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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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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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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嵩山風雲

無緣女尼道:“這人真不知好歹,石大俠未免對她太寬容了石軒中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不但武功不及我,同時又是個女孩子,我豈能下手取她性命?”

無緣女尼道:“真個難說得很,但望異日你碰上鬼母時,別再存容讓之心。目下石大俠要到哪裡去?”

石軒中道:“我得趕到嵩山少林寺,他們宣稱已擒獲瓊瑤公主,我極疑惑那是上官蘭。別的理由不說,單以無情公子張鹹來說,他既肯為上官蘭報信,當時卻不出手相助,對方必是難以抗拒的人物,目下想來除非是少林寺,其餘的人誰能鎮得住張鹹?”

他這一猜雖然沒錯,但當時張鹹卻是因身負內傷之故,所以不能出手,這一點石軒中自然無法知道。

無緣女尼蹙眉道:“石大俠到少林寺去,敢說是來去自如,無人能擋。但石公子年紀尚幼,此去路程有數千裡之遙,恐怕兩皆不便……”她沉吟一下,又道:“既然石夫人下落未明,石大俠如果放心,不如把石公子留在此地,反正小尼永無離山之日,你們隨時可以找到小尼,也不虞別人知道……”

石軒中想一下,覺得此法甚妙,誰也想不到自己的愛子會藏在峨嵋山中。當下欣然同意,把孩子拍醒,吩咐兒子乖乖跟著無緣女尼,便飄然離開。

他腳程極快,因此雖然曾經耽擱不少時間,但不久以後,便瞧見那白桂郡主的背影。

漸漸追近,忽然虎軀一震,愣愣地站在山徑上。

他仰天苦笑一下,忖道:“我怎的那樣糊塗,眼下這個心腸毒辣,詭譎多智的白桂郡主,就是親眼目見我和珠姑娘相識說話的人,日後我在江湖現身,兒子不在身邊,她立時可以猜出來!石軒中呀石軒中,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一著大意失機,愛子的性命便將因而送掉……”

白桂郡主的背影又逐漸走得遠了,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尋思道:“我此赴嵩山,千里迢迢,帶著孩子的確不行,但擺在苦庵珠姑娘處,又怕被暗算,唯一的辦法,就是使那知道之人,永遠不能說話……”

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但他是個大仁大義之人,要他殺死一個女子,實在比什麼事都困難上百倍。

白桂郡主眼看已走出峨嵋山,正想歇息一下,忽然發覺身邊多出一人,轉眼一看,正是瀟灑英挺的大劍客石軒中。

她停步冷冷道:“你追上來敢是要殺死我?”

石軒中猶疑一下,道:“真有這個意思?……我的孩子託寄在苦菴菴主之處,這事只有你猜得出來,為了除去後顧之慮,只有殺你滅口的一法,你說可對?”

她想一下,道:“不錯,只有此法!”

石軒中道:“但石某前此已說過放你離開之言,大丈夫豈能出爾反爾……”

白桂郡主道:“那麼你要怎樣?把我的舌頭割下,使我不能說話?”

石軒中幾曾會想到這等損毒的方法,微微一怔之後,隨口道:

“那也不行,你口雖不能說,但仍能用手執筆,寫將出來!”

白桂郡主冷冷道:“這樣說來,你還要把我雙手砍掉?”

她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態度冷漠異常。石軒中不禁想道:

“這種主意我一輩子也想不到,而她卻隨口而出,可見得若然今日的形勢換了她做我,一定把對方割舌砍手無疑……這女人心腸好毒……”

她把遮面輕紗覆在頭髮上,露出臉龐,隨手摸摸嘴唇,似乎是對嘴內的舌頭依依惜別。

石軒中正要開口,她已冷哂道:“石軒中你想錯了,本郡主豈甘忍受那割舌砍手之辱,但你又假仁假義,不肯幹脆殺死我,哼,哼,本郡主總教你無法稱心如願……”說到這裡,嘴角微現白沫。

