徑劈老婦面門。招勢極兇,掌風暗湧。她和凌起石打過一仗,已知他的功力非同小可,這時急怒發招,用勁更足,她如何還敢硬接?見到凌起石目光射向另一邊,便如他目的不在自己,急忙斜閃,反手打出幾枚暗器,人卻向外躍奔,逃出去了。

錦袍人料不到會變得這麼大,這麼快,方自一愕,凌起石已經到了他身邊,一手伸向他,他也練過武功的,早年還考過舉人呢!但是,他就是年輕十歲,也絕非凌起是對手,何況此時是凌起石乘怒狂攻,勁力十足,更非他所能阻攔得住。他一掌打出,和凌起石的手掌接實了,恍如打在一塊鐵上,痛得縮手不迭,失聲狂呼,退了幾步。凌起石卻並不追他,只向他發出一記劈空掌。掌勁一發,錦袍人應聲倒地,恍如早經排練成熟一樣。

錦袍人爬不起來,躺在地上叫救命。凌起石不理會他,急忙扶住青松道長,給他吃下解毒丸,再替他把脈。黯然說道:“道長,照脈看,生命可以保存,但武功就難了。”

青松道人略為一定神之後,對凌起石說:“謝謝你!不過,我是不行的了,你不必浪費精力,你快抓住這傢伙做個人質,急速逃出去吧!這是個虎穴狼窩,不能耽待的,趁他的外援沒到,你快走吧,稍後就遲了。”

“道長放心,他逃不了,他的人也進來不了。”

“你說什麼?你把徐家所有的人都殺了?太殘忍了!”

“不,道長不要誤會,我入來並未殺害任何人,我只是把這裡的陣法改變了一下。他們本是用來圍困刺客的,我把他的陣圖變了,他們就找不到進路,也找不到退路,變成甕中之鱉,有翼難飛了。”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急於抓人了。”

“道長,你現在覺得怎樣?”

“我感到似有千百條蜈蚣毒蛇之類在身體的裡面亂竄亂咬,十分難受。”

“你不要擔心,我用內力助你驅毒。”

“不,你先別這樣,聽我說!”

“你說吧,我聽著。”

“我是不行的了,你不用多花精神了,你聽我說,快抓住他,要他帶路,把地牢、水牢中的人放了。據我所知,他在水牢與地牢中最少困有十個人以上,你若給他逃了,那些人就沒命了。”

“道長你放心,他逃不了的,還有什麼事,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你把我的衣領撕開了,裡面有一張很薄的羊皮,你拿了它,再把我的劍,一併送到青雲莊去,交給莊主邵青雲,他看了,自會明白,他若問起我,你將所知所見盡都告訴他好了,我的劍,劍,劍……”青松道人死了,凌起石解下他的佩劍,配到自己身上,藏好了羊皮,然後再抓著姓徐的要他帶路。結果,找到了十七個被囚的人,有俠客,有強盜,凌起石不知他們的底細,都放了他們,只有一個恃著一身武功,以怨報德,要挾凌起石給他五百兩銀子,而激怒了凌起石,把他擊斃當場。

徐家是個富甲百里的大財主,家財甚多,珍寶玩品也甚多,凌起石想起了義姐說過的話,所有女孩子都喜愛飾物,會令女孩子一生一世不會忘懷。他想起了自己所愛的人,就在大批珍飾中揀了幾款,和在微山湖選到的幾款包在一起,準備將來送給呂玉娘。

凌起石本來不曾準備在徐家逗留多久,所以埋葬了青松道人之後,便匆匆告別,直朝青雲莊而去。

凌起石依照青松道人死前指示,沿途疾馳,五日之後,青雲莊在望了。凌起石想起此行的任務,使略略檢點一下衣著,然後走向青雲莊,求見莊主。他看到神態傲慢壯丁,先就不高興,及至道出姓名,說有要事求見莊主一面,對方那愛理不理,愛睬不睬的神氣,更叫他氣炸了肺,若不是看在青松道人面上,他縱不出手教訓,也會拂袖而行了,但既是受了青松道人所託,便只好耐著性子了。

不過,人到底是人,忍耐有個限度,假如超出了這個極限,就要爆發了。凌起石就給對方迫得無法再忍,終於吵了起來。他指著守門的莊丁說:“我是受人之託而來,既然你們不肯代我通報,我亦不敢勉強,我只想知道你是叫什麼名字,朋友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你想知我姓名?好呀,叫你姐姐來問我就說,叫你娘來問也好,快去……哎呀,你敢打我!”莊丁捱了耳光,放潑了。凌起石朝他冷笑了兩聲,並不作答氣氛非常緊。

莊丁受傷也不輕,但他是平日橫行慣了的,平日只有他打人罵人,哪裡有人敢打他罵他?因此,他打人罵人感到高興,嘻哈大笑,捱了打,就感道被辱,忍受不了,所以倒靠牆邊,仍然不清楚的咒罵不休。其他的壯丁也覺得失威,都恨凌起石,要向他算賬。

凌起石的扮相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精壯漢子,肩寬胸挺,四肢粗壯,一看就是一個有氣有力,且練過武功的人。他的臉色很黑,看來是經常在雨淋日曬中過日子的,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在江湖上找生活的人。這樣的人,莊丁們見得多了,認為他們並無真實功夫,只是懂一些花巧功夫居多,不切實用的。每年有不少這樣的人來求見莊主,不是毛遂自薦,就是求助盤川。他們見慣了,以為凌起石也是這種人,所以故意予以冷談,使之難堪,沒料到凌起石卻是出手不饒人,這才使他們驚駭,也使他們震怒,都挺身而起,要挽回面子。

凌起石見五六個莊丁一下子湧上來,恍如未見的屹然站著,冷冷地說道:“你們打算怎樣?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要面見你們莊主,把話帶給他,也把東西交給地,你們不妨直說一句,肯不肯代我通報?如果肯,就請幫忙,我十分感激,若果不肯,也不用抱歉,我不會抱怨,我已盡了責任,問心無愧!情你們就給我一個答覆,要是你們想動手,在你們有了切實答覆以後,我會考慮,你們是肯還是不肯代我通報?”

凌起石臉無懼色,侃侃而談,倒使對方有所考慮,未敢妄動,對峙著沉默了半響,有個人道:“你想我代你通報莊主不難,但我們莊主不見無用之人,你想我通報,總得露一手給我們開開眼界才行。”

“這是你們莊主定的規矩?”

“不,這是我們代客人通報的習慣。”

“那好吧!現在我要見你們莊主,為了盡責。不過,我有言在先,我不願在此久留,如果你們莊主認為要見我,就請他帶了信物到離此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找我好了,我有急事要辦,只能等他到明天天亮,天色一亮,我便上路,不再等他了!這一點,請你們千萬要記住,若果有誤,你們要負全責。”凌起石說完話,手一抖,長劍出鞘,各人以為他要動武,為之一怔,本能地向後疾退,不料就在剎那時間,凌起石揚手一甩,劍鞘飛出,疾射青雲莊門前石獅,“擦”一聲,火光四射,劍鞘直插入石獅座下石墩,深入石內,留在外面不過一尺左右,各人已經嚇得失色,不料驚魂未定,己看到凌起石轉身疾去,去了十步左右,陡然反手一甩,長劍脫手飛出,寒光刺目,森冷迫人,各人都怕傷了自己,譁然驚返。可是,他們太膽小了,劍不是射向他們的,是射向劍鞘,“啪”一聲,長劍歸鞘,寒光乍閃,劍鞘又再給衝力一迫,深入了石墩幾寸,留在外邊的劍鞘只有半尺左右了。

莊丁給這個情形駭住了,他們料不到凌起石腕力如此之雄,劍鞘深入石墩已難,入得那麼深更難,飛劍入鞘於十丈之外已難,反手背擲如此之準,又如此大手勁,居然能借長劍歸鞘之力,迫使劍鞘再入石五六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莊丁們知道撞了板,不敢再加隱瞞,急急入去稟報莊主了。

青雲莊的莊主是邵青雲,他和青松道人是同胞兄弟,青松是大哥,青雲是弟弟,他們兄弟志趣不同,一個出家做了道人,一個做了莊主。他們之間除了志趣不同之外,性情也各異,青雲嗜武如命,長年長月沉迷在武術中,莊中事,一向少理,遇有高明之士,便求教,不達目的不休,勝負倒不怎麼計較。但他自己不計較,別人倒計較,因此結了不少無謂的樑子。不過,他也著實武功不弱,有人尋仇,亦多非他敵手,且他不重殺傷,久而久之,別人瞭解他的性格,對他的仇恨倒是減輕了。

五年前,青松道人路過,曾經探望弟弟,兄弟倆久別重逢,當然有不少話說,但青雲有求於哥哥的都是武功,要和哥哥印證,結果,不論在內功,拳法,劍法三方面都輸給了哥哥。他問原因,並請哥哥提點他的優缺點,他說,過去他與人過招,有勝有敗,倒是勝多敗少,但何以會勝,怎麼會敗,有時自己也不明白,別人不肯說,他希望哥哥告訴他。青松道人素知弟弟為人,自己若不說,他必耿耿於懷,終生不樂,因此,他叫弟弟把自己練功經過,與人過招經過及練了些什麼功夫都加以詢問,並叫他逐一練了一遍或幾遍,把自己明白的當即說了,把一些未明白的記下來,答允將來弄明白之後再告訴他,他高興極了,恍如一個小孩子般連聲叫哥哥。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在這五年當中,邵青雲不知多少次想起了哥哥,希望哥哥能重來,但他也知道,哥哥是四海為家,沒有定址的,要想確知他在何處,簡直不可能,因為即使有人在什麼地方見到他,等到消息傳到邵青雲耳中,又不知轉到什麼地方去了。因此,只有等他自己找回來,去找他是無法找到的。五年的時間不太長,也不太短,邵青雲無法盼得哥哥回來。

這一天,他正在和兩位朋友在莊裡談論武功,聽得莊丁的報告,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仇家找上門來,及至看到了劍,邵青雲驚叫:“這是我哥哥的劍,是他回來了?”莊丁的回答使他失望,但他認得是哥哥的劍,既然來人說是受人之託,帶了東西給他的。他大罵莊丁混蛋,急急趕到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客棧的掌櫃認識邵青雲,說確是來了一個那樣客人,但他出去了。邵青雲便在客棧等候。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踩查邵青雲的為人。他以為莊丁那麼驕傲無禮,主人決不會是好貨色,否則,不會有那樣的人。他雖然受青松道人所託,青松道人卻不曾說明與青雲莊主的關係,因此,凌起石是不知道他們乃同胞兄弟的,凌起石自己想,假如青雲莊主不是好東西,便要教訓他一頓,再索回青松道人的劍。

但是,出乎凌起石的意外,外間的人對青雲莊的莊丁雖然不滿,但對青雲莊主卻是稱讚的,他們都說青雲莊主是一個好人。花了半天工夫,凌起石得出了一個結論,青雲莊主是個糊塗的好人,沉迷於武功,有同情心,又有義氣,卻糊塗,對外間事,多不理會,以致莊丁胡來亦不知情。

邵青雲在三才客棧已經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凌起石方施施然回來。掌櫃的急忙出迎,道:“石大爺,邵莊主和甘爺、歐爺已經等了徐大爺許久了。”

“是麼?那就太對不起了!”凌起石冷然地回答,卻不理會邵青雲他們,徑自走向自己的房間去。

“石大爺,邵莊主拜訪你大爺,你……”

“請他稍候片刻,我換過衣服再請他們相見。”

果然,片刻之後,他已換過衣服出來。

邵青雲先向凌起石道歉,再請教姓名,並介紹甘、歐兩個給凌起石相識,隨著便邀請凌起石到青雲莊去相敘。

“莊主不必客氣,我實在有要事,非走不可,至於是什麼事,暫時不便奉告,但不出十日半月,莊主自會知道。”凌起石說:“我在途經徐家的時候,遇到青松道長,他叫我把一柄劍和一封書信送到青雲莊,親自交給莊主,所以我才到青雲莊去,可惜未能見到,反要你跋涉到來找我,實在不好意思!劍,我已留在貴莊,這兒只有一封書信了,請你老人家過目。”

凌起石把一封書信遞給青雲莊主,他立即拆開,見是一張寫滿了小字的羊皮,便留神注目,色然而喜,道:“哥哥待我真好,果然不叫我失望。”轉口問凌起石:“石兄,我哥哥身體可好?他還說些什麼來沒有?”

“莊主,很不幸,道長他,已經死了。”凌起石的聲音也變了。邵青雲的臉色變得更甚,眼淚也流出來了。凌起石除了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之外,把在徐家所見的都說出了。

邵青雲聽來大為震動,以詫異的目光望向凝起石,他對眼前這個人感到太難相信了。邵青雲還是第一次聽到石敢當這個名字,但卻早就聽過孫二孃的惡名,知道有不少成名人物斃傷在她手裡,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他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又在石獅座下石墩露了一手,說他有過人武功,也有可能,為此,他狐疑不決,怔視著凌起石。

凌起石交待清楚之後,便要回房去,姓甘的突然說道:“石兄與道長乃摯友,當必精於劍法,莊主也是個中高手。平日甚難找到對手來鑽研,今日天假其便,未知可否展示一二,以開茅塞?”

“很對不起!我雖學過幾年武藝,可惜生性魯鈍,無成就可言,年來在江湖上混飯吃,均賴朋友賞臉才混得下去,怎敢隨便獻醜,免了吧!何況莊主此時心神必亂,容易生意外,更不宜舞刀弄劍。而我也是甚少用武器,甘兄,請你原諒。”

甘、歐兩個在此情形下,自然不能加以勉強,結果,告別凌起石了。

離開三才客棧之後,姓甘的對歐、邵兩個說:“你們看石敢當怎樣?我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我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但是,他給我的羊皮,寫的確是我哥哥寫的字,寫的也是我派的武功精要,而且,他在石獅座所留的一手,也真不弱。”青雲莊主說。

姓歐的說:“但是,孫二孃是何等樣人,我們都清楚,說她會敗在石敢當手中,我也不信,我以為道長可能與孫二孃拼個兩敗具傷,他就替自己臉上貼金。”

青雲莊主說:“這對我們也無害呀!”

“我就是不服氣他目中無人,我非要試他一試不可,歐兄,你看如何?”

“好!莊主不便出手,就由我們動手好了,莊主,你先躲起來,我們先找他試試。”

“我看不必了,他替家兄送遺物來,不為酬勞,對我總是有恩,看在家兄份上,不要難為他了。”

“莊主,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他的,只要他知道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該如此自大,如此而已,莊主不必出面,他就責怪不到莊主身上了。”

邵青雲本來就是一個嗜武成癖,見不用自己出面負責,又有真功夫可看,也不再堅持,只囑歐、甘兩個手下留情,不可令石敢當太難堪,然後就躲起來了。

姓甘的去把凌起石激了出來,對他說:“石敢當,你當然認得我們,毋須再要我多說了。”

凌起石道:“未知甘前輩、歐前輩去而復來,所為是何事?倒要請教。”

姓甘的說,“石敢當,早先你說擊敗了孫二孃,可是真的?我們雖未跟孫二孃動過手,但她的武功,我們卻早有耳聞,你能指教我們一二不?”

“哦,你們原來是懷疑我自高身價,要來較量我,你們既然有此心,我若不接下來,不但會增加你們懷疑,諒你們也未必肯幹休,但我出道以來,跟人動手的機會雖然不多,但每次動手,勢必斃傷對方,今晚,看在已故的道長份上,我得要改變方式了,請問兩位是徒手還是用武器?”

歐、甘兩個勃然大怒,忿然說:“我們都用刀,你用什麼,我們不會干涉。”

“你們用刀,這很好,刀在人在,刀亡人存!我就破例一次,以兩位的刀作為兩位的代表吧!我雖練過武器,卻慣於用掌,非不得已,甚少用武器,出道以來,只用過兩回,還是借用別人的武器呢,兩位請吧,不要客氣!”

凌起石這話,歐、甘兩個如何忍得住?顧不了身份,一齊飛撲,雙刀並舉,勢如崩雲,兩道刃光化作兩道銀虹,疾向凌起石的頭上射去。凌起石連望也不望一眼,待等刀光迫近,才猝揚雙掌,運指疾彈,“錚錚”兩響,歐、甘兩個便相繼發出驚呼,人向後退,兩道刀光同時飛向天空,一東一西,相隔在幾丈外,歐、甘兩個正要騰身躍起,驀然看到人影一閃,兩道刀光忽然凝住,一齊握在凌起石手中,而他卻仍然站在原處,並未移動分釐,甘、歐兩個這才震駭於對方的驚人武藝,還沒有機會開口,只見凌起石兩手一抖,“噗噗”幾下異響,他手中雙刀已折成幾段,都掉到地下了,跟著,聽得凌起石說:“兩位請回吧!我也該上路了!”輕輕一嘯,他那匹又高又瘦的坐騎跑來了。他一躍上馬,迅即隱沒在黑夜中,一陣馬蹄聲由近而遠,終於聽不到了。

甘、歐兩個如在死亡邊緣中逃出來,都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羞又驚,也有恨,但對方武功實在太高了,他們根本無法估側,所以反以不曾想到報仇。

青雲莊主安慰甘、歐兩個,但也抱怨他們不聽勸告,至有這個結果,若非對方手下留請,後果更不堪設想。三個一路上少不了談論著這個石敢當的來歷,並且在此後一段頗長時間上踩查石敢當這個人的底細,可惜的是有關石敢當的消息,以後雖曾聽到一些,但有關他的底細卻一點也不清楚。江湖上對於石敢當這個人,可說無人知道他的底蘊,便將他形容成一個神秘人物,對他的武功固然神乎其說,就是對他的身形,年歲,一樣是人言人殊,莫衷一事。邵青雲他們是曾經目睹石敢當的“真”面目的,自然是不會相信外來的傳說,但人家也說是目擊的,不願相信邵青雲他們的話。

凌起石這一天到了金鎖鎮,他的坐騎已經變成銀灰色,與外傳的顏色不同的了。他找到一間中型客棧投宿,黃昏投宿,吃過飯,洗過澡,就關上房門睡覺了。午夜,他給異聲驚醒,靜心一聽,知道有一幫鏢客將要經過金鎖鎮,經過洪澤湖,南下到揚州去。本來,這是身外事,他不會留心,但對方提到了鏢局的名字,竟是山西太原的武威鏢局,這就是幾年前護送呂兆熊逃出虎口的鏢局,凌起石與他們是頗有交情,這就不能置若罔聞了。

凌起石因為與武威鏢局發生了直接關係,既然知道他們有一批鏢經過,又有人打這批鏢的主意,他自然就不能不管了。

武威鏢局對呂家有大恩,呂家的小姐卻愛上了凌起石,願以身相許,只要凌起石願意,隨時可以結婚,就等於說,凌起石隨時都可以成為呂家女婿,而武威鏢局對呂家有恩,也等於對凌起石有恩,而且,凌起石與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尚青交情甚深,這次負責押鏢的又是尚青,就以兩人的私交而論,凌起石也不容袖手旁觀。因此,他很快就決定改變路線,決定南下,先到揚州,等武威鏢局交妥了鏢之後,再去辦自己的事。

武威鏢局的鏢車不多,只有兩輛鏢車,而且由運行觀察所得,車中裝的不是重物,所以走得甚快。但是,雖然是如此,隨行的鏢師卻不少,連尚青在內,足有五個人,而且是鏢局中的高手,其中彭氏兄弟尤其名傳江湖。如此重視這兩輛鏢車,當然不會是普通物品,可是什麼呢?卻不容易為人猜想得透,包括凌起石在內,也看不出有什麼值得鏢局中人如此重視的物品,但他並無立心偵察這個秘密,他只留意這值得鏢局重視的東西在誰人身上,摸清了這個“底”,他才能暗中加以幫忙。

凌起石有過人的地方是耳靈過人,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音,能在嘈雜的聲音中分出不同的聲音,他就利用自己這份長處,在人靜的深夜中聽得尚青與彭氏兄弟在低聲談論。彭壽年大言不慚地說:“尚鏢頭,你怎麼越來越膽小了?我們沿途所經之處,哪一處不給予三分薄面?這兒是官道,諒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動我們的腦筋,你想想,我們沿途所經,不少是險隘之地,從未出過事,見得他們對我們存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這兒是官道,他們更不敢胡來了。”

“彭兄,你這話是有點道理,但你不能不注意,當今天下不靖,盜匪橫行,官道亦怕賊,做官的更勾結賊匪,壓榨百姓,我們這次保的是什麼,你明白,萬萬不能丟失的,假若稍有損失,只怕我們還未回到太原,局主一家就已經不保了,所以,我們就是丟了性命也要把它保住,既是然如此重要,影響如此之大,怎可以輕率大意?”

“鏢頭放心,我會小心的,就是丟了性命,我彭壽年也決不讓賊子奪走就是,這樣,你這放心啦!”

“彭兄弟,你對局主的忠心,我一點不懷疑,我絕對放心,我所不放心的是你這種想法。你不該想到丟了性命也不讓賊子奪走,你應該想到逃出賊子的監視與追蹤,迅速把鏢送到鏢主手中,完成責任。拼死並不難,完成使命才是最困難。彭兄弟,你面目生,也許未為人所注意,天亮之後,我們就上路,你不要跟著來,你待我們走後,再自己上路,然後,追上我們,趕過我們,先我們而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要引開賊子的注意。”

“好吧!我一定完成使命,把鏢送到鏢主手中。”

“你明白就行了,我們也該歇息了。”尚青說。

隨後人聲寂然,可能都睡著了,這一晚,過得十分平靜。

翌日,尚青等人先上了路,留下彭壽年一個人押後,後來,他獨自上馬,果然追上尚青,趕過尚青他們,自己搶在前頭去了。

凌起石雖然未知尚青保的是什麼東西,卻已知道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關係到局主的身家性命,使決心插手,他要儘自己全力,幫助尚青解決難題,以報楊武威義助呂旭存孤之高義。

彭壽年獨自一個人從後趕上,超越了尚青一班人,衝到了前面去。

這一條路雖然是官路,卻少人行走,他跑了一程又是一程,遠遠拋離了尚青等人之後,卻聽得背後傳來陣陣的馬蹄聲,他暗吃一驚,偷望背後,發現遠遠有一人一騎,正在從他的來路追上來。彭壽年是身負重任,關係著武威鏢局的安危,自然事事小心在意,反應特別敏感,他發現有人尾隨追來,以為會對自己不利,便暗中戒備了。

但是,來人似乎並非為他而來,縱馬疾馳,一閃而過,頭也不回就到前面去了。彭壽年這才透了口氣,暗笑自己多心,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可是正想著,另一個念頭又閃過心頭:這個人會不會是賊人的探子?他的目的只是打探消息,並非動手,想道頗為相似,剛剛放鬆的心情卻又緊張起來。

彭壽年的想法並非虛妄,當他在黃昏時候投店時,他就更相信自己的想法了。他在一間客店中見到路上所見的人,心中打個特,暗覺不安了。

這客店在界頭集,和洪澤湖很近了。彭壽年也曾聽到一些不利於武威鏢局的消息,所以他才會堰旗息鼓,暗渡陳倉,但能否瞞得過對方,卻是十分難說。他住在那人的鄰房,自然是先感不安了。

黃昏時候,尚青他們來了,看到彭壽年留下的記號,也住進客店,以便暗中幫助彭壽年戒備。

尚青剛剛入店,掌櫃的便遞給他一封信說:“尚爺,貴友已經代為訂好房間,這封信是給你老人家的。”

尚青以為是彭壽年乾的,正在暗暗怪責他不該自己這樣暴露身份,怎知拆開信一看,知是一位自己從未謀面,記不起來的人寫的,他為此怔呆了一剎,低語彭鶴年,問他可有這樣一個朋友。

彭鶴年接過信一看,道:“役有!熊友石,這個名甚為陌生,記不起來,鏢頭也記不得他?”

“記不起,我姓熊的朋友甚少,他們都不是這個名。”

“鏢頭,這個人的字寫得不錯,勁邁異常,似非常人,他字裡行間,似乎暗示著甚麼,希望他真是個朋友,否則,倒是個勁敵。”

“彭兄,你懷疑他另有所圖?”

“未必無可能,只是我猜不透。”彭鶴年指著其中幾句道:“你看這幾句:洪澤湖畔風光好,慎防堤破水淹,早為之謀;水濁難分鯪與鯉,隔牆預防有耳,注意白頭!這幾句話古靈精怪,和前文與後語似乎脫節,且墨色特濃,必有原因。”

“唔,你提醒了我,早先在門口,我看到一個頭發斑白時漢子,他似乎對我們甚為留意,所謂白頭,莫非應在此人身上?”一頓,又說:“別想了,管他什麼白頭黑頭,我們小心提妨就是。”

“鏢頭,我們要不要通知壽年?叫他小心?”

“不必了,他自己會的,可能有人暗中監視著我們,千萬不可輕動!”

“是!還是鏢頭想得周到。”

彭鶴年指使大家把鏢車送到房間之後,便關上房門,連吃飯也沒有離開過房間。

夜了,初鼓響了,彭壽年在茅坑中把一張字條交給武威鏢局的人。

尚青拆開來看,是彭壽年叫他們注意騎灰白馬的那個漢子。尚青看到一個白字,便想到白頭那個白字,但兩音之間卻大有分別,扯不到一起,因為白頭與白馬,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件事。彭鶴年也同意尚青這個想法。

尚、彭兩個商量不出結果,只好小心提防,以不變應萬變,因為小心提防是對付任何意外發生的萬能法寶。

夜更深了,鼓打三更了,尚青突然被一陣異聲擾醒,他反應真快,霍的坐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刀了,傾聽了一剎,證明自己所聽無誤,便輕輕把彭鶴年和兩個鏢師推醒,一齊戒備。彭鶴年已聽到異聲了,但另兩個鏢師還聽不到,感到一片茫然。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夜空,駭人心魄,但只是叫了一聲便沒了下文,是怎麼回事,尚青他們無法知道,他們都怕有失,不曾外出查看,只在房中竊竊猜付。

一聲慘叫過後,又歸於寧靜了。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尚青他們還未躺下,雜亂的夜行人聲傳來了,從聲音判斷,不下於四五人之多,而且都有一身極俊身手。尚青他們都以為是衝著他們來的,開始緊張了。可是他們猜錯了,有個蒼勁聲音喝住了對方,他說:“你們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懂不懂規矩。”

來人有人冷笑,以嘲諷的口吻道:“你要講規矩,你是哪裡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兒自然是洪澤湖畔的界頭集,那還用問。”

“你知道就好!”那人說:“你既然知道這是洪澤湖畔界頭集,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還跟我們講什麼規矩。”

“我不是問你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還來問我!”

“你要洗耳恭聽莫聽差了,水裡來,水裡去,洪澤湖便是我家,這是我們的地方,你到這裡,不向我們拜會,還敢說我們不懂規矩,倒算你好膽量!”

“原來你們是洪澤湖水寇,那就好極了!我問你,去年中秋,有三個賣解人路過這裡,後來遺屍湖畔,身有刀傷,可是你們乾的?”

“你問得太奇怪了,去年中秋的事,我們怎麼記得許多?你還是直接說想怎樣吧,別拐彎了。”

“這也好!那三個人是我的朋友,我是來要替他們報仇的,你明白了?”

“廢話少說,來吧!”

“你們五個人來,我只容許一個人回去報訊,其餘的都得償命!”蒼勁的語音才落,淒厲的慘叫便起,幾乎同在一時候,四個聲音連續傳出,聽來尤其駭人,直聽得尚青等人毛骨悚然,冷汗澤澤。他們雖然未見到這個人,但可以想像得出他的威武。

慘叫聲過後又是歸於寧靜,一直到天亮,尚青等正要出門,卻給洪澤湖的人把客店團團圍住,一個也不許離去。為首的一個對大家說:“你們聽著,昨晚,有誰在這裡逞兇殺人的?給我爬出來!我要看看他是怎樣英雄好漢,居然敢到我洪澤湖畔來撒野!爬出來吧!昨晚那個英雄,怎樣現在變了狗熊了!我提醒你們,他不爬出來,我們就自己搜,搜不到你們一個也別想得活,不願受累的,就快把他擠出來!”

沒有人走出來,掌櫃的給抓了出去,他回答,說店中沒有那樣一個老人。

掌櫃把店中的客人名冊交給為首的看,逐個解釋客人的年齡與容貌,賣在沒有一個五十多歲,略為駝背的人。為首的把昨晚唯一逃出的人叫來對質。

掌櫃的捱了打,給踢倒在地,但他說,店中實在沒有那樣一個客人,他無法交出。他又說,他要在洪澤湖畔求生,客人是過路的,若果真有那樣一個人,他沒有理由冒生命危險去保護一個陌生的客人,他的話使對方沉吟起來。

掌櫃的話甚有理由,他沒有必要為個陌生客冒生命危險,何況以後還要生活下去!對方想了一會,要掌櫃發誓賭咒,掌櫃的照辦了。於是,他被釋放了。

洪澤湖的頭兒下令搜店,搜不出什麼,卻乘機要向鏢車下手,摘下武威鏢局的鏢旗。

“住手!除非你能把我殺了,否則休生妄想!”尚青挺身而出,神色凜然。對方看了他一眼,冷然一笑說:“你想死還不容易,你不是有武器,自裁就是,何必求人!”

“你有本事就動手吧!我等著呢!”尚青守在鏢車的旁邊,朝走近來的一個水寇兜頭劈去,嚇得那水寇慌不迭的急退。尚青並不追擊,仍然守護著鏢車。

“快退出去,我們放火把這客店燒掉,看他是爬不爬出來!”洪澤湖的頭領大聲說,嚇壞了掌櫃和許多人,都哀求不要放火,但是沒有結果,火起的時候,尚青等只好逃出客店,卻不見那個駝背老人。

尚青他們被困在一隅,但尚青不言妥協,堅持拼死力一戰,以保鏢車,對方見狀,恨怒交集,終於下令搶攻,自己也和尚青打起來。

尚青一見對方出手,就“咦”了一聲,幾招過後,橫刀一封,喝道:“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廢話,除非你交出鏢銀,不必再說。”

“少廢話,看招!”水火棒連續狂掃,棒風如濤,排山倒海而來,頗有毀山裂石之勢,尚青更為吃驚,連避幾招,陡然一揚手,喝道:“小心,接鏢!”連珠鏢發,均射對方要害。對方似乎也識得厲害,不敢大意,回棒招架,幾聲“叮叮”聲響,把三枚暗器都碰飛了,但他顧此失彼,頭上帽子給尚青橫刀削落,露出一個光頭,赫然是個和尚,尚青一看,明白了,同時想起了一個人,詫然問道:“你是沙月和尚?”

“姓尚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晚決難饒你!”沙月和尚運棒如山,狂烈無比,尚青施出渾身解救,也只是堪可自保,再無能力照顧其他鏢師了,沙月和尚看準了這一點,就叫同黨奪鏢,以分尚青之心,尚青一急,果然迭遇險招,處境更危。可是沙月和尚也沒佔到好處,他的同黨湧向了鏢車,武威鏢局的鏢師固然奮力抵抗,更有一個微微駝背的人端坐在鏢車之上,手執馬鞭,冷然說:“這鏢銀已是屬咱所有,誰這休得妄想,有誰要想碰一下,咱就要誰的命!”話聲不大,但個人都聽得十分清楚,都為之愣然,至於他是怎麼到了鏢車和什麼時候上了鏢車,都無人回答得出來。洪澤湖的人如何肯聽他的話?有的人纏住鏢師,便有人去奪鏢車了。駝揹人卻不慌不忙,左打一鞭,右打一鞭,鞭無虛發,十分準確而狠辣,每打一鞭便擊斃一個人,他打了五鞭便擊斃五個人,第六個再不敢近前了,同時有人叫出來,說他就是昨晚殺人的駝背老人。

沙月和尚此時已佔盡上風,但因同黨無法支持,他只好放過尚青,回攻駝背老人。尚青沒有追擊,他想著沙月,他曾經聽人說過,沙月是偷偷的走出少林寺的,劣跡傳到少林寺,寺中和尚曾經派人追查沙月的行蹤,準備押回少林寺處理,但卻一直未抓到沙月,其他門派有人發現沙月,限於門戶之見,怕引起誤會,不願出手懲誡,因此坐大了沙月,增加他們劣跡,尚青想,自己並無擒殺沙月的能力,就是有也怕得罪少林寺僧眾,未必就敢下重手傷他,他倒希望這個駝背老人有這個膽量,治一治沙月和尚。

沙月和尚本身武功強是事實,各門派縱容他,助長他的氣焰也是事實,他此刻也是有所恃的,他深信駝背老人不敢傷害他,所以大膽揮棒進攻,敞開門戶,不加防守。他過去已不知用過多少次,也每次都成功的,所以這一次也甚具信心。

但是,他這一次卻估料錯了,駝背老人膽生毛,長鞭一抖,毫不客氣就朝沙月和尚兜頭打下去,鞭勢勁疾,一閃便到,等到他發覺不對勁,再慌忙迴避,已經遲了一步,只避開了半招,仍然中了半招,光頭被馬鞭擦過,痛得他大聲慘叫,眼淚也流了。他本來是揮棒狂掃的,捱了半招,不敢大意了。

沙月和尚退了兩步,站在駝老人威脅之外,怒目瞪向駝背老人。駝背老人道:“你是少林寺和尚!想不到少林寺也會教出你這種敗類,真是佛祖無靈,金剛打磕睡了!咱聽人說,少林寺武功天下無敵,咱就不信,倒要試試,看看你少林寺的武功有多麼奧妙!”

沙月和尚聽對方口氣,就知道這一回碰上剋星,不容易佔到便宜了。但他又無法下臺,不肯認輸,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搶棒再攻,希望儘自己所能,可以制住對方,這樣,便不用擔心了。沙月有此打算,這一回攻勢,其凌厲處,連尚青也看得膽寒了。

沙月的水火棒揮到急處,單見棒影,不見人身,少林棒法,果然了得。尚青等人都看得心寒,揣揣不安。可是駝背老人卻屹然不懼,揮動著馬鞭,棒左左迎,棒右右擋,軟擺擺一根馬鞭在他手中,恍如有了生命,十分靈活。沙月和尚用盡全力,棒到處,恍如擊在皮球上,常常被反彈回頭,無處用力。這是沙月和尚過去所未有過的現象,他震駭了,但駝背老人卻不放過他。

駝背老人嘲諷說:“咱以為少林寺真的有什麼過人的武功,原來不過以訛傳訛,空有虛名,要是事實,沙月和尚也不會這樣稀鬆了,沙月和尚,你是從陰溝裡偷走出來的?”

沙月和尚被諷刺得無法忍受,怒氣攻心,怒火遮眼,心一橫,化畏怯為震怒,不退反進,再次進攻。

沙月和尚繞著鏢車團團轉,尋隙見縫,狂攻不休,看得出他是下了決心真個要拼命的了。

駝背老人鎮定異常,冷冷地說:“這才有點味兒啊,可惜出手太慢,勁道又不足,看來真是由陰溝中爬出來的!沙月和尚,你也該接咱一招了,小心,咱要打你的光頭呢!”

話聲未落,一鞭發出,卻“啪”一聲打在沙月和尚的腰部,一扯之下,把外衣扯裂了一塊,痛得沙月和尚大叫一聲,全身為之一顫。耳邊卻聽到駝揹人自語地說:“唉,老了,眼鈍手慢,不聽話了,咱本是要打他的光頭,卻錯打在他的腰間,丟人!丟人!真丟人啊!”

駝背老人又打了一會,然後說:“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似沙月和尚這種敗類,實在不該留他在世作惡,咱且做好事,替天下人消災解禍,殺此惡賊!沙月和尚,你死後後有靈,就自己回少林寺報夢去吧。”

聲落人起,陡然飛離鏢車,飄然落地。但人在半空中已經向沙月和尚連進三招,到得足踏實地時猛然抖鞭疾卷,纏上對方水火捧,沉手一扯,同時劈出左掌,奪了水火棒,還把沙月和尚一掌震飛出去,跌出丈外。

駝背老人一掌把沙月和尚打得到飛躍出丈外,看的人都以為打鬥已經結束了,和尚也死了,就是駝背老人也有此想,法,一抖馬鞭,丟開沙月和尚的水火棒,轉身便走,可是他只走出兩步,人聲譁叫,本能地回頭一望,不禁吃了一驚,因為他看到沙月和尚嘴角流出血水,握緊水火棒正朝自己走來。這是他意料不到的。剛才他那一掌雖然未盡全力,也已用了五成以上功力了。以此力道,便是老虎也難抵受得住,何況是人?但沙月和尚居然支持住了,可見他內力深厚,大出駝背老人意外。

沙月和尚一聲不出,閉著嘴,不哼一聲,便舞棒狂攻,橫掃直刺,使得比先前絕無遜色,狠辣處更有過之,這一來,駝背老人心中駭然,不能不佩服沙月和尚的堅毅與拼勁,但他到底是受了傷,動作顯得不及先前靈活。先前也傷不了駝背老人,此刻當然更傷不了駝背老人。

這時,駝背老人和沙月和尚已經進入了惡鬥階段,一招一式都是毒招,都是狠著。打了片刻,駝背老人索性丟了馬鞭,以空手對付沙月和尚的水火棒,他幾次迎棒發掌,一連三掌,把水火棒震飛,再以一記劈空掌,把沙月和尚又一次劈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沙月和尚是爬不起來了,但他仍然未死,依然是能夠說話,他說:“你兇,你有種就說出名來,我做……鬼也找你……算帳!”

“你問我名字?廢話!要算帳就得自己去查,哪有這祥便宜,我會告訴你?你去向閻羅王查吧!我不會告訴你!”

“你,你……”沙月和尚一氣,當場蹬腿翻眼,氣絕身亡。

沙月和尚是少林寺叛徒,少林寺已經找了許久,仍然找不到,他功力又高,許多人都不敢去招惹他,怕傷斃在他手中,即使武功高過他的人也不願惹他,怕的是出手過重,傷斃了他,少林寺會問罪,所以他長久以來得以逍遙自在,想不到因為劫鏢,給一個不知名的駝背老人擊斃了。

尚青見沙月死了,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死了武林這個敗類,擔憂的怕是少林寺僧人追查起來,十分難以應付。但不管怎樣,他總是高興多過擔優的。

“英雄代我們解圍,我尚青先在此謝過,將來你老人家有用得到我們鏢局的,請隨時開聲,即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這話當真?”

“當真!”

“這是你姓尚的說的?不後悔?”

“我尚青言出必行,寧死不悔!”

“哈哈!好一個寧死不悔!你連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連我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就肯為我送死了?”他輕嘯,馬來了,一躍上馬,才說:“我也是和沙月和尚一樣,為奪鏢而來的!”兩腿微夾,馬去如飛,轉眼就去了很遠,快到難以形容。

尚青徵住了,他發呆。

尚青為這駝背老人的怪舉動而迷惑,惘然自語道:“這到底是什麼人?他的話可是真的?真要劫鏢,怎麼忽然又走了?”他想不通。

“鏢頭,會不會他知道了……”另一個鏢師說。

“壞了!他留下禍根給我們,這個人太精明瞭,我們決走,要不就脫不了殺死沙月和尚的關係。”尚青說。

“是,我們快走。”

於是,所有武威鏢局的人都忙起來,立即起程。至於沙月和尚,叫店家去官府報案算了。

尚青走了很遠還回望被毀的客店,想起掌櫃與夥伴們的痛苦表情,不覺黯然嘆息,感慨無限。

“總鏢頭,你嘆息什麼?”彭鶴年聞聲詢問道。尚青說了,彭鶴年知是自己會錯了意,便不再說下去,可是,他的表情已看在尚青眼中,便問他有什麼心事。他說,他擔心駝背老人看出秘密,追赴彭壽年。尚青心頭一凜說道:“不會吧?他怎會知道我們是一夥?”

“這可難說,阿壽長相和我相似,又同店投宿,他看出來並不出奇。”

“你看著,我趕上去看看。”

“總鏢頭,還是我上去的好。”

“為什麼?”尚青楞然,也有點不悅。

“總鏢頭你曾對那駝背老人許下諾言,只怕到時他會話套壓,總鏢頭就不易應付了,我就不同,我可以不理他這一套。”

“這個,好吧!你上去也好,你們兄弟都有一套武功,動起手來會配合得很好,只是這個人,有恩於我們,武功又奇高,你得小心才好!”

“總鏢頭放心,我明白!”彭鶴年告別尚青,單騎飛馳迫去,追了一日一夜,才追上彭壽年,見他躺在路邊,穴道被封,一定是發生意外,彭鶴年大驚,忙解開弟弟穴道,彭壽年告訴他:“紅貨”已被駝背老人劫去。彭鶴年大驚,便和弟弟一起去追駝背老人。

兩人沿途打聽,直追到快接近揚州,才追上駝背老人,但是,只認得那匹馬,人卻不同了,一問,原來這個人是向駝背老人買了這匹馬,駝背老人卻離開了,不過,那個人卻說,他只交了一半銀子給駝背老人,還有另一半遲些駝背老人會來取的!如果要見到他,可以等他。彭氏兄弟除了等之外,並無其他辦法了。

彭氏兄弟就和那個人住同一客棧,那個人是一個多嘴的人,他說駝背老人不識貨,把一匹好馬以賤價賣出,卻又以高價買了一匹劣馬。他又說駝背老人臨走留下一包東西,叫他交給一家鏢局。彭氏兄弟一聽,忙問什麼鏢局,那人說是武威鏢局,彭氏兄弟便出示了證件,說明自己就是那鏢局的人,那人笑道:“原來我等的就是你們,你們怎不早說。”他使交給彭氏兄弟一個小包袱,道:“你們好好收藏,我有事先走了。你們見到尚鏢頭,請代問候一聲,就說故人託他問候,並且告訴他,呂兆熊已經長大了,武功也有了根基,不必記掛。我能為他效勞的,只能夠到此為止,前面便是揚州,應該沒什麼風險了,兩位珍重,再見!”

“喂,老兄高姓大名?”

“我不便說,你問問尚前輩便知道。”說完便出了客棧外,隨即聽到一陣馬蹄聲響,由近而遠。

“哥哥,你猜他是什麼人?好象和總鏢頭很熟絡。”彭鶴年說。

“先別管他,我們看看這是什麼再說。”

兄弟倆關上房門,解開包袱,原來裡面包的正是彭壽年失了的“紅貨”,彭壽年惶惑地說道:“這就奇怪了,他奪走,又歸還,為的是什麼?”突然心頭一震,道:“哥哥,你著這可是真的?是否膺品?”

“不,不是膺品。”

“我就猜不透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倒猜到一些,他,真是我們武威鏢局的大恩人!”彭鶴年無限讚歎地說。彭壽年怔怔地看著哥哥,他依然是不明白。

彭鶴年回答弟弟的疑問說:“你剛才不是聽到他說,他是尚總鏢頭的故人?又說他能效勞的到此為止?如果我沒猜錯,他不是奪走我們的紅貨,是替我們保護紅貨!他必然知道沿途有不少高手凱覦,估量我們難以保得住,所以出手奪走,卻在這裡交還!阿壽,我以為駝背老人就是他,他就是駝背老人!你還記得嗎?在金鎖鎮的時候,沙月和尚未現身之前,不是晚上曾傳出慘叫聲?不是曾有多人被殺?當時客店原無駝背老人,後來卻有了,這個駝背老人原不駝,他是臨時扮的!剛才我們所見的,必定就是他!所謂買馬,賣馬,收銀,全是假話,只有託我們轉告總鏢頭的才是真話!我記得幾年前總鏢頭曾護送過呂姓一家人,剛才他提到呂兆熊,可能就是那一家人,他或者與尚鏢頭一起護送也未可料,等總鏢頭來了,一問就明白了!”

“也只好如此了!”彭壽年說。

次日午間,尚青他們到了,從暗記中找到客店,彭壽年為了追查真相,急不及待的說出失寶還寶經過,尚青兩眼一睜,脫口說:“是他?哎呀,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是他啦!除了他,當今之世,誰敢招惹少林寺僧人?誰敢殺掉沙月和尚?只有他才有這個膽,也只有他才那麼輕易打敗沙月和尚,可是我卻想不到是他,他也太小心了,竟然不願和我說半句話!彭兄,他還說些什麼?”

彭氏兄弟都說了,尚青悠然神往道:“呂兆熊,一定是長得很高大了,見了面,只怕我也認不出來啦!連他我也認不出來,何況呂兆熊!”

“總鏢頭,你跟他很熟絡?他是誰?”彭氏兄弟問。

“他,他是欽犯,凌起石!”

“是他!啊,真想不到!怪不得他說不方便說姓名了,原來是他!”兄弟倆都驚異萬分,但也奇怪,據說凌起石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怎會是個中年人!

“他會易容,他還能說多種方言,你再碰到他的時候,也未必能認得是他呢!趁天時還早,我們該起程了,趕到城裡交了鏢之後,再痛痛快快的喝幾懷。”

尚青得凌起石暗中相助,得以完成任務,交妥了鏢,無憂無掛,當晚大家都開心極了,吃過了飯,各自尋找娛樂。但到了午夜,突然有個聲音從瓦面傳下來:“尚前輩,揚州一兩天內將會發生大事了,你明天天亮之後,最好就趕快離開,還要向鏢主告辭,儘量使一些人知道你們已經離去,免得將來受嫌疑!我話盡於此,望前輩自己珍重!”

這個人當然又是凌起石無疑!但他叫別人走,他自己又如何?尚青本來想勸他一起走的,卻怕被人聽到,不能說,彭氏兄弟也不能出聲。不過,他們都是相信凌起石說的是真話,又各人都有妻兒,不願被捲入旋渦。

翌日,尚青向鏢主和揚州有關係的人告辭,還在出城的時候故意打散了一包什物,引起守城的注意,催他們快點走。沿途也故留口實,讓大家知道他們已經離開揚州。但在暗中卻留心打聽揚州的消息,一連三天都十分平靜,似乎凌起石的話失靈了。於是,彭氏兄弟便背地裡抱怨尚青不近人情,不讓大家在揚州玩個暢快!

但是,到了第四天,消息傳到尚青耳中了,原來在他們離開之後的第二日,白天有人在留仙居鬧事,殺了鴇母,晚上有人大鬧揚州府,殺了府尹,還放火燒了衙門!守備帶人滅火,趁機打劫居民,結果是又給殺了,一天一夜,連官帶民,被殺的是七個。

七個人被殺,原不算多,但是,七個人當中,除了一個是鴇母之外,其餘六個都是官,有文有武,有大官有小官,這就不是小事了。所以這件事發生之後,馬上就轟動了全揚州,也震憾了附近的地方官,都為自己的性命擔心。

尚青與彭氏兄弟聽到消息之後,都驚悸極了,他們猜想這件事必是凌起石所為,只是不敢說出來。其實他們卻猜錯了,這件事不但不是凌起石乾的,連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正在暗暗偵查呢。尚、彭他們說是他乾的,真是太冤枉他了。

不過,尚青他們這個推測是有根據的。他們都這樣想:這件事若非凌起石所為,他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除了他,還有誰敢這麼幹,這麼一想,便坐實是凌起石所為了。

凌起石其實沒有幹,他所以知道,是因為聽到有一幫黑道人物準備動手洗劫揚州,凌起石暗中掇著他們,但是,除了他們之外,有人先殺人,白天殺鴇母,晚上殺州官,倒嚇得那幾個黑道人物縮了手,怕被捲進旋禍裡,不但不敢再動手,還悄悄地退出了揚州去避風頭呢!這個變化,倒是大出凌起石意外。

凌起石當然不是個怕事的人,他沒有走避,也沒有躲在客店,他如平常一樣,出入自如。後來,當他發覺那間孔聖廟是一間只住有一個廟祝之後,他便告訴客店掌櫃,說出門訪個朋友,可能一兩日後才返,託掌櫃的好好照料牲口!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把一小錠銀子塞到掌櫃的手中,掌櫃自是滿口答允了。

這一天,他白天已在孔聖廟看過,晚上就悄然住到廟裡內。他認為這樣就無人知無人見,不受人注意了!假如住在客店,那就必然會出問題。

初更鼓響之後,凌起石換過衣服,悄然離開孔聖廟,來到府尹衙門。他來得無聲無息,靜靜地墊伏一隅,靜候刺客來臨。他倒有耐性,等待著,直至二更打響了,才看到有一條細巧的身形在閃動,一飄一閃的,起落之間已在一二丈之外,可見此人輕功甚付佳。

凌起石是一位有經驗的老江湖了,由身形看,他肯定對方若非女子,就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但從黑影的閃動來判斷,應以女子居多。

“這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凌起石在暗暗地猜想。

這黑影閃動得真快,凌起石怕失了她的蹤影,便尾隨追蹤,悄悄跟住,再不作守株待兔了。

不一會,黑影進入了一個地方,凌起石正要追入進去查看,陡然見到那黑影飛快退出,隨著她後面的又是一個龐大的黑影,他追著俏巧的黑影,大個的追小個的,小的走得真快,大的也不慢,小的走著之字,似乎要撇開對方,對方卻闕而不捨,半步也不放鬆,但也無法追近。

凌起石見他們走遠了,更又遠遠掇著,直至出了城外,到了一處樹林邊。小的不忌樹林,飛身直入,大的遲疑了一剎,也跟了進去。

這時是黑夜,又五月夜,要想在樹林內找一個人,無異如大海撈針,除了靠聽覺之外,不容易看得到什麼。凌起石明白這一點,且對他們無所謂愛惡,實在沒有偏幫哪一方的必要,因此,他留在樹林外,靜靜地等著,看他們是誰先出來,再作打算。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出來了,是那個俏巧的身形,他又向外走,另一個黑影也出現了,喝道:“站著!你是走不了啦!”人隨聲到,追向對方。

兩個黑影接近了,俏巧的一個手中握有長劍,指向對方說道:“你我素不相識,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什麼要加以破壞,阻我動手?”

大個的人影說:“誰說河水不犯井水,只怪你自己不先打聽清楚,可別怪別人,你是個小偷,是殺人兇手,我是保鏢,你東不去西不去,偏要到我做保鏢的一家,叫我怎能不理?”

“原來你是何家的鷹犬,這麼說,我就怪不得你了,好吧,邪正難共存,你想怎樣,動手吧,有膽追蹤,怎麼無膽動手?”

“臭小子,你怎麼罵人了,我不偷不搶,難道憑自己的本事找生活也犯法。”

“你不是犯法,你十分合法,你的主人就是國法,你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你說憑本事找生活,說得好聽啊!我來問你,你叫什麼?姓鄒是不是?三日前掠餘家姑娘的可是你?這也叫做憑本事找生活?”

“臭小子,你管得太多了,還是返家去管管你妹子吧!你妹妹偷野漢子你怎麼就不管,卻來管這勞什子,你不是找死!”

“廢話少說,你不想我生,我也不讓你活,你動手吧,我先讓你三招,叫你死得瞑目。”

“好呀,黃牙未換,乳毛未褪,就要逞威嚇人了,臭小子,看招!”一揚手中的刀口虛向上揚,卻以左掌先進第一招。

“做慣偷雞摸狗的總是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俏巧的一面挪動身子,一面說話,語帶諷刺,對方不予作答,刀光一閃,疾進三招,砍“天庭”,劈兩脅,用招甚快,三刀聯成一氣,實在只可作為一招。俏巧的又是冷笑道:“第二招了,還有一招我就還手啦!如果怕死,跪下來給我叩三個響頭求饒,我也未始不可以饒你一命,進招還是叩頭,趕快決定了。”

“臭小子,看招!”大黑影又是展開一片刀光灑向俏巧的,刀光漫天撥出,織成一片光網,朝俏巧的兜頭罩下,就如大網網碟一樣,可是俏巧的十分乖巧,她不但不閃不避,更點撲足前,一聲冷笑,劍光陡然吐出幾尺,疾如電閃般射向對方,直指胸膛。

大個子這一招本來用得很好,很有可能傷及對方的,想不到俏巧的竟然反應如此之快,後發制人,迫使大個子撤招急退,先求自保。

“怎麼,我不過剛第一招,你就害怕了?你是耗子轉世的,是不是?”

“你怎麼說都可以,但你休想逃出我刀下。”

“笑話!且看誰死在誰手中吧,姓鄒的,看招!”言出招發,攻勢恍如江堤決裂,春雷乍發,一出手就幻出千百道人影,千百道劍光,只見她的劍光把對手團團圍著,姓鄒的沒料到她的武藝如此精妙,竟是無法應付。

俏巧的一出手,凌起石就心頭躍動,暗暗稱奇,他想:這是什麼人?怎會使這些招式?我從未和這個人見過,也不認識,難道是別人偷看的?

凌起石漸漸證實,這個俏巧小子所用的武功雖然精妙,卻不博雜,其中還不時夾雜他的獨門手法,他肯定這個人,直接間接必定與自己有點關係。於是就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這個人。想呀想的,給他想到一個人,猛的心頭一震,自語道:“怎麼?是她?真是她?”心有所疑,再留心細看,果然看出是個女子身型,早先不曾留意,沒有發覺,此刻注視之下,覺得她身型果然是個女子,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凌起石想到這個俏巧的是他一個相識的人,不免高興,高興能在此地相逢,也高興她有此功力,於是,他由暗處走出來,緩步走向鬥場,淮備與她見面。怎料他的打扮己非昔日,他的外形也和過去不同,又在黑夜,她如何認得出來?她與姓鄒的都懷疑來人是對方人,心中著急,怕來人出手相助對方,這樣,自己就難以支持,在此心理影響下,他們都希望及早擊敗對方,免得夜長夢多,對自己不利。因此,雙萬都求勝心切,把攻勢加強,這漸漸的形勢對娃鄒的更加不利,看來無法倖免一敗了。

“你們都上吧!你還有多少人,都把他們叫出來吧,看我可會害怕。”俏巧的口中說著話,手底下都絲毫不慢,寒芒飛閃,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一轉快攻,大個子已經中了兩劍,腹脅均受了傷。他失去鬥志,轉身疾逃,俏巧的銜尾疾追,和早先的情形恰巧相反。

俏巧的本來就比對方靈活,輕功也俊,就是在平時,他也跑不過她,此刻他受了傷,當然更加不濟了。不一會,他被人己家追上,迫得回身再戰,十招未到,又中了一劍,傷在大腿,更無法逃了。

大個子在俏巧的連續狂攻之下,終於飲恨自刎,了此一生。

這時候,凌起石早已到了,他只站在一旁欣賞,並未出手,俏巧的殺了大個子之後,恨恨地盯上凌起石一眼,道:“你不是他的賊黨?來幹什麼?”

“咱又不曾犯著你,你怎麼出口傷人,姑娘,你也未免太蠻橫了。”

凌起石一句姑娘,聽得她一怔,本能地俯首檢視自己一眼,隨即勃然震怒道:“哼,蠻橫和你這種人難道還能說道理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難道姑娘以為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你彆強嘴,我先問你,你鬼鬼祟祟的跟著來想幹些什麼?你說!”

“姑娘這一回未免問得太奇了!咱見你們打得熱鬧,來看看,難道也有罪?”

“來看看?這麼有閒情?不會吧?”

“會不會咱自己明白,難道姑娘比咱還要清楚?”

“哼,看你強詞奪理,決不是好人。”

“既然姑娘不相信,咱再說也是枉然,再見了!”說著話,轉身便走。

“慢著!”俏巧的一閃身搶到對方的前面,擋住他的去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哪有這麼容易。”

“依姑娘,該怎樣?”

“你別急,我自有處置。”

“要是咱不肯,一定要走呢?”

“你走不了!除非你留下腦袋。”

“咱偏不信,有本事你就把咱截下來!”凌起石不向前走,向後疾退,恍如長了眼睛,一退逾丈,落足甚穩,等到對方搶到攔截,他又向前行,累得對方兩頭奔跑,一氣之下出劍了。但她劍劍走空,都落在人家之後,而人家似乎知道她下一招是什麼,先走了一步,幾招之後,人家揮袖一捲捲住她的劍,還纏上她的手腕,把她扯了過去,她一急,連忙發掌,又給人家抓住手腕,這才大為著急,剛運勁掙扎,忽聽得對方說:“竹瑩姐姐,你怎麼啦,真認不出是我?”

“你!”俏巧的脫口說了一個“你”字,突然想起一個人,張大了眼睛怔視著。

“我是石喜稜呀,姐姐怎麼就忘了?”

凌起石報上了名,對方從聲音中也聽出了,一陣意外的喜悅使她發抖,流淚,手中的劍已握不住了。凌起石放開了手,也解開了衣袖,但是竹瑩沒有退開,反而投懷,伏在凌起石的懷中。

“姐姐,你怎會到了這裡?我還以為你仍在京師,打算到京師去找你呢!”凌起石說。他比竹瑩年輕差不多一歲,但個子卻比她高出許多。她雙手圍在他的背後,似乎十分激動。

兩個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不願由自己先破壞這寧靜,也不知從何說起。

夜風吹拂著兩人的頭髮,掀動兩人的衣角。天氣本來相當冷,反兩人全不覺得。

她覺得似乎在做夢,卻又不是夢,她清楚地感覺到,她抱著一個人,這是真實的,不是夢。

她覺得,自己抱著這個人比過去更強壯了;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支持,她希望長遠長遠都有一個這樣強壯的人。

他也覺得,她比過去長得更美滿了,比過去也更充滿彈性。他想起那一次替她施針術,同時,也思想了呂玉娘。他和呂玉娘已經分別了兒個月,時間雖不算長,卻己思念了不知多少次,這是過去所無的,就是和竹瑩分手之後,也不曾有過像對呂玉孃的思念。

他自己發覺,對呂玉孃的想念顯得自然的,比如見到別的女子,他就會想起呂玉娘;看到一些漂亮的農村,就會想到呂玉娘;看到了一些精緻的飾物,或者吃到一些可口的東西,都會想起呂玉娘,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只是想到她,不會想到別人。就如此時他抱著的明明是竹瑩,但想到的卻是呂玉娘,想到假如自己此時抱的不是竹瑩而是呂玉娘,會有怎樣的反應。

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不出聲。久久,才給一聲怪異的聲響所驚擾。竹瑩側轉頭循聲望去,卻看到一頭野獸,目露兇光,似乎要對自己不利。明知有凌起石在一起不會有危險,也打一個冷顫。

“姐姐別怕,這是花豹,不會傷害我們的!”

“你別叫我姐姐好不好?我不愛聽!”

“怎麼?不叫姐姐叫什麼?叫妹妹嗎?”

“叫竹瑩也好,叫瑩瑩也好,叫妹妹也好,就是不能叫姐姐!”

“為什麼?”

“我不愛聽,你把我叫老了!好像個老姑婆!”

“女孩子都是這樣的?”

“哦,都是這樣的!”

“那好吧,我叫你妹妹,或者瑩瑩好了!瑩瑩!”

“哦!”

“妹妹!”

“哦!”

兩個人摟抱在一起。竹瑩卻於無意中發覺花豹已經來近了許多,而且不止一隻。也不知是真驚還是假怕,摟得凌起石更緊了。

“妹妹,別怕!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小時候終日和野獸為伍嗎?你看著,我把它們叫到身邊來!”

“不,不,我怕,我要回去了!”

凌起石沒有反對,他說了幾句,花豹都走了,他們一起回到她居住地方。燈光下,凌起石發覺她比早先所見更美,更動人,不自禁的多看幾眼,她嫣然一笑,似乎十分滿意。

她給他斟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他身邊,低聲問:“凌大哥,你還認得我?”

“不,我覺得你比我們在京師分手時長高了許多,也豔腴了,更美了!”

“你真會讚美人!看來你比三年前也乖巧多了!”她衷心地一笑。

“這不是讚美,我說的是實在話!瑩瑩,你的武功進境得很好,這幾年來,你倒是沒有偷懶!”

“我怎麼敢呢!不過,”她一頓,自豪地說:“也幸我沒有偷懶,否則,我使活不到今天,見不到你了!”

“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大約在你離後一年左右,我也被迫得離開了桃花江,後來便離開了京師!東遊西蕩的來到這裡,想不到卻遇到你,早知你在這裡,我早就來了!”

“你早來也沒用,我也是剛到的!哦,對了,你為什麼離開京師的?你還沒說呢!”

“你還記得那個公子哥兒?就是我最瞧不起,最討厭的那個!你走了後,我常常借病拒絕見客,自然,我不會完全不見的,我只見我願意的,但也已經收入不少了。後來,我索性關上門詐病,卻在暗暗練功。我媽貪錢,也懾於那傢伙的威嚇,竟三千兩銀子把我賣給那傢伙,我知道了之後,恨透了,知道再無法在京師呆下去,就為自己安排後路,叫小青,你還記得小青嗎?就是我那個侍女!我叫她預先租定一隻艇,把平日積蓄的和我媽收的三千兩銀子都搬到船上去,就在洞房花燭前一晚,夜間找著那傢伙把他殺了,我還放了一把火,然後悄悄落船,午夜開了船,第二天一早就離船登岸,換過衣服,再登船而去,由於我們登船的地點不同,一路倒十分順利。之後,我們有時騎馬,有時乘船,一路上見到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也遇到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人,吃了不少苦頭,也增加了不少見聞。”

“小青呢?她怎麼不見?”

“她住在一間尼庵,我怕她有危險,不讓她跟著!她長得和我一般同了,你可能認不出她啦!”

“就你一個人在這裡?”

“不,小青有時會來的。”

“你打算去哪裡?”

“我還沒有詳細考慮過!現在,我不用考慮了!”

“為什麼?”

“我跟著你!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還考慮什麼?”

“不!你跟著我,會有危險的。我正要去找幾個魔頭,他們的武功都高不可測,我也沒有必勝把握,你怎可以冒這險!”

“你去找的人,武動當然高強!但你一個人去,人單勢孤,只怕很難對付得了眾敵,陷入敵人包圍,那危險了!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你相比,剛才你也見到,自保大約還辦得到,你不用為我擔心的!”

“瑩瑩,不錯,你是比過去進步,遇上一般劫匪,是可以應付得來,但若碰上絕世高手,你就不易自保了!我看,你還是留下來等我吧!”

竹瑩不願意,傍著他撒嬌,要他答允帶她一起。

凌起石本來不願意,但想到他們分別幾年才得見面,又要分手,實在有點難過,終於還是答允了。竹瑩聽得凌起石肯讓她同行,高興極了,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額角親了一下。

“瑩瑩,不要這樣,給人家見到就不好意思了。”

“這兒只有我們兩個,怎會有人見到!”

“現在是沒有,我是怕你習慣了,一時興奮就忍不住了,你我還是不可這樣。”

“看不出你這麼膽小,你未結婚吧?又不用怕什麼!”

“我是未結婚,但已經定婚了。”

“噢!你定婚了?”竹瑩大為驚異,也無限失望地反問道。

“定婚了。”凌起石肯定地說。

竹瑩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默然呆了一剎,才問:“她是怎樣一個人?長的很美?”

“美是沒有尺度的,不過,她長得也不醜陋,她長得和你一樣高,但比你胖,沒你這麼苗條。”

“她的武功很好吧?”

“我看和你差不多。”

“你們為什麼不結婚?應該結婚啦!”

“不!我不想害她……”

“什麼?害她?”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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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9: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 (2)

於是,凌起石說出他不願結婚,要呂玉娘等他三年的原因。竹瑩心動了。問他:“你的對頭這麼厲害,凌大哥,你以為呂小姐能等你三年?”

“我說過,如果她能等就等,不能等,另外婚配他人,我絕不怨她,不過,我相信她會等我。”

“她現在哪裡?怎不和你一起?”

“我不讓她同行,怕她有危險。”

“哦!她真好福氣,她知道我們在一起,會不會是不高興?”

“我想不會,她不是個小氣的人。對了,我替她選了幾顆珍珠,你如果喜歡,可以要幾顆。”

“這怎麼可以?給她知道了,她一定不高興。你不是女孩子,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不管她怎麼大方,都不願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更不高興他把可愛的東西送給其他的女孩子。”

“真的?你也是這樣?”

“不錯,我也是這樣,可惜我沒有呂小姐這麼好福氣。我是一個薄命的人,能夠和你做朋友,已經過份了。”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我真不懂得,原來女孩子會是這樣。”

“你也會的,不限於女孩子,男孩子一樣會是這樣。”

“不會,我不會。”

“你不曾遇到,自然不會,碰上了,你就會了。”竹瑩說:“你不信?我問你,如果有人告訴你,呂小姐常常和另外的男子在一起,十分親熱,把一些珍貴的東西送給他們,你知道之後會怎樣?很緊張,還是無動於衷,不予理會?”,

“這個,我倒役有想過。不過,我和呂玉娘相處了幾年,我認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不會!”

竹瑩見他如此信任呂玉娘,心中更感不快,湧起陣陣醋味,直衝上喉頭,那種說不出的難受,無法申訴。

凌起石對竹瑩的反應並未注意,他的表情,令竹瑩幾至淚下。不過,她竭盡全力忍住,不使眼淚掉下來,不讓凌起石看到她傷心。

竹瑩由於心情不好,說話也感困難,就儘量少說話,所以,變得有點異樣,漸漸,大家有點突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場面頓時出現了尷尬。

竹瑩因為痴心於凌超石,突然得知凌起石和呂玉娘有了婚約,不禁大受打擊,神志有點失常,使場面顯得尷尬。但是,她到底是對這方面富於經驗的人,一經發覺便控制住情緒,岔開話題,在三言兩語間又使氣氛和諧,有說有笑,變得輕鬆了。

竹瑩自己暗想,自己不過是個青樓妓女出身,凌起石卻是個大俠身份,實在不相配的,何況自己年紀比他還大,且不說他有恩於自己,就是全無恩怨,肯和自己相交,已經十分難得了,怎可以再存奢望,想和他結成功夫妻?她這麼一想,便產生濃厚自卑感。同時也失去了妒嫉呂玉孃的勇氣,她在極度自卑中,使感到空虛,也覺得世上的不平,她愛一個人,卻不被人所愛。她言語間雖然極大保持自然,但已失去真誠。凌起石很快就感覺出來,熱情追問,真摯的感情衝擊著她,最後,她終於防守不住,決堤了,眼淚直向外湧,悲悲切切的哭起來。

“不要哭,堅強一點,我知道你這幾年受了許多委屈,受了許多侮辱,但是,都過去了,還記它作甚?如果有什麼人欺負你,你有道理,又對付不了的,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瑩瑩,你已經有一身武功,可以應付強敵了,怎麼還哭呢!”凌起石撫著她的秀髮,就如哥哥哄小妹妹一樣。她是多需要這撫慰啊!可惜他已經和呂玉娘訂了婚。

竹瑩哭了一場之後,氣平了,反而覺得自己沒有道理。因為他們分別在三年前,那時候,他們都是大孩子,她生活在青樓,比他成熟得早,對男女之愛懂得多,但他當時卻是一點不懂的。他替她施針術時,也是一本正經。後來她採取主動,也還是無動於衷,他又替她除去蜈蚣,還傳她武功,可見他待她實在不錯,不過不曾涉及情愛而已。

三年後的此處,情形不同了,這不同發生在雙方失去聯絡的日子,三年的時光,實在不太短了,有變化,一點也不出奇。因為三年前他們並沒有過婚約,任何一方和別人有了婚約都是自然的,誰也沒有道理加以指責。既然這樣,自己又怎能因此而情緒波動。心平氣和之後的竹瑩也覺悟了。

“凌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哭了,真不好意思,把你的衫也弄溼了。”她撫摸他的胸前衣服,確是淚斑斑,溼的一團一塊。

她後來告訴他,說她妒嫉是呂玉娘搶走了他。凌起石笑了,說她是傻女,他說呂玉娘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將來竹瑩和她見了面,一定會喜歡她,並會成為朋友。竹瑩心中雖不信,口卻是附和著,表現得十分世故。

他們兩個談了許久,擁抱了不知多少回,終於約定了會見的時間地點之後,凌起石才和她握別。

次日,凌起石按時到達,竹瑩已經和小青先在那兒相候了。小青十分口乖,迎上去叫了一聲石少爺,順手替他拿過小包袱。

竹瑩急急攔阻道:“小青,不可這樣,石少爺這包袱裡有無價寶的,快還給石少爺保管,丟了可不得了,我們都賠不起。”

小青一聽,嚇了一跳,急忙道:“對不起,石少爺,我不知道,你不要怪我。”

“小青,你小姐跟你開玩笑,你千萬不可信以為真,我這包袱什麼也沒有,不信你可以解開看看就明白了。”

“石大哥,我們走吧!有話,路上再說。”竹瑩先上了馬,小青與凌起石也上了馬,三人一齊策馬而去。

小青對竹瑩阻止她代凌起石拿小包袱一事,一直耿耿於心,沿路想問個明白,又因有凌起石在旁,不方便問,憋在肚裡,十分不舒服,及至入店投宿,竹瑩與小青兩個同住一房,凌起石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房,是一牆之隔,毗鄰而居!只要用手指輕輕地敲牆,對方就知道有事了,這樣的位置,實在是求之不得,根本就出他們意外的好!

小青入房之後,就急急問竹瑩,凌起石那個包袱到底有什麼,竹瑩嘆了一口氣,黯然說:“他有幾顆又大又圓,光澤甚佳,是上好的明珠,他是帶著送給未婚妻的,我們千萬不能把它丟了!”

“小姐,他有未婚妻了?”小青驚異地望著竹瑩。

“他有未婚妻有什麼出奇呢?似他這樣一個英雄,應該是女孩子所愛的,他沒有未婚妻才是奇怪!”

“可是小姐你……”

“我怎麼啦,你別胡說什麼!叫人家聽了不舒服!”

“可是小姐你一直都愛著他,他難道不知道?”

“誰說我愛他?別胡說八道,以後千萬不可再這樣說!”

“我知道小姐不想影響他,但我知道小姐是愛著他的。小姐,我以為不管怎樣,總該讓他知道。”

“小青,你千萬不能說,免得他為難,我又不醜,不會沒有丈夫的,何必要去影響別人不快呢!”

小青不同意小姐的意見,但她是侍女,不可能也不應該和小姐爭執和大聲說話的,因此,在小姐不願再說下去的時候,她只好不說。可是,她口中雖不說,目光仍然注視著小姐,並且從小姐的神情中,肯定小姐是口不對心的,她那麼說,只是為了不使凌起石難過罷了,其實,她是仍然愛著凌起石的,而且愛得很深,很純,很真。她不願驚擾凌起石,就是愛的表現,假如不是愛著他,就不會如此細心替他設想了。小青雖然不懂得什麼哲學與心理學的,但她侍候小姐多年,深深瞭解小姐個性,甚至比小姐自己還要清楚呢。

竹瑩叫小青不要再提她愛戀凌起石的話,自己卻在心中惦記著凌起石,猜想著他正幹些什麼。她可以忘記了自己,不為自己設想,卻忘不了凌起石,處處為凌起石設想。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早先對小青說的是違心話,自欺欺人。但她無法把真誠掬告任何人,包括愛婢小青在內。

凌起石在幹些什麼呢?他回房之後,除了傳出一下關門聲外,再未聽到半聲響,竹瑩聽了一會,感到奇怪,江叩著牆壁問:“凌大哥,凌大哥!”聽不到回聲,更為驚異,便叫小青去拍門,不一會,小青回來了,說店夥告訴她,凌大俠已經出門去了。

“什麼?他出去了?去了哪裡?幾時去的?”竹瑩一連串反問,問得小青呆住了。她找店夥告訴她,凌大俠根本沒有入房,只叫店伴開了房門,隨即關上,人又出門去了。他還留下話叫她們不要亂走,他很快就回的。

“小青,我們上當了!”竹瑩說:“早先聽到他關門。我以為他是入房之後關門,人在房中,想不到他並未入房,只是開門,隨即關門,把自己關在門外,我想,他是怕我們跟著他不便,故意讓我們聽到,存心瞞住我們!”

“小姐,你猜透大俠去了哪裡?不會一去不回頭吧?”

“不回頭是不會的,但他去了哪裡,就難猜了!”

“等一會我問他,為什麼出去也不通知一聲!”小青認真地說。竹瑩看得笑了。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了訪友。他在一家藥店中找到那位朋友,向他打聽當地的情形。那位朋友和他是未見過面的,但凌起石說得出華錦屏母女倆的容貌與年齡,那人相信了,才帶他到帳房去,對他說出當地的大約情形。凌起石忿然問道:“這麼說,姓霍的豈不是個土皇帝?怎麼大家也忍得了?役有人反對他?”

“他有財有勢,家中又長期豢養著武師,誰敢反對?不要命了?”那人說:“去年中秋節,姓霍的偶然看見一個賣解女,一見面就著了迷,使人向賣解的說項,利誘威迫都出齊了,仍未能如願,終於用強,把賣解女劫去,第二天有人看到那的屍體倒在清渠邊,前額碎裂,似為硬物所擊碎而致死。賣解的當然不肯罷休,馬上告到官裡,不但官司沒打贏反而得了一個刁民的罪名。故念初犯,從輕發落,給剋日趕了出去,冤沉海底,有待伸雪。”他還說了好些有關霍家的故事,繪聲繪影,使霍錦標整個人像恍如出現凌起石眼前,凌起石聽了之後,轉到其他地方再去打聽,所得的回答,十之八九相同的。因此凌起右完全相信了,便回客店去向竹瑩報告此行踩探的結果。

竹瑩問他:“你打算怎樣?”

“霍錦標既然是這樣的人,我也看不過眼,今晚我要親自到霍家去看看,你們留著,小心點,霍家既然如此驕橫,他必結下不少仇家,年中來找他報仇的人決不會少,我們難保不被他們注意,甚至,”凌起石把聲音壓底,說:“你們要千萬小心,說不定這裡也是他們的伏樁呢!”

“你一個人去,不覺得太少?沒有照應?”

“不要緊,我早就慣了,倒是你們要小心,在我返來之前,千萬不可衝動,更不可隨便亂走,免中調虎離山之計。”

“你放心吧,我曉得的,我會和小青兩個守在這裡,等你回來。”

“石少爺,你和小姐一起去吧,我一個人留下來得啦,我等你們回來。”

“不用了,我不過去探個虛實,又不是去打架,何必人多,人多了反會給他發現,你們肚餓了?想吃點什麼?”

竹瑩說這兒不是大城大鎮,未必有什麼好東西吃,隨便吃點算了,等到了大城鎮再吃好的。凌起石同意她說的,索性不出去,就叫客店送點酒菜到房中算了。

凌起石飯後在房中調息養神,直至初更鼓響之後才悄悄離開,很快就到了霍家。

霍家的房子相當整齊,外邊有一圍牆,牆高三丈五尺,牆上佈滿蒺藜與利針,是不能著足按掌的,還有碉堡,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外人要想偷偷溜進霍家,實在並不容易。但是,這隻可以防小偷,不能阻止凌起石的,他以快速的身法一躍而過了霍家的圍牆,入了霍家,跟著,他閃電般轉到了一處有火光的房子去,發覺有兩個人正在開解一個布包,大家在分金分銀。

這兩個都是中年壯漢,布巾包頭,從他們的對話可以肯定那真是打劫來的贓物,凌起石原不想理會他們,免得打草驚蛇。可是那兩個人卻是作怪,他們滔滔不絕的談及劫銀經過,竟是殺死了三個人,凌起石聽得是怒火起胸膛,一咬牙齒,轉過頭,走向另一邊。

霍錦標沒有找到,卻發現了多處都有人在鬼鬼祟祟做不道德的勾當,有的在分贓,有的在幽會,有在討詭計害人,都不是好事。常言說道:“不識其子觀其父,不知其主觀其奴。”下人如此,主人總不會好到哪裡。因此,凌起石斷定霍錦標確不會是好人。

霍家正在商量著截劫一宗路過的鏢銀。他本來就是乾坐地分贓的,出手卻不用他們,所以一直來他們都十分平安,誰也不會找上門來,有的只是個別的私人仇怨而已。他們在客廳中談,怎也料不到來了一位剋星,所以談得十分輕鬆,似乎已經到手,只差未分贓而已。

客廳中有六個人,他們並非劫鏢者,他們只是在談論劫鏢,真正劫鏢的已經起程了。凌起石恨這兒個人目中無人,在他們誇耀之際,突然出現,冷冷地說:“你們到底有什麼本領,膽敢如此輕視天下英雄!”

六個人都聽不到半點聲音,卻忽然多了一個人在面前,所以都嚇了一跳,大聲說:“你是什麼人?深夜到來,決非好人!”

“我是奉閻王之命,來催你們去報到的,你們都上吧,一起上吧!”

“好呀,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招!”一個禿頭的擲出了兩雙筷子,分由四個部位射向凌起石胸腹要穴。這時雙方相距只有丈許,不到二丈,這邊一出手,筷子使射到凌起石身上。凌起石卻恍如末覺,輕描淡寫恍如無意一樣,只抬手揮袖,一撥,便把四枚筷子都擋開了。

四枚筷子“的得”連聲掉到地上,禿頭漢當堂變色,脫口叫道“鐵袖功!”

“啊!”其他幾個也失聲驚叫,不約而同的都是拔出武器,一齊站起了,注視凌起石。凌起石冷然地說:“怎麼?我早叫你們一起上,你們偏擺什麼臭架子,現在不是一樣要聽我的話?”

禿頭漢等都被說得面上無光,怒形於色。一股無法遏抑的火焰,似乎在各人胸膛燃燒起來。

凌起石無視於他們的反應,依然無比悠閒地說:“還等什麼?有種的就動手,沒膽的趕快滾蛋!別在這裡現眼。”

凌起石這話無異火上加油,燒得更旺。

禿頭漢終於受不了,排眾向前,舞動厚背刀朝凌起石疾劈。但他一連三刀砍下,竟失了凌起石影子,怔楞間已聽到兩聲悶“哼”,急回頭望,駭然了。

原來凌起石已經繞到人堆中,天如用什麼手法,把兩個人擊倒在地,卻無慘叫聲,禿頭漢子看到的卻是兩個同伴倒下,另一個給凌起石抓住,正在向他擲去。

禿頭漢子看出凌起石似乎氣力不夠,擲勁不足,而且救人心切,無暇考慮,插刀歸鞘,伸出雙手就把同伴接住。

禿頭漢子個子甚為健壯,氣力當然不小,可是他不知怎的,一把接下同伴之後,頓覺如同接住一座泰山,重極了,幾乎接不住。而且,有一股無法抗拒的衝力突然由同伴身上發出,使他無法站得穩腳,在暗勁衝激之下,他不由自己的向後退,再轉圈圈,轉了幾個圈圈才停得住腳。

但是,當他停了轉圈,站穩身形,注目之下,另兩個同伴已經追著敵人上了瓦面,並且迅速的被殺。禿頭漢大為駭懼,立即丟下手中同伴,再把厚背鋼刀拔出來,躍登房上,以刀尖指住凌起石罵道:“你別狂,我不會怕你的,就算你懂得使用邪術,我也不怕,你接招吧!”

禿頭漢爭取主動,連環刀使得十分凌厲狠毒,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連環刀,曾經有不少江湖好漢死在他連環刀下了,他以為縱使不能克敵致勝,也能迫退敵人,讓開通路給他逃走,怎料他三刀使得幾快又勁,都無法斬到對方身上。三招用完,正要變招,陡覺掌影一恍,本能地向後一閃,頓覺腕如錐刺,痛徹五內,本能地鬆手,厚背刀便脫手掉下。他立即驚醒,衝前搶撲,卻已遲了,身形撲前一俯,陡然“哼”出一聲,人也向後飛翻,跌倒了。

禿頭漢何以倒跌呢?原來他急於要搶回厚背刀,疏於防備敵人,結果是胸前中了一腳,胸骨盡折,內臟碎裂,登時死去。

六個人全都死了,凌起石不想留下去,也怕竹瑩與小青兩個掛望,殺了六個人之後,便悄然離開霍家,迴轉客店,當時已交二鼓,深夜了,竹瑩與小青仍秉燭房中未睡,聽到叩門聲忙問是誰,聽出凌起石聲音,兩個都爭著開門相迎。

燈下看美人,分外妖嬈,竹瑩本來就美,心情開朗,更見嬌美。凌起石雖非好色,但愛美是人的天性,見到美人,多看兒眼是十分平常的,一點也不出奇。

“石少爺,你和小姐可能有許多話說,婢子不如過去鄰房,少爺與小姐秉燭夜談吧,如有呼換,敲一下牆壁,婢子就知道了!”小青有心造就機會。

凌起石道:“不!夜已深,大家都該歇息了,你們也早點歇息吧!”說完就起身告退。

竹瑩似乎有點失望,說:“你出去折騰了半夜,確是應該歇息了,不過,你不覺得餓嗎?我早先向店家討了幾式點心,還有一壺酒,你不如吃點東西再睡吧!”轉口又對小青說:“你去給少爺把點心拿來吧!”

凌起石見她盛意拳拳,且又確實有點餓了,也不客氣,邊吃邊說:“瑩瑩,你還沒有戒除晚上吃東西的習慣?”

“我覺得這不是大事,且也不一定非吃不可,就索性由它,不理了,石大哥,你認為我應該戒掉?”

“戒不戒倒不是大問題,不過,睡覺前,清潔一下牙齒倒是重要的,這樣,牙齒才不會蛀壞,你的牙又白又整齊,聽我說完了再說吧!一個人,不應該不聽某一個人的話和專聽某一個人的說話,不聽與專聽都是不對的,兼聽也是不對的,應該是誰說得對,就要聽誰的話,誰說得不對,都不要聽。不管是誰,都有對與不對的時候,你小青與我,都有時說得對,有時會說不對的。你說得對,我聽你的,因為你說得對,就對我有好處,或者對許多人有好處,我應該聽,否則,我便不聽。你也可以這樣,夠膽就說出來,不夠膽就在心中反對,不必專聽任何一個人的話,因為,他說錯了,自己當時不知道,過後還是會發覺的,他自己也會後悔!你現在可以說了,我也想聽聽你的什麼意見!”

“我現在沒有意見了,只是,我做下人的,的確不敢亂說話,只好在心中反對了。”

“你沒意見,就睡吧!瑩瑩,明天見。”

這時已經是鼓打三更了,竹瑩確實有點倦,很快就睡著了。但凌起石卻還役有睡,而且,他在稍後時間聽到異聲,懷疑是霍家的人,便披衣而起,等候他到來。

來人來得甚快,不一會就找上門來了。凌起石在客店外邊朝瓦面上的人看去,冷然道:“怎麼?黑天半夜要來暗算人?不覺得太卑鄙了?”

瓦面上的是一個大漢,身材相當高大,手握大刀頗有點威風。他給人發現,疑對方是跟蹤自己來的,不由的吃了一驚,急忙躍下房朝對方走去,希望先弄個明白,免得無緣故結下仇怨,那才是十分冤枉呢!

凌起石凝視著對方,全無畏怯態,對方見凌起石兩手空空,並無武器,先便放心許多,很有禮貌的說:“請問兄臺是哪一位,尊姓大名?對在下可能是誤會了。”

“是麼?我倒希望真是誤會呢!”凌起石說:“你手握鋼刀,午夜登房,總不會是請朋友赴喜宴吧?哼!”

“不錯,我是來找一個仇人,為報仇而來的,人生天地之間,父母之仇不能不報,你兄臺大約也不會反對人家報父母之仇吧?”

“當然,我何止不會反對,如果我認為應該報,還可以幫你一個忙呢!不過,你這個仇應不應該報,我還未知道,所以不便先下斷語。”

“怎麼?父母之仇也有不該報的?倒要請教。”

“當然有,我說的只是一般而論,並非指你兄臺而言,因為,我與兄臺素不相識,你父母因何受害,我全不知情,無從判斷,所以,你必須平心靜氣的聽,不能滲進去私人感情,否則,使很難獲得公平判斷了。為人子者,當然以報父母之仇為重,但是,父母在生之時,是怎樣一個人,必先弄清楚,如果是善良的,無辜被害,這個仇非報不可,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不能不報,但是,若果仇家是出於意外,並非存心,這仇不報也不會對不起父母。”

“何為存心?何為意外?”

“這分別甚為簡單,比喻你我均有兒女,你有刀,向我進攻,這當然是存心了,若果你爬上樹,刀掉下來,我恰巧經過,死在你刀下,這便是意外,因為你並無殺我之心,你會內疚,感到不安;但若存心,則只有感到快意,不會感到後悔的。再者,父母生前根本就是一個橫行霸道,殺人無數的人,人家要報仇被殺死的,這個仇便可以不報;又如吳三桂降滿清,迎滿人入關;秦檜私通外敵,殺害忠良而誤國,使天下人均受其苦,這樣的父親若為人所殺,這個仇絕不能報,因為他自己就是反叛了父母,反叛了宗族與國家,他有成,則禍及天下,他失敗則禍連九族,這樣的人,他根本就不配做父親,是國家民族罪人,死不足惜,死有餘辜,若有人把他殺了,這個仇嘛,千萬不能報。”

“你說得對!這麼說,我這個仇非報不可了。”

“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自然可以。我姓鍾,單名是一個宏字,自小就失了母親,我是由爹爹一手撫養成人的,半年前,我爹碰到一個採花賊,要懲戒他,不料採花賊有同黨,反把我爹害了,他是暗算了我爹的,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報?”