石軒中突然神遠絕倫地欺到她身前,伸手疾點,同時之間已點住她咽喉“廉泉”,胸前“紫宮”兩處大穴。白桂郡主嬌軀一晃,尚未倒下。石軒中一手扣住她香肩,一手勾住她的纖腰,把她舉起,面孔俯向著地,白桂郡主完全受制,嘴巴張開,流出許多白沫,滴在地上。

石軒中神目掃瞥過地面,已見到她口中吐出的白沫中,有一顆已溶解了大半的白色藥丸。當下舒口氣,道:“幸虧尚未把藥丸吞下……”

他等了一會,白桂郡主已經不吐白沫,才把她放回地上,衣袖拂處震開穴道。

白桂郡主面上蒼白異常,沒有半點血色,穴道解開之後,身形晃了幾晃,站立不穩,石軒中扶她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朗聲道:“你放心,我既不取你性命,也不會割舌砍手……”

她坐也坐不住,臥倒在草地上,雙手按住腹部,不住地呻吟起來。

石軒中身邊沒有解毒之藥,不由得劍眉大皺,心想雖然見機得早,在她未曾吞下毒藥丸之前,出手封閉住她兩處大穴。但仍然有餘毒流人她腹中,會不會致命,尚未可知。

白桂郡主似是痛得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一味在草地上輾轉呻吟。石軒中真怕她會因此死掉,想來想去,突然俯身輕輕拍在她身上,白桂郡主登時聲息毫無,昏迷過去。

石軒中耳中已聽到不遠處有人躡足走來之聲,但目下救命要緊,不暇理會,一徑伸手到她雙袖之內摸索,跟著又移到她身上到處亂摸……

倏地兩丈以外有人厲聲喝道:“好大膽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侮辱我們郡主……”人隨聲到,一股勁風斜斜壓到頭肩之處,另有一絲寒氣,疾襲左脅。

石軒中一聽那人的話,便知來人竟是瓊瑤公主手下,心中忽然喊聲“糟了”,頭也不回,隨手一掌向身後劈去。

那人來勢勁疾無倫,但忽地感到碰在一堵無形牆上,震得飛退數尺,落在地上,一時頭暈眼花,差一點站立不穩。等他站穩之後,石軒中回頭朗聲道:“你們郡主恐怕已難救活……”

那人一身綠衣,年紀約在四旬上下,右手持著鋼拐左手是把尖端帶鉤的短劍。

他看清楚石軒中的面孔,駭然道:“你是石軒中……”只說了這一句,突然吐出一口鮮血。

石軒中皺皺眉頭,心想此人來勢雖猛,招數也極為凌厲毒辣,但本身功力卻不見得高明,是以受不住罡氣反震的威力。怪不得少林永行禪師雖然抵擋不住他們的詭奧招數,卻仍然能憑著深厚功力,支持兩個時辰之久。

那綠衣漢子運功壓下胸中翻騰的血氣,道:“是你把郡主弄成這樣?”

石軒中點頭道:“不錯,但石某並非有意……”

綠衣人驀然打斷他的話,道:“夠了,今日之事,只要公主知道,你就非死不可……”說時,人已倒縱出去。

石軒中一想不對,這事焉能讓他回去胡說八道?不禁厲聲喝道:“站住,你聽我說……”

那綠衣人提一口氣,轉身疾奔而去。石軒中遲疑一下,終於沒有起身追去。仍然回頭來在白桂郡主嬌軀上摸索,遠遠看起來,真像是在一面替她寬衣解帶一面加以非禮。

石軒中摸了一陣,終於在她腰間找到一個絲囊,倒出囊中的東西,卻是四個小小磁瓶,瓶上都刻有兩個小字。他看了一陣,但見一個刻著“龍腦”二字,一個刻著“毀形”二字,一個刻著“五步”兩個字,最後一個瓶子上刻著“百妙”二字。

他打開最後那個瓶塞,鼻中嗅到一陣清香,暗自點點頭,把瓶中的紅色藥丸倒出三粒,捏開白桂郡主小嘴,放了進去。然後把四個磁瓶放回絲囊內,收藏在自己懷中。

過了片刻,白桂郡主哼了一聲,石軒中暗運玄功,一掌震開她的穴道,跟著助她催行血氣。一會兒她已睜開眼,突然坐起身。石軒中道:“你休息一陣,然後跟我一道走,這樣就不怕你會洩漏秘密……”

白桂郡主冷冷道:“這法子只有你想得出來,但難道要我一輩子跟著你?”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等我辦好目前一件急迫之事以後,便可讓你恢復自由。”

“我晚上可以逃跑……”她說,同時舔舔嘴唇。石軒中道:“這一點才是我的困難,看來我得把你的武功暫時廢去!”白桂郡主尖叫一聲,反對道:“我寧願立刻死掉……”

石軒中其實也不能夠把她的武功廢去,否則從峨嵋到嵩山,相距數千裡之遙,她如沒有武功,最少得走上兩三個月才能到達。因此他心中有數,不過在嘴上嚇唬她罷了。

他微笑道:“好吧,先上路再說,但在動身之前,我有句話要向郡主說明……”

他稍為停頓一下,面上換上一副肅穆神情,道:“郡主你有本事在石某不知不覺中離開,石某自無話說,但如被石某發覺,或是妄想趁著你的同伴攔阻之時走開,那時別怪石某出手毒辣,這一點請郡主牢牢記住,石某為勢所迫,出手決不容情……”

白桂郡主不理他,摸摸腰間,道:“你把我的藥都偷去了?”

石軒中道:“當初我為了救你一命,姑且試看你身上有沒有解藥。但把你救回之後,念及要與你同赴嵩山,你那四個瓶子當中倒有三個是毒藥,是以不得不代你保管一段時候,日後分手之時,自然會交還給你!”

兩人當下起程,白桂郡主雖然內傷未痊,但也不過功力減弱,腳程方面依然輕快絕倫。

走到晚上,石軒中仍不休息,一直走到三更時分,方始在一間破廟裡停下來。

兩人各自盤膝打坐,調息養神。石軒中功力湛深之極,不須多久,便已恢復。這時才不過是四更多一點,他起身走到白桂郡主身後,相距尚有數尺,便伸出一掌,遙遙抓住她的後背心,默運玄功,從掌心發出一股熱流,從她腰間的“命門穴”攻入,約摸一頓飯時間,白桂郡主但覺奔馳了一天的疲勞完全祛除。

他們五更之時,便又起程,直向東北方疾馳。這一路地勢高峻,人煙稀疏,因此他們不須忌憚,一徑施展輕功,登山越澗,穿州過府。

中午時分已到達劍州,他們在飯店打尖之時,石軒中已注意到有好幾撥神色可疑的人出沒。

他哪裡放在心上,飯後北出劍州,抵達天下聞名的劍門關。但見削壁中截,兩邊高崖相嵌如劍,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向北行,便是有名。的棧道,古人稱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便是指此。

兩人走了一陣,仍然沒有動靜,石軒中不覺暗暗納悶,心想難道那些可疑的勁裝漢子不是瓊瑤公主的手下。

白桂郡主跟在後面,越走越慢,兩人漸漸相距兩丈以上。

又走了一陣,石軒中陡覺有異,突然停步,回頭一瞥,只見自己剛剛馳過的一道峭壁裂縫中一連躍出四個綠衣人,面上都用黑布矇住,只露出一對眼睛。

這四名綠衣人高矮俱有,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把勁弩,並且均已曳滿了弦,四支長箭的鋒利箭鏃在日光之下閃閃生光。

這四個綠衣人身手快捷異常,縱出來時恰好把白桂郡主攔在.他身後。這時他們已佔了機先,只因一邊是陡峭的石壁,一邊是極深的懸崖,那條棧道也不過四尺來寬,石軒中如若硬撲回去,那四人勁箭齊發,在這等形勢之下,石軒中絕無閃避的可能。