“這個仇當然要報,但是,你爹死時你在他身邊嗎?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凌起右這一問,大漢為之一怔,不悅道:“你不相信,何必問!”

凌起石平心靜氣地說:“這是人命關天,兒戲不得!再說,就是你自己也要小心,別錯殺了好人,卻把真正仇人放過!你想想我這話對是不對!”

鍾宏果然想了一會,點頭說:“對!你說得對!”

“那你說出來聽聽,你爹被殺時你在他身邊嗎?”

“不,我不在他身邊,是別人親眼看到,告訴我的!”

“別人了他是你什麼人?是兄弟還是朋友?”

“都不是,是一個陌生人!現在是朋友了!”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是偶然談起的,還是專程告訴你的?”

“是這樣的,”鍾宏回憶地說:“我聽得爹爹被害的消息之後,立即就趕到出事的地方去睬查。一晚,我發覺有個人走進一家房子去,我追著他,給他發覺了,我們打起來,後來他問我為什麼追蹤他,我告訴了他,他說這是誤會!又說他和我爹是朋友,正在替我爹找尋兇手,他便把一切告訴了我!”

“唔,原來是這樣的!鍾老兄,你上當了,我敢肯定他說的不是真話!至於他為什麼要說謊,我還不清楚,但他說謊是不會錯了!”

“你不相信他的話?不信是我爹的朋友?”

“我不信!我懷疑他就是採花賊,殺害你爹的就是他!你不是看到他夜入一間房子?這就可疑!你把爹爹遇害的事告訴他,他就拿別人做擋箭牌,嫁禍別人,這是‘借刀殺人’,你被殺,或者別人被殺,對他都有好處!”

“對他有好處?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呢!若果你失手被殺,你爹的仇便不會有人再追兇,他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其次,你把對方殺了,等於報了父仇,了卻心事,這樣,也不會再追兇,他同樣可以無憂無慮了!”

“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可惜我當時沒有想到!”

“你不能太依靠別人的,別人的話,必須要好好考慮才能決定!比如我的話,你也要想過才好相信。對了,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你要找的仇人又叫什麼名字?你還未說出來呢!”

“他叫做楊劍青!我要找的仇人是凌起石!”

“凌起石?這個人我聽說過,但我不信他是個採花賊!他是個欽犯倒是真的,卻不會是採花賊!”

“你不信?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幾年前他大鬧京師的事你聽過沒有?殺衛士,殺奸官,卻投聽說過他採花,當時他若果要採花,相信京師的女子不會遜於其他地方的!但是,當時京師並沒有採花賊出現的消息,由此就是可以想到,他不會是一個採花賊!”

“不過,我說是當年,大約三年前是吧,和現在隔了三年,他會不會變了採花賊?我就不敢說了!”

“你以為他真會變了?”

“好難說。不過,三年前他已經可以出入禁宮,來去自如,殺衛士誅奸官如探囊取物,三年後,他的武功必定是更高,你以為你打得過他嗎?在未弄清楚之前,如果你和他拼鬥,若果真如楊劍青所說,拼死了也還值得,若果不是事實而拼死,那不是太冤枉?鍾兄,我看你還是再考慮清楚的好!至於我,我未弄清楚真假之前,是不能胡亂出手相助的!這一點,希望你能原諒!”

鍾宏說他也要想想才能決定了。

鍾宏經過考慮之後,決定離去,等把事情真相弄明白之後再作打算,他告辭,凌起石送了他一程才分手。

鍾宏一個人毫無目標的走,天下之大,要想找個人探聽關於凌起石的消息,可真不容易呢!他走到第二天,有點乏倦,便到一間酒家去,叫了酒菜,只等夥計送來,正覺得沉悶,聽到有人提起凌起石的姓名,精神為之一振,但留心靜聽。果然無誤,相距不遠的一張桌子坐了兩個漢子,兩個都大約四十來歲,一看就看得出是江湖人物,鍾宏便留心聽那兩個人說話,聽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話。

那個土頭土腦的問:“定安,你對我說的都是真話嗎?一點不假?”

另一個說:“師叔!我怎敢欺騙你老人家?當然說的是真話,不過,會不會有一丁兒錯誤,我卻不敢說,因為有的是聽的,並非我親見親聞,會否有以訛傳訛,有所誇大或走樣,那是我無法保證的,這不是我推卸責任,實在是這樣。師叔,你怎會忽然這樣問?其中必有原因。”

“這些日子我聽得不少,和你所說完全相同的是沒有,相反的卻有,所以,我有點懷疑你給人家騙了,凌起石未必是一個那麼殘酷兇狠的人。”

“這個我不敢完全相信,因為據我所知,他確是一個高傲自大,目中無人,順則生,逆則死的暴徒,他還是個採花賊呢,有人親眼看到他夜入尼庵,先奸後殺,把五個女尼都殺了,這是絕對可靠的消息,決不會假,師叔若果不信,我可以把目擊的證人找來,讓你老人家問個明白。”

“倒不必了,難道你還會騙我嗎?我是怕你上了別人的當,給別人騙了啊!”

“你們說凌起石是個兇殘的人嗎?我正要找他,我爹就是給他殺害了的!”鍾宏走向那兩個人身邊,大聲說。

“你爹是給他殺害的?他為什麼要殺害你爹?你把經過情形詳細點說說。”土頭土腦說。

“我是聽楊劍青說的。他是我爹的朋友,他說有一晚我爹發現有個採花賊,追蹤著他,給他發覺,和同黨把我爹害了。”

“師叔,現在你該可以相信啦!”

“朋友,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爹叫鍾錦榮!”

“鍾錦榮?可是長得一般高大,左額角有一顆黑毛痣,慣用左手刀的?”

“正是,前輩認識我爹?”

“見過,我們曾在一起吃過飯,也打過架,他是一條漢子。”

“我爹就是給凌起石殺害了的。”

“你放心!這個仇,你一定報得了。”

“可是我找了許久也找不到他。”

“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如果你有決心,遲早總會找到,了卻心願。”

“我還未請教老前輩怎麼稱呼?”

“我叫莊靖,少在江湖走動,你大約未聽說過吧!我這師侄侯定安,你可能會聽過。”

“原來是侯大人……”

“什麼?你叫他侯大人?”

“鍾朋友,你要找凌起石,你可知道他的特徵?”

“請侯大人指教!”

“你說,你為什麼稱他大人?”莊靖迫視著鍾宏。

侯定安不願鍾宏揭他的底,曾把話題岔開,但莊靖又再問,鍾宏便直說了。莊靖聽得師侄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吃了一驚,問他:“定安,他說可是真的?”

“師叔請你聽我說!”侯定安編了一番鬼話,說他初到京師,參加一次比武,受到提督重視,大為讚賞他的功夫,邀他去出任總管,他想到要發揚光大師門,正好藉助這個機會,便答允了。又說幾年來幫助過不少江湖的朋友,大受敬重,一頂高帽間接送給師叔,果然瞞過了莊靖,沒有加以責備。他怕說下去會出毛病,便把話題一轉,又轉到凌起石方面去。

“凌起石怎麼了?你認識他?跟他是朋友嗎?”一個女人突然插嘴,侯定安吃一大驚,連忙起立叫了一聲:“三師叔。”

“三師妹,你也來了,好極了!”莊靖說。

“有什麼事嗎?二師哥!”那女人在一旁坐下。她就是莊靖的師妹,候定安的三師叔,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鐵面美人云蘭。

“我是出來找凌起石,你可知道這個人?”

“知道,現在在江湖上走動的人,有哪一個不知道凌起石的?二師哥,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

“不認識,你要找他幹什麼?他該不會是找師哥的麻煩是吧?”

“不!他不是找我麻煩,但他卻打傷了定安,傷得是很重,我瞧不起他橫行霸道,所以找他!”

“哦!原來是這樣。”雲蘭轉臉問候定安:“凌起石在哪裡橫行霸道?你怎樣對二師叔說的?”

“他,他在京城裡殺人放火,強姦婦女……”

“他殺了甚麼人?燒了什麼地方?強姦了誰?你且說來聽聽。”

“定安,你快說給三師叔聽聽,三師叔也好替你出一口氣。”

侯定安卻不能出聲,他可以編故事騙二師叔,卻不敢騙三師叔。雲蘭見他不說,冷冷一笑:“你不說,我替你說,為了拯救一位含冤受屈、慘為奸人所害的忠臣,曾經夜入禁宮,殺衛士,警告皇帝,救了忠臣之後,再殺奸官,一夜之間三進三出禁宮,殺了十名個衛士,連闖七大衙門,你的主子九門提督衙門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曾殺你,已經算你命大了,你竟然追蹤暗殺救出的忠臣,結果被打重傷,仍然沒有要你的命,你就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但你居然以假作真,瞞騙二師叔,挑撥二師叔出山,你到底想怎樣?你說!”

“三師妹,你這話可當真?凌起石不是個無惡不作的賊子?”

“侯定安,你照實對二師叔說,凌起石是怎樣一個人。”

侯定安深知三師叔疾惡如仇,鐵面無私,惹惱了她,可能連性命也不保,便只好硬著頭皮承認自己確實是瞞騙二師叔,目的是希望二師叔能替他出一口氣,除去凌起石。

“就這麼簡單,只希望出一口氣?”雲蘭說:“你騙得了二師叔,騙不了我!你是希望二師叔替你除去凌起石,你好向主子報功領賞才真!可是你有沒有替二師叔想過?二師叔此行有多麼危險?二師哥,不是我長他人志氣,你,我都不是凌起石對手!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勝他!幸而你不曾碰上他,否則,他看到你和侯定安在一起,以為你們一檔,可就危險了。我這話你也許不信,但侯定安定知道我說的沒有誇大!”

莊靖聽了師妹這話果然不信,並且滿臉不悅,說他雖然不會再跟凌起石拼命,仍然要找他較量武功。雲蘭說印證武功可以,但不宜操之過急,免引起誤會,那就麻煩了。

他們正在說得熱鬧,鍾宏大聲說:“你這麼幫著凌起石,可是他的朋友?你說,他在哪裡?你說了,沒你的事,若不說,我先宰了你。”

“你是誰?找凌起石幹什麼?”

“我要找他報殺父大仇!你說,他在哪裡?”

“他殺了你爹?你爹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你爹?你說!”

鍾宏說了,雲蘭注視他一會,冷然說道,“你別胡說八道,誰說你爹是他殺的?你親自看到的?”

“不,是楊劍青說的。楊劍青說他親眼看到。”

“別人的話你也信?我說你是個棍蛋,蠢才!”

“你罵我?你……”

“我罵你?我要打你呢!你爹好端端的活著,你為什麼咒他被人殺了?”

“什麼?我爹還活著?楊劍青騙我?”

“你爹在離此八十里外的報恩寺養傷,你見到他,就知道是什麼人打傷他的了,不必問我,快去吧!你向南走八十多里就可以見到他了。”

“好,我這就去,如果你騙我,我不會放過你。”

鍾宏匆匆出門找他爹爹去了。就在這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和兩個十多歲的少女一起走進酒家,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很是輕鬆,雲蘭看了他們幾眼,悄悄地對師兄說:“這兩個女子的武功似乎不差,師哥以為怎樣?”

“不錯,可是那個男的卻看不出來。”

“要就高不可測,鋒芒盡斂;要就不會武功,要靠兩個少女保衛。”

“嗯,有可能。”莊靖說:“這兩個女子,尤其年長那一個,長得真美!”

“是的,長得真美!又不知她們要去哪裡?現在道路不靖,盜賊如毛,劫掠是時有所聞,她們又是個如此美貌的女子,縱然武功不弱,也是十分危險的,我真替他們擔心。”

“三師叔,你何不問問她們?如果有必要,可以暗中照顧她們。”

“你想我快點離開,又設法欺騙二師叔是嗎?”

“三師叔你多心了,我怎敢!”侯定安一肚子氣,卻是不敢發作,可真不好受。但云蘭卻不肯放過他,冷冷地說:“你不敢?騙我你是不敢,騙二師叔你是敢的,你說,前此你對二師叔說的都是真話了?”

侯定安知道三師叔十分厲害,決計騙不倒她,也說不過她,當下只好不出聲,莊靖道:“三妹,你太也小看我了,難道我什麼也不懂,容易被人欺騙?”

“師哥你別生氣,我說的是事實,古人講,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呢,就是君子,你心地善良,久居鄉下,對外面事物十分隔膜,你以己比人,以為別人和你一樣,這樣,就易被騙了,比如你呀信侯定安的話替他報仇,這是受他的瞞騙了,師哥,你也許還未相信我的話,你也有相熟的朋友,何不去問問他們?這樣,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侯定安有沒有騙過你了。”

“三妹,你不會騙我,我是相信的,但你有沒有被別人騙了,冤枉了定安,我確定要查查,若果他真個存心騙我,我會代師兄懲罰他的。”

雲蘭笑說:“好呀,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一句,現在江湖上的壞人實在太多了,可怕的是他們都能說會道,說話極易使人相信,要不是我消息靈通,也會上他們的當。”

“三妹,你要去哪裡?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還是自己走的好,免得侯定安變得不安,怎樣?我沒有說錯吧?”她眼光直射候定安。侯定安在此情形下,怎敢承認?他忙說:“三師叔總愛拿我開玩笑,我怎麼會呢!”

“這麼說,你是高興我跟你們一起了?你不要後悔!”

“怎會後悔,我恨不得有機會跟兩位師叔一起,可以多聽教益呢!”

“真的?你真這麼想?”

“真這樣想。”

“那好吧,我久未和師哥見面,就趁這機會敘敘吧!師哥,我準備到金鏢劉俊彥那兒去一趟,你可有興趣?”

“金鏢俊彥?就是曾在天蕩山和大師兄打過一仗,打了一天一夜仍未分勝負那一個劉俊彥,是嗎?”

“不錯,就是他!”

“好吧,有機會和他印證一下武功也是好的。”莊靖說。稍頓,又問:“你去找他,可有什麼事?”

“聽說他得罪了遼東三煞手,三煞手已經約了好幾位高手,不久就要找劉俊彥算舊帳了,我是想去看看。”

“那好極了,看在師兄面上,去幫他一個忙倒也應該!”

“師哥,幫他當然應該,但不能不考慮清楚,遼東三煞功力有限,手段雖然狠毒,卻武功不高,限於修為,對人的害處不會太大,可是他的奸朋邪友甚多,不少更是大名鼎鼎的邪派高手,和他們結下冤仇,就等於和幾個勾魂鬼交上了朋友,被迫躡得無處躲避,我們犯不著和這些人結下冤仇,師哥,你可得要好好考慮清楚才好。”

“三妹,你別以為我是怕事,我才不怕,你還要吃點什麼?我們已經吃過東西了。”

“不要緊,我馬上就可以走了。”她隨即向店夥招了招手,叫他去弄幾味下酒菜來。店夥一走,一個陌生的少女來到莊靖這張桌子旁,朝侯定安深深行禮道:“候大人,你好……”

侯定安愕然怔視,詫然地問:“小姑娘你是那一位?是認錯了人了吧?”

“你老不是京師九門提督府的管家侯大人?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還會有錯?我是翠紅院的小青呀!你候大人本是常來的?怎就記不起我了?”

侯定安不敢再反駁,怕越說越對自己不利,所以一見菜餚送來便請三師叔起筷,之後便與兩位師叔一起上路去了。

小青對候定安所講的名字是真實的,院名卻是偽的。她真是小青,和他一起的便是凌起石和竹瑩了。

原來竹瑩卻不認得侯定安,也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凌起石卻聽到,也認識他,便存心要瞧他好看,不料他卻知機,急急離去。

竹瑩問凌起石劉俊彥是一個什麼人,遼東三煞又是怎樣一個人。

“遼東三煞不是一個人,是同門師兄弟,大煞與三煞更是同胞兄弟呢!”凌起石說。

竹瑩見凌起石未提到劉俊彥,便又問劉俊彥是什麼人。凌起石說不知道,他過去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小青道:“我們去不去瞧熱鬧?不知姓劉的是在什麼地方?”

“你有興趣?我可以陪你們去看看,竹瑩,你怎樣?想不想?”

“有熱鬧看當然好,就不知會不會替你招來麻煩,去與不去,最好由你自己決定,我沒意見。”

“去看看也好,我久聞遼東三煞心狠手黑,不知害死多少人,如果查出確有此事,替大家除此雙魔也是好事,而這次可能有許多人,或者能見到一些其他人也未可料,瑩瑩,我教你的步法,你練熟了?”

“練熟了,等一會我練給你看看。”

“你們還吃點什麼?我們不如早點走,說不定能追上他們。”

“石大哥,你我都不認識姓劉的,能用什麼方法去見他呢?”

“這個容易,我們冒充某一成名人物的弟子或子侄就行了,現在不考慮,到時再說也未遲。”

“我不贊成冒充,如果恰巧人家也在場,那不是大鬧笑話,當場出醜?”

“怎會呢?我自然有辦法應付的。”

“不!我見得多了。”竹瑩赫然一笑說:“過去,許多人到桃花江都說是什麼官員的親朋子侄,可是給我們一問,他就當堂現形,無法對付了。還好我們只是玩玩,只要他肯花錢,什麼人都不在乎,要不,他們準會下不了臺。”

“依你說該怎辦?”

“我以為不如索性大膽一點,自己認一個門派,比如人家有崑崙派、峨嵋派、少林、武當、太極、形意、青城什麼的我們何不也起一個門派,這樣,別人就是不知道我們的來歷了。”

“好!你這想法真好,你說,叫什麼派好呢?叫青竹派好不好?”

“青竹派?為什麼?”

“青是小青,竹是竹瑩,你們兩個人合創一派別,那……”

“不,這怎麼可以?我的名字怎能和小姐並列?何況在小姐前面,這不行,不如叫石竹派吧!”

“不!石竹叫起來不順口,看來也不順眼,竹青像一個人名,氣派不夠,不似一個門派,但青竹不同,讀來順口,也有氣派。”

“青竹這個名確是不錯,就這樣吧,你做我們的開山祖師好了。”

“不!我只是大師兄,師父另有其人,我們不說,他們也是沒辦法,走!我教你們一套杖法,我們這個派以竹做標誌,就更似了。”

“不,這不行,我們即使用刀用劍也未必應付得了那些高手,如用竹枝做武器,只怕一出手就給人家削斷了,這不行。”

“對,我沒想到這點,還是不要太重形式的好,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練一套功夫,只有幾個招式,一學就會了。”

凌起石帶她們上路,在半途一個適於練功的地方指點她們合練一套武功,每人只有十二式,各不相同,恰巧相反,是獨立的,但合起來卻又相輔相成,配合得妙到毫巔,異常緊密,不止是二十四式,而是可以產生出許多不同的新招。

兩個女的就以凌起石為假想敵,打來十分精彩,打得高興極了。

凌起石以一對二,給竹瑩、小青兩個喂招,當然綽綽有餘,但竹瑩與小青手中均有武器,若給碰到,不重傷也會輕傷,所以竹瑩與小青都怕傷了凌起石,不敢全力施為。凌起石看出這一點,對她們說:“你們這樣子如何能配合得好?你們放心盡力打吧,你們是傷不了我的。”

小青到底年紀較小,好勝心又強,加以對凌起石只有敬佩,沒有情愛,想法比較單純,沒有竹瑩想得周到與細膩,聽他這麼說,果然就出勇手,一口氣連攻多招,牽動著竹瑩也不得不予以配合,這一來,打得比早先更加激烈了。

凌起石一邊打一邊教,說這一招可以怎樣變,那一招又應如何避。他熟悉對方武功,又穩居主動,幾乎可以得心應手的迫使對方使用任何招式。這樣的指教是最實際的指教。小青和竹瑩兩個都獲益甚大,而且,觸類旁通,領會甚多,對她們此後習武,有極大幫助。

凌起石自己也小心,他事前也料不到她們會是學得這麼快,更料不到連小青也有如此高的領悟力,一點便明,甚至能自己加以變化,有此朋友,難怪他也感到開心,教得有心機了。

他們不急於趕路,在沿途上有說有笑,以邊說邊教的方式進行,大家的心情都甚好,幾日時光,竹瑩的功力增了許多,小青的根底較差,本來是進境較差的,但她的領悟力竟在竹瑩之上,所以若撇開根基,僅以此行獲益來說,小青比竹瑩是更甚的。

幾天之後,凌起石他們終於來到劉俊彥莊前了,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年約三旬出頭的年青人,一身長袍,手執把摺扇,不帶武器,似是個書生,但身形壯實,和一般書生又似不相同,他身邊跟著兩個少女,都美極,一臉英氣,又顯出淘氣的神情。由外表看,他們之間似是主僕,但卻又不像主僕。假如是主僕,也必然是情感極佳,平時相處得很和洽,和一些主人高高在上的不同。他們還有一點使人訝異的是,他們的坐騎甚怪,兩個女的騎兩匹毛色油潤,馬身肥壯,看來極為神駿,就是不會相馬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匹好馬。可是另一匹呢?高度不遜於另兩匹,甚至略高少許,但卻瘦肌露骨,和另兩匹在一起,相形見絀在所難免了。假如這是兩個女子任一個所騎,還不怎樣,偏偏是男的所騎,這樣,他似乎又不是主人了。

這一男二女當然就是凌起石和竹瑩、小青了,他們十分神氣地直騎馬來到劉家大門外才大模大樣的下馬,凌起石向守門的漢子拱拱手,說,“有煩兄臺通報一聲,青竹派弟子石如鐵求見。”

凌起石自稱石如鐵,竹瑩與小青兩個聽得幾乎失笑,守門的卻不知其假,倒不敢開罪,立即代為通報。

劉俊彥這時剛好和朋友聊天,聽得青竹派有人求見,為之一愕,問大家:“青竹派這門派很陌生,可能是新的吧?各位可有人知道其底細的?”

“沒聽說過,諒必不是什麼大派。”

“不是我誇口,連我們這班人都不知道的,如何是名門大派?”

“三個年輕人,恐怕沒什麼氣候吧?”

“是怎樣三個人,阿德,你且說給各位聽聽。”

阿德說了之後,一個男的說:“一男二女,男的三十出頭,女的長得很美,師妹,不會是她們吧?但那個男的可不是穿長袍。”

“衣服是可以換的。”一個女的回答。

這兩個男女的話,引起了在座各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射在他們身上,有人問:“雲女俠,你認識他們?”也有人問:“莊兄,你和他們認識嗎?”

被問的雲女俠和莊兄,是莊靖和雲蘭。雲蘭搖頭,說不認識,只是幾日前在一家食肆中有緣見過一面這樣三個人,至於是否真是他們,要見了面才知道。

“我這師侄和她們是相識的,她們一個女的,好像叫小青,是一個青樓女子,那一天,曾經向定安打招呼,說他們是相熟的。”

“什麼?青樓女子?這就奇了,一個青樓女子,怎會變了青竹派?”

“哈哈!這麼說,鴇母不是要成掌門人了?”

“何止掌門人?還是開山師祖呢!”

“一個青樓妓女竟然是什麼派的門人,真是天下奇聞,世間少見!”

“你們這麼說,就未免是太大驚小怪了,古往今來,俠妓也不少呀!怎麼一口咬定妓女就沒有高手?據我所知,丐幫就有不少高手隱身於青樓,她們是屬於淨衣的,而不久前才為國殉難的青樓女子也不少,她們恥為異族之民,說起來比好些官貴不知高出多少倍,較之屈膝侍敵的大官,和一些武林敗類,更是恥與並論,這是大家都盡知的。來人是否青樓中人,我還不敢說,就算真是,也不該因其出身便受到恥笑賤視,應該重其言行,我這話,未必得大家同意,但我自己是這樣看的。”雲蘭說。

“這是見仁者智,看法不同,我說不同意這樣看法,雖說蓮花出汙泥而不染,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還是未敢苟同雲女俠的看法。”有人這樣表明態度。

這些話,竹瑩與小青兩個聽不到,凌起石卻是聽到了,他轉述給她們聽,她們對雲蘭先就佩服了。

劉俊彥請他們進去,心中也自嘀咕,認為這兩個女子太年輕,也太美了。她們的舉止似乎也欠莊重,禮貌也欠周,在前輩面前,只不過略一點頭,竟以平輩自居,只是對雲蘭一人執後輩禮,未免太自大,也令人費解。

“多謝雲女俠看得起我們青樓女子,過去,我一直以自己出身低微感到自卑,覺得比別人矮了一截,話也少說,說也細聲,更不敢以目光平視別人,可是現在,我覺得自豪,我雖出身青樓,自問還對得起國家,也對得起自己,比之別人,我實在不必自卑,比之出自一些名門正派,卻暗作下流行徑的人,我實是勝過他們許多,感到自卑的應該是他們。雲女俠,過去我是從未想到這點,你老人家在這方面指出一條大道,給了我們一個新生,我終生佩服!至於那些另具高見的人,我不敢說什麼,世俗之見,有時是難以一下子改變的,但我希望他們看人要看他的言行,看他的未來,不必固執他的出身。聖人有云,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據我所知,青樓女子許多都是受環境所迫,非出自願,不是她們的錯。”竹瑩侃侃而言,全無怯意,聽得各人是又驚又羞慚,相顧楞然。

凌起石及口讚道:“好!師妹你說得是真好。時窮節乃現,世亂見忠臣,青樓紅樓,是不應該作為判定一個人的好壞的。各位,我這話你們可敢苟同?”

莊靖第一個說:“我同意。不過,我有句話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你老人家請說吧,我一定回答。”凌起石恭敬地回答。

莊靖問:“剛才你們聽到我們的說話?你們剛才是在門口,還是已經入了門內?”

“剛才我們在門口,未得主人許可,我們怎敢進來?至於聽到你們說話,我只聽到似乎是有人聲,卻不清楚是否真屬人聲,我是學醫的,只是兼及於武,僅是防身而己,還比不上我師妹,她有沒有聽到,我卻不知道,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你是學醫的?你的師父是誰?”

“家師在文方面,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無所不懂,亦無所不精,在武方面,行軍佈陣,奇門遁甲,件件精通,至於十八般武藝更視作等閒,我們限於天賦,每人只選學了兩種,兼及其他兩種。除非被家師認為天資過人,稟賦特異,才另外再許加學其他,但據我所知,在我們師兄妹中,能有此幸運的只得大師姐一人而已。”

“你師父原來有此本領,難得,難得!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你的醫術諒必也很高明瞭。”一個老婦冷然地說。

凌起石看她一眼,道:“你老人家似乎不很相信吧?要不要我當面試一下?”

“好!你就看看我有什麼病吧!”

“那好吧!照我的看法,你語音中氣有礙,串帶風邪,應有內傷,你先弱後強,傷應在右,音變於中,傷應在半年之前,這只是聽音辨症,至於更精確,則要把脈了,我說的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老婦凜然變色,各人也大感詫異,看看老婦,又看看凌起石,等老婦開口。

“不錯,你說得很對,不愧是個名醫。”

“名醫不敢當,我只是聽音辨症而已,對與不對,有時還要把脈後才知道。”

“你看我又如何,是不是也受過傷?”一個老頭又發出問題。凌起石看他幾眼,道:“請你再說幾句話聽聽,剛才我不曾留意,我不想丟師門的臉,妄自忖測,你不再說,我也就不講。”

“好,你要我怎麼說都行,你說,我該……”

“夠了,夠了!你不用再多說了,你濁氣太多,語音不清,帶澀不暢,應是腹中有事,你說,你是不是常覺腹內腸動,咕嚕有聲?似瀉非瀉,內急不清?我這個說法,你看如何?”

老頭點頭,說他這兩三天來果然如此,盛讚凌起石看得準。

凌起石道:“言多有失,特別是僅憑聽聲,更易出錯,希望各位勿再以此相難,致生尷尬。”

各人見他兩次都言中的,不敢再小看他,所以也再不責難,但莊靖卻要一試他青竹派的武功,凌起石道:“我們練功,只在求得自衛和強身,不想在一刀一劍,一拳一腳中顯能,你老人家積數十載功力,你練功之時,我們可能還未出世,如何能跟你老人家比?我看還是不必了,而且,動起手來,一個不慎,可能有傷亡。我聽得家師說過,學小武只可以防身,學大武則足以救國,因此,出我師門者,均以學大武為主,以行軍佈陣為上,這又是無法較量的。”

“石兄太謙了,莊兄既然提出,自有辦法,何必擔心,令師既精此道,你師兄妹當亦不輸於人。”

“既然你們一定要動手,我當然不便勉強,不知各位怎樣比較?”

雲蘭道:“我看這樣吧,強敵當前,我們萬不能自亂陣腳,自傷和氣,更不能傷人,削減力量,因此,我不主張互相刀劍相向,只可以文比。”

“文比之法如何?倒要請教女俠。”凌起石說。

雲蘭道:“這裡有兒個石墩,每個都重逾百斤,大家可以借這石墩一試功力。”

“這倒是個辦法,師妹,講醫學,你不及我,講武功,我不及你,還是你來吧!不過,還是請莊老人家先動手,我師妹才好學樣。”凌起石說。

莊靖道:“好的!我先來。”他把一個石墩抱起,放在另一個石墩之上,說道:“我練功的時日比你們長,我用兩個,我要一掌把它擊碎,碎!”他喝一聲,再一掌擊下,果然石碎,碎為大塊小塊,內功之雄厚,舉座稱讚。

“師妹,我想莊老人家這一回必然是勝定,不過勝敗乃兵家之常,你又年輕,不必怕,將來練到他老人家這年紀,一定不會輸給他,你放心好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他垂袖一佛,把面前的一塊石墩拂起來,飛出去,不偏不倚的安置在另一塊石墩之上,他這一手,贏得滿座掌聲,而他居然還說不精武功,則他這兩位師妹不知如何厲害了。

“小青,你去吧!你不行我再來。”竹瑩自己不動手,卻叫小青去,原來她聽到凌起石的密語,認為好毋須出手,僅是小青就可以搞掂了。她正擔心自己功力有限,會當場出醜,忽聽凌起石此語,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樂得偷懶。

小青本有點擔心,但見竹瑩向她打眼色,便知是別有古怪,便說:“是,小姐!你且看我這兩年練得怎樣!”說完話就走近石墩,忽地一躍而起,在空中翻個眼鬥,雙掌向石墩拍下,整個人倒立在石墩之上,各人都奇怪她在玩什麼把戲,但是片刻之後,下面的石墩開始碎裂了,瀉向四邊,同時,上面這一塊一直向下壓,終於也碎裂了,她恰當地一個倒轉,站在地下。

竹瑩在暗笑,其他人都相顧失色,深感慚愧,因為他們沒有多少個自忖能有此功力,而這個小青還只是個侍婢,婢已如此,小姐又如何?如此一想,便不由他們不暗暗的慚愧了。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輸了。”莊靖真有風度,他當眾表示自己輸了。

莊靖說他用的是武功,小青用的是文功,武功要借呼喝和掌劈之力,力道橫霸,所以碎石大小不一樣,小青用的文功,是真正內功,用得均勻,所以碎石大小差不多,他認為這是更難練的,所以也應該是輸了。

莊靖這一認輸,其他人又感到一陣慚愧。

因為,他們當中大都有過和人比武的經驗,勝了就儘量誇大,輸了則儘量掩飾,實在掩飾不來時就拂袖而去,從來不會好好認輸的,但莊靖卻說得那麼誠懇,又那麼自然,可見他實在是存心比試,並無名利之爭,這一份純真,就不是他們所能有。

凌起石說:“依我看,莊前輩並非真輸,不過各人所練不同,各有所長而已,要莊前輩學小青這樣未必辦得到,反轉來,要小青學莊前輩這樣一掌把石墩擊碎,肯定亦是辦不到,這是雙方練法不同,正如廚師燒菜,南方人是以清湯取勝,北方人以濃湯取勝,各有優點,這是事實,並非存心替任何人說話。”

“我們是在路上聽說有人向劉前輩找麻煩,我這位師妹剛剛出道,喜歡熱鬧,小青也嚷著趁熱鬧,我實在拗她們不過,再說,既有相爭,必有傷亡,我是學醫的,也許有點用場。所以,我們就來,我師妹是可以照顧我的。各位不必費心。”

凌起石已把話挑明瞭,他們是來瞧熱鬧和準備醫療傷者的,並非存心幫忙。各人有點失望,也感到不悅。雖然各人都知他說的是實情,爭鬥之下,必然有傷亡,但這是心中承認,誰也不肯在嘴裡說出來,他們認為這是不吉之兆,所以有反感,覺得不悅。劉俊彥也不高興,他淡淡地說:“多榭你一番好意!我想,大家都是會十分感謝的!不過,兵兇戰危,古有明訓!石先生是一代名醫,學來不易,對天下人貢獻正多,還是不冒這個險的好!至於我們,都有一把年紀,相信大家對於駁骨療傷,總有一點經驗,可以應付得來,不敢有勞石先生!我實在不願見你石先生被捲入旋渦,今後受到威脅!我也是一番好意,請勿誤會!”

“這麼說,倒是我自作多情,來錯啦!”凌起石說道:“不過劉前輩所說確是事實,我也十分感激!師妹,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兒的好!”

“少爺,我們不能看了?”小青大為失望!

“其實我早就說,這是十分危險的事,不要冒險,現在你相信啦!連劉前輩也這麼說,你總該可以想信啦!我們走吧!”凌起石說著已經站了起來,竹瑩與小青似乎不願意,但終於站了起來!

“雲女俠,我們再見了!再見!”凌起石等三個一齊向雲蘭行禮。雲蘭似乎想說什麼,臨時又忍住了。莊靖說道:“你們慢慢走,別走得太遠,此間事了,我就去找你們!”

“好!先謝謝莊前輩,再見!”凌起石等一拱手,轉過身就朝大門走出去。

劉家的大門又高又大,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的,凌起石几個進入了,還是給迫得退了出去,其他的人更不必再提了!

出了大門之後,小青氣憤憤地說:“這一班老狐狸都不是好東西!真氣人!少爺又不出聲,如果少爺說不走,我們就可以留著不走的了!我真奇怪,少爺為什麼非要聽他們的話?”

“小青,別說了,不出來也出來了,還說他作什!”

“小姐,你不知道,我實在氣他們不過。非報這個仇不可!”

“算了吧!看,前面不遠有火煙升起,想必就有人家的了!我們走快點,先找個睡覺的地方再說吧!”凌起石揚鞭向前面指去,小青看了一眼,一抖馬鞭,大聲說:“走:我們快走!”

凌起石與小青兩個已經跑出了十多丈了,忽聽得竹瑩的聲音傳來:“去不得,快停下來!”

凌起石拍拍馬頭,馬便停住了,小青再跑了幾丈也停下來了!一個問:“瑩瑩,什麼事?”另一個問:“小姐,為什麼走不得?”

竹瑩說:“我們不是想到劉家看熱鬧的?怎麼就真的走了?”

“你還想看?不捨得放過這個機會是不是?”

“我也想看,我未見過打大仗,總想看看!開開眼界。”小青說,一轉口便問:“小姐,你看不看?”

“看呀,為什麼不看?”

“少爺,你聽到呀,我家小姐也想看呢!”

“既然想看就更要快走!遲了就沒得看了!”

“真的?有人在那裡打架?”小青高興地問。

“你可以不信,我不勉強你!你們要回頭去劉家看看,我也可以相陪,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在劉家是看不到什麼的!”

竹瑩與小青見他說得認真,不似開玩笑,只好相信,催馬急奔!

凌起石他們走了七八里左右,來到一個墟集,鋪子並不多,也不大間,只有一些極普通的食物,但卻有許多生果,那些柚又大又甜,價錢又便宜,凌起石向店家買了一個藤織的軟籃,買了十多個柚,小青笑起來說:“少爺,你要開鋪頭做生意啦,買這許多?”

凌起石役有說什麼,卻買了許多滷牛肉、燒雞、燒鵝這些吃的,看得竹瑩主僕倆面面相視,不知他玩什麼把戲,只好靜靜的看著。

“好了,買夠了,我們走吧!”凌起石說,並把三匹馬寄養在一個老大爺那裡,帶了吃的步行離開小市鎮,向西面走去。

路上,小青問:“少爺,我們要這許多柚幹什麼?吃得了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吃得了就吃,吃不了就帶回來也十分方便。”

“可是,你買那幅白布有什麼用?”

“這幅布的功用可大呢,我們的盤川都得靠這塊自布幫忙解決呢!”

“我不明白!”竹瑩說:“一塊白布怎會給我們盤川?再說,我也有錢,用不著靠它。”

凌起石道:“你有錢,我知道。但是,錢越多越好,怕多嗎?錢是不怕多的,不義之財,我們不要,取之有道,我們應該要,你們不用擔心,我是取得十分合理的。”

“好吧,我看你的。”竹瑩說:“只要你說對,我就不會反對。”

“你們最好是不要太早下結論,等看過之後再說,免得後悔莫及,喲,快走,要來不及了。”

凌起石走得快了,兩個女的也緊緊跟上,走羊腸,爬峭壁,又險又陡,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小青有點應付不來時,凌起石就拉她一把,助她一臂,終於平安渡過艱難,來到一處草坪。

凌起石把手中柚果向地下輕放,欣然說:“到了,是到了!窩弓圖猛虎,設阱待騷狐!小青,你到那邊去削兩根竹竿回來,不要太大,要直要長,快點回來,我等著用的,瑩瑩,你守在這裡,我去抓兩隻大耗子回來。”

“大耗子?抓來做什麼?”

“要它的血。”

竹瑩把十多個柚果疊起來,成一個塔形,燒雞、燒鵝、滷牛肉等放在旁邊,然後退到三丈左右欣賞自己的傑作。忽聽得口哨聲響,本能地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兩個中年男子,一式的打扮,卻一胖一瘦,相映成趣,給人一個特殊而深刻的印象。

兩個漢子的猝然出現,使竹瑩嚇了一大跳,不免多看幾眼,暗暗猜疑,兩個漢子見了柚果,雙雙走去柚果那邊,伸手彎腰,就要去取柚果。

“住手,你想幹什麼!”竹瑩大聲呼喝,他們果然不敢硬來,一齊側臉斜望,胖的一個毫無禮貌地說:“丫頭,你鬼叫什麼?老子口渴了,想食只柚,怎樣?你是捨不得是不是?”

“哼,捨不得又怎樣,你可知道,聖人有說,不問自取便是賊也,你們想食柚,須得本姑娘同意才可以,你這麼呼呼喝喝,算什麼?”竹瑩面對兩個漢子,一點怯意也沒有。

瘦的一個說:“胖豬,你怕她,不敢動手了?”

胖的說:“瘦魔,你狗叫什麼?我胖子幾時怕過人來?你說。”

“你不怕,怎麼不敢動手?”瘦的再追上一句。

胖子被瘦的一再挖苦,心中不免有氣,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怕,只有動手。他對竹瑩瞪眼,大聲說:“臭丫頭,老子口渴了,要吃只柚,識相的你就少開聲,老子也不會難為你。”

竹瑩一閃身,來到塔形柚果旁邊,手執劍柄,冷然說:“物各有主,你要是強來,試試劍。”

“住口!你敢侮辱老子,待老子教訓你。”伸出手便一掌朝竹瑩打去。竹瑩也不示弱,略為斜避,手中劍已經掣了出來,陡然反擊,卻不是迎向胖子來招,徑刺胖子腋下的要害,“圍魏救趙”一式,迫使胖子撤招回避。胖子退開了五六步,發現“章門穴”要害並未被刺,但要害的外衣已被刺了一個洞,若非他迴避得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的。經此一招之後,知對方劍術高明,不敢再如先前那麼猖狂了。

瘦子似乎未看到,仍然挖苦如故,胖子又氣又恨,憤然說:“瘦鬼,你自己試一下就知味了。”

“好!我就試試!”瘦子的輕功真好,他話聲未斷,身形一晃,已經到了竹瑩身邊,伸向她手腕抓去。

瘦子的身形比胖子快得多,功力也似更勝一籌,竹瑩從對方的手勢與勁風已發覺了這一點,但她一點也不怕,半步也不讓,她知道凌起石監視在旁,絕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所以十分大膽。

凌起石並未出手,只是說:“真不要臉,兩個人加起來快要有一百歲了,還好意思夾攻一個女孩子,我真替他們害羞!”轉頭對小青說:“人家兩個都不要臉,要加害小姐,你怎麼不幫小姐?還等什麼?”

“是,少爺。”小青回答著,一個轉身就點足撲向了瘦子,恰巧竹瑩一招“金針渡劫”劍光疾閃,射向瘦子,瘦子不敢輕視竹瑩了。

凌起石依然役有動手,他只在一旁觀鬥,暗中指點她們應敵竅門,和破敵妙法。凌起石見瘦子迴避,讓出空隙給小青,於是,小青及時和竹瑩匯合,雙劍合壁,威力倍增,只一招“龍虎會”,兩道劍光暴長,一齊刺穿對方衣袖,只差未能傷及肌膚,但雖然如此,瘦子也嚇出一身冷汗了。

胖子見狀,急忙援手,也展開攻勢,實行兩個對兩個,惡戰起來。凌起石在旁邊提點,竹瑩打得如生龍活虎,直把瘦胖兩個打得團團轉,先後受傷,若非凌起石把她們勸住,他們要逃走也沒有這麼容易。

竹瑩還要追上去,不放過他們。小青也說,放過他們,只怕他們不但不領情,還要記仇記恨呢,放了他們,實在留下後患。

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他認為未知對方底細,不必下重手傷他,免得後悔,若果是該殺的,必然還會回來,那時再取他的性命也不困難。

胖瘦兩個急急的逃走,逃出了很遠才敢回望,其狠狽情形,可以想象一斑了。

凌起石抓起一個柚,三兩下手勢已把柚皮剝去,然後遞給竹瑩道:“你們一出手就打了勝仗,真叫人高興,給你們一點獎勵。”逗得兩個女的忍不住笑。等到她們接柚,凌起石已經在那幅白布上寫了兒行字,寫的是:精醫刀傷跌打,保證不留後患。白底紅字,十分顯眼。他用一根竹竿把白布縛在上面,然後豎起來,山風勁,白布飄,獵獵有聲,很遠就可以看到了。竹瑩說他過於招搖,會惹來麻煩,他卻說要做生意,非如此不可。

她知道凌起石別有用意,所以也不再說甚麼,只低頭吃柚。

小青知道小姐很喜歡凌起石,便藉故走開,留下他們兩個,讓他們有談心機會。可是她走開了一會,忽然叫道:“小姐,你快來看看,那是些什麼人?”

“是什麼人?在哪裡?”竹瑩反問,並且向小青處走過去。

“你看,有許多人呢!”小青向山下一指,竹瑩也看到了,那確是有不少人,而且都是些步伐輕快的人,便說,“你猜他們是什麼人?會不會是遼東三煞約來助拳的人?”

“一定是,個個都很陌生,未見過面的,劉俊彥他們,我們都見過,不會認不得的,石大哥,你來看看,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都不是人,若非禽獸,就是遊魂,怎麼說也不是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說,他們都是披了人皮的禽獸。”凌起石說。

“看不出你倒很會罵人,要是給他們聽到,不跟你拼命才怪!”竹瑩得意地說。

“我們且別爭論,看看他們幹些什麼,奇了,這傢伙搗的什麼鬼?不會是給他的列祖列宗超度亡魂吧?”

“他們撒的什麼?”

“溪錢!燒給鬼魂使用的東西。”

“真的是溪錢?”

“真的,你看不見嗎?長方型,隨風飄舞,還不是?一定是!”

“他們為什麼要撒溪錢?你知道嗎?”

“溪錢是引鬼之物,他們把對方作為斧底遊魂,不看在眼內,實在是不懷好意。”

“小姐,他們在那邊停下來了,大約是不走啦!”小青說。

“嗯,大約是吧。”竹瑩說。

“不,他們還要走的。”凌起石說。

“但他們都停下來了。”

“是呀,我也看到,不過,他們還是要走的。”

“少爺,你是怎麼知道?你知道他們要走哪裡?”小青說。

“當然知道,你信不信!”

“信!我信!”

“你為什麼這樣相信人?”

“因為你是少爺!”

凌起石一怔,自語地說:“因為我是少爺?這……”突然醒悟,道:“小青,你這想法不行,過去,你在桃花江,給鴇母管,她打你,罵你,刻薄你,甚至是有意貶低你的人格,摧殘你的自尊心,使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下賤的,應該受人侮辱的人,這是天意,是前生註定主僕,上下人不同。那個時候,王孫公子,老爺少爺的話你是不敢不聽,也不敢不信,是怕打怕罵,也以為自己低人一等,應該這樣,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你和竹瑩走了出來,應該是姐妹,不再是主僕了,因為你小姐過去也是受壓迫和受侮辱的人,現在翻身了,自由了,你也應該翻身了,自由了,我早叫你別叫我做少爺,你也不必再以婢僕自居,應以姐姐叫小姐了,因此,你對任何人的話都有權懷疑,不必盲目附從。”

“謝謝少爺!不過,我想,小姐那麼尊敬你,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也相信你的話。”

“你姐姐有時很聰明,有時卻也和我差不多,只是個傻瓜!你留心著,慢慢就會發覺了。”

“那麼,我一定是個大傻瓜。”

“不,你年紀最小,是個小傻瓜,他才是個大傻瓜!”竹瑩說得大家都笑了。

小青三個在說笑間,山下又來了幾個人,但卻不是循著先前幾個走過的路走,雙方所走的路,相距頗遠,目的地也不一樣,後來的幾個走的更高,走上了幾乎和小青她們所在的草坪一樣高。

突然,竹瑩“咦”了一聲,道:“大哥你看,他們好象走向我們這裡。”

“不是好象,他們本來就是走向我們這裡,剛才我說他們還要再來,不是我憑空亂說,是有根據的。”

“嗯,所以我說相信你的話,這一回我是相信對了。”小青得意地說。

“小青,別說了,看他們想幹什麼!”竹瑩制止小青說話。小青吐吐舌頭,果然不再出聲了,留神走過來的兩個大漢,看他們想怎樣。

兩個大漢來到了,都是一臉精悍,三十二三歲的漢子。他們看到草坪上只有兩個少女和一個青年男子,一簍柚,一幅寫著字的布,卻不認識寫些什麼,似乎這情景頗出他們意外,互相對望了一眼之後,才由左眉斷有疤痕那一個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快說!說得明白,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敢謊言瞞騙,莫怪無情!”

“嗯,你這兩位大哥怎麼這樣兇?我們在這兒歇歇,可沒有犯著兩位什麼啊!你們這樣兇虎虎的,難道我們還敢反抗不成,你們可別欺負我們啊!”凌起石怯怯地說,助長了對方的氣焰,再喝:“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我們都是中原人士,這兩位是……”

“是你的小老婆是嗎?哼,瞧不出你這小鬍子倒好,豔福左擁右抱,多遐意!”

“住口!狗口長不出象牙,你娘才做小老婆,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小青挺身而出,力斥對方,不留情面,兩個大漢如何忍受得了,聽得勃然變色,拔刀喝道:“這是找死!”

另一個說:“動手吧,對他們說話無異對牛彈琴,何必白費唇舌!”

“是,小鬍子,你認命吧,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了,你若有靈就死後報夢給你的朋友們吧!”挺身揚刀,睥睨作態,不可一世的樣子,叫人看了火起。

小青最受不了,她個子小,膽子卻大,一劍在手,如虎添翼,橫劍當胸,喝道,“有不怕死的就送命過來吧,管叫你埋屍荒山。你們哪一位上?”

“死丫頭,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如此大膽,難道你娘吃了豹子膽才生你的。”

“你管不著,不怕死就過來,怕死就快滾,怎樣,怕死還是過來?”

“老四,你給我掠陣,我去把這丫頭宰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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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0: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玉女痴情  倚懷尋好夢語驚四座  女俠喜有徒 (1)

“老王,不要宰!宰了,太可惜了,我們兩個人,他們也兩個,把小鬍子宰了,她們就是我們的了。”

“對!對!要活的,你放心,我會好好對付她的。”

“住口,狗口裡長不出象牙,看招!”小青猝然飛身撲上,左手沉著不動,只用出“橫劍穿雲”,劍勢斜向上指,直刺對方咽喉,去勢勁直,劍氣十足,只一招,老王已知碰上勁敵,不敢再分心說話了,他急忙揚刀招架,用出了一招“展浩封王”,在敵招之前佈下一片刀光,遮擋來招,但只限於守勢,已失去先手。

小青冷哼一聲,手腕一頓,劍光錯落,也泛開了,似向左右繞攻,老王剛感到一急,她的劍光突然凝成一線,陡然向下沉,刺想他的臍部,變化甚速,嚇得老王驚叫急退,退得十分狼狽。

小青見老王退,還不放過,再追了上去,老四怕老王有失,斜裡撲出來攻,小青又是冷“哼”一聲,說:“真是狗熊,早先兇虎虎的,現在要兩個人來了,狗熊,你們已經一起上,後援無人了,我的師姐和師哥還未動手呢!看你能躲到哪裡,這一回,你們認命吧!明年今日是你們忌日,死後有靈,你就自己去通知親友拜祭吧!”她話音未說完,招已發,抖腕震臂,幻出千萬點寒光,雖然是太陽還未下山,老王、老四兩個感到寒氣迫人,先自心寒了。

小青得勢不讓人,一口劍使得如電掣風馳,星流螢聚,指東打西,挑上刺下,將兩個大漢迫得是手忙腳亂,無法呼應,打有五七十招,她陡然喝出一聲:“著!”老王見到劍光疾閃,刺向胸膛,急忙迴避,向後退了兩步,他一退就知道上當了,因為他發覺小青沒有追來,反而倒撲老四,一怔間,老四已發出驚叫,也倒縱出去了。

兩個大漢分頭疾退,小青倒是一呆,不知該追哪一個是好,慢了一剎,他們已經狼狽異常地逃走了。

“想走了,哪有這麼容易!”小青還要再追,竹瑩把她叫住了。

“小姐,他們……”

“算了,由他們去吧,他們命不該絕,你就網開一面,當作做了一件善事吧!”竹瑩說。

“這太便宜他們了,他們去而又來,就像臭蒼蠅一樣,早先不是才趕走了兩個,現在又來了兩個。”

“人家已經去得遠了,你還氣什麼!”凌起石說:“不過,你放心,我們這兒風水好,他們還是要來的,你想看打架,有的是機會,你想參加打架,也有機會。現在,趁他們未到,先吃點東西吧,等一會,這些東西可能要給人家搶去了,也可能給人家搶購了,就沒得吃了。快吃吧,吃吧!”

“少爺!大哥,你說會有人搶走我們的東西?誰有這個膽?誰有這麼本事?”小青不服氣。

“怎會沒有?小青,你別把天下人看扁了,天下間奇人異士太多了,別說我們未見過,想也想不到呢!到了你遇上了,看到了,你就不能不信,也會恍然大悟,天下間竟有這樣的能人!”

“大哥,你遇到了?”

“我遇到過,我還學了一點點呢!”

“你學了什麼?說來聽聽。”

“我遇到過一個老漁翁,他在大雪飄、寒風颳日子,披蓑衣坐在小船上,手持釣竿,背靠船篷,正在全神貫注地垂釣,由於他久久也不曾動過一下,我以為是一個木頭人,也以為他給凍僵了,走過去查看一下,才踏上船,他就說道:‘你是一番好心,我知道,可惜,你把我的魚嚇走了!’我向他表示歉意,他卻請我飲酒,還教我釣魚,說什麼時候哪一種魚最肥美,應該怎麼釣,什麼時候哪裡有什麼魚,那裡的某一種魚最鮮美,哪裡的某種魚該如何泡製才好吃,他說出了近百種的魚,說出數百處產魚的地點和不同的魚性,還有,過百種烹製魚的方法,他走過的地方多,又記得那麼清楚,已經叫我佩服了,還有更叫我佩服的是他的捕魚方法,他說有一種九耳梅花魚,只有月中午夜才會出現,且只在深水出現,非常敏感,也非常膽小,很易被其他魚嚇走,要想捕捉到它,非常困難,他就只有提前躲在水裡等它出現,等它遊近身邊才抓住它。因此,在水中呆上幾小時絕不出奇,也因此,他學會了在水裡睡覺,就如魚在水中睡覺一樣。”

小青大感奇怪,詫然反問:“真不真?有人在水中睡覺?”

凌起石說:“怎麼不真,我就學會了在水中睡覺的辦法。”

“你也學會了在水中睡覺?”這一次輪到竹瑩感到驚奇了,她盯實凌起石,似乎要看清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凌起石卻另有感觸,悠然神往地點點頭,說:“真的,有一次,我在水中睡著了,玉娘以為我給淹死了。大聲的叫嚷,結果把我吵醒了,她也要學,可惜我沒有時間去教她,嗯,我說到哪裡了?那兩個傢伙才走到半山,跑得真慢,好象兩隻鴨公!”

“嘻!兩隻鴨公!”小青突然失笑,兩隻鴨公有什麼好笑呢?她不知想到哪裡,如此好笑,原來她想到兩隻鴨公早先說她與竹瑩是凌起石的小老婆,她是侍婢身份,雖然竹瑩待她好,凌起石更把她當作妹妹,可是十年來的長久積習,她感到自卑,決不是一下子可以改變得來的。因此,她怕聽到人家小看她,偏偏那兩隻鴨公說她是凌起石的小老婆,所以她恨他們。

小青對竹瑩是敬畏的,能做小姐的偏房,她甘願的,可是,這是內心的想法,說不出口的,兩隻鴨公說她做小,她便受不了,若果由凌起石或竹瑩徵求她意見,問她願不願意她便出現另一種心情和表情,該說任由對方作主了。她恨那兩個人,凌起石說他們是鴨公,無異替她出一口氣,所以高興得忍不住笑出聲,而這是她的秘密,別人不知道的。

竹瑩見她忽然發笑,不禁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

“沒什麼,我笑大哥說他們是兩隻鴨公,他們明明是個人,怎會是鴨公。”

“這有什麼好笑?真是傻丫頭!”竹瑩說不好笑,自己也笑了。

“他說我們是大哥的小老婆,我恨死了他,大哥說他們是鴨公,替我們出了一口氣。”小青說。

“別說這個,不害羞!”竹瑩轉問凌起石,“大哥,你剛才說的呂玉娘,可是未來大嫂?”

“我希望是!但是世事多變,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現在,她不知怎樣了?”

“你應該和她在一起,這樣,省得她替你擔心,你也減少寂寞和有人照顧。”

“不!她要照顧父母和幼弟,她的責任很重,我不能把她叫出來的!”

“大哥,你如果叫她一起,她會不會出來?”

“她本來就要跟我一起的,我不同意,把她勸住了,她是一個很聽話的女子,她……嗯,別說她了,還是說眼前的吧,你看,他們不是都朝這兒來了?”

“大哥,我們要不要避開一些?”竹瑩看看對方,又看看凌起石,等他出主意。

“小青,你說避不避?”凌起石問小青。

“不避!這兒又不是他們的,我們先來,為什麼要避他們?我說不避!”

“好!你說不避就不避,你快去搬幾塊大石頭來,我們來築一道牆,不讓他們進來。竹瑩,你也幫手,要快,他們就來到了。”

竹瑩與小青兩個心中甚為奇怪,不知凌起石搗什麼鬼,但因為敬佩他,就甘心聽他的話,她們搬了不少石塊來,凌起石利用那些石塊擺了一地,有的大塊,有的小塊,彎彎曲曲的擺的並不整齊。剛剛擺好,那些人已經來到了。

來的一共有七個人,五男二女,恍如一道算盤子。他們有說有笑,倒不忙追,聽他們談話,也沒有什麼中心,似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並非早有準備,因此,說話的內容很輕鬆,其中還夾有不少趣味性的笑料,亦有牽涉到男女私情,那兩個女的不但沒有異色,還參加意見,加插一些趣事呢!可是聽到竹瑩與小青耳中,卻為之臉紅了。這一類故事,她們聽得多了,也親眼見過,在桃花江時,這種事實在是太多了,見了、聽了也不會臉紅,但此刻環境不同,身邊的人也不同,她們感到臉紅。

小青因為這些人說話放肆、下流,對他們產生了恨意,她的臉色很難看,似乎要殺人,對方如果走近地,她會毫不考慮的出手的。但對方卻在石塊外停了下來,有人說:“他媽的,真是活見鬼,早先還是空蕩蕩的一片草坪,怎麼變了城牆?這是什麼鬼玩意?”

另一個說:“是啊!這叫瞬息萬變,剛才是草坪,現在是長牆,再過一會便死人。”

“你不是死人,好端端的,你說誰是死人?你咒誰?”

“嘻嘻,大爺,我不咒你,也不咒大家,可是等一會我們要和姓劉的動手,總得要殺他們一個夠,自然就有人要死啦,我們不死,他們一樣死,怎會沒有死人,大爺,你說是不是?”

“算你說的有理,以後說話小心了。”

“是,大爺!”

“早先老王和老四不是說這裡有兩個女的?怎麼也不見人?跑了?我正要娶個小老婆,她們卻跑了,等會找著她,我一定不放過她們!”

“楚大哥,天下美女多的是,何必眷念兩隻小破鞋,你不聽老四說,她們都是小鬍子的小老婆,你還這麼迷戀她,值得嗎?”

“新鞋難穿,舊鞋才舒服呢!我也不是第一次親近女人了,正好是半斤八兩,更有情趣,你別以為處女就高貴,我說,有經驗的女人才更好呢!哈哈,你沒有這個經驗,跟你說也沒用,白說!”

姓楚的話引起大家一陣笑聲,但在大家狂笑中,姓楚的忽然“哎呀”大叫,伸手掩著左耳,鮮血從指縫掌緣間流出來,各人見狀吃一大驚,有人叫著拿刺客,有人說有鬼。也有人說是山神土地顯靈,叫攘中,有個四川口音的老頭說:“哼,你們看來似個人樣,說的卻不是人話,姓楚的粗言穢語,咱耐不了,所以切下他一隻耳朵,以示懲戒,有誰再這麼人說獸語,咱便不止這麼處罰了,誰要是不信,不妨試一試,看看是他的腦袋硬,還是這石頭硬!”話聲剛落,坪中一塊石突然給一枚石子什麼的射中,“啪”一聲,石塊裂開了幾塊,各人聽得清,看得明,絕無可懷疑了,因此,更為驚駭,當堂被鎮懾住,一時你看我,我看你,靜極了。

這塊草坪很寬敞,足有二三十丈,靠北一方種有不少的樹,西北角是姓楚的他們口中的長城,東南兩方空敞著,可以望到遠處。這時夕陽已西下,斜陽照影長,姓楚的他們立在草坪東南邊遠眺,斜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投射到半山。

“楚大哥,天近黃昏了,怎麼他們還不來?不會是忘記了吧?”一個矮胖子輕輕地說。

“不會的!”姓楚的說:“他們原約定初更鼓響到此會面的,現在不過傍晚,他們怎會就來,我們且歇一會,養足精神再與姓劉的較個高下。”

“姓劉的是什麼東西,也值得如此重視,不是我林大任誇口,我有把握把他們全都接下來!”一個跛子說。

這個跛子口氣甚大,似乎不把劉俊彥看在眼內,姓楚的急道:“林師父,你的七十二路飛雲拐無疑是威震武林,但是,金鏢劉俊彥的金鏢,也不是浪得虛名的,我不是長姓劉的志氣,也不是怕姓劉的金鏢。可是,我們還是不應該太大意,不該輕視他的,何況,他還有不少朋友助拳呢!”

“楚大哥,你是太瞧得起他們了,不是我誇口,等一會姓劉的來了,你把他交給我,包保你要死的有死的,要活的有活的,如果辦不到,我姓林的……”

“你姓林的怎樣?改姓木是不是?哼!連自己一條腿也保護不了,還敢吹大氣,真虧你有這樣厚一張臉皮,你還是少說兩句吧!”這個聲音來得異常突然,不是出自林、楚他們朋友之口,也聽不出聲音由哪一方面傳來,林、楚他們都給這個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

林大任一怔之後,忿然說:“有膽的就站出來說話,別躲躲閃閃不敢見人。”

“哼!誰躲躲閃閃?咱比你來得還早呢!你自己有眼如瞎,瞧不見咱罷了,咱可看到你蹲在火堆旁邊呢!你現在拿著兩片柴投進火堆,是不是?咱是沒有看差,沒有說錯吧?嗯!”

林大任確是蹲在火堆旁邊,剛把兩片柴投進火堆裡,由此可以見到對方確實就在身邊,對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而他們卻不知道對方躲在什麼地方,敵明己暗,僅此一點,他們已經吃虧了。林大任看看姓楚的,姓楚的皺起眉頭,說:“敵明我暗,一切要小心!”

“小心也沒用,你們不把姓劉的看在眼內,在咱眼中,你們也不過是釜中游魚罷了。”神秘人說。

林大任給氣得大罵,揮舞著扶手拐,大呼大喝,破口漫罵,似乎有心刺激對方出頭。可是對方卻極有涵養,根本不理,久久才說這麼一句:“你罵吧,收拾你的人來了,你儘管罵好啦!”

姓楚的急忙向山下望,靜極了,哪裡有什麼人來,以為人家騙他,存心戲弄,正要責備,陡覺黑影,閃入眼簾,急忙注目遠眺,不錯,真有人來了,但相去仍遠,毋須急急留意。姓楚姓林的兩個都是不由自主的心頭猛的狂跳,暗暗吃驚。因為人家耳靈、眼明都遠在他們之上,人家先說了,他們還要過了好一會才看到,由此可知人家的功力實在比他們勝出許多,假如這個人是劉俊彥的朋友,將是一個十分棘手的人物,不能不防。

太陽早已下山,滿天雲彩也變成黑色了,星星已經閃耀在天空,月亮也爬上東山,吐出光芒了。銀光普照,遠近一色,山上山下除了山風凜烈之外,少有其他異聲,山上山下一片寧靜。

常言道:風從虎。在山風凜烈中,隱隱傳來虎嘯聲,其聲沉雄,似非雌虎。林大任等人雖然練有一身武功,目中無人,由於千百年來的積威所在,聞虎嘯仍然色變,脫口自語道:“奇怪,怎麼這地方也有虎嘯?”語聲未泯,第二聲虎嘯又傳來了,而且,第二下與第三下不同,顯見並非出自同一只虎,而第三與第一聲則相似。

林大任道:“似乎有大蟲向這邊走來,會不會是看到火光?要不要把火熄掉?”他提出,立即有人附和,於是,把火弄熄了。

林大任他們太缺乏常識了,其實,不但虎怕火,幾乎所有野獸都害怕火的,因為火熱度高,足以燒燬它們的毛,可以炙痛它們,尤以狼群更怕火,但林等不明白此理,急急把火熄掉,正好足以引來老虎,這是他見識不及的。

不過,這一次倒沒有事,因為這一次的虎嘯是由凌起石發的,並非真虎,自然無虎會來,林大任見無虎到,以為自己做得對,還沾沾自喜。各人見無虎到來,也以為真是他提議熄火有效,著實恭維他一番,使他有飄飄然之感,幾乎連自己跛了一足也忘了。

草坪的火堆突然消失了,山下的人便似失了目標,不知道草坪上的人是友是敵,因而走得特別小心,提防遇襲。他們料不到林等是為了怕虎才熄火的。

草坪中的人注視來人,月光雖然時為雲層所掩,但卻比雨天或朔日光許多,練過武的人,目力一般都較勝,所以對於來人看得較為清楚。姓林的首先說:“這是劉家的人了,大家小心提防!”

“奇怪,怎麼只有五個人?又不見劉俊彥本人?”林大任說。

“你認識他?”

“認識,他化了灰我也認得。”

“你和他很熟識?怎麼一直未聽你提起過?”

“哼,有什麼好提起的,你知道我的這雙腳,是怎樣跛的?就是他和一個老道人合力打跛的,那道人已於三年前死了,我到遲了半年,結果在他的棺材上插上了三拐,算是稍稍出一口氣。”

“原來有這個因果的,這就怪不得你恨了,換了我,早已找他拼命了,真佩服你有這份耐性。”

“耐性?哼,誰說我有耐性?我才沒有他媽的耐性,只因我孤掌難鳴,沒有辦法呀,今天,要不是有遼東三傑給撐腰,我還真不敢來呢!”

“哼!遼東三煞是什麼東西,不過墳中枯骨罷了,你倚仗他,無異倚仗一根生蟲柺杖,靠得住嗎?如果咱是你,趁雙方還沒有動手,馬上就遠走高飛才是,你卻是呆在這裡等死,真笨!”

這又是那個四川口音的老人聲音,他把林大任奉為神明的遼東三煞不看在眼內,等於把林大任也踏在腳下,踩成地底泥,這是林大任無法忍受的,但他看不見對方,只看到一幅白布寫著:精醫刀傷跌打,包保永無後患十二個字,至於這白布是誰寫的卻不知道了。他想問,料想對方不會直說,而且,劉家的人也快來到草坪,他要注意來人的行動,不敢再分心理會那個四川口音的老頭了。

劉家的來了五個,劉俊彥未到,有個高個子站出去問:“遼東三煞呢?還未到?你們是什麼人?他的朋友?還是他的僕人?你們……”

“住口!你別胡說亂道,莫怪我不客氣,不等姓劉的來就先把你殺掉!”站在姓林身旁邊的一箇中年漢子忿然地喝叫,似乎十分憤怒,對方卻呵呵地笑說:“這麼說,我是說對啦!崩口人忌崩口碗,偏偏我犯了忌諱,難怪你是要發怒了。不過,依我看,你們能做遼東三煞的家奴,也不壞呀,有他撐腰,你們便可以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了!哈哈!怪不得你們年來飛揚跋扈,原來有這三座靠山,哈哈!哈哈!”

“你找死!還敢亂放屁!”中年漢子終於忍不住搶了出去,對方說:“你不承認是不是?那麼我來問你,你這一次來,是遼東三煞發帖子請你來的,還是用傳話叫你來的?你說,你如拿得出帖子就不是奴,否則便是受他呼呼喝喝不敢不來的家奴!”

“我不殺你難消這口氣!”中年漢子揮拳就打。另一個大叫:“許志傑,別放過他,我和你一起殺他!”另一箇中年漢也搶了出去,實行以二對一,一起向對方進攻。

他們乘怒發招,一開始就用盡全力。

林大任見己方出動兩個人對付對方一個,已經皺起了眉頭,感到丟臉,怎料這兩個人看似勇猛無儔,拳風呼呼,出拳吐掌都勁道十足,但打到對方身上卻總是失了準頭,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打不到對方身上,反而自己給牽動身形,閃開腳步。林大任是一個識貨的人,看了幾招已凜然於心,想到一個人,不禁脫口叫道:“許志傑,鍾老三,他是太極派的蘇耀興,你們小心點啊!”

“閣下倒有眼光,一看就看出我的底子來了,如果我估料不錯,閣下應該是林鐵柺吧?怎樣,我可有沒有看錯!”

蘇耀興承認他是太極派的人了。

太極派在當時正在興起,還未到全盛時期,所以名頭並不大,但對江湖人物熟悉的人,卻己知道太極派出了幾個極厲害的人,其中一個就是蘇耀興。他年紀還不大,只有三十五六歲,但他已見識過不少門派的高手,始終保持不敗,敗在他手下的也不多,都是以平手言和者較多,但卻有好幾個惡名昭彰的江湖敗類死在他手中,因此,大家知道他和人印證武功保持不敗,實在比有勝有敗更難得,若非高出對手許多,很難恰到好處的平手結束的,大家都對他如此想法,他的名頭便不徑而走,很快便傳便江湖了。

許志傑與鍾老三也聽說過蘇耀興這個人,知道他是個後起之秀,十分難惹,因此倍加小心,不敢稍存大意。

許志傑使的是青城拳法,鍾老三是北派功夫,兩個都是硬橋硬馬,拳風呼呼,極有生氣,可惜他們遇上內家高手,擅於以柔制剛,左閃右避,只是輕輕地一迎一帶,一按,一撥,便把對方的攻勢完全化於無形,步法精妙,眼看他要挨拳了,不知怎的,他走了兩步,就恰巧地躲開了來招。其微妙處,簡直到了匪夷所思境界。林大任細心觀察,越看就越心慌,自料沒有打敗蘇耀興的把握,所以感到心慌。

許志傑更加心慌,他銜恨出場,第一招已用足全力,可是不管他用力多大,總無法打到對方身上,每一掌、每一拳都是白花氣力,與他一起的鐘老三也已經儘量配合許志傑的攻勢,採取夾擊,可是他們配合得雖然好,對方似乎另有一套辦法,不怕他們合攻,仍然能夠從容不迫的躲開了。

蘇耀興的身法瀟灑滑溜,不動而動,不走而走,不快而快,別瞧他似乎虛飄飄的身形飄忽,掌法飄忽,但他卻是每走一步,每發一招都恰到好處,全不受對方的攻勢所影響。他簡直是自己在練拳,看得姓楚的和林鐵柺駭然了。他們都希望遼東三煞快來,免得自己出醜之後還要一敗塗地。

蘇耀興卻不作此想,他對林大任說:“林鐵柺,你們就這幾個人,就只有這樣的人材了?派個有分量的出場啊,怎麼派這樣兩個人來,真叫人為難!”

“蘇兄,怎麼叫你為難?”蘇耀興這邊的人問。

“他們功力太不濟了,殺之無味,可能還貽笑天下,縱之又可惜,怕他為害善良,這不是令我為難。”

“當然殺掉的好,一人賂笑事小,遺害善良事大,何況違天不祥,你殺他好了。”

“對!對!”

天外傳來一勁嘯,聲如裂帛,刺耳難受,但功力甚高,各人變色,一凜之後,嘯聲未已,已經來近了許多,來得真快啊。

天外這一勁嘯,其聲甚長,蘇耀興受到驚擾,精神反而陡振,雙手一推一圈,正要一掌拍在許志傑的後心,猛覺寒光一閃,刀鋒已砍到手腕,叮得他急忙的沉勢變招,運指疾彈,“錚錚”彈在刀脊上,鍾老三忽覺有暗勁反震回來,幾乎握持不穩,刀鋒立時斜過一刀邊,還來不及變招,蘇耀興抬手向上,疾抓他的肩頭了。

“看招!”許志傑也出刀了,他一記“鐵鎖橫江”斬向蘇耀興腰眼,迫使蘇耀興回手自救,用招用得妙極了。果然救了鍾老三。突然,另一下嘯聲又起,已響自附近,更震得各人耳鼓發痛,有人已抵受不了,用雙手掩住耳朵了,許志傑也受到影響,刀勢一緩,給蘇耀興一把抓住手腕,一捏一扭,便禁不住“哎呀”大叫,跟著身不由己的向前撲出,由蘇耀興身邊閃過,發出更淒厲的一聲駭叫,隨著,鍾老三也慘叫倒退了。

原來鍾老三救朋友,一刀砍下,卻砍在被蘇耀興甩向背後的許志傑身上,他料不到有此,為之發怔,一個失神,蘇耀興已擲出奪自許志傑手中的鋼刀,把鍾老三的左手砍了下來,一隻手掌連腕落地上,所以鍾老三便狂呼倒退回去。

林大任與姓楚的,無不看得駭然,兩個女的更是搶前一步,要撲出去了。林大任把拐一伸,阻住她們去路,說道:“別忙,小不忍則亂大謀,且等一會再說,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在我們未做到知己知彼,因為,事前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有這個人。”

“我們聽說鐵面美人玉蘭和她的師兄莊靖,在劉家的,怎麼不見他們。”一個女人問。

“冷麵美人?哈哈!她變了黑麵美人了,莊靖倒有兩下子,但也不是我們對手,我們把他的武功廢了,他們是不會來啦,姓劉的更不會來啦!”三個人飛快由山下上來,聲音越說越響亮,但是,說話的卻不是他們,說話的是另外一個年過五旬,形貌猥褻的老人。他就在姓楚身邊,他是幾時來的,楚、林兩個都毫不知情,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兄臺是……”林大任向對方打量,對方卻毫不客氣的截斷他的話頭,說:“你也配跟我稱兄道弟?好不自量,你不配。”

林大任給他這樣搶白,老臉如何接得住?刷的就變了臉色,柺杖一頓,說:“我姓林的雖不成材,在江湖上也薄有微名,你既然崖岸自高,瞧我姓林的不起,我也不敢高攀,你劃出道兒來吧,我們比劃比劃。”

“哼!好大的膽子,好大的口氣,高攀你也高攀不上,比戈嘛,你也不配,你要比劃,我叫他們跟你比劃好了。”他向飛奔上山的三個人一指,林大任吃這一驚可真厲害。他認得來的正是遼東三煞,但聽猥褻老人的口氣,似乎連遼東三煞也不放在眼內,任意可以支使的,若真如此,他林大任就真個不配跟他比劃和高攀不上了。

林大任正在懷疑,猥褻老人已經開口了,他叫道:“你們回來,好極了,這兒有個人要找我比劃,你們哪一個和他走幾招。”

“師叔,我來!他是什麼人?人呢?”谷老三問。

“就是他!”猥褻老人向林大任一指。林大任急忙道:“剛才不知是你老人家,實是我姓林的有眼無珠,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請多多包涵。”跟著,又向遼東三煞求情,遼東三煞和他感情不壞,自然不願動手,猥褻老頭哈哈大笑說道:“怎麼,你現在知道我不是崖岸自高啦!我也不願和你這樣一個後輩一般見識,谷大,你說說,劉俊彥怎樣了?”

谷大說:“雲蘭這老鴇給她逃了,姓莊的也逃了,劉俊彥一家給殺了,還有幾個混蛋,也給殺了,我們是找不到人了才回來的,這兒個是什麼人?”

“這一個是太極派的高手蘇耀興,後面那幾個是和他一起來的,他們都是替姓劉的出頭來的!”林大任說。

“老三,你去消遣他吧!小心一點,太極派是頗有點來頭。”

“大哥你太長他人志氣了,姓蘇的,快快過來受死生!”谷老三向蘇耀興挑戰,蘇耀興剛要答話,他的一個同伴已經搶了出場,道:“你們慣使用車輪戰吧?沒有這樣便宜,還是接我劉百通幾招吧!”

“劉百通?哈哈,你也姓劉?劉俊彥已經死了,你是他兄弟,也該死啦!看招!”言出招發,鏈子錘陡然射出,快而勁,夾著刺耳風響,嚇了劉百通一跳,急忙向左迴避,但他一閃向左,谷老三沉手一抖,捶便橫射,又到了劉百通背後,然後向前一扯,一錘擊在劉百通的後心,痛得他狂呼撲倒,才爬起又中了一錘,再也爬不起來,他是傷重垂危了,蘇耀興飛身搶救也來不及,暗自心驚。他知道劉百通的功夫實在不弱,但卻逃不過谷老三一招,則谷老三的功夫豈非高不可測?還有老二、老大和他的師叔,蘇耀興想及此,不由不心寒了。

“我以為真有兩下子的才敢替人出頭,原來不堪一擊,早知如此,我不用這麼認真,我會慢慢的,要猴子般的消遣他,太便宜他了,還有誰嫌命長的?我不怕車輪戰,也不怕人多,你們上吧,一個一個上也行,一起上也行,我都是接著。”

“好狂妄的傢伙,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個蒼勁的川音傳出,遼東三煞固然駭然,連他的師叔也駭然。他料不到憑自己的修為,身邊居然還有人隱藏得住而不被發覺。因此他道:“誰?有種就站出來說話!”他用足內勁迫出,恍如轟雷,震礙林大任他們都是耳朵發痛,幾乎支持不住。

沒有回聲,也沒有出現人影,老大忿然說:“我們分頭找。”

姓楚的說:“早先這個人也說過話,我們找過了,找不著,但這城牆十分古怪,我們在半山時,這城牆還沒有,這兒有一男二女,男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小鬍子,女的長得很嬌俏,可能是小鬍子的小老婆,我們來到,人不見了,卻多了這城牆。”

“什麼?真有這種怪事。”谷老大瞪著眼。

“我怎敢說謊,如果不信,可以問林大哥。”

“是真的!”林大任說:“我們曾經派老王和老四來看過,他們都這麼講。我們還遠遠看到人影,沒有城牆的!再說,也從未聽說過這地方有城。”

“不錯,這是荒山,沒有城的,而這城牆,新得很,一定是妖法。”

“大哥,對付妖法最好是汙穢之物,我們可以對著它小解,衝倒它。”老二說。

“好!誰去小解?”

“我去!”

“我去!”一下子好幾個人都要向城牆小解,竹瑩、小青她們可要羞得臉紅。

原來這一堵城牆十分古怪,由外內望,是牆高十丈,密不透風,由內外望,卻仍然是幾塊石頭,視線絕無遮擋,不但聽得清,也看得明。對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們,此刻他們竟無禮到向她們小解,她們如何不羞不氣,小青猝然伸手拔劍,凌起石抓著她的手腕道:“別急,看我的!”他拾起幾枚石子彈出去。

凌起石的每一枚石子都是三尖八角的小石子,比沙粒大不了多少,一彈出去,四個走向牆邊的漢子剛剛站定,突然譁然齊叫,不約而同的一齊掩面急退,顧不得小解了。

發生了什麼事呢?原來各人都在鼻尖中了一粒大沙,鮮血正由傷處急流,他們的手掌染紅了,痛得要命。更慘的是大沙粒均留在鼻尖上,要挖出來,但一碰到沙粒就痛徹心脾,因此,當別人替他們取出沙粒時,那種慘叫真叫人心寒。

谷老大駭然注視城牆,谷老三又殺了一個人,正在再向對方挑戰,蘇耀興見連死兩個同伴,即使第三個上場,也不會比自己更勝,便毅然出場,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你就是太極派的高手蘇耀興了?你們太極派還有些什麼人?要不要寫下遺言,交代一下後事?”谷老三說。

“哼,你且勝了我再說吧!”

“看招!”谷老三的鏈子錘打出去,甚為勁疾,但蘇耀興不比劉百通,他甚為沉著,使出太極派以柔制剛的絕技,左掌緩吐,斜迎鏈錘,向門外一撥一帶帶出去,同時點足疾撲,劍出似電,飛射刺向谷老三胸膛,他的發掌、飛身、進劍,一氣呵成,乾淨利落,確實是名家手法,谷老三失了先手,心中也吃一驚。但他也確有真功夫,絕非浪得虛名,一看形勢不利馬上沉手斜退,並把鏈子錘向橫飛出,又要施故招,暗襲蘇耀興後心,可是蘇耀興似乎背後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反手輕輕一託來錘,同時身子一轉,鏈子錘已經由頭上飛了過去,他也點足退了近丈,凝視著對方。

“林大任,你且用鐵柺敲一下,看這牆是怎麼的!”谷老大向林大任提議。林大任遲疑著,卻不敢不依,小心翼翼地走近牆邊去,舉拐便打,“啪”一聲,震得手腕發痛,鐵柺幾乎也握不住,他相信那確是堅硬的石牆的了,谷老大也說:“奇怪,看這火花飛硼,碎石四射,似乎真的是城牆,早先是沒有的。師叔,你看怎樣?”

谷老大的目光移向師叔。師叔不作正面答覆,卻說道:“你看,老三會不會輸給人家?”

“不!老三不會輸給他人的,不過,這姓蘇的確實有點真功夫,百招以內,老三怕不易取勝,唔,老三便使出絕招了,這是他得意的旋風十三錘打法,很少有人能擋得了十錘的,這是第五錘了,哈,姓蘇的不知輕重,居然力擋,他輸定了,勢必被纏奪了劍及中錘身亡。”

蘇耀興碰上了谷來三的旋風錘,確實感到困難,避過幾招之後,突然把心一橫,一劍迎上鍊子斬去,似要把鏈子斬斷。谷老大看得呵呵大笑,認為老三已經勝定了。怎料他笑聲未停,谷老三突然失聲驚叫,倒退丈外,一臉驚惶神色,手中鏈子短了一半,錘也不見了。他最先發覺的是虎口一震,鏈子便輕了許多。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現象,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包括蘇耀興自己在內。他是揮劍斬向鏈子的人,比別人知道得更清楚。他明確地知道,這鏈子不是他斬削斷的,他更是知道,這鏈子在他劍鋒接近之前,先就斷了,以致他的用勁過度,兒乎收招不及,他知道必然有高手在暗中相助,只是不知高手是什麼人,但因為有此發現,膽氣頓壯,敢於向對方挑戰了。他說:“你是輸了,要是不服,可以換過武器再打一場。”

谷老三咽不下這口氣,果然換過武器再出場。

谷老三換了一柄鋼刀出場,他忿然道,“姓蘇的,你發招吧,今晚有我沒你,有你沒我,不分勝負,決不罷休!”他挺刀仡立,形如雄雞。蘇耀興按劍不動,足下不丁不八巋立對峙,雙方相隔有五六丈,刀劍都是短兵器,若然雙方屹然不動,這一仗決打不成。

林大任對谷老大說:“太極派講的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若能使他心煩意亂,功力必大減,我們何不向其他的人同時進攻,擾亂他心神,必能事半功倍,令他速敗。”

谷老大想了想,點頭道:“不錯,看來他們沒有人來的了,我們把他們一網打盡,以免後患,林大任,你和楚平去收拾他們吧!”

凌起石也對小青與竹瑩說:“你們去對付這兩個惡賊,不要跟他客氣,姓林的拐中藏劍,你們小心了,去吧,往這邊走。”

“好!我們去殺這兩個臭賊!”小青恨恨地朝凌起石所指的地方走出去。出了外邊,回頭一望,果然牆高十丈,已找不到自己走出去的門口了,心中大為奇怪。

楚平和林大任兩個正向前走,怎也料不到身邊會突然出現敵人,等到發覺已遲了一步,楚平傷了左脅,林大任傷了右腿,痛得失聲厲叫。

小青與竹瑩猝然發難,一擊成功,甚為得意。尤其小青更洋洋自得的說:“老狗賊,叫你嚐嚐我的手段。”

“好呀,原來是你這小婊子,你那小鬍子呢?給你們纏死了?”楚平一邊說話使對方分心,一邊已經發出了狠招,連砍三刀了。

“哼,好不知死活,你動手吧,你多動一下。就快死一點,只要毒進心臟,你就活不了。”

“什麼,你的劍有毒?你說謊!”

“你可以這樣說,沒人理你,你是初出道的?連湘西毒娘子的名字也沒聽說過?”

“你是毒娘子?”

“我們怎麼配?我們只是她老人家最不成才的弟子,要是你碰上她老人家的百毒劍,你早死了,還能活著說活。”

“楚平,別上她的當,她的劍無毒,有毒的劍,我分得出來。”林大任說。

“好呀,臭婊子,我幾乎上了你的當。”忍著痛,揮刀攻擊小青。小青雖然不是妓女,卻出身於桃花江,因此,她甚忌人家提到妓院、妓女這等字眼,今楚平不但提到,而且口口聲聲罵她為小婊子、臭婊子,她如何不氣不恨,心頭火起,便恨不得三招兩式打發了對方出一口氣,這一來,毫無經驗的她,反而處在險境,幾為對方所算了。

“師妹,不要急,慢慢來,他們不過是甕中之鱉,遲早難逃公道,何必太急?”竹瑩雖然也欠缺經驗,但總比小青懂得多,一看小青出手與處境就知她犯躁了,所以急急提醒她。

小青不過一時氣忿,才貪功求勝,經過竹瑩提點,便知自己犯錯,立即改變了打法,展開自己的輕靈身法和對方遊鬥,忽進忽退,繞左繞右,虛實難測,楚平出道甚久,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對手,所有招式都似虛似實,怕料不透,他幾次嘗試,都幾乎上當,倒有點心寒了。

楚平傷左脅,傷勢不太重,但也不輕,若是及時敷藥止血,調息一番,很快就可以無事的,但他無暇敷藥,再加上運勁用力,前後竄動,血便長流不止,痛楚不斷加劇了,他以為憑自己的功夫,不消幾招便可收到效果,但想不到打下去卻無止境,倒叫他難堪了。

林大任在點醒楚平,指出對方的劍無毒之後,便以冷峻的目光望向竹瑩,怎料竹瑩全無所懼,相反的是爭比他的目光,更銳、更冷,以致他的目光與她一接觸,他就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在過去的記憶中,這是前所未有,所以他特別重視,破例地問:“你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誰的門下?快說個明白,對你有好處。”

竹瑩冷冷一笑,道:“少廢話,我不要好處,你別跟我拉關係,動手吧!”