話又說回來,假使那四名引弩待發的綠衣人不是武功高強之土,則這四支勁箭的陣勢,決難阻住號稱劍神的石軒中。

白桂郡主望那面峭壁裂縫一眼,竟不鑽進去,冷冷道:“本郡主這樣走開,石軒中你無話可說了吧”

石軒中朗聲大笑,道:“想我石軒中出道以來,歷經險阻,這等陣仗就想難倒我石軒中,你們也太把石軒中看低了……”

那四個綠衣人八隻眼睛,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都是內家好手。靠最外面的一個身材矮瘦的人沉聲道:“石軒中你估量一下,我等手中之箭要傷你的話,的確不易,但你如敢逼近,四箭齊發之下,你一世英名,便將葬送在這劍門棧道之上……”

這人的話聲沉實有力,含氣斂勁,分明是功力深厚的武林名手。不過嗓音低沉得有異常人,似是變換口音所致。

石軒中一面暗運玄門罡氣,遍佈全身,一面仰天大笑道:“朋友,你的真面目可是石軒中認識的麼?”

那綠衣人陰沉地哼一聲,並不因受激而答話。

石軒中豪氣沖霄,一面仰天大笑,一面緩緩舉步向那相隔兩丈五六尺遠的四個綠衣人逼去。

那矮瘦的綠衣人用力地哼一聲,厲聲喝道:“石軒中你再走過來的話,別怪我們的連珠箭不再留情。”

他厲聲喝叱之際,石軒中已走了四五步,雙方相距只剩下兩丈左右。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們的連珠箭不一定傷得到石大俠,不信的話,何妨一試!”

石軒中勃然大怒,心想那白桂郡主分明利用自己不願輕啟殺戒的性情,先用話扣住自己,教手下們放箭,假如真傷不了自己,料自己也難以施展毒手。這女人心腸之陰險惡毒,當真少見。

當下又仰天長笑道:“不錯,憑那四支淬毒勁箭,想把石軒中害死,還沒有那麼容易!”

白桂郡主和四個綠衣人聞言不覺一怔,暗想敢情石軒中眼力高明之極,這些勁箭上都淬有劇毒也被他看穿……

石軒中已接著道:“目下你們的連珠毒箭已難傷得我石軒中,你們想不想聽我說出其中緣故?”

白桂郡主道:“你想用緩兵之計?”

石軒中朗朗道:“我一步一移,有何緩兵可言!”他停一下,兩道目光有如雷電般掃過他們面上,見他們都不作聲,不覺又豪邁地仰天長笑一聲。

白桂郡主冷然道:“石軒中你一面危言聳聽,一面裝腔作勢,究竟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道:“我是否如你所說,一會便見分曉。你們既然要聽我說,那就安靜點別多嘴……”

他停歇一下,然後道:“當初你們四個人現身之時,我們相距兩丈五六尺之遠,其時你們如若把握時機,四張強弩連珠發射,以你們四人的功力,我石軒中可能被逼得退開。但現在時機已逝,我等相距不過兩丈,你們第二支箭來不及放手,我石軒中已有足夠時間把你們擊落懸崖之下!”

那個矮瘦的綠衣人沉聲道:“那就試一試看!”

石軒中面色一沉,凜然道:“石某今日為勢所迫,不得不大開殺戒,你們不相信就放箭?”

白桂郡主突然尖聲喝道:“且慢,雙方都等一下……”石軒中淡淡一笑:“你還有什麼話說?”

她急急道:“本郡主若是跟你走的話,你可不能乘機難為他們……”

石軒中道:“你相信我的話?”

那個矮瘦的綠衣人接口道:“郡主千萬勿被他危言所欺……”

白桂郡主冷哼一聲,道:“你們太看輕石軒中了,他從來說話算數,如若沒有把握,決不會說出口來!”

石軒中朗聲笑道:“想不到郡主居然幫起石軒中來,他們若然仍不相信,無異自取滅亡。”

那綠衣人陰森森道:“若不是郡主有命,誰還怕你不成!”

另一個身量最高的綠衣人突然詭笑一聲,道:“石軒中你既是自負不凡,何不讓我們開開眼界?”

白桂郡主接口道:“胡說,他動手贏了的話,你們都已沒命,還有什麼眼界可開……”

那矮瘦的綠衣人道:“他如存心教我們開眼界的話,其實不須出手,只要能逼近我們身邊,就等於贏了……”

石軒中俊眼一眨,微哂道:“石某起初尚以為郡主真的捧場,誰知竟是激石某跳人圈套之中……”說到這裡,突然停口,含蓄地笑一下,道:“石某相信四位之中,必有見過面的朋友,我們可以交換一下條件,那就是石某答應不出手把你們擊落懸崖,但四位在動手之前,須把蒙面黑巾取下……”

對面的五人都想不到石軒中這等機警多智,不但看穿了他們的詭謀,同時又想出這等難題,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石軒中等了一陣,突然嚴厲地道:“石某無暇久陪諸位,郡主請即動身上路……”

白桂郡主遲疑一下之後,舉步上前,剛剛走到四個綠衣人的背後,那個矮瘦個子忽然道:“郡主且慢,石軒中他想看看我們廬山真面目,並無不可……”他的眼光移到石軒中面上,繼續道:“你也猜得不錯,我們幾乎都見過面。”

石軒中暗中大訝,心想難道他們真肯答應這個條件?

白桂郡主已道:“你敢是瘋了,除非你們有把握一定取他性命,否則,豈不洩漏秘密?”

石軒中道:“石某目下雖不知諸位是誰,但深深相信諸位的秘密一旦洩漏,惹起的風波定然震動武林!”

那矮瘦的綠衣人陰聲道:“一點不錯,我們四人一露出本來面目,天下武林均將震動。這正是我們看得起石軒中你的地方,只要你答應看了我們真面目之後,決不向第三人提及,而且日後相逢時,也不點破我們的身份。我們四人便立刻除掉蒙面黑巾,你意下如何?”

石軒中好奇之心大起,想了一陣,突然仰天大笑道:“你雖然變換口音,但石某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白桂郡主事實上當真深信石軒中為人光明磊落,不打誑語,此時聞言驚噫一聲,道:“糟了,他一定真的知道!”

那綠衣人身軀也不禁一震,緩緩道:“石軒中你真個當得上‘聰明絕頂,機智超人’這八字評語,眼下你既然猜了出來,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石軒中哂道:“謬蒙過譽,愧不敢當。那八個字還是璧還與你方始妥當。試想你妙計詭謀層出不窮,這等人物,當今之世能有幾個?石某就是從這一點上料出你哪一位……”

那綠衣人默然無語,突然舉手除掉頭上黑巾.赫然是鼎鼎大名武當派左右二老之一的左寒子。

石軒中雖然猜中是他,但這時真相證實之後,心頭不由得大震,轉眼望一眼其餘的三個綠衣人,暗忖以武當左右二老之尊,尚且甘心做瓊瑤公主的手下,這另外的三人,不問而知必然也是武林中地位極高的人。然則瓊瑤公主憑什麼能駕馭這些人物?他們又為何甘心為她效力?他們是誰?

這些問題無一不引起石軒中極大的興趣,尤其當前這三人是誰?更使他渴欲知道。

他同時也修正自己錯誤的估計,那便是他原是認為對方這四人只要被自己逼近身邊,便可擊落懸崖之下。但當時只認為他們武功不俗,並未想到居然有武當左右二老那等身份之人在內。假如其餘的三人均是像左寒子那麼高的身份,則在對方四人合力抵禦之下,恐怕不是一時半刻內能把他們解決。

左寒子詭笑一聲,道:“石大俠的眼力之高,令人佩服。但貧道身邊這三位朋友,恐怕你沒有法子猜得出來吧?”