“真是不知死活,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自己要找死,這可怪不得我了。”

“哼,怪你!怪豬怪狗也不會怪你,你還是自己找條生路吧,看招!”聲出招發,一招“倒卷珠簾”,劍光倏地由下泛起,招式怪到極點,也狠辣到極點,林大任的左足本來是跛的,所以駕拐,今右腿又受了傷,行動倍感不便,他見對方運劍怪而狠,倒也不敢大意,雙足不動,兩手緊握鐵柺就迎上去,直接迎劍,他要硬拼,一試對方真勁。但是,劍拐一碰,眼前劍光頓散,恍如驚動流螢,劍光四射,不知那一方才是真招,不禁吃一驚,急忙凝住鐵柺不敢用實,立即收回,變招已十分迅速,怎料竹瑩的劍勢更速,已經貼著他的鐵柺削上,直迫手指了。林大任吃一大驚,只好一抖手,抖開拐殼,抽出拐中劍,以劍迎擊來招,擋住竹瑩攻勢。

“哼,我久聞環鐵柺拐中藏劍,無人可避,原來不過僅此而已,何足懼哉!”

竹瑩故意奚落林大任,林大任幾十歲人了,大風大浪也經過不少,怎忍受得了一個黃毛丫頭的嘲諷?自然是大為震怒,把一身功夫全都抖出來。他的功力實在深厚,竹瑩難以抗衡,不敢硬接,但她步法微妙,似左實右,似前實後,以為看得幾遍,抓到她弱點了,卻又不同了,她似左實左,似右實右,一點也不花假,以致林大任幾次撲空,險些吃虧,這是對林大任極大戲弄,但又抓不住她的規律,無法兜截得住。林大任在焦急中,楚平在焦急中,老大、老二他們全神賈注鬥場,竊竅私議這兩個少女的來路,突然,他們身旁的兩個女人發出慘叫,雙雙倒地,顯然是受了暗算。老大他們竟然無法事先發覺有人暗算,內心暗叫慚愧。

老二焦揚大罵:“他媽的,這算什麼?有種就站出來,別鬼鬼祟祟的躲在陰溝暗算人。”

“廢話,放屁!你們明明是約了姓劉的到這裡來決個勝負,為什麼又偷偷摸摸到劉家去暗算人家?你別以為咱不知道,你滿嘴胡言,就該掌嘴。”這一方剛剛說到掌嘴,另一邊焦楊已經“哎喲”大叫,滿嘴是血,門牙也掉了兩個。

這是個可怕的現象,證明老二無法躲閃人家的攻擊,老大呢,他也膽寒,因為他聽不到暗器破空之聲,暗器無聲而能及遠,已經十分難得,又如此之勁,如此之準,隨時都可能會打到自己頭上。因此,老大也膽怯了,他問:“師叔,這事有古怪。”

“嗯。是有古怪,就與林大任他們早先所說的小鬍子,和這兩個丫頭有關係!”

“師叔,我們……”

“你也想到了?你先去把這兩個丫頭擒下來。”

“是!”谷老大飛撲小青,一掌就向小青打去,但是,他一掌吐實,接著他的卻不是小青,是小鬍子,雙掌按實,谷老大便慘叫狂呼,向後倒跌,他的手摺成三段,胸如中巨石,一連吐出幾口鮮血。三煞當中,以他功力最高,竟接不了對方一招,老二、老三都駭然了。

凌起石一招打翻了谷老大,鎮懾住了對方,然後對小青說:“你幫師姐去,這傢伙留給我吧!”他說著話已閃進了戰圈,隔開了小青,楚平一刀朝他劈去,他屈指一彈“錚”一聲,楚平已握刀不穩,虎口如裂,驚極而退,卻給凌起石抓住他的鋼刀,喝道:“你還忘了拿回鋼刀呢,怎麼就逃走了!”一刀擲出,楚平竟接不住,也躲不開,被釘在地上。

小青助了竹瑩一臂,已減輕竹瑩所受壓力,她們已合練了雙劍陣,這時正好在林大任身上施展,一試威力。

林大任曾看過小青與楚平交手,覺得她的功力還不及竹瑩,自然不以為意。怎知她們聯劍之後,功力大增,何止加了一倍?林大任硬接一劍,竟是手臂震顫,手腕痠軟,接不下,這才大吃一驚。他不明白這個原因,又無暇深入研究。他接了一招,試出對方功力了得,再不敢大意了。

竹瑩、小青兩個聯手第一招取得好成績,精神大振,攻勢更盛,左右盤旋,上下夾擊,互為攻守,配合得很好。林大任一連擋了兒招,自知無法長久支持下去,便擬逃走,但對方不肯放人,展開更快速身法,交織成一張寒光縱橫的劍網,把林大任罩在網內。

蘇耀興的功力本來略遜於谷老三,處在下風的,但谷老大、焦老二兩個都在一兩個照面之內就倒在凌起石掌下,聲威所及,鎮懾著谷老三,他們從未聽說劉俊彥有這樣一個朋友,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物,此時突然出現,一鳴驚人,不由谷老三不心怯膽寒,因此,他鬥志動搖,反而被蘇耀興氣勢所懾,攻守失措,處在危境。

凌起石舉手投足之間,連斃三高手,氣勢之雄,足可懾人心魄,難怪囂張自大的谷老三,亦失了鬥志,他的師叔此刻也對凌起石另眼相看了,他問,“你是什麼人?跟姓劉的有什麼關係?”

凌起石冷冷瞧他一眼,道:“我跟姓劉的是什麼關係,你問來幹什麼?你又是什麼人?”

凌起石的反問,十分不客氣,根本不以前輩相待,只以平輩視之,早間林大任稱他一句兄臺,被他噴到一面屁,認為林大任不配和他稱兄道弟,氣得林大任向他挑戰,雙方几乎下不了臺,後來幸得三煞與林大任原來是老朋友,代為講情,才大事化小。此刻凌起石不以前輩相待,只視為平輩,所以他大為不悅,怒形於色,忿然道:“你不肯說是不是?想清楚點,不要後悔!”

凌起石又是一笑,道:“師妹,你們怎不加勁,早點結束這場打鬥?你該看看我如何跟這老頭子過招啊!這對你們會有好處!”他不回答對方的話,卻以對師妹說話作為間接回答對萬。這舉動跡近侮辱了,叫老頭如何忍受得下?他一直眼生於頂,視天下英雄如草芥,怎受得一個年青人如此戲弄?因此,他忿然大怒,一揚手,喝道:“好呀,即使有人說我以大欺小,我也不在乎,非殺你這狂妄小子不可!”

“哼!以大欺小?你以為你年紀大就一定是大了?你別坐井觀天,夜郎自大,若果論輩份,你最少比我低了兩輩,你師傅還是我的後輩,見了我也不敢對我無禮呢,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自大至此,真不知禮,也不自量。連你也如此,怪不得你這三個不成才的師侄如此胡作非為了,原來是受了你這個不成才的師叔影響,有你這樣一個師叔,真是他們倒黴,要不是有你在背後撐腰,他們不會如此作惡多端,也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你累死了他們,應該感到內疚,感到慚愧才是。”

凌起石舉手投足連斃楚平、谷老大、焦老二三個高手之後,再以前輩自居,恣意刺激谷老大師叔,把他氣得發抖。在鬥嘴鬥不過之後,終於先行動手了。他在“嘿嘿”怒笑中發出第一招“滿天花雨”,一掌發出,便見掌影重重,滿天擊來,孰真孰偽,實在不易分辨。江湖上許多名宿,都曾喪命或傷殘在他這一招之下,不算少數。以他過去的習慣,只有遇上勁敵,才肯一用,並且還是在久戰之下,無法取勝才用的,而每次用到均有奇效,可以扭轉局勢,或者達到目的的,結束戰鬥,似這次這樣,第一招就是用出壓箱底的絕招兒,卻是過去所沒有的。

過去,幾乎可以說每當他用出這一招,就可以收到一定效果,所以他這一次也充滿了信心。但是,一招發出之後,他就覺得有點不妙了,因為他勁力一發,卻一往而前,全無阻礙,似乎掌勁過處,虛空無物。這就是說,他打不正凌起石,無法捉摸凌起石的所在,這是不可能的事呀!眼看他在那裡,掌力發向那裡,怎會是虛空?難道那是影子?不是真人?沒有這個可能呀!因此,他感到心驚,把勁力加強,再作試驗,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慘叫來自小青那一邊,同時聽得小青叫嚷:“大師哥,這跛腳的不行啦!你那個老猴子怎麼樣了?”

“師妹,不可這樣無禮,人家還不老呢,怎能叫人家做老猴子,你快來看吧,他不行呢,他只會裝腔作勢嚇人,原來沒有半點氣力的。”

“老了嘛,人老了也沒氣力,何況猴子,我正想不起該不該把這廝宰了。”

“給他一劍吧,他害人不少,給他一劍還便宜他啦!好傢伙,居然出到這祥的下流招,真虧你活了幾十歲,還好意思使這招式。”凌起石突然責罵老猴子。

老猴子又羞又恨,悶聲不響,勁力用得是更大,一拳一掌,都有山搖地動之勢。凌起石在他猛攻之下形如扁舟,飄左飄右,轉來轉去,身形卻並不太靈活,有點越來越凝滯之感,每接一招,每還一掌,也顯出功力漸弱,老猴子心中漸漸鎮定,覺得他到底是年紀輕,功力有限,開始時是風頭火勢,鋒銳驚人,打到二三十招,已漸漸露出弱點了。

老猴子剛才聽到林大任慘叫,自己又略處下風時,心情是最壞最慌了,所以只在思索對策,考慮戰或逃這問題,但此刻可不同了,他自覺已是穩居上風,心情好轉,便有興趣說話,出一口氣了。他說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小鬍子,你活不到我這把年紀,但你兩個師妹卻不會陪你一起死,我需要她們,雖然她們無禮,說我是老猴子,但我正要證明我未老,仍然可以叫她們快話,可惜到時你活不了,小鬍子,你認命吧!”

“不,你弄錯了,要死的不是我,是你。本來,咱可憐你活了一把年紀,不想送你歸西,讓你多活幾年的,聽了你這話,咱改了主意,你活不了的啦!你不信是嗎?那也不要緊,你接不下我十招就要死了,你也認命吧,你已兒十歲,也不算夭折了,你接招吧,我發招啦!”凌起石說。

“等一等,大師哥,我已經宰了這廝,可以來看你要猴子了。”小青說。

“師哥,別聽小青的話,你快動手吧,別放過機會,給他逃了,才不值得呢!”竹瑩說。

竹瑩三位師兄妹竟然不把江湖上鼎鼎大名,許多武林高手聽到他名號都為之變色的玄衣怪掌放在眼內,互相吹唱挪諭,真使玄衣怪掌氣斷五臟。小青更替他起了一個老猴子的綽號,尤其使他感到氣憤。可是他碰上凌起石,確是生平罕見的高手,連打三十招,不但未能得手,只稍似居於上風,但再一想,又不像,因為凌起石應付從容,可見得他並未真個處在下風,要不,他全力應付還怕不足,怎有餘暇和師妹閒聊?這樣一捉摸,為之凜然了。因為他想到,這是對方留力以待,等兩位師妹來看他顯真功夫。

凌起石反擊了,他發出第一招平平無奇,似漫無目的虛打一招,使蓄勢以待的玄衣怪掌大為驚訝,不知他在搗什麼鬼,怎麼發招大失準頭,這是大奇事!玄衣怪掌正感奇怪,凌起石連續發掌,又如第一招,都是亂打一通,且看得出並未用上勁。玄衣怪掌頓有所悟,知道是對方戲弄自己,不禁勃然震怒,忘了一切,雙掌併發,疾撲凌起石。凌起石出掌迎擊,但卻在掌力一接之際,忽然撤招斜竄,反手一記“隻手遮天”,反擊對方脅部,口中叫道:“這是第四招!”

玄衣怪掌的修為甚好,本來已經練到收發自如之境,但是,凌起石這變化太速,出他意外,使他連想到變招撤招的機會也沒有,再加上凌起石用招巧妙,他人撤走,掌力卻留下一部分,這也使得玄衣怪掌不敢完全撤退掌力,就這麼一遲疑,右脅中一下,如受巨斧,痛徹全身,整個人給震出幾尺才站得穩,一吸氣運勁,竟覺痛楚難忍,知道受了內傷,知是受到暗算,但亦確是給對方擊傷,無話可說的,於是,戰或逃的念頭又升起。但凌起石繼續再發第五招了,把玄衣怪掌迫住,使他非接不可,在此情形下,他自然是逃不掉的了。

在另一邊與蘇耀興打得難分難解,曾一度佔盡優勢的谷老三卻想逃了,蘇耀興看出谷老三有逃走的意思,冷然說:“谷老三,你剛才的威風哪裡去了?你不是誇下海口的?怎麼忽然學做烏龜,想夾著尾巴逃走?”

“姓蘇的,你狂什麼?你以為你已經佔上風啦?你看招吧!”鋼刀一閃,左手卻打出三十枚喪門釘,蘇耀興沒想到他會打出暗器的,又在黑夜,實在不易防備。但是他命不該絕,當谷老三打暗器的剎那間,蘇耀興正好閃左閃避,一腳踏下去,踏翻了石塊,用不上力,身子一側,不由自主的橫踏開了幾尺,剛好避開了對方三枚喪門釘。這是意外的,但谷老三不知情,所以倍覺心寒,更無心戀戰,希望速逃。

這時玄衣怪掌在狂攻中佔不到便宜,在固守中又覺得對方勁道古怪,虛實難分,只接下五招,已經感到對方的威力無窮,要接滿十招,確實極不容易。他已經抽空側望,找尋逃走機會了。

凌起石說:“師妹,你們看清楚了,這是一記絕招,叫做‘化子趕狗’,他若果要逃走,你們別攔阻,他是逃不了的。”

“什麼?‘化子趕狗’?哈哈,這名稱真是妙啊,原來他不是老猴子,是老狗,哈哈!你這一招可好啊!”小青嘻哈歡笑,使本來已經下不了臺的玄衣怪掌更加難堪,更加無法忍受了。他本有逃走之意,為了面子,這時也只好硬著頭皮再打下去了。

玄衣怪掌的功力本來甚厚,心志一定,使全心全意貫注在打鬥上,打得比先前更加謹慎了。當凌起石第六招攻來,他便雙掌一併,硬迎上去,以雙掌迎單掌,拼個明白。

凌起石一掌拍出,狂飆頓起,狂烈無比,玄衣怪掌暗暗地想:好小子,你終於用上真勁啦。心念一動,立即拼盡全力抵掌,掌力一接,覺得還可以接得下,心神定了。忽聽得凌起石道:“你小心啦,第七招又來了。”右掌未收,左掌又跟著發出去,右掌的掌力未消,左掌的掌力又接了上去,使掌力驟增,大出玄衣怪掌意外,以致他吃了暗虧,被迫得退了步。

小青見凌起石已經使了七招,仍未能擊敗對方,真擔心他使了十招也收不到效果,到那時,就要履行諾言,讓玄衣怪掌離去,那是多麼可惜?小青心中一急,不禁叫道:“大師哥,只有三招啦,你還不快下殺手,快下殺手呀!”

“小青你急什麼?他逃不掉的,你看著好了,你看,我第八招發出啦!”言出招發,還是並不緊張。玄衣怪掌實在猜不透他是什麼用意,怎麼打得如此輕鬆,卻又自己規定十招,難道在最後兩招真如此厲害,就可以打倒自己?玄衣怪掌實在不相信,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應付,一直待到接下凌起石十招之後,才冷然說:“臭小鬍子,你的十招都已用完了,還有什麼好說?你不會後悔吧?”

“當然不!對你這種老混蛋有什麼可反悔的,你已經前腳踏入棺材了,還說這種話,真不怕給人家笑掉大牙。老混蛋,你今年幾歲了?是給太陽曬老的?還是給雨淋的?說出採聽聽,你這幾十年,幹過多少混賬事?說說讓大家聽聽。老混蛋,說呀,怎樣怕起羞了?說呀,老混蛋,說呀,我們等著聽呢!”

凌起石左一句老混蛋,右一句老混蛋,叫得玄衣怪掌無法一再忍,終於是打消了去意,突然飛身撲向凌起石,喝道:“小賊,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鋼刀,刀身薄,刀口寬,刀過無聲,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好刀。

凌起石閃動身影,道:“老棍蛋你不逃啦,你看,你那個寶貝師侄逃啦,逃得倒真快呢,我剛才放你一條生路你不走,這一趟你是自己找死,我也無法幫你的忙了,你來吧,沒有前一次那麼便宜了。”

凌起石沒有說謊,谷老三果然是找到機會就逃走了。他走得甚為慌張,連師叔也來不及招呼一聲就逃走了。玄衣怪掌一看師侄逃走,真有點後悔剛才沒有及時逃走,只怕這一留,要走已不容易了。

玄衣怪掌在後悔,凌起石卻像是另一個人了,掌出如崩山,似怒潮,那股狂烈的掌勁,為玄衣怪掌過去所未見,這才感到駭然,急急叫道:“小鬍子,你說過只發十招的。怎麼反悔了。”

“怎麼?你害怕了?哈哈!你剛才不見我指給你看?你的師侄已經逃下去了?我叫你走,你不走,你不但不走,反而回撲,你以為我會束手待斃,讓你逞兇?你別做夢,你要逃下山去,機會不大了。”掌影一閃,又發一招。

“好呀,你說話不當話,我跟你拼了。”大喝聲中,揮刀便斬,看得出,他確是不惜一拼的,他有刀,凌起石只用雙掌,在武器方面他已經吃虧了,因此,小青與竹瑩都看得甚為緊張,不約而同的高叫:“師哥,我把劍給你,大師哥,他的武器。”

凌起石笑說:“師妹,你們放心好了,和這祥一個三流貨色動手,犯不著動用武器,你看,我這一招就打得他團團轉,把他打倒了。”右掌打出,勢有未盡,突然沉手飛身斜閃,再打出左掌。

凌起石這一招打得怪極了,他一招發出時玄衣怪掌正用全力抗擊,怎料對方掌力陡卸且吸牽之力,使他失準,踏出一步,另一股更烈掌勁又已襲到,他使出千斤墜,偏偏對方掌力就如千絲萬縷的細風,卻又鋒利如針尖的刺向他雙腿。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現象,他過去連聽也沒有聽說過,因此不敢硬拼,急忙閃退,但這一來正好中計,被另一股勁風一卷,他便身不由主的轉了幾個圈才穩站得住。

“怎樣?我叫他打轉他就打轉,沒有騙你們吧?”凌起石笑笑地說,似是無限得意,但玄衣怪掌卻氣炸了肺。無法自靜。他狂呼厲叫,失了前輩高手風度,盡展所長,拿、指拳、腿都用上了,都很好地配合鋼刀的使用,真個做到來如虎躍,退若竄蛇,時若鷹飛,時若兔走,輕快,靈敏,狂悍,飄逸,無一不備,凌起石口頭儘管輕視對萬,實際上卻十分小心,因為他面對的是一位積有數十年經驗,惡名著江湖的魔頭,不是一位徒負虛名的浪人。

這一仗才是真的,只見兩人忽進忽退,倏合倏分。都快到極點,看得竹瑩小青兩個眼都花了,也看不清他們的攻守關係,芳心的緊張,比凌起石自己更甚幾倍。小青不自禁的靠著竹瑩,關懷之情,溢於眉表。竹瑩也一樣緊張,只顧著打鬥,沒有留意身邊的小青。

竹瑩看了一會道:“師兄,夜長夢多,還是快點結束這一場打鬥吧!”

“好,要快就容易啦!老混蛋,你接招吧!”他雙掌併發,勢如決堤,玄衣怪掌一掌橫封,一刀直劈,刀掌齊施,配合巧妙,看得竹瑩譁然。

但凌起石卻非常鎮靜,招鋒一斜,竹瑩聽得“叮”一聲,玄衣怪掌的刀勢已經斜閃失了準頭。

就在這一剎間,傳出凌起石一聲斷喝:“著!”玄衣怪掌已應聲驚呼,倒退出幾步,身形未穩,便“哇”一聲吐出一口血,急向山下奔跑,凌起石追上去再以“劈空掌”打了玄衣怪掌一掌,使他跌倒下去了。

“師妹,你看了這一場,學到不少啦!”

“多謝三位的援手相助,使我們免於一死,大恩大德,未敢言報,只不知三位怎麼稱呼?”蘇耀興向凌起石他們致謝。

凌起石道:“蘇老師不必客氣,你與他有仇,我也與他有恨,各打各的,根本談不上援手,也談不上恩德,剛才這幾個傢伙口發狂言,說曾毀了劉家,未知真假,蘇老師還是趕快到劉家去看個究竟吧,說不定會有所發現呢,我們也要上路了。”

蘇耀興見他如此說,雖然不高興,卻不便發作。因此,只好告辭。

小青對這一仗打得甚為開心,竹瑩則表示,她寧可沒有這種事發生,並抱怨凌起石不該拖長打鬥時間增加危險。

凌起石說他自己有分寸,不算冒險,並提議等天亮之後再上路。竹瑩、小青唯他之命是從,自然不會反對。

翌日,他們沿著官道走,午牌過後,有點口渴,正要找水喝,突然聽得前面有打鬥呼喝之聲,不覺大奇,使趕上去看。三個當中,顯然最興奮的是小青。

“嗯,怎麼是她們?奇怪!她們怎會在這地方和人家打起來的?對方是什麼人?”凌起石自語地說。

“師哥,你看出是誰了?我看不清。”

“是雲前輩和她的師兄莊靖給幾人圍攻,處境不妙!師妹。我們去幫她。”

小青聽得又有機會動手,本來甚為高興,但一轉念,便說:“那個姓莊的很乞人憎,我不喜歡他!”

竹瑩聽得“咕”一聲笑起來,說:“又不是叫你嫁他,準叫你喜歡他?”小青臉色緋紅,瞪了竹瑩一眼,卻不敢說什麼。她到底是婢女身份,不敢過分放肆。

凌起石則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他,因為他瞧不起我,要找我算帳是不是?小青,你這樣想是錯了,他這個人年紀雖大,卻久處僻鄉,對世事所知不多,因此誤信師侄侯定安的鬼話,顛倒黑白,相信雲前輩已經給他說個清楚了。莊靖這老實頭,比許多能說會道的都更可愛呢!他不知道避忌,不明世故,什麼話都說出來,不奸不謀,這是他可愛之處,如果昨夜三煞所說不錯,他吃的苦頭已不少,應該清醒了,我們快去幫他一個忙吧!”

“小青,你聽到沒有?做人要看得遠,心胸要大些,更要用腦筋會想,我們去幫雲前輩,讓師兄雲幫姓莊的。”竹瑩說。

“好的!你們小心使雙鉤那女人,她武功不弱,去吧,我對付那兩個禿頭的。”凌起石說。

“雲前輩,這幾個鼠輩都不是好人,你又何必跟他們客氣,你下不了手,讓給我吧!”竹瑩說著,已經挺劍進招。

小青叫嚷道:“雲前輩,還是讓我師姐妹代勞吧!”她也緊隨竹瑩,向敵人進攻了。

竹瑩與小青都年輕、漂亮,幾個打鬥中的漢子見了都感到眼前一亮,精神大振,不約而同的上前“招呼”她們,變了三個對付兩個,只留下一個雙鉤女對付雲蘭。

雲蘭的武功並未消失,但莊靖的功力卻是減弱了一半,一隻左手完全用不上力。敵人有六個之多,五男一女,男的似兩個禿頭的較強,女的一個人的功力,卻是比得上兩個禿漢,縱有不及,也相差不遠。雲蘭若只對付雙釣女是絕無問題的,但雙鉤女有三個助手,莊靖又需要她照顧。在此情形下,她便相形見拙應付困難了。

雲蘭認得竹瑩與小青,想不到她們會幫助自己,當下精神大振,先謝過她們幫忙,然後對雙鉤女說:“你剛才要與我拼個死活,現在可以啦!來!你想怎樣拼法,劃出道兒來吧!我姓雲的隨你怎樣拼都可以,決不皺眉!”

雙鉤女見到口的肉要掉,入網的魚要逃,她當然恨死了竹瑩與小青。

三個男子漢和雙鉤女卻恰巧相反,他們都喜歡這兩個女子,三個人爭著要和她們交手,要佔她們便宜。竹瑩向小青打個眼色,還作了個手勢,對她說:“我們一起上!”

“好!‘風雷交擊’!”小青使出追風劍,竹瑩使出奔雷劍,一由左向右,一由右至左,在中間之點交合。風雷一碰,慘叫隨聞,三個男子漢,一死一傷,第三個給一般氣流拋出了幾步,得免於劫,膽卻破了。

只一招,使結束了戰鬥,太出人意外了,連竹瑩與小青兩個也大感意外,始料不及,有了這個經驗。再強一點的敵人也不怕了,心中高興,精神百倍,使對雲蘭說道:“雲前輩,這傢伙讓給我們師姐妹吧!”言出招隨,不理雲蘭是否同意。雙鉤女看兩女年紀輕,都是十多歲少女,料她們功力有限,便放過雲蘭,轉向竹瑩與小青進攻,希望趁對方未有防備,先攻她一個措手不及,佔個便宜。怎料到她快,竹瑩她們比她更快,雙劍一閃已經聯成一氣迎向雙鉤。雙鉤雙劍一碰,人影倏分,雙劍雙鉤碰在了一起,雙鉤給震得飛了起來,嚇得雙鉤女慌了手腳,怔怔地看竹瑩與小青,怔怔地出神。

竹瑩與小青並不稍退,雙雙揮劍而起,再次撲擊,雙鉤女陡然驚醒,一聲驚叫,立即迎擊,於是又打在一起,而且打得更為激烈。

凌起石在這時候突然問道:“雲前輩,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該不該殺?”

雲蘭看他一眼,道:“你把那個高的殺了吧,那個矮的教訓他一頓就夠了,他是受到高的欺騙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吧!”

“好的!”凌起石轉口又對那個矮的道:“你們都聽到雲前輩的話,罪無可赦的,該死,迷途未深的,容你新生,你們認命吧!看招!”一掌拍出。雙禿雙刀並進,斬向他的手腕,刀光如雪,真把凌起石的整隻手封在刀光之內,也不知怎的竟然封閉不住,凌起石的手指仍然彈在高個子的刀背上,使他刀鋒失準,碰上另一刀,當聲中,凌起石的掌卻又到,不斜不偏,擊在對方胸口。結果,高禿子帶著慘叫聲倒跌出了丈外。

“你該走了,如果再不走,我便不客氣了!”凌起石說道。禿子問他姓名,他說是雲南石青鋒,矮禿道一聲後會有期,走了。凌起石也不追他,徑自走向雲蘭師兄妹那邊去。

雲蘭先看小青和竹瑩一眼,道,“你不用幫助你兩位師妹嗎?”

“不要緊,她們不會有什麼的。”

“那就好,你對她們總比我瞭解。”

“她們不會有問題的,這位莊前輩怎麼樣了?不妨事的吧?”

“我死不了,但功力已廢,四肢無力,象是活死人。”莊靖坦率地說。

“不要緊,讓我看看!”凌起石不理他是否同意,握著他的手掌,掌心帖實,一股暖流已經迅速流進莊靖掌心,沿著手腕、手臂,透過心臟,流通全身。

莊靖他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大為感動,說敵人可能還會再來,不宜在此刻損失太多,免得敵人來時無法應付。凌起石不理他,叫他安心,不必替他擔憂。

雲蘭看著,想著,突然盯實凌越石問道:“你真是石青鋒?雲南人?”

“不!那是我隨口說說,騙騙那禿子的。”

“那麼,你是什麼人?”

“既然前輩問及,我不敢瞞,我姓凌,叫起石。”

“可是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小俠?”

“那時少不更事,現在不敢了,請前輩不要見怪。”凌起石恭敬地說。

“噢,原來是凌小俠,怪不得了!”她轉口對師兄說:“師兄,你現在明白啦?他不是如侯定安所說的那樣啦!剛才你看到啦,他的武功比你高出許多呢!”

“師妹,我真想不到,定安居然如此大膽,敢騙我!”

“師兄,你太直、太天真了,你一直少到江湖上行走,少接觸各式各樣的人,自然不瞭解人,所以看不到許多意想不到的面孔和遇到意想不到的怪事了。師兄,你看人,不是從實際去看,是從感情去看,比如對凌少俠,你就是用感情去看他。比如說,你知道他打上侯定安,首先想到的是本門榮譽,以為凌小俠對本門存心挑釁,再加上侯定安的挑撥,所以你就找他算帳,主要為的是替師門爭光,替師侄出氣,並非替天下人除害,師兄,我這樣說,你同意嗎?”

“我同意,確是這樣!”

莊靖說,他相信侯定安的話,他不但恨凌起石,並且也恨與凌起石相識的人,以為凌起石是個大惡,他的朋友也多數是壞人了。莊靖說出心中話,充分表現出他胸無城府,實話實說,凌起石聽得十分舒服,因為他出道的時候,也和莊靖一樣,實話實說,不會拐彎的,後來,見的多了,聽的多了,為了適應,他才改成這個樣子,沒料到已經幾十歲的莊靖還是如此直率。

“莊射輩,以你這份真誠,是不適宜在江湖上走動的,否則,只有吃虧!我就是吃虧多了,才變成今天這樣子的。不過,若果真心交友,卻最好是找你這種人,因為不用提防你,這樣,心理上是舒服的。對人,我喜歡雲前輩這辦法,而且,雲前輩雖被稱冷麵美人,卻不及我殘酷!我對任何的人,都一視同仁,除非他不是惡霸,不犯奸淫,否則,我碰上了,決不輕饒,管他是小派大派,背景強弱,我一概是少理,都按照我自己的辦法去處理了。比如少林、青城、武當三派的人,我就殺過了,別人勸我不可得罪,勸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從輕發落,我的回答是辦不到,我的意思是,如果對大派特別優待,不但不公平,對大派也無好處,所以,我都把他們殺了。”

“好呀,應該這樣,凌少俠,你幹得好,我支持你,我們必須注意一個問題,便是在敵人當中有朋友,在朋友中有敵人,壞人中有好人,好人中也有壞人。”

“對!雲前輩,你說得對極了,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經你一語,我得到解決了。”

“是什麼問題?”

“是在敵人當中能不能交朋友,對待由壞變好的人該怎樣處理,過去我想不通,無法決定,現在,我可以肯定了,我要根據事實處理,不管他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對!做人應該這樣,要有自己的主見,對一個人是好是壞,不能只看其表面,必須看其內心,不能只憑對自己有利有害,就斷定其是好人壞人,必須調查其平日所為,對大多數人是好是壞,才能肯定他是好人壞人,這樣判斷一個人才合理,判定之後,就要按照自己的主意去處理,不要受到別人影響。”

“雲前輩,你的話對我大有益處,就和家師說的一樣,嗯!她們快打完啦,我們該看看了。”凌起石的目光突然轉向竹瑩身上,只見她打到此時,竟然成熟大進,熟能生巧,把凌起石傳給她的武藝已能運用自如,一招一式的使出,如行雲,如流水,全無阻滯,身形、步法、手法、劍式,都配合得很好,饒是雙鉤女積有豐富經驗,也給她迫得是守多於攻,失去先手。

小青的打法又不同,她不以招式見長,亦不在內力上顯功夫,她以快捷為主,飄忽不定,忽自左進,忽自右進,又快又狠,一進一退都如閃電,雙鉤女的雙鉤已經使得十分慎密了,但在對方聯手之下,仍然出現不少漏洞,常被對方透過漏洞迫進,使她不能不退。在她眼中,小青是一頭靈活的猴子,真做到來去如電,虛實難測。她有時看到她在左邊,一轉瞬,她已到了右邊,看她明是在前,忽然又發覺在後,那種威脅,比之竹瑩是一點也不減的,所以打到百招過後,雙鉤女已經肯定這一仗必無勝希望了,何況她們之外,還有她們的大師兄在,他以一折二,輕易地在三幾個照面就擊斃大禿,放走小禿,這份功力,比她就不知高了多少。

雙鉤女心理上先受到威脅,自然是勝利無望了,凌起石說快要打完,正是竹瑩已轉為攻擊,節節進攻的時候。

雲蘭聽得凌起石的話,把目光移向鬥場,對凌起石的話也有同感,慨然道:“凌少俠,古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這話一點不錯,在你這兩位師妹身上也可以看到了。”

“師妹,古人不是說新人勝舊人的,是說換舊人。”莊靖更正雲蘭的話。

雲蘭道:“不錯,古人是那麼說,但是,新人未必真會換舊人,而且,那麼說,也過於絕情,有過橋抽板之嫌,不及勝字來得貼切,古人的話,到了今天,有的地方也有修改的必要了。對於古人的所言所行,所作所為,我們不該完全相信與學樣的。”

“師妹,我說不過你,但聽來你說得確也有道理。”莊靖說。

“莊前輩,你現在覺得怎樣了?試試看有什麼地方不大妥,也好趁早治療,這樣會事半功倍,勝似將來再理。”凌起石說。

莊靖暗暗運勁一轉,覺得體內竟然是一往暢流,並無阻礙,當下笑道:“少俠,你……”

“莊前輩,我看你們還是叫我石頭吧,這是我師父慣叫的,聽起來,勝似少俠少俠的來得悅耳。”

雲蘭微微一笑道:“那好吧,我以後就叫你石頭好啦,真難為你了,年紀輕輕就練成這身武功,令師是哪一位?他還健在吧?”

“我有三個師傅,過去,我一直不曾告訴過人,事實上我也只知道兩位的名號,還有一位,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名號,我和他相處的日子不短,我們相互問的稱呼是這樣的,他叫我小傢伙,我叫他做老公公,我的腹語就是他學的,另一位是把我由小帶大的,我叫他爺爺,他姓高,叫仲坤。”

“哦,高仲坤,我認識他,他是一位處事謹慎的人,還有一位是……”

“是退隱泉林的武林前輩,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元字,我的奇門遁甲之術、繪畫、音樂等都是跟他老人家學的。”

“公孫元這個人是早年江湖上怪傑之一,有人對他歌功頌德,有人咒他是人間魔鬼。我未見過其人,談不上印象,但由傳說看,他是一位頗為偏激,而且固執的人,你早先所說的言論,大約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吧?他久無消息了,我以為他已經歸道山啦,原來還在人間,居然教出這樣一位好弟子呢!”

“石頭,論輩份,公孫元比我略高半輩,那個不知名的公公,可能比我們高出不止一輩呢!你學過腹語,我也曾學過,你試講幾句聽聽!”莊靖說。

“那好極了,我正好請莊前輩多多指教!”凌起石口不張,嘴不動,聲音卻不知由哪兒傳出來,說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清楚,莊、雲兩位聽得呆了,因為他們過去也曾聽過腹語,不但模糊不清,且說的人例必嘴唇蠕動,只要留心觀察便可看得出來,但凌起石不但不用蠕動嘴唇,還可以分心跟雲蘭說話。

因此,雲蘭詫然道:“真想不到你的腹語說得這樣好,奇怪極了,你若不早說,我怎也不會想到是你。”

凌起石即用川音腹語說道:“謝謝!你老人家給咱的鼓勵,咱一輩子不會忘記。”語出,雲蘭更是讚不絕口。莊靖說他自己的腹語只能給一丈以內的人聽,再遠就聽不清了。但凌起石的腹語,恍如一個人真正在說話,這實在不是輕易做到的,所以連雲蘭也讚賞得不絕口。

凌起石表演了腹語,莊靖與雲蘭師兄妹都讚不絕口,認為難得。凌起石笑笑說:“我利用這腹語已經騙倒許多敵人了,他們不知道我會說腹語,以為我有後援,都匆匆的逃走了,省卻我許多麻煩!”

“石頭,你看看雙鉤女,她作困獸鬥,只怕她志在拼個兩敗俱傷,那就會有不幸事發生了。”雲蘭說。

凌起石看一眼,道:“不會有什麼事,我看最多不過十招,雙鉤女就要中……啊,她完了!”語聲剛落,另一邊竹瑩使喝道:“著!”劍出如電,刷的一劍刺進對方左腹部。

雙鉤女中了一招,痛極狂呼,一抖手擲出了鐵鉤,竹瑩見狀,身形一側,劍身一偏,順著鐵鉤來勢猝然吐劍一按一帶,將鐵鉤帶得轉了方向,向回頭飛,比先前似乎緩慢了許多,可是雙鉤女忍著痛把鐵鉤接住,剛抓緊,又驚惶失措地將鉤丟了。與此同時,小青的劍已刺進雙鉤女的背心,再加上一掌,乘機抽劍疾退,雙鉤女跌倒了,死時還睜著雙眼,似不甘心。

凌起石把她們重新介紹與莊靖、雲蘭兩個認識,小青對莊靖本有成見的,接觸之下,瞭解他的性格,成見也消除了。

五個人不想再招惹麻煩,便馬上趕路,連屍體也不去掩埋了。

小青說:“大師兄,這一仗打得真好玩,可惜你放走了那個禿子,要不,就給他一個全軍覆沒了。”

竹瑩道:“也用不著斬盡殺絕。”

“這又不是了,常言道:除惡務盡,似雙鉤女這種人,死有餘辜,難道還冤枉了她?”雲蘭支持小青。

“雲前輩,你們打算去哪裡?若果有用得上我們的,儘管開聲好了,我沒什麼緊事。”

“我本來準備送師兄回去的,因為師兄功力有虧,人又老實,很容易上當,我又經常東奔西跑,很難陪他一起,所以,我覺得不如送他回去,大家方便。”

“現在呢?改了主意?”

“改了!因為師兄傷已經好了,功力又復原,這樣便不必急急回去了。他功力不弱於我,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所以我主張他不如多在江湖上走劫,深入體驗,這樣對他今後處事有好處!”

“這倒是真的,過去,我也和莊前輩一樣,什麼事都不知道,但三年後的今天,我已經知道許多古古怪怪的事情的了。”

“師妹,我想過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好,且等過幾個月之後,我認為可以自己一個人走動了,再分手也未遲,你看怎樣?”

“好!好!只要師兄你高興,怎樣都可以。”

“雲前輩,這兒是什麼地方?再走多久,才有投宿的地方?”

“石頭,現在才不過午後,你怎會這麼快想到投宿?你不舒服?”

“不!雲前輩,實不相瞞,我剛才暗暗佔了一課,卦象甚差,所以我想知道,也好早作準備。”

“是什麼卦象?很兇?”

“天機不便預洩,但今晚二鼓之後,直至四鼓時間,必有事故,大家都要小心。”

“是屬於哪一方面的,總可以說說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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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1: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玉女痴情  倚懷尋好夢語驚四座  女俠喜有徒 (2)

“看卦象,似乎是小人仇殺這一類,說不定今晚會有仇家找上門來偷襲,而且,從卦象判斷,並不容易避過呢,所以,我們非小心提防不可。”

“大師兄,你教我也佔一課好不行?這樣,我每日佔一課,就不怕有意外了。”小青說。

小青的請求,由於太過天真,所以引起各人一陣笑,氣氛變得更加輕鬆。小青明知眾人都笑她,但各人的身份都比她高,她不敢得罪任何人,結果是鼓了一肚子氣,索性唱起歌來,既可發洩感情,亦可掩窘態,倒不失是一個聰明的做法。

小青的歌喉本來不錯,在桃花江時又有樂師教過,對於運腔咬字,都中規中矩,再加上她的嗓子好,唱起來倒是十分悅耳,連莊靖也讚賞兒句,並且還配合著唱,忘記了他自己的年紀,這分純真,實在值得叫人羨慕。

“師兄,原來你唱得這麼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你是幾時學會唱歌的?怎麼我不知道?”雲蘭說。

“我是砍柴、鋤地的時候跟他們學的,你已經出道許久了,自然不知道。”莊靖坦然地說,完全聽不出這是師妹故意那麼說的,其實他的歌唱得並不好聽。

凌起石對竹瑩說:“瑩瑩,你也唱一個吧!我們都未聽過你唱歌呢!”

“我不會唱,也唱得不好!”竹瑩謙遜地說,但還是唱了。只聽她唱的是江南小調,輕快而俏皮,充分表現出一個狡黠少女的情懷。她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唱起來比小青又勝得多了。

小青說:“大師哥,我們都唱了,該輪到你啦!”

竹瑩只看著他笑,沒有出聲。

凌起石想了想,道:“我不熟悉你們唱的歌,不如給你們唱一支山歌吧!山歌有一定的調子,但可以自由變更,是脫口而出,役有固定的,我喜歡它自如,不受限制,瑩瑩,你聽過山歌沒有?”

“不知道!有時候聽到一些歌,很入耳,卻說不上是什麼歌,你且唱來聽聽。”

“好吧,你準備聽後法洗耳吧!”凌起石想了一想,便唱道:“貪官當道百姓苦哩,衫破褲裂無布補哩,土豪惡霸兇且狠,縱狗咬人當要樂哩,幸得俠士拔刀助哩,貪官惡霸抹脖子哩。”

“好哇!唱得好!唱得好!”竹瑩大為欣賞。

兒個人有說有笑,走的倒開心。一直來到東平鎮,已是黃昏,便投宿在東平客棧。他們五個人租了三間,竹瑩小青一間,凌起石和莊靖一間。

臨睡前,雲蘭對人家說:“早先我發覺有人偷窺我們,今晚大家睡得醒一點,提防有人來襲!”

凌起石道:“雲前輩放心好了,不過是華家幾個混蛋,作不了惡的。”

“華家的幾個混蛋?哪一個華家?你也看到了?”

“就是華雲峰那幾兄弟,都曾是我手下敗將,諒他起不了作用。”

“這可不容輕視,他既然是你手下敗將,當然知道你的厲害,居然還敢再來,必有所恃,若非自己練成功了特殊絕藝,就是請得強者相助,石頭,你千萬不能大意,這叫做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雲前輩你說的也是,這麼看來……公公,你在哪裡?是,我知道,是,我知道,好我馬上分給大家。”

凌起石突然自語地說,引得各人注意他。

雲蘭問他什麼事,他說老公公通知他,華氏兄弟等一會要用毒,叫他把解毒藥膏塗在各人的鼻子,以抵抗毒氣。各人照吩咐把藥塗在人中,然後歇息。鼓打二更,便聽得有夜行人走動了,各人精神為之一振,輕輕下地,準備上房去迎擊。

小青性子最急,不時用目光望向竹瑩,微詢她的意思,竹瑩卻很鎮定,靜靜地等著,半點出房的意思也沒有。小青心急,幾次想催她,都給她目光制止住,這樣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走向門口,但仍不敢作主,回頭看竹瑩一眼,竹瑩向她打了手勢,阻止她出房,她雖不願意,也不敢違背,乖乖的又回到席邊坐下,等待機會。

小青的表情,竹瑩看了也覺得好笑,指指她的臉,又指指房上,叫她要忍耐。小青滿臉子不高興,但又沒有辦法,結果仍然要耐著。

突然房上傳出一聲斷喝,隨即有人“哎呀”大叫,還有喝罵聲,刀劈的風聲,小青聽得跳了起來,竹瑩不禁失笑了說:“你這丫頭,急什麼?少了你,一樣可以對付得了。”

“小姐,不,師姐,我們出去看看。”

“你說出去看看?不動手?”

“我不知道,且看看再說。”小青狡猾地回答,竹瑩又是笑笑,陪她出去。

瓦面上,莊靖大開大合地使出招式,勇猛絕倫地進攻,他的招式並不花巧,所以不怎麼好看,卻十分實用,一刀又一刀的劈出去,那份氣勢,真叫對方膽怯的。

莊靖用刀,對方也用刀,莊靖四十多歲,對方也四十多歲。莊靖以數十年勤磨苦練,功力甚為精純深厚,使開了刀勢,恍如長江大河,源源不絕。對方在開始的時候還揮刀相擋,幾招過辰,已不敢接招。莊靖得理不讓人,一刀緊迫一刀,一招連接一招,在緊緊進迫之下,終於是把對方殺於刀下,另兩個想逃走,也給小青和竹瑩收拾了。

一場打鬥過去,黑夜又恢復寧靜,凌起石查看死者,果是華氏餘孽,這一役之後,該死的都死了,留下的只是華家後一輩的人了,凌起石答允過華錦屏,此刻便感到做完了這一件事,有一陣輕鬆的感覺。

凌起石一直都是主張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及於旁人的,因此,他對於華家的後人,投有斬盡殺絕的打算。小青提醒他,若不及時斬草除根,將來他們長大了,必會前來報仇,凌起石仍然不願改變主意,他說,報仇是將來的事,假如他們將來不問是非,不理父母是否該死,真個找上門來,那是他們的錯。若果他們現在全無行動,自己為怕將來報仇,那就錯在自己了。不知而錯,情有可原,知錯而錯,那是明知故犯,不容原諒了。

小青雖然覺得凌起石的話有道理,但是,仍然認為該為自己未來考慮,但竹瑩、雲蘭則大讚他有見地。

一場打鬥結束之後,雲蘭提議馬上離開,免受煩擾,她的理由是雖然不怕幾個官兵,但卻會惹來無窮麻煩,因為官兵不敢管兇悍的惡人,卻要欺負百姓,若果自己不反抗,便要受辱;反抗,便又要殺人,而是殺一些不值得殺的人,因此,她認為能避免的就最好。

凌起石等都同意雲蘭的說法,略一收拾,便摸黑上路了。

摸黑上路,對於江湖人物來說,真是太普通了,就是雲蘭、凌起石等人,除了竹瑩、小青兩個之外,也是慣常事了。

凌起石和莊靖是同房的,過去,他受到了師侄侯定安所騙,曾經立誓要殺凌起石為師們報仇,想不到凌起石卻救了他,並且是一個和他所知完全相反的人,為此,他對凌起石心中有愧,也因此,對他特別好。

黑夜上路,他仍然與凌起石並轡而行,並且絮絮不休地講述他自己當年拜師的經過和後期自己苦練的過程。他萬萬想不到,他這講述,他的堅毅性格與持恆苦練,對凌起石未來起著多大的影響力。

凌起石他們再走了一天,雲蘭要向大家告辭,凌起石對她說:“雲前輩,我是一個男子,你看到了,年紀也不大,和兩位師妹一起,實在不方便,我想叫她們跟你學點東西,你肯不肯帶領她們?她們是剛剛出道,什麼規矩都不懂的,但卻相當聰明,大約不會給你太多麻煩的。”

“師妹,你出道多年,還沒門人,不如就收她們做徒弟吧,我看她們也不錯。”莊靖說。

雲蘭忽地沉下臉道:“師兄,你怎能這樣說?常言道:君子不奪人之好。我怎是這樣的人,胡亂奪取別人的徒弟?幸而這裡沒有外人,要是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

“這有什麼不可?你做她們師傅,也不會辱沒了她們,石頭,你說對不對!”

“對!”凌起石回答得十分肯定,又轉口對雲蘭說道:“雲前輩,如果你不嫌,肯收她們為徒弟,她們必定萬分願意。”

“怎麼你也這樣說?我豈能奪別人的門人?你須知道,未得師門同意改拜在別派門下,就是欺師滅祖,欺師滅祖的人是要清理門戶,被處極刑的,縱然不加殺戮,也要被逐門牆,受武林鄙視,我不想受人指責,也不想害了她們。”

“雲前輩,你的話很對,我知道,但她們是根本沒有師父,也不屬任何一家一派,既不在任何一派一家門牆之內。自然也不會被逐出門牆之外,她們既無師無祖,也無所謂欺師滅祖。”

“那麼,她們這身武功怎麼來的?與生俱來,還是無師自通!”雲蘭直視凌起石。凌起石笑笑說:“她們這武功,都是我閒下來的時候教給她們的,竹瑩與我是兄妹之交,小青原是竹瑩的侍婢,為了稱呼上方便,我們才會有師兄妹之稱,我這年紀,自然不宜收徒,也怕給未婚妻誤會,反而不美,她們若能拜在你老人家門下,那正求之不得,終生之幸呢!”

雲蘭環然一笑道:“原來內裡還有這許多秘密,但不知她們兩位可願跟我吃苦?只怕我也是沒什麼可以教給她們的呢!”

竹瑩真是挑通眼眉,聽得雲蘭這麼說,立即就是跪了下去,改口稱為師傅,小青也跟著跪下去叩頭。於是,在路上演出一幕拜師,別開生面。

竹瑩雖然不願意離開凌起石,但想到自己是極願意有這樣一個師傅的,所以她儘管心情矛盾,也是歡喜佔了上風,心情高興的。

當晚,他們幾個高高興興的吃了一頓,算是拜師宴,因為大家心情都好,不免多喝了幾壞,盡歡而散。

翌日,莊靖第一個發現不見凌起石,他在桌上找到凌起石留下的一張字條,說身有要事待辦,已經耽誤了不少的時光,不能再留了,若果將來聽得金陵有什麼奸邪被誅受戮,便是他所為了,請她們高興地喝一杯,以示慶祝,以分享歡樂,並請代留意,假如發現有姓呂的新出道少女,可能就是他的未婚妻呂玉娘,請予照顧。最後說,當各人看到了字條時,他當在百里外了,他會永遠祝福,請勿以他為念。

凌起石獨個兒騎馬走了。各人欷噓嘆息,卻也是無可奈何。

凌起石離開了竹瑩等人之後,使改了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書生,騎瘦馬,帶有兩個小包,一個是衣服,一個是書籍,腰間懸了長劍,戴了帽,穿上長袍,倒是頗有氣派,就可惜少了一個伶俐的書童,但他告訴人家,半途遇劫,和書童失散了,生死未卜,他能逃出一命,已經是僥天之倖,祖先有靈了。

當時,道路不靖,劫匪橫行,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內,出門人遇劫財固極平常,丟了性命也不出奇。所以凌起石說途中被劫,沒有人懷疑。

走了幾天之後,他到了一個地方,走進了一間寺院去,知客僧見他打扮雖然是個書生,衣著卻極平常,沒有公子的派頭,便輕視他,對他十分傲慢,他也不以為意,在寺內隨便走動。但這一天是觀音誕期,善男信女甚眾,凌起石是一個外地人,頗有受排擠的現象。他卻極有涵養,絕不去計較,到了食堂,他佔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獨自坐在一角,吃得津律有味。

來拜神與隨喜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者居多,甚少獨個兒的,他們在食堂進食,也自己人坐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話題,只有凌起石一個獨自坐著不發一言半語。

凌起石坐在一隅並不顯眼的地方,所以他也不大受到注意,因此,他坐了許久,亦無人加以理會,恍如不曾發覺他在座似的,除了他出聲要什麼,是沒有人主動去接近他,去招呼他。這些人不去理會地,他也沒意見,反似感到自由自在,樂得清靜。

凌起石開始的時候,是為了吃點東西和觀光一下這間寺院的,後來,他開始覺得奇怪,就索性詐痴扮呆,要看個究竟了。

凌起石發現了什麼?原來他發覺來這間寺院參神拜佛的善信竟是男多於女,在他過去的經驗中,這是十分少有的,拜神拜佛的多是女人,男人不是沒有,但比較上還是女人居多,而且多許多。何以這一間寺院的善信卻是男多女少?其中原因如何?凌起石發覺了這一點之後,認為有古怪,就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了。

食堂“生意”甚佳,那些齋菜也實在很好味,很值得一讚。因此,價錢雖然高一些,許多人認為還是值得。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書生,食量卻是一個武士,有兼人之量,以致那些和尚也感到意外,多看他幾眼,但他沒有反應,處之泰然,張開摺扇輕搖,賞覽牆上懸掛的字書。有個和尚偷偷地聽他說些什麼,怎知不聽猶可,一聽之下,便吃一大驚,原來這和尚本身文學雖然有限,但卻頗為喜愛,而這寺院香火極盛,善信當中,文人雅士,這官貴人懼全,他們每人到這食堂,總愛對牆上的書畫有所品評,和尚聽得多了,也懂得不少,他偷聽凌起石的批評,原非存有好心,他是準備凌起石說錯了的時候,予以指正,顯示寺中和尚也有識文之士。沒想到凌起石甚有眼光,且見解獨特,對那些書是畫有贊有彈,贊得中肯,彈得更中肯,和尚聽在耳中,佩服在心中,不由自主的說:“公子果是高人,佩服,佩服!”

“哦!大師也是位解人,失敬,失敬!”凌起石向他一揖,又說:“大師過獎了,寫字作畫之人,有其自己心思,看字看畫之人,更有其自己愛好,字有真字,畫有真畫,亦有假者在,看者必須自己分析,看得多了,不會寫,亦會看了,比如觀戲,未必人人會演,但演得好壞,觀賞者多有見地,學生並非能寫字作畫之人,僅懂得看而已,大師莫要見笑。”

凌起石看畫論畫,把他自公孫元處學來的東西略說個一二,已經叫那和尚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須知公孫元乃武林怪人,文武兼備,無所不精,凌起石是他得意門生,自然學得不少,這時搬出一二,就足以使那和尚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俗語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凌起石有心要明白這一間寺院有什麼特異,何以會特別吸引男人前來拜神,便在語言間作出試探。那和尚自稱叫德明,他因為心中佩服凌起石,竟不忍欺瞞他,說出一個秘密,原來這間寺有秘密地下室,藏有美女,供應幾個男人作樂,若果有人怕老婆,亦可約定心愛女人到寺中幽會,因為有幾個大主顧包起寺內一切開支,那些地下室又只為幾個男人而設,消息便不會外傳。寺方為了方便那幾位男人,便特別宣傳寺中的菩薩顯靈,說男人求神比女人更為靈驗,因此,日子久了,便變得男人特別多了。

“哦,原來有這種原因,那就怪不得了,只是,這樣做法,未免太傷天德了,那些人,都是良家婦女?”

“說是這麼說,事實卻不是,都是由各地選來的妓女,自然,也會有良家少女,怕為數不多,多數是妓女,都是以高債租來的,一年半載之後,便送她們回去,另外再去租新的,這樣,幾個月換一次新的,便有新鮮感覺了。公子有無這份興趣,若果想遣興一下,說好了,我當為公子盡力。”

“食色性也,聖人也有此說,我當然心動,不過,這事恐怕令師傅你不方便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能因自己作樂,致使師傅不便?不必了,不必了。”

“公子,你老是好人,若是換了別人,怕不馬上要求幫忙,怎會再想到別人方便不方便?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你既為我著想,我也必盡力了卻公子心願,只是現在白天不方便,請公子晚上再來,在寺前左邊的那株羅漢樹下等我,一抽到空,我馬上就會來的,公子千萬不要四處走動,更不可呼喚我,先被別人發覺,那就麻煩了。”

“這個我會的,我自己是怕麻煩,也不想替大師招惹麻煩,我一定照大師的話做,大師待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怎樣報答大師……”

“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公子,你照我的話做好啦,我要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德明和尚說完,匆匆出去了。

德明出去看,凌起石也跟了出去看,他看到不少人都匆忙的湧進寺院。德明衝了幾次也衝不出去,終於由橫門走出去。凌起石則如逆水而行,在人流中迎上去,以內力迫使他們讓開一條窄道,走出了大門口,他看到了,外邊不少善信都狼狽奔逃,另外有幾個惡家奴模樣的人在圍著一個黑衣女子,由於凌起石只看到她背面,覺得她身型很美,配以一身合度的黑衣,尤顯美態,他驟眼一看,覺得美之外,更有點眼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念頭一轉,凜然心顫,暗道:是她?真是她?

凌起石想到的是他未婚妻呂玉娘,他覺得由背影看,這身型太相似了,但又以為世間事未必有此巧合,所以也不急於證實,只在一隅旁觀。

那女子面對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衣著華麗,卻油頭粉面,全無男子氣概,但由他的衣著與派頭,可以肯定他是個貴家公子無疑。他一臉奸邪澤笑,對那女子說:“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人間少有,若是嫁給庸夫俗子,未免是可惜,不如嫁給我吧,我包保你穿金戴銀,好吃好住,終身亨受不盡。”說時更伸手去摸她的香腮。

這個青年的說話與舉動,充分顯出他的身份與人格,凌起石已經氣往上衝,隨手在門壁上一捏,便彈了出去,同時看到黑衣女子左手一揚,灰袖一展,“啪啪”兩聲打在青年人臉上,打得他嘴角流血,似乎傷得不輕。這還不止,他兩腿一彎,竟朝黑衣女子跪了下去,他這一跪,使黑衣女子又恨又羞,驚惶失措地橫閃幾尺,不受他這個禮。但是,他還是跪了下去。

黑衣女子閃開之後,憤然說:“你幹什麼?找死了!”語音清脆,雖在盛怒,仍極悅耳。凌起石聽得心頭一亮,高興極了,因為他已聽出,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末婚妻呂玉娘。他常常都想念她,常常不自禁地向相好的朋友提起她,想不到在這裡看到她,他心頭一動便要上前相見,但一轉念又忍住了,他要看看她的武功練得怎樣,也怕暴露了身份,德明不肯再帶他到地下室去。

黑衣少女此時仍然背向著凌起石,對那青年人突然跪倒大感詭異,初時還道是他作狀,及至見他站不起來,要人攙扶著才站起,便猜到有高人暗中相助,可是偷眼四望,又看不到什麼特別的人。

一個武師模樣的壯漢傲然的走向黑衣女子,錐指著她罵道:“臭丫頭,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家少爺無禮,還不快快向我們少爺叩頭認錯?不想活命了。”

黑衣少女紋絲不動,半聲不出,誰也猜不到她的心意。壯漢以為她不好意思認錯,再說:“你也不自己想想,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家少爺是什麼身份?他是兵部尚書的少爺呢!文武雙全,年青英俊,爭著要嫁我家少爺的女子可多著呢!我家少爺都沒瞧在眼內,他看上了你,不知是你幾生修到,人家求之不得,你卻不識好歹,還不快認錯賠罪。”

壯漢越說越放肆,後來竟然要扯黑衣女子衣袖,強迫她下跪認錯。

黑衣女子冷聲發笑,其聲冰寒,袖子一翻,似要發招,怎知她卻又停住,忿然說:“你覺得這麼好,把你的妹子嫁他好啦!”

“我倒是想作大舅子,可惜我妹妹沒這個福氣,送了進門,不三天就哭哭啼啼退回來了,要是我妹妹有這福氣,我還用得著當這差事?嗯,少說廢話,你到底怎樣?答應還是不答應?”

“是了,你說他是兵部尚書少爺?他姓什麼?叫什麼?我也認識一家兵部尚書,可是就不曾見過他。”

“我家大人姓史,少爺自然也姓史。”

“好臭阿,好臭!什麼不好姓,姓屎,怪不得一開口就臭氣薰天。”

“臭丫頭,你敢無禮,你再說一句,看我不教訓你。”

“廢話!我若是怕你,就不敢說了,你們有多少隻狗爪子?都來吧!”她口氣大得驚人,不待對方答話,手一揚,似要發招,但真正發招的卻是她的左腳,一腳踢出,壯漢應聲飛起跌出了二丈以外,結結實實的跌在地上,痛得他撫著屁股叫痛,肩頭、手肘等處都傷了,血外流。

“怎樣,你還是回家把妹子嫁給他吧!有種就動豐,不怕死的就跟著來。”她一直都面對著那青年,說完話之後,轉身就向寺院走。凌起石和她打個照面了。一看,她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並不是呂玉娘,心中便是泛起了異常的滋味,並慶幸自己未上前與她打招呼,否則,可能鬧出笑話。但剛剛這麼想,忽又恍然,暗罵自己糊塗,幾乎上了她的大當,心念一轉便跟了她進去。

凌起石已經肯定對方是呂玉娘了,從她的身形,走路姿勢,彈手指的小動作等,都足以證實她確是呂玉娘,他跟著她,看著她,覺得她的身段和走路姿勢都比過去更加好看,更看得迷人。他原想再跟著她走的,因為人太多,也怕那青年不甘心,回去再帶人來尋仇,那就要惹起很大的麻煩,因此,他改變了主意,急急走近呂玉娘幾步,悄聲說:“呂玉娘,你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裡來惹事生非,你是不怕死?還是認為我們有眼無珠,認不出你的廬山真面目。”

黑衣女子聽得有人叫出呂玉娘三個宇,渾身為之一震,不由自主的放緩腳步,向四邊遊望,似乎在找尋什麼,凌起石已迫近她身邊,低聲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來的?別出聲,遠遠的跟著我出去,你聽到沒有?跟我出去。”

“你是……”

“我練過捱打功,捱得起打的,你沒練過捱打功,最好別開口說話。”

“嗯,你是……”

“不要說話,走!”凌起石回頭向門口走,走了幾步,回頭朝黑衣女人一笑,她也笑,他叫她不要走得太近,要裝作不相識,因為可能有人監視著,千萬不要被外人看出,誤了大事。

黑衣女子十分聽話,輕快地跟著走,凌起石走時似乎很隨便,全無奔跑跡象,但實在卻走的很快,黑衣女子亦步亦趨,一直相矩在十四五丈遠。直至走離那間寺院有半里之遙,進了座松林,繞到溪水畔,凌起石才停住腳步,迎著黑衣女子說:“玉娘,你怎麼不留家中來到這裡?家中沒事吧?”

黑衣女子未曾回答,先已眼紅,投向凌起石懷中,幽幽說:“你不知人家等得多苦,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見著了,你卻似不高興,你也不替人家想想,你一個人出外了這許久沒有半點訊息,不知人家多擔心,你不領情,反要抱怨。”

黑衣女子盡情傾訴,凌起石也為之心動,撫摸著她的香肩,悄悄地說:“我不是抱怨,我也常常想念你。你未涉足過江湖,自然不瞭解江湖的兇險,我不要你跟著,怕的是對你有危險,我一片好心,你卻不諒解,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遇著雷劈!”

“我才不信,你要自由自在,風流快活才真,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早知道啦!”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看到也好,沒看到也好,我都敢對天發誓,我絕對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玉娘,你還沒告訴我,你爹和娘怎樣?他們都好吧?弟弟呢,他怎樣?你出來之後,誰在照顧他們,只奶媽一個?”

“謝謝你,他們都好,弟弟已經長得很高,和我差不多了,他的力氣也很大,常常問你,他不知道我出來找你,要是知道,他一定要跟著來。我出來後,有金前輩在那裡,是他答應留在我家之後,我才出來的。”

“有金前輩在那裡我是比較放心了。”凌起石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的?你知道我來了這裡?”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朝這個方向走的。”

“你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你怎會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呢?這就奇了。”

“這是秘密,我不告訴你。”

“唔,講到秘密,我記起了,玉娘,我有兩件小東西送給你,你見了一定喜歡,你猜是什麼東西?”他說著,雙手都稍微用了點力,把她摟得很緊,似乎是要把兩個人擠成一個。

凌起石把呂玉娘緊緊摟著,她沒有掙扎,更把自己的手收緊,也緊緊摟著凌起石。兩個人都默不做聲,靜靜地擁抱著。也不知過了名少時候,凌起石才放鬆了手,在她的背後輕輕撫摩,叫她猜測他要送她什麼。她“咕”一聲笑起來,調皮地說:“我怎麼猜得到?我也不需要你送什麼,我只要有了你,就什麼都不要了。”

凌起石也笑了,一方面由於她說話時,暖暖的口氣呵在他的脖子上,十分酸癢,使他發笑,他們又緊緊的摟著。

“玉娘,你比我們分手時更好看,更動人了。”凌起石輕輕地推開她之後,退開兒步,細細地欣賞她動人的身段,不自禁的贊出口來。她十分開心,笑得更美。

“你騙人,我知道,你很會逗女孩子歡喜的,你這話,不知對多少人說過了,我才不信。”呂玉娘嗔道。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遲早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而且是隻對你一個人說。”

“真的嗎?傻瓜才會相信,但我不是傻瓜!”

“好了,別說這個了,坐下來,告訴我,我走了之後,萬松山莊可曾有敵人來騷擾過?結果怎樣?”

呂玉娘口頭說不信他專心愛她,心中其實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叫她坐下,她就乖乖的坐在他身旁,不自禁的倚靠在他身上。她自離別後,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他,白天、黑夜,稍有空隙就會想起他。有時做著什麼時也會突然停了手,想著他;有時睡夢中也會見著他,但是那時一切全是慮幻的,只有此刻卻是真實的,實實際際地靠在他身上。

這是溫馨的時刻,無聲勝有聲。凌起石雖然叫她細說別後情況,她沒說;他也似是忘了,沒有催促她,兩個互相依偎著。

溪水靜靜地流,經過石塊,向下流,松樹靜靜地矗立,只有高處的松針受到風吹,發出有節奏的樂章。環境十分清靜。呂玉娘許久不曾享受過這樣寧靜了。她漸漸的改變了坐的姿勢,上半身傾斜了,竟躺了下去,把頭枕在凌起石的腿上,臉上發出甜美的笑意,非常寬心地睡著了。

凌起石俯視著她,不覺輕輕地一嘆,他覺得她到底是個缺乏經驗的女孩子,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能夠睡得著。他解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默默地坐著不動,生怕擾醒了她。

呂玉娘這一覺睡得可真甜,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有多才醒轉,想了想,不禁羞笑:“辛苦你啦,這石凹凸不平,要你坐了這麼久。”她覺得臀部、腿部刺痛,伸手一摸,手指的感覺是摸到一凹一凸的皮膚,便想到凌起石比她一定是更厲害,不覺有了歉意。卻說:“坐痛了吧?你真是,怎不早叫醒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睡覺,而且這麼近,我覺得很好看,所以忘了叫你。”

“活該!我睡著的時候,你可老實?”

“我說很老實,你信不信?”

“不信!”她得意地笑說。

“所以我說了等於沒說!”他受委屈地聳聳肩,同時站起來,說:“天快黑了,我們也該走了。”

“我們先去吃一頓,再回客棧去。”

“不,吃過之後,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什麼地方?”

“你先別問,到時自然會知道,對了,你找到宿處啦?要不要先回去看一趟?”

呂玉娘告訴凌起石,說她回去不回去都一樣,於是,凌起石聽了之後便和她去吃飯,然後一起到白天那間寺院的門前,只是寺門依舊,人面全非。白天是那麼熱鬧,但到了晚上,卻是靜悄悄的,只有夜風吹動樹稍,傳出陣陣聲響,呂玉娘來到寺門前,大為驚異,悄悄地問:“我們來這裡?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等一會有人帶領我們進去,至於裡面有什麼可看的,他沒說我也是不便問,所以我也是不知道。”呂玉娘不願放過機會讓時光溜走,她希望早點和凌起石在一起享受溫馨,補償過去相思之苦。

凌起石依照記憶,在初更鼓響之後,站到寺前那株大樹下,呂玉娘這時已經是男裝打扮了,認是他的表弟,負責在外面接應。後來,和尚來了,說他突然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凌起石進去,但他卻給了一張地圖,把出入通道的方法都告訴了凌起石,還扼要地記在地圖上,以防萬一,設想得實在周到。和尚叮囑凌起石聽到二更鼓響才好行動之後,使匆匆走了。

呂玉娘急急地問:“什麼事如此神秘,如此緊張,你怎不向他問個清楚?”

“白天他已簡單的講過一點了,他說,這寺院表面上十分正派,事實卻是藏汙納垢,淫穢不堪,寺內有地下室,置有不少女子賣淫,有的是由遠處用錢請來的妓女,有的是用強迫手段搶劫或誘騙來的良家婦女,到此淫樂的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人數不多,品流不雜,所以不易為外人發覺,我說不信寺內有此事,又說某處則確有此種事情,並說某處的地下室佈置得如何如何,世間少有,他不服氣,要帶我去看看。玉娘,這種地方,你不看也罷,你替我把風好了。”

“我才不呢,你看,我也可以看,我怕她們會迷住了你呢!不要說了,要不看就大家不看,要看就大家都看,你不能把我丟下。”

“我是怕你難為情,你如果不怕,我們一起去,如果有事發生,你對付女的,我對付男的,但你必須記住一點,凡是這類地方,必有險毒機關,隨時會害人,稍有不慎就會上當,到時只怕互相難以照顧,必須自己小心。”

“我知道,用不著你贅氣細說,你把圖樣展開給我看一看,遇到意外,也好有個準備。”

“你這話倒是不錯,來,我們一起看。”於是凌起石把草圖鋪放石上,兩人一同研看。

這一夜天色並不光朗,微淡的月光也不是時時出現,幸而凌、呂兩個都有過人的目力,尤其是凌起石目光更銳,常能把其中一些細節說給呂玉娘聽。

呂玉娘在經過一陣思考之後,突然提出個問題:“石哥哥,你猜有什麼人在裡面?早間那個傢伙會不會在裡面?”

“你怎會想到他在裡面呢?”

“我希望在裡面見到他,我就把他宰掉。”

“你千萬不可魯莽,免得打草驚蛇,我們要釣大魚,就要放長線,說不定這裡會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不管這許多,不碰上他,我不會去找他,碰上他,我也不會放過他,我真不明白,人家這樣調戲我,你竟然無動於衷,一點也不在乎,還說什麼要放長線,釣大魚,你要釣,自己去釣,我可沒這份心情,我只釣小魚就夠了。”呂玉娘一臉不高興。

凌起石這幾年來,對付敵人的經驗倒是累積了不少,但是,對於女孩子的心理還不夠理解,他見呂玉娘不高興,便不知如何處理了。呆了一剎,才按著她的肩頭,嗅著她的秀髮,悄悄解釋。呂玉娘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笨拙,看不出自己的發脾氣是假的,所以在他絮絮解釋的時候,忍不住“咕”笑起來,一笑,什麼都洩了。

“哦,原來不是真個生氣,你是騙我的!”凌起石放下了心頭石,也變得輕鬆了。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哼!你還不值得我生氣呢!”呂玉娘故意一撇嘴唇氣他說。

“玉娘,算是我錯了,別生氣了,快準備吧,我們快要動手了!”

“你管你自己吧,我隨時都可以出動!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現在是……”凌起石仰望天空,沉思了片刻才接下去道:“只等二更鼓響,我們馬上就進入地下室去,你看怎麼樣?”

“什麼怎樣,你說好了,我跟著你就是!”

“玉娘,你真要到地下室去?不後悔?”

“你放心吧,我絕不後悔!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會後悔!”

“那麼我們走吧,時候差不多了!”凌起石向她走了過去,她沒有閃避,讓他抓著玉臂一起走,齊向寺院走過去。一直來到牆角的水渠旁,找到一塊鐵板,然後將它慢慢的移開,不一會,就移開了,露出缺口,足可容人身通過,他知道沒有找錯,便想進入地洞,呂玉娘到底是個女孩子,比較細心。她一把址著凌起石,道:“你嫌命長了,又不是自己地方,你怎知有沒有危險?”

凌起石給呂玉娘一言驚醒,即刻停止,暗運內勁向內一探,掌力一放一收,證實安全,這才兩個人魚貫而下,並把鐵板再蓋上。於是,本來已經夠黑的地道空得更黑了。呂玉娘撒嬌地低語:“石哥,我怕!”她緊緊挨著凌起石。凌起石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說:“你扶在這裡,不可貼得太近,免得遇上什麼,我一閃退會把你碰倒!”

“嗯,這樣黑,真嚇人!”呂玉娘幽幽地說。

兩個人走到平地,轉了個彎,聽到人聲了,並且,也看到燈光了。兩個循著燈光走近去,向內望,這一看,登時使呂玉娘心如鹿撞,臉上發燒,呼吸也不能平均了。

他們看到什麼?原來他們看到一對男女在房內調情,冤冤氣氣,正在互相替對方寬衣之後,凌起石已經見過不少,本來不甚動心,但因身邊多了個呂玉娘,正在全身壓到自己身上,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呂玉娘就更加衝動了。當凌起石離開萬松山莊前夕,她曾有過難自制的舉動,但那時還只是發自內心,未為外物引誘觸發,易於控制,這次卻是突然發生的。她由於思念凌起石,才不惜以官家少女隻身千里相尋,這分心情已經夠她衝動了,所以一直來都是表現得很親熱,這時更加忍不住,心如火焚了。

凌起石是血氣方剛之年,對此種事自然不會無所動心,反應是十分迅捷的。可是他卻是位意志力極強的人,在緊張關頭,更表現他過人處,他在衝動中猛然清醒,先冷靜了自己,然後再點了呂玉孃的“明臺”,使她全身一震,如浴冷水,明澈起來,不但全身熱度下降,且感到一陣羞愧,赦然悄語:“石哥,剛才我實在太荒唐了,不知怎的,我竟似要給燒掉一樣,我……”

“你別說了,我明白!這都是裡面那對狗男狗女所引起的!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的時候,也和你差不多,所以早先我叫你不可來!現在不說了!”

呂玉娘說:“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定力原來這樣差,前此,還以為自己已經很了不起,所以明知你是一片好心,也要跟進來。我的本意一方面是好奇,想見識見識這種地方,另方面也想讓你看到我不是一個容易被環境所影響的人,想不到,你已經看到,不用我再說了!”

“玉娘,你出身於書香之家,從小就受到好教育,當然是一個正派的人。但是,這只是指你的出身與成長,你是一個未有經驗的人,又年輕,好奇心重,逢到什麼事都想看一看,聽一聽,希望知道,這是求上進必須的,但也是十分危險的。你剛才所遇到的事就是一個例子。我知道,換了別人,你絕不會跟任何一個陌生男子進來的,但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你會讓別人先去,自己再偷偷地去踩探秘密的。這樣,當一個人失去自制的時候,一樣會失足成恨的。再說,就是不在這些地方,在客棧,鄰房的歡娛,也是會使人難於自制的。據我所知,有些貞烈女子落在惡人手中,用強當然隨時可以達到目的,但他們不想用強,要使女的甘心情願獻身,就慣用兩個辦法。一個是如你剛才所見的引誘女方動心,另一個辦法是在飲食中下媚藥,迷失女子本性,使她變成另一個人,等到藥性消退,已經米變成炊,無可挽救了!一些黑道就慣用這些方法去汙辱女子,然後以洩漏秘密作要挾,迫她們去做不願意的事,直至死亡,也無法脫身,那種悲慘日子,真叫人聽了也心酸呢。所以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是比一個男子危險且艱苦許多的!”

“石哥,別說這些了,現在我們怎辦?”

“既來之,則安之,只好見一步走一步,看過究竟再走了,你現在平靜啦?沒事啦?”

“沒事了!”

“那麼,你只當看錶演好了!走,我們到那邊看看!”向前一指,扯了呂玉娘向前走。

那又是另一幅活動的歡樂圖,凌起石扣實呂玉娘穴脈,使她情緒平靜無波。

後來,在一個女子口中得知當晚到這寺院地下室尋歡作樂的居然有當地的劣紳馮大丹與千總林琦善。凌起石對呂玉娘低說兒句,她立即離去,稍過片刻,己改裝成一個美女,她把那個劣紳和千總都殺掉了,還把他們的腦袋割下來,掛在寺院的瓦簷下。翌日,那兩個人頭驚動了更多的人,事後呂玉娘才知道她所殺的劣紳,竟是白天調戲她那個少年的父親,所以她特別覺得開心。原來那青年並非真是史尚書的兒子,他是個冒充貨。

死的一個是官,一個是紳,官是千總,紳是劣紳。他們平日作威作福,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所以他們被殺,是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們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緝拿兇手歸案可驚動太多人了。還好呂玉娘聽乳孃說過許多武林之事,江湖怪事,在殺了人之後,留下字據,才不至牽累太多人。她自稱為“千面女”,承認是她所為,又是警告官府,不許濫害無辜,否則,便要象對付千總一樣斬首示眾,絕不輕饒。

呂玉娘這個警告起著極佳作用,要不然,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被牽連在案內呢。有一個不信邪的人強搶了一家人幾件首飾,並恐嚇人家不許報官,否則就說他們與兇手有關,那家人當然不敢出聲,全家在哭。因為他們賣了一頭牛,才換來幾件首飾和銀兩,準備嫁女的,給搶了,如何不傷心?

但是,第二天,那個人被殺了,首飾與銀子仍然有人送回原主。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再沒有人敢以生命去冒險了。

凌起石和呂玉娘兩個一起住進一間客棧,這客棧本來是凌起石一個人租的,呂玉娘是男子打扮,便成了他的弟弟,店家只要有房租收,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是問題不大的。

呂玉娘本來準備恢復女兒妝的,凌起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殺死千總與劣紳的都是個少女,官家通緝的甚緊,若作女兒妝,必會引起注意,惹來許多麻煩,不如仍以男裝打扮來得方便,可以掩人耳目。

呂玉娘想來大有道理,便不再堅持己見,結果便做了凌起石的弟弟,變成了石玉峰,她在沒人時對凌起石說:“你佔我的便宜,要我跟你姓石。”

“這怎麼佔你的便宜?你遲早總是要跟我姓的。”

“去你的!”她明白他的意思,瞪他一眼,但是全無惱意,可見她確是心甘情願要跟凌起石姓的。

兩個人住在一間房,房中只有一張床,凌起石便讓她睡在床上,自己睡地下,呂玉娘不許,要他一起睡在床上。他說:“不可,清醒時,我們有自制力,睡著了會怎樣,大家都不知道,我在萬松山莊冬天睡雪地,睡在水中也不在乎,何況睡在地板,別爭論了,快點睡覺吧!”

“石哥哥,這樣吧,我睡床上,你睡地下,我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一起睡地下吧!”呂玉娘抱起了被,要睡在地下和凌起石一起,但給凌起石勸住了,結果她睡在床上。

在這樣的環境,呂玉娘怎睡得著?輾轉反側總是無法入睡,卻清楚地聽到外邊的更鼓聲,她看凌起石,他一動也不動,輕輕叫他,也沒有回答。她不信他已經睡著,下床去細心察看,只見他睡態安詳,呼吸均勻,仲手去探他的鼻息,不快不慢,知他真個睡了,這才嘆一口氣,回到床上。朦朧之間,聽到有異聲相擾,本能地清醒過來,便託的坐起,傾耳靜聽,目光卻投向凌起石,見他依然那麼安詳,睡態也沒多大改變。她暗暗地想,石哥哥功力比我高得多,反應應該比我快,怎麼我也聽到了,他還安然睡覺,難道是我聽錯得了?但她所得清清楚楚,怎會有錯?她內心一急,便不自禁地自語:“不!我沒有聽錯。”

客棧外有一連串人走動的聲音,已經隔得很近了,呂玉娘注視凌起石,她再也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晴了,因為她看到凌起石仍一動不動的睡得很熟,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擺在眼前,不由她不相信。

“石哥哥,你醒醒,有人來了。”呂玉娘終於忍不住,把凌起石輕輕推醒。他驀地坐起來,脫口問道:“什麼事?天還沒亮。”

“你看你,誰說是天亮了?我是說,有人來,不知是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有人來?怎麼我聽不到?我聽……嗯,是有人走動,我也聽到了。”

“石哥哥,我們怎辦?”

“什麼怎辦?我不明白。”

“我是說,如果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怎辦?逃避還是動手!”

“別忙,等一會看看情形再說,別理它,睡吧!”他迅速倒下去,一轉眼凌起石已經盍上眼皮,似是睡著了。

呂玉娘見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再次把他扯起來,含嗔地說:“你怎麼啦,這樣貪睡。”她把他緊緊的摟住,他完全清醒過來,親了她一下,已聽得客棧四周都有人走動,大約快有人拍門了。

稍過片刻,果然有人拍門,說是查房。

查房,在當時來說是常有的事,只是例行公事,在掌櫃處問幾句,拿點茶資就走了,但這一次卻例外,查得十分認真。

這一次搜查,目的在找到殺了千總和劣紳那個女兇手。因此,對於沒有女眷的住客比較通融,對於有女眷,特別有年輕女子的住客就不那麼客氣了。他們終於拍響凌起石的門了,凌起石不高興地喝問:“誰?有什麼事嗎?”掌櫃的回說是大人來查房,凌起石抱怨道:“查房,三更半夜了,還查房,真倒黴!”話聲外傳,查房的早就不高興了,因此房門一開,立即就有人把他推過一邊,湧入了四個人。

呂玉娘坐在床緣,冷冷地說:“查房就查吧,我可沒有見過這樣兇的查法。”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更激起查房的怒火,四個人互相打個眼色,就要動手。

凌起石在門口一站,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要查什麼儘管查,但你們若果是嘴裡不乾淨,說些不三不四的混帳話,我就打歪他的臭嘴!我有話說在前頭,你們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姓什麼?名什麼?哪裡來的?”捕頭這時已經看出凌起石不是個普通百姓了,因為普通老百姓見了官兵先就怕得腿軟,連回話也說不清了,但凌起石卻全無懼色,便知來頭不小,所以對他特別客氣。但凌起石卻只是答他一句道:“京裡來的,有事經過這裡,行了吧!”

“姓名呢?為什麼不說?”

“怕嚇壞了你,也免得給你麻煩,所以不必說了。”

“你倒是一片好心腸,有什麼事?要到哪裡?”

“有什麼事,說了你幫不了忙,不必說了,去哪裡,我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明天要去哪裡,我早就回京師了,還會來到這地方?連這一點也不懂,真是蠢材。”

“嘿,你別想矇混過關,我姓沈的可不是個未見過世面的人,你到底是什麼人,說!”

“你真要知道?”

“你說吧!少廢話!”

“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註定要倒黴,我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看吧,在那個袋裡。”

“你為什麼不自己說。”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給你麻煩,但你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倒黴,可怨不得我,看或不看,隨你的便,我絕不勉強你。”

凌起石的話,不由對方不考慮,但以職責所在,且亦表示自己不給對方嚇退,還是動手檢查。凌起石冷冷地看著,絕不加以理會。突然,捕頭驚叫一聲,隨即把袋中文件全都放了進去,就跪倒在凌起石面能叩頭請罪,前琚恭後,判若兩人。

凌起石喝道:“在這一帶,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你一個人,我先警告你,我不會責罰你,但是,如果我的形跡給洩漏出去,妨礙了我的工作,這個責任得由你去負,你可以走了,哼!”掌一按,整張桌子向下降,桌子矮了半尺有多,一提手,桌子又扯了上來,捕頭看了他這一手,更嚇得渾身抖個不停,躬腰告退。凌起石冷然加上一句:“你最好先把嘴封住才睡覺,連夢也別說出來,去吧!”一揮手,勁風一撲,捕頭已站不穩,踉蹌退出到房外了。

捕頭出了房門,抹去了一額汗,長長透一口氣,急急把人帶走,回去向上司報告了,但怎樣報告呢?說實話還是不說,他感到十分困惑。至此才領悟到凌起石說怕他惹麻煩所以不把姓名告訴他的道理。

呂玉娘對這一切都看在眼內,卻不明白,問凌起石怎麼回事。

凌起石笑說:“山人自有妙計!張天師有治妖拿怪的靈符,我也有驅魔治邪的靈符,張天師的靈符百靈百驗,我的靈符比他的更加靈驗!你要是不信,等著瞧吧,將來機會多呢!”

“我才不信,你盡會騙人!”呂玉娘快步走去檢查那個公文袋,檢查之下,“咦”然叫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的?”

凌起石笑笑,道:“我怎會沒有這種東西?這是我的護身符,十分靈驗呢!”

“我以為你真有什麼法寶,原來不過是幾張假證件,我才不稀罕,一點也不馨香!”呂玉娘說。凌起石道:“你這是,管它馨香不馨香,只要我能夠驅魔治邪就行啦,對付一些王八混蛋何必太認真?把他當猴子要,才更有趣呢!嗯,對了,現在還未到三更,我們快睡吧,今晚他們大約不會再來了,明天我們一早上路,他們再來也遲了!”

“你說他們明天還會再來?”

“他回去一說,明天自然有人來啦!”

“他敢說?不怕你找他?”

“他當然怕我找他!他不怕官,只怕管!他回去不說,怎麼交代?而且,同他一起來的人雖然未看到我的靈符,卻知道他看了之後立刻就扯隊走的,人人都有好奇心,必然私下猜測,遲早會傳給大老爺知道,所以他雖然怕我,但仍不能不說的!他說了,大老爺怕我怪他,必然帶了厚禮來見,所以,明天他們一定會來!”

呂玉娘“咕咕”低笑說:“想不到你會懂得這麼多,我真佩服你!什麼時候我也學會這一套,就可以少許多麻煩!做人原來有這許多麻煩!”

“你拜我為師!我教你!免費的,你學不學?”

“別人教,我會學,你教嘛,我不學!”

凌起石愕然,他怎樣想也想不到她會如此回答,而且答得這麼塊,這麼直率,呂玉娘看著他,笑了,她說:“跟你在一起,我不用操心,一切由你,我又何必再學?你所作所為,我全看到,不學也學了,換了別人,我沒有這個方便,只好學了!”

“好呀,原來你已打的這樣如意算盤,怪不得你不想學了!你想撿我的便宜!”他發狠地把她摟得很緊,摟得她微微發痛,但她感到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是新的刺激。因此,她非但不掙扎求饒,更有了反應,也把對方摟實。互相親起嘴來。片刻之後,凌起石突然想起什麼,把她輕輕推開道:“你快閉上眼睛,我給你一種東西!”她答允了,卻不老實。她看到他在一個地方取出一個小包。她拆開布包,原來是兒件名貴的玉器。她高興極了,主動的親他摟他。

呂玉娘問他怎會知道她喜歡這些,他直認是義姐指點他的,並細述當時情況,直至說到義姐有丈夫在一起,她才有了笑意。他說:“天快亮了,你睡吧,抱著它們去做一個美夢,我也要歇一會,養養神!”

呂玉娘本來有許多話要說,但想到他白天忙了一天,明天又要趕程。便只好同意,再上床去睡覺。

翌日,凌呂兩個天色微明就匆匆出門了。他們各自有一匹馬,但因凌起石那匹馬先走了,使只有呂玉娘有馬坐,凌起石則尾隨在後,呂玉娘本不想這樣,但凌起石說要趕路,不必拘禮,就當作新娘子回孃家,當家的隨馬護送好了。他說得她忍不住笑,也不和他爭論和客氣了。

走了一段,凌起石的坐騎也來了,於是,兩個人並轡齊行,有說有笑,充滿了歡樂。有時互相對望一眼,也感到喜悅。有時更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拍對方一下,那是很自然的、不自禁的、深情的舉動。

呂玉娘是出身於官家的,她父親雖然不是大官,又曾被革職查辦,幾乎冤死獄中,但是,她父親雖有對頭,也有相好,呂玉娘在父母口中,總會聽到一些關於官場黑暗和珠寶玉器鑑別的話題,她經驗是少,但理論卻是有的,所以,凌起石送給她的翡翠雙駿、彩蝶等東西,她也看得出都是曠世異寶,不可多得的。她去夕在燭光中看到,已經覺得美極,此時在路上,她忍不住了,勒慢了馬,再一次拿出來看,細細欣賞。

初升的太陽分外紅,陽光照到玉石上,增加了光彩,恍如透明,晶瑩奪目,著實可愛。呂玉娘看看這一件,又看看那一件,竟是愛不釋手。

凌起石道:“財不可露眼,快收藏起來吧!就是掉到地下也可惜!”

“這兒又沒有外人看到,怕什麼!”呂玉娘一邊把玉包好,一邊帶笑地說。

凌起石說道:“你怎麼知道沒有人?說不定有人已經看到了!”

“怎會呢,我又不瞎。”但話聲剛落,便聽得有人說:“你是不瞎,可是我也不瞎呢!朋友,前面見!”聲落,一道人影自路旁的樹上飄然而下,落在二三丈之間,足才沾地便向橫斜竄,快逾閃電,呂玉娘想去追趕,卻給凌起石攔住了。

“為什麼讓他逃了?”呂玉娘不悅。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在樹上,你我均未發覺,他大可以不出聲,不用走的,但是,他出聲了,逃了。你知道他逃去哪裡,有什麼人接應?我們不知道。剛才我們說得並不大聲,他遠在二二十丈外的樹上居然聽得清楚,可知他內功這麼精純,是個勁敵,在這情形下,我們若貿然追趕,很容易上當中伏,切不可為!”

“沒你這許多顧慮,真是沒膽英雄。”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小心點好!快走吧,不要磨舌頭了。”凌起石一掌輕輕打在呂玉孃的馬臀上,馬便起步疾跑,他自己也緊緊催馬跟上。清晨路上少行人,兩騎絕塵,其快若飛。

呂玉娘馬行如飛,一時豪興大發,索性縱容任馳,不加拘束,也不知跑了多遠,突看到一個鬚髮俱白的老頭在路邊一株樹下打拳。呂玉娘是一個練武的人,對這類事情最為敏感,一見之下便本能地把馬勒緩了,她見老人才向前打出一拳,突然又轉身打一拳,剛向前踢出一腳,忽又向後賜出一腳,雜亂無章,頗為滑稽。呂玉娘看得幾乎笑了,想向凌起石吐洩自己的心意,才記起不知他什麼時候放慢了馬,至今還沒有追上來。

召玉娘正向來路望去,陡然聽得凌起石的聲音在歡叫:“老公公,你老人家也來啦,我正有話要跟你老人家說。”呂玉娘知他是和那個樹下的老人說話了,她注目那老人,果然,他打著哈哈,笑說:“小傢伙,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啦!你會下棋吧?我忽然棋癮大發,卻找不到對手,你來跟我下兒盤。”

凌起石答允了,並介紹呂玉娘跟他相識。他看她一眼,問:“她是你的媳婦兒吧,長得真美!小傢伙,你真是有眼光,也有福氣!”

呂玉娘給老人一讚,心內甚為受用,臉卻紅了,嗔道:“為老不尊,教壞子孫!”

老人一怔,愕然道:“怎麼,我說錯了?你不是長得美嗎?你真是長得很美啊!”呂玉娘道:“我不是指這個。”老人說:“那你是指什麼?你是他妹妹?小傢伙是沒有妹妹的,若不是他媳婦兒,怎會跟他一起?你別看我年紀大,我的眼睛可亮呢,一看就看出你是個孃兒了。”

凌起石說:“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嘴巴不饒人,人是很好的,公公,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有一位使柺杖的……”

“等一會再說,先下棋,你若輸了,就得陪我繼續下,贏了,我傳你一手絕活兒,你用心下吧,不會吃虧的。”

“公公,我要說的是很要緊的事,我說完了再下棋吧!我怕下起棋來,會忘了告訴你。”

“別說了,先下三盤棋再說,我先下啦!”他不理凌起石,先下了第一子。跟著,凌起石下子,然後是輪流下,開始時下得很快,漸漸,老人的子下得慢了,驚異地瞧著凌起石。

呂玉娘也會下棋,但不精,這時站在一旁觀看,看得清楚,對雙方的著法都深深折服,暗中推測雙方下一著如何下著,猜中的甚少,而他們每一著都比她擬下的高明,不由她不服氣。

老人的棋已經下得很好了,但凌起石的棋下得更詭、更怪,看似沒有作用的亂下一子,但轉眼之間,卻又變成十分重要的伏著,等待對方自投陷阱,可是不知怎地,明明是穩操勝券了,卻下了一著敗子,結果輸了第一局。老人甚為高興,但很快他便扳起面孔說:“剛才那一盤,你故意輸我一局,為什麼?要顧全我面子,怕我受不起是不是?你這著法詭計怪異,不依老法,可是跟公孫元學的?只有這傢伙的棋才是這個著法,你說,是不是跟他學的?”

老人一看就看出公孫元的棋法,目光之銳,見聞之廣,不由凌起石不心服,點頭承認。老人又道:“公孫元懂的鬼東西真多,鬼主意也多,你跟他學了幾年?學了些什麼?他這個人很怪,疑心極大,怎會教你?你說來聽聽。”

凌起石把認識公孫元的經過說了,老人點頭,說:“這就怪不得了,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求他,他總不答應,他求你,非纏到你答應不可,你和他成為師徒可說是異數。”

“公公,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不知道打過多少架了,文的,他準贏,武的,我贏他,所以我們碰頭,他必要文鬥,我要武鬥,結果呢,誰也沒有全勝機會。後來,聽說他死了,原來不是,他仍活著。來,我們再來下一盤,你可一要用心點,別丟了他的臉。”

凌起石想到公孫元的好勝,倒真不敢再輸了,要不,再有機會見面時,就無法解釋了。結果是,凌起石贏了,第二局、第三、第四局也是凌起石贏的了,老人於是傳了凌起石一套乾坤大法,就是早先呂玉娘看到的打法,凌起石練了幾遍,記著了,使把出道在半路上碰上的老婆婆的話,轉告老公公,並把那塊玉環遞給老公公看。公公一看到玉環,臉色陡變,急道:“她在哪裡?哎呀,你怎不早說。”他拿了玉環,一轉身就走出十多丈了,轉眼已去遠了,卻由遠處傳來聲音,說老婦是他老伴,若凌起石再見到她,就告訴她,說他去了找她。

呂玉娘對老公公的言行,甚有興趣,但對他的乾坤大法卻不加恭維。

凌起石道:“你別小看這乾坤大法,它比什麼都精奧,都有用。”

呂玉娘聽了微微一笑,存心氣氣他,裝作相信地說道:“我知道。”她回答得這麼肯定,倒使凌起石驚異了,反問她:“你知道?你怎會知道?”

呂玉娘說:“我當然知道,只要你會的都了不起,都是好的。”

凌起石知道她是說反話了,當下肅容道:“玉娘,說真話,你千萬別小看它,剛才老公公練的時候,你也看到,有空的時候,不妨練練,只要熟練了,摸通其中路理,自有無窮妙處,你內力不及我深,但卻比我聰明,說不定比我更易想得通,得益更大,你好好記住吧,這是一生一世都能受用的。”

呂玉娘聽他說得認真,也不好意思捉弄他了,她說道:“我剛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要生氣。”

“我怎會生氣,我只怕你看‘乾坤大法’招式簡單,不放在眼內。其實,越是簡單的招式,越是精奧,越難參悟得透,要是有人參悟得透,使會有極大收穫。這‘乾坤大法’嚴格點說只有四式,那就是前後左右,也就是東南西北,若加多兩式,也只是天地兩式而已,你想想,總共只有四式或六式,若不精奧,如何包藏得了各式各樣的變化?”

“聽你說來是大有道理,但是,這是小孩子也會的,如何變化,卻是不易呢!”

“當然不易,所以我們才要想,若果容易也不用我們去花腦筋了。”

“這就難了。茫然頭緒,如何去想。”

“難是難的,但世上無難事,只要我們用心思,諒亦難不倒我們,我們大家想,再大家商量,一人計短,二人就計長,我們合二人之力,不怕會想不明白的。”

“好吧!我們現在就開始想吧!”呂玉娘作狀地歪頭抓腦,相當滑稽,凌起石給她一逗,不覺失笑道:“這樣想不對,應該這樣。”他一本正經地扶著她的頭,然後俯下去親她的粉頸,她急避,低聲說:“別胡鬧,有人來了。”凌起石信以為真,果然放手,她一閃,“咕咕”地笑,飛身上馬疾馳去了。

凌這石一笑也上馬追趕,他的馬跑得快,漸漸追上了,她不時向他扮鬼臉,似乎以勝利者自居,十分開心。

這是白天,路上行人漸多了,馬也不能任意飛弛了。他們勒緩了馬,邊走邊談,另感情趣,覺得比過去單人匹馬,是愉快許多。

凌起石想起自己當初離開萬松山莊時,沒有帶呂玉娘同行,便感到歉意,道:“玉娘,我當時實在是對你是一番好意,也怕有人尋仇,所以才迫得隻身而行,你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我怎敢見怪,你是個大英雄,又是我一家的救命大恩人,我怎敢見怪你?”

“玉娘,你別這麼說,你這麼說,就是不諒解我了。”

“那麼,你是喜歡跟我在一起,以後也一樣了?”

“我當然喜歡,而且早就說過了。”

“我只怕有一天,你又會象過去那樣,不許我在一起,那一次,你也許不知道,我足足有幾天不曾睡覺。我想,你這是真心,還是假意?你是不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外邊早已有了心上人,怕我難過份,所以才會那麼安排?我想的很多,又不能向別人訴說,那種苦處,只有自己才知道。”

“玉娘,你太多心了,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留下你照顧萬松山莊,也免得你有危險,想不到你卻如此多疑,現在你看到啦,相信我啦!”

呂玉娘對凌起石,其實早就相信了,不相信凌起石的,只是呂玉孃的父母。他們把凌起石的好意看作是一個對呂玉娘有計劃的安排,旨在免使呂玉娘太過失望,如此而已,並非真在三年之後再到萬松山莊。這話聽得多了,呂玉娘終於心中有了陰影,為了澄清一切,恰巧又有人到來萬松山莊替她守護之責,她便放心離開,去找凌起石了。結果,天從人願,在天下如此大的情況下,居然給她如此快就找到了凌起石,實在出她意外,因此,她也感到特別高興。尤其使她感到高興的,她看到的只是凌起石一個人,沒有別的女子在他身邊。

呂玉娘高興是應該的,她心中本有陰影,現在消除了,她親眼看到他身邊沒有女人,還送給自己幾件可愛而珍貴的飾物,凡此種種,都是足以使得她高興的。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呂玉娘正在精神爽這個階段,她對凌起石所表示的不滿與故意說的氣話,都是違反心意的,所以說話都留有後路,凌起石不知是故作詐懵,還是不懂女孩子的心理,竟把她的話當作真的一樣,反應甚速,而且顯得緊張,嚇了呂玉娘一跳,生怕弄假成真,鬧出不快,引起誤會,所以急作解釋,向他表示道歉。

這是情侶的調情之一,既然一方道歉,自然雨過天晴,又恢復先前的歡笑。

行進間,陡然發現由交岔路上出現幾個揹著兵器,說話粗魯不文的大漢,在前頭數十丈外,也有兩個類似的男子漢走著。呂玉娘回顧凌起石道:“石哥,你看他們是什麼人?前面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嗯,可能是的,別理他們,我們走我們的。”凌起石說。

“當然,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不會和他們過不去,但我看這幾個傢伙,賊眉賊眼的,只怕我們不惹他們,他們卻要招苦頭吃呢!”

“要這樣,那是他們活該倒黴。”

“這兒有個茶亭,我們要不要歇一歇,喝碗茶?”

“我不渴,你如果想歇歇,我陪你。”

“太好了,我們就歇歇吧,橫豎也沒有什麼急事,用不著火燙腳板的匆匆趕路。”

他們兩個剛坐下來,鄰桌一個大漢使向呂玉娘評論道:“這小子長得又白又嬌,活象個大姑娘,許老三,你猜他是個男的還是女的?”

許老三瞧他一眼,道:“我猜他十足十是個男人玩的兔患子,你知道兔崽子是什麼意思吧?”

“哈哈!哈哈……”幾個人忽地鬨笑了起來,羞得呂玉娘又氣又恨,驀地轉過臉去,喝道:“兔崽子你說誰?”

“說你,怎樣?”許老三挑戰地說。

“好呀,我倒要瞧瞧你這兔崽子有些什麼本事,挑鬥事非,有膽你就過來送死……”

“好,我就過來看你能把我怎樣,我許三節,哎呀!……”他伸手去捏呂玉孃的臉,只見她一揚手,許老三已被擲出了茶亭外邊,跌得手腳全傷了。與他一起那幾個大漢要來幫許老三,但三個人才走近呂玉娘身邊,還役沾到她的衣服,都給擲到到亭外去了,爬起身,急急逃走了。

“真是賤骨頭!”呂玉娘罵了一句,鄰桌有人說:“客官有這樣好本領,怎不到集賢莊雲應選?若果入選,就可以名利雙收了。”呂玉娘問集賢莊選什麼,那人說也不清楚,好在莊離此不遠,到那裡一看報告就明白了。呂、凌兩個謝過人家,使到集賢莊,果然看到大牌坊的石柱上貼有一張佈告。

集賢莊其實不是選什麼,只是說莊中得罪了一夥山賊,恐怕山賊會來報復,所以招請一些武林人士協助防賊,歡迎應請。至於應招的人,莊主定出番審條件,合格者看武功高低而定職位與酬勞。呂玉娘看到這樣一張佈告,不禁望向凌起石,笑說:“原來如此,你有無興趣?”

凌起石說:“現在不知道,我們且入去看看再說。”他這個回答,大出呂玉娘意外,她以為凌起石必然說是沒有興趣,怎料他卻要入去看看,因此再問:“你怎麼啦?想去應招?”

“現在還不知道,且等見過主人才能決定。”

“我不明白,你怎會有此興趣。”

“我當然對應招受職設有興趣,但我想知道那夥山賊是些什麼人,假如是我的仇人,我便願助一臂之力,反之,如果這莊主為富不仁,那夥山賊是受不起壓迫,走投無路才迫得入山為寇的,我會轉過頭來幫他們一個忙,所以我說要看著情況才能決定。”

“哦,原來你想得這麼多,我不止同意,還十分佩服,我們入去,你用什麼名字?我呢?”

“我叫石如鐵,你叫石如玉,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記住了,別到時鬧出笑話。”

“好!我記住了。”呂玉娘輕輕低笑道:“其實我應該叫做懷中玉才對。”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

呂玉娘拍拍懷中的翡翠雙駿,笑說:“你看,我懷中不是有許多玉?”

凌起石聽了也笑道:“這麼說,我也該叫懷中玉了。”

“你也叫懷中玉?又有什麼道理,說出來聽聽。”

“不是嗎?你懷中有玉,所以叫懷中玉,但你懷中的玉是死的,我懷中的玉卻是活的。”

“胡說八道,玉怎會活的,拿出來看看。”

“你不信?好,我告訴你。”凌起石一本正經地說道:“呂玉娘可是活的,我懷中常常有呂玉娘,心中也有呂玉娘……”

呂玉娘“啐”他一口說:“我才不信,你心中根本沒有呂玉娘,懷中也沒有,別說這些了,我們進去吧!”忽然直視凌起石,道:“你知道莊主叫什麼?怎麼進去?”

“你真是傻瓜,我們只對守門人說是要見莊主就得啦。管他姓什麼叫什麼?”

“對!對!還是你有辦法。”呂玉娘說。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捏造的假姓名石如鐵、石如玉,都是不見經傳名字,加上年紀輕,舉止斯文,與其說是武士,不如說是書生更為貼切,所以他們雖然受到接見,卻極為冷漠。呂玉娘心中不高興,暗示凌起石便想走,但凌起石似乎頗有興趣,他說:“如玉,我們到那邊看看,那邊字畫真不少。”

“石壯士請隨便,不必客氣。”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聽到石如鐵的話,便向他們招呼,表面上是客客氣氣,實際上卻是存著諷刺與挖苦意味的,因為集賢莊招請的是武林人物,不是孔孟門人,石如鐵一開口就說那邊字畫多,叫同弟弟一起去看,完全是文人所為。

但凌起石似乎未覺,客氣的稱謝,然後搜和呂玉娘一起走到一幅繪著萬里長城的山水畫前,兩人指指點點,談得甚為入神。中年漢看在眼內,更相信自己沒有看錯,石氏兄弟必是個文人,即使會武也是僅窺門徑之流,決談不上什麼高招絕學。因此,更瞧不起他倆,以致用膳也把他們編排在末席,不替他倆介紹和大家相識。

石如玉對於主人用這樣態度待她,心中甚為反感,石如鐵卻處之泰然。他似乎怕她發作,音中提醒她,說主人如此待他們,正好合乎他的要求,可以避免露出馬腳,要她千萬忍耐,切勿多事。她雖然心中不快,受此囑咐,也不敢輕易表示出來。石氏兄弟到的時候是午間,用過膳之後,各人便自由活動,等待審查。在別人,這時的心情是輕鬆不來的,但對石氏兄弟來說,卻的的確確恨輕鬆。因為他們並非應招而來,是為了解山賊情況而來。

大約是申牌時刻,卻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使得石氏兄弟心情激盪,難以自制。

原來中牌時分,有三個客人到了集賢莊:一僧、一道、一儒,三個人的衣著不同,怒容則一樣,都是怒容滿面,其中尤以儒者更甚,但他是受了傷的,道士也受了點傷,看來是皮肉之傷,傷勢輕微,儒者傷得甚重,要由道人攙扶著入來。僧人是三個當中唯一沒有受傷的人,他走在前頭,一臉驕氣,使人望而反感。

這三個人一來,立時引起大家一陣鬨動,不少人上前求見,僧人大模大樣坐著,對求見的人連頭也不想點就入後廳雲了。儒、道兩個也入了後廳。

石如鐵並不認識這三個人,他是從旁人的談話中便知這三個人的身份的,道人是清風道人,儒者是範仲文,是一位文武雙全,為人正直不阿的人,僧人是少林寺的德空大師,為人倒也正直,卻偏袒少林,孤僻自賞,甚為固執。他在少林是掌刑堂的,有誰犯在他手裡,都難免挨一頓打,但若果對外,則偏幫少林,絕不容許別人欺負少林子弟。

石如鐵得知三個人身份後,便想到德空大師身上,假如他知道有僧人死在自己手中,他會怎樣對付自己。石如鐵不能不先作估計,以防萬一,並且,他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弟弟,叫她也暗中戒備,以防事起倉促,措手不及。

德空、範仲文、清風道人三個入了後廳,立即有莊主親自接待,石如鐵默運神功,偷聽後廳各人談話,心情開始激盪了,因為他們提到高仲坤曾受幾個來歷不明的人襲擊,傷得很重,雖經藥治,不致死亡,也失了武功,成為了殘廢。這消息對於石如鐵來說,比五雷轟頂還要厲害。石如玉見他面色驟變,吃了一驚,問他什麼事,他憤然說:“我本來不想殺人,卻偏迫我殺人!唉!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哥哥,你怎麼啦?報什麼仇呢?無端端的,怎麼說要報仇!我一點也不明白!”石如玉說。

“我不是對你說過了?我是從小就為高仲坤爺爺撿去養大的,他還教我武功,和我情如父子,剛才清風道長對莊主說,我爺爺給幾個來歷不明的人偷襲,傷得極重,縱有名醫保得了性命,也難免殘廢。你說,一個練武的人突然武功盡矢已經難禁受得起打擊了,現在還要變成殘廢,高爺爺已經六十多歲了,還要受這個苦,叫他老人家怎麼受得了?”

“你怎會知道?你真聽到他們說?”

“怎麼不真?清風道長還說有人看到偷襲高爺爺的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似乎是和尚,範仲文與高仲坤是曾有數面之緣,得到消息,便到少林寺去查問。不料未曾到達,中途就碰上少林僧人,一言不合,雙方打起來,結果是少林僧一死三傷,清風道長因為做魯仲連出面勸架,被少林僧誤會架粱,他也受了點外傷!這便是他們受傷的原因。”

石如鐵低聲說給如玉聽,聽得她張大眼睛也張大了口,怔怔的望著石如鐵,道:“你聽得這麼清楚,怎麼我一句也聽不到,大哥,你打算怎樣?”

石如鐵斷然說:“我剛才,已說過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如玉,你別再問,讓我再聽聽他們說什麼。”

石如鐵聽出來了,原來這德空大師非常護短,堅持少林寺和尚由少林寺自己處理,外人不得干涉的陋習。他這次出巡,雖然也重處了幾個,但他只有一個人,如何濟事,所以收效不大,範仲文因為是斃傷了四個少林和尚,不為德空所諒,竟傷在德空之手。石如鐵得知內情之後,心念電轉,決先懲誡德空大師,然後再追查真兇,他把這意思告訴如玉,如玉勸他要考慮清楚,但如果他最後決定怎樣做,她也不反對,與他一致行動,凡他決定的,她都支持。

石如鐵聽她如此說,心情十分激動,不自禁的握住她手掌,捏著,撫著,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石如玉呢,她非常柔順,任他抓著,絕不反抗,不退縮,她對他,確是表示出一切都由他作主,她是絕無意見,一切都隨他的意思去做。

石如鐵再聽下去,得知範仲文與高爺爺原是朋友,便擬先救範仲文,只是集賢莊的人根本不看重他們,他們如何可以自薦?兩個不覺漫步出了外邊,沉沉思索,久無良策。走呀走的走到場外坐下來。突然,石如玉說:“大哥,你不是說過醫者要望聞問切?假如只是望,你知不知道人家有病?知道嗎?”

“這好難講,輕病是看不出來的,重病就看得出。”

“那麼,你看廳上那些人,誰人有病?”

“對!我怎會想不到這點。”石如鐵一拍大腿,霍然起立道:“我可以投石問路,打草驚蛇,這辦法好!走,我們回去看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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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2: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背主賣友  求榮終受辱龍爭虎鬥  兄妹建奇功

兩個人又悄沒聲息的回到大廳,石如鐵藉故在人群中走動,然後,站在一位四十來歲的壯漢面前,很不禮貌的看著他,和壯漢在一起的女人怒目相向,冷冷地問:“看什麼,有什麼好看?”

這個女人約有三十四五歲,頗為風騷,相貌也不錯,他似乎誤會了石如鐵看的是她,不是那個壯漢。

石如鐵沒有理會那個女人,卻對那個壯漢說:“兄臺貴姓?家住何處?離此地有多遠?”

那大漢給石如鐵沒頭沒腦的一問,不覺有點懊惱,冷然道:“我姓甚名誰,家住在何處,與你有什麼相干?犯著你了?”

他們的對話,立時引起各人的注意,都把目光投向這一邊。石如鐵毫不在乎地說,“兄臺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我也沒有得罪你呀!我們既然有機會在此相會,總是有緣,所以好心一問,你不說也就算了,何必發脾氣,算是我多事,問錯了,我向兄臺道歉就是。”說著真向壯漢深深一揖,表示歉意。

壯漢不知他鬧什麼把戲,怔怔地沒有出聲,旁人有忍不住的問石如鐵:“兄弟,你覺得他面善,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是不是?”

“不是,我是頗懂醫術的,見他身患重病,若不從速醫治,不出三個月便有生命危險,假如他能找得到藥,還有得醫,否則,不如趁早回家,總好過客死異鄉,想不到我一番好意。”

“哈哈!哈哈!你說趙大哥有病?你看,他連老虎也能打死三幾隻呢,怎會有病,我看你有病才真。”旁人向石如鐵挖苦。

趙大哥卻沒有笑,神色立變,問石如鐵:“你說我有重病,你說,我有什麼重病?”

“對不起,算是我看錯說錯,請你千萬別見怪,但願你睡得安穩。”石如鐵說。

“等一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半年來情形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形如春蠶,勢似冬眠,午夜雷鳴,氣出如煙,你可以瞞得別人,總瞞不得我呀!”

趙大哥聞言,色變更甚,額角見汗,陡然跪在石如鐵而前,請予援手救治。他身邊那個女人也跪在他一旁,向石如鐵叩頭,她們的舉動,使全廳中人郡震駭,大為訝異,因為誰都不會想到趙大哥這麼壯健竟然了重病。

石如鐵扶起趙大哥道:“不錯我是看出你有重病,據我的看法,你大約有半年時光無法行周公之禮了,請你伸出手來,讓我把一下脈,看看脈象如何。”

趙大哥伸出手,石如鐵替他把脈,各人靜觀著,片刻之後,石如鐵道:“你現在吃的藥,是中和之藥,對身體無害對病也無害處,但也沒有好處,兄臺姓趙?宋太祖趙匡胤的趙?”

“我叫趙雄,不知這病……”

“這病相當重,還不至於無藥可救,只可惜這裡恐怕難找到四腳蛇,如果有生的,那是最好,沒生的,乾的也是可以,只是見效略差,需多服三幾次。趙兄,我且開了藥方,你叫人去配,若果配得齊,不妨多配幾服,因為你非連服五天,每天兩次不可,要是配不完藥物,那神仙也難救了。”石如鐵開好藥方,趙大哥立即叫集賢莊的人代為配藥。

石如鐵跟著又替另兩位把過脈,也處了方,叫他們自己去配藥。這消息很快就傳到內堂去,於是莊主問他會不會醫刀傷跌打,他說外科手術正是他的看家本領,結果,他被請到了內堂。

內堂比外廳更為古樸,字畫更多,還有一些盆栽,有古柏,有九里香,有黃楊木,有杉,有松,不但那些樹古雅可愛,就是那些盆,一樣是古雅可愛,石如玉對這些盆栽知道得不少,因為她爹爹對此也有愛好,家中也種有不少,只是不及這內堂的多采多姿,因此她在十多盆盆栽間流連,還滔滔不絕的向石如鐵講述。她的話,自然也有別人聽到,覺得她知道得很多,甚為佩服。但石如鐵卻說:“弟弟,你真是少見多怪,將來我帶你去我師尊處一看,你就更會驚訝起來了,那裡的盆栽才叫可愛呢,我只告訴你一兩種就知道了,那裡有一雙千層杉,但在那裡卻叫做螺絲杉,因為形狀如螺絲,打著圈子,形似廟宇中的塔香,高有三尺左右,但若拉直了,恐怕超過二丈,這樣的盆栽你沒有見過吧?”

“有一雙彩傘柏,松柏,任誰都知道是常青樹,只有柏萎了,才會變成褐色或淺黃色,沒有彩色的,但那兒卻有兩株是彩色的,而且出自天生,並非染色,更怪的是這兩盆傘柏,能預測風雨,彩色鮮明,天便放晴,彩色暗滯,就會下雨,不過,雨與霧雖然有別,但在彩傘柏卻分別不大,在它來說,下雨或濃霧是一樣的,我就分不出來,只有師尊才看得出來,那兒的盆栽又多,又美,又罕見,你看了那兒的盆栽,對於別處的就很難加以稱讚了。”

“哥哥,你怎不早說。”

“你真是,我怎會無端提起?今天若不是在這兒看到,我也不會提起呢!”

“你幾時帶我去看看?”

石如鐵說:“我在拜別師尊時曾答允過三年之後就回去見他老人家的,現在已經是兩年多,很快就要回去了,到時和你一齊去就是,不過,我師尊很嚴的,到時你如果捱罵,可別怪我。弟弟,你看這一幅畫怎樣?我敢同你打賭,是假的,不是真品。”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很好呢!”石如玉說。

“就因為它太好,所以我敢說它是假。”

“這話怎解?我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當你知道作者畫這幅畫的當時年齡與心情,你就明白了。據我師尊說,作者繪這幅畫時,只有十七歲,人生經驗仍很差,充滿了自傲、自信,他作品都有代表他本人而特別突出的事物,你能在這幅畫中找得出來嗎?沒有是不是?當時,他與幾位朋友一起出遊,因為他比較窮,所以常遭朋友白眼,但他才氣過人,朋友也不敢過分,所以相互之間還能相處得下去,繪這幅畫的那一天,他喝了幾杯酒,一口氣繪了兩幅,但給一陣大風捲走了一幅,後來在一株樹下找到,已經破裂不堪,不成為畫了。另一幅,現在仍留在我師尊處,而這一幅,當然就是假的了。”

“你不能這樣說的,難道不會你師尊那一幅才是假的?這一幅才是真的?”

“你這個懷疑有道理,但絕不是事實。”

“為什麼?”

“因為這一幅畫是我師尊繪的。”

“什麼?是你師尊繪的?”

“這有什麼出奇?不但我師尊能繪,我也能呢,改天我給你繪一幅,包你也分不出來。”

“我師尊說,那一幅畫因為作者當時太過年輕,也太狂做,才氣是有了,卻欠缺成熟與細緻,若讓它外傳,不但會損害作者盛名,且亦會被疑為膺品,因此,他老人家便另外構思,找人代繪了這一幅畫,如果你不信,我還有證據,你若拿這一幅畫在燈下一照,準能看到簽名處是另有文章,現在,嗯,別談這些了,我先去看看病人吧,你一向怕見血,若果不想看,可以仍留在這裡看書,我等一會再來叫你。”

“好的,你去吧!我寧願看書看盆栽,也不去看你動手術。”石如玉說。

石如鐵跟著莊中的人來到範仲文之床邊,先替他把脈,便說:“請問這裡可有柚樹?如果有,就請立即煮一鍋柚葉湯,要濃一點;若果沒有柚葉,就馬上買半斤柚子核回來煮湯,快去,快去,越快越好。”他一面用針刺穴,一面等候柚葉湯,等到柚葉湯煮好之後,馬上就替範仲文洗抹一過,就讓他睡覺。管家問他:“石壯士,你不替範老俠敷藥?”

“不用了,讓他好好的睡一覺,等他睡醒之後,再通知我。我去替範老俠搗一些柚葉汁,陶管家,你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就在這裡。”陶管家把一籃柚葉,一個搗盆和一根玉杆通過來,石如鐵接過了,親自搗汁,榨了一茶盅,用蜜糖燉好,等範仲文醒後再給他喝。

“石壯士,要燉多久才合?”陶管家問。

“用文火燉,不必理會時間,燉至範老俠睡醒就取給他喝好了。”

“石壯石,假如這柚葉汁幹了……”

“不會幹的,只要你不用武火,就不會幹。”石如鐵說得十分肯定。

陶管家也是一位精於醫術的人,每年經他醫好的人也不少,駁骨續筋,一點也難不倒他,可是範仲文受了傷,他卻看不出傷在何處,何以竟至昏迷不醒!按照他的傷勢,不應該如此重的。他找不出病源,便無法下藥,骨外傷處敷上刀傷藥,因此他細心觀察石如鐵如何診斷與用藥,但他感到失望。石如鐵用針,用柚葉湯,用柚葉汁,卻不用藥。

石如鐵囑咐了陶管家之後,便出去找石如玉,只見她正在聚精匯神地欣賞字畫,忽而凝立不動,忽而退後,忽又上前,看得非常認真,石如鐵走過去,輕輕叫她:“如玉,看到什麼好東西了?”

石如玉募然回頭,脫口就問:“大哥,範前輩怎樣了?不妨事吧?”

“不妨事,睡一覺後沒事了!你看到什麼精品了?”

“我看這一幅松鶴畫得不錯,你看怎樣?”

“你有眼光,但也欠經驗,我這麼說,你心裡是不服氣吧,是不是?”

“你先別問,說出道理再算!”

“道理十分簡單,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好,你說吧!你說了我才說!”

“石壯士,這一幅松鶴圖是一位很有名的老畫師繪的,他一生繪畫甚少,因為繪得慢,繪得認真,所以售價也特別昂貴。這一幅畫,是莊主幾年前用三千兩銀子買回來的,價錢是貴一點,但還值得!因為許多人看過都稱讚不已,認為確是一幅好畫!”陶管家說。

“你聽到啦,我的眼光不錯吧?”石如玉笑說。

“我不是說你有眼光嗎?但你欠經驗!弟弟,假如你不是說這幅畫畫得好,而單說這幅畫的鶴與松畫得好,那就不同了!但你說這幅松鶴畫得好,等於說整幅畫都畫得好,那就欠經驗!”

“這有什麼不同?難道看出有什麼不好?”石如玉說。

“對了,倒要請石壯士多多指教!”陶管家說。

石如鐵笑道:“陶管家千方別當真,我是逗著弟弟說笑的!他呀,不知天高地厚,常常自誇自贊,我做哥哥的非得常常挫地氣焰不可,陶管家不要見笑。”

“哥哥,你說呀,你不說,就是你錯!”石如玉緊追不放。陶管家見他確似個淘氣的大孩子,心中不覺暗笑,人家兄弟說笑,自己不想加一把嘴,正要走開,卻聽得石如鐵說道:“這幅畫確有他獨到的地方,顯出作者不錯,但見聞卻不廣。不過,你聽著了!”

陶管家一聽,改了主意,不再走開。存心聽聽石如鐵的評語,只聽得石如鐵道:“弟弟你看,這一株松挺拔不凡,令人好感,這兩隻鶴也很有神,是畫得很不錯,但是,你再看下去,這是太陽,色白當然是傍晚,不會是早上,早上的太陽是紅的,太陽應西下,松影、鶴影應向東投是不是?你看,水中只有鶴影,卻無松影,這是第一個疏忽,你同意不司意?”

石如玉點頭同意,陶管家也暗暗心服,自己和許多人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石如鐵再說下去:“你再看,這鶴是首尾同一方向,都是向著太陽這一方,可是水中的鶴卻向那一方!對不對?方向是不容許錯的,這不是疏忽,這是知識不夠,平日不曾好好留意,以致出錯,你同意不同意我這個說法?”

石如玉又點頭同意,陶管家也再一次佩服石如鐵說得有道理,石如鐵略為一頓之後果然又說出一番偉論。

他說:“弟弟,你再細心看吧,我敢肯定這幅畫不是一個人畫的,這雙鶴一鬆是一個人畫的,太陽是別人加上去的,水中的鶴影與水,都不是畫松鶴的人畫的,但它們是同一個人畫,或不止一個人畫,我不曾細心看,一時不敢說,畫成這幅畫的,最少是兩個人或兩個人以上。你看,松的皮紋鱗斑有致,筆勁勢疾,可見畫時胸有成竹,寫得極美,畫鶴亦然,因此,有粗曠感,有豪放美。可是太陽是卻十分圓,與水、鶴影都十分細緻,肯定不是畫松鶴之人畫的,因為筆法與性格均不同。一個人可能有此不同性格與筆法,但絕不會在同一幅畫出現,因為這會破壞整幅畫的完整美,正如這一幅松鶴圖一樣,你再細看自會看得出來。”陶管家對他這理論,心服口服,對這個人的看法也改觀了,不過他仍然提出問題,問石如鐵:“石壯士,你這話極有道理,但我仍有不明,比如這幅畫假如真不是一個人所寫,則怎會留下這空位給第二人或更多人添上筆觸?不知石壯士對此有何高見?”

石如鐵側臉朝向陶管家,微微一笑道:“陶管家,你是個中高手,你該早已看出來,別再考我好不好?我早就講過只是故意逗我弟弟的,作不得真,請你放我一馬,別考我吧!”陶管家心內一陣慚愧,也暗罵石如鐵狡猾,明是答不出來,卻不肯認輸。當下把心一橫,決定要使石如鐵出醜,挫他銳氣,於是自承實在看不出來,誠心請石如鐵解釋。

“我知道陶管家你是存心考我,但你既不言放過,我也只好說了。”石如鐵道:“依我看,其中最簡單的有兩點,第一,作者剛畫好主題,寫上了松鶴,忽然有事,停了筆,忙別的事去了,這個時候,有他的熟朋友到訪,不禁技癢,代添上太陽和沏光鶴影,這個說法,你以為有無可能?”

“有!有此可能,第二點又怎樣?”

“第二點可能作者本來已經畫好了畫,送出去或售出去了,卻有人自充內行,說應該加上點什麼,或者認為加上一個太陽會對主人聲利之類的迷信,打動了畫主人,於是便請人加上太陽、鶴影了。”

“可是這畫怎會恰巧有這空位可以加上太陽和湖水?作者該不會有先見之明吧?”陶管家繼續問。

石如鐵定著眼看陶管家,道:“陶管家,你這話有點外行了。陶管家,我問你,這客廳的佈置你覺得怎樣?還欠缺什麼嗎?”

陶管家想不到他會這樣問,馬上向全廳掃了一眼,然後說:“我覺很完整,不缺什麼了,石壯士,你覺得還欠缺什麼嗎?”

“不是,我也覺得不缺什麼。”石如鐵說:“但是,如果我在這裡加兩個石墩,在這裡再加上屏風,這裡加一盞籠頭拐式的吊燈,你以為礙眼嗎?這几上可否加一缸金魚?陶管家,畫也一樣,假如要加,在松與雲之間,最少還可以加三幾隻歸鶴,水中亦可以加幾尾游魚,這當然也不是作者故意留下空位給我們加上歸鶴與游魚的。陶管家,你覺得我這麼說,不太過強詞奪理吧?”

陶管家佩服得五體投地,無話可說了,他想不到一個年輕人懂得這許多,又說得這麼透徹。石如鐵陪弟弟看了一會兒畫,又去看範仲文,怕他有什麼不良變化,並還替他補上兩針,讓他睡得更好。

石如鐵已經來了許久,外邊的客人也增加了,但始終未見莊主親自出面招待,石如鐵心中暗暗稱奇,外邊的人更表示不滿,出之言詞了。

莊主不出現,陶管家和包振天兩個成了中心人物,有關陶家莊的一切事情,都由他們出面處理與決定。石如鐵並不認識陶莊主,也談不上感情,但此來原是為了刺探陶莊主為人的,所以他出不出面招呼,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感到有點神秘而已。

陶管家對石如鐵十分客氣,和早先見面時大不相同了。包振天對石如鐵也很客氣,還稱石如鐵為石大俠。石如鐵對這個稱呼亦不加以反對,可是,有的人卻看得並不順眼聽得也不順耳。這也難怪的,他兄弟倆年紀輕,容貌平常,又無特別才能顯露過,早先還是坐於末位,不受注意的,一下子升了這許多等級,成了什麼少俠大俠,教那些自恃一身武藝過人者,如何甘心?

石如鐵、石如玉這兩個名字,別說江湖上並無經傳,在座中人前此根本無人聽說過,這樣的一個人,怎能稱之為大俠?眼淺量窄的已經忍不住,出言諷刺了。石如玉聽了頗不高興,石如鐵卻滿不在乎,他甚至自嘲,說這是朋友們的戲稱,根本不必重視,若果斤斤計較去更正,勢必更為麻煩,所以不如順其自然,任憑大家怎樣稱呼都一樣,比如大俠、壯士等都無所謂,他一樣不予反對。

石如鐵這話本出自真心,但對方卻認為他是說風涼話,更為氣憤,大有挑釁伸量之意,氣氛變得更加壞了。

突然,有人面對面,單刀直入地說:“石大俠,我想請你指教幾招,你不會拒絕吧!”

石如鐵一看,對方是一位年在四十左右,身形健碩,滿面鬍鬚的粗獷大漢,長得比他高出一個頭以上,看他皮粗肉厚,氣力必然很大,且屬有勇無謀之輩。

石如玉自信有取勝把握,便擬起而應戰,石如鐵卻用眼色止住她,然後向對方說:“大俠之名並非是我自詡的,而且,俠者未必盡是精於武藝者,有的人雖有俠名,卻手無縛雞之力,假如武功超人者便是俠者,項羽應該是萬人景仰的俠客了,但他不是,沒有人同情他,更無人敬佩他。我自問對武藝一道,所知有限,僅屬皮毛而已,可是,我有一顆熾熱的心,我也自信琴、棋、書、畫郝有相當根基,不怕和任何一位一較高下,而且,誰勝誰負,絕不至於傷人,實在較比武更加安全,不知這位兄臺以為如何?能否接納我的意見,改為文比,不用武比?”

“我不管你文比武比,假如你不敢同我過幾招,你就得向我低頭認輸,叩上三個響頭,要不,你就非跟我過幾招不可,兩者任你擇其一,沒有第三條路可行了。”

許多人也臉有異色,替石如鐵不平。

但石如鐵卻十分安祥,不驚不怒,不急不躁地說:“你老兄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吧!”

“我想知道你老兄到這裡來是為了鬧事打架,還是想幫陶莊主一個忙?”

“當然是幫陶莊主,還用問。”

“這就奇了,你是為幫忙莊主而來,我兄弟倆也是來幫莊主的,但你卻要向我挑戰,先行內訌,削弱自己的力量,到底是幫莊主還是幫敵人?假如動起手來,我給你打死了,你也受了傷,你說,我們能算是幫忙了莊主嗎?嗯!”一席話,問得對方是啞口無言,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顯得十分尷尬。

石如鐵的話十分有力,對方雖然咄咄迫人,使人難堪,但石如鐵卻不因故而動怒,依然平心靜氣和對方講道理,以道理壓倒對方,迫使對方扯白旗。石如鐵的武功怎樣,大家未見過,是一個謎,但他能說會談,卻已為大家所見了。

那個大漢姓龐,他的武功還不及他的身形好,而且思想比較簡單,以為石如鐵的武功必不及自己,假如不能打倒對方,自己便不易找到第二個又有名又稀鬆的弱者,但他實在對石如鐵並無深仇,所以給石如鐵一說,他使感到語塞了。

石如鐵也不為己甚,他見對方不出聲了,立即岔開話題道:“這兒各位前輩都是為了協助莊主應付強敵而來,願替莊主出一份力量的,敵人到底是什麼樣人,我還不知道,不過,古人有一句話,合則強,分則弱;後來有人把它編成寓言,說一支箭易折,兩支也差不多,三支呢,稍加一把勁,一樣可以折,可是合十支二十支箭在一起,就不容易被折斷了。我們現在正是這樣,如果各自行動,勢難對付強敵,若果再內部不和,那就不堪設想了。所以,我以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內訌,必須合力對付敵人,才有勝利希望,若果內部不和,意氣用事,只怕敵人來到,我們互相已經打到筋疲力竭,死傷累累了,如何還有能力對付敵人。”

“對!石大俠這話對極了,我們即使相互之間過去有過節,也該以大局為重,暫捐前嫌,先對付了敵人,將來若果氣猶未消,再另行算帳好了。”陶管家說。

“好!我們先公後私,有沒有人反對的!”有人高聲咐嚷,有人贊成,有人不做聲,卻無人公開反對。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那個大漢便不她意思再找石如鐵算帳了。

這件事一定,有人便問:“石大俠,你在內堂,見過莊主嗎?”

“沒有,我只見到陶管家和範仲文前輩,此外不曾再見到什麼人。”

“莊主呢?他去了哪裡,陶管家沒有提及?”

“沒有,我沒有問他,他也沒說。”

“這可怪了!他是主人,怎可以如此慢客,我們是來幫忙他的,不是來乞求他的,他既然看不起我們,我們又何必強人所難,自找沒趣,有誰不滿意的,請跟我走。”他說完便起立想走了,忽聽得陶管家朗聲說:“田大俠,請暫留片刻,我有話說。”

姓田的問道:“陶管家有何指教?”

“我怎敢指教田大俠,我只是希望田大俠別做這種令人不快的事,田大俠要走要留,我不敢說什麼,但其他的都是莊主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挑撥大家的感情,因為多你一個少你一個不要緊,但少了一個其他朋友,影響可大了。”

姓田的聽得管家如此說,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喝問道:“陶管家,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說得清楚點,若再夾纏不清,指桑罵槐,我可要得罪了,你說。”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有什麼好說呢……”

“石大俠,範老英雄他,他似乎喘得很厲害。”一個自內堂出來的丫頭驚叫地說,打斷了陶管家的話頭。

石如鐵聞言,匆匆跟丫頭進入後堂去察看範仲文。陶管家也想跟進去,卻被姓田的喝住了,他說:“陶管家,你說話要乾淨點,不說個清楚,休想離開這裡!”陶管家被氣得全身發震,目吐怒光,直射姓田的。

姓田的一點也不服氣,胸膛一挺,道:“怎麼,只許你侮辱人,就不許別人說一句?世間哪有這種事?陶管家,你找錯人了,我姓田的可不是隨便讓人家消遣的。”

“真是不知道死活,你想怎樣?說好了,我會叫你滿意的。”陶管家說。

“那很好!你得當著大家的面向我道個歉,我會饒你一遭,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我們腕底下見真章。”

“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姓田的,我先要提醒你,做人要知好歹,別以為練了兒年功夫就可以無敵於天下,你如果馬上就走,我不留你,只要你的劍一出鞘,你就別指望再活著出集賢莊。”

“那就不必說了,你拿武器吧!”

“不用了。對付你這種人,一雙肉掌已覺太多,還用得著武器,你太抬舉自己了,請吧!”

姓田的再不打話,一聲“看招!”劍招已發,疾取陶管家丹田,劍出如閃電,快、狠、準堪稱具備,座上客均感駭然,暗責姓田的出手狠辣,替陶管家擔心。

但是,各人都看錯了,這位陶管家能做到這地步,而且做得如此平穩,確實有他的道理,只見他身形不動,嘴裡發出一聲冷笑,右掌一撥來劍,同時欺身便進,左指並伸,向前一點,已傳出姓田的一聲慘叫,掩面向後疾退,手中劍在胸前亂舞,似在擋阻敵人來襲。

陶管家沒有追擊,只是揚手彈指,射出兩枚暗器,射得真準,都打在姓田的額上,把姓田的當堂射死。

“陶管家,你太狠心。”

“陶管家,他好歹是你集賢莊的客人,你怎好就把他殺了。”

“陶管家,你把他趕走就是啦,何必……”

“譁!”

“噢!”

“田大俠,他……”

幾個人的驚叫,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去,有人問是什麼事,有人叫對方自己看,人聲曹吵,聲音甚亂,許多人都出言指責陶管家,更多人懾於陶管家的武藝,心內暗驚,雖有反感也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多言惹禍,所以不敢吱聲。

陶管家木無表情的冷然站在一旁,看著大家,靜聽大家有什麼反應,忘了轉到後堂去。

這時候,後堂的範仲文已經甦醒了。他從丫頭口中已經略知道自己是給一個少年人醫好的,所以見到石如鐵就說:“謝謝你!姑娘,請你給我倒杯水來,要凍的。”

“是!大俠。”丫頭說。

“朋友,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快告訴我,遲就來不及了。”範仲文急促地問。

石如鐵說了,並說他是高仲坤的後輩,是來助莊主一臂的。範仲文急道:“這兒是個陷阱,莊主已失蹤許久,陶管家掌大權,似與外敵在勾結,顯存心設下這陷阱,謀害你們的,高仲坤,已死在他們手中了,我親眼見到,兇手之一,就是陶管家,他武功極高,我亦自愧不如,你決非他對手,快走吧,去找高仲坤的門人,凌起石,告訴他,請他替……替師父報仇。”

“範前輩,怎會這樣複雜的?你傷未痊癒,等好了再說吧!你詐傷重,我替你把脈,有人來了。”石如鐵雖然用了全部力量控制,仍不免聲沙淚下。範仲文本來是還有許多話要說,聽得有人來,只好不說了。

石如鐵沒有聽錯,果然是有人來了,但不是陶管家,是那個丫頭,她把水送來之後,又匆匆走了。範仲文說:“你千萬小心,不可露出半點痕跡,你要……”

“範前輩,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也一定能報,我不用走,我就是凌起石,我會先醫好你老人家,並暗中偵查清楚才動手的,到時,你傷好之後,我們便可以聯手了。”石如鐵說。

“噢,你就是陵起石,這太好了。這樣就不用替你擔心啦!”

“範前輩放心,高爺爺對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一定會報,不過,我會控制得住的,我決不魯莽,你老人家最好繼續裝傷,除我之外,不要讓別人看出你已痊癒,這樣……”

“我明白!我會的,你如此冷靜,倒是出我意外。”

“為勢所迫,只好這樣了,弟弟,你坐在那邊去,提防著有人來。”石如鐵對石如玉說。

“是!我把風。”石如玉說。

“他是誰?武藝怎樣?可靠嗎?”範仲文問。

“放心好了,範前輩,她是我的未婚妻,武功過得去的,是我的助手。”

“噢,原來是個女的,我倒看走眼了。”

“她本來是女裝的,我覺得江湖上人品太複雜了,什麼人都有,雖然我不怕他們作怪,但也少不免分神,而且,她還是位姑娘,臉皮嫩,人家說幾句就未必受得了,倒不如男裝較好,就冒充做了我的弟弟。說起來你老也許還記得,幾年前有一位姓呂的小官,因為在山西抗敵有功,為奸人所害,被革職押解京師處斬,那小官便是她爹爹。”

“哦,原來是呂旭的女兒,難得!難得!我已經好得多了,你一可以放心歇息,不用替我擔心了。”

“這很好!我這兒給你一枚藥丸,你含在口中,它會慢慢溶解的,這藥丸十分特別,它能使你沉沉入睡,又能助長你的體力加速復原,更有解毒功能,為免陶管家起疑,也怕他暗中下毒,你含著它吧。”石如鐵把一枚褐色的藥丸塞進範仲文口中。便即叫石如玉捧著油燈站在身邊,他則取出三支銀針,作狀的替範仲文進行針刺。

就在這時,陶管家悄沒聲息進入內堂,聽得石如鐵自言言自語地說:“嚇死我了,幸而發覺得早,還變成這樣,怎有得救,若果遲了半個時辰,就是華陀再世也無能為力了。弟弟,你記住了,這是失血過多,疲乏過度,支持不來的結果,隨時都有危險的,所以我刺了他的昏睡穴,讓他好好睡一覺,恢復氣力,然後再慢慢調理他的精神與傷勢。大約十日之內總可以完全復原了。”

石如如玉未答,突然傳來陶管家的聲音道:“石大俠,範老英雄怎樣了?”

石如鐵脫口道:“沒事了,陶管家,外邊怎樣了?早先我給你招來不少麻煩,真抱歉,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這是他們存心挑撥離間,與你石大俠何干?請不必介意,只不知範老英雄怎樣了?好像睡熟了。”

“是睡著了,他失血過多,年紀又大,又疲乏過度,便變成虛脫,我已救醒他,給他吃了點藥,然後點了他的昏睡穴,讓他好好睡一覺。”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睡得這麼熟了。石大俠,你忙來忙去,也辛苦了,你也該早點歇息了。”

陶管家在石如鐵離開之後,憑自己的醫學常識去替範仲文診斷,覺得範仲文的脈象確很弱,確是身體虛弱的現象。深信石如鐵沒有說謊,便暗暗把一些粉散開了水,通過一根通心的小草稈,自己先含了水,再灌進範仲文口中。他知道範仲文即使醒來,功力也會大減,這是傷後應有的現象。絕對不會懷疑。

初更過後不久,石如鐵獨個兒悄悄出了房去,只留下石如玉在房中,在石如鐵出房之後,她聽到輕微異聲,便按照石如鐵的囑咐,目言自語道:“大哥,你不要騙我,範前輩真會痊癒嗎?不會有危險?”跟著又仿照石如鐵的口氣說:“你真是,我騙你幹什麼?不出旬日,我包保範前輩可以復原,唔,別多問了,睡吧,深夜了,還不睡,明天要早起床呢!出門作客,總不能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呀!別說了,睡吧!”

這時候,有人伏在石如玉的房外偷聽,聽得這樣對話,便回去報告了,他是親耳聽到的怎樣也想不到是假!其實,石如鐵此刻正跟蹤一箇中年漢子走向後山,看看中年漢子開了一道石門,走了進去,他便伏在門外偷聽,只聽得一個蒼勁的聲音喝道:“誰?如果你是想勸我投降,那就不要開口了。”

“莊主,是我!阿德!”一箇中年口音回答。

“阿德,你還留著沒走?為什麼?”

“莊主,我不能走,太太和少爺都在,我怎能走?我不能丟下太太和少爺就走呀!”

“你到這裡來,當然是得到谷永堅的好處,你是來幹什麼?他叫你對我說些什麼?要是不中聽的話,最好別說,我是不會聽的。”

“莊主,可是太太和少爺……”

“住口!我有眼無珠,誤信奸人,以致養虎為患,自顧不暇,如何還能顧及妻兒?你想叫我苟且偷生,換取妻兒的生命,辦不到!你回去告訴他吧,如果他還有一點人性,肯念我一直以來待他不薄,就該代我照顧妻兒,要是他不肯,那就隨他怎麼樣處置好了,至於我,要命,我會給他,要我屈膝,那就休想!你去吧,不要惹我動氣!”

“莊主,範仲文大俠來了!”

“他來了?他不知道我已被軟禁吧?你快去通知他,叫他快走!”

“莊主,他受了傷,傷勢極重,只怕走不了。”

“他受了傷?可是谷永堅下的手?”

“這倒不是!據說是被一個和尚打傷的,範大俠殺了幾個和尚,又給另一個和尚打傷,好像是少林寺的和尚,叫什麼名,我忘了。”

“少林寺的,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德空這個賊禿!他最為護短,早幾年,我看到有個出家人犯了色戒,重重教訓了他一頓,後來德空竟然找我算賬,我怎麼說他也不信,還說少林寺的人只有少林寺的人可以管,別的任何人都不能管這種混賬的話,不說了,你走吧!”莊主催促阿德離開。

阿德離去之後,石如鐵悄然沒聲的溜了入去,低聲說:“莊主,你是不是中了谷永堅的毒,消失了武功?”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莊主聽得聲音,已看到一個年青人站在前面,一臉正氣,十分鎮定,不知怎的對他竟然產生好感,覺得這麼呼喝不應該,便又改了口氣再說:“你怎入來的?有什麼事嗎?”

石如鐵道:“阿德能夠入來,我自然也能夠來,莊主,你們的話我全聽到,你放心,我不是谷永堅的人,決不會害你。”

“朋友,我相信你的話,因為已經到此境地,任何人都可以加害於我,谷永堅若要殺我,也不會等到現在了。”莊主說。“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是想幹什麼?”

“我來這裡的目的,也不怕告訴你的,是奉了範前輩之命,偵察陶管家的底細的,我想不到你會被困這裡,我以為你早就給他們殺害了。”石如鐵說。

“你說的範前輩可是範仲文?他不是傷得很重?”

“範前輩來這裡的時候,不錯是傷勢極重,可是經過大半天調息,已經好了許多,不出三天就可以恢復七八成了,我就是負責醫理範前輩的人。”

“你這話當真?範仲文真會好得這麼快?”

“當然真,我何必騙你。莊主,你怎麼了?是不是遭到暗算,功力消失了?請你把真實情形告訴我,或者我可以幫助你恢復武功。”

“謝謝你,只怕不行了,我不慎……”

“莊主不要灰心,先讓我看看如何再說!”石如鐵不等對方同意,便抓他的手替他把脈,駭然說:“莊主,你中的是酥骨散,幸好只有幾日時間,如果超過一個月,我就無能為力了,這兒我留給你七枚藥丸,兩帖藥膏,藥膏我現在就替你貼起來,前後心各一帖,你吃下藥丸,我再助你三分真力,把你僅有的真力聚匯一處,以後,你早晚各服一丸,三日之內功力大約會恢復得八成了,三日之後,我再來看你,但你必須裝著和平時一樣,不可露出功力已復痕跡,等到該發難時我們再一齊動手,否則,若給谷永堅先發覺了,另行毒計,就難料後果了,請你坐穩了,我開始啦!”

石如鐵雙掌一齊按在莊主前後心的藥膏上,莊主覺得藥膏頓時發熱了,熱力向體內迫進,不斷的加強,透向四肢百骸,感到無比舒服,熱力週而復始,一連三轉,然後漸漸積聚于丹田。

石如鐵把手離開,叫莊主繼續自己去運轉。莊主還想再問,石如鐵說來得太久,怕被陶管家發覺有所不便,匆匆離去了。

石如鐵並非馬上回轉睡處,他發現有一處房子有火光外露,便走過去偷看,他雖藝高膽大,也不敢迫得太近,怕誤了大事,他看出房內的三個人之一是陶管家,另兩個是誰,石如鐵卻不知道,只從他們的相互稱呼中,得知一個姓丁,一個姓公冶,他們的身份似乎是平等的。

姓公冶的說:“谷兄,再過十天,盟主就來了,你要在這幾天內安排好一切啊!陶木怎樣了?肯不肯降?”

“別說了,這老傢伙,人如其名,真是一塊木頭,怎麼說他也不肯。”陶管家說。

“哼,這是他自尋死路,也怨不得你谷兄無情了!”姓丁的說,突然想起什麼地問:“他不是有妻有子在這裡?怎不利用他們去勸降?”

“試過了,沒有用,他說自己性命也不保,更無能力照顧妻兒了。”陶管家說。

“你的迷瑰丹呢?試過了?不是很靈嗎?”公冶問。

“這倒役有!”陶管家說:“我想過了,非不得已,我不想用,因為這丹,太霸道了,它一發作,服食的人就會迷失本性,還會損去不少真力,我們要他投降,目的是利用他的武功與人面,但那必須他口服心服,假如給他服食迷魂丹,他會失去武功,也會忘記過去,等於是個傻子,那又有什麼用?不如給他一刀兩段來得乾淨。”

陶管家這話說得有理,他不是有所愛於陶莊主的生命,只是捨不得放去利用他的過人武功和麵子,公冶和姓丁的瞭解陶管家的心意的,所以他們沒有責備陶管家,只是嘆息。三個人一時沒有說話,默默地坐。

過了一會兒,公冶突然問,“谷兄……”姓丁的急急說道:“公冶兄,你別忘了這是陶兄,陶管家。”

公冶凜然醒悟道:“對!對!我竟張冠李戴,分不出馮京馬凍了。”

陶管家問:“公冶兄剛才要問什麼嗎?”

公冶道:“我有點奇怪你所說的姓石兩個後輩,我自問對江湖人物知得不少,怎會從未聽說過有他們這樣兩個人?陶兄,他們的醫術高明,你說過了,他們的武功怎樣?你也見到了?是哪一門派的人?”

陶管家道:“他的武藝怎樣,倒未表露過,但對於書畫與醫術,卻是我生平僅見,你們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卻很少見到我會衷心稱讚別人的,但對於石如鐵,我是衷心佩服他的!”

姓丁與公冶兩個聽來很是刺耳,皺了一下眉頭,姓丁的便問:“剛才你看過範仲文這糟老頭的傷,死不了吧?”

“死不了,但也不會好得很快,我們該歇歇了,明天,不,已經是子時,我應該說是今天要早起才對,睡覺吧,時候不早了。”陶管家說。

突然聽到一個老婦“嘿嘿”冷笑,以不屑口吻道:“三個沒出息的傢伙,竟是如此卑鄙,要聯謀合計去暗算一個傷病的老人,丟人!”說的一口純正的山東口音,從口音判斷,此人當在六十過外。

丁、陶、公冶三個自恃武功過人,一直眼高於額,想不到被人家來到身邊竟無所覺,要等人家開口說話才知道,不免耳熱。一急之下便各自搶先出了房外,卻是一無所見,連鬼影也沒一個,哪有老婦?三個人四面找尋也沒人影,大家都感到慚愧,面面相覷,無話可說,平日那份高傲的表情,就消失了。

公治道:“真是活見鬼,走得這麼快!”聽口氣,似是心中不服呢。

姓丁的頹然說:“陶兄,你想想,莊裡可有這樣的一個人?假如盟主來了,他亦胡說八道,怎麼得了,只怕陶兄也擔當不起。”

陶管家嘆著氣說:“我初時以為囚禁了他,就可以大事已定了,沒想到還有招賢納士這一招,結果,到今天為止,已經來了五十多人,雖然不少都是浪得虛名,並無實學的傢伙,但也有的確有真實功夫的,要對付他們,還得著實花一點心機呢!你們兩位明天最好光明正大的進來,就混在他們當中偷聽他們的秘密,可能會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們一定做到,現在,且先看看姓石兩個睡了沒有,還有姓範的,也該再雲看看。”姓丁的說。

姓公冶的表示同意,於是三個人便一起去暗中偷看,他們卻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談話,全被石如鐵偷聽去了。

石如鐵悄然回到房裡。石如玉還沒有睡,急急坐起來,問道:“大哥,怎麼了?”她只問得一句,嘴巴已被掩住,石如鐵湊近她耳邊說:“小心說話,他們來了。”

“什麼他們要來?他們來幹什麼?”

“他們懷疑我們的來路,要查清楚,我們給他們來一個不理不睬,叫他們什麼也查不到。”說著話,便倒向床去。石如玉身子本能地一縮,仲手推開他,道:“你不睡在地下了?”

石如鐵伸手把她一摟,兩個便貼近了,才輕輕地說道:“現在怎麼可以?這房子是他們的,什麼地方有隙縫,我們不知道,他們卻知道,我們是兄弟相稱,若分開睡,還成樣子?”

石如玉輕捏他一下面頰,道:“你才真壞,別擾我,我困死了,要不是等你,我早睡著了。”把他的手輕輕推開。他說:“你聽,他們已經來了。”兩人便不再出聲,傾耳靜聽。但是,石如玉只聽聲響微微,卻分不出是人是鼠,好幾次想說話,都給石如鐵示意阻止,石如鐵輕聲說:“他們要用迷香,準備入來搜查。”

“他們入來搜查?作死了!”石如玉作急了。石如鐵卻道:“由他好了,只要他不辱及我們身體,管他呢。”石如玉道:“可是給他們看到卻……”石如鐵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兄弟相稱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先不要出聲,只要他們不搜到床上,別理他。”石如玉道:“他們若搜到床上呢?”石如鐵道:“若搜我,由他,若敢沾到你的衣服,我就宰了他!”

過了不久,果然有迷香入房了,之後,開門聲,搜查東西聲,有幾點火光在四處遊動。姓丁的要搜床,陶管家勸住了,說他們若真有漏洞,也不會藏在身上,萬一給他們事後發覺就難說話,因為他們醫術超人,若能說服,對同盟有極大好處。公冶也同意他這種說法,結果是沒有搜查床上。

第二天,石氏兄弟去看望範仲文,把過脈之後,滿意地說:“範前輩,你已經好許多了,試著坐起來看看。”石如鐵把他扶起來,他坐著,一手支床,說道:“謝謝你,石大夫,我有點餓,想吃點東西,不知吃什麼好呢?”

石如鐵道:“可以吃點稀粥、小麥粥這一類,硬的東西暫時還不宜吃,喝一點酒也可以,但只能喝很少,萬不可多喝,少喝可以幫助氣血運轉,多喝會刺激傷口,千萬不可貪杯。”

“石大俠,他可以喝酒?受了傷可以喝酒,我是未聽說過。”陶管家突然出現,頗出各人意外。石如鐵道:“不妨事!我往常還曾用酒煮藥給傷者吃呢,酒不會傷人,只要有個限度,你放心,我不會弄錯的,只是,範前輩傷好之後,半年以後恐怕不宜練功,今後,也只能有過去的三四成功力了,我奇怪的是,開始診斷時並無此現象,現在卻有。”

陶管家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但因為只是一瞬間,不易發覺,但仍然被石如鐵看在眼裡了。範仲文卻十分豁達,說:“我本來已不敢有生望了,幸得石大夫醫術高明,使我脫離鬼域,已感萬幸,能否再練功倒不必理了。”

“範能輩也不必太灰心,我當盡力而為,陶管家,不知昨日來了些什麼人?對付強敵,可有此力量?”石如鐵問。

“昨日倒來了不少人,但卻少一流高手,莊主親自去請幾位名宿來助,至今未返,真叫人心焦。”

“莊主外出,陶管家你裡裡外外一把抓,辛苦啊!範前輩,我扶你試走兒步看看如何?照我的藥力,你今天應該可以試步的了。”

“好吧!石大夫,你扶著了。”範仲文顫巍巍的站起,幾寸幾寸的步,連了幾步,站定了,石氏兄弟放了手,他兩腳搖搖,無法舉步。結果,在石氏兄弟攙扶下走了一個小圈子,又回到床上躺下了。他說:“老了,不中用了,力不從心,想舉步也不行。”說完,連連嘆氣。

當陶管家離去之後,石如鐵把自己曾被陶管家搜查經過告知範仲文,請他小心應對。

這樣過了三天,範仲文總算可以自己落地走路,無須別人攙扶了。陶管家看在眼內,對此感到滿意。另方面,石如鐵也滿意,他在細察範仲文與陶莊主的脈象,都已恢復正常,只要有所需,馬上就可以對敵了。這一點,陶管家還是被矇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呢。

石如鐵在用藥方面仍是十分普通,但他暗中給範仲文吃的藥丸,卻具極大功效,在恢復體力方面有極顯著成效,這一點,連範仲文在事前也不敢相信的。

這一天,公冶與姓丁的都來了,他們是以客人身份來的,穿插在眾賓客之間,和這個談幾句,送幾頂高帽,和那個聊幾句,又送上了幾頂高帽,實行送高帽政策,逗得大家開心,都高興跟他們交朋友,他們來了不過頓飯時光,已經交了好些朋友了。

石氏兄弟自從負責診治範仲文之後,已少到外廳和大家見面了,所以姓丁的與公冶兩個要與他們結交,只得到後堂來。公冶以內力深厚見稱,姓丁的則練的是邪派功夫,掌如熱鐵,普通人與之一握,就有被燙到起煙冒泡的危險。他們對石氏兄弟有所疑,便存心一試他們的功力,公冶和石如鐵一握手,勁一發,石如鐵就“唉呀”大叫,抽手不迭,手掌立即變紅。石如玉再也不肯和他們握手了。

石如鐵已經洩了底,公冶和姓丁的也不為已甚,不再勉強他們出醜,反而道歉一聲使退出了。

“大哥,這廝如此惡,你怎麼不給他一點厲害看看。”石如玉憤憤不平地說。

“這怎可以,他們存心試我的,我若反擊,豈不中計,我要叫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石如鐵說。

“你叫他們怎樣死得不明不白?你想到辦法了?”

“想到了!你等著吧!就在今晚,我便叫他們死得不明白,你看,我的手掌腫起來了,快把藥拿來給我包紮。”

“啊,這麼腫!這個姓公冶的太沒道理了,我們跟他們無仇無怨,竟這樣害人!”石如玉一邊開藥一邊嘮叨著。恰巧陶管家看到了,也覺得公冶太過,安慰石如鐵幾句。石如鐵硬著頭皮說沒什麼,他的藥很靈,歇息一會就好多了。

傍晚了,石如鐵的手仍未消腫,很早就睡了,但有人在房外聽到石氏兄弟對公冶聲聲怨恨,證明石如鐵的掌仍然未消腫。

三更過後不久,一道人影入後山石洞,陶莊主聽到了聲音,問道:“誰?”

“莊主,是我!給你送藥來了。”石如鐵說。

“哦,是石大俠,你來得正好,我已經完全恢復了,你的藥真靈。”

“莊主,敵人太強了,你恢復武功還是不夠的,必須加倍,這兒我給你帶了五天藥丸來,你在五天之後,功力縱使不能倍僧,也一定比現在勝許多,到時候,如果有敵人攻進來,你也可以應付得了,範仲文前輩的功力亦在增長中,敵人耳目眾多,你自己保重,我這幾天恐怕很難進來。”

“石大俠,你自便吧,不必勉強,不過,你怎會扮成這個樣子?成個老婦狀,倒真像呢!”

“我自有用處,再見了!”石如鐵告退。

之後,石如鐵便故意露出形跡,引得姓丁、公冶等人截擊,在集賢莊的瓦面上打起來。

公冶與姓丁的兩個都是一流高手,面和心不和,常想找機會壓倒對方,這時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了!他們故意作壁上觀,看別人出手,但這個老婦十分厲害,一雙肉掌,兩大上袖,就把十多個人打落房下,跌得輕傷重傷,哀聲叫痛!姓丁的一錯雙掌道:“這老虔婆太可惡了,讓我來收拾她吧!”他運足內勁,把邪毒迫到手掌,向老婦打去,老婦似乎不知道他的來歷,居然運掌相近,兩掌接在一起,公冶正暗暗後悔自己出手太遲,給姓丁的得了功勞,出盡風頭,怎知對方,拼掌片刻,姓丁的竟然“哎呀”一聲,給震跌房下,老婦也連退兩步,轉身便走。公冶見有便宜撿,怎肯放過機會,口中疾喝:“老虔婆那裡走!”人已撲了過去,一刀劈頭,立即幻成一座刀山,把老婦籠罩住了。老婦一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根布帶,抖開來,疾如龍舞,幾個翻騰已把對方的刀纏住,向外一址,再向前一送,公冶似未料到她有此一著,被抖得向後倒退,跌到房下,手的指節、手腕、肩、胸都給布帶擊中,痛得他無法再鬥。

老婦是怎麼來的,沒有人知道,她來此目的也是無人知道,因為她並沒有迫擊任何人,也未殺死任何人,只是擊傷而已。她見再無人來襲,便以極濃重的四川口音說她不過路過這兒,竟被襲擊,若非答應過女兒不殺人,他們一個也休想得活!說罷而去,再也無人敢跟蹤迫迫擊了!

老婦走後盞茶時光,石如鐵悄然回到房中,摟著石如玉親一下,才說:“快把我除下的藥替我包起來!”

“你是怎麼啦,一會兒除,一會兒包,麻煩死了!”

“你不是叫我反擊公冶嗎?剛才我已經報了仇啦!說不定他們要找我醫治了,這一趟,可有得他受啦!”他把早先的經過告訴她,她聽得忍不住笑,不斷拿起粉拳捶他。

“石大俠!石大俠!開門!”有人拍門了。

“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石大俠,有人受了傷,你快起來,替他們看看傷得怎樣!”

石如鐵推辭不得,只好起來開門,但他以手腫未消作為辭,用眼可以判斷、不用打脈便看得清楚的,他開方配藥,要用手去把脈的,他聲言無能為力,恐怕失準,害了人家!事實他的手指腫仍是未消,說有點麻痺不靈,是大家都相信的。因此,只是公冶與姓丁的和另三個受了內傷的,他就不肯開方了,公冶是自作自受,無話可說,姓丁與另三個,就難免抱怨公冶了。

陶管家道:“石大俠,你替他們看看,或者會看出是傷在哪裡!”

“陶管家,我實在辦不到!我的手指按到什麼東西,是軟是硬,是熱是冷,都反應不清,你叫我怎麼看得清楚?若果斷定不準,是無法用藥的!”

“石大俠,你可以用左手試試!”

“左手更不行,人命關天,我把脈診症,一直都慣用右手,不用左手!你叫我冒險,我是不能答允,外敷的藥用錯了,可以用酒或用水清洗乾淨,但服食的藥用錯了,輕則耽誤時光,重則傷勢有礙,可能致命!陶管家,我個人聲譽事小,人命事大,陶管家,希望趁早另請高明替他們醫治吧!我實在不敢遵命!”

陶管家聽他說得認真,也不便勉強他,因此,公冶,姓丁和另外三個男子只好抵受著痛苦,等待陶管家替他們另外請名醫治傷。

石如玉在無人在旁的時候,捏著石如鐵的手臂道:“你這一招真損,原來你這個人壞主意這般多的,我可不能不防著點兒,免得吃了啞巴虧還不知道。”石如鐵打她一下說:“你想到哪裡去啦,我怎會對你使壞主意,再說,我們倆之間,實在也防無可防。”石如玉愕然道:“防無可防?為什麼?”石如鐵笑道:“我們食在一起,睡在一起,怎麼防?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磕睡的時候,何況是人?再說,飲食也一樣,假如其中一個存心要害,把迷藥放進食物裡自己先服下解藥,你說吧,另一個還有幸免嗎?”

“就饒你一遭!”石如玉說。

“多謝賢弟!”石如鐵朝她作了個揖,逗得她“咕咕”笑,十分開心。

兩人就這樣談談說說的在莊後的山崗漫步,非常優悠諧意,在此緊張時刻仍保有如此輕鬆心情,實在並不容易,所以見到他們的人都有點羨慕與驚奇,難免多瞧幾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霎時間,石氏兄弟莊後山崗散步,竟成了大家談話題,實非石氏兄弟始料所及。不過,各人雖然議論紛紛,都也沒有人來直接打擾他們。

“石大歌夜長夢多,我們簡直就如活在虎口裡,我真怕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可有想過?”石如玉問石如鐵。他點點頭道:“我不但想過,還起了一課。”她問道:“起了一課怎樣?”他嘆然說:“卦象混淆不清,簡直是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難知,我也給鬧胡塗了。”她瞪視著他,稍微提高了聲音說道:“怎會這樣呢?我不信!”他說:“卦象是如此,你不信也是得信,據卦象來推測,可能有突然的事情發生。”她驚問道:“應在什麼時候?”他說:“大約是三幾日內。”她再問:“會是什麼事?”他又是嘆然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巨大壓力,但是什麼壓力呢?我又想不明白。”

石氏兄弟說了不少話,都是聲音很輕的,有時稍為的提高,另一方也會提醒,免隨風送遠,洩了秘密。

後來石如玉道:“大哥,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住在這裡渾身不自在!”

“我不是不想走,但目的未達,就此遠離,豈非白白放過機會。”石如鐵說。

“那麼,你想怎樣?”

“再過三天,莊主便可以完全的復原,有能力對付陶管家!範前輩也功力勝前,可以應付其他敵人了。到時,我向他們交代清楚之後,就可以走了,你且耐著性子,再等幾天好不好?”

“有什麼好不好,你既這麼說了,我還會反對嗎?我不過覺得心跳臉熱,似乎有什麼事情會發生,所以想早點離開罷了。”

“來,玉娘,我們到那邊去,我教你套新招!”他們走到一處空地,石如鐵手模口講,石如玉邊聽邊跟著練,練了幾遍,忽然叫道:“這不是你早日教我的純陰劍?只是稍為多些變化罷了,我早練熟了,你若不信,可以練給你看。”

“不,你弄錯了,這是東、南、西、北加上天、地的變式,和純陰劍形似實不同,我是剛剛才想出來的,你不可用劍練,要在心中練,說不定有人暗中監視我們,你千萬不可大意。走,我們該回去了,唉,這時候,莊主一定也在練功了。”

石如鐵猜得不錯,陶莊主此刻果然在練功,他正在練內功。正覺得體內血流奔騰,真氣運轉,通及全身,又舒適又有充實感覺,一陣陣喜悅湧上心頭。

這一天過去了,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第二天也過得十分平靜,可是,在這兩天之內,石如玉內力進境之速,使她自己也無法相信。白天,石如鐵給她講解,晚上,助她鑽練內功,助以藥力、真力,雙管齊下,時間雖然是很短,只有兩天,但收效之大,大出石如玉意外。

兩天過去了,公冶與姓丁的傷勢仍十分嚴重,比受傷時更甚。石如鐵一邊把脈,一邊皺眉,叫人看了不安。姓丁的不耐道:“怎麼?不會死去吧?”

“丁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石如鐵停了把脈,注視著姓丁的,陶管家急急勸解道:“石大俠,請不要介意,丁師傅可能因為受了傷,心情欠佳,說話不知分寸,才會失言頂撞,請你多多原諒。”

“陶管家請放心,我自然不會見怪,也不敢,請問陶管家可有現成的熊膽?要止痛,非用熊膽不可,若內服三錢熊膽,此痛可以立止,公冶前輩的傷也一樣,可以先服三錢熊膽止痛,然後再處方服藥,大約三五天內便可復原了,兩位傷勢甚重,幸好均有深厚內力支持,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活不到現在了。”

姓丁的憤然道:“你既知熊膽可以消除我們痛苦,怎不早說?分明是消遣老子,你等著吧,等老子好了之後,慢慢再跟你小子算帳。”

“丁前輩,你這叫什麼?算是狗咬呂洞賓,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給我什麼好處?我們是初相識,不是老朋友,才見面,你們就自恃武功,握傷我的手掌,我可有罵過你們?你們武藝比我好,我有什麼話說?可是你們打不過人家,被人家打傷了,卻是呼天嗆地,叫爺叫娘,沒半點丈夫氣。現在,我給你們診治療傷,你好話沒一句,還罵我,又說等傷好之後再找我算帳,你這是算什麼呢?我是天生要侍候你,給你罵的?橫堅你傷好之後都要找我算帳了,我又何必自討苦吃,這麼快就替你把傷醫好?那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對不起,也謝謝你提醒我,你自己想辦法吧,我不來了。”石如鐵把寫了一半的藥方拈起來扯成碎片。

公冶的傷與姓丁的大同小異,石如鐵既然不替姓丁的處方,自然也不會替公冶處方了,因此,公冶咒罵姓丁的是混蛋,是蠢豬,說即使有什麼不滿,也該待傷好之後再說,不該在這時候先說出來。

石如玉道:“你這話可不對了,人家姓丁的是明人不作暗事,有什麼說什麼,比你坦白多了,怎似你這樣陰險,一聲不響就傷人,我認為姓丁的才是光明磊落。”

石如玉明是贊姓丁的,其實扔挑撥起姓丁的與公冶的不和,這一招才是真個陰險呢!

陶管家也和公冶一樣看法,有事有話都該等傷好之後才再打算,不該此刻說出來,以致自己受苦,也叫他陶管家無話可說。因為他總不好意思叫石如鐵快快醫好就要找自己算帳的人。

白天過去,黑夜隨起,石如鐵這一夜又是抽空去看陶莊主,只見他已由靜坐練功到站在洞中練拳腳了,看他舉手投足,動力極足,當發現石如鐵之後,大為高興,告以一切。石如鐵道:“你已經大成了,不要心急,再過一天一夜,就可以得心應手,手刃仇人了。”

“石大俠,這是拜你之賜,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呢!你成親沒有?”

石如鐵聽得一怔,旋即會意,失笑地說:“莊主,你不是要替我作媒吧?常言說,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特別是我這一類人,你老人家當然明白,很難會使人喜歡的,這個媒,你老人家還是別做的好。”

陶莊主笑道:“難得石大俠你如此老實,這麼說,你是未成親的了。”

“你老人家是猜中了大半,卻有一小半未猜中。”

“怎麼會有大半小半的?倒要請教。”

“莊主,我雖未成親,卻已是定了婚,有未婚妻了,所以,你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心領就是。”

“哦,原來這樣!”陶莊主說,但他似乎仍未死心,繼續說道:“石大俠,你坦然承認足見你為人光明磊落,較之一些結了婚,有了兒女仍不承認,依然甜言蜜語的騙人的傢伙,真是別若天壤,不可同日語,但似你這麼英雄人物,必為女子傾心,即使為婢為妾也必然甘心,你又何必太謙?”

“莊主這話可不對了,正妻未娶,怎敢妄談侍妾了,而且,我這種人出門時多,在家時少,已經對不起妻子了,所以,我萬不敢想,請莊主以後別再提吧!”

“這倒是我失言了,請石大俠多多包涵!”陶莊主道歉說。

“莊主不必客氣,雖然莊主所說我無法接受,但莊主一番好意,我還是心領的,莊主,我剛才看到你練功,知你已經大成了,所欠的只是歇息與內力更加增強,你且坐下,我再盡我所能,助你一臂,這樣,即使有事情突然發生,我也可以放心讓你自己去應付了。”

“有什麼事情會突然發生呢?石大俠?”

“這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早間起了一課,卦象混淆不清,吉凶難分,似有什麼怪事在一兩日內就要發生,至於是什麼事,我實在弄不清楚。”

“這麼說,我就要提高警惕了,石大俠,你放心,我會好好應付的”

“莊主,我不知道這次發生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發生,希望你在這一兩日內對一切事情都要小心,包括事與人,我知道以我這年紀如此說,實在是笑話,請你勿怪,我們且走幾招,我也該走了。”

石如鐵助莊主內力增強之後,再和他走幾招,試試他功力確已增強了許多,這才和他告別,剛出門口,看到有兩道人影飛快入了莊內,心頭為之一凜,略等片刻,不見有人再入內才銜尾疾追過去。

石如鐵對莊內佈置與位置早已瞭然於胸,借物障形,竟未被對方發覺。石如鐵看到他們進入了聚英樓,更是心頭凜動,立即施展輕功,兩個起落已經到了樓西的樹下,雙足一點,使了一式“潛龍昇天”,平地拔起四五丈左右,伸手一按樹枝,一扭腰,便從樹葉隙縫中鑽了進去,躲在樹上,透過樹葉隙縫向外望,由一個半開的窗口看到三個人,一個是陶管家,另兩個是陌生漢子。

這兩個漢子年紀都不大,只有三十出頭,一臉傲氣,陶管家對他們不但客氣,簡直是十分的恭敬呢,從他們的神態看,石如鐵肯定這兩個身份非比平常,因此對他們的談話十分留心,可是夜風頗勁,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擾亂石如鐵視聽,加以陶管家似乎知道有人偷聽,所以語音甚低,以致耳目聰靈的石如鐵聽不清他們的談話。

他們談了許久,眼圓眉短那一個漢子突然間問道:“什麼?公冶明和丁鵬都被人打傷了?”

陶管家見問及丁鵬和公冶明被人打傷之事,便把當晚丁鵬與公冶明如何受傷的經過告訴對方,短眉圓眼那一個臉現詫異之色,似自語,又似詢問同伴地說:“一個四川口音的老婦?奇怪,是什麼人呢?怎麼我從未聽說過?”另一個漢子接口道:“她不會是孫二姥吧?除了她,誰還有這本事,舉手投足就能傷得了丁鵬和公冶明!”

“駱武,你又不是不知道孫二孃與盟主是好朋友,怎會打傷他們?”短眉圓眼的漢子說。

“龐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二孃不錯是盟主的好朋友,但她未必知道這兒是盟主的地方,也未必認識公冶明與丁鵬!孫二孃的暴烈驕橫,你該知道,若激怒了她,還能倖免!據陶兄所說,丁鵬與公冶明都傷得極重,看來正是孫二孃的手法!”

“你說得也是!但孫二孃並非四川人,也非四川口音,這又怎麼說?”

“這個,我也沒法說了!”

陶管家道:“別談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們的事吧!你們晝夜趕來,必有原因,到底有什麼事?”

他們的聲音轉低了,石如鐵再聽不清楚,即使能聽到個別的字音,也串不成名,聯想不出什麼。

石如鐵知道龐烈與駱武必是“盟主”的親信,所以陶管家也要怯他幾分。他們此來,不會列緣故的,石如鐵急於要知道這點,偏是龐烈他們談到這方面便壓低聲響,真急壞了石如鐵。不過,石如鐵實在厲害,他雙手抓著樹枝,凝神傾聽,從風聲、樹葉磨擦聲當中分析出人聲來。他聽得駱武說:“陶管家,你趕快準備,不要到時手忙腳亂!”

陶管說:“兩位放心,我一定儘快準備!”

龐烈說:“在這許多江湖人物當中,難免有軋手物,你最好事前瞭解清楚,到時才不致誤事!特別是範仲文和那兩個姓石的,更要小心提防!說真話,我對他們有懷疑!”

“龐兄,你明天午後才走,午前可不可以給我做一番甄審工作?我知道你龐兄獨具慧眼,有知人之明,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有什麼不好!大家都是為盟主工作,何必你你我我,分得這麼清!陶兄,你安排吧,我午正才起程也未遲,駱武,你負責監視範仲文與石氏兄弟好不好,我不放心讓別的人去做這工作!”