石軒中被他這一撩撥,好奇之念越熾,立下決心,毅然道:“石某答應決不洩漏諸位的秘密……”

白桂郡主道:“好極了,大家把黑巾除掉……”那三個綠衣人奉命一齊動手把黑巾解開。白桂郡主冷冷笑道:“到底是左寒子棋高一著,石軒中你的火候還差了一點,嘿!嘿!”

石軒中也不計較她嘲諷之言,定睛看那三人究竟是誰?

只見那三人之中一個又是道人,一個是僧人,剩下的一個是五旬上下的黑鬚老者。

石軒中認得出這三人的身份來歷,不由得心頭大凜。原來那位黑鬚老者乃是昔年見過的飛雲莊莊主王硅,這王硅本人雖然極少在江湖上露面,但他乃是昔年一代黑道老魔泰山一梟王格之子,一身武功,已盡得家學嫡傳心法。

那位僧人年紀也在五旬左右,五官端正,眼神湛亮,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這位僧人的法號石軒中已記不得,但敢確定的一點,便是這和尚乃是少林派的人,而且身份極高。三年前在紅心鋪與碧螺島主於叔初比劍的大會上,記得這個僧人就是隨侍著少林白雲老方丈的幾位高僧之一。

至於那位道人,石軒中不但見過,甚至不久以前還碰過面,敢情乃是峨嵋派掌門太清真人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玄鍾道長。

這玄鍾道長身份雖比不上左寒子在武當派中那等響亮,可是左寒子乃是半途出家,帶藝投師,而且未人武當門牆之前,曾在江湖上為非作歹。而玄鍾道長卻是太清真人嫡傳三大高弟之一,向來潛隱清修,霜操自勵。此所以他會出手為瓊瑤公主效力,比左寒子出現更令人驚詫。

石軒中一凜之後,迅即恢復原狀,朗聲道:“這三位以前都有幸會晤過,但這位少林大師卻一時記不起法號……”

那僧人緩緩道:“貧衲慧力,昔年在紅心劍鋪劍會上,曾經瞻睹石大俠蓋世雄風,至今難忘……”

他的態度持重沉穩,不失有道高僧的風度。石軒中更為之疑惑不已,心想瓊瑤公主不過是雙十年華的女孩子,有什麼本事竟能教這些地位崇高的人物甘作鷹犬,為她效力?

王硅突然接口道:“石大俠的武功,兄弟也領教過,實在佩服得很,不過……”

石軒中長嘆一聲,道:“王莊主不須往下說了,石軒中自認今日大大開了眼界,並且極為佩服瓊瑤公主的手段。衝著你們四位,石軒中日後在瑤臺之會上見到瓊瑤公主,決把她當為鬼母以外的一位對手!”

玄鍾道長說道:“石大俠既是看得起敝上,今日何不化干戈為玉帛?你替貧道等四人保守秘密,貧道等也不再幹擾俠駕,就請暫別如何?”

石軒中想一下,道:“玄鍾道長不愧是得道真人,心存慈悲之念,只不知道長何以甘心屈居人下?諸位請勿誤會,石某並無追究隱情之心,只是說出自家內心大惑不解之事而已!玄鍾道長要我走開,石某本應遵命,但事實上卻不容許石某這樣做……”

左寒子道:“石大俠的意思是堅要履行前諾了?但那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貧道實在測不透大俠用心何在?”

石軒中微笑道:“諸位請準備吧,目下多說也無用處!”

對方四張強弩上的勁箭,一直攢指著石軒中,左寒子似是四人之首,這時吩咐道:“石大俠名蓋寰宇,武功蓋世,道友們不須存有容讓之心,以致反為石大俠見笑……”

他一直陰鷙地凝視著石軒中,驀地大喝道:“放箭!”