“好的!我去監視他們!”駱武滿口答允,跟著又談了一些其他事情,情態比先前輕鬆許多,桌上也添了酒菜。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蕭聲,其聲甚為柔和,卻又非常清越。石如鐵跟公孫元過了好一些日子,對於琴、棋、詩、畫、陣圖、遁甲等雜學,都有涉獵,且均有心得,他的蕭藝倒是相當高明的,不過未有機會,他不曾表演而已。這時聽得蕭聲,不禁神往,片刻之後,聚英樓中那三個人也幾乎聽到蕭聲了。龐烈走近窗口,向外遊望,道:“深夜了,誰還有此雅興!”

“陶兄,這蕭聲是不是每晚都有?”駱武問陶管家。陶管家說:“是否每晚都有,他不知道,但聽到蕭聲,卻是第一次!”

“這麼說,過去是沒有的啦!”駱武下結論了。

“不!過去有沒有,我不清楚,因為這個時候,我多半己睡覺了!再不,和朋友聊天,嘻哈笑談,也聽不到蕭聲!所以只可說我沒聽到,不知道,卻不敢說是沒有!”

“這也說的是!”龐烈說:“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人!”他提議去看,陶管家馬上反對!他說:“龐兄,我認為是不去看的好,即使去也只能一個人暗暗地走去,不可讓他發覺了。”

駱武道:“為什麼?”

“道理十分簡單,我們的事,雖然十分秘密,但也難保沒有人知道,既然有可能給外人知道,就有可能是調虎離山計了,我們若果成群而出,可能會中計,所以,我主張最好是不理,常言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去冒這個險?”陶管家說。

“陶兄,你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我奇怪,你似乎有點驚怯,到底是什麼事使你擔心?是不是你心中有什麼暗影不曾說出來?”龐烈目注陶管家。

“龐兄真是目光如電,洞人肺腑。”陶管家說,“常言說得好,行百里者半九十,又說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我們這次經過許多日子,用了許多心機,才有今天這個局面,只等盟主一到,大事便定了,若在此最後時刻稍有疏忽。不但前功盡廢,也無以對盟主,你說,我是不是要特別小心?須知我們用計謀人,別人一樣是用計謀我者,在此時刻,我實在不能不戰戰兢兢,處處小心。”

“原來陶兄有此深謀遠慮,怪不得盟主對你特別看重,這麼說,實在是合情合理,倒是我錯怪你了,請勿見怪。”

陶管家故作大方地說:“自己人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可見怪的呢!來,我們乾一杯,預祝這次大獲全勝。”

“好!乾杯!”駱武第一個舉起酒杯,仰脖張口,一口就幹了。

“好!預祝成功!”龐烈也喝乾了酒。

遠處的蕭聲更清亮了,他們三個雖說不理會蕭聲,到底仍受到影響,不時都側耳傾聽蕭聲,精神受到迷惑與威脅,尤其駱武,他更好幾次走近窗口去聽,似乎想聽清楚是什麼人的絕學。

突然,陶管家作了一個手勢,道:“兩位老兄,我想,明天就通知大家,看他們怎樣反應吧!”

“不,陶兄,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古語有云,欲速則不達,橫豎盟主這幾天就要來的了,不如等盟主來了之後再發難?有盟主坐鎮,就算有什麼人敢於反抗,也無能為力,你看怎樣?”龐烈說。

“這也是,那就等盟主來了之後就發動吧!不過,這幾天,我們還是小心點好!”陶管家說。

“這個當然,我們會小心的,陶兄,你自己可也要小心……有制客,追!”

陶管家、龐烈、駱武三人身形均快極,一自窗出,兩自門出,一躍上房縱望四周,竟是寂然無影,三個人分頭追索片刻,亦無所獲,甚感詫異。於是一齊回到房上查看,瓦面有一孔,由孔下望,一石塊猶在聚英樓中,穿桌墜地,力道不小。陶管家道:“你們見到啦,敵人就隱伏在莊裡,只不知是什麼人罷了。”

“陶兄,以你所見,認為哪幾個較為可疑?”龐烈向陶管家詢問。

“對了,陶兄,你覺得哪兒個比較可疑?”駱武問。

“我以為九宮山的穆長虹,青寧幫的利球,五臺山的大光和尚這幾個人都比較可疑!”

“你憑什麼懷疑他們?”

“他們都是頗為有名的,照道理該有其氣派,但他們沒有,十分柔順,恍如一個初涉江湖的人,謙虛得近乎虛偽,使人懷疑。”

“陶兄,你對姓石那兄弟倆沒有懷疑?”

“沒有!他們固執得很,為了一個問題,他會和你爭得面紅耳熱,若果他們有不軌之圖,不會如此的。”

陶管家估計錯了,那一塊石頭正好就是石如鐵給擲出去的。他看到他們已經由正題轉到風花雪月方面去,便不擬再花時光聽下去,離去之時拾了一塊石頭擲向聚英樓,等到他們出來,他已經逃回房去了。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石如鐵就看準了陶管家這一點,故此敢於在他面前擺擺架子,以高聲價。陶管家見不及此,遂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上了當,還要替他辯護,陶管家真是技低幾籌,無法不做了石氏兄弟的擋箭碑了。

這一夜,遠處的蕭聲不絕如縷傳到集賢莊,許多睡了覺的人當然不會感到,一些內力不足,耳靈平常的人,雖然沒有睡去,一樣亦聽不到。石如玉是聽到了,她卻有所誤會,以為是石如鐵吹的蕭,及至他悄然回了房,蕭聲仍然繼續傳來,她才知道自己猜錯了,吹蕭的另有其人。她問:“石大哥,你聽到蕭聲了?可知道是什麼人?吹得真好聽呢!”

“你一定以為是我了,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這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嘛!”石如鐵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正如你所說,他的技術是十分高明!是一流的!”

“比你如何?我要聽真話,不要說客氣的!”

“我沒有細心聽,但可以肯定不會比我差!”

“胡說!你沒細心聽,怎能說得如此肯定!”

“這是感覺!有時候,感覺更為可靠!不過,他似乎擅長於憂傷的調子,聽來叫人心情沉重,不大好受,我則喜愛輕快激昂的調子,聽來會使人興奮是!但這是各人不同的喜愛,與技術無關!”

“別談他了,姓陶那傢伙怎樣了?再不動手,我要耐不住了!你聽到什麼?”

“他們的盟主快來了,大約兩三天內就到了!他們似乎對這裡的人弄了什麼手腳,肯定這裡的人都會聽他的話,玉娘,你說,他們會不會在飲食上放什麼毒藥,到了一定時光便會發作?”

“這個有可能!但又似乎不是!你發覺什麼不妥沒有?我是沒有!”

“我當然沒有!你沒有也不出奇!”

“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我精於醫,當然有防衛之道,你也有了防備!假如連你我都會中毒,這個毒就一定十分厲害,無藥解救了!”

“這麼說,你暗中給了我御防是不是?”

“你總算明白了!你以為我們喝的真是他們泡的茶?並不是!我在每一壺茶中都放了解毒的藥,你於不知不覺中吃了,漸漸便增強了御防!普通的蒙汗藥己迷不到你了,就是較強烈的迷藥,也不易迷倒你,你還有能力抵抗,可以減輕中毒的!”

“原來這樣,怪不得啦!”

“別說了,睡吧,養足精神明早還要對付更艱苦的環境呢!來,讓我親一下!”

“你壞!又催別人睡覺,自己卻不睡!”石如玉似在抱怨,實是開心,她還自動投懷呢!

第二天,陶管家把所有的客人都請到了練武庭,他與龐烈、駱武三個並排坐在一起,由駱武先開口道:“朋友們,各位英雄們!昨夜,有人進入了集賢莊搗亂,企圖行刺陶管家,幸而陶管家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不知在座各位,有哪一位昨夜發覺有刺客來偷襲的?可曾見到是什麼樣的人?比方身材,老少,男女等!”

連問三遍,均無人回答,駱武拂然不悅道:“想不到你們這許多人,都是酒肉之輩,竟無一個發現刺客,假如靠你們負責守衛,豈不誤了大事。”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忿然道:“這又未必,陶管家並沒有通知我們要負保護集賢莊之責,我們自然不會為此午夜出巡。這樣,許多在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們都不會知道,這是人各有責,怎能說我們是酒肉之輩?”

駱武被頂撞,心中甚為不快,冷然道:“你是熱河的馬永勝是不是?你是說,你不是酒肉之輩,很有本領,是也不是?”

“不,別誤會了,駱先生,我本身正是酒肉之輩,我喜歡喝酒,也喜歡食肉,但你說我們都是酒肉之輩我就不服,因為在我們這許多人當中,有不少是我衷心佩服的人,而事實上他們也是早已成名的人,他們各有所長,怎能一口說是酒肉之輩。”馬永勝的話,贏得座上客各人一陣掌聲。

“不準鼓掌!”駱武厲聲大喝,掌聲果然一窒,但跟著卻響得更盛,顯然是存心和他過不去了。

掌聲越響,駱武就越下不了臺,終於喝道:“住手!誰敢再鼓掌,我就斬斷他的手!”伸手一抽,把鋼刀抽了出來,在空中飛快的舞了一個圓圈,他如此魯莽,如此氣勢,果然收到相當效果,把眾人的掌聲壓下了。不過,有人質問道:“請問你是哪一位,和莊主是什麼關係?我們好歹都是來幫忙的,都是客人,就是莊主,也未必會如此待我們,你是什麼人,敢對我們這樣無禮?倒要請教!”

“對,他是什麼人,敢對我們這樣無禮。”

“說,你是準,憑什麼對我們呼呼喝喝。”

兒個聲音都極不友善,質問駱武。

駱武一氣再氣,感到失威,刀身一扁,“啪”一聲打在桌面,其聲甚烈,又把各人嚇了一跳。

駱武斷然道:“你們聽著,你們的莊主已給我們擒下,囚禁起來了,這集賢莊己屬於我們所有了,怎樣?不信?不服,有本事的就站出來,我要看看你們有什麼本領!”

駱武這話出口,比在各人面前響起一個焦雷更為震動。有人脫口便問:“你這話是真是假?不要信口開河。”

有人問:“陶管家,這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他的話可是真的?莊主真被擒了?被囚禁了?”

陶管家默默地點了點頭,無限惋借地說:“各位,不但莊主已失去自由,即各位陷入危境中了毒,功力漸失了,如果肯跟我們一起,我們自會給你們解藥,否則,勢必武功盡廢,肚穿腸斷而死,這是生死存亡關頭,請大家冷靜的考慮考慮,然後把決定告訴我們。”

一個大和尚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陶管家,你勾結外人,謀害莊主是不是?”

“一瓢大師,你不愧為出家人。”陶管家說:“不錯,我與龐兄、駱兄都己是盟主的人了,莊主不肯聽我勸告,不肯加盟,我只好把他囚禁起來,大師,我勸你……”

“住口!你好大的膽,你勾結外敵,謀害主人,我不殺你,難出這口氣!”他大踏步朝陶管家走去,才走出兩步,一個道人,已由他左邊撲出,向他發掌進攻了。

一瓢和尚原擬是撲擊陶管家的,忽覺人影閃動,勁風襲肋,便知有人橫裡插手,不暇進攻陶管家,急忙向旁斜閃,回眸喝道:“玄真道兄,你這是幹什麼?”

玄真道人一笑,說道:“不為什麼,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你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我都是出家人,你為什麼同我動手?”

“哈哈!一瓢大師,你說你與我無冤無仇,那麼,你與陶管家又有什麼冤仇?你為什麼又向他進攻?”

“他賣主求榮,死有餘辜!你難道不懂?”

“我不懂!也不同意你的說法。”玄真道人說:“你說得好,你我都是出家人,只要你放手,我決不加害於你,若果你侍強逞勇,這一仗,我們是不能免了,你想怎樣?”

一瓢和尚怒目相向,想了一會,終於說:“我出家人不打誑,你動手吧,我決不能任由武林敗類搗亂江湖!想你怎樣,好說了。”

“你上吧,你勝得了我,我二話不說,馬上就走,江湖上從此使少了我玄真道人這個人,假如我僥倖勝了,你又如何?”

“我若落敗,難道還能由窗口飛了出去?”

“哈哈,有志氣!”玄真道人先行吐掌,發出一記“幻影無邊”,掌影如山,直向一瓢和尚籠罩過去。

一瓢和尚退後半步,身形向後微沉,雙掌緩緩抬起,左右揮舞,“啪啪”兩聲,接實了兩掌,一瓢大師足跟埋進了地面,只留出鞋邊與腳跟,遲滯的拔足站穩,一言不發便向後轉退到最後一隅,剛坐下就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了,他仍然不說話,吸了一口氣便閉目垂眉運功自行療傷。

玄真道人在一掌按實之後,也向後疾退幾步,還打了兩個迴旋才站得穩身形,他急急的暗運內勁一轉,並無阻滯之處,這才放心,皮笑肉不笑的讚道:“大師的般若掌真是好功夫,佩服!佩服!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再向大師請教,現在,還有誰不服的?請出來賜教賜教!”他話聲一落,一箇中年漢握刀出場道:“道長掌法精妙,內力驚人,我萬分佩服,珠玉在前,我不想獻醜了,還是在兵器上領教道長几招吧!”橫刀於胸,挺身屹立,確具威武氣勢。玄真道人目睹壯漢站樁氣勢不凡,知是勁敵,也不敢大意,先把劍拔出握在手,再請壯漢進招,態度相當客氣。

這個大漢姓劉,單名一個川字,是湖北的獨行盜。頗有俠名。

他見玄真道人如此客氣,倒是出乎意外,因而一怔,說道:“你是打過一場的,要不要先歇一歇再來打?我可以等你。”

“不必,你動手就是。”玄真道人說。

“那我就不客氣。”劉川揚刀踏步,沉穩地向前,似有無窮的威力,以致玄真道人竟然微微移動腳步。頗有後退跡象。

但是,他到底沒有後退,一劍在手,迎著劉川來刀。身形一斜,反手一劍還擊,攻向劉川腹部。他以為這是攻敵所必救,必能使敵人撤手後退,沒料到一招發出,劉川果然是撤招了,但沉手一刀劈下,以攻退敵,卻是不後退。刀劍一交,雙方都為之一震,玄真道人一晃退了兩步。劉川也一晃退了兩步。玄真道人見此,略為心安了,他微微一笑,挺劍再爭取主動了。劉川見他劍尖顫動,劍光四射。虛幻莫測,真不知攻向何處,心中倒是一寒,暗想:這牛鼻子果然有點真功夫,我可幹萬小心,不要給他佔了便宜才好,心如此想了,手中刀也現出光芒,一展刀勢,立即布成刀陣,於是,第二次刀劍相交又出現了,幾聲脆響,火花四濺,雙方又退一步。

九宮山的穆長虹對身旁的利球說:“這一仗才有點看頭啊,玄真道長的混元劍法果然不凡!”

“穆兄好眼光,一看就看出是混元劍法了,我就看不出來。”利球說。

“利兄你太謙了,誰不知道你們利家的追魂鞭是江湖獨步,舉世無雙!在我見過的眾多鞭法中,只有慰遲鞭法足以與你利家的鞭法一較長短,可是利家是軟鞭,可以及遠,慰遲鞭法卻是鋼鞭,是短兵器,兩者之間,使法不同,本是不該拿來比較的。”

“穆兄,我們等一會再詳談,現在先看他們的。”

玄真道人十分了得,他越戰越勇,而且劍作刀使,猛劈猛砍,十分凌厲,反觀劉川,氣勢卻向弱了。

從外表看,劉川已處在下風,施展不開,不但難有還擊機會,連招架也有困難了。旁觀者不乏高明之士,已看出玄真道人是穩操勝券了。因此,大家都心情緊張,替劉川擔心了。

突然,各人只見寒光銳閃,玄真道人一聲斷喝,劉川已經中劍,慘叫一聲,一條右手齊膊給削斷了,整隻手掉到地下,劉川痛得暈了,穆長虹出去把他抱到一邊,石如鐵也拾起他的斷手,立即替他動手術接駁,敷上藥,用繃帶把傷處包紮起來。

玄真道人連勝兩場,豪氣極了,他說他仍未打得夠痛快,要求有人再和他動手。

話聲一頓,便有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子走出去,道:“既然道長餘興未盡,又無人肯陪道長玩,那麼,我老骨頭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和道長玩幾招吧!不過,我是年老力衰,眼瞢手慢,不聽使喚,道長,你可要手下留情,別要了我老頭子的命啊!”

這個老人手中也拿一柄劍,從外形看,是普通的劍,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他似是故作龍鍾,存心殆敵的。

玄真道人目光炯炯注視老人,問道:“你要跟我動手?你是哪一位?能不能報個名來?”

“當然可以,我姓江,單名一個山字,你可曾聽說過?”老人說。

“很抱歉,我未聽說過,不知可有綽號?”

“賤號滿天星,道長可聽說過?”

“你是滿天星?這就太好了,我久聞滿天星劍術高明,世所罕見,一手滿天花雨劍法,更是獨步天卜,今天有幸一會,足慰平生,你可不要客氣啊!滿天星,請吧!”他立了一個門戶,等待江山先行出手。

江山也不跟他客氣,長劍一領,寒光立現,劍未到,劍氣先到,給玄真道人以一種冷森森的感覺。他心頭一凜,急忙沉勁凝神,力予迎擊,用到八九成功力了,雙方的劍眼看要碰在一起了,江山的劍突然向旁一閃,滑了過去,手腕微抖,反刺玄真道人手腕,用招奇詭,不守常規,玄真道人在此情形下,更覺對方難以應付,有點怯意了。但他知道,在此時此地,是不容許有絲毫怯意的。

江山的氣勢甚雄,劍勢使開,招連招,式連式,真如長江大河,滔滔滾滾,源源不絕。出招又詭,倏左倏右,忽上忽下,攻前繞後,身形快,出手快,恍如四邊八面全是他的影子,四邊八面全是他的劍招,玄真至此才真正明白江山被稱為滿天星的真正意義。

玄真暫時被迫處守勢,當然是不得已的事,也是故意如此的,他自信有能力應付這並不容易對付的江山。他把劍勢漸漸收小,利於防守,因為他發覺這個綽號滿天星的江山,實在了不起,功力越用越足,壓力越來越大,直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不過,玄真不再退縮了,決心與對方真正幹一場,他在固守中凝蓄實力,等到機會就發出一聲暴喝,即作還擊。江山果然被擊亂了劍勢,再難如早先那樣把玄真困在自己的劍勢下了。這一轉變,本來替江山高興的人,漸漸也替江山感到一些不安了。

在另一邊,駱武向石如鐵那邊走過去,喝命他不許替劉川醫治。

這引起許多人反感,大為憤慨地起而抗擊,不許他走近來。但是,那幾個人運勁時忽然臉色大變,驚叫起來,他們再一次運勁,仍然運不起來,不由的頹然倒退回去,坐在一邊。

駱武冷笑道:“你們真不知死活,你們先試一下自己還有多少功力可以使用?能接得下我多少招?試試啊,有哪一個自問可以應付,又不怕死的就出來吧!”

“駱大爺,你別說這種話好不好?我是一個會醫的人,總不能見死不救呀!”石如鐵邊說邊包紮,並不停止。

“石如鐵,我警告你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駱武又迫近了一步。

“如玉,你去取點水來。”石如鐵說。

“是,哥哥!”石如玉匆匆離去。

“不許動!誰走動一步,我就要誰的命!”駱武大聲呼喝。

“你鬼叫什麼?你以為我會怕鬼!”石如玉不賣賬地頂撞。“除了哥哥的話,誰的話我也不聽,你敢無禮,可別後悔!”

駱武無法下臺,迫得出手,但石如玉非常滑溜,身子一閃一恍,已經閃過了駱武的攔阻,到了練武庭外。駱武仍然追趕,卻聽得背後有人暴喝,“站住!你敢再追前一步,我就斃了你。”

“你敢!”龐烈陡然起座,向一個大和尚一指,“禿驢,你有種就出來!”

“姓駱的,休得欺人太甚!”有兩個武師追駱武過去,是去幫助石如玉的。

突然,一聲又一聲慘叫傳出來了,各人都心頭一寒,忽然石如玉飛快地捧了一小盤水出來,她只一恍就回來了,可真快啊。

駱武走出來了,看到石如玉站在哥哥身邊了。駱武大感恨怒,不顧一切,憤然出手就向石如玉進攻。

石如玉手中仍然捧著瓦盆,足尖一點,扭身就閃,身法飄逸,美極了,看得各人喝彩。

駱武也暗暗佩服,只是更加氣憤,“哼”一聲,繼續追撲。

但石如玉卻懂得利用地形,竟閃到玄真道人與江山那邊去,利用他們兩個的打鬥作擋戰脾,不容駱武迫近身邊。駱武久追無功,無法下臺,便喝令玄真與江山停手。

玄真道人與江山此時正打得難解難分,任何一方要想停手,也不容易辦得到。

但是,駱武的話無人理會,使他大感丟臉,便遷怒於玄真與江山了,朝他們喝道:“住手,別阻手阻腳的惹老子生氣。”口氣十分不客氣。

玄真道人是幫他們這一邊的,已經連勝兩場了,受到了如此呼喝,自然不甘心,當下忿忿不平地說:“你這算是什麼?我打我的,誰礙著你了,真是笑話!”

駱武怒道:“他媽的,你是什麼東西,敢跟老子駁嘴!你以為打了兩場勝仗就好了不起?要威風了?牛鼻子,你停不停手?真的要我動手才肯停?”

“姓駱的,你別以為我好欺負,別人怕你,我可不怕,我雖然己打了三場,氣力不繼,卻不怕你,有種你就動手好了。”玄真道人說。

“他媽的!滾!給我滾!”駱武右拿一揚,一記劈空掌打出,玄真道人不虞有此,當堂中了半招,痛得“譁”的大叫,退避不迭,江山也退開了。

駱武再雙掌併發,將他們又迫退兩步。然後喝道,“滾,都給我滾,我數三聲,誰不滾開,我就要他的命!”

他話說到絕,玄真道人自知非他對手,只好咒罵著而退下。

江山卻“嘿嘿”冷笑,譏笑玄真道人道:“兔死狗烹,想不到兔未死,狗也失寵了,這走狗真不好做啊!”

石如玉道:“那還用說,做狗,也該找個好主人,主人好,即使兔死盡了,也不會把它烹掉,就是差一點吧,也會等到兔給殺盡了,才殺狗,可是碰上那些壞主人,哼,現在就把它趕到沒處走了。”

“臭小子,你還是自己小心吧!”駱武向她撲了過去,雙掌併發,其勢甚兇。

“石少俠小心!”江山急叫。

“江前輩請放心!”石如玉身子一轉,似乎失足跌倒,“哎呀”之聲四起之際,駱武已經撲到。

可是他並未得手,反而“哎呀”一聲倒退,粗言咒罵。原來石如玉故意引他近來,一盆水朝他撥過去,把他淋了一身一臉。

別人還只看到他全身溼遍,不知道這盆水是石如玉用上真勁潑出去的,竟是似刀如錘,全身受到重擊,當堂頭暈眼花,支持不往,口中叫道:“龐兄,這小子藏奸,你要小心點!陶管家的話不可靠,你要小心!”他轉向後走,石如玉飛身疾追,並且說:“陶管家,你當心姓龐的,我去收拾姓駱的。”

“你去吧,不要大意,我和陶管家會對付得了的。”石如鐵不容陶管家有分辨機會,搶先回答了。

龐烈深知駱武的功力與自己在伯仲間,竟受不起石如玉盆水一潑,石如玉的功夫怎樣,已可概見,陶管家卻識石氏兄弟武功低微,不必去偵查,前後呼應,聯想之下,為之恍然,也大為震怒,嫋聲怪叫道:“好呀,姓陶的,你吃裡扒外,竟敢與外人勾結,背叛盟主,你的死期到了!”龐烈一連幾次重擊,把大光和尚擊退,馬上轉向陶管家進攻。

陶管家知道一時難以解釋得清楚,又怕群雄聯合起來對付他,便只好逃走。他一走,龐烈便去追趕,群雄弄不清真假,無從插手,便只好讓他們一起逃出去。

龐、陶兩個走了之後,集賢莊便是沒有了主人,群雄洶湧。

石如鐵急道,“各位前輩,我們都上了陶管家的當了,各位可能真個中了毒,這裡有兩大瓦壺水,你們每人分喝半碗,使可解毒,但不必多喝,留給大家,大光大師,你沒事最好了,你在此照顧大家,我知道陶、龐他們必定會回來,而且可能與他們所說什麼盟主回來,龐、陶兩人的武功都很高,他們甘心受盟主所制,可以想見那個什麼盟主必有過人之處,大家若果沒有必要,最好是快點離開,我先到後面去請莊主出來。”

“你是姓石的吧?不用請了,他已出來啦,你們一個也不能走,亦不能活!我們盟主隨後就到了,你們還是認命了吧!”人隨聲現,一個三十一二歲的男子一手握刀,一手抓著陶莊主出來。各人見狀,都吃一大驚,石如鐵一瞥之下,冷然笑說:“朋友,你這個玩笑開得可不小呢!居然吧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拿來冒充莊主!真莊主的左額下有一顆小痣,這個人沒有,怎會是莊主。”

座中雖然有人見過莊主,都不曾看得如此細緻,所以不敢爭辯。那人不自禁的扯側莊主,略為彎腰望,察看莊主的左額下有無黑痣。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反應,怎料就在這一剎時光,石如鐵微一抖指,已發出勁風,無聲無息,那年青人發覺時已經被射中穴道,全身一震,刀也掉了。各人只看到人影一晃,陶莊主已被石如鐵帶出了丈許,穴道也已給解開了。

“石大俠,謝謝你,你又一次救了我!”陶莊主說道:“這廝武功甚高,我無法應付。”

“莊主,事急了,你快去把家人帶走,這兒有我們來處理,若被敵人抓住你的家人作人質,我們就無法不認栽了,你快走吧!”石如鐵說。

“石大俠說得對,你快走吧!”範仲文也出來了,他身邊跟著石如玉。

“那好吧,我安置了他們馬上回來。”陶莊主說。

範仲文聽得對方自認是了空禪師的門人,心頭也為之一震,因為這個了空是以護短出了名的,輩份高,武功高,又護短,各家各派都對他敬畏幾分,不願得罪他。

但石如鐵道:“你別拿少林寺來嚇人,少林寺乃武學中南山北斗,怎會有你這種門人?了空禪師名重武林,也不會有你這樣門人,你連說謊也不會,可見你實在是個蠢材!再說,你就算真是出身少林,也等於移植了的桔,早已經變了質,不是少林寺門人了,你想以此來騙人嚇人,是白費心思了,我就殺了你,看你又怎樣!”言出掌發,一拂之下,指不沾衣,對方已經氣絕身亡了。

石如鐵擊斃對萬之後,大光和尚道:“石大俠,你惹禍了,這青年確是了空禪師的門人,而且甚為了空禪師疼愛,你殺了他,禍事不小呢!”

石如鐵道:“大師放心好了,我即有膽殺他,自然就不怕!實不相瞞,我也不是第一次殺少林寺的門人了。我這個人只講理,不講情,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雷公在面前,若果他犯了大錯,我也會把他的翼拆下來!少林寺不錯是個人多勢眾的地方,但也總不能不講理。現在,危險已擺在眼前,大家還是快走吧,留下來無益,何必作無畏犧牲。”

“石大俠,你呢,你不走?”穆長虹問。

“穆前輩,我怎可以走?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要找的是我,我若跑了,大家就跑不了啦!”石如鐵說。

“石大俠,我幫你。”穆長虹說。

突然,天外傳來一下刺耳的尖銳聲響,石如鐵說:“敵人快到了,大家再不走就遲啦!”

“大哥,你不用武器?”石如玉問。

石如鐵說他有武器,話聲才落,另一下尖銳怪嘯來得更近了,石如鐵一擺手,叫各人散開,他自己坐在椅上,笑說道:“我們象待罪羔羊,還是三司會審的高官?”

“都不是,是聽天由命的可憐蟲!”石如玉微微一笑,似是由衷而發。

石如鐵若有所悟,瞟了她一眼道:“你別急,我們自己會掌握命運的,不必由別人去決定。”

“好熱鬧啊,我以為你們已經走光了,原來仍在這裡等死,真是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姓石的,你的死期到了,還有什麼話要說,就快說吧!”人隨聲到。竟是陶管家來了。

石如鐵極有禮貌地上一前一揖道:“陶管家你來得正好。你來了,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陶管家一愕,他不明自石如鐵的用意,冷然道:“石大俠,你不要再來這一套了,有話就說吧!”

“陶管家既然這麼說,我就說吧!”石如鐵道:“我們估計,集賢莊必有不少財物古玩之屬,何以遍尋不獲了?陶管家是這裡管家,瞭解一切,當知藏處。”

“你想找到藏寶不難,即用莊主人頭來換,必定可如所願,石大俠,我問你,莊主何在?”

“陶管家,我記得你說過,莊主外出請高手助拳未返,怎麼又有此問?令人費解。”

“姓石的,你不說我也會知道,莊主若非藏匿地窖,就必在路上,我且先搜查地窖,若無結果,再去追趕也是不會遲!”

“且慢!陶管家,過去你是管家,自然有權在莊內搜查一切,可是現在,你賣主求榮,已不是集賢莊管家了,你要搜查,未得我們同意,休得妄為!”

陶管家料不到石如鐵有此一著,感到又羞又恨,臉色也氣變了,他怒火如焚,迫視石如鐵。石如鐵卻坦然處之,全無俱色。

陶管家說:“姓石的,你不要後悔!”

石如鐵朗聲道:“我又有什麼好後悔的?我一不出賣朋友,二不賣主求榮,三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怎會後悔,我從來不作虧心事,神鬼敲門也不驚,陶管家,還是自己小心吧!”

陶管家未答,突然,一個聲音自莊外傳來,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刺耳,令人一聽就感到難受。

石如鐵等正自猜測這是什麼人來了,莊外接二連三幾聲慘叫緊接傳出,聲聲憾人心魄,叫人聽得不寒而慄,冷汗暗流。

石如玉站在石如鐵身邊,低聲道:“大哥,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必了,遲了!”石如鐵斷然說。

“可是外面還有……”

“禁聲,他們來了。”

石氏兄弟正在低聲說話,陶管家已經肅立一旁,躬身揖手,垂首叫道:“恭請盟主!”

來人現身了,共有六個人,頭兩個分站在兩旁,一如陶管家,第三個是老婦,她站在陶管家左側,第四個,目光閃閃,不怒而威,國字面型,鼻直額高,髭鬚粗疏,身形中等的漢子,看情形是精力充沛的。他坐在預置的椅子。五六個分別站在他左右。一個手握刀柄,一個手按劍柄。

這個漢子坐定之後,陶管家馬上把莊上發生過的事情一一稟報,並把責任推在石氏兄弟身上。

盟主目光如電的在石氏兄弟身上一瞥,便說:“這是石氏兄弟?你知道他真姓名嗎?”

“稟盟主,屬下並不認識他們,是他們自己這麼說的!一個是石如鐵,一個是石如玉,自稱是兄弟。”陶管家說。

“真是飯桶!你不知道他是否姓石,還情有可原。難道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真是丟人,什麼臉都給你丟盡了。”盟主直斥陶管家,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石如玉身上,在細看之下,覺得他確實象個女的,不是男人。

那個老婦向石如鐵瞧上一眼,“嘿嘿”冷笑道:“好小子,我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與盟主作對,原來是你這小子,這就不奇怪了。”老婦一頓,再說:“不過,這一回你可沒有那麼容易逃掉了!”

盟主道:“二孃,你認識他?他是什麼人?”

二孃姓孫,他說:“我也說不上認識他。我還不清楚他的姓名,我只知道他是公孫元的門人,武功很不錯,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也勝不了他!”

“哦,是公孫元的門人,太巧了,我正恨出生太遲,無緣得會孫元,想不到卻有機會會見他三個門人。二孃,你的武功甚高,居然勝不了他,可知他必是公孫元得意弟子了。可能功力還在他兩位師兄之上呢!陶管家,你先去試試他的武功!”

“是,盟主!”陶管家心中暗驚,卻不敢不從,轉過身便向石如鐵挑戰。

石如鐵冷冷一笑,身後有人按一下他肩頭,道:“石大俠,你是主將,不可輕動,你要小心歐陽青的舉動,不要上他的當,這廝由我去對付好了。”石如鐵一看是穆長虹,立即向他致謝,並請他小心。

穆長虹出場接戰陶管家,陶管家就放心多了,他得知孫二孃也勝不了石如鐵,就自知決打不過石如鐵,生怕命喪當場,可是穆長虹就不同,他雖然名重江湖,但不是尖頂的人物,比之孫二孃,還是差了很遠的,自己縱使勝不了,也不該落敗,所以便心定了。

陶管家本來手中握有綱刀,見穆長虹兩手空空出場,便故作輕鬆地說:“穆大俠,你想在拳腳上指教我幾招嗎?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在拳腳上領教高招吧!”邊說邊把鋼刀歸鞘,站樁錯掌,凝神待敵。

穆長虹冷冷一笑,道:“你喜歡用什麼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你接招吧!”聲落掌發,“呼”的一聲,就朝陶管家左肩劈去,用出了劈空掌。

“來得好!”陶管家塌身斜避,趨勢發招,身子半轉,也還了一記劈空掌,同樣是攻向對方的左肩。

穆長虹冷“哼”的一聲,不退反進,不避而接,實行硬拼。陶管家見他似是有恃無恐,心頭為之一凜,也是極為激怒,索性咬緊牙齒,奮力一擊。雙方都有決拼之心,兩掌相交,聲若沉雷,雙方都給震退了兩步,稍為定一定神,又再次搏鬥。

陶管家硬拼一招之後,知道自己與穆長虹的功力在伯仲間,打來比早先更為輕鬆。穆長虹卻似豁出性命不要,一口氣連攻十多招,在功力上他似乎佔不了上風,但他的這種拼勁,卻氣勢如虹,足以壓倒對方,所以陶管家很快又陷於苦守境地。

歐陽青看得皺了眉頭,對孫二孃道:“二孃,這樣子打法有什麼好看,你去收拾他吧!”

孫二孃道:“是盟主!我去收拾他!”

孫二孃提拐而出,突然聽人冷笑道:“想以多為勝嗎?好不要臉!”聲出人現,只見人影一閃,石如鐵已經站在場中,他也是兩手空空,沒帶武器。

孫二孃“嘿嘿”冷笑說:“臭小子,你命該喪在我的拐下,再想逃也逃不掉啦!看招!”雙手掄拐,橫掃石如鐵。

石如鐵鎮定異常,只是略挪動一下身形,左掌把來拐輕輕一撥,右手陡發,疾劈孫二孃。

孫二孃曾經和他交過手的,知他功力甚高,還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接,連忙向後疾退,暫避其鋒。

但她不及石如鐵快,石如鐵趨勢進掌,勁力更足,迫使孫二孃不得不奮力揮拐反擊。

石如鐵見她全力還擊,突然叫道:“如玉,你看清楚的了!”話才出口,掌勢已變,迎向來拐,一按一旋,然後向前一推,看來只是輕飄飄的全不費力,但孫二孃似乎已經支持不住,一連退了三步,這時候,孫二孃似乎是已無力還手了,站在歐陽青旁邊的大漢得到歐陽青暗示,一聲不響,挺劍偷襲石如鐵。

石如鐵背向著他們,似未發覺,可是當大漢的劍尖快刺到的剎那,石如鐵反手一撈,使抓住來劍,喝道:“撤手!”那大漢果然丟了劍,向側避過。

“臭婆娘,你的死期到了,看劍!”石如鐵一揚手,疾向孫二孃迎頭劈下,但孫二孃橫拐一架,“拆”一聲響,孫二孃的柺杖給削斷了一截,短了半尺。

這一來,不但嚇壞了孫二孃,就是歐陽青也為之駭然,因為孫二孃這一根柺杖是用老山藤製成,富有彈性,普通刀劍是難以傷其分毫的,此刻竟是被削去一截,如何不叫人吃驚。

孫二孃心想,石如鐵所用的劍是剛剛奪自劉德的,這只是普通利劍,不是寶劍,是沒有道理可以削斷她的柺杖的,由這一點看,石如鐵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了。不久前,他們曾經交過手,雙方的功力是相若的,何以相隔未久,他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她在羞恨之下,又有好奇心,便想弄個明白,所以明知打下去必有危險,也不願就此逃走,仍然繼續打下去。

但是,孫二孃的估計是完全錯誤了,石如鐵自從參透了“乾坤大法”之後,功力大進,比不久前與孫二孃交手時,功刀深厚得多了。

孫二孃繼續戰下去,但她的柺杖碰到石如鐵手中劍就被一截一截的削斷了,至此孫二孃已失去信心,無心應戰。

劉德丟了劍,徒手撲擊,但僅有三招使被石如鐵打翻在地,傷得吐血昏迷,歐陽青看到了,露出不安與焦急的神態了。

石如鐵一劍在手,如虎添翼,揮灑自如,孫二孃的柺杖已被削去一半,不成為柺杖了。

石如鐵道:“老虔婆,你還有什麼本領,都掏出來吧,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他揮舞著利劍,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大開大合的作刀使用,氣勢之雄,使孫二孃膽怯。

石如鐵一步步進迫,一劍劍進攻,把孫二孃迫得無法招架,十分狼狽。

石如玉看到這乾坤大法原來真有這般妙用,變化無窮,實在是意想不到,看來石大哥這些招式還可以再變化呢。她留心地一邊看一邊想,模擬著招式的變化。

石如玉最感奇怪的是,當他第一次看到老公公演出乾坤大法的時候只有十分簡單的上下左右前後六招,因此她曾輕視這一套大法。可是此刻看來,石如鐵發出的每一招都是乾坤大法,但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手勢,卻有不同的效果,她漸漸領用了,對她以後的功力幫助極大。

石如鐵的攻勢一直未減,但也並未見加劇,似乎功力已用到十足,不能再有所增。招式也用到盡,無法再變了。歐陽青如此想,因此,他深深透了一口氣,向身邊兩個人有所暗示。

石如鐵看到歐陽青的眼光銳利,衷心折服,因為他只看到自己一次動手,使看出自己的缺點,想出剋制辦法,這樣銳利的目光與敏捷思考,石如鐵還是第一次碰到,他心頭一凜,馬上生出主意,掌法驟變,攻勢更狂了,眼看孫二孃已難以支持。

歐陽青見此,便轉身對身邊兩個人說:“萬人敵,邵千峰,你們去把孫二孃接了下來。”

“是!”邵千峰、萬人敵兩人馬上刀劍出鞘,疾撲石如鐵。

座中立即有人喝罵:“想倚多為勝嗎?不要臉!”一男一女兩個人也搶出場,也是刀劍並舉,擋在邵千蜂與萬人敵面前。

石如鐵道:“兩位前輩請留手,似這樣兩個不成氣候的家奴,如何值得兩位前輩動手,還是讓給我吧!”

石如鐵如此說,是怕他們有危險,想他們退下,怎料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卻不肯放過他們,不待他們有考慮機會,互相打個眼色,便展開攻勢。邵、萬兩個合作已久,心意相連,各自出招,萬向左攻,邵向右攻,一招走空,突然間回頭,刀劍一合,威力倍增,“拆拆”兩聲,已把對方的武器削斷,再一招,對方已經在慘叫之中倒下來了,快得叫人震駭。

邵千峰與萬人敵出手,輕易地只一招就把就對方兩名高手擊斃,頓時把群雄的氣焰壓了下來。

萬人敵與邵千峰兩個便去進攻石如鐵了。石如鐵此時正以一式“東風捲浪”迫退孫二孃,擬回身來援助朋友的,不料已經遲了一步,卻迎上邵千峰與萬人敵兩人,一口氣就要洩在他們二人身上。

但是,萬人敵與邵千峰剛才旗開得勝,氣勢如虹,又懷疑石如鐵和孫二孃打了一場,勢必氣力不繼,更輕視一些,使以輕蔑的口吻對石如鐵說:“臭小子,你恐怕連吃奶的氣力也用盡了吧,要不要歇一會再打?”

“隨你便,你想怎樣說都行!”石如鐵說。

“邵前峰、萬人敵,動手吧!我們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辦呢!”歐陽青又發號施令了。

萬人敵與邵前峰不敢怠慢!一齊向石如鐵進攻。

石如玉見此,怕石如鐵有失,道:“大哥,不要急,我來幫你。”

石如鐵急道:“你留心看看就是,其他的事,你就別理會。”

“大哥,你……”

“你擔心什麼?這樣兩個酒囊飯桶,還真不放在我眼內呢!”

邵千峰與萬人敵都是歐陽青手下有名的高手,剛才已經略顯顏色了,想不到被石如鐵視為飯桶,這是莫大的梅辱,叫他們如何忍得住,不約而同的齊聲怒喝,形同兩頭兇虎,疾撲石如鐵。

這實在使石如玉吃驚,心頭一沉,人跨前一步。按在劍柄上的手,不自禁的用上勁力,把劍扯出了幾寸。想去幫石如鐵,但石如鐵在對方的夾攻下,滴溜溜地一轉,已經溜了開去,輕易地避了來勢,石如玉見如此,自然也就大為放心了。

石如鐵似是存心表演,在對方緊密配合進攻之下,忽而左轉,忽又繞右,一柄劍指上點下,指東點西,本來用得極好,有傷敵機會,可是他卻隨發隨收,並不用實,恍似師父教徒弟,並不認真,跡近戲弄。使邵千峰與萬人敵以為他瞧不起自己,存心戲弄自己,越打越氣,越氣就越急於求勝,配合得便不如先前緊密。

歐陽青看出邵前峰與萬人敵兩個氣浮心躁,隨時有致敗危險,便提醒他們,叫他們鎮定,不可急躁求勝,他們心頭一凜,恍然醒悟,招式便馬上放緩,重新己合,漸漸的又把威力加強了,再次把石如鐵困在刀劍之中。

石如鐵仍然是老樣子,劍勢舒展,不徐不疾,恰到好處地擋開對方攻勢。

石如玉怕他消耗氣力大甚,不願意他再處在捱打受困境域,對石如鐵說:“大哥,我已經看清楚了,不必再花時間啦!”

石如鐵道:“你真看清楚記住了?這是一個難得學習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啊!”

石如玉道:“真的,我已明白了,還有一個強的敵人呢,你也該留點氣力呀!”

“那好吧,我就下殺手啦!”石如鐵口氣甚大,似乎真不把對手看在眼內。

他霎時,手中劍已展開攻勢了,劍光四射,與先前的大不相同,同樣一柄劍,卻可以發出不同的光芒,邵千峰與萬人敵還是第一次見到,大為震駭。

歐陽青急道:“陰陽交配,萬物滋生,刀劍合壁,威力倍增!快布陰陽陣。”

邵千峰與萬人敵改布陰陽陣困攻石如鐵,果然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威力比早先勝了許多。

此時,孫二孃已經丟了柺杖,取得一柄長劍在手,繞過邵千峰萬人敵與石如鐵三人,直向石如玉進攻,她要擇弱而食,撿弱者的便宜。

石如玉上前攔住她,道:“老虔婆,你想怎樣?”

孫二孃早先被石如鐵罵為老虔婆,已經恨得不得了,現在又被石如玉罵,更怒了,兩道怒光如火似射出,直逼石如玉,同時手中劍也遞出了,一劍疾指石如玉胸膛,真是快如閃電。

但是,孫二孃出手快,石如玉出手更快,石如玉身形一斜,劍已出鞘,反手勁削,寒光暴漲,灑向孫二孃手腕。

孫二孃若果來不及收招,連掌帶劍都會給石如玉被削斷了,她是一個久經戰陣,豐於經驗的人,當然看出自己處境的危險,怎敢怠慢,馬上沉腕抽劍,向前一抖。用足十成功力,要和石如玉一較真勁。

石如玉不知是變招不及,還是存心相拼,兩柄劍竟然碰在一起,“拆”一聲,孫二孃頓覺手腕一震,己聽到“當”一聲,半截劍已掉在地上,手中握著的也只有半截劍,孫二孃這一驚真不小,本能地退得兩步,一咬牙,再把手中半截劍向石如玉擲去。

石如玉與孫二孃此時相距不過丈許,孫二孃又一聲不響突襲,眼看石如玉就要被斷劍擲中,命喪當場了。

只見石如玉身形一晃,已離開幾尺,避過斷劍,飛身掠近孫二孃身邊,左掌右劍一齊進招,向孫二孃進攻。

孫二孃這時已無武器,兩手已空空,不敢接招,雙足一點,振臂倒退,雖然她退得快,左袖還是捱了一劍,被削開袖口,迎風一吹,獵獵有聲,衣角更被削下一角,作蝴蝶飛飛。孫二孃的狼狽相引得大家鬨笑。

孫二孃再次落敗,而且兩次都是敗在如此年輕的人的手中,實在感到顏面無光,當下向歐陽青:“盟主,我無顏也無力再助你了,請你原諒,我先走了!”說罷就走,不得歐陽青回話。

歐陽青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下,但見孫二孃已上了瓦面,便忍住不說了。

石如玉一下子就擊退了大名鼎鼎的孫二孃,反而呆了一下,有點難以相信的感覺。可是眼前人影一閃,另一個敵人又來到了她面前。

這是和歐陽青一起來的最後一個未動過手的武士了,他使的是一雙鋼鐧,兩鐧一碰,“轟”然之聲震耳,石如玉怔怔地看他一眼,他兩鐧一分。喝道:“臭小子,你還不動手,等死嗎?”

石如玉說道:“哼!你等著瞧吧,看看是誰送誰回老家去!”

“那麼,你接招吧!”他的雙鐧再一次碰撞發出轟然巨響,他使出反手鐧,擊向石如玉肩頭。

石如玉不慌不忙,抖劍硬接,似要砍向來鐧。

穆長虹等見石如玉如此拼法,實在不是好辦法,因為鐧重劍輕,絕不宜硬拼。急忙提醒石如玉。但石如玉卻十分狡猾,那一劍似是硬拼,實則是虛招,當劍鋒剛剛碰到鋼鐧之際,突然一偏劍身,貼著對方的鋼鐧反削上去。對方若不及待棄鐧或把劍抖開,就有斷指危險,這是電光石火的事,不容考慮的,他一急,鐧是丟了,但人卻沒退,另一鋼鐧卻朝石如玉頭上砸下。

石如玉也料不到對方如此拼命,心念電轉,馬上撤招。並向他的棄鐧打出了一掌劈空掌,她這一掌打得叫人莫名其妙,因為那是一根棄鐧,並無人影,打那一掌無異是白費氣力。豈料她才打出一掌,對方就正好竄前俯身去拾回那根棄鐧。

歐陽青見狀,急聲疾呼:“甘川不可拾鐧!”

可惜太遲了,那使雙鐧的甘川已經伸山了手,收招不及了,他鐧未拾到,已發出一聲慘叫,人便倒向一邊滾了兩個向背,一連吐出幾口血,看來是難有生望了。

石如鐵這時也神威大發,飛身疾走,劍光如鏈,把邵千峰和萬人敵一齊困在劍圈之內,劍影越來越快,劍圈越縮越小,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一刀一劍己失去主動,不但無法還擊,連防守也漸感不支了。

他們這才吃驚了,連歐陽青也吃驚,竟看不出石如鐵的招法是如何變化。

邵千蜂與萬人敵兩個給石如鐵的劍光迫在一起,恍如被劍光所束縛,眼看已難有脫險機會了,歐陽青便手按座椅,飛身而起,疾向石如鐵撲去,凌空進掌,擊向石如鐵,但石如鐵劍光一緊,一掌而出,突然撤了劍招,掌力一吐,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便身不由己的給推出了兩步,恰巧站到了石如鐵原來的位置,承受了歐陽青那一掌,被打得屍橫當場,倒地不動了。

石如鐵退過一旁,冷言冷語嘲諷歐陽青:“歐陽盟主,你也太心狠手辣了,早先已擊斃陶管家,現在又手刃邵千峰與萬人敵,他們雖然本事不濟,有失威風,丟你的臉,但罪總不致死啊!你這麼狠,不怕手下見了心寒?”

歐陽青一時撤招不及,錯手殺死兩個得力助手,已經十分氣惱了,如何再受得起石如鐵這樣挖苦?所以大為震怒,一張臉膛變成黑色,眉毛也在跳動。他張開蒲扇般大手掌,“呼”的一掌就朝石如鐵打去。

石如鐵冷笑說,“你只用掌?那就跟你徒手打一場吧!”一抖手,長劍脫手飛出,疾射歐陽青大手掌。

歐陽青“哼”了一聲,沉手屈指向劍身一彈,把劍的方向改變了,卻也未能把它彈跌在地,仍然向前面飛,插在牆上。

雙方露了一手,都知道對方確實不是個無名之輩了。交換了一招之後,大家都站定下來,對峙著,凝視著,神態十分肅穆。

由於他兩個靜得異常!影響所及,座中群雄都是鴉雀無聲。

相持了片刻,歐陽青突然大踏步向前,沉實的腳步,更使人感到心情沉重。

石如鐵在後退,一步一步的向後移,保持著和對方一定的距離。但很快退到牆邊,退無可再退了,歐陽青摹然撲前一步,雙掌併發,全力進攻。石如鐵身形一晃,橫跨了八尺恰好地避過了一招,冷然說:“無的放矢,白花氣力,何苦呢!”

“臭小子,今天若不把你斃於掌下,我歐陽青便不當這盟主!”

“歐陽青,你最好快快收回這一句話!我只怕你講的容易,卻做不到,那才叫貽笑天下呢!”

“臭小子,你少替我擔心!我說話從來是當話,絕不後悔!”

“我就怕你這次放屁,要後悔!”

“臭小子,看招!就是叫那臭丫頭一起上,我也不放在心上!”

“你這話當真?也不後悔?”

石如鐵再迫一句之後,歐陽青果然充硬漢,說是絕不後悔。石如鐵於是說:“歐陽青,你這一回上當了!我本來打不過你的,但我們兩個就可以勝你了!你應勝不勝,這一回可要吃敗仗了!不過,你如果後悔,現在改變也還來得及,只要認一句錯,承認剛才說錯了話,當放庇,所以不算,現在再說過,這就可以了!你怎樣?考慮清楚沒有?”

石如鐵的話恍如一柄利錐,一下一下的刺進了歐陽青心窩,別說他是個盟主,就是一個在江湖上稍為有名有姓的人也不能在這許多人面前承認錯誤,說自己的話當放屁!所以歐陽青聽了之後,更為氣憤,大聲呼喝:“臭小子,你還不把那臭丫頭叫來,我要動手啦!”

“你動手好了,我在應付不來時再叫她幫手未遲,你動手好啦,我會接得下的!”

歐陽青不能再忍了。他再次發招,使使出疊掌,每發一招都套著幾記隱招,攻勢十分凌厲,掌勢展開,只見全廳都是他的身形掌影,上下飛舞,左右騰飛,掩蓋了石如鐵的身形,似乎石如鐵已處在無法脫身境地!

歐陽青是黑道上有名人物,在座中人多知其名,也多畏其人,見他一出手就掌影如山,遮天蔽空,把武功本來不弱的石如鐵困在掌影之內,無法脫身,無不震駭了。有人作急道:“石小俠,你還不出手幫你哥哥,再等什麼?”

石如玉道:“別忙,再看片刻不遲,要我幫時,哥哥會出聲的!”

“石少俠,你真是!只怕你哥哥全力應敵,無暇分心通知你呢!不要等了,快出手吧!”旁人比石如玉更急。

石如鐵已聽到她的話,說道:“玉如,你留心看著好啦!不必馬上出手!像他在百招之內,奈何我不得!”

“臭小子,你倒說得口硬呢!我偏要你過不了五十招,看你能怎樣!”歐陽青話聲落,掌法變,一記陰掌,一記陽掌,掌風一強一弱,一熱一冷,熱可炙膚,冷堪刺骨,忽若洪爐,忽似冰山,遠在十丈遠外的各人也都感覺到了,覺得忽冷忽熱,渾身難受!他們遠在十丈外尚且如此,面對的石如鐵首當其衝,冷熱當然更劇,各人又替他擔心了。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石如鐵連“哼”也不曾發過一聲,依然是那麼鎮定從容,見招避招,不予迎擊。歐陽青也無法擊中他一招半式,無法取得勝利。

歐陽青的攻勢真個非同小可,他內勁足,身法快,攻到快處,全廳都是他的身形掌影,勁風四溢,許多人都感到刮面刺痛,不斷後退,石如鐵形如石像,雙掌不斷的打出那幾招,招式十分簡單,卻又極具威力,任是歐陽青進攻猛撲,如浪似濤,總難撼江心之石,無法傷害得了石如鐵。這樣的情形,在歐陽青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又明明是事實。轉眼時光,已經過去二十多招,三十招也許到了。還是一無所獲,他說過五十招內送石如鐵回老家的,想不到已過半數,連對方是什麼底細也弄不清,傳到江湖上,叫他如何還有臉見人?他為此大急,決用險招了。

石如鐵的掌勢甚輕,早先還大開大合,越打就越把掌勢收縮,打到五十招左右,他的掌已遞不出去,僅在身邊四周了。不過,他掌勢越縮小,守得就越穩,歐陽青好幾次攻到他身邊,都受到一股無形的勁力所阻,強攻過去,就反彈回來。若果攻不破這一堵無形的牆,他就無法傷害石如鐵,無法不丟臉了。

石如鐵所使的正是他最近從老公公那兒學來的“乾坤大法”,雖然只有東南西北上下六招,但可以隨機變化為無數招,而最高境界並非化簡為繁,而是化繁為簡,若是能練到了大周天混元一無掌,那就臻於至極,達於大成了。

石如鐵還遠未到這境界,他在用盡心思抵擋對方攻勢,打到五十招,他說:“歐陽盟主,你說五十招內可以取我性命,現在是你食言啦!”

“臭小子,你別狂,總之你過不了今天!”歐陽青恨恨地說。

“咦,早先是五十招,我說百招也嫌多,現在怎麼卻變一成一天了?”

“廢話!看掌!”歐陽青一記穿心掌平胸打出,疾攻石如鐵心窩。掌風如狂濤拍岸。

石如鐵身如陀螺疾轉,轉得飛快,把對方的掌風全都卸出身外,安然無事,反而他在轉動中有機會予以反擊,一縷指風射向歐陽青丹田,幸而他發覺得早,及時封閉了穴脈,但儘管如此,也覺得甚為刺痛,吃了大驚。

歐陽青對石如鐵是越來越顧忌,越來越不敢存大意了。他也覺得奇怪,這姓石的小子他到底是什麼的來路,年紀輕輕,怎會有此深厚功力?孫二孃說他是公孫元的門人,這話可信,但是,孫二孃熟悉公孫元的武功,她曾演過給他看,她也無法接得下他的三十招,所以他剛才給石如鐵五十招為限,事實上已經是抬舉他了,怎知道還是估料不足,當場丟臉,此時變成騎上虎背,想不再打下去也不可能了。

歐陽青還有個點感到奇怪的是,石如鐵的招式,不錯,有許多是和孫二孃很相似,足證他與公孫元確有相當淵源。但是,他最精奧的妙著,卻不是公孫元的路子,另有門路,看來簡單,卻是威力無比,連歐陽青也無法破,也難以抵禦,這又是誰傳給他的?歐陽青打得細心謹慎之後,便有時間觀察石如鐵的招式變化了。他看了一會,心下為之駭然。他看出石如鐵的招式甚為簡單,簡單到難以令他相信。

石如鐵的招式只有前後左右上下六招,輪迴連用,週而復始,看來是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可是就是這六招,卻能對付得了他變幻莫測的快疾狂攻,這是什麼原因?饒是歐陽青見識多廣也看不出來,這就使歐陽青感到不安了。不過,他不心服,他懷疑石如鐵另有暗招,他必要時才使用出來,因此他再次鼓動地進攻,掌劈指戮,拳搗腳踢,又快又狠又準,一輪急攻,把石如鐵再一次困壓在掌影拳風之中。這一回歐陽青看清楚,他看到石如鐵不加不減,不折不扣的仍是使用那極簡單的幾招,環回運用,無不恰到好處,剛好擋著來招,早先歐陽青未留心,有所懷疑,這時經過細心觀察,再無懷疑了。

石如鐵在擋開歐陽青一記“五丁開山”之後,沉聲道:“歐陽盟主,還欠兩招就是一百招了,我說過你在一百招內傷不了我,現在,快滿一百招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少廢話,你且打滿了百招再說吧,你怎知我不能在這兩招之內送你回老家?”歐陽青氣憤填胸地說,浮躁心情,盡見言表。

石如鐵冷然道:“那好吧,你有什麼本事就都給掏出來吧!”說著,雙手交叉胸前,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看得歐陽青五內生煙,暗暗把內勁運到雙掌,然後向石如鐵兜頭疾發,一招陰陽掌,掌勁分成兩股不同作用,分襲石如鐵身前身後數大穴道。

石如鐵不敢冒險硬接,仗著輕盈身法,沉手一按,借勢轉身,反擊一掌,硬迫對方回救,飄然退出幾步,道:“一百招足夠了,你這位盟主的臉皮可真雄厚啊,打了一百招,佔不到絲毫便宜,還好意思再打下去嗎?你不害操,我也感到臉紅呢,可是你……哎呀!”

“看招!”歐陽青陡然大喝,一抖手,一根鏈子鞭已經發出,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直刺石如鐵心窩。他這一招太漂亮了,舉坐為這譁然,石如鐵也失聲驚叫。

但是,歐陽青也沒有得手,他一招用實,石如鐵已經飛身斜閃,忿然道:“好卑鄙啊,還是一個盟主呢,竟然陰籬暗襲,丟人!丟人!”

“大哥,這種人何必跟他客氣,我們一起對付!”石如玉不待石如鐵叫喚,主動出手幫忙了。

石如鐵怕她有失,急道:“如玉小心!不可魯莽!”

“小心也沒用!”歐陽青的鏈子鞭一翻一抖,向石如玉刺去。

石如玉一聲“來得好!”一劍就朝來鞭斬去,她這柄寶劍有削金斷玉之功能,便利用它這性能去斬歐陽青的鏈子鞭。

石如鐵見狀,急叫“使不得!”但是已經遲了,歐陽青“嘿嘿”冷笑,手腕一抖,鞭梢倒卷,竟把石如玉的劍纏住了。

石如玉砍不斷對方的劍,又是抽不回來,這一驚可真不小,正自一震,已聽到歐陽青暴喝“撤手”,虎口感到劇痛,正要把持不住,突然,歐陽青身形向後一挫,足下已經深入地面逾寸,石如玉更向後退了幾步,握著手中劍發怔。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歐陽青怔視著石如鐵手中長劍,滿臉驚駭色,石如鐵抖動手中劍道:“來,歐陽盟主,我們再打一百招!”沉手圈劍,又是早先所見簡單招式,所不同者只是化在劍招上而已。

歐陽青已心存怯意了,他這鏈子鞭本來就不忌刀斧,再加上自己的功力,可說百無一失了,想不到石如鐵卻如此輕易就把他的鞭削斷,免了石如玉出醜!石如鐵的劍色甚啞,全無半點光彩,是什麼東西鑄造,怎會如此鋒利?他不怕石如鐵的武功,卻怕他這一柄劍。

石如玉在危急關頭,拼命用勁想抽出自己的劍,突然,鏈子鞭斷了,她一時站不穩腳,便一連後退了,及至穩住身子,發覺劍上仍然纏著敵人的鏈子鞭,又看到哥哥手中多了一柄自己從未見過的劍,才知道剛才發生的是怎麼回事了,因此一抖手,甩開了鏈子鞭之後,便再次撲出,配合哥哥一起進攻歐陽青,實行雙劍合壁,一斗這個黑道上的大魔頭。

石如玉的劍,歐陽青是試過了,削不斷,也傷不了他的鞭,在這一點上,他可以放心,同時他也感覺到,她的功力不及石如鐵深厚,石如鐵的功力如何,他是知道的,石如鐵的劍如何?在突然而來,猝然一擊之下,把他的鞭削斷了,這是意外的一擊,如果他有了防備又如何?為此,他有心再來一試。因此,他決心再來一試,在迴避過石如玉的一招之後,鞭梢一轉,猛的掃向石如鐵,石如鐵冷然一笑道:“你想試試我的劍!”抖劍而出,不避來鞭,疾劈下去,他這威勢,先就嚇了歐陽青一跳,不敢把鞭放得太盡,手勢略為一沉,疾捲來劍,鞭梢靈活,把劍捲住了。石如玉見狀,馬上出手攻擊歐陽青,歐陽青分出左手發出一記劈空掌,震退石如玉,但在此同時,他的鏈子鞭已經被削斷了。

歐陽青再被削斷了鞭梢,證明石如鐵這一柄啞色無光的劍,是一柄罕有的異寶奇劍,自己的鞭決不能和它相碰,否則,碰得幾下,只怕變得鞭不成鞭,十分怪相了。他心有所怯,便把重點放到石如玉身上。但是,他這估計又錯了,石如玉和哥哥一經配合之後,劍勢竟是如虹,功力倍增,歐陽青的鞭竟然被削去一段,大出歐陽青的意外,石如玉乘勢下劈,寒光一閃,就劈到他的肩頭,嚇得他雙足一點,斜竄外避,結果是褲腳被削了一截,劍氣所及,他的脛部也感到痛楚,這才知道危險,可是身形剛剛下落,石如鐵的劍卻又來了。他知道這劍是擋不得的,一急之下,只好倒地滾避。石如鐵似乎沒料到他的盟主身份也來此一著,追擊不及,傷不了他。

“哪裡走!”石如玉飛身掠截,正好看到歐陽青由地上躍起,便馬上向他進攻,他氣忿難洩,實氣大張,索性揮鞭迎來,狂掃對方腰部,似已下了決心,要豁出性命一拼。但是,當石如鐵的劍招又到之際,雙劍一合,歐陽青的鞭已經被再一次削斷,他手中所持有的,只有三尺左右了,對他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恥辱,狂叫一聲,輪起三尺之鞭狂攻石如玉,果然把她迫退了,但他的肩頭也中了一劍,幾乎傷及筋骨,廢去武功,嚇得他大驚,再狂呼一聲,把鏈子鞭向石如玉擲去,迫得她向旁閃,他則乘機竄走,飛身疾去,迅即失了蹤影。

“如玉,由他去吧,不要追了!”石如鐵見石如玉仍要上房追趕,急忙把她勸阻。她說:“這廝走了,無異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這個我知道!但是你我任何一個都非他對手,天色又黑,他若施暗襲,我們十分危險,不如練好功夫,日後再找他未遲!”石如鐵解釋不追趕原因。

穆長虹第一個讚道:“石大俠真了不起!能放能收,不貪功,不冒險,僅是這一份穩健,就值得我們要學了!石少俠,我們還是聽石大俠的話,放過他吧!”

穆長虹這話無形中貶低了石如玉,她卻沒有發覺,她聽到人家贊石如鐵她就開心,忘記了自己被貶低了。

一揚打鬥這樣結束,頗出各人意外,想石如鐵也料想不到。他曾擔心歐陽青與幾個手下一齊動手,那時候,他與石如玉只能對付歐陽青,卻無法照顧其他人了,若果邵千峰、萬人敵、甘川、孫二孃等幾個人同時出手,收拾了穆長虹等人之後,再回頭配合歐陽青圍攻他兄弟,後果會怎樣,真不敢想象。因此,他直至邵、萬等人先死,孫二孃又逃了,他才稍為放心,歐陽青逃了之後,他向各人述說剛才處境之險,各人都為之冷汗暗流。

戰事結束,便得清理戰場,分工合作,把死者都抬到外面去埋葬,傷的便加以療治,一切都就緒,莊主才匆匆的趕回。各人爭相向他述說早先惡戰經過,他也聽得流冷汗。

莊中還有人的,在莊主吩咐下,很快的就弄好一些酒菜了。這時大敵已逃,各人都興高采烈,十分開心。

範仲文與莊主都是得石如鐵悉心治療才能傷愈復原的,對石如鐵自然更為感激。石如玉怕哥哥喝酒太多,不時出言勸他少飲,石如鐵也以有要事在身,且怕敵人去而復來,不敢過量。各人見他有此限制力與細心,都衷心佩服。

一夜歡宴,直至東方發白。石氏兄弟先敬大家一杯,再向大家告辭。各人自然苦苦挽留。石如鐵說實在是有要事待辦,已經滯留幾天,只怕已經太遲了,非走不可,各人見他如此說,不知他要去辦什麼大事,倒不敢苦留了。

路上,呂玉娘買了兩套衣服,都是素色的,凌起石笑她年紀輕輕,應該穿花衣服,穿素色的象個老太婆,她心頭一動,多買了一套大花的。正要離去,有個店伴忽然走向凌起石身邊,對他說:“客官可是姓凌?有位老伯伯想見見你。”

凌起石心頭一震,注目那店伴道:“那位老伯伯是在哪裡了他姓什麼?”店伴道:“老伯伯在後面,他說你見了自會知道,客官肯不肯去見他?”

“好!請你引路。”凌起石回頭對呂玉娘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會出來。”

“大哥,小心!”呂玉娘說。

“我知道。”凌起石說了便跟店伴走向店後,來到一間小房間,店伴向房間叫適:“老人家,姓凌的客官來啦!”房中有個人說:“謝謝你!請你替我倒杯茶來。”

凌起石聽到聲音,心頭一亮,喜道:“你是高爺爺?爺爺,你還活著,太好了。”

“小傢伙,你變成大傢伙啦!”高爺爺說:“仍然能夠見到你,我非常高興,小傢伙,年來你所作所為,我知道得不少,我都滿意!聽說你與一位京師很出名的妓女在一起,可真有此事?你有無考慮過會產生什麼後果?”

“爺爺,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亂來的。”凌起石說道:“我在京師鬧的事,爺爺盡知道了,那個女子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她是一個好女子,我曾教過她一點武功,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我跟她是姐弟關係,外間怎麼講我不會去理會,她知道我有未婚妻,我的未婚妻就在外面。”

“你的未婚妻在外面?她知道你的事?”

“知道,我投有必要瞞瞞她。”

“你怎麼讓她在外面,不和她一起入來見我?”

“我想不到是你老人家,範仲文前輩告訴我,你老人家已經……”

“他說我死了是不是?他沒有騙你,但他卻說錯了,他看錯了人,死的那個人不是我,但許多人都會以為我已經死了的。因此,你出去之後,不必替我闢謠,由得別人去說好了。現在你快去把未婚妻叫來給爺爺看看吧!爺爺聽到這消息,比聽到什麼消息都高興!”

不一刻,凌起石和呂玉娘一起進來,呂玉娘也跟凌起石一樣叫高仲坤做爺爺。高仲坤的笑,使臉上的皺紋都綻開的了,他笑說:“啊,原來是這樣漂亮一個小子,要不是小傢伙先告訴我,我還真瞧不出來,只當你是個俊小子呢!”他的話,說得呂玉娘開心的羞得低了頭,不自禁的瞟了凌起石一眼。

高仲坤道,“呂姑娘,你知道凌起石是一個自小就沒有父母的孤兒?”

“我知道。”呂玉娘說。

“你知道他在京師時,曾認識有女朋友?”

“知道,他對我說過。”

“你真相信他是真心愛你?”

“我相信他不會騙我!”

“那麼,我祝福你們,石頭,你過來,我告訴你一意外的消息,你是有爹有孃的,他們還生存,這件事,我是最近才打聽出來的,他們都住在滇貴交界的富源,你們馬上去找他們吧,他們將受到敵人謀害,處境十分危險,這是信物,一切我都已經寫在上面,你現在就去吧!記住,路上要少耽擱。”他把凌起石爹爹的名字說了,並且給了凌起石一個小包,又連聲催促他們快走。凌起石替他施了一次針灸,呂玉娘則換上女裝,然後告辭趕路了。

凌起石意外地重見高爺爺,更意外地得知自己的父母仍然健在,這可奇怪了,他記得自己的爹爹是給敵人害死的,怎麼又有一個爹爹?這事似不可能,但是,這是出自高仲坤之口的,怎可以不信?凌起石的心情很亂,走出了二十里之後,呂玉娘突然勒慢了馬:“大哥,你有沒有懷疑?”

“懷疑了懷疑什麼?”凌起石愕然一怔。

“就是你那位高爺爺!”

“怎麼?你對他有懷疑?你懷疑他什麼?”

“我懷疑他是個假冒的,我懷疑他不是真的!”

呂玉娘這話嚇了凌起石一跳,及聲道:“你怎麼有這個想法?你看有什麼不對了?”

“我覺得他不似是個受了重傷的人,你沒有留心,我卻發覺了,他賊眼兮兮的,不像是個好人,你再想想,他的脈可是很弱?他目光銳利,說話又一口氣說出長長一句,絕無氣喘,怎似是個重傷的人?所以,我懷疑他是另有詭計,要謀害我們才真!”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玉娘,你看現在怎辦?”

“我們回去再查看一下,假如是真的,我們就詐作有些問題不清楚,向他請教,比如去富源該怎麼走,你爹孃有什麼特徵等,若果是假的,他可能已經跑了,你看這看辦法可好?”

凌起石點頭同意,便轉過馬頭,朝原來的路走。兩個人悄然來到那間服裝店,從後面翻了入去,立即就聽到有個人“呵呵”大笑道:“豔娘,我沒有騙你吧?你總算替四位朋友報了仇啦,現在,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另一個女人又接口道:“慢著!你叫他去富源,怎知道他準會死?難道不許他活著回來?我非等到有了事實證明,你休想侮辱我!”

“好呀,你過橋抽板啦!你……”

“不是我過橋抽扳,我要見了事實才相信,你不是不知道,姓凌那小子碰到的危險還少嗎?可是一次又一次都給他闖過去了,這一次,誰知道他逃不逃得過大限?再說,他今日的武功已遠勝過去,又有個女的相助,只怕你那些朋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呢!”

“你真是一次被蛇咬,一世怕草繩!誰不知道貴州毒仙的厲害!任他武功蓋世,也難逃一死!”

“我看未必!你以為我真會上當?你們上了我的當才是真!”凌起石言出掌發,門跌人現,陡然站在他們面前,他的突然出現,豔娘他們如見鬼魅,竟是呆了。

中年男子突然大喝:“你來找死!”疾發一掌,看來凌起石是無法避得過的,怎知掌打實之後,卻竟然打空了。

“怎麼,你別忙,我還有話問你。”凌起石說。

“你說好了,有話快說,有屁決放!”

“住口!放乾淨點,這對你沒有好處!”凌起石兩目一張,寒光暴射,嚇得他們不敢說話。

“花豔娘,你放老實點,你別以為滿身毒,就可以傷害得我,你若這樣想,你就錯了。我若怕毒,就不敢和你們五毒作地了,別人怕你們,我卻不怕。我問你,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全聽到了,我只想知道,你怎會知道我來這裡?為什麼要害我!”

花豔娘“哼”聲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五毒你害死了四個,我要替他們報仇!”

“你胡說!我幾時殺死他們?你看到了?”

“不是我看到,是我聽到的,我相信不會假!”

凌起石目注花豔娘,冷然道:“你該知道我不是一個怕死怕事的人,但我要告訴你,你聽到的消息並不確實,我並無殺死他們,不是我不敢,是未有機會。本來,我不想放過你,但為了讓你有機會查個明白,我今天不殺你,你走吧!但你這個朋友卻不能走,他非死不可!”

花豔娘當然相信凌起石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因此,他叫她走,她一聲“恭敬不如從命”,再也顧不得朋友的死活,走了。

那中年漢見狀大怒,罵道:“花豔娘,你這就走啦!我為了你……”

花豔娘道:“老魏,對不起,我要去查個明白,看看外間的傳說是真是假,你就擔待點吧!”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在二十丈外了。

那老魏為此大怒,狠狠地毒罵臭婊子,可惜花豔娘已去遠,根本聽不到了。

“娃魏的,不要罵人了,你既然逞英雄,替人出頭,就只好送佛送到西,再替她受罪吧,看招!”凌起石邊說邊徐徐出手,看似隨手發出,十分隨便,老魏有點愕然,幾難相信凌起石會如此大意,可心念方轉,便駭極了。他發覺有一股狂烈的掌勁,正在湧壓過來,範圍甚廣,霎時間,這一股暗勁已經把他包圍了,暗勁從四方八面湧壓過來,壓力越來越大,他曾試圖向後退,卻辦不到,這一驚,嚇到他汗流的了。

不過,他是不甘就此束手待斃的,他要作孤注一擲,吸了一口氣,雙掌併發,希望打開一條出路,他已是不敢有勝望,但求能有機會逃走而已。

老魏這一掌打出,又是吃了一大驚,因為他發覺,由四方八面湧壓過來的暗勁忽然完全消失了,他打出一掌,由於用力過猛,“膨”一聲響,竟把一堵牆打穿了一個洞,牆磚跌向外面,把外面的人都驚動了。

“什麼事!”外邊的人大叫,匆匆走向後房,看到老魏兩眼翻白朝天,張開的嘴巴,鮮血沿著嘴角流向頸項,鼻孔也流血,其狀甚是怕人,嚇得那個人狂叫一聲,面無人色,連話也不會說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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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3: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感恩圖報  慨贈愛情珠誅兇滅醜  失陷飛魚山 (1)

“哎呀,殺人啦!”另一個由牆孔內望,也驚叫了。

老魏死了。他是死在拼命一掌之後,消失了的暗勁陡然重來,而且更為狂烈,更為難御。他就在這情形下給壓得窒息了,血向上湧,七孔流血死了。

服務店的人去報告地保時,凌起石、呂玉娘兩個已經騎上自己的馬,上路了。

路上,呂玉娘問:“大哥,你怎麼放走那個花豔娘了?你真讓她去查查五毒的事?”

“當然不是,如果為了這種事,我才不會放走她,她信與不信,對我們有什麼關係。”凌起石說。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

“你想想,或者會想得出來。”

“我已想了許久,想不到。”

“你猜猜,她會到什麼地方去?”

“哦,你是叫她去通風報訊,說我們就快來了?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好處,孫子兵法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善為利用,就有無窮力量,我就是利用敵人疑真疑假的心理去對付他們。”

“我不同意,我是以為偷襲比明刀明槍總是較為容易得手!”

“你別說得太肯定,到時自會明白我的做法有用,我們已經遲了許久,該快進一程了。”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所騎的都是一等快馬,善知人意,不用鞭策,只要雙腳稍稍的用力,它就會發力疾馳,其快似飛。

呂玉娘忽然雅興大發,說道:“可惜我不懂得吟詩,要不,我一定吟首詩紀念今晚的事。”

“你不會吟詩,可以唱歌呀!玉娘,你唱支歌給我聽聽好不好?”凌起石笑道。

“唱歌?你還嫌沒人知道我們,要打鑼打鼓?”

“打鑼打鼓有什麼不好?我們已經走出了五十里外了,還怕什麼人知道?”

“已經走了五十里?這麼快?”

“是的,你不知道,我們坐騎……”凌起石說到坐騎,呂玉孃的坐騎突然站定不前,前腳踢起老高,人立而起。

她不虞有此,幾乎跌下馬來。

凌起石說道:“玉娘,奔馬不前,必有古怪,你留意著點,我過去看看。”

“好!你要小心!”

“你放心。”凌起石一躍下馬,向前走去。

突然有四五隻猴子向他走過來,吱吱叫道。凌起石抓住一隻,問道:“你聽得懂我的話嗎?”它點點頭。

凌起石又問道:“你們遇到了剋星,是有了危險,是不是?”它又點點頭。

凌起石再問:“你叫我去幫你,對不對?”它又點頭。

凌起石於是說:“那麼你帶路吧!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幫你們。”幾隻猴子聽了甚為高興地吱吱叫著跳而去。

凌起石跟著猴子走進路旁的密林,很快就臭到一股腥臭氣味,十分難聞。凌起石皺了一下眉頭,塞了一顆小藥丸入口中。

再走出十丈左右,他著到一群猴子正遠遠地圍著一條金色的大蛇亂叫亂跳,卻不敢走近去,似乎很害怕它。

給凌起石引路的小猴,此時猛扯凌起石的褲管,凌起石叫它通知其他猴子避遠一點,他才好同金蛇動手。小猴果然靈通,急急叫嚷,轉眼之間,所有的猴子都爬上了樹,躲遠了。

凌起石對這條金色大蛇也心存顧忌,不敢稍存大意,他一步一步的向它走過去,並且留意四周的變化。果然不出所料,金色蛇附近有許多小蛇,紛紛撲向凌起石。

凌起石足尖一挑挑起一塊石頭,接住一捏,便向四周圍一打出去,於是,不少小蛇披打死了。

一連打兒次石子,打死了不少小蛇,小蛇對凌起石也有了顧忌,不敢走得太近了,金色大蛇也被激怒了。

這條金色大蛇不算太大,身部只有湯碗那麼粗,約有二丈左右,頭部特別大,額上有一大黑印,突然印上黑色,特別顯眼。

它似乎知道凌起石是個勁敵,所以也十分小心,頭尾並進,當頭部距離凌起石不及二丈的時候,突然竄前了三尺以上,張口噴出一口氣。

凌起石不敢冒險,暗中運勁,用掌風把毒氣迫過一邊,向旁散去。但是,就在這一剎間,蛇尾陡然疾發,夾有極大勁力,狂向凌起石腰部掃去。

看它那兇勢,大有摧山裂石之能。凌起石有心一試它的力量,把左手沉下去,用臂部接下了,感到一陣微痛,雙足也幾乎站立不穩,暗暗吃了一驚。

但是,那條金蛇似乎受創更甚,整條蛇滾翻不已,可知它是感到痛楚。凌起石身形一閃,突然搶到另一個方位,剛剛站定,金色蛇果然向那兒逃竄。凌起石向它一掌拍去。金色蛇也十分兇悍,不但不追,嘴一張,又噴出口氣,並且撲了過去,要咬凌起石,凌起石想不到它會如此頑強,竟然受得起自己的攻擊,心頭一震,馬上改變主意,再發第二掌,用勁也更猛。金色蛇中政掌風,立即垂下了頭,跌在地上,但並沒有死,一連翻滾了兒個向背,結果,又抬起頭來,再向凌起石猛撲。凌起石恨極了,也有點驚懼於金色大蛇的強悍,雙掌併發,又一次把它擊倒,並且搶撲上去把它抓住。不料這一來,竟給金色蛇纏住了。雖然他抓住蛇頭未放,他的手也幾乎給纏住了。

凌起石一直處在上風,那些猴子都看得十分開心,吱吱叫,跳來跳去,互相嘻戲,及至看到凌起石被蛇纏住不放,都改為哀鳴,再無歡躍的了。有不懂事的小猴吱叫嬉戲,也給大隻的喝止,不敢動了。

蛇身越纏越緊,似乎凌起石已無法支持了,那幾只帶引凌起石來的猴子已經去找呂玉娘幫忙了。

突然,凌起石的目光一凝,雙手緊扼蛇頭,纏在他身上的蛇身流血了,越流越多,終於碎斷了,分成了四段掉到地下,自然,金色蛇至此已死亡,蛇頭也不能再為害於人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結果,以至群猴肅然無譁,凌起石雙手仍然扼實蛇頭,靜靜的站著,沒有開聲。

呂玉娘得到猴子的通知,趕來了,看到數段大蛇,血流一地,凌起石又渾身血汙,不禁大驚失色,驚叫“大哥”,顧不得血腥汙穢,搶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正緩緩的喘氣,低說:“別慌!我沒事!不過,好險啊!”伸手想幹什麼,才知道手中仍然扼著蛇頭,為之失笑。

“丟掉它呀,還不把它丟掉!”呂玉娘要凌起石把蛇頭丟了,凌起石笑說:“不,這是一條怪異的大蛇,可能會有珠!”他不敢勉強用勁,以劍把蛇頭劈開,用手一撕把蛇頭撕成兩半,果然有一顆又圓又大的紅色珠子掉出來。凌起石用指甲把緊纏蛇珠的血絲都除去了,蛇珠顯得更為光彩。且透發出一種微弱的幽香。

“玉娘,這蛇珠能解百毒,你帶在身邊,便百毒難侵的了,若果飲食中毒,只要把它含在口中,或用舌尖舔幾下便可解毒,再不,把它浸在水中,把水飲下,也可以解毒了。你好好把它收好了。”

“它雖然可以解百毒,卻是你用生命把它換回來的!你大約是為替我取這蛇毒才如此博命吧?下次千萬不可!任是天下間別人認為最可貴的東西,在我眼中都是比不上你的生命,你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其實我不僅是為了你!我知道這條蛇必然殺害了許多生物,其中不少猴子已死在它口中,我不願再見此類慘事發生,所以決心殺它!”

“不過,我本來可以用劍殺它的,若果用劍,我深信很快就可以把它殺死了,但是這樣做,必然會損壞這蛇珠的功能,亦自信可以殺它,所以徒手,我所以緊扼蛇頭,為的就是把它精血迫到頭上,注入珠中,想不到幾乎被它纏倒。”

“我們走吧,我一身是血,你慢點來,我先去更衣。”

一群猴子感激凌起石,給他摘來許多精美果實,還尾隨送他們一程。

這一天,他們在山路上走了一天,在一家獵戶家過了一夜,翌日途中遇上一群結伴同行的客人,凌起石是兩手無寸鐵的,呂玉娘又是個女的,他們瞧不起他倆,凌起石低聲下氣的求加入他們行列,也好有個照應,他們戴上了高帽子,在興頭上,也不再拒凌呂於千里之外了。

這一班共有十二個人,有藥商,有鹽商,有山貨商,有保鏢的,也有退休的鏢師。有錢的商人為了安全,共同請了保鏢,其中藥商與鹽商,更請有私人保鏢呢。因此,十二人當中,有四個是保鏢,兩個是退休鏢師,另外的八個才是客商。

十二個全是男人,保鏢粗言慣了,衝口而出;有錢人多自傲,以為財可通神,說話多帶輕薄,這一來,可使呂玉娘尷尬了。

呂玉娘雖然隻身入江湖,到底是出身官臣之家,又是個少女,對於粗言穢語聽不慣,所以心中極不高興,凌起石見此,只好和她走在後面,遠離大隊二十丈外。這樣,便不理會他們說什麼了。

呂玉娘年輕美貌,那些男子漢都對她有好感,想親近下她,卻找不到藉口,便故意諸多做作,目的是在引起她的注意,用以吸引她。

但呂玉娘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跟著不算英俊的凌起石,怎叫他們不憤,遷怒於凌起石,要找凌起石出氣,叫他好看了。

一個長如馬臉的漢子先開口了,道:“嗯,姓石的,你不是說跟我們一起的?怎麼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還不見你科款?你想白佔我們便宜不是?”

馬臉人的語氣十分認真,不似說笑。

凌起石接裝著愕然問:“怎麼?要科款?科什麼款?”

“我們請了鏢師保鏢,以保沿途平安,當然要錢,你既然要加進來,自然也要科款了。”

“你們本來就請了鏢師的,我不加入,你們也是已經請了,你們一樣請了,怎麼要我科款?”

“傻小子,你倒不傻呢?我們請,是我們的事,不關你事,你要加進來,託庇我們,就要科款,要是你不科款……”

“那又怎麼?大叔,我不過沾光沾光,可沒佔你們便宜啊!”

“還說不佔我們便宜?我們科款請鏢師,你要白沾光,這不是佔我們便宜是什麼,臭小子,我警告你,要是你不願意科款,就別跟著我們。”

“我們不是不科,第一,我們沒有許多錢帶在身上,想科也沒有錢;第二,人是你們請定在先的,不是為我們才請的,要我們科款,實在不公平了!”

“臭小子,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不立刻科款五十兩銀子,就給我們滾得遠遠的,不要跟我們,不要再給我們瞧見,聽到了沒有?”

“笑話!這路是你的?只許你們走,不許別人走,是不是?”呂玉娘一直不出聲,這時也忍不住開口了。

她的語氣雖然有點怒,但她的聲音卻恍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得很,那群漢子聽到十分受用。

但是,她只說了這幾句,不再說了,因此那些大漢大為失望,轉而又遷怒於凌起石。

一個頭尖窄額的傢伙問凌起石道:“姓石的,我們的話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你到底科不科款?”

凌起石道:“你走路,我也走路,你沒道理不准我走,你怕我們跟著你們,你們可以歇下來,讓我先走,你要我歇下來不走,辦不到。”

那班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凌起石和呂玉娘先走。

突然,一聲虎嘯傳來,震得山搖地動,獸竄鳥飛,馬臉人他們一班人都大驚失色。老虎不愧為獸中之王,只是那一聲嘯叫,已嚇壞人了,一頭老虎出現對面山頭。

老虎出現了,幾個人都伏在地上,不敢稍動。

對面山虎嘯再起,山頭又多了一隻猛虎,各人更是怯懼了。

馬臉人忽然叫道:“看,它下來了!”各人心頭狂跳,有人幾乎嚇暈,有人主張逃走,爭執未決。

尖頭窄額的驚呼道:“瞧!那小子給老虎咬死了。”

各人望去,果然看到凌起石給老虎咬著還上了山頂,之後,呂玉娘也給另一隻老虎咬著也上了山頂,不見了,連他們的坐騎也不見了。

這是一個駭人的事故,藥商抱怨馬臉人與尖頭窄額那傢伙,說如果不是他們迫走了凌起石與呂玉娘,就不會慘遭虎吻,他自然是替呂玉娘惋惜。

老虎在對面山頭失蹤之後,過了許久,各人才敢起程,但還是戰戰兢兢,冷汗暗流不已。

好不容易走過了這座山,到了一個村莊,各人才透一口氣,這才真正放下心事。這一晚,各人的話題就繞在凌起石呂玉娘二人身上。

這一班都是唯利是圖,不知仁義為何物的傢伙,他們感到惋惜的只是呂玉娘一個人,因為她年輕貌美,各人都對她有企圖,希望在她身上揩點便宜,但未能得手,所以覺得可惜,至於凌起石的慘遇,就沒有人去理會了。

馬臉人曾經受到各人的指責,心中極不滿意,喝了幾杯之後,發牢騷了,他說凌起石之災,是由於他孤寒,不肯科款,假如他肯科一份費用,便不會有此種事故發生,所以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我也這麼想,那丫頭長得真美,誰捨得她死去?我也捨不得她死去的啊,但他們孤寒,不肯科款,這是他自己找死,怎能怪得我們?”尖頭窄額那傢伙支持馬臉人。

馬臉人見有人支持,更加口硬,幾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連他們的主子一一鹽商、藥商和山貨商等都罵了。

鹽商道:“過去的不要再提了,快點睡覺吧,明天還要赴路呢,睡吧!”他一聲催促,各人果然不出聲。

各人都很疲倦,倒下去,很快就大家都睡著了,例外的只有鹽商、藥商和山貨商幾個老闆級的幾個人,他們是睡不著,擔心會有賊人夜襲,更擔心明天會有什麼不幸。

他們就是這祥,總是無端端的在擔心,有時看到一隻老鼠,就會擔心是什麼預兆,他們總是擔心這,擔心那,因為他們有錢。

一夜無事,平平靜靜地過去了,翌日天色微明,他們便起來了。

本來,出門人要予人方便,錢銀使得疏爽一點的,但有錢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視財如命,他們把一文錢也看得如月亮一樣大,所以孤寒得很。他們也不例外,在人家的地方住了一夜,不但不付房租,臨走還拿走了人家的木棍作柺杖呢。

他們出了村外,各人都有佔了別人便宜的一種感覺。

早上,天色雖然大亮,卻有濃霧,對較遠的事物看不清楚,又害怕遇上毒蛇猛獸,而這種害人的東西卻多得很,因此他們擔心是很自然的。

時漸晏,霧慚散,突然,馬臉人驚叫起來:“你們看,那不是姓石那小子?”

“這是虎倀!我們這一回必死了,虎悵是引老虎來食我們的!”藥商這麼一嚷,各人都心寒了。馬臉人向前一指,有的人眼尖,看到兩道黑影閃了過去,有的眼鈍,並沒看到什麼。因為對方實在跑得太快了,而且又是濃霧初散,散而未盡,仍然障礙著人們的視線,所以藥商他們看得並很不清楚,無法肯定是凌起石和呂玉娘,有的根本看不到有什麼人影。

山貨商就曾這樣問過:“你是真看到那小子?真是他?沒有看錯?”

馬臉人被問得一怔,道:“這個可不敢說!霧這麼大,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貨商道:“這是說,可能是他們,也可能不是他們,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不錯!”

“那麼,我們又怕什麼?我們有這許多人,卻怕兩個無藉無名的小輩!傳出去,也給人笑話!”

“我知道!可是,他變為虎倀,我們不是怕他們,是怕老虎!”

“我們十幾個人,差不多半數都有一身武功,馬老師你更是一流身手,怎麼也給幾隻老虎嚇壞了!”

“你以為我會怕老虎?這就錯了!我不是自己怕,我是為了大家!”

“為了大家?”

“是呀,我是為了人家!我是負有保衛大家的責任的,這個責任不小呢!假如幾隻老虎一起撲上來,怎麼辦?只怕保衛不周,出了問題,我可負不起啊!”

“咦,你們看,那不是姓石的小子?還有那個女的,難道他們……”

“不錯,真是他們!”

這一趟幾乎大家都看到了,但仍是有一瞥時光,很快就不見了,各人正懷疑他走得這麼快,突然,不知是誰驚叫一聲,說:“看,老虎!”

一點不錯,在凌起石走過的路上,走著幾隻老虎。

“怎會有幾隻老虎跟著他們?難道他們真成了虎倀。”

各人議論紛紛,都把話題集中在凌呂二人身上,各抒已見,猜測一通。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又知何?他們兩個另有想法。他們恨馬臉他們勢利與無禮,結果離開他們,但是,呂凌兩個都不是記這種小怨的人,離開之後,自己就感到愉快了。凌起石原就通獸語,那第一聲虎嘯原來是他發出來的,不料一嘯之後,突然有虎嘯相和,這是出他意外的。為此,他大感興趣,索性和它們做朋友,帶著它們走。

凌起石在萬松山莊曾對呂玉娘說過他會學虎嘯,他就未有機會聽過,這時卻有機會看到了,因而引起興趣,在凌起石的“介紹”之下,她也與老虎成了朋友了,老虎似乎也很喜歡跟她做朋友,挨著她,顯得甚為親熱,大約人與獸也有相似的地方,長相漂亮的人,是更受歡迎的。

本來,虎為萬獸之王,馬是不敢跟它接近的,但由於凌起石懂得獸性,預先得了功夫,所以馬也不怕虎,虎也不傷害馬。

呂玉娘雖說已經成熟,但到底年輕,稚氣未除,她想到凌起石那麼一叫,虎便響應來了,她好奇心動,便要學學虎嘯。

她剛張開嘴巴,還沒有叫出了聲,凌起石已經躍到她身邊,一伸手,把她的嘴巴按住了,嚇了她一跳,掙扎開後,瞪著他說:“你怎麼啦!你?”

凌起石說:“你是不是想學虎嘯?千萬不可!你若果叫的不好,它馬上會發脾氣,我不怕它,到底會有麻煩,以後你要記住,在不混熟的野獸面前,千萬不可輕率,如果和野獸在一起,大家混熟了又不同,這和我們在陌生人面前說話要小心,在熟朋友面前說話隨便一點,道理是一樣的。”

呂玉娘回嗔作喜,吐了一下舌頭,扮個鬼臉,帶笑地說道:“真想不到,野獸也會是這樣。”

“你少和它們接觸,不瞭解它們,其實,它們比人更加直覺,更加敏感呢!你瞪它一眼,或大聲說它幾句,它們都知道你的意思。你最容易見到的是狗,你想想,萬松山莊那隻小黑,不是十分機靈嗎?”

呂玉娘回想起萬松山莊中的小黑,明白地點頭了。她伸手去撫虎背,輕拍虎頭。

馬臉人看到的便是這時候叼的起石呂玉娘兩人與虎同行情況,所以驚為虎倀,確是有所根據的。

呂玉娘對老虎很快就產生了感情,一程又一程地帶著它走,似乎要把它帶到山外去。凌起石几次叫她不要再逗它們了,她都央求再走一程,直至快要走到平坦大路了,她才依依不捨的和老虎分別。老虎蹲著不走,她也不斷回頭,那情形,就如人將有遠行,和親人分手時一樣。

幾頭老虎一直守在那裡,由蹲著而站著,直至看不見他們兩個了,才離開。但在它們離開之際,已經發覺馬臉人等遠遠的來了。幾頭老虎,不知是感到和凌起石兩個分別的悲傷,還是餓了,想找一頓吃,看到馬臉人他們,使發出虎嘯聲,嘯聲不但淒厲,而且威猛,嚇得馬臉人等坐馬倒退。

蒲老闆駭然大叫:“這次慘啊,一定是虎倀帶老虎來報仇了!”此語一出,各人便膽顫心寒了。

不過,他們只是虛驚一場了,老虎狂嘯過後,卻向山林中進去。儘管如此,各人也是冷汗遍體。

呂玉娘聽到虎嘯,把馬勒住,使擬回頭,凌起石急急把她勸住道:“千萬不可!它就是不願離去才叫的,你若再過去,只怕我也無法阻止它跟來了,我們現在不是去玩,決不能招搖。”

“它們太可愛了,我真想帶它們在身邊!”

“這還不容易,將來我們迴轉萬松山莊時,帶它們回去就是。啊,你看,這幾隻鷹,飛得真快!”凌起石仰望山間密林的上空,幾隻蒼鷹在樹木上空盤旋飛翔,自由自在,遠遠看去,只見它們張開雙翅滑翔,似乎連動也不動,事實卻不如此,不過隔得遠,它的翅膀又有力,輕輕地揚動,看不清楚罷了。

呂玉孃的目光也望向天空蒼鷹,心中即想著老虎,不自覺的發問:“你也能跟蒼鷹做朋友嗎?”

凌起石道:“不知道,蒼鷹驕傲而多疑,把它自小養大是可以做朋友的,但它長得這麼大,兇殘成性,會不會再相信我,肯不肯飛下來跟我們做朋友就不知道了。”

“你怎不試試看!或者它肯相信你呢,你不試一下,怎知道?”

“好吧,我就試一下吧!”凌起石合笑看著她:“你可不能又如喜歡老虎一樣喜歡它,你要讓它們走的。”

“好的,我知道!”

凌起石於是仰首天際,發出一連串尖促的短音。音聲未泯,空中幾隻大蒼鷹已經飛了下來,在凌起石的頭上十多丈處,繞飛盤旋,卻不急於飛下。

凌起石伸出手去,又叫了月聲,便有一頭大蒼鷹停在他的手肘,凌起石用他的手掌去磨它的鋼嘴,幸而它不曾啄幾下,否則,凌起石要捱苦了。

呂玉娘看著,她不敢輕舉妄動了,怕惹火了它,給啄一下,振翅一飛,便連報仇的機會也沒有了。

但是,凌起石和它卻十分老友,似乎是早就熟識了的,此時只是重逢。

凌起石捋它的毛,拍它的背,捏它的嘴,它都似乎十分喜悅,還輕輕啄凌起石的手頸。凌起石的手略為一抬,它就向上飛,他伸出手去,它又飛下來,有時竟是幾隻一齊飛下來,互相爭寵的打架,嘴爪並用,但給凌起石一喝,又都乖乖的停止了,有站在他的肩上,有的站在他的手上,十分有趣。

呂玉娘雖然心動,躍躍欲試,卻始終不敢,凌起石也不替它們“介紹”,也不叫她去玩大蒼鷹。後來,凌起石一揚手,它們全飛了,他高嘯一聲,打個手勢,蒼鷹飛撲而下,打個迴旋,在凌起石頭上繞了一週,向遠處飛去。

凌起石道:“這種鷹,非常兇猛,剛才所見的不過是較小的一種,還有大種的,翅膀張開,足有八九尺寬呢,一頭小鹿,一頭小羊,都會給它抓起來飛走。它目光銳利,記憶力強,若果在別的地方見到你,它會衝破一切飛下來和你相會的,你若果不理它,它就會發狠,啄你幾下才飛走呢!你不會學它們叫,又不懂它們的意思,它若突然飛來,你必手足無措,可能會釀成一禍,所以我不敢‘介紹’它們與你相識。”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讓我玩它們啦!”呂玉娘恍然地說。

“玉娘,你如果對這些有興趣,我就先教你發聲,詳細講解鳥獸的習性,讓你先學會了,然後再跟它們打交道就容易得多了。”

“好,我一定學!”

“那就行啦,只要你學,我一定教你。”

“不知要學多久?要不要學一年?”

“這可難說,你很難在事先有個時間決定的,而且,鳥獸的種類很多,各有不同習性與聲音,學起來,真不容易!其中有許多聲音十分近似,但實際上卻有分別,它們分得十分清楚,絕不會混亂。我就曾經混亂過,叫來的並不是我要叫的一種,我要叫的一種卻沒有來。”

“大哥,他們呢?怎麼還不見他們?”

“他們大約怕老虎,不敢走得太快吧!別理他們,我們們走我們的。玉娘,這兒的風景真美,如果在這兒住下來,倒是個好地方!”

玉娘遊目四望,果然山明水秀,山花燦爛,流水淙淙,鳥鳴蝶舞,樹木蔥鬱,綠草如茵,不禁歡叫:“不錯,真是個好地方,如果建屋,就建在那兒吧,大哥,你看,那兒有一塊平坦的地方!”她向稍遠的平地一指,看著凌起石。

凌起石笑道:“地方確是個好地方,可惜我們有事在身,怎能在此住下來?再說,天下之大,好地方多著呢,昆明四季如春,風景亦佳,四川峨嵋天下秀,廣西桂林的山水甲天下,三峽天險,奇景異趣特多,塞外風光另有奇景,長白積雪,長年不化,江南的風光如畫,西子湖美,廬山隱,雁蕩險,黃山奇,太湖浩瀚,好的地方太多了,將來你有機會去到,都會覺得難捨,怎可以處處長住?說說倒無所謂,真個長住,可就難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大哥,你走過許多地方,你覺得哪一處最好?”

“不,你猜錯了,我走過的地方並不多,將來你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到各地去走走。”

“真的,你陪我?”

“你怎麼啦,我不陪你,陪誰?”

“我不知道!”呂玉娘甜甜一笑,又道:“或許你會陪別的女孩子。”

“玉娘,你還不相信我?”凌起石說。

“我不知道,要等將來才知道。”

“那好吧,我們就將來再說吧!”凌起石報以一笑地說。

玉娘朝他瞟上一眼,內心湧上無限甜蜜,把馬一夾,便潑刺刺狂奔一程。凌起石看著她的背影,心頭也湧起一股無限的甜意,輕踢馬腹,隨後退上。不一會,他就追上了她,擦馬過時,伸手把她攔腰的一抱,將她抱過馬來,兩人親吻著,任由馬繼續走。

過了好一會,她低聲說:“如果給那幾個傢伙見到了,我可羞死啦!”

“怕什麼?羨慕死他才真。”

“你不怕給人看到?”

“不妨!這是我們兩個的事,幹他們什麼事?看到又怎樣?我才不怕!”

“我怕,人言可畏!”

“我們別說這些了,噫,怎麼似乎有呼喝聲?玉娘,我們去看看。”

“你快放開我,快!”

“我們就這樣不好嗎?你討厭?”他說完,又親她,還輕輕撫著她。

“我討厭你,你壞死了!”她笑著說。

不過,稍過了片刻之後,他終於把她送回她的馬上,兩個又並轡疾馳。

她不斷看著他,似乎意猶未足,希望再來一次更徹底的親熱擁吻。

“玉娘,你聽,聲音似乎由那邊傳來,我們去看看。”凌起石向一個方向指著。呂玉娘雖然還聽不到聲音,但她相信凌起石的耳朵,深信那邊必定真有聲音傳來。他們便朝那個地方走去。

凌、呂兩個轉過一個山坳之後,呂玉娘也聽到人聲了,再過不久,她看到在山下的地方有一群人,人聲就是由那裡來的,人群中閃出刀光劍影,也有木棍之類舞動,呂玉娘肯定地說:“大哥,他們在打架。”

“是啊,不知為了什麼?我們快點去看看。”

“你想勸架?是嗎?”

“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說。”凌起石已經帶頭先走向人群了。

凌起石與呂玉孃的突然出現,使得那一班人為之愕然,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都好奇地注視著他們,把他們原來的爭吵停了下來了。一剎之後,有人厲聲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呂玉娘一見他神氣,一聽他這口氣,心中就起了反感。凌起石則笑嘻嘻的,笑道:“我們是過道的,想瞧瞧熱鬧!你們繼續你們時爭吵好了,我只是瞧熱鬧,不會出手的,請放心!”

“走!走!有什麼好瞧的,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管閒事的人!”一個額角上長了肉瘤的漢子揮手叫凌呂兩個走,十分不客氣。

凌起石賠笑道:“朋友!又不擾了你們,讓我們開開眼界成不成?”

“媽的,好聲好氣叫你走你不走,等捱了打才走?真是賤骨頭!”一個穿紅衣服的漢子挑撥地說。

“小哥兒,你是個外鄉人,犯不著淌這渾水,趁他們還沒有動手,還是快走吧!”一個身穿舊藍布的老漢輕輕地勸告凌起石。凌起石瞧他一眼,覺得他目光誠摯,神色焦惶,關注之情,溢現無遺。凝起石心頭一動,就知道這一趟爭吵,其中必有內情在,他沒碰上,自是無話可說,既然碰上,就得管一管了。主意己定,態度變得輕鬆而堅定了。

對方見凌起石不走,再說:“年輕人,你還年輕,何必冒這個險呢?你大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吧?他們是白額虎的爪牙,你犯不著去惹他們,你向前走,要經過白額虎的地方,正好趁這些混蛋未及通風報訊快點通過啊,只是,你這位朋友……”老漢的目光落在呂玉娘身上,停了口,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老大爺,這位是我妹子!有什麼不妥嗎?”

“本來你們是個外鄉人,只要受點氣,送上一點銀子就可以通過了!可是你妹妹長得太美了,白額虎父子都是個好色之徒,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不過,你不用替我們擔心,我們與他無仇無怨,該不會加害我們!”

“唉,你真是太天真了,如果他是這樣一個人,也不叫白額虎了!”

“對了,老大爺,你不是說他很兇嗎?怎麼你們又敢和他對抗?”

“我們與你不同,我們是本地人,無地可走的,不反抗就不能活下去……”

“老大爺,我不明白!你們不能走,更不該反抗啊!你不怕他把你們都殺了?”

“這個,諒他還不敢!”

“為什麼?”凌起石真個不懂了。

“他們是不做工的,一切工作都得要靠我們!砍柴、割草,種瓜種豆,養雞養豬,全是由我們做,殺死了我們,他們沒有好處!”

“哦,原來是這樣!”凌起石恍然大悟,又問:“這一次為的是什麼?怎麼如此緊張?”

“我們村有兩個姑娘要出嫁,白額虎不許,卻要兩個姑娘先陪他睡覺……”

“這白額虎該死!”一直不曾出聲的呂玉娘開口了。她恨恨地說:“他真是畜生,不是人!”

凌起石問:“過去有這種事發生過不?這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老人也怒容滿面,激動地說道:“過去已有過許多次了,那時候,我們怕事,不敢反抗,結果,有的給糟蹋了再嫁人,有的自殺死了!”老人已忍不住流淚了,沙啞了。

“大哥,我受不了啦,這頭白額虎,我非宰了他不可!你不反對?”

呂玉娘聽了老漢的控訴,滿腔怒火在翻騰,表示決不放過白額虎,她問凌起石反不反對,凌起石說:“我當然不反對,不過也用不著心急,這是老大爺他們的事,讓他們去跟對方解決吧,解決得了那是最好,解決不了我們再插手也未遲,這樣,他們才懂得團結的重要,以後遇上敵人才會團結對付。老大爺,你們按照你們的辦法去抵抗白額虎的爪牙去吧,你不用怕他們,有困難時,我和妹妹會幫你們的。”

老漢一番好意勸對方走,對方沒有走,卻反過來要幫助他們對抗白額虎,心中大為高興,他雖然還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麼人,但見他們聽到白額虎之名,全無俱色,還說要對付他,見呂玉娘有劍在身,更相信必有來頭,心更定了。

額頭上有個肉瘤的漢子指著老漢喝道:“老狗才,你跟他說些什麼?”

“我要請他給我們評評理,看看世間上有沒有這樣的道理。”老漢說。

“他怎麼說?”

“他說你們侍勢凌人,橫行不法,是畜生,不是人!人是不會這樣不知禮的,只有畜牲才會這樣做!你們……”

“住口!老狗,你好大膽,敢罵我們寨主是畜牲,你活不了,他們也活不了。”額上有肉瘤的漢子,突然目光注視在呂玉娘臉上,露出一臉淫邪笑意。轉了口風,道:“不過,她不用死,她可以活,還可以享受榮華富貴,過舒適的日子。”

呂玉娘極為震怒,似乎想要動手了,凌起石握著她的手腕,低聲說:“你何必生畜牲之氣,當他狗吠便是。”

呂玉娘詰然一笑說:“不過,這是一頭瘋狗!”

“何止瘋狗,還是癩皮的瘋狗呢!”

呂玉娘更忍不住笑了。額上長著肉瘤的漢子並不聾,相隔也不遠,自然聽到他們的說話,也給氣得眼紅,向他的幾個同伴說:“來,我們先收拾了這小子再跟他們算帳!”他們共有五個人,都朝凌起石走過去。

那個老漢也對他的村人說:“這兩位朋友幫我們說公道話,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去幫他們,不能讓他們吃虧!”

“對,陶伯伯說得對,我們去幫他們。”

“陶老爹,我聽你的話!”

“我們都聽陶伯伯的話!”

幾十個村人都響應老漢的話,要幫凌、呂兩個,凌起石搖手道:“陶老爹,你們不要過來,現在,他們衝著我兄妹來了,你們最好作壁上觀,你們不用替我們擔心,打得過,我們才打;打不過我們會逃,我們有馬,他們沒有,他們是追不上我們的。陶老爹,請你制止大家過來,到我兄妹應付不下的時候,你們再來幫忙也未遲。”

陶老爹聽了,果然勸村人不要走得太近,身穿藍布衫的漢子首先朝呂玉娘進攻,呂玉娘那容得他近了身,馬鞭一抖,“啪”一聲,打在藍衫漢子的肩頭上,打得他“哎呀”一聲大叫,踉蹌走出兩步,還沒站得穩,馬鞭又到,“啪”一聲打在原來的肩處,痛得更甚。

呂玉娘接著一連幾鞭都打中藍衫人的傷處,打得他滿地亂滾,不敢站直身子,但饒是如此,呂玉娘仍然不肯住手,村人都鼓掌叫好。

突然,村人的掌聲停了,有人發出驚惶的尖叫,指著由呂玉娘後偷襲的矮漢。

呂玉娘並末理會村人的驚呼,她仍然鞭打藍衫漢子,眼看那矮子已走近呂玉孃的馬後,只要一撲就可以偷襲呂玉娘了,但呂玉娘仍似未覺,正當村人的心都急得要跳上喉頭之際,呂玉娘發出的馬鞭陡然回頭,不偏不斜,“啪”的一聲響,打在矮漢的手腕,痛得他連刀也丟了,狂叫疾退。

她打掉了矮雙的刀,再一鞭,把刀捲起來,向外反抖飛射,刀光如電閃星流,射向額角長了肉瘤的漢子的胸膛。

那額角長瘤的漢子閃得快,卻射中了站在他身後那個人的胸膛,當場死了。

他們五個人,一死、一傷、一掉了刀,只有額角長瘤的漢子和一個穿灰衣的漢子未曾出手。

但形勢已十分明顯,再打下去,吃虧的自然不是對方,對方只不過女的出手,還有那個男的,若果男的也出手,那就更不堪設想了。額角長瘤的漢子便想到逃走了。

但是,呂玉娘先斃了藍衫漢之後,再追擊矮漢,斃了那矮漢。

她見那額角長瘤的漢子要逃走,便把他攔住,道:“怎麼,想溜!剛才的豪氣到哪裡去了!這是你招惹我,不是我招惹你,要溜,可沒有溜得這麼容易!”

那額角長瘤的漢子恐嚇道:“臭丫頭,你別得意,等一會,我們的寨主來了,你就休想活了。”

“那是等一會以後的事,我現在就要你的命,你的屍體可以叫人搬走,你的狗心就得留下!”呂玉娘邊說邊把馬鞭一抖一卷,“啪啪”的兩響,但這是虛招,並未打到他的身上。

他以為是自己閃躲得快,增加了信心與勇氣,居然向呂玉娘反擊。

呂玉娘“嘿嘿”冷笑聲中,掄鞭狂掃,“噼啪”連聲,一口氣打了對方十二鞭,直把他打得抱頭狂呼,又是滿地亂滾,滿身都是血汙與泥沙,狼狽萬分。

灰衣人見狀,轉身狂奔。呂玉娘還想再追,凌起石攔住她,道:“別追了,由他去吧。”

呂玉娘急道:“大哥,他一跑,準是回去報告白額虎去了。”

“我正要他去報告白額虎,我們本來就要去找他,他的地方必有機關陷阱,危險重重,不如讓他前來,我們可以以逸待勞,他又犯了虎落平陽大忌,勝過我們去找他許多了,你還是先殺了這個傢伙,我們再和陶老爹他們共商破敵大計吧!”

“好!我把這廝殺了再說。”

呂玉娘以一條馬鞭,輕易就收拾了四個匪徒,村人都視她為神仙,但對凌起石則不大看得起,因為他未出過手,身上又無佩劍,不像是個英雄人物。

村人把呂玉娘視為仙女,特別是那些老大娘更是嘖嘖稱奇,似乎不相信一個女人能以一條馬鞭可以殺四賊。可是目睹的男人們則指天發誓說這是真的,並且繪影繪聲,加枝添葉,把呂玉娘說得比實際更勝幾籌,真是個仙女。

村人一面招待呂玉娘和凌起石,一面把那四個死了的賊人埋了,心情是十分興奮的。事情告一段落,也未見白額虎有什麼動靜,只一批過路的客人來了。

他們是蒲老闆他們那一批,村人是喜客的,又在心情喜悅中,招呼自然更好。可是蒲老闆他們看到凌起石與呂玉娘兩人,恍如見到鬼魅,驚惶失措,使村人大為詫異,甚至懷疑他們不是好人呢。

馬臉人馬忠駭然道:“你,你,你……”他一連說了幾個你字,再說不下去,因為他本來以為對方是鬼,但他又見到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與村人如此熟絡,自然是人,不會是鬼。

呂玉娘朝他翹一翹嘴,冷然笑了一聲,卻沒有出聲。

她那一笑,在馬臉人看來,不但含有諷刺成分,而且,還有陰冷成分,所以看得他心頭一涼,冷汗也暗流了,他在懷疑:“她到底是人是鬼?”

“嗯,你怎麼?怎麼不說下去?”凌起石挑戰地說。

馬臉人道:“我問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什麼?你說什麼?”凌起石開玩笑地說。

馬臉人一窒,但仍然再說:“我問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凌起石目光一閃,狡滑地盯著馬臉人道:“依你說呢,我們是人還是鬼?”

這使馬臉人難答了,如果說他是人吧,自己明明見他給老虎銜走的;如果說他是鬼,他又活生生的和自己說話。如果說他是人,自然會鬧笑話,如果道他是鬼,必受到對方報復。

馬臉人沉吟著,久久無法回答。

凌起石催他:“怎樣?我是人是鬼?”

“你是鬼,不是人,你是虎倀,來害人的。”馬臉人突然膽子一壯,大聲說。

凌起石冷笑道:“我說你活見鬼才真,你連人與鬼也無法分辯,還有什麼判斷力可言,姓馬的,你活見鬼了。”

呂玉娘道:“大哥,我們放走的人,大約快來啦,我們要不要派個人出去把風?提防敵人突襲?”

“妹妹,你學乖啦!你放心,我早派人去監視了,任他狡猾過狐狸,也瞞不過我們,如果他們來到三里外,我們就已經知道了。”凌起石滿有把握地說。

但呂玉娘有點不大相信,村人也臉有驚異之色,因為這裡沒有少了任何人,怎會有人去監視敵人來襲?

蒲老闆道:“石兄弟,我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回答我。”

“你問吧,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的,不能回答的,我便無法遵命了。”凌起石說。

“那當然,我不會使你為難的。”蒲老闆說,“昨日,我們明明看到你們給老虎銜走的,怎會還活著。”

凌起石笑道:“原來你們以為我給老虎咬死了,怪不得馬鏢師問我是人是鬼啦!”稍歇,又接下去道:“你們看到我們和老虎在一起,這是事實,看到我給老虎咬死,就看走眼了,你們怎也想不到,那老虎跟我是老朋友,老朋友見了了,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來咬我?它告訴我,說它見得人多了,有的人貌似忠厚,心實狠毒,它要我帶眼識人,不能胡亂信任人,對於那些存心不良,專心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少惹為佳,絕不能做朋友!我們聽了它的勸告,所以便自己走,不願再和人群在一起了,我這樣回答,你可滿意?”

蒲老闆等人都深感慚愧,臉也紅了。

村人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但都同意凌起石的話,都說凌起石說得有理。

這一來,更使蒲老闆等人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鑽進去躲躲羞。

呂玉娘看著他們,露出得意的神態。

凌起石指著和尚罵禿驢,把蒲、馬等一班人罵得狗血琳頭,羞愧滿面。村人不知內情,憑直覺表示意見,支持凌起石,又把蒲馬等人罵了一頓,淋漓痛快,呂玉娘感到十分開心,展顏微笑,更美了。蒲老扳看在眼裡,心頭為之一蕩,幾乎把持不住,急忙別轉頭去,問道:“石兄弟,你過去到過這裡了?”

“沒有,這還是第一次經過的!蒲老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記得你說過,你和那老虎是老朋友,你既然是第一次經過,怎會是老朋友?”

“蒲老闆,你這話很有趣!我問你,假如我們這次同行建下深厚交情,十年八年之後,再在東海或塞外見面,你說我們算不算老朋友?或者在東海與塞外都不算,一定要再在這裡見到才算是老朋友?”

“你是說,你過去在別的地方已經和這老虎相識?”

“你以為無此可能?”

“我不敢說無此可能,但這可能卻很少!”

“何必很多?就只一次已經很夠了!老實說,有的人真是未必比得上禽獸呢!禽獸是喜怒形於色的,那些人卻狠毒藏在心中,更難提防呢!”

凌起石指桑罵槐,馬蒲他們一夥人自然聽得懂,但因為凌起石是泛論,並未指名道姓,若非知道內情,是不會了解的,村人就聽不明白,因此,蒲馬等人心中雖然氣憤,卻也不便發作,就這樣,蒲、馬等一夥人只好吃啞巴虧,給凌起石轉彎抹角的罵了一頓,忍著一肚子氣,要等機會發洩。

凌起石假作不知情,罵了對方一頓之後,又道:“聽說敵人就要來襲擊了,你們來得正好,你們都有一身武功,又有義氣,正好幫他們一個忙,給賊人迎頭痛擊,不讓賊人得逞!你們不會拒絕吧?”

“這個,”馬臉人剛說了開頭,便側望蒲老闆和其他的人,看大家如何反應。呂玉娘道:“有什麼這個那個的,有事就求人家,人家有事難道好意思不理?這個臉怎麼能丟呢!難道也要人家出錢請你們保護?”

頭尖額窄的漢子靈機一觸,似乎找到擋箭牌,搶口說:“石姑娘身上配劍,想必亦會武,這麼說,石姑娘也是準備出手相助了?”

“那還用說!你以為我不配是不是?”

呂玉娘一口答實了,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最少在表面上是比馬臉人勝了一籌。

馬臉人見個個老闆都搖頭示意,反應不佳,不敢口硬答允下來,只好扮烏龜道:“石姑娘急人之急,令人佩服!我們的責任是保衛老闆一路平安,現在還有許多路要走,不敢妄自冒險!我們只好抱歉了。”

“好一個‘只好抱歉了’真難為你說得出口來!你現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有事,你卻置身事外,這算什麼呢?再說,就算你們真個出手相助,也幫不了什麼,到時還得由別人照顧你們呢!現在好了,你既然說得這樣清楚。如此自私,只顧自己,人家也用不著來照顧你了,賊人來的時候,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縱然有危難,也別指望有人來相助!”呂玉娘把相互之間劃清界線,互不混淆。這原是馬臉人的意思,呂玉娘不過引申細說罷了,但她這麼一說,馬臉人他們可就感到難堪了。

十幾道怨恨的目光迫射向呂玉娘,呂玉娘並不在乎,轉身向村人問道:“早先逃走的賊叫什麼,你們可知道?你們見過賊首沒有?他慣用什麼兵器?武功怎樣,可有人知道?他們……”

“陶老爹,他們來了,那邊已經有暗號通知了!”一個人匆匆入報,打斷了呂玉孃的話。

這個報訊傳出,氣氛立即變得緊張起來,馬臉人也緊張起來了。呂玉娘冷然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賊人的目標是這裡,你們最好是快點離去,要不,賊人一來,難免魚目混珠,玉石俱焚,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們,不要後悔才好。”

呂玉娘這一招用得可真絕,明是提醒對方,實是挖苦對方,馬臉人果然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商量。

兩個退休鏢師倒有點義氣,傲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是死了,我也不算夭折了,數十年刀口吮血的生涯也捱了過去,今天依然活著,人家在危難關頭,仍然招待我們,我們卻只顧性命,馬忠,茅貴,你們要走就走,不必理會我倆了。我倆決定留下來,是生是死都與村人在一起。”

“好!這才是好漢子,我們歡迎。”呂姑娘說。

馬臉等人仍遲疑未決,陶老爹則說:“呂玉娘,早先逃走的那個人叫焦揚謙,他是一個最狡猾的人,賊首的武功有多高強,無人知道,因為無人能在他劍下逃生過。唔,我幾乎忘記了告訴你們,他那柄劍據說是寶劍,什麼武器若跟它碰,都給它削斷。你們等一會和他動手,最好別跟他的劍硬碰。”

“老爹,那柄劍叫什麼名字?”凌起石問。

“名字?讓我想想,我會想得起來,那劍……”陶老爹沉吟著。

一個精壯的小子插嘴道:“叫做‘沉龍’!”

“對!叫做‘沉龍’,小鐵兒,還是你記得。”陶老爹讚賞地說。

“這就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來,妹妹,恭賀你,我們乾一杯!”凌起石笑說。

“恭賀我?恭賀我什麼?”呂玉娘愕然。

“恭賀你快要獲得一柄寶劍呀,你沒聽見小鐵兒說那是一柄‘沉龍’寶劍?”

“哦,你說的是這個。”呂玉娘開心地說:“你以為他肯答應?”

“誰管他答應不答應。”

“你是說……”

“象以齒焚身,這一回可不由他作主了。”

“那麼,我得先多謝你了。”

“哪裡話,你自己就行啦,還用得著我。”凌起石說完哈哈大笑。

呂玉娘也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問道:“大哥,你以為我真可以對付他?”

“當然可以!”凌起石道:“不是我故意捧你,只要你不驕不怯,已少有敵手了。”

突然,馬臉人馬忠冷冷插上一句,道:“這個當然,塘中無魚蝦封王,在這窮鄉僻壤中,吹牛皮又算得什麼,難道還會吹得破?”他是想洩早先受呂玉娘譏諷之恨。

那個退職鏢師道:“石兄,令妹或許真有過人武功,但天下之大,奇能異士盡多,話還是不宜說得太滿。”

“多謝孟前輩、苗前輩指教,嘴邊無毛,說話不牢,這是我一時疏忽,晚輩這裡謝過。”凌起石向苗、孟兩個深深一揖致謝。

孟猛和苗深兩個想不到凌起石如此謙抑,勇於改正,大為高興,連忙謙遜幾句,相互之間,感情甚佳,氣氛亦甚和洽。

外邊再有人來報訊,賊人又是近了許多,快要來到村口了,馬臉人等十多人匆匆向外走,連行李也帶走。

苗深和孟猛兩個,他們是表示過與村民共存亡的,所以留下了。

馬忠等人走了之後,凌起石帶了六七個人到後山去斬了近二百根竹,他帶著呂玉娘、苗深、孟猛三個到村前路口,把斬下來的竹插在地上,布成一個竹陣,又把一些石塊堆在山腰,只等敵人迫近,便用滾石阻他前進,這樣,便可以把賊人擋阻村外,不致村中受到損失了。

村人一方面見凌起石年紀太輕,年齡所限,到底會欠缺經驗,另方面不相信幾根竹竿就可以阻擋得賊人進村,所以內心是非常不安的,只因呂玉娘曾顯過功夫,輕易就殺了四個被村人視為強人的賊黨,且除她帶頭抗賊之外,再難另找他人,因此,在無狗找只貓的心理影響下,只好任得凌起石和呂玉娘兩個怎辦就怎麼辦了。可是凌起石卻似乎是成竹在胸,有條不紊,他的鎮定,漸漸贏得村人相信了。

負責瞭望的村人向陶老爹報告最新的消息,白額虎並沒有來,來的二十多人,並無白額虎在內,至於二十多人是什麼名,卻不大清楚!陶老爹叫人把消息轉告凌呂兩個,凌起石道:“不要理他是什麼人,既然是白額虎的手下,諒不會是好人!等一會賊人被擒之後,請陶老爹和大家決定處理辦法。我自己的意思是,若果是外鄉人,肯跟白額虎,多半不會是好人,若是本地人陶老爹和大家當知其底細,若果他平時不壞,是受迫的,可容其自新,若平時就是壞蛋,便該殺掉。但我是個路過的客人,不想自作主張,還是由陶老爹與村人決定為準!”陶老爹與村人對凌起石的這個主張甚表贊同,對他如此尊重陶老爹與村人,更無限感激。

突然,村外升起一道紅紅的火箭,升至高空,“啪”一聲爆出一蓬火花。火花四射,恍如一朵大菊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特別耀眼,也特別美麗。但是,村人卻沒有好心情欣賞,他們知道,這是賊人進攻的訊號。

村口靜悄悄的狗也沒有一隻,狗吠也沒一聲,呂凌苗孟等去了哪裡,怎麼一點聲息都沒有,陶老爹與村人都惴惴不安,想找人卻找不到人,想去看又沒有膽,大家正在驚惶苦悶之際,驀然發現凌呂兩個已經回到了村前,出現在大家面前,各人便爭相詢問防盜大計。凌起石道:“苗老師、孟老師都上山幫忙滾石去了,有他們相助,相信是敵人不易通過了,其他嘛,已經全由竹陣負責,不用理會了。”他說,如果大家疲倦,不如早點歇息,想瞧熱鬧則不妨到村口的土墩或樹上去,只要不出聲,不叫賊人知道,就不會有暗箭相害了!村人聽了凌起石的話,果然是有人蠢蠢欲動,要去瞧熱鬧,於是,有的是父母阻止兒子,有的是妻子攔阻丈夫,結果,真正去看熱鬧的只有六個人。

村外這時人影閃動,瞧熱鬧的六個人分成兩夥,一夥在近些,一夥在遠些,分別在兩座土墩上隱伏。他們看到前頭的賊人已經進入村口,但卻只在村口走來走去,左轉右轉,卻不進入。村人看得莫名其妙,互相猜疑,細聲討論。一個說:“王仔,你看這是什麼道理?他們怎麼不入村,只在村口轉來轉去?”

“我正感到奇怪,我們村口明明是空蕩蕩的,怎麼會有一座竹林?你看,這是什麼原因?”王仔說。

“王仔,我看石大俠和女俠一定會法術!他說佈下竹陣,就不怕賊匪入村,早先我不大相信,現在我相信了!有了這座竹林,別說是人,就是蛇也未必能夠入來,你說是不是!”

“不要說話,提防暗器偷襲!你不要命,我還不想去死呢!”小六子禁止朋友繼續說話。

天龍山的賊人在村口轉呀轉呀的轉了半夜,轉得頭也暈了,腿也乏了,當村人打響五鼓的時候,賊人再也走不動的了,他們索性坐在地下,東一個,西兩個,有的自己倒在一邊,有的兩三個倒在一起。

天亮了,二十三個賊沒一個能逃脫回去,都給村人抓住了,一齊押到村中的空地中等候發落。

他們有的滿面羞愧,低下頭,有的哀聲求赦,力言自己是冤枉的;也有的大言不慚,危言恐嚇村人,說假如不釋放他們,天龍寨主得知之後,一怒之下,勢必親自出馬,來找村人算賬,那時候,只怕全村就會給蕩成平地,雞犬不留了。

村人有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撐腰,膽大了,氣壯了,再也不怕賊人恐嚇了,因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喝打,有人更忍不住要動手了。

陶老爹在各人要求之下,憤然道:“好!為了給天龍山一點顏色看看,也為了替大家長期受氣報一點仇,我們先把這幾個宰了,再找白額虎算賬,誰去動手?”

“我來動手!”一個年青的小夥子扛個大鋤頭走出來。

人群中有人說道:“小李子,你這不行,劊子手是用刀的,不是用鋤頭的,你以為是鋤地種芋頭?”

這話聲引得大家嘻哈大笑,小李子臉紅的說:“為什麼不可以用鋤頭?打蛇、打狐狸我都是用鋤頭的,為什麼一定用刀?”

陶老爹笑道:“對呀,小李子,你說得對呀,殺賊,可以用刀,用槍,用劍,用棒,用斧,用鋤,甚至用柴刀、鐵錘等,只要可以擊斃賊人的都是武器,鋤頭一樣可以作為武器呀!”

凌起石道:“李大哥,劊子手是負責替官府殺人者的稱號,他們殺的未必是壞人,不少好人他們也枉殺的。你現在殺的都是壞東西,不應該叫劊子手,你應該叫……”

呂玉娘笑著插口道:“應叫獵獸英雄,因為屠夫是殺牛殺豬的;廚師是殺雞殺鴨的,獵戶是專打野獸,他們都不是人,是披了人皮的野獸,李大哥,你應該稱為獵獸英雄好啦!”

小李子被捧為英雄,高興得哈哈大笑說:“石女俠,你不要笑我了,我是怕黑的,我夜間不敢上山打獵的。”

“過去不敢,現在就敢了,你們敢於與白額虎對抗,都是英雄!”呂玉娘大聲說。

“哎呀,我們都成了英雄,誰是狗能呢?”一村民說,引得大家嘻哈大笑。

凌起石笑道:“你們確是英雄,不過,狗熊還是有的,他們跟著白額虎為虎作倀,就是狗熊,我們先把他們殺了,然後再去找白額虎算賬!”

於是小李子和好些人都爭著去殺賊。二十三個賊人,只放生了九個,十四個就地殺了。

凌起石作了一番安排之後,便與呂玉娘去天龍山找白額虎,苗深和孟猛兩位也要去,但凌起石道:“苗老師,孟老師,如果我們全部去了,白額虎突然出現,怎麼辦?我不是小看兩位,不願和兩位同去,只是想留下兩位保護村人,以防萬一。”

“凌大俠,你們去吧,我們的人守在村外瞭望,若果發覺白額虎,必能及時通知,現在還沒有,可見白額虎仍在山上。”陶老爹說。

凌起石想想,說:“那好吧,我們一齊走!”四人迅速出了村外,向天龍山而去。

凌起石四個雖然沒有騎馬,腳程卻快得很,不一會已來到天龍山。凌起石先在山下仰望,注視了好一會才說:“這山的佈置有古怪,你們請跟著我,不可走亂!”呂玉娘問:“這山有什麼古怪?怎麼我看不出?”呂玉娘問出了苗、孟的心聲,他們也看不出有什麼古怪,不過不好意思問罷了。因此,呂玉娘問,他們聽得十分留心,聽聽凌趁石怎麼回答。

“你不過太大意罷了!如果留心,你應該看到的!”凌起石說。向前一指,道:“你看到沒有?那邊有一座小塔,這邊也有一座!你別小看這兩座塔,它可以比得上十名一流高手呢!若果我們不設法先毀了這兩座塔,一切行動全在賊人監視之下,而且,也會陷入賊人所佈下的七星陣中,不易應付!那些東一塊,西一塊的石頭,你別以為是天然在此,不是的,它是七星陣的記號,若果不識陣法,陷入其中,就會如賊人昨晚陷入了我佈下的竹陣一樣,走了半夜也找不到出口,逃不出去了!”

“大哥,你識得這七星陣,能破嗎?我們闖得過去?”白玉娘擔心地問。

“當然可以,所以我才請兩位老師同你跟著我走!苗老師、孟老師,我們可以開始了?”

苗深毅然道:“好,請引路吧!”

孟猛也說:“石英雄不必客氣,動刀動劍,我自命還可以,解陣破陣,實在不是我所能,該怎樣,你拿主意就是,毋須跟我們商量了!或進或停,或左或右,你說好了,我一定照辦!”

“孟老師言重了,關於陣法,我亦所如有限,不過碰巧他們所佈的七星陣我曾見過,如此而已,假如他佈下了其他陣,我就未必認識了!”

說說談談,已經去到半山了。凌起石走過第一塊石頭之後,對呂玉娘說:“妹妹,你把石塊放到這裡去!再跟上我們!”

“好!我會的!”呂玉娘果然是把石塊搬離了位置,此後,經過其他幾塊石頭時,呂玉娘又遵命移動了石塊,直至把七塊石頭都移動了,凌起石又親自搬了兩塊大石來,另外放在兩個對峙位置,感到滿意了,才繼續向上走。呂玉娘問道:“大哥,你這是為什麼?”

“你看不出來?白額虎佈下七星陣,要把我們困在陣之中,我把它移動一下,便變為九醜陣,假如白額虎不察,陷入陣中,就有得他受罪了,除非他懂得破陣。”

“大哥,這樣移動一下,就會改變為九醜陣了?這不是很容易?”

“這很難說!識得就易,不識就難!我叫你再把它改變為十惡陣,你能改得來嗎?你根本未學過陣式,如何可以?可是要我變,就太方便了,我只要在那邊一站,九醜再加上我,便成為十惡陣了!”

“石英雄,你看白額虎搗什麼鬼,怎麼不派一個人在此看守?縱使不加截擊,也該派人暗中監視呀,怎麼連放哨的也沒一個?”苗深借題發揮,試探凌起石見解。凌起石微微一笑,道:“這不關白額虎的事,他佈下七星陣,以為就可以阻擋得住來人了,怎知道我們如此輕易就把他的七星陣給破了,這大約是出乎白額虎意料之外吧?”

“石英雄,我們已經是快上到山頂了,怎麼還不見有山寨?這天龍山寨到底是建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咦,好傢伙,居然是個會家子呢,要不是我早已留心,幾乎給他騙過了!”

“大哥,你說什麼?”

“你瞧那邊,那就是山寨了!”

凌起石說那邊有一座山寨,並向一個地方指著,呂玉娘依他所指看了一會,仍然看不到什麼。苗深和孟猛兩個也看不見什麼,三個人都大感詫異,以為凌起石和他們開玩笑。孟猛故意笑說:“石英雄真好眼力,佩服!佩服!”

呂玉娘道:“奇怪,怎麼我看不見?”

苗深說:“怎麼?你也看不見?我還以為我年紀大了,眼睛才看不見呢?”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是言中有物了。

凌起石道:“你們別動,我去移開前面那堵牆,你們就會看得見了。”他說完就去把擋住前面的一堵牆移開。

他們三人都滿腹懷疑,不知凌起石有什麼能力可以移動那一堵牆。他們看著,只見凌起石走近去,繞過牆邊,從牆的裡面向外一推,兒塊石跌散了,整堵牆也不見了,牆的後面遠處,果然現出一座山寨。苗深和孟猛兩個做了二十年鏢帥,見聞可算不少,但似這樣的怪事,還是第一次見到。

凌起石笑道:“這使是奇門陣法,亦即是障眼法,昔日諸葛孔明布的怪石八陣圖,就屬於這一類,利用天時、氣候、五行相生相剋和八卦陰陽變化,幾塊石頭,有時就足以困死十萬甲兵。白額虎竟是個會家,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幸好他所知不多,道行尚淺,否則,我們將會倍加危險。”

“石英雄,現在我們怎辦?”孟猛問。

“孟老師、苗老師,為了安全謹慎起見,我要先去查看一遍,看看他是個道行膚淺,還是故作疏漏,誘我們入甕。兩位請與我妹妹暫時留在這裡,我很快就回來。”凌起石說道。

“大哥,我們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呂玉娘問。

“你記住,敵遠不要離,走近發暗器,虎狼多幻象,沉著操先機,我去馬上就回來了。”凌起石說完,身形一晃,人已在十多丈外,一眨眼,已經遠去數十丈,迅速己就不見了。

苗深和孟猛他們過去也遇到不少高手,但從未見過如凌起石樣的人物,正在驚異著,凌起石已經不聲不響的飄然出現眼前了。

“大哥,看到什麼了?”呂玉娘急問。

“別問,快跟我來,他要逃了!”凌起石帶著他們急行走。轉了幾個大小圓圈,到了一處地方,凌起石叫各人埋伏好身子。不一會,有人開門出來,向四周看望一眼,使輕輕拍掌,跟著,由屋內走出幾個人來。

一個大胖子笑道:“我還以為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只是徒有其表,哈哈!如果他預先在……哎呀,我們上當了,快退!”胖子急忙轉身,只見寒光一閃,一位嬌俏的少女已經站在門口,背向門內,面對胖子,冷然說:“白額虎,你還想逃走?遲了!”

大胖子停住身形,目注呂玉娘,道:“你是誰,我跟你無仇無怨,你為什麼壞我買賣?”

“你與山下村人又有什麼仇怨?為什麼要去殺他們!你看,你的人已經動手啦,你還說這什麼?”少女橫劍胸前,全神注視大胖子。大胖子扭頭斜望,果然看到自己一個手下已經與來人打起來了。少女又道:“怎樣?有兩條路可以任你選擇。”

“哪兩條路?你說!”

“第一條,你乖乖的把沉龍劍送過來,我會饒你一命,第二條,你可以動手,我們幹一仗,你的沉龍劍結果仍會落在我手中,但你卻不免一死,你想走哪一條路?說吧!”少女說。

大胖子想了半刻,斷然道:“好:我把劍給你。”他倒十分爽快,一說著話真的把劍解下來,連劍鞘捧在手中,緩緩走近呂玉娘。

就在此時卻聽得有人輕輕說:“玉娘,小心背後門內,大胖子是個冒充貸,正點兒仍在屋內。”

呂玉娘聽得芳心一頓,同時發覺大胖子的目光並非看著她,是看著她的背後,當下使佯作不知,沉住氣,靜以待變。

呂玉娘又聽到凌起石說道:“小心胖子放暗器,要閃,勿接!”她聽得指示,向左疾閃,恰巧大胖子的右手手腕一翻,便打出三枚烏忽忽的東西,分成一直線射向呂玉孃的心窩、臍穴與陰部三處,假如呂玉娘迴避不及,不管中上哪一枚,都有生命危險。但是,她迴避及時,三枚暗器由她的身邊半尺左右以外射到門內,之後是門內傳出爆炸聲與慘叫之聲。

大胖子似乎想不到有此變化,為之一怔,呂玉娘恨他施暗算,手中劍一抖,飛身便攻,一團劍光把大胖子罩住,似乎把大胖子上半身的穴道都罩在劍光中。

大胖子被迫拔劍迎擊,劍一出鞘,寒光耀眼,證明那確是一柄好劍,從劍光的亮度看,不會輸給呂玉娘那一柄。

“沉龍劍!”呂玉娘不自禁的叫出來。

話才出口,她耳邊已聽到凌起石道:“不,這不是沉龍劍!”

呂玉娘心頭一凜,正要問道沉龍劍何在,猛可裡心頭劇顫,當堂醒悟大胖子是冒充的。

大胖子此時挽劍花,迎來招,眼看雙方就要碰上,呂玉娘手腕微旋,劍身一偏,已避過碰拼,卻壓著對方劍身,反削過去,只一閃已削到大胖子的手指去。

大胖子也真了得,左手一拍右手肘,右手五指一鬆,便把劍震起丈外,劍光疾射,人向斜退,避過了斷指之險,並接住落下之劍。

呂玉娘哼了一聲,道:“連你這樣一個大胖賊也收拾不了,我還有臉見人!”她身形突然加快,幻成一條線影,只見她劍光人影飛射,忽進忽退,進如疾電,退若驚雷,攻守進退,井井有條,驟看之下,似極簡單,應付起來卻無比困難。因為呂玉娘身快招狠,十分難對付。

凌起石在旁觀鬥,見呂玉娘不用全力,作急道:“敵眾我寡,留力再鬥,別浪費精力與時光,有利敵人。”

呂玉娘心頭一凜,手上利劍已經吐出幾朵劍花,有杯大有碗大,有海碗大,大小劍花一齊向大胖子身上刺去。

大胖子到底礙於身型不夠靈活,無法與呂玉娘輕盈的身形相比,他的功力又不比呂玉娘高,在呂玉孃的一輪狂攻之後,只有招架之力,不過盞茶時光,呂玉娘已經兩次得手,刺中大胖子兩劍,一傷在肩,一傷在肋。

大胖子受了傷,大叫道:“臭丫頭,我跟你拼了!”

呂玉娘道:“哼,你想拼,我才不拼呢!你想死還不容易,十招之內就叫你回老家,你信是不信,看招,這是第二招!”她沉手猛劈,劍作刀用。

大胖子急向後退,呂玉娘劍勢己變,向上一跳,把大胖子的胸衣刺裂了,血也流了。

大胖子處境十分危險,每分鐘都有死亡可能,呂玉娘絕不假以顏色,狂攻至第九招,第十招,使出劍掌齊攻,先刺出一劍,繼而加一掌,果然得手,大胖子已經支持不住,倒下了。

呂玉娘擊倒大胖子,自然大為高興,正鬆一口氣,陡然聽到凌起石叫道:“玉娘,小心擲劍!”

呂玉娘已看到寒光電射而來,知道來勢不弱,也不敢怠慢,抖劍相迎,在來劍的劍尖處輕輕一挑,連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劍已給挑得轉了方向,直向天空上升去,到了五丈左右,方向下墜,落在呂玉娘手中。她看一眼,道:“這劍普通得很,還不及我的劍。”

“這個當然,你這柄本來就是好劍,不過還不及沉龍劍好!”凌起石說。

“大哥,你肯定白額虎仍在山寨?”呂玉娘問。

“不錯,我肯定他在山寨,不信你瞧,他不是出來了?”

這時,白額虎從山寨出來,呂玉娘一見,奇道:“咦,就是他?怎麼長得這樣笨?”

“你說他笨?他才不笨呢!他這一柄劍就是沉龍劍了,你要小心才好。”凌起石說。

“你給我掠陣吧,有你看著,我會放心許多,用招也來得自如。”

“那好吧!我若果發現其他敵人時,我會先告訴你才離開。”

“好!我先收拾了白額虎再說。”

“什麼人如此好膽,敢說收拾我白額虎!”白額虎走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呂玉娘心內暗驚:“好靈的耳朵啊,真了不起!”

白額虎見她沒有回答,只是沉思,心中也感到奇怪,暗暗地想:他們是什麼人,年紀輕輕的,看來女的還不到十八歲,那男的也只是二十出頭,怎麼會有此功力,居然擊斃了大力神。

雙方都在沉思著,一時靜了下來,片刻之後,白額虎問道:“我問你是什麼人?怎麼不回答?”

“你就是白額虎?你手中的是沉龍劍?”呂玉娘冷然反問。

白額虎得意地一笑,道:“你的眼光倒是不錯,看得出這是沉龍劍,你是為我這柄劍來的?唔,你倒黴了!”

“為什麼?”

“你早不先行打聽清楚,現在遲了!”

“你意思是……”

“他們都喪身在我這柄劍裡了!”

“是嗎?”呂玉娘說:“但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你聽著了,第一、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第二、你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不適合於今天了。”

“有志氣,你是誰?怎麼不說?”

“我叫石屠虎,外號女武松,正好是你白額虎的剋星,你明白了?”呂玉娘說。

“臭丫頭,你好大膽!”

“當然大膽,膽小我也不會來了。”

呂玉娘句句都頂撞,氣得白額虎發抖,不顧身份,先拔劍發招,說道,“臭丫頭,看劍!”

聲猶未了,劍招已發,疾指呂玉娘面部,呂玉孃的劍本來就握在手中,見狀並不驚惶,緊握手中劍,待得對方劍勢用實了,她才猝然側身一閃,不去接來招,反削白額虎的手腕,出手快極了。

白額虎吃了一驚,忙沉手抖劍,硬架來招,想以自己沉雄內勁傷害對方,他用意甚毒,自信也甚強,深信自己的內力勝過對方,所以硬接硬拼,要撿對方便宜,呂玉娘似乎想不到對方有此用心,竟然和他硬拼一招。

白額虎這一招迫得對方硬接,立即把勁力運到手上,透進劍鋒,怎知用勁之下,對方這一劍竟似無物,使他無處用力,反而因為用勁過猛,收勢不住,身形前傾了半步,空門大露。

呂玉娘劍光一揚而起,引開白額虎眼神,白額虎只道她運劍反擊,所以急忙回劍攔擋。但是,他卻估料錯了,他橫劍一封,走了空招,呂玉娘左手拍出一掌,疾攻對方空門,掌勁用實之後,手腕陡然一旋,掌風也是跟著旋動,似錐似鑽,旋進白額虎的穴道,白額虎被襲,震動全身,不由自己的退了兩步,才穩得住身形。

“白額虎,看招!”呂玉娘銜尾進擊,絲毫不慢,白額虎冷“哼”一聲,再橫劍封擋。呂玉娘不想與他硬拼,身子一側,又揚劍作勢,似痴故智。

白額虎冷冷一笑,暗吸一口氣,把內力蓄留左掌上,要在掌力上顯威風。可是呂玉娘即出他意外,左手只是虛發,招未實,人已斜側,傾全力在劍,狂刺白額虎,白額虎回劍一擋,兩劍相交,強弱已分,呂玉娘是蓄勢發招的,勁透劍鋒,白額虎是猝然回救,劍勢未成,自然吃虧許多,硬拼之下,白額虎劍身反彈,虎口也震痛了。

呂玉娘一劍斜劈,劍勢未盡,劍鋒過處,白額虎肩頭已經衣破流血了。

白額虎一連兩次受挫,又氣又恨,又驚又奇,他傷的本來不重,未損及骨骼,定一定神,連傷也懶得去理,把心一橫,立即撲擊呂玉娘。

呂玉娘恨他心腸歹毒,咬咬牙,也跟白額虎拼個明白,心念方動,耳邊便聽到凌起石勸道:“玉娘,不要衝動,他是垂死掙扎,你不要跟他拼命,他是破碗爛壺,你是江西名瓷,怎可以跟他亂碰?由他去發瘋吧!你用出蝶戲花叢,自可制他於死命,奪得沉龍劍的。”

呂玉娘一邊打一邊所著凌起石的指點,果然依計而行,展開穿花步法,左繞右拐,輕盈妙曼,姿勢迷人。

白額虎用盡全力狂攻狂撲,總碰不到她身上,直至五七十招,仍然無法抓住呂玉娘,連她的秀髮也傷不了一根,連她的衣角也削不下半塊,他平日賴以驕人的快劍,完全失了靈,對付呂玉娘竟然起不到一點效用,因為他出劍雖快,呂玉孃的身法比他更快,他一劍劈出,明明是可以劈中,難以迴避的了,可是用實之後,仍然是走了空招,這樣快身法的對手,他還是第一次碰到,打來是越來越膽怯了。

呂玉娘使出一招“鷹旋長空”擇地而下,避過了白額虎的進攻,白額虎卻失了先機,也失了取勝的機會,目睹呂玉娘安然落地,這口氣就難以下嚥了,他本來心浮氣噪,已難自制,此刻更無法自靜了。他發出虎嘯之聲,山林震動,風雲變色,氣勢驚人,確是不愧梟雄。

呂玉娘聽了嘯聲,挖苦道:“你鬼叫什麼?又不是寒風細雨,怎麼偏有鬼叫?這就奇了!”氣得白顏虎五內生煙,怒火狂湧。

白額虎厲聲大叫:“臭丫頭,今天若給你活著離開,我就不是白額虎!”他口中說著,招式卻是絲毫不慢,沉龍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既輕靈,又翔滑,真稱得上是流水行雲,揮灑自如,難怪他如此自負,目中無人。

凌起石從旁冷觀,看出他的內力比呂玉娘弱,但經驗卻比呂玉娘豐富,判斷力比呂玉娘強,若果長打下去,缺少打鬥經驗的呂玉娘便有危險,因此,凌起石便站在一旁指點作戰。

白額虎在一輪狂攻疾撲之後,本已扭轉局勢,略佔上風的,不料心中正自高興,形勢突然又變,他發出去的招式,總是發到一半使給對方封死,佔了先機,迫使他變招應付,改攻為守,處在捱打境地。

這是一個極大的變化,對白額虎來說,這是一件可怕的事。他曾幾次冒險出招,希望再爭回先機,結果總難如願,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搏鬥呂玉娘。

呂玉娘得到凌起石暗助,毋須花精神去分析敵招,只要照凌起石的指點發招,忽而攻左,忽而攻右,忽攻上盤,忽攻下盤,劍劍輕靈,招招精妙,所攻部位,常出他意外,所以有好幾次都幾乎吃虧。

這一場打鬥,可算十分激烈,直看得苗深和孟猛兩個透不過氣。

白額虎本來極為精壯,氣力大,內勁足,過去曾輕易地打敗過不少有名人物,其中有的且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奢遮人物呢,從來就不曾遇到過像玉娘這樣高強的對手,所以打過之後,他覺得心寒了。使他心寒的並非完全因為呂玉孃的武功高強,若果呂玉娘一開始就是打成這樣子,他反而不會心寒,但是,呂玉娘在開始時遠不及此時精明凌厲,她是越戰越勇,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再打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幾乎不可預料的,如何不令人要吃驚?何況,除了呂玉娘之外,還有三個人監視在側,只怕自己縱然僥倖得勝,也難逃出另三人手中。

白額虎便想到逃亡,他下令埋伏的人出擊凌起石等人,要藉此使呂玉娘分神,便照機會逃走。

怎料呂玉娘十分鎮定冷靜,全不為外間事物所擾,仍保持攻勢。

苗深與孟猛兩個各自拔出武器迎擊來人,一個對兩個或三個,打得很是激烈。

凌起石手中沒有武器,見敵人來攻,順手在身邊折下一根樹枝,大約有三尺左右,枝上長有許多樹葉,他並不把樹葉摘去,就以這一根樹枝迎擊來攻的敵人。他不讓對方走近身邊,當對方走近五尺左右,他就一抖樹枝,飛出去一片樹葉,割斷對方咽喉,先後四個人向他進攻,四個人都落得同一下場。

凌起石這種打法是太可怕了,他殺了四個人之後,第五個敵人止步不前,站了片刻,轉身逃走了。

白額虎是一個久經戰陣,曾與許多門派人物交過手,更見過許多門派人物出手,對於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是略有見聞,只要對一方使出三五個招式他就能看出對方是什麼門派的人了,因此,他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經常取得勝利。可是和呂玉娘打過百招了,還無法判斷她是那一門派的人。

再看凌起石,只見他一抖樹枝,就能脫去一片樹葉去殺人,這簡直是神話,是使人難以相信的事實。這是屬於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白額虎也是前所未見未聞的,無所猜測。

凌起石兀立如山,敵人迫進,他恍如未見,根本不理,等到對方來近五尺左右才出手殺死,一片樹葉殺一人,乾脆利索。

凌起石又抖出了樹葉去殺相距在二丈以外的敵人,替苗深、孟猛兩個解圍,他手中樹枝只少十片八片葉子,留下的仍然甚多,縱使再有十個八個,甚至更多的敵人來襲,他也不愁應付不來。

但是,凌起石的殺人的手法太可怕了,誰也是不容易防備,眼看白額虎已如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誰還肯冒生命危險去賣命?所以儘管白額虎再三呼喝,也無人敢再向凌起石進攻了。

白額虎見狀,知道人心叛變,自己已後援無人,對方卻有人掠陣,強弱之勢已十分明顯了。

他除了逃走之外,再無其他辦法可以脫險,現在他只求能夠活著離去,已經心滿意足了。

凌起石道:“玉娘,快用乾坤大法纏住他,他想逃跑的了。”呂玉娘聽得凌起石這樣說,心中一急,脫口便叫道:“好呀,白額虎,你想逃了?沒有這麼容易!”一招“仙人指路”,劍勢一吐,寒氣暴漲,一縷寒風遠在劍光之外。

白額虎駭然,他環顧其他圍攻孟猛等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傷了,再不就逃了,留下來的就只有他一個人,苗深、孟猛守在一處,凌起石守在一處,虎視耽耽的,形勢對他十分不利,心中越驚越急。

突然呂玉娘發出前此未有的勁招,內力深厚,他不暇細想,先避一招。呂玉娘招式不變,身子挺前幾尺,劍勢變得更銳,白額虎想不到自己數十年威名,將毀於一個丫頭的手上,忿然喝道:“臭丫頭,你到底是什麼人?”

“廢話!有本事你自己調查去,我才不告訴你。”呂玉娘說。

呂玉娘跟了凌起石一些日子,也學會一些氣人的話了,凌起石聽得呵呵大笑說:“白額虎,我們知道你叫白額虎,你卻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叫你是死不瞑目,哈哈!妙極了!”

“臭小子,你有種就自己動手,少跟你老子說風涼話!”白額虎大罵。

“你兇什麼呢?你連我妹妹也打不過,還敢大言不慚,有本事你再接下我妹妹的十招再說吧!”凌起石滿有把握地說。

呂玉娘吃了一驚,她知道自己十招之內是難以取勝的,不禁瞟了凌起石一眼,見他臉帶笑容,似胸有成竹,這才心定了。

白額虎卻不信呂玉娘在十招之內勝他,凌起石已開始計數,第二招……數到第七招,呂玉娘劍鋒忽然由他意料不到的地方刺來,重重刺了他一劍,到第九招,他又中了一劍,看來他即使擋得了十招,也必無法逃脫的,因此,在第十招他奮全力擲劍疾撲,意圖同歸於盡,呂玉娘一閃,沉龍劍直向懸崖飛出去了。

白額虎這一招,可叫呂玉娘急壞了。她打這一場,目的之一是奪取白額虎的沉龍劍,想不到辛辛苦苦,結果還是成空,心中一片惘然,幾乎給白額虎打中一掌呢。白額虎用盡全力飛撲,無法收得住去勢,摔倒在地,撞傷頭部,但他卻幸災樂禍地說:“你想要我的劍,怎知卻要了你哥哥的命,想不到吧?”

白額虎何以有此一語?原來他看到凌起石飛身離崖去抓那柄沉龍劍,呂玉娘無暇理會白額虎,眼睛注視著凌起石,只見他去勢甚速,居然追上沉龍劍,抓住了它,然後旋身,緩緩向下墮,並且轉回了崖邊,結果,他在半崖中抓住一株樹,歇了一歇,然後迅速地上了懸崖。

“哎呀,給你嚇死我了!”呂玉娘情不自禁的把他給抱住,凌起石輕拍她的肩背,說:“傻女!你哥哥還不想去死呢!要是全無把握,我也不會冒這個險!”

“哥哥你也太過了,一柄劍雖然可愛,但怎比得上你生命!若果我來得及,決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別說這個了,我沒跌死恐怕白額虎十分失望呢,白額虎,我沒有說錯吧?”

“姓石的,我是碰上剋星了!虎頭縱硬,也是碰不過石頭,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可不可以告訴我?”

“不可以!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們不是大丈夫,我們的姓名是常常更改的!你還是別問吧!”凌起石終於不肯說,他知道求生無望,自己嚼舌死了。

呂玉娘手握沉龍劍揮舞,不長不短,卻比其他劍較薄更狹,所以看來特別長。呂玉娘覺得十分稱手,高興極了,愛不釋手。凌起石從白額虎身上解下劍鞘細看,突然伸手道:“妹妹,把劍給我!”

“你發現什麼了?”呂玉娘問。

“你看,這是一尾魚在跳躍,這兒有兩個古字。”凌起石指著劍鞘那尾魚和劍柄上兩個字,“這是魚躍龍門,這自然是龍了,但這兩個字卻不是沉龍,是天龍!這是古字,我在師傅之處見過這種字,這是天字,不知道怎會被說成沉龍的?”

“這麼說,這是天龍劍了?”

“不錯,是天龍劍!”

“那麼,以後我就叫天龍劍好了!”呂玉娘興奮地說:“天龍劍叫來更好聽,也更響亮!”

“這天龍劍比你那柄劍較狹,較薄,重量卻較重,這是鐵質不同的關係!據說玄鐵最重,不知這天龍劍是哪一種鐵煉成!不過,不管怎麼說,天龍劍總是一柄好劍,即使不算得是寶物神器,總是好劍!”凌起石說。他這個評論,呂玉娘聽得甚為開心,苗、孟兩個也表示同意。他們把弄著天龍寶劍,抖動時,寒光冷氣迫人,大讚不已。凌起石道:“這天龍劍有削金斷玉之能,苗師傅,你試用它削這樹幹一下,看看如何!”

“好的,我且試試!”他一劍反削,臂粗的樹幹應劍而倒,嚇了他一怔。收招之後更讚不絕口。呂玉娘接回劍,隨手挽了劍花,寒光暴長,透出劍外,她在興頭上,展開了劍勢,索性練了一趟,身形妙曼,姿勢優美,婀娜中有剛健,輕柔中見健美。凌起石看著她練劍,恍如舞蹈,徐疾有致,不如說是舞劍更為正確,苗孟兩個更看得是如痴如呆,神情有異。

“苗師父,孟師父,我練的怎樣?還過得去吧?”呂玉娘收式之後,便向苗、孟兩位請教。他們不約而同的讚不絕口。

孟猛、苗深兩個從未見過如此精妙劍術。他們之贊是出自衷心的,呂玉娘聽了自然十分高興,但凌起石卻撥冷水,道:“妹妹,你比過去有進步是事實,但不如孟老師、苗老師所贊那麼好!他們不過見你年輕,存心鼓勵你罷了,你千萬不可自滿,距離一流境界還遠呢!”

“大哥,你看出什麼不妥了?”呂玉娘問。

凌起石說,“不錯,我覺你練的有形無神,華而不實!你內力尚差,碰上高手,只怕徒勞無功,白花氣力,就是我吧,你也不易傷得呢!你信不信?要不要試一下?”

“你陪我練劍?”呂玉娘色然而喜,凌起石點頭,道:“我就用這樹枝跟你玩兒招吧,百招為限,只要你能削斷我的樹技或樹葉,都算你贏!”

“好呀,你不要撒賴,我若贏了,你給我什麼好處?”

“你勝了,我就陪你暢遊昆明,請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若果你輸了,就得把你那柄舊劍給我!”

“你要它幹什麼?”呂玉娘大為驚異。

“我送給陶老爹作個紀念,你捨不得?”

“好!一言為定,我們請孟老師和苗老師做公證,誰也不許撒賴!”

“好!你看清楚了,我這樹枝有三十四片葉子,百招過後,若果少了一片,我輸,若果不少,你輸。”

“你不用劍,先動手吧!刀劍無眼,你自己小心了!”

孟猛、苗深兩個都未見凌起石的功夫,不免替他擔心。呂玉娘卻十分認真,第一招用上“霧鐵雲封”,先擋來招,跟著手一翻,寒光乍散,分由三方面襲向凌起石,凌起石沉手收招,樹枝在門前凝住,緩緩移動,看看就要和呂玉孃的劍鋒碰上了,呂玉娘劍不留情,內力一催,劍光暴高,分襲凌粒石的樹枝樹葉,不知怎的,劍光碰到樹枝,竟然卸過一邊,沒有真正碰上樹樹,自然,樹枝不曾被劍鋒碰到,是不會自己折斷的,樹葉也不會失落。

“大哥,你狡猾,不敢和我接招!”呂玉娘嚷起來。

凌起石道:“那當然!你用的是天龍劍,我用樹枝,怎能硬接!你總不能說人家避開,不讓你刺呀!”他的話逗得呂玉娘笑了。

呂玉娘笑說:“好呀,才過了幾招,還有許多時間,看你躲得了躲不了!”

“你儘量好了,看我能不能擋過一百招!”凌起石一點也不退讓,總在似乎無法迴避中避了過去,三十招過去了,五十招也過去了,呂玉娘不曾削下一片樹葉,好勝心動,不禁大急,用招狠辣,出手失準,空門暴露。凌起石看得皺了眉頭,道:“玉娘,你怎麼啦?這樣躁急狠辣!”

“啊!我真是瘋了!”她心頭一震,招式變了。凌起石一面轉為攻勢,一面指點她應付和反擊,兩個人這才真個打得難解難分。

苗深和孟猛兩個初時以為他們只是玩玩就算的,怎知越看越真,直似拼命,兒次想開口勸解,又覺得實在是打得好看,獲益不少,又捨不得勸止。

凌起石呂玉娘兩個打得實在太快了,苗深孟猛兩個根本無法看得清他們的攻守招數,不知打了多少招,直至凌起石一躍退開,宣佈為一百招,孟猛苗深兩個這才透一口氣,不自禁的大力鼓掌!叫好!

呂玉娘佯嗔地說:“孟老師、苗老師,你們怎麼啦,我已經輸了,你們還鼓掌叫好,你們盡幫我哥哥,不幫我!”

孟猛笑說:“你輸給令兄,有什麼要緊,剛才你連白額虎也打敗了,我們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啦,何況你在久戰之後再和令兄過招,當然要吃虧一些,但你們剛才實在打得精彩,為我生平僅見,所以忍不住鼓掌叫好,我們是衷心的,請不要見怪。”

凌起石說:“孟老師,你怎麼還贊她,我就是見她剛才勝了一仗便飄飄然,自滿起來,我是故意挫挫她的銳氣的,你卻又贊她,再贊她,她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放在眼內的了。”

“哥哥,你欺負人!苗老師,你們說句公道話,是不是他欺貞我?”呂玉娘說。

兩個有經驗的老江湖,自然不想得罪人,避重就輕,嘻嘻哈哈的笑。他們放火燒了山寨,高高興興地下山。

村人早已看到山上的火光了,陶老爹也接到通報,知道凌起石他們獲勝,村裡頓時沸騰起來。

村人高興地吃喝,唱歌跳舞,恍如過大節日,他們自然對凌起石呂玉娘他們感激萬分。凌起石他們回到村裡,呂玉娘解下原來的佩劍送給陶老爹做紀念,她說道:“老爹,這是一把殺過人,染過血的劍,它可以辟邪,可以鎮魔,你留著它,那惡鬼邪神就不敢來擾了。”

呂玉娘不但為村人殺了白額虎,更送出原來的配劍,陶老爹本不擬接受,後來見呂玉娘說她奪得了白額虎的沉龍寶劍,這把舊劍不用了,他才肯接受,陶老爹祝願她將來嫁得個如意郎君。說得呂玉娘臉也紅了,凌起石聽了則是哈哈大笑。

“人家給人欺負了,你還笑!”呂玉娘佯嗔作態地叫嚷道,實則芳心大樂。

凌起石說:“這怎能說人家欺負你,這是人家對你的祝福呀!我也希望能娶得一個好妻子,難道你不喜歡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陶老爹,你說是不是?”

陶老爹笑說:“著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兄妹都應該是男婚女嫁的年齡啦,就怕你們大富的時候,我沒有福氣喝你們的喜酒了。”

凌起石說:“這個可難說了,將來我和妹妹在什麼地方結婚,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老爹,不過不管將來我們在什麼地方結婚,我一定記得你老人家,記得各位的!”陶老爹聽得大為開心,呵呵大笑。

白額虎已經死了,但為了使以後村民有自衛的能力,因此,凌起石問苗深和孟猛兩人可否抽點時間留在村中一些日子,傳授村中青年一些基本功夫,使他們也有所防身。

孟猛說:“我已通知家人要回家,必須先回家,然後再來,免得家人盼望。”

苗深則願意留下來,等孟猛來了他再回家,村裡的青年人見有人教他們武功,非常高興,並且感謝他們。

凌起石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翌日便堅持要上路了,他說原有急事要趕程去辦的,沿途已經耽擱了多天,恐伯要遲到了。苗深和孟猛與村人也不再苦苦挽留了,他們送凌起石呂玉娘兩人上路。

苗深對孟猛說:“孟老師,俗語道人不可貌相,這話真有道理,若非我親眼看到,我不信石氏兄妹兩人如此年輕,有此驚人武功!”

孟猛表示同意。陶老爹驚異地問:“怎麼?你們不是朋友嗎?怎會不知道他們有武功?”

孟猛把認識凌起石的經過告知陶老爹。陶老爹恍然道:“原來你們是剛剛認識未久的,這就難怪了,還有另外那些人呢?他們可是你們朋友?他們怎麼如此怕事,不肯給你們幫忙?”

孟猛又說了他們與馬忠、蒲聯等人的關係,又聽得陶老爹與村人愕然,他們少接觸外人,對於世事不甚瞭解,對於人心險詐也不甚瞭解。他們這一次,對世人的看法也有了一點認識。

凌起石與呂玉娘離開陶老爹等人之後,凌起石就對她說道:“玉娘,你這一柄天龍劍是天下有名的好劍之一,比之干將、莫邪,不逞多讓,但好劍固可以防身,亦可以傷身,因為寶劍名駒,人人都想據為己有,你有一柄好劍,勢必受到各方注意,這一點不可不防!”

“那麼,我不如不要了。”呂玉娘說。

“因噎廢食,那又未免過甚,唯一辦法只有加強自己武功,使朋友們敬重,使奸邪畏怯,這樣,便可以高枕無憂的了。”

“高枕無憂?我才不信!”

“你不信?為什麼?”

“為了你呀,只怕我睡得好好的你又要吵醒我,教訓我了,我是睡不安枕呢!”

“好呀,是你自己說的,以後我一定趁你睡著了才吵醒你,叫你睡不著。”

“我才不怕呢,你以為你這樣做很便宜?你會做,我也會,大不了大家不睡。”

兩個說說笑笑,有的話已經說過不止一遍了,對方聽來仍然津津有味,大感興趣。情侶之間相處,往往如此,只要大家在一起便覺得愉快,舊話題,一樣覺得新鮮悅耳。

凌起石、呂玉孃的坐騎都是上等良駒,平地、山路一樣勝任,全不用他們兩個擔心。

他們此時卻想到一個問題,他們還要走多久才到富源?呂玉娘早就聽人說過雲南的昆明,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個適宜遊覽,又適宜居住的好地方。她希望是快一點到富源,然後便到昆明去玩幾天,去玩個夠。

呂玉娘這時心情愉快,不管身體上怎樣辛苦,精神總是愉快,她感覺得到,她在處處關懷凌起石,盡且減少他的麻煩,凌起石也同樣關心她,所以她覺得待別快樂。

過去,呂玉娘在家一直受到父母與奶媽的照顧,她覺得溫暖,但此時的感覺是有很大分別的,這時候,她不但受到別人關懷,而自己也關懷別人,在此之前,她絕難想象關懷別人照顧別人會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此刻她感覺到了,她領悟到能使自己心愛的人覺得愉快,自己簡直是一種享受。

人在山路上走,山路崎嶇窄狹無法並轡而行,她有時在前,有時在後。他們此時走得並不快,因此,由朝到晚都在山上走。

天色漸漸變灰,距離天黑不遠,他們這晚就要在山上過夜了,呂玉娘笑道:“大哥,我看,今晚我們要做山大王的了。”

“我是山大王,你便是壓寨夫人了!”凌起石哈哈大笑道。

呂玉娘臉紅紅的瞪他一眼,卻掩飾不了內心的愉快,她心中是十分願意當凌起石的壓寨夫人呢。

山上沒有廟宇,也沒有道現成尼庵,要想過一夜也不容易呢。因此凌起石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玉娘,今晚我們真是無瓦遮頭了,你做有巢氏,上樹睡覺,我給你守衛。”

“不,你先睡,我把風。”呂玉娘反對說。

“沒有道理,當然是你睡覺,等你睡著了之後,我再吵醒你,教訓你。”凌起石笑說。

“你敢,看我不宰了你。”

“哎呀!才當上壓寨夫人就這麼兇,要宰人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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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感恩圖報  慨贈愛情珠誅兇滅醜  失陷飛魚山 (2)

“你還說!”呂玉娘佯嗔詐怒,分外嬌嬈,看得凌起石心頭一蕩,一把將她扯過馬來,緊緊的摟著她。

呂玉娘更嗔道:“你真壞,還沒有真當了上山大王就壞了,真當上了還得了?一定是打家劫舍,姦淫擄掠樣樣俱全了。”

“你放心,如果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我當了山大王,就封你做壓寨夫人。”

“我不當壓寨夫人,更不做皇后,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三千宮娥美女,做皇帝有什麼好?”

“你真怪,連貴為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卻不願做,豈不是怪?”

“這有什麼出奇?做皇后雖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要皇帝卻沒有皇帝,這有什麼好?哼,做皇后,倒不如我現在自由自在呢!”

“你這話也有道理,那麼,我就不做皇帝!”凌起石笑說。

呂玉娘道:“你看你,真的一樣,別做夢啦!如果皇帝這麼容易做,還輪得到你?只怕你才這麼說要做皇帝,給人聽了,把你捉將宮裡去啦,看你還胡說八道!”

“好,不做就不做!我就是做我自己吧!我要去東就去東,要去西則去西,自由自在,又有個仙女般的美女肯跟我作伴,還是現在的好了。”凌起石笑說。

兩人心情很愉快,談談笑笑,他倆下了馬,準備找個地方,在山裡度宿一宵了。

突然,凌起石低聲道:“禁聲!我似乎聽到有聲音。”

“什麼,你聽到有聲音?”呂玉娘奇問道。

凌起石道:“似乎是人聲,但又不很象,而且,也不知道我有沒有聽錯,所以要再聽清楚,現在你不要說話。”

“好吧!”呂玉娘答。

於是兩個人都不出聲,靜靜地傾聽。

片刻之後,果然有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但清楚地聽出這不是人聲,是野獸的叫聲,至於是什麼野獸的叫聲,卻聽不出來。

呂玉娘問道:“你聽得出是什麼叫聲?”

凌起石不回答她時間題,只是說:“走!趁天色未黑,我們再走一程。”

呂玉娘奇道:“你怎麼啦?改變了主意?”

“你跟我走好了,包保你去到一個更好的地方。”

他們向前走,來到一個大湖邊,呂玉娘叫道:“不要走了,就在這裡吧,走了一天,也該洗個噪了。”

凌起石道:“好,你先洗吧,我給你把風。”

“好,你留意了,我下水啦!”水聲一響,她己到了水中。

凌起石叫道:“這湖裡不知有什麼東西,你不要遊得太遠,提防有危險!”

呂玉娘在水中游泳,感到遍體清涼,不禁歡叫,自然的唱起歌來,歌聲很悅耳。

凌起石也是一個唱歌能手,過去他朝夕與禽獸為伍時,學會了唱歌抒發感情,他的對象是禽獸,結果學會了禽獸的發聲。此刻他聽得呂玉娘唱歌,不禁注視湖中,只見呂玉娘在碎銀般的湖水中游來游去,姿勢美妙極了。

呂玉娘會游水,使凌起石感到意料之外,於是便想把自己的龜息功傳給她,教她在水中可以睡覺的本領,他正在沉思中,卻聽得呂玉娘嚷叫道:“你說是替我把風,怎麼只看著我,怪難為情地,快轉過身去!”

“你會意錯了,我見你的水功練得不錯,便想教你躺在水中可以睡覺的辦法,你還記得嗎?在萬松山莊之時,有一晚,你看到我躺在水裡,驚異得叫起來……”凌起石說。

“記得!記得!”呂玉娘搶著答:“你幾時可以教我,現在行不行?”

“現在怎麼行,我要先教你在陸地上練好龜息功,讓你不用呼吸也能活著,然後才能練水中的,你要練,我得先告訴你基本功夫,等有了進境再一步一步的練下去,這才能練成,怎可以說練就練,如果這麼容易,個個都會練了,還有什麼稀奇!”

“那麼,你先教我基本的。”她一邊說一邊遊近湖邊走上來,她忘記了自己在洗澡,凌起石見此,急忙轉過身去不看她。

呂玉娘見他轉身,也發覺了,不禁驚呼,滿臉發熱,急急穿上衣服。

她抱怨凌起石看她,捏起粉拳打他,自然,她不過作狀遮羞,只是輕輕打他,凌起石卻感到渾身舒坦,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凌起石不自禁地摟著她,想親她,她把他一推,向湖中一指,笑說:“你還不下去洗澡!”

凌起石恍然大悟,說:“好,由你把風了。”他再親她一下,便向湖中走去。

這一夜月光甚明,凌起石在湖中游來游去,呂玉娘在湖邊把風,她卻不好意思看他。不一會,她聽到凌起石叫道:“玉娘,你去找些樹枝把火生起來,我們還沒有吃東西呢!我現在給你捉兩尾魚上來,我們燒著吃,好嗎?”

聽他一說,呂玉娘也覺得餓了,說道:“好吧,你快些上來。”

一會,呂玉娘生起火,凌起石果然捉了兩尾魚上來,她就燒著吃。但凌起石卻不用燒,撕開生魚就食,他說是在過去山洞早吃慣了,只會覺得甜,不會覺得腥的。他叫呂玉娘試拭,她不敢,寧願吃燒魚。她咬了一口,便嘆口氣說道:“味道是不錯,可惜役有鹽,也沒有油,假如有油鹽,一定更加好吃。”

“油就沒有了,鹽卻有,你看,這是什麼?”凌起石從袋中拿出一個小瓶,是炒過的鹽,還帶一點辣味。

呂玉娘灑了一些到燒魚上,吃起來更加好味道了。

這一夜,兩個人在月光下談談說說,直至月向西下才歇息。

第二天,一覺醒來,天色甚佳,兩個精神也甚佳,他們便又起程了。

不料午後天色大變,密雲滿天,狂風怒吼,一聲暴雷疾發,驟雨急降。凌起石他們正在途中,前不能靠村,後不近店,既無廟宇,又無茅舍,根本投有地方避雨,兩人就在雨中疾馳。

凌起石突然長嘯一聲,索性高歌起來。

呂玉娘對凌起石的歌聲甚為欣賞,他們在雨中行走,呂玉娘笑道:“大哥,過去我常聽人家說落湯雞,現在我才真正領略到落湯雞的滋昧,你是不是?”

凌起石笑道:“不,我在小時候就嘗得多了,那時候,我很怕雷聲,遇到大雷雨,我就會躲在老虎的懷中也不敢動了,那些老虎和我很要好,只怕它們已經忘記我了。”

“別想老虎了,你看,這裡已經是富源縣了,我們要小心了。”呂玉娘說:“大哥,我們現在怎樣?住旅店還是住廟?”

凌起石想了一想,道:“住店,我給他個明刀明槍,挑明來。”

“什麼了你要挑明來?就憑我們兩個?”呂玉娘有點不相信地反問。

凌起石點頭道:“不錯,我們挑明來。”

“為什麼?我不相白。”

“道理很簡單,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要把對方弄得暈頭昏腦,虛實莫測,真假莫辨,這樣,我們便可以乘機出擊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就怕我們兩人實力單薄,雙拳難敵四手,到頭來反要吃虧!須知這次我們責任甚重,只許勝不許敗,所以非要加倍小心謹慎了。”

“不要緊,你放心好了,我早已想到克敵制勝之法了,只要我們按照計劃行事,就可勝利的了。”

“你說怎樣就怎樣好了,我聽你的。”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凌起石笑說,並伸手摟住她的腰行走。

呂玉娘輕輕把他推開,道:“你看這是什麼地方,若給人看到,羞死人了!”一臉羞笑。

凌起石道,“好,我們找個地方歇息吧。”

“走吧!落湯雞!”呂玉娘失笑,催馬疾行,凌起石在後跟著,兩人直趨富源縣城。

那時候,富源並不很旺,城中的店鋪也不多,時近傍晚了,風雨又大,路上少行人,更少客商,城中的商店多已關門了。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冒雨投宿,大出客棧主人意外,那夥計聽到馬蹄聲,探頭外望,見有客人來,立即被上蓑衣出門相迎。

“小二哥,可有上房?”凌起石問夥計。

夥計一連幾聲說有,並請他們下馬。

夥計帶他們去看房,所謂上房,其實極為普通,呂玉娘一看就皺了眉頭。凌起石低聲說:“這是山城,有這等地方已很不錯了。”呂玉娘朝他一笑,便不出聲了。

睡前,凌起石向夥計打聽黑石灣在什麼地方,夥計陡然變色,他知道凌起石是去黑石灣訪楚天南的,態度變得非常冷漠,但他還是把去黑石灣的路線告訴了凌起石,至於凌起石探問黑石灣的內情,他就一問三不知。

第二天,她們依照店夥計的指示去到黑石灣,果然看到一座規模壯觀的翠石莊。由外表看,這座莊子是十分威武壯麗,比好些莊子都更具氣派。

呂玉娘輕聲讚道:“這莊子真有看頭,比我們的萬松山莊更為宏偉壯觀。”

凌起石道:“但是,這卻是一座藏汙納垢的地方,莊子的主人和萬松山莊的主人是無法比較的。”

“謝謝你看得起我爹。”

“不用謝了,我是讚我的爹,我也沾光不少呢!”凌起石笑說。呂玉娘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打他一下,臉泛嬌羞嬌笑。

凌起石和呂玉娘這次西行入滇,沿途實在有許多樂處,為過去單人匹馬或與其他同行時所無,一對情侶同行,自有其說不出的快樂。他們到黑石莊前,卻不急於入莊。也不用閃閃縮縮回避。因為他們決定挑明拜訪,自不同於偷襲。可是他們來到莊外,卻感到奇怪了。他們都發覺,以楚天南的為人,必有不少仇家,怎會如此大意,莊外全無暗樁?他們已經到了閘前,閘是關上的,這已經出奇了,光天白日,一座雄踞一方的黑石莊,怎麼把閘門關上?他拍門,門內又無人應,這就更奇了。

“大哥,你覺不覺得諾大一座莊子,怎麼如此靜,會不會有什麼詭計陰謀?”

“很難說。”凌起石道:“誰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既然靜得異常,我們便要多加小心了!”

“閘門既然關上,莊內又無人聲,我們把它當作陷阱,小心應付無害處!”

“莊內若果無人,我們如何入去?去幹什麼?”

“本來,我是準備光明正大,挑明瞭入去的,現在莊內無人,我們只好用老辦法,要翻牆入去了!大約這是命中註定,我總是要用偷偷摸揍的方法入人家的地方,真是有點奇怪!”

“那麼,我們入去吧!”

“等一下!讓我再想想!”凌起石靠在閘門外那株桐樹默默沉思,呂玉娘不去打擾他,獨個兒在閘門查看什麼,看得非常小心,有時站立,有時蹲低,有時彎腰,有時仰望,姿態不一,看了左邊,又看右邊。那麼精細的觀察,簡直如人家研究古董或字畫,連一點點小物品也不肯放過。她查看了一會兒,見凌起石向自己走來,使迎上去道:“大哥,你想到什麼了?”凌起石道:“你先說,你看到什麼了?”

“我發現木樁下有被挖掘過的跡象,至於是否有目的,我卻看不出來。”

“是有計劃,有目的的!這是楚天南的陰謀,也是他所以迴避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說明白點好不好?”

“事清明顯不過。他埋下了火藥,佈下機關!等我們到來,解動機關,火藥爆發,我們便活活給炸死。燒死!你看到的可能就是他們埋火藥的地方,也可能是故佈疑陣。迷惑我們,總之,不會是好事!”

“你這樣肯定?”

“我相信是這樣!”凌起石肯定地說:“狼外婆宴客,當然不會有好宴!”

“那麼我們現在怎辦?”

“不要緊,我自有辦法應付,你跟著我,要留意我的動作!”

“好的,我跟著你就是!”

“你跟我來!”凌起石的身向閘的左邊繞走,選定地方後一把抓著呂玉娘手腕,道“起!”一扯,兩個人向上躍起有四丈來高,越過圍牆,直入牆門,一望,都吃了一驚,一股冷氣直襲心頭。

原來他們看到莊前大空地的木樁上掛有十多具屍體,給人以陰森感覺。

“大哥,這姓楚的是太可恨了,找到他,我非殺掉他不可!”

“這個當然,我不會阻止你的!從這裡走!”他一指,便從那個地方躍上瓦面,再入莊內。

凌起石當然未到過這個地方,但他卻似乎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入了莊內就轉左轉右,穿房入室。

呂玉娘大感奇怪,道:“大哥,你怎麼好似對這個地方很熟?你以前到過?”

凌起石搖頭道:“不,我怎會到過。”

“但你對這個地方很熟。”

“我不是對這個地方很熟,而是對地方的佈置很熟,它依照九宮七煞建成,我曾學過這個陣式,所以對它很熟。”

呂玉娘問道:“九宮八卦陣我聽過,九宮七煞陣我未聽說過,不知兩者中有什麼異同之處?”

凌起石正要回答,突然停止不說,臉現驚疑之態,旋又冷笑道:“好傢伙,居然還給我要花招!”

他身子側轉,突然朝一面繪有一株老松樹的牆壁走去,在一個松節上用手一按,另一面牆壁上便出現一道門,這一切,看得呂玉娘目瞪口呆。

呂玉娘半信半疑的走向門口去,凌起石急忙叫道:“玉娘,止步!”說時還向她推出一掌,呂玉娘被推開了兩步。

凌起石再向門口三尺左右的地方打出一掌,掌勢用實,門內與兩側,還有上面都有疾箭射向那個地方,如果剛才不是凌起石及時把她推開,她驟遇此變,只怕避得門內的也躲不過兩邊的,就是連兩邊的也幸而躲開了,也未必躲得過頭上射下來的三支疾箭,那就不死也會受到重傷。呂玉娘目睹這一驟變,哪有不感激凌起石,她脫口叫了聲:“大哥!”

凌起石責怪她道:“我叫你跟著我,注意我的行動,你怎麼忘了?這是十分危險的,怎可以拿生命去作要,剛才如果我眼睛看慢一點,我們都要遺恨終生呢!”

凌起石這話說得很重,呂玉娘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便在父母,特別在乳孃疼愛中長大,幾曾受過如此責備,就是和凌起石一起時,她也沒有受到如此重的責備,因此,她一聽之下,兒乎忍不住發小姐脾氣了。及至念頭一閃,想到剛才凌起石那焦急的表情,與他關懷的目光,覺得凌起石的責備,實在是愛意深邃的證明。呂玉娘明白到這實在是凌起石關心和愛護她,因而感到一陣心甜,她扮了個鬼臉向凌起石道歉。

凌起石叫她以後不要再亂走,要小心跟著他,呂玉娘連聲答允。

這一座黑石莊佔地甚廣,房屋甚多,凌起石與呂玉娘一面要小心提防暗算,一面搜索,先後找出好幾個地牢,放出了二十多人,有本地人,有江湖人物。凌起石叫他們快走,否則,楚天南的人回來就要沒命了,於是各人都是怕夜長夢多,匆匆離開黑石莊。凌起石與呂玉娘卻仍然呆在莊中。

他們兩人找遍了整座黑石莊了,仍然無法找到楚天南及其黨羽,證明他們已經事先逃了。

呂玉娘有點失望地道:“大哥,早知如此,我們不如不來了。”

凌起石道:“不,還是來的好。”

“有什麼好?”

“第一,你在天龍山得到了一柄天龍劍,第二,我們在這裡救出了二十多人,佛家有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救了二十多人,我們每人差不多造了成百級浮屠的啦!”

呂玉娘忽地一笑,說:“這地方不錯,我們今晚不用擔心淋雨了。”

呂玉娘見凌起石說話輕鬆,知他心情已和早先不同了,所以和凌起石說笑了。她說可以在黑石莊過夜,原是出自說笑的,但凌起石兩眼一張,目光電射,注視著呂玉娘,道:“對!還是你想得到,我怎會想不起。”

呂玉娘道:“我們真的在這裡過夜?”

“怎麼?你自己提議的又反悔了?”

“不是反悔,我是奇怪你怎會同意。”

凌起石笑道:“我不是這樣說過,你喜歡的,我都同意嗎?”

呂玉娘道:“那麼,我們睡在哪裡?你餓嗎?想吃什麼?我燒給你吃。”

“不!你跟我來,我們來了總不能空手就走,那太不值得了。”

“去哪兒?你不是說在這裡過夜嗎?”

“是呀!我沒說不走呀!”

“我不明白。”呂玉娘翹起小嘴了。

“好了,我告訴你。”凌起石走過去,在她耳邊說道:“我懷疑楚天南必然留下人在暗中監視我們,我們不走,他決不出現。我們現在走了,今晚再悄悄地回來,出其不意,便會有收穫了,現在,你明白啦!”

他乘機親一親她的粉頸,她嗔著眼要打他,凌起石道:“好了,別鬧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取寶貝。”

呂玉娘奇道:“寶貝,什麼寶貝?”

“寶貝就是寶貝,你跟著我來就明白了。”

呂玉娘跟著凌起石走進一間精緻的石室。室很小,但十分雅潔,正面是門口,另三面擺滿了許多大小不一的瓷瓶。凌起石逐瓶查著,結果取了幾枚老山參,兩支人形首烏,一株靈芝和一小包其他藥物。呂玉娘對藥物常識不豐,不知道哪種有大用,只對一塊有紅色血絲的石頭有興趣,把它拿走了。

他們離開黑石莊,回到城中客棧,客棧的掌櫃與夥計都對他們十分冷淡,呂玉娘心中很不高興,凌起石卻是不加理會。他們回到房中,凌起石用酒把一隻人形首烏洗抹乾淨,十分小心,呂玉娘問他幹什麼,他叫她坐到身邊,一手扳著香肩,一手拈著首烏,把首烏塞進她嘴裡,才悄悄地說道:“現在你明白我幹什麼啦!”

“嗯!”她扭動了一下腰肢。凌起石說:“你不知道,何首烏難得有人形,它不但能助人功力,更能使得人青春長駐,童顏黑髮,永保不變。今天能一下子獲得兩支,實在是奇蹟,你吃了,我再助你練一會功,不出三天,你的功力便會大增了,還有時間,我們初更之後起程還不遲。”

呂玉娘細嚼首烏,昧道有點苦澀,本不好吃,但想到能青春長駐,便心甜如蜜,苦澀也變為香甜了。

天色全黑了,他們又出客棧,掌櫃與夥計心想:他們一定又是去幹傷天害理的事,心裡暗暗咒罵。

二更前,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已經到了黑石莊,因為白天他們曾經到過,這回是駕輕就熟,自然輕易許多。

但是,也出他們的意外,莊內一間房有燈光,他們才飛身入莊,便引來一陣狗吠聲,莊內一間房的燈光也突然熄滅了。

不一會,黑石莊的瓦面上出現了人影,有人而且叫道:“楚莊主,你這是算什麼?烏燈黑火的,人出不見一個。”

這個人指名求見楚天南,口出怨言,頗出莊內人意外。當來人說到第二遍時,有個人開聲了。他說:“你要找楚莊主?來遲了!莊主不在這裡,請吧!”

“什麼?莊主不在這裡?他約我來的,卻自己走了,這是哪一門子道理?你說,他去了哪裡?”來人很不客氣,大約身份不低。莊中那個人道:“閣下曾與莊主有約?請問閣下是哪一位?幾時與莊主有約?誰訂的約?”

來人大咧咧地說:“楚天南給我一封信,約我前來,說是有要事相商,是什麼事,他在信上沒有說明,我倒也不知道!我是威寧方海龍,你可聽說過?”

莊中那人馬上現身,恭敬地說:“原來是草海龍爺,失敬,失敬!龍爺請進!”他很快的就燃上了火,給方海龍引路,並且揚聲叫人暖酒。但一路上仍然是冷清清的不見其他人,方海龍訝然道:“莊主真不在?”

“龍爺請原諒,莊主實在不在!”

“你是莊主的……”

“我是莊裡帳房,小姓舒,賤名遠志!”

“舒遠志?”方海龍重複著說,頓有所悟的問:“可是江湖上稱為摘星手的?”

“那是朋友開玩笑的,龍爺千萬不要見笑!”

“原來你就是摘星手,失敬,失敬!”方海龍朝對方一揖,顯出他對摘星手的重視,他和摘星手客氣了一番,坐定後,方海龍道:“舒兄,楚莊主不是一個如此失約的人,他約了我來,自己卻走了,莊中又只有你舒兄和很少的一兩個人,其中可是發生什麼事故?”

“不錯,這裡發生了大事,莊主不能不走!而且走得倉促,以至無法通知你!實在抱歉!”

“貴莊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說給我聽聽?”

“當然可以。”舒遠志說:“龍爺可聽說過江湖上年來才冒頭的凌起石?”

“聽說過,他三年前曾大鬧京師,後來突然失蹤,許多人都以為給人害死了,不料半年前他又重現江湖,舒兄說的大約是此人?”

“不錯,正是他!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比他更年輕的女子!”

“聽說是個京中名妓,不知可是?”

“最初的一個是,現在的不是了!”

“哼,他倒風流呢!不知現在的是什麼人?”

“還查不出來,但知他們同行同宿,形同夫婦,相信不會是好人家的女兒!”

“這個當然,如果是好人家女兒,怎會跟他在一起?”

“她的武功怎樣?比姓凌的如何?”

“還不清楚,相信不會太差,否則,姓凌的也不會看她在眼內!”

“你莊主和他結了怒?他來尋仇?”

“正是!聽說他這幾天就到,莊主怕吃眼前虧,先避開了!”

“他真會來!這消息……”

“他已經來了!早間才走!”

“他來過了?你……”

“我躲起來,他們找不到莊主,申牌初已經走了。”

“舒兄,不是我背後廢活,你們莊主也太膽小了,憑他楚天南這個名號就可以嚇退不少江湖人物呢,何況還在黑石莊?還有他那三十六手天南鞭法?竟會害怕一個出道未久的小子,真也太膽小了!不是我方海龍誇口?假如他再來黑石莊,你瞧我怎樣對付他吧!”

“你真有這個膽,要不要我去把凌大俠請來和你見面?”一個山東口音的老頭突然插上這一句,舒方兩個聽得愕然失色。

方海龍確不愧為草海之王,雄霸草海多年,他給一個突然而來的山東老漢嚇了一跳之後,立即又能平靜下來,冷然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說話?有種的就站出來說話,不要再躲在一角扮鬼扮怪!”

山東老漢哈哈大笑,笑聲激盪,聲震屋瓦,灰塵飛墜,宿鳥驚鳴,直如雷鳴,聲勢懾人。方、舒兩個相顧失色,不知老漢是什麼人,竟有如此深厚內力。

山東老漢道:“方草蛇,你這話最好是對姓舒的說,他不是躲了半天,直至人家走了才敢冒出頭來。方草蛇,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也可以說是提醒你,假如我沒有聽錯,凌大俠與呂女俠不出頓飯時光必會趕到這裡。”

“你怎會知道?你們是一夥?”方海龍問。

“我們不是一夥,非友也非敵,若果是友,我會馬上把你抓下來等他發落,也不會提醒你,若果是敵我會和你聯手對付他們。我是一個慣於獨行獨斷,不受任何控制與影響的人,我所以知道,因為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所以我知道你們這裡會有人,我先他們起步,跑得也比他們快,所以我先到了,不過,你如不信,可以等一會見,他們馬上就會來到了。”

山東老人說得是如此肯定,對方倒不敢漠視,但面子悠關,亦不願太過示弱,所以仍然口硬,說不怕。

山東老人冷笑道:“那好吧,算我老頭兒多嘴,說錯了請勿見怪,我根本是局外人,何必強自出頭,自尋煩惱,不如站在牆頭看熱鬧來得合算。姓舒的,你小心了,凌大俠與呂女俠已經來到莊外了,再見吧!”語音一完,一切重歸寂然。

方海龍見對方有退走狀,急忙叫道:“老兄且慢,我還有事請教。”

“不,遲了,我不想因為你而和凌大俠作對,你還是自己打主意吧!”說完,山東老漢告退了。

舒遠志此時心情極亂,無法集中精神思維,他怔怔地看著方海龍,似乎他的生命要依靠方海龍去保護,自己己失去自衛能力了。

方海龍再叫了山東老人幾聲,卻聽不到回話,他本來不想再和他打關係的,但現在又改變了主意,可是已太遲了,他再見不到山東老人回答了。

突然,有個年青人回答道:“什麼人在此大呼小叫?快出來見我!”語音清晰,中氣十足。

“好大的膽,你是誰?我還沒問你,你倒先來查問我起來了!”方海龍有些氣憤地說。

“咦,奇怪!你可是姓方?”年青人詫異地問。

他這麼一問,方海龍也詫然了。他甚少離開草海,怎麼這個年青人會知道他姓方?他為此而驚異,反問:“不錯,我姓方,你怎麼知道?”

“我到過你的地方,見過你,不過你沒有見到我,姓方的,和你一起那個是誰?一臉奸詐相,是你的朋友?”

“他是這裡的主人,姓舒……”

“原來是他,他還不是這裡的主人,他是這裡主人的奴才,是這裡的看門狗,他是個陰險奸詐狗奴才,我是來找楚天南的,姓楚的既然不在,就只好找他的狗奴才算帳了,姓舒的你好意思扮烏龜,縮頭不動?”

舒遠志雖然心怯,到底是管家身份受不了侮辱,拔刀而起,喝道:“快來送死!”他飛身竄上瓦面,剛站定,一縷寒風疾射他背心,他反應奇速,反手一刀劈後,身形也是迴轉,目光所及,對方竟然是一個女子。

舒遠志從對方的身形容貌,證實山東老人所說的句句是真,對這個山東老人的身份更感到神秘了。但他無暇細想,他揚刀向對方一指,喝道:“你姓呂,綽號天龍女是不是?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

“哼,你還是小心自己的狗命吧!”她的劍已收回,不屑的目注對方。

她這神氣看到舒遠志眼中,當堂怒火攻心,忿然罵道:“臭裱子,你敢小看我,你是什麼東西,你們孤男寡女在一起,還能幹出什麼好事?”

舒遠志盛怒之下,辱罵呂玉娘發抖。她不再說什麼,揮劍就刺,劍走偏鋒,斜出旁位,刷的一聲就刺到舒遠志的右肋。她眼見他方手握雁翎刀,卻偏要攻他的右肋,實在不合情理,所以出乎對方意外,反而有點失措,本能地就先退右足,同時沉手揮刀,向下疾斬,刀光過外,刀劍相交,舒遠志感到手中刀輕了許多,心知有異,剛俯首下望,已聽得屋下面傳出“鐺”一聲響了。

屋下鐺一聲響,舒遠志也看到自己的雁翎刀尖部分給削去了一小截,刀尖變得更尖,刀鋒卻是變得不鋒了。舒遠志吃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自己知道,這柄雁翎刀雖然算不得是寶刀,卻是十分鋒銳,跟了他三十年了,不知斃傷過多少成名人物,也碰上許多寶刀寶劍,都能保持完好,可見其實在不平凡,想不到此刻與呂玉娘交手,第一招就被削去了一截,這是不吉之兆,怎叫他不心慌?他想到武林中常常聽到的一句“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膽寒股慄了。

呂玉娘恨他粗言侮辱,半點也不放鬆,一招用完,略為一頓,便發出第二招,劍光如電,疾射對方的心窩,劍風勁銳,隔在半尺以上,舒遠志已經感到冰寒刺痛了。

舒遠志有過第一招經驗,再出不敢輕敵的了,他滑足一點,橫掠數尺。

呂玉娘似乎料到他有此一著,銜尾直追,如影隨形,半步不慢,舒遠志足剛沾地,寒風已射向腦後“風府穴”,冰冷得似要凝結他的血液了,使他站足未穩,慌不迭的再退再凝,全無還手之力,這現象是他事前所料想不到的。

舒遠志一閃再閃,一避再避,仍然擺脫不了呂玉娘,又恨又氣天驚,終於把心一橫,挺身以待,似乎不惜一拼。他不再退,緊握刀柄,勁貫刀鋒,把呂玉孃的來招硬接下來。他以為早先所以吃虧,由於自己大意,並非技不如人,可是刀劍再次碰在一起,他的鋼刀再給削去了一小截,他知道了對方的功力實在不弱於自己,但對方的劍則遠勝自己,這樣拼搏,終究是自己要吃虧的,便沒有膽再打下去,想到逃走了。

他在瓦面上,奇怪方海龍何以久久不肯上來助他,對他產生反感,認為他不夠朋友,這樣一想,更無心戀戰了。

但是,呂玉娘如何肯放他逃走,兩次硬拼之後,她測出他的功力不外如此,便再無顧慮,放膽展開攻勢,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身形如電閃星流,掌劍並用,忽而劍光驟至,疾射面門,忽而掌風似浪,摹然湧向後心,雖然在瓦面之上,亦無礙她身法施展,而且身法越來越快,出手越來越密,真使舒遠志防不勝防,到此他才知道對方所以成名女俠,實在是名不虛傳。

他連連失招,被刺中兩劍,鋼刀丟了,穴道被封,連求死也沒有機會了。

他成了呂玉孃的俘虜,被活活抓住了。

呂玉娘把舒遠志押入廳中,舒遠志幾乎昏了過去,因為他看到方海龍呆然坐在椅上,不言不動,對他被押入來,看也不看一眼,有一個青年則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看到他們入來,笑著站起來,道:“玉娘,你真行,居然能把他活捉了!”

呂玉娘一笑說:“你抓了個活的,我總不能只抓個死的呀!”

凌起石道:“不,你說得不對,你抓到的是活的,我抓的才是死的。”

“怎麼?你把他殺了?”呂玉娘失驚地問。

“還沒有!”凌起石說,“本來,殺了他也值不得大驚小怪。不過,他這個人並不太壞,還罪不致死!而且,他患了重病,我若不替他醫治,他最多也只能活半年。”

“你救了他?”呂玉娘問。

“還沒有,我要看他的反應如何才作決定,弛自己還不知道有病。”

“你現在打算怎樣?”

“十分簡單,我們要找的是姓楚的,他跑了,就得在他們身上要人。玉娘,你先問問他,姓楚的去哪裡?看他怎麼說。”

舒遠志還充硬漢,不肯說,呂玉娘要殺他,他更粗聲大罵,凌起石道:“他自己找死,我們不必為他惋惜,還是讓方海龍對付他吧!”

凌起石解開了方海龍的穴脈,他兩眼一張,直視凌起石道:“你說我患了重病,半年內要死?真有此事?”

凌起石似乎料不到他能聽到的自己的話,為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姓方的,你倒裝得真象啊,居然能把我瞞過了,你有這份能耐,我十分佩服!不過,你患重病,這是事實,按我估計,你最多隻有半年命,但我對你的功力估計不足,我願意更正,你大約可以活到九個甚至一年,但絕不會超過一年,除非你另有奇遇,比如碰上名醫,或者遇到剋制你這病患的藥物。”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有重病?”

“我當然有證據,玉娘,請你給我到上面把風,看看有沒有敵人偷襲。”他把呂玉娘支開之後,對方海龍說:“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兩年來,你對房事必定力不從心,這事,你自己比我清楚。”

方海龍陡然變色,起立,向凌起石跪了下去道:“凌大俠,希望你能救我!”

“你起來!起來!”凌起石扶起他道:“我既然肯告訴你,自然也準備了救你,你也不用急,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而且越急越糟,你站起來,調勻氣息,讓我替你把把脈,再想辦法。”

方海龍如言坐了下來,凌起石一邊替他把脈一邊和他聊天,漸漸,他也變得輕鬆了,方海龍情不自禁中把病源說了出來。

凌起石並不置可否,等他暢所欲言,然後才告訴他道:“方前輩,你把事情弄錯了,你不是身體虛弱,恰恰相反,你是健康太好,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話,照我的話去做,不出一月你就會見功,你信不信?”

“信!信!凌大俠,你請說。”

“方前輩,你不必再理會姓楚的了,你也不用助我一臂之力,我自信還可以對付得了他。”

“是!是!”

“你天亮之後就回去草海,以後除了魚類之外,要少食肉類,多喝濃茶,戒食蛋類,我再替你開張藥方,你連服十天,然後隔日再服十次,便可見功了。”

方海龍聽得凌起石可以治好他的病,使他能夠重享閨房之樂,他感到無限高興,立即請凌起石給他開藥方。凌起石也不留難他,給他馬上開了三張藥方,說明先後次序及服食方法,然後便馬上替他施針炙術。

呂玉娘在瓦面上問:“大哥,看不到什麼人,我可以下來嗎?”

凌起石說:“你多耽一會吧,等一會,我會通知你下來的。”

“好的。”呂玉娘說。

舒遠志站在一旁,手不能動,足不能動,但可以說話,他說凌起石胡說八道,存心是要害方海龍,又說他的藥方亂開,更說他的針灸會害人。

但方海龍知得比任何人更清楚,何況他還想到,假如凌起石要害他,不過舉手之勞,何必做如許多手腳?還有,他此刻殺了自己,正是人不知,鬼不覺,何必留下後患。方海龍想到此,他恨舒遠志挑撥,把他臭罵。

凌起石的針灸術是一流的,他運針如飛,認穴準確,手起針落,深淺無不恰到好處,方海龍過去未受過針灸,以為必然十分痛楚的,怎知不及蚊刺蟻咬,有時根本不覺得痛,及至凌起石把針拔出之後,他頓覺渾身鬆快,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覺。

他吐掌運勁,功力依然,不由的哈哈大笑說道:“凌大俠,你這手藝太神妙了,使我頓開眼界。”

凌起石忙道:“萬前輩過獎了,說到手藝,我僅是小兒科而已,比之家師,相去不可以裡計,若與前人比較,更難望其項背,中原的醫學與武學都是使人莫測高深的。我不過是後輩小子,算不了什麼!”

“凌大俠所說也許真實,但在我眼中,你已經是很了不起,我前所未遇到的人了。”方海龍至誠地說。

凌起石笑道:“方前輩,這是藥方單子,你照方服食就可以了,我在上而寫的服食次數,你不必太過重視,多服一兩次,或少服一兩次都無礙,這是調理臟腑的和平藥,以後你仍可按五日一次十日一次的服下去,到了你自己覺得不需要的時候,便可止服,過了一個時期想服了,又可以再服用的。你唯一要注意的是,短期內不可食肉類及補品,以後也不要多食,同時,房事要有節制,不能過頻,否則,生機追不上消耗,任何藥物也無法生效,這兩點,你千萬要記住,但願我有空到來拜訪時,聽到你已經恢復的好消息。”

“凌大俠,你一定要來,我歡迎你來,你的那位朋友……”

“她是我的未來妻子,我們已經訂了婚,將來我們會一起拜訪你的。”

“好!好!太好了!凌大俠,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結婚,你們結婚時我大約很難有機會參加你們婚禮的,這兒我先送新娘子一點小玩意,當作賀禮,謹是表心意而已,希望你不要拒絕。”

“不!你還是給她的好,她這個人個性倔強,她喜歡的就會收下,不喜歡的便不會受,至於禮物本身的價值倒不計較,收與不收是在乎她對禮物的喜歡與否,有時我給她買點東西,她也不肯要的,所以,她收與否,方前輩不必介懷。”凌起石說完便把呂玉娘叫下來。

方海龍向她邀請在先,希望她將來能和凌起石去草海玩要,呂玉娘答允了,說凌起石去她一定去。方海龍再向她表示到時恐難有機會參加她的婚禮,先送禮,請她收下,說得她臉色緋紅。

呂玉娘其實早就聽到她們的談話了,不過少女到底還是少女,方海龍如此面對面的送禮,她還是羞不可仰,感到臉熱。

方海龍怕她拒絕,說:“這不是好東西,但很好玩的,希望你喜歡。”他解釋,並且當面加以教導她玩的方法。

呂玉娘看著那兩顆不算大,卻十分圓亮的珠子在一隻盒子內不斷互相碰擊磨擦,發出微弱,但十分悅耳的聲響,不禁有點喜歡,卻聽得凌起石道:“方前輩,這東西你自己留著正有用處,怎麼用來送禮,我們雖是初交,但均是以誠相待,我看你還是留著的好,將來我們到草海拜訪你的時候,見到什麼喜歡的,不會給你客氣的。”

方海龍聽得臉色泛紅,頗有點尷尬。但他卻說:“凌大俠,你知道它的功用,我也不用瞞你,我自己還是留有的,我的草海就產這種東西,我若果自己沒有,說真的,我捨不得送給你們,這東西有個好處,你用它的時候,有聲,不用它的時候,它不會有聲音,你說不會和我客氣,就不必推辭了。”

“這珠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但從它的聲響我明白到它的用途,我也聽家師提到它,想不到今日見到它。”凌起石說。

“這珠子並不難找,草海每年都有出產,但似這樣的圓亮,又配成一對的,著實不容易,不過,對我來說、要配一對這樣的珠子也不算困難。”方海龍自豪地說。

“我完全相信,因為你是草海龍王!”凌起石轉臉看呂玉娘道:“玉娘,方前輩的話你也聽到了,他是送給你的,喜不喜歡,要不要,你自己決定好了。”

“方前輩,謝謝你!”呂玉娘把珠子收下。

“呂大俠,你要這樣把它們隔開才行,不然,磨擦得太多,是會損毀的!”方海龍把盒子的上蓋輕輕一旋,當中便現出一片薄薄的魚鱗,把兩顆珠子分隔開來,聲音也頓時消了。

舒遠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內,聽到耳中,他更知道,方海龍送給呂玉娘這一份禮物,原是送給楚天南的見面禮,想不到楚天南逃了,形勢大變,原是敵人的凌起石卻與方海龍成了朋友,方海龍把禮物送給了呂玉娘。不過,舒遠志雖然知道這一切,知已無機會傳出去,他在方海龍離開之前,給方海龍殺了。

方海龍是帶了三個人一起來的,他那三個人都給凌起石制服了,睡了一夜,第二日醒轉,方海龍卻又把他們帶回草海去了。

方海龍走了,黑石莊又只留下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人,呂玉娘問道:“大哥,我有點奇怪,你怎會忽然改了主意,放過方海龍的?”

凌起石笑笑說:“這不但你覺得奇怪,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與我之間似乎是有一種微妙的關係,我幾次想下重手,都在最後時刻感到心脈劇跳,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少有的現象。我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但肯定其中必有原因,因此,我終於放過他,還給他治病,更說將來去拜訪他!”

“你是去追查原因?”

“不錯,我是去追查原因。”

“我還有一點感到奇怪,這兩顆珠子雖然確很圓亮,但並不大,何以方海龍似乎對它十分寶貝,拿來送禮?”

“玉娘,這不是普通的珍珠,它叫做愛情珠,又稱消魂珠,是專供給人家夫婦尋歡作樂時助興的,我想不到他捨得送給你。”

呂玉娘聽得嬌臉緋紅,笑罵:“你胡說,人家方海龍怎會如此混帳,你自己壞,胡說八道。”

凌起石卻一本正經地說:“我一點也沒胡說,剛才你沒有看到我說他正該留著自用,他臉也紅了?他不是尷尬地說自己還有?那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不好意思改口要回去!”

“嗯,是了,他患的是什麼病?我看他很健康嘛,怎會有病。”

“他患的主要是心理病,其次是早年必定縱慾過度,引起身子虛弱,引起心理負擔。後來吃的補藥不少,身子是補的強了,心理威脅卻未悄除,於是變成陽簍,越不行就越是補,越補就越不行。我先告訴他病源,再解除他心理負擔,他回去之後,就可以再重享閨房之樂了。”

“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就是什麼都懂。”她不自禁的紅了臉,兩眼特別明亮。他看得一驚,立即捉著他的手,揉動她的靈臺穴。

呂玉娘本來已放軟身子靠在他懷裡,穴道受了刺激,目光漸漸收斂,身子也站直了,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睏倦,恨不得馬上睡一覺。”

凌起石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我們已經好幾天不曾好好睡過覺了,想睡覺且很自然的,橫豎這幾沒有別的人,我們就睡一覺再走也不遲。”

“在這裡睡?你不怕黑石莊的人回來?”

“我不怕他們回來,你怎麼不說,我就要他們回來,怕他們不回來?”

“我說不過你,不跟你說了。”她放眼四望,似乎找尋什麼。

凌起石已知她心意,對她說:“來,有現成的,包你睡得舒服。”

“我也記起了!”呂玉娘記起在搜查的時候看見到一個女人的睡房,佈置得很精緻,便憑記憶去找。

凌起石說這地方是按照陣圖佈置,隨時有被迷的危險,叫她不可亂來,她不聽,幾乎給暗箭射中,這才不得不跟凌起石走,並且說要跟他學習陣法。

他們兩個都歇息了好幾幾個時辰,直至午後才離開了黑石莊,迴轉客棧取馬。

這一回,掌櫃的態度大變,對他們非常殷勤,燒了最好的菜給她們吃,弄得他們莫名其妙。後來有幾個人相繼向他拜謝救命大恩,他才明白其中因果。

原來他們在黑石莊救出的二十多人當中,有幾個是本地人,其中有一個便是這間客棧掌櫃的哥哥,他回來一說,掌櫃的覺得救出他哥哥的兩個年輕人,和自己的客人十分相似,而且,這客人曾向他們打聽過去黑石莊的路,他錯誤會他們是去投奔黑石莊,想不到他們卻是去找黑石莊算帳,因此,對他們感到歉意。

凌起石告訴他們,楚天南在他們到達之前已經逃了,為此,他勸他們要小心,黑石莊的人會再回來作惡。他說要繼續去找尋楚天南,直到找到為止,所以不能久留。說完便走了。

在路上,呂玉娘道:“大哥,你以能到過昆明沒有?我想在昆明多玩幾天,遊遊彌海,遊遊滇池。”

“好的,我們遊罷昆明之後,還可以到石林去看看,嗯,對了,我們可以在石林練幾天武功,到石林去練乾坤大法,是最適合的了,只怕除了石林之外,再難找到第二個比它更適合練乾坤大法的地方了。”凌起石說時目光閃閃,似乎十分興奮。

呂玉娘早就聽說過雲南有石林,怪石成林,怪異百出,大小不一,高矮不一,人在石林外,會覺得氣象萬千,人在石林內,會覺得如入陣圖,迷失方向。凡到過石林的人都會覺得石林是鬼斧神功,世無其匹。但是,她雖然聽過如此說法,卻未目擊,此時聽得凌起石說遊罷昆明之後便跟她到石林去遊覽與練功,不禁大樂,歡然道:“那太好了,我正要見識這石林!”

凌起石道:“講到遊覽,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只怕不睡覺,畢此一生也難踏遍呢!只看機緣,再考慮其他吧。比如這次到昆明,遊石林,就是機緣,假如不是到黑石莊,怎會無端到昆明來?”

呂玉娘說:“你說機緣,我完全同意,就是你我能夠相識,也是機緣!你且說,有哪些地方值得去遊覽的?”

“值得去的地方太多,譬如桂林山水甲天下,峨嵋天下秀,黃山看雲海,泰山觀日出,西子湖濃妝淡抹總相宜,錢塘江萬馬奔騰潮湧,龍門天險,三峽猿啼,要說的實在大多了,要去的一樣多,說是說不完,去也去不這完,還是到時看機緣再說吧!”凌起石神往地說。

呂玉娘豪氣地說:“大哥,這兒個地方我都要去!”

“好,只要你喜歡,我一定陪你!”凌起石笑說。

“大哥,你真好!”呂玉娘不自禁的飛身過馬,坐到凌起石的背後,共騎一馬,撤嬌地把臉貼到他背上。

凌起石笑道:“你坐穩了,掉下來可別怨我!”

“你放心,除非你也掉下去,我不會自己掉下去的。”她雙手環抱在他腰際,確是十分安全。

兩個人雖然是去昆明,但由富源到昆明的路不近,不是一兩天可以到的,他們明知楚天南躲在昆明,卻斷定他不會很快離去,所以路上不用走得太急。

走了兩天,忽而山路,勿而平坦,路倒不算難走。這一天他們寄住農家,老農夫見他們是外來人,便勸他們不要走這條小路,要沿官道走,而且,最好過兩天再走,不要明天就走。呂玉娘問是什麼原因,老農夫嘆一口氣,說:“大約在五個月前,一夥強盜佔了飛魚山,任何人從山下經過都不免被劫,有的更丟了性命,官兵去剿,連吃幾仗之後,再也不敢去了。大約是兩個月前,有人看到兩個老人經過山下,一樣被截劫,但老人把山賊收服了,亦住到山上,從此官兵更不敢去招惹他們了。另從經驗所得,一兩日內必有毒霧下降,人畜都受影響,我們久住此地,頗有防備方法,但以不出屋外為主,你兩位乃外鄉人,若在路上,恐難倖免中毒。官道離飛魚山較遠,賊人少有侵犯,所以勸你們兩位過兩天再由大道走。”

呂玉娘看著凌起石,問道:“怎樣?”

凌起石道:“老伯伯的話是一番好意,照理我們應該聽從。但我們有事在身,怎能久候!再說,毒霧不會傷得我們的,強盜也未必傷得我們,我看,還是明天上路吧!”

呂玉娘又問:“大哥,你說這是什麼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法?”

“有的!趁現在天色未黑,我們出去看看,或者能找得到,這樣,對老伯他們可能會有用處。”

呂玉娘同意,兩個便出門去找尋解毒霧的草藥。老農夫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以為他們同意他的勸告,很是高興。

凌起石目光甚銳,雖在黑夜亦能見物,只近黃昏,更難不倒他。他出去打了一個轉,已找到五種生草藥了,他帶回去,原來老農夫也認識三種,另兩種不認識,不知道有什麼用。

凌起石把每一種的藥性解釋給老農夫聽,並給他寫了下來,再教他五種並用方法,老農夫心中卻不大相信,及至後用過後,果然功效卓著,廣為傳播,這是後話了。

話說凌起石兩個翌日告辭農夫上路,天色甚為清明,但走不到一個時辰,風雲變色,濃烏激湧了。

濃霧遮擋視線,稍遠的景物便看不清,凌起石與呂玉娘來到飛魚山下了,自己還不知道,但他們的說話卻驚動了山賊,立即有人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想趁濃霧偷過飛魚山,快報上名來,免得自誤!”

呂玉娘朗聲道:“你聽準了,天龍女同石敢當大俠由此經過,你們是什麼人,在此何事?也該說個明白,名得自誤!”

呂玉娘回答得十分爽快,反把對方嚇了一跳,但他們是地頭蛇,明知對方不是無名之輩,也不肯示弱,一面派人上山報告,一面留住對方,等候山上指示。

片刻之後,另一個口音的人喝道:“什麼天龍女、石敢當,都是無名之輩,快把行囊留下,饒你們一命,若敢說個不字……”

“那又怎樣?是不是送你回老家去?”呂玉娘打斷對方的話頭。

那人突然出現在凌起石面前一丈左右,揚起鋼,兇暴暴地以刀尖指著凌起石道,“我看你們一定是姦夫淫婦,偷偷逃亡,卻冒認什麼天龍女,不過,你們不用怕,只要女的做我們大王的押寨夫人,今後……哎呀!”他話未說完,凌起石飛身一掠,他已慘叫倒地了。

“大哥,你殺了他!”呂玉娘驚訝地問。

“他膽敢侮辱你,死有餘辜!”

“你也太魯莽了。”

“這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我,他侮辱我,我不計較,侮辱你,我決不饒他!飛魚山的嘍羅聽真,快叫你們的大王下山答話,若敢有違,我殺上山去,雞犬不留,還不快去通報。”凌起石的話不算大聲,但卻甚遠,山頂寨內的人也聽到了,相顧愕然,急急派人查問。一查之下,知道說話的人是石敢當,是在山腳下說的,寨內的人更驚了。

山腳離山頂那麼遠,竟然話聲能傳到山頂,依然那麼清晰,這份內勁,就非他們幾個可及,在氣勢方面,他們是先輸給對方了。

但是,他們霸佔飛魚山半年多來,不過始時無人知道而已,及後,半年多可說十分順利,從未失過威。外傳的所謂兩個老人,不過是他們的頭領所扮,志在壯大聲威罷了。

此時凌起石的話,實在嚇得他們惴惴不安的。不過,他們總是要去會會凌起石的,否則,他真打上山來,這一仗,只怕吃敗仗的不是對方,為此,幾位山大王稍微商量片刻,便有老四老三兩個匆匆下山全見凌起石了。

呂玉娘看到來的兩個都目光不正,愛用斜眼看人,便肯定他們不是好人了。

凌起石說:“你們憑什麼在此截劫行人,說,憑什麼!”義正詞嚴,聲色俱厲。

老四、老三兩個注目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雖然霧大,但距離得近,還是看得十分清楚,看到凌起石不過二十出頭歲數,呂玉娘只是二八年華,兩個都甚年經,便不相信她們有什麼真功夫,及見到呂玉娘長得美,淫念頓生,便不自禁的言以誘詞道:“你想知道我們憑什麼截劫行人?當然是憑過人的功夫啦!你要不要試試,包保你也讚我們好功夫。”

“哼,耗子跌落天秤,好不害羞!”呂玉娘說,她還不知對方言中有物。

老三聽得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井底之蛙,死守著這個臭小子,怎知道別人的功夫不使得,你若不信,不妨跟我到山上去試一下。”

“住口!”凌起石怒目相向,兩道銳利目光直似利箭,看得老三不寒而慄,退了一步。

凌起石目光不移,注視對方,左手緩緩抬起,然後飛快的向老三重穴一劈,掌影一晃,慘叫聲起,老三隨即躍出丈外,當場死了。

老四深知老三功力不弱,竟受不了對方劈空一掌之力,他看得心寒膽怯,猝然轉身就走,狂奔山上。

“大哥,他跑啦!”呂玉娘擬追殺,但凌起石道:“他跑不了啦!”他彎身拾起一粒石子,向迷茫大霧中擲去。

這時候,大霧迷天,丈外已難見物,老四正向山上跑,呂玉娘真難相信凌起石的石子會打得中他,但是,說是也不信,凌起石的石子射出去,立即有人發出慘呼,從聲音依稀可以聽得出是老四的聲音。

這可不能不叫呂玉娘感到驚愕了,問道:“大哥,你看得到他?”

“我?沒有呀!”凌起石開心地說,顯然帶點捉弄她的成份。

她嗔著推他一下說:“你騙人!”

“不,沒騙你,我真看不見他。”

“看不見,怎麼打得中他?”

“我眼看不見,耳可以聽呀!”

“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可以想想,深夜拼鬥,一樣是看不到,但點穴不是一樣十分準確?不過點穴是近些,我打穴是遠些而已。”凌起石解釋地說。

“好!又算你有道理,可是我們現在怎辦?”

“這馬留在這裡,我們上山去。”

這時候,霧下的更大了,濃眾的霧把整座飛魚山都淹沒了,在當時,根本無所謂遠近,因為霧太濃,伸手可觸,連目光銳利的凌起石,亦僅看見身邊的呂玉娘,而呂玉娘則只可看到凌起石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呂玉娘驚異地說:“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霧。”

凌起石說:“這不似是普通的霧,這可能是毒霧!”

“毒霧?這麼說,我們不是中毒了?”

“別怕,我們有藥可預防,你伏在我背上,我揹你上山去,我怕他們打下滾石,就難以應付了。”

“我自己走得啦!”

“不!他們可能佈下陷阱,一失散就很難照顧了,快伏上來,這兒十分危險。”

呂玉娘有點害羞,但又覺得很有趣,而且,由於這是首次,她有一種異常新鮮的確覺。她興奮地享受著這種感覺,沉醉在這種感覺中。

凌起石已經上到山頂了,她仍不知道,緊緊地抱著他不放手。

凌起石站定了,呂玉娘仍然伏在他背上,不肯下地,不言也不動。他感到奇怪,低聲問:“玉娘,你怎麼啦,睡著了?”他不敢說得大聲,她卻像聽不到。

他忽然想到惡作劇的辦法,伸手打她的屁股,果然她開聲了,說:“你幹什麼?”

他再打一下,低說:“我的大小姐,好妹妹,已經到了山頂啦,我已聽到人聲,大約距離不遠了,你還不下來?”

呂玉娘伸直了腳,踏在地上,也低聲說:“舒服極了,我以為還沒有到呢!這麼快!”

“你就舒服了,我揹著你,可不舒服呢!”凌起石笑著說。

“你輕功好,我又不重,怎會辛苦。”

“沒背過人,怎知道不辛苦。”

“那容易啦,等一會下山時,我揹你下去,公道啦!”

“真的?”凌起石問。她說不假。

“好,我記住了!現在,我們小心點,隨時都會碰上敵人。”凌起石突然聽住,並且用力握了一下呂玉娘手腕。她立即明白,他已發現什麼了,便也凝神靜聽。但除了松濤山風之外,什麼也聽不到。

“大哥,怎麼我聽不到?”呂玉娘問道。

“禁聲,讓我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凌起石禁止呂玉娘講話,呂玉娘見他說得認真,知道不是開玩笑,也就不打擾他。但過了片刻她又低問:“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似乎有好幾個人,因為聽不到我們的聲音,懷疑我們仍在山下等他們下去呢!但有人則認為我們可能偷偷上山,要打下滾木和石頭,阻止我們上山,還好我們上得早,平安無事,若果現在才上來,可能真會給他們的滾木和石塊撞傷撞死也說不定呢!唔,現在他們決定打滾石了。”

“我們要不要回避?”呂玉娘問。

“當然不用迴避,我把他這麼一戳,他們就打不了滾木啦!”他的手指在她身上輕輕戳一下,幾乎使她忍不住笑。呂玉孃的心情一點緊張也沒有,因為在濃霧中。她一切全靠凌起石,自己無須擔心。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邊談邊走的來到他們身邊。其中一個抱怨地說:“阿清,你有無發覺?大王今天似乎是全無勇氣,對那個石什麼很害怕,你說不是怪事?”

“是呀!我也奇怪,就說現在吧,無緣無故打滾木,不是怪事?將來要把滾木弄上山來,真不如重新斬過一批。”另一個說。

“霧這麼大,人那麼小,又濃霧……”

“這不是霧,是瘴,所謂山嵐瘴氣,就是指這些了。山嵐瘴氣有毒,我們長久以來習慣了而且我們又預服了解丸,自然不會中毒,如果是路過,猝然遇到這等毒瘴,必然中毒昏迷。”

“這麼說,那姓石的應該昏迷啦,還怕他怎的?”

“這又不然,武功高強的人抗毒本能就會增強,何況江湖人物,身邊總會有種藥物,所以,他們不會中毒昏迷。”

“你知道他們會從這條路上來?”

“天才知道!”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由這裡……”

“這是大王的命令,因為這路距山寨最近,你明白了沒有。”他聽不到回答,突然卻有另個男子聲音說:“你們白費心機了。”

這個聲音來得十分突然,嚇了對方一跳,驟然產生的反應,使他駭然反問:“誰?”

“是我!石敢當!朋友,你這滾木不用打下去!”話音未斷,一隻手指已經戳在對方的暈眩穴,使他很快就暈倒的了。

“大哥,現在我們怎樣進行?”呂玉娘笑問。凌起石的手一直摟在她的腰肢,此刻稍微用了點勁,她便很自然的靠在他身上,他說:“我要發一長嘯,嚇他們一大跳,然後再和他們捉迷藏!”

“你不及他們熟悉地形,不怕吃虧?”呂玉娘提醒他:“打草驚蛇,怕不好吧?”

“不!毒霧迷漫,伸手難辨五指,形同黑夜,我們正好引蛇出洞,伺機出擊,總好過進入蛇穴,諸多受制!你最好還是不要動手,找個地方靜靜的待著,等我把他們收拾了之後,再和你一起入山寨去看個究竟,你怎樣?還是想躲到哪裡?”

“霧這麼大,看什麼也看不見,我也不知該躲到哪裡才好!你說吧,我該躲到哪裡?”

“那就不必躲吧!你留神點,我要發嘯啦!”凌起石吸一口氣,緩緩發出嘯聲。可是十分奇怪,那嘯聲似乎不是發自凌起石口中,是發自十丈外一處地方,聲音由小而大,漸漸傳了過來,震的耳鼓發痛。呂玉孃的內力已經是十分不弱了,也感到耳鼓震盪得隱隱作痛,對凌起石內力的強勁,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高明許多,心中既感高興也慚愧。高興凌起石有此高明武功,足以傲視江湖,慚愧的是自己武功未夠水準,配不上凌起石,產生一種自卑心理,這心理是由內心自發的,自然不為凌起石知道。

凌起石這時只留意四周,突然,有個聲音在一邊說話:“老二,你說,這嘯聲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姓石那小子發瘋狂叫吧!”

“不會,若果是他,怎會叫?你真是太小看他了!你以為他是傻子?”

“大哥說的是,我們分頭去找找看!”

“好!你到那一邊,我到這一邊!”

“是!我們分頭找,一有發現,立即通知!”

兩個山大王分頭去找尋發嘯之人,怎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就在他們身後不到二丈的地方。

凌起石站在原地不動,等待著老大走來,老大不知就裡,果然走近了,等到發覺有異,已經是太遲了,無法應付了。

老大一下就給制往了穴道,木然站住不動,老二到另一邊去找,走近呂玉娘附近。呂玉娘發覺時,他們之間只在一丈左右。但呂玉娘並未出手,她只是留意著,所以雙方越來越近,結果,在相隔不到三尺之際,呂玉娘憤然喝道:“看招!”聲發招發,一掌打出,卻不用劍。老二也很機警,不接即退,同時打出兒支暗器。

“來得好!”呂玉娘揮袖一捲,把暗器都收了,且立即反打出去。暗器出手,忽傳“砰”然聲響,火光在濃霧中閃現,慘叫在火中傳出。呂玉娘這時才知道自己剛才曾踏在鬼門關前,假如不是及時把暗器擲出去,這一聲慘叫可能由自己口中發出,受傷甚至死亡恐怕難免。她細心傾聽之下,發覺有人在吟呻,但她不敢冒險,不肯出去察看這個傷看的情況,她怕對方並非受死,只是施詭計,她也怕對方雖然受了傷,卻仍有戰鬥能力,和仍然是可以發暗器,所以不願去查看,但過了片刻,老二發聲求援了。極希望對方伸出求援之手,減輕他的痛苦,也因此,使得呂玉娘心動了。

老二在受傷之後,請求呂玉娘幫助他減輕痛苦,使她心軟,考慮是否該冒生命危險雲幫他,因為霧太濃,她實在看不清他的情況,他若突施暗算,她是無法應付的。這是關係她的安危,她不能不去考慮。

呂玉娘出身官家,自小就受禮義薰陶,對於邪正之分,分得很清,她又被人尊為女俠,使就想到古往今來的俠士行為,覺得應該在人家有危難時,要加以援手,可是,她十分信服凌起石,但凌起石作事卻是相當偏激,根本不理什麼邪正,只顧事實,初時,呂玉娘覺得不慣,心理上有抗拒,及經相處日久,卻對他深位折服,對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欣賞。因為,她考慮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大哥,他受了傷……”

“玉娘,你快閃避,他可能用暗器打你。”凌起石及聲急叫,嚇得呂玉娘來不及回答,雙足一點,拔起丈外,飄落也在丈外,足剛沾地,她聽到原先站立的地方傳出“啪啪”聲響。她暗叫一聲僥倖,想到剛才自己如不是開口問問凌起石,就貿然出手相救,則此時只怕受傷的是自己了。

四周寂靜了一會,卻聽凌起石低喝:“你還想逞英雄,充好漢,你別做夢了,走!快給我引路。”呂玉娘很快就想到了,不會是別人,一定是給她打傷了那個二寨主。

二寨主實在抵受不住痛苦,願意給凌起石引路,凌起石也不為難他,給他解除部分痛苦讓他走得舒服些。

呂玉娘跟在一起,入了山寨大門,果然別有天地,那是一座很大的石洞。

凌起石剛入石洞就對二寨主說:“你要想清楚點,不要扮鬼裝神,免得自己吃苦頭。”

二寨主說:“你如果害怕,最好就不要入寨來。”

呂玉娘道:“你若果嫌苦頭吃得不夠,那就隨你的便好了,到時休怪我們不理你。”

“你們是一條命,我也有一條命,憑什麼你們這樣的寶貴,卻瞧不起我,你們不是要踏遍飛魚山,看個遍嗎?快來啊!怎麼不來!”二寨主大踏步向前走,走呀走的,他故意一個不慎,踢中地下一根凸起的石筍,身子一傾,向牆壁傾跌過去,呂玉娘本能地一閃,牆上出現一道門口,二寨主就向門口衝進去。

呂玉娘一急,也追了進去,門已關上了,她一急,發出重招,一掌把二寨主打倒,但二寨主傷而未死,一連幾個打滾,距離呂玉娘已在二三丈外,呂玉娘急於找尋門口,沒有及時殺掉二寨主,二寨主雖然未死,也傷得極重,自料難得生存,便生出拼命之計,把心一橫,咬緊牙齒,忍著痛楚,把其中一個機關開動,呂玉娘所站之處突然裂開,她不會想到有此,在毫無防備之下掉了下去。

凌起石在外面又急又怒,想盡辦法才弄開石門,只看到二寨主的屍體,卻不見呂玉娘,他一可急死了。但二寨主已經死,無法查問,他實在惱恨極了,一輪亂掌,把石洞打得變了形。

濃霧未散,天色未明,飛魚山在濃霧籠罩中,凌起石的心也給濃霧封閉了,他越想越恨,也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在山洞內搜查,先後搜查過五六次,仍無結果。

終於在翌日天亮後,他頹然地單獨下山,碰上飛魚山上的嘍羅,無一能夠倖免一死。這一役,飛魚山的賊人幾乎全部喪生,可說得是慘極。但在凌起石來說,他的損失卻是無可補償的。

凌起石失去了呂玉娘,才知道她對自己的重要。他一步一步走,一點勁也沒有,一腔鬱怒之氣,使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他覺得什麼都不順眼,樹也好,石也好,禽也好,獸也好,一覺得不順眼就揮掌疾劈,劈樹樹倒,劈石石碎,劈鳥鳥墜,劈獸獸亡,不管什麼東西,只要他覺得不順眼,就會給以一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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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56: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誤中奸謀 同行如敵國 雌雄莫辨 庵主陷重囚

他下到山腳,倚在馬旁,想起去夕與呂玉娘成雙成對,有說有笑,相偎相倚,揹她上山,何等親密!可是,這一切,都成過去了,身邊空虛了,說話無人了,過去單人匹馬慣了,不覺得怎樣,自從與呂玉娘在一起之後有說有笑慣了,忽然落單,自然難過。

凌起石想念呂玉娘,呂玉娘也在想念凌起石。原來她跌下去的是一道水坑,水勢甚為洶湧。她輕功有極高造詣,一覺不妥,馬上張開雙臂,噓氣旋身,儘量減緩下降速度,加以跌在水中,給一衝一湧,便去了丈許,所以並未跌傷。她本能地使出真勁,儘量穩住身子,跨出水坑,再沿著水坑細察周圍環境,並向外走了很遠。

突然,有個大女孩子“咦”了一聲問道:“姐姐,你是從哪裡來的?”

呂玉娘看這女孩,大約有十一二歲,長得天真可愛,大眼睛,胖臉,顯得十分開心,很逗人喜愛。

呂玉娘正要回答,忽又有個女人口音問道:“小琪,誰來了?你跟誰說話?”

“奶奶,一位姐姐,一位未見過的姐姐,她,她長得真好看,真美!”大女孩說。

“小琪,你說有位姐姐,她對你說什麼了?”

“奶奶,她設說什麼,她一身都溼了,剛洗過澡的。”

呂玉娘本來一肚子氣,也聽得失笑了。她想,自己從水坑爬出來,多麼狼狽,她卻說是剛洗過澡,又是多麼愜意?

她一下子就對這個大女孩子有了好感,朝她微微一笑,問她:“你是小琪嗎?”

“嗯,我是小琪。”

“你奶奶呢?帶我去見你奶奶好嗎?”

“不,奶奶不見陌生人的。”

“小琪,你問她叫什麼,姓什麼,怎會到這裡。”奶奶對小琪說。

呂玉娘不待小琪發問,自己說了,奶奶又問她是哪裡人?

爹爹是誰?呂玉娘也說了。

那奶奶忽然顯得很激動地問:“你爹可是在山西大同做過官,不容於朝廷的?”呂玉娘承認了,並述說爹爹被奸人所害,丟官之後幾乎被殺的經過。

奶奶喟嘆,並說:“小琪,你請姐姐入來吧!”

“奶奶,你要見姐姐是不是?”小琪奇怪地問。

“是,快請姐姐入來。”

“好,奶奶!”小琪十分高興,不怕呂玉娘一身溼衣服,傍著她一起走。

奶奶坐在床上,見呂玉娘入來也不起床,只是擺擺手,說聲請坐。

呂玉娘因為一身盡溼,怕坐溼了地方,不敢坐,奶奶明白,叫小琪取她的衣服給呂玉娘更換,呂玉娘謝過。

雙方一敘之下,原來十五年前,呂玉娘爹爹初任大同府尹,曾救過奶奶一家人性命,後來,她患了病,下肢不能活動,又怕仇人尋仇,便躲到這地方,不料仍然有機會碰頭。

呂玉娘從凌起石身上學到針灸術,身上又有針,便要替奶奶一試自己的針術。奶奶雖然不存太大希望,還是願意給呂玉娘一試。

呂玉娘還是第一次使用針術,難免心情緊張,手顫汗流,使得在旁觀的小琪也緊張起來。

呂玉娘其實是曾經不只一次使用過針術的,不過那不是替人治病,是學習,凌起石以身試法,教導她如何運針,如何認穴和解釋每一個針穴的反應情形。但是,凌起石自己懂得適應,她不怕用錯,這位老奶奶卻不同,她已十五年不良於行了,機能已經衰退,反應自然較緩。因此,第一次正式使用針術替人治病的呂玉娘便惴惴不安了。

針有長短,形狀亦不一,有的三角形,有的圓形,有的絃線形,有大有小,有長有短,小琪看著呂玉娘把針一根又一根插到老奶奶身上,驚異得把一雙眼睛睜得不能再大。她不斷問:“奶奶!痛不痛?”

老奶奶實在不覺得痛。她只感到痠麻,體內似有蟲蟻走動,很不好受,卻又似乎很舒服,感覺奇怪!便不出聲,任憑呂玉娘施展!呂玉娘忙得一額汗,一口氣替老奶奶針了三次才歇手,對她說:“我是剛學會的,手術不熟,一定使你受到加倍痛苦,假如石大哥在這裡,你會舒服許多!”

“不,說實話,我現在已經舒服許多了!”老奶奶說。

“開始時,我是不相信的,現在相信了!針術有這樣效果,實在是出我意外!是了,呂姑娘,你所說的石大哥又是什麼人?”

“他是我一位朋友!我的針術就是跟他學的!”

“他呢?不是和你一起?”

“本來是的!我誤中機關,掉了下來,只怕他還在上面找我呢!”

“呂姑娘,你結婚了?”

“還沒有!”

“他待你很好吧?”

“很好!他待我很好!奶奶,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想見見他?”

“呂姑娘,我這十五年來無所事事,胡思亂想,倒想出了一些招式,我教給你,你練好之後,可以防身,你姓石的那位朋友的武功很高明吧?”

“他的武功,若是以年紀來說,恐怕扛湖上已少有對手了!自然,若是以老一輩的人比較,還差了一段時光!”

“他叫什麼名字?有多大年紀?”

“二十二歲!叫凌起石!”

“凌起石?就是他?曾經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就是他!”呂玉娘說。“那一次,他就是為了救我爹爹才大鬧京師的!後來,他化裝成一個花工,在我家過了三年,臨走時,我們才知道他叫做凌起石!”

“這麼說他的品德確實不錯,我就放心了!”她用手支撐著床,坐起來,“呂姑娘,試扶我下床!我覺得似乎可以活動啦!”

“哪會這樣快!”呂玉娘邊說邊扶奶奶,結果奶奶扶著呂玉娘可以站直身子了!她說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站得直身子,所以顯得非常激動,異常興奮。她說,過幾天大約可以走路了!語氣充滿希望。

呂玉娘也十分高興,因為她第一次使用針術替人治病便有此成績,實在太令她滿意了。後來她也學會了奶奶教的新招,她要告別老奶奶,老奶奶卻答允陪她一起離開,並助她一臂之力!小琪聽得可以出去玩,最高興的是她。她不斷問呂玉娘外邊的事,請呂玉娘把外邊的事告訴她。

原來小琪是剛滿兩歲就給抱到這兒的。此時整整十歲,她是來了八年整,對外邊的事物可說是一無所見,就是知道一點點,也是由奶奶和英姑說給地聽的。她曾央求英姑帶她出去看著,英姑總是不肯,因此,她有時恨英姑,賭氣不和英站說話的。但她到底是孩子,很快便過去了。

英姑的年紀比奶奶還要大,一頭白髮,拄著柺杖,略帶寒背,若是不知底細,很難想象她是一個身懷絕技的老人!她是替奶奶運送食物來的人,過半月個日就來一次的,這一兩天她是應該來了。呂玉娘思念凌起石,心急如焚,片刻難忍,但她又不忍過於使奶奶難堪,因此,她只好再多留兩天。

但她說明在先,兩天之後她就自己走了!

這一天是最後一天了,呂玉娘和奶奶都在練功,小琪在外面,奶奶說過她練功的時候,是不許任何人驚擾的,所以小琪守在外面,連耗子也不許走動。但是她突然看到英姑,不禁喜極而叫:“英姑,你來了!不要入去,奶奶和姐姐練功,你別人去!”她走出去攔住英姑,英姑知聽得愕然,低問:“姐姐?哪來的姐姐?”

“從水坑來的!”

“什麼?從水坑來的?小琪,你再說一次,姐姐真是從水坑來的?”

“是呀!”小琪回憶說:“有一天,我早上起來,看見一位姐姐全身都溼了,我問她從哪裡來的,她說,從水裡爬出來的!後來,奶奶聽到我同姐姐說話,奶奶就叫我請姐姐進去,奶奶……”

“小琪,你同誰說話了?”奶奶的聲音由洞內傳了出來來。

“奶奶,英姑回來啦!”小琪說。

“小姐,我回來了!”英姑說。

“英姑!”呂玉娘叫了英姑一聲。

“英姑,這就是姐姐!”小琪替呂玉娘介紹。

英姑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的看呂玉娘一眼,向內一看,吃了一驚地撲前急叫:“小姐,你……”

“英姑,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但可以走路,還可以練功呢!”她坐馬吐掌,掌風呼聲疾發,打在石壁,打得沙石簌簌下落,灑了一地。她笑著說:“你想不到吧?是這邊呂姑娘救了我的!你不是患有風溼病?颳風下雨就會作痛?等一會請呂姑娘替你治一治,可能也會沒事!”

“不必了!我的風溼年來已少發作,大約已經好了!”

英姑仍對呂玉娘有敵意地說:“這位小姐是……”

“她就是我一家救命恩人呂大人的千金!你怎麼啦,似乎對她無禮!”

“小姐,你問清楚!她真是呂恩公的千金?”

“怎麼,你有懷疑?”

“小姐,請問呂小姐是幾時來的?幾天了?”

“她來了,小琪,姐姐來了幾天了?”奶奶問小琪。

“十七天!今天是第十七天!”小琪肯定地回答。

“嗯,十七天,這麼說,不會是她,我看走眼了!”英姑自語。

“英姑,你說什麼?看錯什麼?”

“小姐,大約是七日前,我見到一位姑娘,也和呂小姐長的一模一樣,騎著一匹瘦馬,向人問路,我看了她幾眼…

…”

“她問路去哪裡?”

“她問去殷家莊怎麼走法,我想,去殷家莊的大約不是好人,見呂小姐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我便懷疑她……”

呂玉娘微微一笑道:“英姑,你覺得她的口音也跟我一樣是不是?”

“呂姑娘,你認識她?她是你的姐妹?”英姑說。

“英姑,她騎的那匹馬又高又瘦,很難看,是不是?”

“不錯,這麼說,你真是認識她了?”

呂玉娘依然不答,再問道:“英姑,請問殷家莊是個什麼地方?近日來有什麼活動?”

英姑道:“殷家莊是昆明的第二大莊,第一大莊是段家莊,段家是王族,現在仍有王爺,但說到實力,卻未必勝得過殷家莊。段王爺有的官兵,殷家有的是江湖亡命徒。最近殷家正在招兵買馬,似乎有什麼異動,招募勇士仍在進行,我懷疑那位姑娘是去應募了,是不是?”

“英姑,你猜得很對,他是去應募的。但是,你卻看走眼了,他不是姑娘,他是一位男扮女裝的武林高手,他去殷家莊,是為了追查一個漏網的惡魔楚天南。”

“楚天南?黑石灣的楚天南?”

“不錯,正是他!”

“楚天南確是在殷家莊,殷大鵬把他看作上賓招待呢!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呂姑娘,你以為,那個姑娘就是凌起石扮的?”奶奶問。

“我相信是他,他一定在找不到我之後便自己去昆明找楚天南算賬!”呂玉娘說。

“小姐,你說的凌起石,是……”英姑問。

奶奶搶著說:“他就是幾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也是呂姑娘的未婚夫,他們兩個本來是路過這裡的,不料掃蕩飛魚山寨時,呂姑娘中伏跌丁下來,由水坑衝到這裡,凌大俠大約是為憶念呂姑娘,便扮成呂姑娘吧!”

“原來有這許多故事的,倒是我多心了。呂小姐,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實在抱歉,請你多多原諒!”英姑向呂玉娘行禮。

呂玉娘急急還禮說:“英姑,你老人家家有什麼事嗎?

再說來聽聽。”

英姑把這半個多月來所見所聞說了不少,直談到深夜才安歇。

翌日早晨,各人便收拾好行李,一起離開。

英姑帶著大家左轉右轉,上高滑低,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盡頭,已經是快近山腳了。出了山洞,小琪就高興得又跳又叫了。

“英姑,我們現在先去哪裡?你對這地方比我熟識,你出主意吧!”奶奶說。

英姑道:“既然凌大俠去了殷家莊找楚天南,我們自然是去助凌大俠一臂之力!”

“英姑,你是說,我們也去殷家莊?”呂玉娘問。

“不是去殷家莊!他們雖然未必認識我家小姐,但一定聽過我家小姐名字,我們不方便去殷家莊!”

“那麼,我們去哪裡?”呂玉娘再問,可見其心情之急。

英姑說了幾個可以去的地方,但又卻自己否定了,最後說:“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寄住西山的西蓮庵最好!第一,我們都是女的,住庵堂較為方便;第二,庵主佛蓮為人正派,不象其他地方有輕竊之徒走動!還有第三,距離殷、段、喬三莊都不太遠。”

“這地方確是很好。英姑,你與庵主相熟?”奶奶老於世故,想到這一點。

“我與庵主頗為莫逆,小姐放心!我們去借住,諒必無妨!”

“這就好!”奶奶說,於是一起朝西蓮庵去。

英姑恍如一匹識途老馬,她做嚮導,帶著大家去西蓮庵,沿途向呂玉娘介紹昆明風光景物,遠遠指著一座山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就是那座山了,它叫做觀音山!”

“它叫觀音山?”呂玉娘詫然反問。

“英姑,你不是說去西山的?怎麼又去觀音山?”

“呂姑娘,西山是一個總名,包括了碧曉、華亭、太華、羅漢、觀音等山在內的!這許多山縱列如屏,護繞昆明,俯瞰滇地,合稱為西山,遠遠望去,恍如一個巨大無比的巨人躺在地上,故又有人稱它為睡佛山!”奶奶插嘴解釋。

英姑接口道:“這一帶山巒,是四季常青的,全年風景都美好如春!太華山尤其雄偉,峭壁懸崖處處,林木蔥蔥終年不凋,有空的時候,我帶你爬上山巔去,你可以俯瞰昆明,盡收滇池美景入眼,那才叫心情舒暢呢!”

“好!有這樣好去處,我一定去!英姑,到時你可要帶我去啊!”

“我帶你去容易,就怕到了時候,另外有人帶你去,你又會覺得我在身邊是礙手礙腳呢!”

“你,你胡說!”呂玉娘聽出英姑話中有話,頓是臉為之紅,嬌嗔作態!但心中卻飛快的閃現出凌起石的影子,同時想到,假如真有那麼一天,自然是與凌起石一起去欣賞更有情趣。

四個人經過長途跋涉,終於來到觀音山了。在山下仰首上望,英始向上半處一指道:“有幾株參天大樹那裡就是了,在這裡看不清楚,裡面的地方可不少呢!”

“英姑,別說了,還是上去再說吧!”呂王娘希望早點到達西蓮庵,向庵主打聽一下這幾天昆明發生過什麼事情,殷家莊發生過什生事情。

英姑把奶奶她們帶到西蓮庵,守護庵門的和英姑熟悉,把英姑拉過一邊說:“英姑,這幾天庵中發生事故,庵主忙得不可開交,脾氣也顯得暴躁了!我勸你最好還是另外找個地方的好!”

“發生什麼事了?這裡一直都平安無事的,怎會突然發生事故?”

“你知道我們這裡防衛相當森嚴的,但這幾晚,晚晚都發生事故!弄得人心惶惶!有的人已經準備離開了!”

“明心師父,到底發生什麼事故?你還沒說呢?是什麼事?”

“姦殺!先奸後殺!每晚一宗,今晚是第四晚了!”

“這麼說,已經有三個被害了?”

“不錯,有三個被害了!”

“這裡的師父,都聿武功,怎麼會不發覺?一點線索都沒找到?”

“沒有?就是這樣才叫奇怪!庵主給這件事煩死了,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找她!”

“不!這兒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更要找她!”英姑斷然說。“明心師父,你知道我與庵主交情不淺,她有事,我怎麼可以不理?”

她們說的雖然很細聲,但仍然瞞不過呂玉娘和奶奶,呂玉娘對奶奶說:“奶奶,怎會這樣的?”奶奶說:“大約是來尋仇的,也可能是色魔肆虐!呂姑娘,凡是色魔害人,一般都不限於武功過人,而且,多兼用邪術的!比如迷魂邪法或迷藥!”

“奶奶,我們怎辦?住不住在這裡?”

“不必我們操心,等英姑作決定好了!她會替我們作主的!”

“嗯,奶奶說的是。”

明心見英姑那麼說,知道自己再勸她也不會聽從,便不再說了,入去代為通報庵主。庵主聽說英姑來了,本來很高興,就叫請她進去,及至明心說出除英姑之外,還有三個女人,庵主便皺了皺眉頭,道:“你叫她另外找地方肥,這兒不便。”

明心說她已對英姑說了,但英姑不肯走,一定要見庵主。

庵主揮手道:“我不見她,我不能連累她,你出去對她說,我不見客,任何人也不見,你叫她快走,要即刻走。”

“是,知道!”

“你出去吧!記住,叫英姑快走……”

正說間,英姑進來了,說:“庵主,你不要叫了,我不會走的,今天,我專程給你介紹兩位朋友認識,你雖然有事,我們也不會走的,世間本無安樂土,不安全處最安全,我已經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更不肯走。”

“英姑,以你我的交情,我是歡迎你來的,可是你那幾位朋友,我真不好意思留她們。”庵主說。

“庵主,現在不過剛過午時,還早得很呢!你且見過她們如何?若果見過了,仍不肯留客,我想,我可以賴著厚臉不走,她們是不會的,她們都是我的朋友,你先見見她們如何?見了面,你可能會改變主意呢!”

“她們是什麼人?你先說給我聽聽可以嗎?”

“當然可以,”英姑說,“她們,一個是我的小姐梅芷苓。”

“可是江湖上稱為梅花劍的梅女俠?”

“就是她,另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女孩小琪。”

“還有一個呢?她叫什麼?”

“她叫呂玉娘,最近我才相識的,她因為掃蕩飛魚山,失陷才在我家小姐處認識的。她此次來昆明,是為了追蹤黑石灣的楚天南的。”

“呂玉娘,這個名字十分陌生,沒聽說過。”

“她的未婚夫凌起石你可能聽說過,她的武功,據說僅次於凌起石。”

“啊,原來是凌大俠的未婚夫人,這麼說,凌起石也來了昆明?”

“他在十日前已到昆明瞭,不知這幾天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原來是凌大俠也到了這裡,這麼說,就一點也不出奇了。”

“庵主,這幾天昆明發生過什麼事情?”

“發生了大事!”庵主說:“首先是段王府中出現怪客,一連三天都有怪客出現,但三天都沒有傷人,據說金銀珠寶一概無損,只是失了三卷塵封的古書,是什麼書,據說連王爺也看不懂,所以別人更不知是什麼書。在段王府出現怪客的時候,殷家莊也發現了怪客,但只出現了一夜,以後就再無發現。”

“殷家莊也失了書?”英姑問。

“不!殷大鵬那個寶貝兒子殷傳宗給人廢了武功,點了穴道,幾天了,還是無人能替他解得開,每到子午兩個時辰他痛得滾床典席,時辰一過,痛苦便消失了,殷傳宗給折磨得不似人形了。”

“殷家不是有許多高明的江湖敗類?怎會無人能解得開穴道。”

“我過去也想不通,但你說凌大俠來了這裡,就不奇怪了。”

“你以為是凌大俠乾的?”

“不錯!我相信是他乾的,聽說他是公孫元的傳人,公孫元一派的武功與別不同,點穴手法尤其怪異,除了他,不會有其他人了。”

英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公孫元聽說不止有凌起石一個門人,殷大鵬交遊廣闊,未必不可以找到公孫元的另一個門人幫忙!”庵主點頭道:“你說得有理,聽說殷大鵬已經這麼幹了,他派了好幾個人外出聘請高明,說不定他也看出是公孫元一派的手法呢!”

“殷傳宗這傢伙,仗勢欺人,不知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他是應有此報了!可是話說回頭,這裡的事,一點頭緒也沒有嗎?”

“還找不到!嗯,我們怎生都忘了,走,我們出去見見你小姐!”

庵主所以不肯留客,只為不想客人犯險,既然這些客人都是為了犯險而來,她自然樂得交成朋友!見面之下,倒是談的十分投機。呂玉娘要求庵主不要暴露她的身份,庵主自然答允,並帶她到各處參觀。

西蓮庵雖然有不少年輕女尼,但說到漂亮,還是比不上呂玉娘。因此,她經過之處,便引起注意,有的自作聰明,更肯定她是想到西蓮庵落髮出家呢!一傳開去,不到兩個時辰,幾乎全庵女尼都知道有個少女要到西蓮庵落髮出家了!

消息終於傳到庵主耳中了。她感到不好意思,向呂玉娘道歉和要澄清。英姑也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才帶呂玉娘到西蓮庵,便發生這樣事情。但呂玉娘卻說:“佛蓮師太,說到要道歉,應該是我向你老人家道歉才對!因為這個傳言,是我用傳音入密功夫通知她們的!”

“呂女俠,是你這麼通知她們的?”佛蓮師太為之愕然,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但是,呂玉娘卻淡然一笑道:“師太,你們這裡不是一連發生過多宗事故嗎?我覺得……”

“哦,我明白了,你是用這個謠言去引誘兇手出現!這辦法雖然好,但也十分危險!這個兇手似乎有邪術。他來過幾次竟然一次也無人知道!”

“師太,你老人家放心好了,我相信不會有事的!這是一個以逸待勞的辦法!讓他自己出現,勝過我去找他了!”

“呂女俠,你這話也有道理,但願你多加小心,不為兇手所犯!”

“你完全放心!今晚,我希望他會真來找我!”

英姑曾經冒犯過呂玉娘,雖然後來事情真相大白,呂玉娘又說過不會記在心上,英姑還是心中耿耿,很不舒服,所以總覺得對不起呂玉娘,要找機會贖罪。這時,她一聽呂玉娘要以身犯險,誘使兇手上當,她就感到有責任保衛呂玉娘,主動提出要陪呂玉娘。

呂玉娘一笑道:“你英姑鼎鼎大名,只怕嚇壞了兇手,嚇得他不敢出面呢!你們都請放心,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她的安祥與自信,給予對方安心,但佛蓮卻道:“呂女俠,你這麼說,未免太小看兇手了!不是我稱讚自己人,被害的那幾個,其中一位是可以躋身到二流以上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太過自信的為好!萬一你有什麼出錯,我們也將終身懺悔呢!”

“師太既然這麼說,我就和小琪作伴,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談談說說之間,時間已過去了半天,快到傍晚了。

晚上,小琪仍然跟奶奶在一起,英姑奉命陪呂玉娘,呂玉娘怕英姑不歡,也不峻拒,同意了。

二更過後,一道人影突然在西蓮庵外逡巡了許久,才飛身上了瓦面,鼠伏蛇行的直趨庵內西北角奔去。

呂玉孃的住處就在西北角,一房之內,睡著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也許因為連續走了幾天路,又是深夜,兩個都似失去警惕,沉沉入睡了。

來人來到這房子外,把耳貼在牆上偷聽屋內發出什麼聲音,屋內只有呼吸聲細而均勻,可見她們睡得很熟。

於是他翻過圍牆,放輕腳步,伏到呂玉孃的房門,把一隻鋼鶴的長嘴插進門腳下的隙縫,蹲低,像只青蛙那樣,雙掌按地,用嘴把銅鶴肚內的煙都吹進房去。然後靜靜地等,並且再來第二次把煙吹進房內。過了許久,才掏出門匙,把門弄開。向內望,他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女的躺在床上。

他笑了,把門輕輕掩上了,便立即走到呂玉孃的床前,注目呂玉娘,面上現出一派醜惡的淫笑。

呂五娘本來就很美,睡態撩人,嬌美倍增。她呼吸均勻,胸腹間起伏有致。來人心中暗笑,正要伸手去解呂玉孃的衣服,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本能地回頭望向英姑,見她依然熟睡,這才放下了心來。

他想過了,還是先點了老傢伙的穴道之後,再尋歡作樂的好,否則,老傢伙突然醒過來,這樣自己就難免樂極生悲了。因此他一伸手就點向英姑的要穴。

突然,一聲冷森森的笑聲陡然自外傳進,嚇了他一跳,剛伸出的手又停了下來,機警地向四周遭望去,卻是空無餘物,更無人影,於是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並非真實,心下釋然了。

不料當他再次伸手時,那冷笑聲又響,且說:“自己快要進鬼門關了,還要害人!”

這是清清楚楚的一句話,因此,他知道真的有人了,所以,他一轉身,便以疾迅身法出了門外,英姑與呂玉娘兩個馬上翻身下床,追出門外,卻已不知所蹤,無法找到他的影子了。

英姑找不到對方,恨恨地說:“想不到到口的饅頭又掉了,呂小姐,你剛才怎麼不出手?”

“我也不知怎的,總想看看他的真面目才動手。”呂玉娘說。

“不錯,你說的很對,他的真面目未現,不該就把他毀了。但是,他突然逃了出去,卻又為了什麼?難道他還有良知,不忍下手?”

“這才叫人感到奇怪!”

“別說了,我們還是睡吧,明天不要對人提起。”

“為什麼?”

“讓他明晚再來呀!”

“對,對,讓他明晚再來。”

兩個於是回房睡覺。呂玉娘把門關上,英姑道:“不要下閂。”

“為什麼?”

“他逃的時候是沒有關上門的。”

“英姑,你以為他還會再來?”

“可能會的。”

“那麼,不是連掩上也不行了?”呂玉娘不同意說:“關上門沒有什麼不妥的,可能是我們醒過來,也可能是巡夜的人發現了,替我們把門掩上了呢!”

“這也對!”英姑表示同意,於是,房門又給關上了,但經過這一鬧之後,已難真正熟睡了。

過了好一會,英姑還睡不著,她聽到呂玉孃的床亦有聲響,不禁問道:“呂小姐,你還沒睡?”

“沒有!今晚不知怎的,總難入睡,看來今晚是難以入睡了。”

後來,兩人就索性不再睡,各自躺在床上聊天。

但是,這時只是二更過後不久,正好過了半夜,還有長長的下半夜,因此,過了一會之後,英姑便道:“呂小姐,我看還是睡吧,說不定明天后天就會有事發生,沒有精神怎辦?我想,那人走了,今晚是真不敢再來了。”

呂玉娘道:“我不是怕他再來,不敢睡,我是經過剛才一鬧,睡不著。英姑,這樣吧,我們大家都不要再出聲,誰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自己養神,不打攪別人,你看怎樣?”

“好!這辦法很好。”英姑說。

呂玉娘醒來的時候,天已微亮了,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卻不知道。她見到奶奶之後,沒有提起昨晚發生過的事情。這一晚大約別的人也沒有遇到不幸,並沒有向庵主投訴。接連兩天,西蓮庵也沒發生過什麼意外。大家都放下了心事,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不會再有什麼禍事發生了。

但是,到了第四天,怪事又發生了,呂玉娘這一天起得很早,她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出了屋外,信步而行,突然聽得有人聲,他好奇心動,便放輕腳步掩身近去。聽得兩個人在對話,一個說:“她們是什麼人,你都清楚了?”

一個說:“都寫在裡面了,你回去交給老爺,他就明白了。”

“是!我知道。”那人說:“不知大爺可要什麼?我下次也好帶來。”

“不必了,需要什麼的時候,我會派人通知的,你走吧,天快亮了。”

“是,我走了,大爺小心。”

“你回去告訴老爺,沒什麼事,不要使人來,這裡近來甚緊,你快走!快走!”

“是。”隨即傳出輕微的足音。

呂玉娘想到那晚發生的事情,還有較早時連續發生的姦殺案,不由的芳心一動,轉身掠走,遠遠尾隨那人離開,並且繞在他的前頭,攔住他的去路,喝道:“好呀,總算等著你了,採花賊,你姓甚名誰,快報上名來。”

那人一怔,冷然道:“你活見鬼,誰是採花賊。”

“哼,你還想狡辨,我親眼看到你由西蓮庵出來,你說,你不是採花賊是什麼?西蓮庵是間尼庵,早幾天連續發生姦殺案,庵主清了梅女俠等來庵中座鎮,這兩三天才得平安無事,想不到你如此大膽,今晚居然又來犯,你若果真不是採花賊,就陪我走一趟,入去見見庵主和梅女俠吧,你可有這個膽?”

“廢話,我為什麼要去見什麼梅女俠?你少給我羅嗦,讓開!”他雙手一推,用出“五丁開山”的老招,倒是有點氣力,但呂玉娘沒回避,單掌一封,另一掌已經斜劈出去,掌勢威猛,那人似乎沒料到她如此厲害,雙掌接實,竟禁受不起她一掌之力,感到掌心似炙,手腕欲折,不由自己的向後退,十分狼狽。不過也幸而向後退,才能及時避開她正面一掌,不曾中個正著,給掌風掃中右脅,雙方已相隔在七八尺外了,但饒是如此,還是痛如刀割,幾乎跌倒。

呂玉娘一點也不放鬆,她一掌發出,見對方退後,馬上撲前,看到他撥刀斬來,也便掣出天龍劍,迎向來刀削去,刀劍相交,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呂玉娘手腕一旋,抖劍反刺,寒光疾向對方咽喉。他一急之下,就以手中半截刀做暗器擲呂玉娘。

呂玉娘冷然發笑道:“你想死了!”略一沉手,用劍柄一撥,半截來刀已閃出門外,射到身後面了。

呂玉娘更不怠慢,跨前一步,挺劍一指他的咽喉,道:“快說!”

“我操你奶奶,我操你……”他連罵幾句粗語激怒呂玉娘,他突然挺身一撲,讓呂玉孃的劍鋒穿過咽喉,他自己求死,果然活不了。

呂玉娘在他身上搜察,除了搜到一張寫上她與奶奶、英姑的姓名來歷的字據之外,再搜不到其他。

呂玉娘本想回去向庵主報告的,但心念一轉,決定隱瞞不報,看看事情如何發展。這時天已微微發亮了,要隱瞞事實,她必須秘密迴轉睡房,不讓外人知道。

呂玉娘果然悄悄地回到睡房子。她做得真象,居然還溜上床去睡覺呢!她再次,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傳出驚人的消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被人殺死了,地點就在西蓮庵西南方不到半里的白杜鵑附近。投有人知道那男子是什麼人,庵中人也無人受害。這男子怎會來到這地方,又怎會受害,庵中人個個都在猜疑。

呂玉娘知道,除她之外,庵中還有一個人知道那男子為什麼會來到這地方。

呂玉娘和另一個人都希望知道那男子是誰,但這並不容易,不過,有一點不同處是那個人不知道殺人者是何方神聖,呂玉娘卻肯定把字條交給她所殺那男子帶走的必是庵內的人,因此,她調查時範圍是比較小得多了。

早幾日連續發生過姦殺案,此刻又發生了兇殺案,雖然幾日前是在庵內發生,死的全是年輕貌美女子,這次死的是個男人,又在庵外。但是這兩者之間,又有誰敢說沒有絲毫的關係?

不過,不管各人如何猜想,總是得不到真憑實據,就算猜想得對,沒有事實證明,也沒法相信自己的猜想。

一個男人被殺的消息傳出之後,很快就傳遍全庵了,庵主馬上招集大家在一起,叮矚大家不可外洩,同時著人把死者埋了,免得傳出去,驚動宮府,那就麻煩多了。俗話說:“生不入官府,死不到地獄”,出家人更怕人官門了。

死者被埋了,大家還是三三兩兩在談論,呂玉娘與英姑也對此諸多猜測,梅芷苓對這件事表現得非常冷靜,很少發表意見。

呂玉娘冷眼旁觀,發現庵主很注意梅芷苓的話。同時,他還發現了一件難以相信的怪現象,那是她發現庵主有個喉核很大,十分明顯,這是男女有別的地方,女子的喉核是隱形的,但庵主卻有喉核。

此外,她還發現庵主不時有意無意地盯著她注視,由臉部至胸脯,那種目光,她曾經見過不少。但都是來自男性的,庵主是女性,照理是不該用此眼光看她的。

呂玉娘這麼一想,對庵主也留意了,她發覺,庵主的皮膚很光滑,絕不象個四五十歲的人,而且,她笑的時候,額頭與眼角也無皺紋,這都不是老年人的現象。還有,她還發現庵主同樣注意其他女尼的胸脯,當女尼快步時,庵主看得更為留心,女尼背向她的時候,她的目光便落在她們臀部。

這一切,都使呂玉娘訝異,特別使她驚奇的,她曾發現庵主出現過男性獨有的生理現象。這一切發現,使呂玉娘想起與那被殺死的男子談話的那個人,不禁芳心狂跳,暗流冷汗了。

呂玉娘與凌起石是未婚夫妻,同行多時,對於男性待徵已有相當認識,因此,當她對庵主有所發現時,便感到極大震驚。她不敢把這些發現告訴任何人,不過,她卻提醒英姑,說她有預感,這一晚,必然會有事發生,請英姑醒睡一點,還要口含解毒藥物,以防迷香毒氣所害。英姑雖然不盡相信,但也照她的話去做。

二更響了,英姑剛睡下未久,便嗅到一陣異香,心下不禁駭然,暗暗佩服呂玉娘預感的靈驗,同時望向呂玉娘,見她似巳睡去,心中更覺跳動了。

不一會,有人把門開了,入了來,又把門輕輕掩上,然後輕步走近呂玉娘那一邊,但只走了幾步,轉過身,又回頭走向英姑床前。只見他猝然伸手疾點向英姑穴道,只一下子就翻身疾退,奪門而出,不知方向。呂玉娘本要追趕,因聽得英姑驚叫,便走向英姑道:“英姑,你怎麼啦?”

英姑道:“我沒什麼,你去追他,他受了傷,中了我的暗器。”

“追不到了,我先替你解開穴道吧!”

“不,他沒有點中,不過,還是很痛,這傢伙的手勁好重,他中了我的暗器,恐怕也傷得不輕,說不定會倒在庵內,我們出去找找。”

“不用找了,他逃不了,明天再抓他也不難。”

“什麼?他會呆到明天等你抓?”

“我以為會的,我還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呢!”

“你似乎知道他是什麼人,又是你的預感?”

“不,這一回不是預感,還是有事實根據的。”

“那麼,你說吧,他是誰?”

“現在我還不能說,等天亮之後,你自然會知道,到時就不必我說也會知道了。”

“呂小姐,你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

“英姑,你不要問,明天天一亮,你就會一切都明白的,現在,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不敢相信,英姑,你好點了嗎?”

“好點了,你去睡吧,讓我再運功三轉,就會完全沒事了。”

“好的,我去關上門再睡吧!”呂玉娘關上門之後,又問:“英姑,如果你再見到這男子時,你還認得出嗎?他的高度與身材,你總記得吧?”

“他蒙上面罩,面部看不清,高度與身材是記得的。”

“這就好了,現在睡吧,睡醒了,再找他算帳!”

“呂小姐,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早知道他是誰了,你到底憑什麼如此肯定?”

“我不是說過了,只是猜測,並無實據,是真是假,明天才知道,要是我可以肯定,馬上就去找他了,怎會再等到天亮。”

英姑聽來也有道理,便不再問,且等天亮之後,再看看呂玉娘如何追蹤抓人。

天亮了,去夕發生的問題,竟然甚少人知道。呂玉娘向庵主報告經過,庵主卻以身子不適為辭不見。

呂玉娘已經瞭然於胸,便假傳“聖旨”,把全庵的人都召了來,告以夜來之事,要檢查大家,結果全都沒有受傷,於是呂玉娘又告知大家,庵主患了病,問誰陪她去探望,結果許多人都願意去,呂玉娘對英姑說:“你現在知道了?”

“還不知道!”

“庵主昨天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患病了?”

“啊,你是說……”英姑驚異得張大了嘴巴,卻說不下去。

“你終於想到了?”呂玉娘朝英姑笑笑。英姑還是一派茫然,無法相信是事實。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們的房門是關上的,對方怎麼那麼輕易把門開了?英姑想到對方配有門匙,於是,她對呂玉孃的猜測有點相信了。

“英姑,你要做好一切準備,困獸猶鬥,他不會甘心被抓的!”在去探訪庵主之前。呂玉娘悄悄的提醒英姑,並請梅芷苓壓陣,以防不測。

梅芷苓聽說採化賊可能是庵主,也大為震驚了。

庵主佛蓮拒絕接見大家,但大家已經來到門口,一擁而入了,只見她身在床上,面色很差,大約投料到有人會硬闖入來吧?身上扎著繃帶,胸部乎坦,女性的特徵沒有了,喉核卻特別明顯,在倉促間,她要避也避不開,掩飾也掩飾不來,呂玉娘更肯定了。

“庵主,昨夜又發現了採花賊,英姑已打傷了他,但還是給他逃了。不過,他雖然逃得一時,卻逃不了性命,一滿六個時辰,藥力一發,他就會皮肉潰爛,痛苦至死了!”呂玉娘一邊說一邊注意庵主的表情變化,心中卻暗暗發笑,暗想:哼,你也上了我的當,跌進我的陷井啦。

庵主不自禁地問:“怎麼?英姑的暗器有毒?”

呂玉娘率直地問:“庵主怎知道英姑是用暗器?”

庵主臉色倏變,急忙解釋:“那人既受傷還能逃出英姑之手,我想,該是暗器吧!”

“庵主說得不錯,英姑確是用暗器打傷他的,不過,那暗器有毒,卻不易為傷者發覺,等到發作,已不易解救了,因此,我們決定分頭找尋,發現得早,他不會有性命危險,發現得遲,他便命中註定,神仙也救不了他。”

庵主不自禁地用手去摸傷處。

“庵主,怎麼你也受傷了?”呂玉娘問:“跌傷的還是怎麼?”

庵主一愕,順口道:“跌傷的,昨晚不慎,傷了胸部。”

“這還算好,如果中了毒暗器,可就不堪設想了。”

庵主聽來心頭一震,不自禁的把目光射向傷處。呂玉娘已經證實庵主就是採花賊,出其不意的厲聲發問:“採花賊,你躲不了啦!”

庵主聽得呂玉娘這樣說,以為行藏已露,本能地伸手一把抓住武器。

呂玉娘冷冷一笑道:“庵主,你已受了傷,還逞什麼能?快把武器放下吧,一用力,毒就會發作得快些了。”

庵主真聽話,果然把武器放下。

呂玉娘更進一步說:“庵主,你還是自己招了吧,你到底是什麼人?把原來的庵主怎麼了?”

假庵主分辯說呂玉娘胡說八道,呂玉娘對英姑道:“英姑,你去看看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敢說,他絕不是女人!他是外敵的奸細,庵內三宗姦殺案都是他乾的,那三個人全是他殺的。”

“你胡說,你含血噴人,先汙其口,你覬覷我這庵主地位,就想篡奪,你……”

“你嚷什麼?你把傷口解開來讓大家看看,可是中的暗器所傷?你昨夜要汙辱我,給英姑的暗器打傷,你還想狡辯?”呂玉娘說。

假庵主依然狡辯,呂玉娘又道:“你勾結外奸,出賣庵中人,你也想否認?”

庵主仍然狡辯,呂玉娘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道:“庵中當然有人見過你的字跡,請大家來看看,這可是他寫的字!”呂玉娘語出,好幾個女尼都湧上前去看,庵主一見那張字條,臉色變得更壞,額角都滲出汗珠了。他認得出這字確是自己寫的。他曾把這字條交給一個人帶走的,不料那個人給人殺了,庵主曾在他身上搜了兩遍,亦找不到這字條,想不到卻落在呂玉娘手中,他想狡辯也不可能了。心中一急,抓起床頭幾枚暗器便朝呂玉娘擲過去,這時雙方相距只有幾尺,這邊出手,那邊已經到了,因此,在這種情形下,呂玉孃的處境太危險了,發生不測,在場各人都失聲驚叫,愛莫能助,群聲驚叫中,眼看呂玉娘巳經無可倖免了,卻見她身形陡然轉得飛快,各人都無法看出她是怎麼可以在毫無預備之下突然急轉,更看不見她是如何對付庵主發出的暗器,等到她身形停住,手中已經多了幾枚暗器,帶笑地說:“庵主,你還是老實點說出來吧!”

“哼!你再接這個!”庵主也真鬼,原來他藏了奸,早先沒有把暗器全打出去,等到呂玉娘鬆懈的時候,才再發最後的那一枚,心計之工,使人難防!因此,本已放下心頭石的各人又緊張起來了。

不過,這一回呂玉娘再不轉身,也不迴避,就以手中數枚暗器做媒,迎向最後一枚,各人聽得“得”一聲響,她已攤開手掌道:“庵主,你還有多少,都擲過來吧,讓你把它擲光了,我們再談談也不遲!”

呂玉孃的大方與鎮定,使得所有人心折,連庵主也嘆氣說,“呂女俠,算你有辦法,你問吧,我回答你就是!你想知道什麼?”

“庵主,請你告訴我,原來的庵主去了哪裡?是否仍然活著?”

“她在殷家莊!應該還是活著!”

“應該還是活著,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給我們捉了去的!如果她肯聽殷莊主的話,自然是活著,否則,就很難說了。”

“你來冒充庵主,目的何在?這裡是間女庵,對你有什麼用處?”

“呂女俠,這是因果問題,你就不會知道了!三個月前,殷家少爺無意中發現這裡是個美人窩,看上了其中幾位,著了迷,千方百計都得不到手,有一次,夜入庵中,被發現了,幾乎被打死。他回去醫好了傷,便誓要報仇,我是代他報仇雪恨的,現在你明白啦!”

“我明白了!”呂玉娘說,“你跟他是好朋友?”

“不!我是他家的武師!我替他不平,也要替男人出一口氣!”

“所以,你殺了那三個人!是不是?”

“是!我不能失信於主人!”

“你做得對!不能失信於朋友,以別人的性命作為你升官發財的踏腳石!你是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和做法。我不怪你!不過,你別忘了,我是個女子,我們女子的想法與做法跟你們不一樣!”

“我們許多姐妹,大多是有不幸的遭遇才出家的!她們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爭名奪利,跟你們的關係甚微了,她們是怕了你們才出家的,你們還不肯放過她們,未免太專橫,太殘忍了!”

“呂姑娘,你說得對,我雖不是出家人,但我瞭解她們!她們的苦處我知得很清楚!我同情她們,支持她們!姓殷的據說已得到報應了!”梅芷苓挺身而出,支持呂玉娘,更贏得女尼們一片讚許!紛紛指責“庵主”!

呂玉娘道:“奶奶,你說得好極了!我想,他替朋友出頭,我也該替姐姐們出頭,你姓什麼,叫什麼?不要再冒充庵主了,你汙辱了我們庵主這稱號,你不是我們的庵主。”

“庵主”說他叫許傑,呂玉娘“哼”聲罵道:“怪不得你如此狠心啦,原來你是黑石灣南天霸的鷹犬,你也不想想,黑石莊是怎樣一個地方,也保不了,你就該知所悔改啦,來到這昆明城,依然兇性不改,該你有這樣的下場了。姓許的,你活不了了,你的主子楚天南一樣活不了。他的朋友方海龍已經回老家了,再也不會來這裡了,你以為來到昆明投靠殷大鵬,就可以靠他支撐,有重生機會了?你做夢啦,連姓殷的也如泥菩薩過江,如何還有能力庇護你們。”

“我有一點不明白,聽說你是與凌起石在一起的,怎麼,你不跟他在一起,卻住到這裡來?”許傑說。

“這大約是天意吧,沒什麼可說的。”

“天意?哈哈!這也許真是天意,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沒有什麼話說了。”

“好!他殺害了我姐姐,我替姐姐報仇!”一個年輕女尼突然就向許傑的脖子勒去。

許傑雖然說過對方想怎樣就怎樣,但求生之望是任何人都有的,當年輕的女尼伸手勒他脖子的時候,他本能地把頭一擺,雙手也同時伸出抓住女尼的手腕,剛一接觸,女尼已經厲聲慘叫,冷汗淚水齊流了。許傑抓著女尼不放,頗為得意地說:“你們以為我死定啦,想不到來了個救屋,姓呂的,請你和大家都退到外面去,要是你們不退,我只好殺了她作陪葬了。”

呂玉娘到底是缺少經驗,沒有及時阻止這個年輕女尼。

此刻在許傑要挾之下,想反對也不敢,若果因為自己而使這女尼慘死,終生也會感到悔恨的。為此,她只好退出去,其他的人也退出去。許傑道:“姓呂的,我中了毒,還不想死,你快把解毒的解藥給我服下,否則,我還是不能放過這小美人呢!”

呂玉娘沒法。只好叫英姑把“解藥”給許傑,許傑怕上當,還要目賭英姑自己先服了,他才肯服呢。形勢突轉,許傑佔盡上風,氣得呂玉娘她們一大群人肺也要炸了。

許傑有了人質,要求可多了,除了吃的之外,還要呂玉娘派人代他向殷家莊報訊,叫殷家莊派兩個人來保護地離開,這樣,他才肯放開女尼。呂玉娘沒法,只好答應考慮。許傑不著急,他不時輕捏女尼桃腮,撫她面頰,甚至做出更不堪入目的舉動。

呂玉娘經過考慮之後,終於答應他的要求,派一個人去報訊。她說:“你有什麼信物可以使殷家莊的人相信我派出的人?”

“這個容易極了,你把文房四寶給我拿來,我會叫他們相信的。”

“你要安份點,別胡說八道,要是殷家莊的人把我的人扣留了,你就別想活著出去。”呂玉娘警告他說。

“你別嚇我好不好?如果殷家莊真把你的人扣下了。我們便有了兩個人質,才不怕你動粗呢!”

“好呀,原來你打的這樣如意算盤,我不幹了,有種你就把她殺了,我自會替她報仇!”

許傑不料她突然強硬起來,心中大為著急,暗暗加強勁力,使女尼呼叫。呂玉娘並不緊張,只是說:“以牙還牙,有仇報仇,我記著了。”許傑知難收效,反而不敢妄動了。

剛才是呂玉娘怕女尼被害,處處受制,此刻她橫下心腸,寧可犧牲一人,也要顧全大局,擺出不惜一拼的姿態。倒嚇窒了許傑。他知道,除非她們網開一面,讓他離去。他是無法逃得出去的。硬的不行,只好改用軟了,自動降低條件,以交換女尼了事,不再要求其他。

“姓許的,你不要我們派人去報訊了?”呂玉娘問。

“不必了,我已經好許多,可以走了。”許傑說。

“你想清楚才好,對你來說,這不但吃虧,還有危險呢,可不要後悔啊!”

“我絕不後悔!”

“你要不要再考慮?有足夠時間給你考慮的,你要想清楚才好!”

“我想清楚了,你們肯讓我離去,我就把她放開。”

“且慢,你這人奸險狠毒,誰知道你會不會在她身上做了手腳?那時候,你走了,我們的人卻有事,豈不吃你的大虧?你必須用事實證明她未受損害,我們才能相信你不假,讓你離去,你說,你有什麼事實可作憑據的?”

許傑有什麼證據能拿得出呢?他可為難了,默默地沉思著。

不過,他知道,呂玉娘這個顧慮也有道理,她應該有這個顧慮的,換了是他,也會有此想法,只是他用什麼方法可以證明女尼無事?他想了一會,倒是想到一個辦法的,就是不肯說出來,不想那麼幹。但是,他若沒有辦法足以使對方放心,看來對方是不肯放他走的,經過詳細考慮之後,他終於決定了,主動提出先放回女尼,等事實證明她沒事,他再走。

“許傑,你這麼相信我們?不怕我們的人到了手,就不放過你?”呂玉娘說:“這是一個生死問題,你要好好想清楚才好!”

“呂女俠,憑你這句話,我相信你!”

“這就等於表示,你真沒在小妹身上留下手腳?”

“我知道怎麼說也難得使你相信的,還是由你們自己去檢查她吧!我有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手,一定看得出來,你說是不是?”

“我不敢說,要等梅前輩檢查過之後才能決定。”

許傑恐怕夜長夢多,不敢久留,說完話,果然就把女尼放了。呂玉娘問她怎樣,有無什麼痛楚,又叫她跟梅芷苓去檢查。後來梅芷苓證明女尼身體無事,呂玉娘便對許傑說:“你走吧,你走得越快越遠越好,此後最好不要再給我碰到,若果被我碰上了,就別怪我手下無情,明性師父,請你通知大家,讓他離去,不可阻攔。”

明性應聲而去。呂玉娘等許傑一出了庵門之後,她就扯了女尼見明帶路,抄小徑下山繞路阻截許傑。許傑一方面是受了傷,另方面是走了彎路,所以比呂玉娘到得更遲。到了途中大榕樹下,他歇下來,破口咒罵呂玉娘,指天發誓,要找呂玉娘報仇,還要侮辱西蓮庵的所有女尼。罵得高興,拔出佩刀,隨手一刀砍向樹幹,以示決心。

許傑這一刀,乃是人之常情,許多人都會如此發洩。但是,他一刀砍出,並沒砍在樹幹上,“當”一聲,虎口一陣刺痛,幾乎連刀也丟了,他猛然吃了一驚,不禁回頭側望,這一看,當堂暈了一剎,駭然驚叫:“呂女俠,你,你怎會在這裡?”聲音顫抖,顯露內心的驚惶。

呂玉娘不屑地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我報仇,要斬斷我的手腳嗎?我是專程送上門來給你殺的呀!現在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你動手啊,怎麼還不動手!”

許傑看著呂玉娘,知道自己剛才講的話全被她聽去了,觀在只有硬著頭皮闖過這一關了。

不過,他闖不過去了,他猛力狂攻,傷口作痛,無法用出平時的氣力。呂玉娘冷笑道:“你別做夢了,看我的吧!”平劍推出,抖腕一震,劍花錯落,迎來刀,“叮叮”幾下聲響,天龍劍神威大發,把許傑的刀斬成幾截。

“怎麼,連一招也受不了,還要算什麼帳,報什麼仇!姓許的,我倒是估計錯了,以為你真有什麼過人功夫,原來竟是不堪一擊。”呂玉娘毫不留情地說,許傑又氣又恨,但又沒有氣力,兩道怨毒的目光直射呂玉娘。

“呂姑娘,我怕!”女尼見明給他那兩道目光嚇著了,退到樹後。

呂玉娘卻冷然說:“不要怕,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害死了我們幾位師父,又把庵主押到殷家莊去做人質,這個仇,一定要報。”她學著凌起石的樣子,使出乾坤大法,虛拍一掌,再加一劍,看似輕鬆的很,又相距丈外,許傑在暗笑她裝神弄鬼,正注意著她下一招的行動。沒想到她雖是輕輕的拍出一掌,掌風卻是狂湧,凌厲無比,把許傑全籠罩住了,才翻起暗湧,卷得他站立不穩,如在狂濤駭浪之中,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剛剛穩定一些,一道勁風疾刺到他“肩井穴”,恍如劍刺,全身一震,慘叫一聲,彈起幾尺再跌下來,當堂吐出一口血。

呂玉娘道:“你怎麼啦,真不動手?等死?”一抖劍,正要發招,又停住了,對見明說:“你要不要親手替姐姐報仇?還是讓我替你動手?”

“我,我怕,他,太恐怖了,姐姐,你替我姐姐報仇吧!”見明說。

“好!我們殺了他替死去的姐姐報仇雪恨!”言出招發,劍光一閃,連看也不多看一眼,回身便走了。

“姐姐,他真的死了嗎?”見明揣揣地問。

“他已經身首分離了,不信,你試回頭一眼。”

見明果然回頭,突然“譁”一聲駭叫,不敢再看。

她看到什麼呢?原來她看到許傑的腦袋在地上轉動,身體已倒下,流了一地的血。呂玉娘也不願多看,一邊安慰她,一邊扯著她飛跑。

“好了!我們可以向大家報告消息了!”呂玉娘回到西蓮庵後,對見明說。

見明不知是跑得太快,還是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得很,呂玉娘撫揉她的後心,不斷問她覺得怎樣。梅芷苓到底經驗豐富,她只看了一眼便說她受驚過度,叫人快去燒一碗薑湯來,同時讓呂玉娘向大家宣佈許傑的下場。

庵中各人真是又悲又喜。她們雖然出家,但多為環境所迫,都未能做到太上忘情。她們想到庵主的處境,又都大為不安,特別是當殷家莊發覺許傑被殺之後,庵主必然更為危險,因此,呂玉娘後悔在路上殺死許傑而不把他押回庵中處死了。

“小姐,自古道蛇無頭不行,現在庵主不在,庵中的事如何處理?是不是應該及早選一個庵主處理一切的事?”英姑向梅芷苓提出。

梅芷苓點頭同意,並請眾尼互相推舉一個人來做代庵主,眾人不選自己人,卻選梅芷苓。

梅芷苓急道:“各位如此推重我,我十分感激,不過,這個責任我卻無法負,第一我不是出家人,不能當庵主;第二我剛到寶庵不過幾天,對這一切都不瞭解;第三我們隨時可能離開的,到時豈不是又要另選?因此,我不是合適的人選。”

“不過,我們都可以從旁幫助,比如防備敵人進犯,協助對付壞人等,我們當盡力相助,但代庵主之人,必須由你們當中一人負責,說句不吉利的話,假如庵主真有不測,則這位代庵主便成為正式庵主了。所以,不但必須要由你們當中的人去當,而且,這庵主關係重大,責任也重大,希望你們選時要從大處從長遠和從全庵著想,不可存有私心私見,選出之後,就得大家服從她,你們如果認為不對,我們就應該馬上散去,免被敵人來犯,否則,就非立即選出個庵主不可。”

“今天,你們可以互相商量,考慮人選,明天這個時候,仍請大家到這地方來選庵主,若果你們認為這是你們西蓮庵的事,我是個外人,無權也不該插手多管閒事,明天也不妨直說,我當必遵從,就此告辭。這是我的真心話,希望大家以真誠待我,不必隱瞞。現在,大家如果沒事,就可以散去了。”

梅芷苓的話說得十分明確,西蓮庵的女尼都十分明白,瞭解到代庵主責任重大與必須由她們當中的人去做的原因。於是,各自找自己要好的幾位商量,看看該選什麼人。

西蓮庵在西山是屬於中型尼庵,全庵共有三十多個女尼,老的超過六十,小的只有十六七歲,再小的是小師父了。平時,大家各做自己的功課,很少互相關心的,此刻要選代庵主,迫得要了解大家的性情與能力了。

代庵主權力很大,責任也大,她對全庵的安危與此後的開展有著極大影響,因此,大家都考慮得很小心。經過一日一夜的考慮之後,大家依時到達參加選舉。選舉的結果,五十四歲的明心當選。她在梅芷苓和呂玉娘、英姑等見證下宣誓當了代庵主。

英姑、呂玉娘兩個都答允以最快速度指導庵中各人武藝,梅芷苓則代為佈置防敵之事,分工合作,大家一心。

明心也有她自己的見地,提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照顧和以暗號代表說話,分辨是否敵人矇騙。

明心師太出身書香之家,因丈夫短命,又無兒牽掛,希望修修來世才出家的。她平日不大出聲,卻肯幫助人,且對事物極有見地,在關鍵性時刻,得她一言,往往可以解決難題,甚得庵中人信服,所以這次大家一致選她。她似乎胸有成竹,也不作狀推辭,只花了一夜時間便擬好一個初步的防禦計劃和梅芷苓商量。梅芷苓對她的計劃大為讚賞,只提出了幾點修補意見。呂玉娘也參予討論,她表示可以在防禦方面助一臂之力。

呂玉娘於是根據明心的計劃親自去觀察地形,然後決定在三個地方以石頭布置了三個不同的陣式,以加強防阻來犯的防禦力量。

三日後,防禦敵人的佈置已經大致完成了,梅芷苓與明心等去檢查,甚感滿意。有位叫靜明的女尼看到呂玉孃的石頭陣,不覺失笑說:“如何幾塊石頭也能阻擋得了人?”

呂玉娘聽得微微一笑道:“靜明師太,你這話也有道理,不過,多幾塊石頭擋住通路,總無害處,你說是不是?”

梅芷苓看到那三座石陣之後,卻是暗暗吃驚。她看得出石陣佈置嚴謹,互有呼應,隱隱透出森冷殺氣,就知這三座石陣威力驚人了,因此,她對靜明說:“你別小看幾堆石頭,若不明陣勢,誤闖入陣,只怕永遠也走不出來呢!”

“有這種事?我倒要試試,看看我能不能走出來!”靜明說完,果然大踏步走進這石陣去了!

“靜明師太這樣莽撞,實非出家人所宜。我本不想使她難堪,但若非如此,勢難服家,這是她自己存心助我,我只好心領了!”呂玉娘說。似自語,又似語人,許多女尼都有靜明師太的想法,不相信靜明師太會被困在石頭陣內。她們站在一旁看,只見靜明師太在石頭陣內走來走去,左轉右轉,忽而飛起,忽又急奔,行動異常,就是找不到出路,無法走出石頭陣。有人不服,大聲叫嚷,但靜明師太似乎聽不到,沒有理會。

時間過了好一會,靜明師太還是走不出來,和她較為相好的慧茹、明月兩位女尼便問呂玉娘,靜明師太會不會有危險,呂玉娘說假如沒有人帶她出來,她必然餓死石陣中,但她不會使靜明師太餓死的,只要叫她吃點苦頭,以後不致妄為,殺殺她的狂傲驕氣,便會救她出來了!

“呂女俠,你行行好,現在就救她出來吧!”慧茹替靜明求情。呂玉娘不肯,她說:“此刻是自己人,雖然吃點苦頭,總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果落在敵人手裡,便是有十條性命也活不成!為了免她將來犯險,讓她多吃點苦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有必要的!你們不用替她擔心,她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呂玉孃的話各人不會不信,可是,關心則亂,明知呂玉娘不會說謊,也還是心掛掛,希望看到她出來相會,解釋被困石陣的情形。

慧茹和明月等了半個時辰有多,忍不住了,雙雙走進石陣去救援好友,入了石陣,頓覺天昏地暗,伸手不見五指,一驚之下,便四處亂走亂竄,拼命找尋出路。呂玉娘突然發起狠上來,讓靜明她們三個在石陣熬骨。

“這是你們自己找苦頭吃,可怨不得我!”呂玉娘看著石陣,頗為得意地笑對梅芷苓說:“奶奶,現在怎辦?放她們出來,還是讓她們吃苦頭?”

“還是放她們出來吧,開開玩笑可以,真叫她們吃苦就不必了,觀在重要的是大家一心抗敵,稍有心病,就不好辦了!”

“對!還是奶奶說得對!有哪一位師傅想跟我入去見識見識的?”呂玉娘詢問各人,竟無人肯去,梅芷苓道:“我見的江湖朋友是不少了,但石頭陣還是第一次看到,我隨你進去看著吧!英姑你在這裡看熱鬧還是跟我們入去!”

“當然入去看看,那還用說!”

“我也去看看!”

“我也去!”

“好,大家都去!”梅芷苓說。

呂玉娘叫大家一個個的手牽著手不可走散,若是散了,馬上就要出聲,但不要慌張亂走。各人笑應,便一同走進石頭陣,各人都感奇怪,在外面看,石陣平平無奇,而且覺得很小,很快就可以走完的,怎知入了石陣之內,卻情形相反,覺得寬敞無比,因此,各人都嘖噴稱奇,沿途把靜明、慧茹、明月一起帶出石陣。

呂玉娘帶著大家在石陣中走了一轉,出來之後,想到在石陣中所遇到的風、砂、水,還有峭壁懸崖、虎、狼、蛇、蟲等物,都不相信。但早先明明是遇到這些東西,歷歷在目,怎麼會假?特別是靜明和慧茹、明月三個都在陣中吃了一些小苦頭,更不敢說是假的了。不過,正因為吃過苦,有親身,感受,目睹這一堆石頭,便更覺得怪異了。她們三個面面相覷,簡直是無法相信。但又確是清清楚楚的事,不容懷疑的。在驚駭中,明月突然想到那可能是一種妖法,只是幻覺,並非事買。因此,她頻頻注目看呂玉娘,想在她身上找到破綻,證明她就是個妖人。

但是,她們找不到破綻。她們無法找到證據足以證明呂玉娘是個妖人。

呂玉娘本來就不是個妖人,她們自然找不到證據,無法證實呂玉娘是妖人!呂玉娘不知是末覺察到各人的異態,還是故作不察,暗暗偵查什麼,談笑甚歡,再三盯實在場的人,問梅芷苓道:“奶奶,你說他們還來不來?”

“他們若果找到援手,必然會來,否則,便不來!”

“奶奶,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誰知道他會不會找到援手?”

“是呀,所以我也不敢說實他們來是不來!”

“我希望他們最好是不來,若果真來!就越快越好,免得拖下去!”

“噫,你想離開這裡了?”

“奶奶你知道,我是必然會離開這裡的!我必須去找尋凌大哥!”

“這個我知道,但也不能太急,而且只可暗找,不能明來,你懂嗎?”

“你是怕影響了他的身份?”

“是啊,你真聰明!”

“奶奶,你別讚我了,我笨的時候你還沒看到呢!”

“玉娘,別說這些了,你放心,今晚我就替你去打聽一下。”

“今晚?奶奶,不行吧?今晚可能會有人來犯,你不在,不大好吧?”

“你真這樣想?”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是太對了!”梅芷苓說。“在別人來說,你和這裡沒有什麼交情,和凌大俠則是未婚夫婦關係,兩者之間的感情,當然是無法比較的,但你為了這兒各人的安全卻甘於守在這裡,暫時不去找尋凌大俠,這是多高貴,多可愛的情操!”

“奶奶你又來了!我們還是說些別的吧!”

“說什麼呢?我倒真希望早日找到凌大俠,這不僅是為了你,也為了大家!”

“為了大家?怎麼為了大家?”

“你怎麼忘了?他的武藝是個一等一的高手,若得他來助,就更不用怕敵人來犯了!”

“奶奶,你這話可說對了!他若是來了,必可使這兒安枕無憂!”

“真的?他這麼有本事?”

“他的本事可大呢!我的石頭陣就是跟他學的,他可以用幾根竹子就把對方圍住逃不出去,我卻非許多石頭不可!”

“原來他這麼有本事,怪不得你這樣喜歡他了!”

“奶奶你笑人,我不跟你說了!”

呂玉娘話似不悅,實在是萬分高興,看得梅芷苓大樂!她們的談話,不少女尼都聽到,也都暗暗讚賞與羨慕呂玉娘有此眼光了。大家本來是心情緊張的,卻在愉快中輕鬆了!

明月悄悄語靜月:“你猜呂女俠的末婚夫是怎樣一個人物,真的這樣了得?”

“我想,如果他不是武功了得,就一定英俊非凡,或者兼備。”靜月不加思索的說。

明月詫然問:“你相信她的話?”

“我相信!”靜月說,“你是不是也覺得呂女俠長得美?你想,她長得美,武功又高,人又聰明,她如何會喜歡一個傻呼呼的低能兒?當然不會呀!”

“對!靜月,還是你聰明,聽她則才說得眉飛色舞,那麼神往,我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十分恩愛,什麼時侯有機會見見,認識認識也好!”明月情不自禁的說出心聲。

靜月朝她笑笑,道:“你怎麼啦,還沒見過面就患單相思了?”

“胡說八道!”明月揚手要打她,她逃了。

凌起石這時在什麼地方呢?他剛投進了振威鏢局當武師,正在大廳中看著一個滿臉傲氣,舉止輕浮的中年漢進來。總鏢頭尚青起立相迎,道:“兄臺是找敝鏢局託鏢的?請問兄臺是……”

“小姓吳,叫百川。託鏢於貴鏢局的不是我,是我的主人倪大爺。”

“原來是倪莊主的西席貴賓吳老師,失敬!失敬!”尚青拱手為禮,客氣地說:“不知倪莊主何以要託鏢敝局?所託的又是什麼鏢?吳老師請說。”

“尚總鏢頭,是這樣的。”吳百川說,“我們莊主有一萬美玉,玉並不大,是有五寸來高、三寸來寬,是橢圓形,玉雖小,玉色卻絕佳,更難得的是手工精細,一幅丹鳳朝陽圖景,美極了。知道我們莊主有此美玉的並不多,到底還是有的。於是,問題來了。”

“五日前,有個人帶來一訊,說辣手神君佔如風將於這半日之內前來劫取此玉,尚總鏢頭當然知道辣手神君的為人,言出必行,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不達目的決不休止,我家主人不覺大為緊張,要請武林高手相助。可是,真正高手不屑於這護莊工作,不是高手,請來也無用,何況遠水難救近火,一時之間哪裡找得到高手?結果,便決定請貴鏢局幫助了。不過,辣手神君實在是一個辣手人物,不知貴鏢局可願意得罪辣手種君?”

“吳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會害怕辣手神君?”尚青怒形於色,忿然反問。

吳百川急忙解釋:“尚總鏢頭不要誤會,我完全不是這個想法。”

“那麼你是怎樣想?”

“尚總鏢頭武藝高強,聲震西南各省,哪個不知,哪個不敬,諒不會把辣手神君放在心上。不過,我固然希望能達到目的,得到貴鏢局幫忙,但我也不能不提醒貴鏢局,辣手神君實在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如果貴鏢局覺得不方便,那就不必勉強。”

副鏢師劉海大聲說:“你敢小看我們振威鏢局?”

“不敢!”吳百川說,“不過,我雖然忠於主人,但也尊敬貴鏢局,愛惜貴鏢局,不能不將所知奉告,以供貴鏢局參考,以免萬一……”

“住口!你敢侮辱我們振威鏢局,我就扭歪你的腦袋!”劉海忿忿發言,並向尚青道:“總鏢頭,我們振威鏢局從來不怕任何人,我們接下來吧!”一雙眼睛直盯在尚青臉上。

尚青正在沉吟思索,吳百川又道:“尚總鏢頭,有一句話我本來不想說的,說了怕破壞了我家主人的聲望,但不說又覺放心不下,所以……”

“是什麼事,這麼吞吞吐吐。”劉海不滿的說。

尚青道:“如果不方便,或者與這次託鏢無關,就不必說吧!”

“不!你尚總鏢頭這麼說,我更不能不說了。”吳百川說:“是這樣的,辣手神君在傳言中還恐嚇我家莊主不得報官,不得張揚,否則,決不輕饒,有人敢於幫助我家莊主的,也決不放過,所以,貴鏢局若果真個接受這支鏢,確是有危險的。”

尚青道:“吳老師,謝謝你,剛才我原想接下這支鏢的,經你提醒之後,我覺得實在犯不著冒這麼大的危險。吳老師,真對不起,請你回去代我說句好話,我是愛莫能助,請貴莊上多多見諒。”

尚青突然一反常態,拒絕接保倪家莊這一支翠玉鏢,在場各人都顯得大為詫異,尤其是劉海與吳百川兩人,更為詫異。

劉海道:“總鏢頭,我們……”

“不必說了,我們的日子過得不壞,何必冒這麼大的危險?”

“劉副總鏢頭,尚總鏢頭說得對,貴鏢局能有今日,得來十分不易,應該要好好的享受一下,何必冒這麼大的危險。”吳百川挑撥地說。

但是,尚青聽了吳百川的話,便笑道:“吳老師確是思慮周詳,敝鏢局得免與辣手神君結怨,全賴吳老師所賜,容待有空,再向吳老師致謝吧!”

吳百川見激將不成,大為著急,馬上改了口風:“尚總鰾頭太謙了,照我看來,辣手神君雖然以難惹見稱,諒他還沒有這個膽敢來貴鏢局騷擾的。”

“吳老師你是給我們臉上貼金,太過獎了。我們自己知道自己事,所以有今天,並非我們真個武藝高強,完全是我們楊局主交遊廣闊,朋友們高拾貴手,賞臉罷了,若果真個動刀動槍,怎會有今天?吳老師說得好,辣手神君以辣手名震江湖,實在不是個好惹人物,我與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要與他結怨,自找麻煩呢?”

“但是,這麼一來,對貴鏢局的聲譽,恐怕會有所影響,還請尚總鏢頭考慮。”

尚青忽然笑道:“吳老師,你的話怎麼自相矛盾了?早先你勸我多考慮,似乎怕我接下,現在又勸我考慮,勸我應該接下,你這是怎麼搞的?不是神經有問題吧?”

吳百川真是有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他本來是存心玩弄一下對方,以示自己才能的。不料,尚青自己認輸,不肯接鏢,這怎不叫他心急?但尚青已經拒保了,他只好作告退狀,道:“尚總鏢頭不肯接鏢,我家主人必然追問原由,我說是尚鏢頭怕了辣手神君,不敢惹他,還是該怎麼說?倒要請教尚總鏢頭。”

“吳百川,你好大膽,竟敢侮辱我們總鏢頭!”

“吳百川,你敢再說一句對總鏢頭不敬的話,我叫你血濺當場,屍橫八尺!”

劉海等鏢師大聲呼喝,只有凌起石一人靜靜的站在一隅,一聲不出。

尚青朝吳百川看了一眼,笑笑,然後說:“隨你怎麼說好了,我不在乎!”語出,眾人又為之愕然!

尚青表現得十分心平氣和,全無半點激動,恍如不食人間煙火,和他平日時表現完全不同。

吳百川軟硬都失敗了,只好黠然告退,一邊走一邊聽到尚青傳出的哈哈大笑,笑得十分開心,又帶有嘲笑的成分,更使他難堪了。

送走了吳百川之後,劉海等紛紛請問尚青怎麼示人以弱,不肯接倪家的鏢,尚青道:“你們可知道吳百川是什麼出身?此人的真正目的何在?”

“不知,請總鏢頭指示!”幾個人一起說。

尚青道:“這個吳百川過去曾在京中姓史一家大官家中當過師爺之類的幕僚,練有一身武功,功力不弱,你們當中,若果以一對一,恐怕不易言勝,我若能勝他,也該在百招以上,而且我自問並無把握,由他對付辣手神君不會對付不了,他實在沒有理由要我們替他保這一塊玉的,我猜其中必然有詐,防辣手神君劫奪,只不過是個藉口而已,在未摸清底細之前,我實在犯不著冒這個險。”

“開始的時候,我原和大家一樣,很是激動,因為他當時在京中不是叫做吳百川,叫做吳大川,姓是一樣,名改了,相貌也變了,我認不出來,幾乎上當。但他的聲音、表情我還記得,他多說幾句,多走幾步,我就認出是他了。當年在京中鬧事,你們早就知道,我懷疑他是藉故要報昔年之仇,所以索性不保,這樣,他就奈何我不得了。”

“你們不要洩露出去,他還會再來的。”尚青說。

“原來是這樣複雜的,怪不得總鏢頭不肯接保了。”

“總鏢頭,你猜他會有什麼詭計?在這裡,我們一直小心謹慎,甚得人們好感,他為什麼要害我們?”劉海不明原因地發牢騷。

“這個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也不會放他離去了,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必然會再來,明的不來,暗的也會來,我希望大家要小心,要鎮靜,這樣,他即使來了,也起不了作用。喂,你怎麼啦,打瞌睡?”尚青忽然向站在一隅一直不出聲的年輕鏢師一指。

那鏢師訥訥地說:“總鏢頭,我覺得不大舒服,有點頭暈。”

“咦,生病了?你先去歇一會吧,若果仍然覺得不舒服,再找大夫看看就沒事了。”

“是,總鏢頭!”那鏢師說。他離開了。

“冷天風不知是怎麼搞的,來了三天,病了三天,每次見到他都是好象沒有睡足,沒有精神,我看他真有什麼病也未可料。”

“說來也奇怪,我們缺兩個鏢師,已經請足了,照理是不請的,不知什麼原因,總鏢頭似乎對他特別看重,不經考試,又無人介紹,連他的出身來歷也無人知道,總鏢頭只聽他一面之詞就相信他,額外請了他做鏢師,你說不是怪事嗎?”

“你看他是否可靠?不會是來臥底的奸細吧?”

“我看他倒似個讀書人,一言一行都那麼文縐縐的,連隨身武器也沒有,怎能做鏢師?”

幾個鏢師在竊竊私議,後來,他們偷偷去窺伺冷天風在幹些什麼。從窗縫中看到冷大風盤足站在房中,四周燃上了數十根蠟燭,他忽疾忽徐的突然發掌,忽又發拳,忽向前打,忽向後拍,時向左攻,又向右擊,人與蠟燭相距不到一丈,就是沒練過武功的人打出一拳一掌,也能把燭光擊斜,燭火搖動的,但冷天風卻拳掌無力,周遭的燈火竟是照耀如常,動也不動,偷看的看了一會,覺得沒有意思,悄悄地走了。

冷天風對人是彬彬有禮,尊敬而客氣的,因此,大家雖然瞧不起他,認為他不配做鏢師,卻不討厭他,不令他難堪,在某些事情上還幫忙他呢!因此,他在振威鏢局中是並不孤獨的。

總鏢頭尚青對於下棋興趣很濃,不管是象棋或圍棋他都有興趣,而且棋藝頗高,不但在鏢局內無敵手,就是在昆明鏢行中,少有對手。

這一天,他的棋癮大發,找人下棋,有人便推薦冷天風,尚青欣然接納,不料找到冷天風來,已有另一位鏢師花安先上場了。

花安的著法十分老辣,一開始就節節搶攻,攻勢十分凌歷,旁觀者多替總鏢頭擔心,有人甚至說:“總鏢頭這一回可巡到對手了!”

“花安不但武藝高強,棋藝也如此高強,十分難得!”

“冷天風,你看他們誰勝誰負?”副總鏢頭問。

“如果照棋藝看,花兄是遜一籌!”

“冷天風,你說花安會輸?”

“你是討好總鏢頭吧!”

“冷天風,你憑什麼這樣說?”

冷天風很認真地說:“你們不問我,我當然不敢妄加批評,你們既然問我,我若不實說,就對不起你們了!我是以棋論棋,不是以人論棋!以這一局著法,確是花兄遜一籌,你們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在表面看,花安仍然佔盡上風,拙拙逼人,說他遜一籌,實在難以令人心服,因此各人都以為冷天風如果不是眼光不夠,就是討好總鏢頭。可是再多看一會,總鏢頭一連走了三著險著,迫得花安棄子回守,失去優勢,跟著就節節敗退,終成負局,看得各人無限詫異,但仍以為是偶然,不相信冷天風擁有獨到眼光。及至花安再下第二局,只走了五著,冷天風就判定他難有勝望,能掙得和局已屬萬幸,結果果然如冷天風所料,在千辛萬苦中掙扎,亦僅保和局,至此,大家對冷天風眼光就不得不佩服了。

“冷天風,你和總鏢頭下一局試試看!”

“對!冷天風,你來!”

幾個人慫恿冷天風落場。冷天風笑道:“總鏢頭棋藝高,難有對手,勝後的風度甚佳,不知可有敗的氣量?”

總鏢頭一怔,道:“這麼說,你是有勝我的把握了?”

冷天風笑道:“如果不嫌我說得放肆,第一局我必能獲勝,第二局就難說了!”

“你真能如此肯定?有根據嗎?”

“有!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連看總鏢頭與花兄兩局,已大略知道總鏢頭的棋路,可是我的著法如何,總鏢頭卻未見過,僅此一點,我已經佔盡上風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調兵遣將,上陣交鋒,遇到不同的對手,作戰方法也有不同,你只看了我兩局,就肯定能勝我,未免肯定得太快了!”

“對!也許真是這樣,但我還是很有信心!”

“別說了,還是在棋局上見真章吧!”副總鏢頭催促他們,他們便開始佈局。冷天風的著法悖於常規,使總鏢頭大感淆惑,舉棋不定,每走一著,都要思考許久,冷天風卻隨手而出,似胸有成竹,在氣勢上是壓倒對方,可是在棋局上卻處於劣勢,損失許多子,大有全軍覆沒之勢,旁觀的與總鏢頭都在心中暗笑,認為冷天風已經輸定,早先的話無法實現了!

冷天風卻有自己的想法,依然隨手而下,絕不考慮,雖然兵臨城下,處在危險,氣勢依然未減,風度之佳,今人心折。

總鏢頭節節進逼,爭取殺棋,看來只要再走三著,就能獲得勝利了,不料在此勝利關頭,拎天風突然使出一記奇著,迫使總鏢頭揮兵回救,終因遠水難救近火,最後還是輸了第一局。總鏢頭輸地甚不服氣,旁觀者也議論紛紛,認為冷天風勝於僥倖,並非真功夫。冷天風不予爭辨,再下第二局,經過慘烈廝殺,終於又給冷天風勝了一局,總鏢頭開始留意冷天風的著法了。可是冷天風的著法靈活而不守常規,經常犯險失著,但結果卻在兩三下奇著中決定勝負,使對方無法挽回!他每次所用招法不同,變化甚大,總鏢頭對棋藝已有相當造詣也無法參透玄機,結果敗陣。三局全負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冷天風的棋藝確是高他許多,著法奇詭莫測,有時輕如無物,盡屬虛招,有時重若泰山,一子壓下,大局立變,勝負立定!這種著棋法,為他過去所末見。

花安心中不服,邀冷天風下一局,結果亦負了,再著一局,再負,只好心服了。

冷天風的棋藝甚高,登時傳遍振威鏢局,但高到什麼程度,卻無人得知底細。他的武藝如何,也無人知曉,因此,有人邀他玩幾招。他搖頭說:“下棋無所謂,輸贏無傷皮毛,動手動腳就不同了,一個不留神,輕則受傷,重則死亡,一生一世也感內疚,我不敢妄自動手!我知道自己還未達到收發自如的境界,難免失手,同樣道理,我雖練過幾年功夫,卻甚少實際打鬥經驗,真個動起手來,難免進退失據,傷在對方手中!所以,我實在不想動手,請各位原諒!”

冷天風說來似極有道理,又充滿感情,終能打動對方,不再堅持和他動手!後來有人傳出冷天風打燭火也不搖動的情形,對他反而同情了。

翌日未牌時分,吳百川果然再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漢子。尚青對這位中年漢子十分客氣,稱他為龐二爺。龐二爺恭恭敬敬的向尚青行禮,道:“尚總鏢頭,這一趟只有你才保得住我一家了!你看,鬼爪霍標寫來這樣一封書,限予我們在三天之內要把我的侄女送給他做老婆,還要送他妝櫃費五千兩銀子!你說,別說我們一下子沒有這許多銀子,就是有,也不能給他!尚總鏢頭,請你接受我們這支鏢吧,保銀多少,我們都願付!”

龐二爺說得面情上面,淚光閃閃,只差沒有掉下來罷了。尚青看了龐二爺帶來霍標寫的信,也覺熱血沸騰,義憤填胸,表情十分激動,但他忍住了,只想了一會兒便說:“二爺,首先,我要請你原諒,你這支鏢並不好保,我們實是無法保!你想想,令侄女長得千嬌百美,是昆明城中出了名的美女,我們鏢局中並無女鏢師,男鏢師不是絕對不能效勞,到底不能如女的方便!就以方便,洗澡、睡覺,女鏢師可以寸步不離加以保衛,男的就不可能了!這是我們的困難,尚清二爺千萬原諒!”

龐二爺細想尚青的話,也有道理,實在不能怪責他們,因此改口請他們介紹可靠的鏢局,尚青不願負上介紹的擔子,不肯介紹,但他把昆明實力較強,人手較多,而且有女鏢師的幾家鏢局實力告訴龐二爺,讓龐二爺自己去選擇。

龐二爺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退過一邊,吳百川又開口了。他還是昨日那一套,尚青仍然不肯答允代保,說他實在惹不起辣手神君,不敢招惹他!

吳百川不悅地說:“尚總鏢頭,你未免太見外了,我們莊主敬重你振威鏢局是昆明第一大鏢局,所以首先就請你們幫忙,你們卻不給我們面子,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我不信除了你們振威鏢局就沒有別家肯幫忙!”

尚青拱手陪笑道:“吳爺誤會了。吳爺的過獎,我們愧不敢當。以歷史,以實力,以聲譽來說,敞局都難稱第一。敝局過去稍有成就,全靠朋友照顧罷了。至於小看貴莊主,更加不會,也不敢!開鏢局的若果能力所及,怎會見錢不要?不過我們開鏢局的實在是刀頭吮血生涯,明知無力保護,就只好忍痛拒保,有錢也不要了。事實如此,還望吳爺多多包涵!”

“那好吧,再見了!”吳百川忿然告退,恨恨而去。龐二爺也告辭與他一起走了。

“總鏢頭,剛才龐二爺的鏢,你怎不接下,辣手神君這名號我聽過,霍標是怎樣一個人物?”副總鏢頭劉海問。

尚青道:“霍標很年輕,大約只有三十出頭,以好色出名,毀在他身上的婦女,少說也有好幾十個了。他的一雙鬼爪是相當出名的,武藝倒是不錯,就是人品太壞,不為正派人士所齒。”

“龐二爺這支鏢,原是可以保的,可惜要保的是個少女,我們實在不便,所以,只好不保了。”

尚青說得不錯,龐二爺託保的是個少女,他們全是男人,實在不方便保的。

各鏢師對此也無意見,但尚青自認怕了辣手神君,不敢和他結怨,卻普遍的感到不滿。常言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鏢師一直都認為振威鎮局是昆明第一大鏢局。他們也是第一流鏢師,所向無敵的!區區一個辣手神君算得了什麼?何必怕他?向他低頭?這消息,吳百川必然傳出去,這怎麼好?

眾鏢師議論紛紛:“這怎麼好?”

“依你看呢,該怎辦?”

“我奇怪,這幾天,總鏢頭似乎和過去不一樣,膽子小得很。”

“是呀,我也有此感覺,你們看,不會有什麼不妥吧?我懷疑總鏢頭可能有事瞞著我們。”

“總鏢頭會有些事瞞著我們?不會吧?他一直都待我們很好!”

“就因為待我們好,所以才瞞著我們。”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這還不易明,一定有什麼威脅著總鏢頭,或者有什麼對鏢局不利的消息威脅著他,他不想給我們知道,免得我們擔心。”

“對!有可能,我們去找總鏢頭去。”

“不能去,這隻會打草驚蛇,總鏢頭既然有心瞞著我們,就不會承認有此事了。”

“依你說,我們怎辦?”

“我們只有詐作不知,暗中留意偵查,找到了實據才找總鏢頭,現在,千萬不能透露半點口風,剛才那個冷天風,我看他言語舉動都有古怪,大家提防著點他。”

“是,我們大家小心!”

“好了,我們開始乎日的練習了,不要引起總鏢頭的注意。”

各人同意,便一起到後院的練武廳去練武。

這是他們每月的功課,互相對拆,互相研究。

這是振威保持盛譽的因素之一,其他鏢局雖然知道,卻無法效法。

冷天風與兩個新入鏢局的同事都投有參加練功,他們來鏢局後,對舊同事十分尊敬,事事請教,禮教十足,所以在舊同事中雖然對他們未夠了解,卻也頗有好感。唯一叫引起懷疑的只有冷天風一個人。

因為冷天風有點不象江湖人物,缺少了江湖人物那種粗豪,卻有讀書人那種味道,他的姓名,各人從未聽過,年紀輕,棋藝高明,又未經正式考試便進鏢師行列,凡此種種,都會惹人疑竇的,以尚總鏢頭的經驗與精明,沒有理由不注意到這一點,但他卻疏忽了,或者說通融了,那麼,他與這個人必有特殊關係,非好即壞。

鏢師們商量的結果,決定分派人手監視冷天風的行動,若發現有異動,便予以制裁。

冷天風似乎完全不曾發覺他們有此舉,吃過晚飯便向總鏢頭告假,說是去會個朋友,恐伯要晚一點才能回來,假如有事,明早才返也說不定。

總鏢頭握著他的手道:“虎狼當道,陷井遍地,你新到這裡未久,道路不熟,一切要加倍小心,能辦的事才好辦,辦不了就即刻回來和大家商量,千萬不要勉強,你明白我的意思?”

“總鏢頭請放心,我此去只是見個朋友,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說不定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就好,總之一切要小心!”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再見總鏢頭,再見各位!”冷天風一拱手,飄然出了門外,由他的背影看,的確是十分瀟灑。

花安突然問:“總鏢頭,他去會什麼朋友,你可知道?”

“這個,我沒有問過他。”尚青答。

眾鏢師又議論紛紛:“總鏢頭,你怎能這樣相信他?你不怕他是受了什麼人的好處,前來臥底?”

“對,說不定他探到什麼,急於向他家報告。”

“總鏢頭,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怎可以這樣相信他?”

“別說了,我們跟著他,看他去了哪裡,和什麼人見面,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了。”

尚青道:“不!你們千萬不可!我既然用了地,就要相信他,疑人勿用,用人勿疑。過去,各位有事要告假,除了各位自動告知我之外,我從來不曾查問過各位,就是因為我信任各位。對冷天風也一樣,我相信他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各位千萬不可魯莽,引起誤會,今後就難做同事了。”

尚青這話沒有說錯,他從來不干預大家的私事,現在這樣對冷天風,並沒什麼不對,各人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可是他們實在懷疑冷天風,因此,別過總鏢頭之後,便有兩個人悄悄地離開了鏢局,追蹤冷天風去了。

冷天風走得倒不快,他原是先走了許久了,但很快就給追蹤的人跟上了。他們遠遠地跟著,一程又一程,一直到了滇池畔,冷天風看看天色已黑,就熟練地走向一個地方,片刻之後,已經換過衣服,戴上一頂闊邊帽,帽簷壓得很低,把臉都遮住了。

冷天風把一隻小艇弄到水裡,雙槳一撥,小艇很快便盪出了湖中,輕輕地劃,輕輕地在水中移動,水浪緩緩地,微弱地向四周消散。

“花安,這小子果然有鬼,不知他約的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連衣服也換了,果然是怕給熟人認出真面目,這還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歐翔忿然地說。

這一晚的月色甚微,且流雲迅速,不時遮住了月光,憑眼力是不容易看清二十丈外的景物的,花安與歐翔兩個全神貫注看著湖中的小艇。

大約過有半盞茶時光,湖中突然傳來悠揚悅耳的蕭聲,聲很清,響自湖中,特別引人注意。蕭聲傳出不久,歐翔一拍花安肩頭道:“你看,那不是又有一艘小艇來了?”

花安凝神遠注,果然看到有一隻小艇緩緩劃出,正在靠近冷天風那隻小艇。兩隻小艇靠在一起了,冷天風走過另一隻小艇。

湖中兩隻小艇舶在一起,過了許久,冷天風回到自己的小艇上,另一隻小艇立即便離去,消失在遠處的夜霧中。

湖中又恢復了先前那樣,只有一隻小艇在盪漾了。

花安與歐翔兩個商量過之後,決定採用守株待兔之法,急轉到另一邊去等待冷天風遊罷之後回到下水處,他倆便可以抓住冷天風審問個明白了。

歐翔與花安兩個此舉可說是算無遺策,十分精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冷天風的小艇並不急於靠岸,在湖心蕩漾著,不知是等人,還是欣賞大自然的微月夜景。

歐翔與花安兩個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只在低聲地咒罵冷天風。

遠處打響了三更,夜已深,也更靜。

湖面上就只留下一隻小艇,斷斷續續的簫聲由小艇中傳出。

花安、歐翔他們等了一會,聽不到簫聲,也看不出小艇移動,不覺大奇,正要設法到湖心去查查,小艇巳漸漸的劃近來了。

花安與歐翔兩個見對方上岸,便一齊躍出,叫道:“冷天風,你乾的好事。”

那人一怔,愕然地反問:“冷天風?兩位可是認錯人了吧!”

歐翔、花安與對方正面相對,再聽對方回答,當堂為之怔住,他們看出對方不是冷天風,是一個四十過外的中年漢子。

歐翔道:“對不起,我們確是認錯人了,不過,早先我們明明看到冷天風從這裡落了小艇的,怎會不見了他?”

花安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請你告訴我,早先不是有一隻小艇和你碰頭的?那艇上的是什麼人?”

“那是兩位朋友!”

“兩位朋友?他們是什麼人?”

“我還沒請教兩位怎麼稱呼呢?兩位在哪裡發財?”

花安一凜,知道對方有所誤會,便照實相告,並掏出振威鏢局的鏢志,對方態度立改,笑道:“對不起!誤會了,我還道兩位是公門中人呢,原來是振威鏢局的,早知如此,我也用不著在湖上呆上那麼久了。”

“這麼說,你早發現我們了?”花安問。

“當然看到了,你們出現之前,先有一個年青人來到這裡,但很快便繞著出去了,我以為你們是公門中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原來不是。”

“你那兩位朋友是幹什麼的?”花安又問。

“花鏢頭,我說實話便也無妨,我和朋友是幹著走私生意的,你看,他給我帶來這個,我也給了他一包東西!”中年漢從懷中掏出一包金粒,大約有好幾十粒,雖是在深夜微月之下,也閃出光芒。由這一小袋金粒,可以相信中年人所說:他是幹著走私勾當。花安他們兩個失望了,只好向對方告辭。

花安與歐翔兩個興沖沖追蹤冷天風而來的,想不到還是給冷天風以金蟬退殼方法逃出了他們的監視,逃得無影無蹤,這口氣如何受得了?兩個往回頭走,沿途當然少不了咒罵冷大風。

他們兩個跑得倒是真快呢,他們急奔疾跑,要回去把經過告訴大家,集思廣益,設法採取其他辦法防範冷天風,以防不測。

他們兩個回去一說,各人為之震動,認為冷天風如此鬼祟,必然有古怪,非追查真相不可,否則與虎為伍,只怕防不勝防,終會中了他的詭計,那時候,可能連鏢局也不保,那就悔之已晚了。

經過詳細的考慮之後大家一致認為必須把所見報告總鏢頭,讓他也有個準備,並選出由副總鏢頭去和總鏢頭談。

副總鏢頭劉海入見總鏢頭尚青,把來意盡說明。尚青靜靜地聽,不時皺起眉頭。等劉海說完之後,他問:“劉海,你記得我們同事有多少年了?有十多年吧!”

“十三年了!”劉海回答,他不明白尚青為什麼這樣問。

在他想來,這是個不相干的問題。他看著尚青。

尚青沉思著,一會,他說,“嗯,十三年了,時光過得真不慢啊!劉海,你想想,在你的記憶中,我這個人怎樣?比如說待人,處事方面,你不妨直說,我們是老同事了,大家都為鏢局出過不少力,不必客氣。”

劉海道:“總鏢頭,說真話……”

“你叫我尚青得啦,在這兒不必稱什麼總鏢頭,你沒聽到我叫你劉海!嗯,你說下去吧,我怎樣?”

“總……尚兄,說真話,你的小心、沉靜、勇於負責,我是衷心欽佩的,同事也一樣。只是這幾天……這幾天,似乎不大正常。”

“你是說我對冷天風這個人太信任是不是?劉海,這個我不怪大家,卻不能不怪你,他們不瞭解我,而你是瞭解的。

他們有懷疑,你不應該有,現在未到時候,我還不能把一切告訴你。不過,我遲早會告訴你的。而且,不會很久,你替我轉告大家,大家對鏢局、對我如此關心,我十分感激。但我希望大家相信我,聽我的話,以後對冷天風要象個同事一樣,但千萬不可干擾他的行動,也不必懷疑他,我希望大家對他如對我一樣信任與關懷。劉海,這是我今晚可以告訴你的話。別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知道他辦得怎樣。”

“尚兄,你是指冷天風?”劉海問。

“不錯,是他!”

“他去辦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他沒有對我說。”

“可是,你卻信任他!”

“我信任他,比信任我自己更高,你遲早會明白的。他是不會幹出不利於我們鏢局的事的。”

“既然總鏢頭這樣想,我就可以放心了,不過,我有一點還不明白。”

“哪一點?”

“冷天風這個名很陌生,年紀也輕,總鏢頭怎會如此信任他?是不是過去曾認識他?”劉海不明白地問。

“不錯,我過去就認識他的,說起來,還是老朋友呢!嗯,我說得太多了,你相信我吧!”

“這麼說,我是真正放心了。”劉海退了出去,立即給幾位等候消息的鏢師圍上了,眾口一詞的問總鏢頭聽了冷天風的行動後如何反應。

劉海先請大家坐下,然後略述總鏢頭的話,各人聽得睜大了眼睛,有人說:“這麼說,我們豈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副總鏢頭,你說,總鏢頭這會不會是衷心話?會不會另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副總鏢頭,你看總鏢頭說的時候神情怎樣,是不是很自然?”一個鏢師問。

“副總鏢頭,我看不會吧?冷天風不過二十四五歲左右,怎會和總鏢頭是老朋友?”另一個鏢師問。

劉海道:“各位,不管總鏢頭說的是真是假,既然是那麼說了,我看,大家只好照辦了,否則,只會是令總鏢頭難做。不過,依我看,總鏢頭似乎說的是真話,因為,他的為人我清楚,假如冷天風真會對鏢局不利,總鏢頭是決不會答應,他可以犧牲自己,絕不會損害鏢局聲譽。這樣的例子,過去已經有過了不止一次,憑這一點來看,我們是可以相信的。”

各人至此,真是不信也得信,無話可說了。各人便懷著悶氣離開。鏢師花安跟在劉海身邊,在無人之際,悄悄地問:“副總鏢頭,你說真話,你也相信冷天風嗎?”

“我相信總鏢頭不會說假話。”

“好吧,晚安!”花安告辭了。但劉海並沒有回去睡覺,他來到後院的小花園去,坐在一株玉簪花下。他細心思索總鏢頭的話,回憶他說話時的神情,真是難辯真偽。他回想總鏢頭十多年來的作風,平時是無拘無論,十分隨和,但碰上有事,他那份認真,和他合作過的都印象深刻。這一次,冷天風無疑是個可疑人物,特別是有人說曾見他在殷家莊出現過,假如這消息不假,他必然與殷家莊有什麼淵源,而殷家莊雖與振威鏢局沒有什麼恩怨,但殷家的名聲卻是俠義道中人所不齒的,這樣一個出自殷家莊的人,怎能不引起大家懷疑?但偏偏總鏢頭信任他,這個人,他,他……嗯!莫非總鏢頭要利用他行反間計?如周瑜之利用蔣幹?劉海如此一想,以為很聰明,反而抱怨尚青不該連他也瞞住了。

這一晚,冷天風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午前才回到鏢局,見面之下,只是點點頭,和大家打個招呼,話也不多說一句,便回睡房去了。

冷天風並沒有去見總鏢頭,等他睡到傍晚,快近黃昏了,才去見尚青,兩個人在尚青房中談了許久,然後才一起出來。尚青看到花安,向他招招手,道:“你有什麼事嗎?我們下兩局如何?”

花安想了想,說:“好!兩局定勝負。”抬臉望向冷天風說:“老弟,你做個見證如何?”

“好!但我可能只看到一局就要走的了。”冷天風說。

“沒關係,你要走的時候就走好了。你以為他會依時到來?”尚青問冷天風。

“我以為他可能會提前到來,總鏢頭,你打算就在這兒見他?”

“你說怎樣?聽說他是西南一帶有名的棋手呢,他當然知道下棋的樂處,說不定他會要求也來一局。”

“你會答允?”

“我自知不是他的對手,獻醜不如藏拙了。”

“總鏢頭,依我說,如果他真要求下一局,你不妨答應,殺殺他的傲氣,叫他知道振威鏢局也有人在。”

“你支持我?”尚青問。

“那當然,唯總鏢頭馬首是瞻,你放心好了,我和花兄他們都是總鏢頭忠實助手。”

“這麼說,我就有膽跟他一較高下了。”

尚青與花安兩個剛剛下完第一局,是個和局,勝負未分,便有人人報銀鞭鏢局的副總鏢頭和少主人關志剛求見,尚青道:“快請巫副總鏢頭和關少俠進來,冷天風,你替我下另一局……”

尚青的話聲說得很響亮,巫銀已經聽到了,他大步跨了進來。道,“尚總鏢頭,原來你在下棋,真是對不起,打擾了。”

尚青笑說:“巫副總鏢頭,關少俠,他們通知我太遲了,未能遠迎,失敬,失敬,這邊請坐。”

“總鏢頭,你請的槍手不行啊,看來這局,你是輸定了。”花安說。

“輸了算啦,等一會我們再下。巫副總鏢頭,閒來無事,我們就只好下下棋,聊聊天過日子,關局主好吧?說來真是慚愧,我們相隔不遠,卻一直未去拜望他老人家。”尚青自責地說。

巫銀急忙代局主致謝,並說:“尚總鏢頭,我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是想請總鏢頭賞個面,明天中午,我們局主約會了金刀鏢局與雲風鏢局的幾位局主一起在喜雨亭見面,商量一下接保倪家那支鏢,和對付辣手神君的問題,希望你尚總鏢頭能賞面,一起談淡,不知尚總鏢頭能不能賞這個臉?”

“巫副總鏢頭太客氣了,憑了你巫副總鏢頭片言隻字,也不能拒絕呀,你和關少俠親臨敝局,又是關局主做的盟主,我就是想不去也不行啊!”尚青相當輕鬆地說。

關志剛卻信以為真,以為他爹爹真有那麼大的威望,仿然接口道:“這倒是真的,我爹甚少求人,你尚總鏢頭總不能不去。”

“是啊!敬酒總比罰酒好喝,關少俠快人快語,真有關局主之風,關局主有此傳人,應該高興了。”

“總鏢頭,這一局你輸了,還來不來?”花安說。

“今天不來了,等我多看幾本棋書再和你下過。”尚青向巫銀訴苦道:“他們欺負我棋藝不高,老是邀我下棋,十局之中,輸了七局,真不是味道,但又好此道,偏偏又無法速成。”

關志剛道:“巫副總鏢頭棋藝術甚高,技術壓西南各省,尚總鏢頭何不向巫副總鏢頭學?”

“少俠不要替我老臉貼金,尚總鏢頭不過故作謙遜罷了,其實,他的棋藝可高得很呢!”巫銀說。

關志剛不服,要和尚青下一局,尚青也不在乎,雙方劇戰許久,終於尚青在艱苦中險勝一局。

關志剛不甘心,要巫銀出場,巫銀看了尚青走了一局,對尚青的棋路已略見端倪,便胸有成竹,勝券在握,只是考慮如何才贏得好看,不損對方面子。

但是,尚青的著法雖然不甚高明,卻非常沉穩,步步為營,似不求勝,只求不敗,於是巫銀便改變主意,著著搶攻,鋒芒大露,看得關志剛不時露出笑容,不料在最後關頭,尚青孤軍直入,先後下殺手,終於快了對方一著取勝,可算得是棋逢敵手了。

巫副總轄鏢口頭上是稱讚尚青,內心卻在咒罵尚青,也恨自己差了那麼一著,很是不服氣。尚青越謙遜,他就越是感到不服,若非環境不許,他真要再下一局換回面子呢!

尚青滿面得意的送兩位客人出了大廳,還叫副總鏢頭劉海送他們出了鏢局大門。

尚青哈哈大笑,無限開心地說:“這一回,巫銀輸了一局,回去之後,恐怕今晚睡不著呢!這一位技壓西南的棋王輸在我手裡,一定不會服氣。”

花安道:“總鏢頭,明天這個約會,只怕是鴻門會,會無好會呢!你怎麼一口就答允了他們!”

尚青道:“花安,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你當然聽說過,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我明天就是入虎穴,擒虎子呀!只要我預先有所準備,就不怕他們了!他們三家鏢局都去,若果單是我不去,不但示人以弱,見笑於人,亦顯得見外,無形中與他們不和!以振威鏢局在昆明來講,實在是毋所懼於任何人的!”

“總鏢頭,明天這個會,既然不會是好會,就有危險,不知總鏢頭準備如何防備?帶多少人同行?”

“人不多帶,我只與冷天風一起去就行了!你們留守鏢局,千萬要小心,說不定他們會使調虎離山之計,前來暗襲!劉副總鏢頭,你要多加留意啊!”

“總鏢頭放心,這裡的事,我自會和大家小心防備,只是不知他們有些什麼人參預此會,你與冷天風兩個人,恐怕人嫌太少吧!”

“劉副總鏢頭,你放心好了,有冷天風和我在一起,任他千軍方馬,也不在我眼內!只要你們守得穩鏢局,我們就絕無問題,你們先去安排一下吧!”

總鏢頭如此看重冷天風,實在太出各人意外,也心中不服。鏢局中實在不乏好手,曾經過大風大浪,經得起考驗,各人都以為總鏢頭會與他們同行,而且不限於一個的,想不到總鏢頭卻與一個不見經傳,又末現過真功夫的小夥子同行,真叫人難明。

翌日,尚青和冷天風一起離開鏢局。尚青是總鏢頭打扮,青鋼刀隨身,甚為輕便,冷天風衣服單薄,手持竹枝,頗輕佻地揮動著竹枝,完全不似去赴重要的約會,恍似赴情人的約會,他連武器也沒有帶,便有人對他不滿了!劉海曾提醒他此去所會都是武林人物,應帶武器。他笑說:“副總鏢頭關注,我十分感激。不過,這等會見,決非一刀一劍所能解決得了,我們不貪不謀,事事退讓,自然是打不成了。百忍成金,他們總不好意思隨便動手吧,隻手震京華,諒他們再兇,有總鏢頭在,他們也兇不起來!副總鏢頭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認為這竹技已足能應付一切,亦不如刀劍之受人注意!”

“姓冷的,你好狂妄!”有人猝然進招,疾劈一刀,冷天風急忙用竹枝相擋,顯得頗為狼狽,竹枝也給削去了幾寸!那人收刀冷笑道:“哼,我以為你真有什麼了不起功夫,原來只懂得拿大話嚇人,他們不會對你客氣的,我看你這一根竹枝如何應付!”

“哎呀,原來你是試試我的,剛才真給你嚇了一跳!”冷天風尷尬地說。

“凌大俠!你猜他們今天這個會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到喜雨亭相會?”出了鏢局之後,尚青向冷天風詢問。

“尚前輩,不用猜,我巳探聽清楚了,是倪家的人從中挑撥,說我們要保他們的鏢,挑起其他幾間鏢局對我們的不滿,要聯合起來對付我們,等會兒尚前輩堅決否認,並不妨立字不保此鏢,但不必揭倪家陰謀,這樣,倪家就無法如願了!”

“好,就這樣!”尚青來到喜雨亭,關志剛,關大罡父子與巫銀、施顯和兩鏢頭等都先後來了!

尚青的年紀比關大罡小,且關又先到,所以他先向關大罡行禮道:“關局主,關少俠,巫副總鏢頭,你們好,我們雖然同在昆明,久就想拜侯你老人家,只因事忙,一直末能成行,今日蒙局主相召,不知所為何事?如有差遣,決不敢辭!”

關大罡道:“尚總鏢頭,你說得太客氣了!過去,你們振威鏢局未設立之前,我們還能找到頓飯吃,現在,各人只知道有振威鏢局,根本忘記了我們的存在,所以,今日我與施局主、雲局主清尚總鏢頭來,是想請你尚總鏢頭高抬貴手,也讓我們有口飯吃,不致餓死,那就感激不盡了!不知尚兄肯不肯通融?”

“關局主,淪年紀,論經驗,我都是你的後輩,千萬不要這樣說,假如過去敝鏢局或我尚青有什麼做得不對,我願意承認錯誤,向局主道歉賠罪!我們既同在一城,又是同行,應該互相合作,互相扶持,若我有什麼錯處,請坦誠相告,我一定加以改正,若屬誤會,我亦會加以解釋,希望關局主,施局主千萬不要誤會我有存心不良,我絕無與貴局有過不去的歪心腸。”

“尚總鏢頭,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跟你客氣,我問你,我們要保倪家這一支鏢,你又從中插手,還抵毀我們,說我們沒有這個能力,又說你不惜一切辦法折服我們,也要獨保倪家這支鏢,又如何解釋?”施顯忿然地說。

“施局主,我不敢說你無中生有,我只奇怪你怎會聽到這祥的消息。不錯,倪家是有個叫吳百川真的來找過我,已經是幾日前的事了,他說辣手神君勒索倪家莊,還要奪取倪家傳家之寶‘丹風朝陽’翠玉,我們以辣手神君不好對付,已經拒絕了,你卻說我千方百計也要保這支鏢,還抵毀你們無力保這支鏢,未免與事實不符。”

“尚總鏢頭,貓總是要吃魚,狗總是要吃屎,開鏢局的總得保鏢,倪家的鏢送上門來,保費又高,哪有不保之理?你這話,未免太不老實吧?”巫銀一旁插嘴。

“巫副總鏢頭,你的話原是很對,但也有例外。”尚青說:“常言道,有人掛冠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開鏢局當欲以保鏢為生,但是辣手神君不是個等閒之輩,倪莊主也不是個值得我們為他拼命的人,所以我們不保。”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可惜沒有證據足以證明你說的是真話。”施顯說。

“我有證據的,第一,吳百川不止來過一次;第二,他第二次來的時候,有龐二爺一起同行,龐二爺說他的侄女也要投保,我因為沒有女鏢師,實在不方便保一個女子,也婉拒了,當時他與吳百川在場,我的話,他們都聽到,施局主若有懷疑,著人去一問,自會知道真假了。”

“這麼說,你真是拒絕保倪家這支鏢了?”施顯問。

“施局主,保鏢是按次計值的,友情卻是永遠的,我怎會因保一次鏢而欺騙兩位,結怨兩位?嗯,雲局主也來了!”

尚青向外一拱手道:“雲局主,你好!”

“哼!我當然好,你以為我會受你恐嚇,不敢前來?你看錯人了!”雲楓瞪著尚青說,臉上現出鄙視的神氣。

尚青愣然一怔,道:“雲局主這話怎講?我聽來一點也不明白,可否請你說得明白一點?”

“還要說得更明白?只怕畫公仔畫出腸來不大好看吧!”

雲楓言中有言,話中有話,尚青自然聽得出來,但他不怕,仍請雲楓說清楚一點。

雲楓於是說:“尚總鏢頭,這是你叫我說的,可不要怪找不客氣!”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向尚青一揚道:“你寄簡留刀恐嚇我不得參加今天這個會,又不許我保倪家的鏢,你還有膽問我是怎麼回事?哼!”

“雲局主,你念給大家聽聽好不好?或者讓大家看看到底寫些什麼?嗯,雲局主,你怎知道是我寫給你的?如此肯定?”尚青不肯放鬆,追問下去。

雲楓把信給關大罡、施顯兩個看了,都認為是尚青乾的,因為信中語氣導人有此想法。

“尚總鏢頭,你自己看吧!”施顯把信遞給尚青,尚青一看就笑起來,說:“你們以為是我尚青寫的,就未免太小看我尚青了!”

“為什麼?”

“有什麼不妥?”

“難道不是你寫的?”

三個局主一齊發問,尚青一揚那信箋,道:“你們三位局主都對我成見太深,先入為主,認為是我寫的,其實你們只要細心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乾的了,你以為我真這麼笨,真會把姓名告訴你們?”經他一說,關大罡把信接過再看一遍,也看出毛病了,他問:“尚總鏢頭,依你說,是什麼人寫的?”

“是什麼人寫的,我沒有證據,不敢肯定。”尚青說:“不過,他們明知我們今日有約會,何以只寫給雲局主而不給施局主與關局主呢?我以為這其中必有原因,但卻也想不通。”

“我知道是誰寫的,也知道他為什麼選中雲局主。”站在尚青身後的冷天風突然插口說話。

尚青急迫:“你怎會知道?這事關係重大,可不要亂說。”

“總鏢頭放心!我若無真憑實據,怎敢亂說。”

“尚總鏢頭,這位是……”雲楓問。

“雲局主,真對不起,我忘了替他介紹,他是敝鏢局新聘用的鏢師,姓冷,叫天風,天風以後你要向各局主及各局的前輩請教啊!”

“冷鏢師,你剛才說知道是誰寫的,又說有真憑實據,可否說出來大家聽聽?”雲楓說。

“冷天風,如果真有證據,你不妨告訴大家,若只是憑空臆測,就不可亂說。”尚青道。

“是!我知道。”冷天風說:“總鏢頭可記得前晚我請假外出,徹夜末歸?我是到倪家莊去了,我見吳百川來向我們託鏢,態度甚不友善,似乎另有目的,總鏢頭先後兩次拒絕,他悖然而去。我就擔心他們會搞們什麼花樣,所以我偷進倪家莊去看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定出挑撥各鏢局與敝局為敵,又誣陷尚總鏢頭,給雲局主這封信是倪家莊的師爺寫的,投的是吳百川。據胡師爺說,尚總鏢頭與雲局主有積怨,積怨起於七年前羅家託鏢的事,是什麼事,他沒有說,所以選中雲局主。”

“冷鏢師,你這話當真?真是親眼看到?”施顯問。

“自然是真的,我怎敢亂說。”

“你可有事實作證據?”施顯再問。

“有!如果施局主不信,可以著人向倪家一查,倪家根本沒有收到辣手神君什麼恐嚇信,那不過是一個假局,故意如此,用以挑撥大家對付我們鏢局的。辣手神君早在二個月前已和倪家打上關係了,怎會再向倪家恐嚇勒索?”

“啊!真有這種事?”關大罡似乎發覺受了愚弄,不自禁的叫起來。雲楓卻不相信冷天風的話。冷天風又說:“我還知道,約我們總鏢頭到這裡見面的,也是出自胡師爺主意呢!”

冷天風最後提出的證據,可使各人一怔了。因為到這裡喜雨亭相會,確是出自吳百川所提議,這是他們自己知道的事,照理不會給尚總鏢頭知道的,但冷天風卻說是胡師爺出的主意,怎叫他們不一怔?

關大罡注目冷天風道:“你說到這裡會晤是出自胡師爺主意,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這個他沒有詳說,我只聽得他對倪莊主說:那地方易於佈置,莊主你不用擔心,交給我與吳兄好了!我自有辦法使他們上當!不管他們談得如何,總之是對莊主有利就是了,至於他有什麼佈置,怎樣對倪莊主有利,我可就不知道了!”

“冷鏢頭,你這話似乎可以相信!不錯,這地點確實是吳百川向我們提議的!”

“關局主、施局主、雲局主!讓我再說一遍,我確實不曾答允倪家託鏢。我可以向天發誓,我也決不會受他們這一支鏢!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接受!不知大家可信得過我這樣做?”尚青說。

三個局主與他們同來的人都在沉思中,遲疑未決,突然有人自亭子下面走上來,朝指著尚青道:“尚總鏢頭?你不但已經答允我們倪家這支鏢,還收了我們的保費,怎可以公然否認?你也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你曾說你們振威鏢局,是昆明首屈一指的大鏢局,信譽與實力都是第一的,怎麼現在全不認帳?”

這個人就是吳百川,他的話十分有煽動力,果然一下子又把氣氛破壞了。他也真想得周到,居然掏出一張字條,說是尚青收了保費寫給他的收據。

“吳百川,你怎能要這樣無賴?亂寫二張字條就說是我寫的收據?我根本未接受你的鏢,未收過你什麼保費,更未寫過收據!你可不能憑空捏造!”尚青大為震怒,但吳百川說自己說的是事實,說保費是尚青親自點收,收據也是他親自寫的!

“吳兄,能否把尚總鏢頭寫的收據給我們看看?假如吳兄所說真實,尚總鏢頭就太不應該了!”關大罡朗聲說。

“關局主,你就看好了!有各位見證,我也不怕他搶了去!”吳百川把收據遞給關大罡,關大罡一看,覺得字跡果然和雲楓收到那封恐嚇信的字跡相似,不由他不疑冷天風所說的真實性了。

“字跡是一樣的!尚總鏢頭,你還有什麼可說?”雲楓望向尚青。

“字跡相同一點也不奇怪,雲局主既然懷疑出自我們總鏢頭之手,當然亦有可能同是出自另一個人之手!對不對!”冷天風反問雲楓,雲楓也無法否認。但他還是說:“不錯,確是有此可能!但這兩張字是尚總鏢頭所寫,你又有什麼反證?”

“雲局主我現在想向你請教另一個問題,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賜答?”

“你問好了,我儘可能回答你!”

“那就太好了!”冷天風說:“我想知道,今天是你們二位局主約會我們總鏢頭,談的當然是鏢行中的事,何以吳先生也隱伏在此?這是你們三位老人家如此安排,還是吳先生不請自來?請你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個,冷鏢師,這個,我們並未邀請任何人來!關局主、施局主,你們可有邀請吳先生?”

“沒有!”關局主說。

“沒有!”施局主說。

“這就是說,吳先生是自己安排的了,吳先生,我沒有說錯吧?”冷天風說。

吳百川在此情況下,不得不表示承認。於是,冷天風再說:“吳先生,據關局主所說,今日我們在此地約見,也是你提出的,你不否認吧?”吳百川又只得承認。冷天風道:“這就十分明白了,你向關局主介紹在此約見,目的是為了方便你自己易於埋伏!你蓄意在此埋伏,為的是要誣陷我們總鏢頭,為的是挑撥我們鏢局之間的感情,希望我們互相仇敵,引起拼搏,互相殘殺,以遂你不可告人的詭汁,我這話沒有說錯吧?”

“冷鏢師,你,怎能含血噴人!你汙辱我,也把三位局主都看作蠢材!你好大膽!當面挑撥離間!當面侮辱我們!你,你是倚仗振威鏢局的威勢來恫嚇我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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