石軒中早已調好玄門罡氣,左寒子大喝之聲一起,他的右掌如響斯應地疾拍出去。

對方那四支勁箭甫離弓弦,便已發出驚人動魄的尖厲嘯聲。須知這四人個個武功高強,幾乎已達到摘葉傷人的境界。是以這四張強弩在他們手中,威力特別不同。

誰知四支淬毒勁箭射出去後,宛如碰上一座無形的山嶽般,忽然在尋丈之處停住。但箭上去勢雄勁異常,此時雖然受阻,仍然停在半空,宛如蒼蠅鑽窗一般,微顫不休。

石軒中輕功之高,獨步天下。就在對方四人抽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之際,他的身形已閃到四人身前五尺以內。

這時他如若出手,便可攻到四人身上。左寒子厲聲道:“大家停手……”

四張強弩動作如一,齊齊垂向地上。

石軒中豪放地長笑一聲,道:“左寒子道長雖是算無遺策,但一上來時已失去機先,石某之言,可沒有誇大吧?”

左寒子陰沉異常地頷首道:“不錯,假如你不是先已逼近半丈,以剛才的速度計算,我等射出第二箭時,你萬萬抵擋不住四箭齊發。可是既在五尺以內,則勁箭威力已不能發揮……不錯,貧道今日一著之差,已落下風……”

石軒中道:“異日有緣,或者尚會與諸位碰面……郡主,請即上路如何?”

白桂郡主冷冷一笑,道:“還有一個難題,要試一試你的眼力……”

石軒中面色一沉,道:“郡主再為難石某的話,我可要得罪了……”

白桂郡主見他面色一沉,大為震驚,忙道:“你別發急,我不過想試一試你的眼力罷了……”他為人雖是和藹,但暗具威稜,連陰毒如白桂郡主那樣的人,見他一沉下面色說話,也禁不住心驚膽戰。

她接著又道:“假如你這一次仍能贏了,我答應乖乖跟你走,再也不設法走開……”

石軒中迅速地尋思一下,想不出對方還有什麼絕招,當下點頭答應。她喜極大笑道:“這一回你可輸定了……”

她的神色一直冰冷無比,此時突然發現喜笑之容,令人但覺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見到繁花盛開,一片春光燦爛……

石軒中雖有此感,卻不便說出來,暗自忖道:“她雖然陰毒成性,但仍未曾絕滅人性,有一天如果碰上她喜愛的男人,很可能把她改變過來……”

白桂郡主難得的笑容突然收起,道:“我的難題是要你從兩個人之中認出我,假如被你認出,此後這段行程上我唯命是從,決不再對你加以干擾,更不洩露你的秘密!但假使你輸了,恕本郡主不再奉陪……”

石軒中念頭一轉,想起以前陪他一道上峨嵋的瓊瑤公主,和她的長相雖然極像,但只要留心細加分辨,仍可以從她們的氣質風度中發現不同之處。那瓊瑤公主具有一種清華高貴的氣質風度,卻是白桂郡主所無。若然她這話之意是把瓊瑤公主搬出來要他分辨,她今番必輸無疑。

這念頭在他心中略現即逝,因此當他簡短答應時,白桂郡主,驚奇地嗯了一聲,道:“石軒中你無妨多作考慮,省得輸了之後,心中不服”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石某一生從不反悔,請你快點,我還要趕路……”

白桂郡主舉手掀起遮面輕紗,微微一哂,道:“你可以趁這機會認清楚些……”

石軒中道:“石某雖然不濟,但.這區區一塊輕紗,仍不能難住石某”

左寒子等四人聽了此言,都為之心頭大震。原來他們從石軒中的話推測出他的內功已達到超凡入聖的境地。敢情以他們四人的眼力,也不能看透那塊薄薄的特製輕紗。

白桂郡主怔一下,轉身走人峭壁那道裂縫之內,眨眼間已走出來,不過她後面接著另有一位白衣少女出現。她們身材的高矮肥瘦都沒有區別,服飾如一,兩人一齊掀起面紗,臉孔也長得一模一樣。

左寒子等四人已閃在一邊,他們雖不參加這場認人打賭,但此時四人八隻眼睛都在她們面上溜來溜去,顯然他們也在暗中用心辨認。

石軒中凝眸瞧了一會,心中涼了半截,原來他瞧來瞧去,竟無法從這兩個白衣女身上找出瓊瑤公主那種清華高貴的氣質。

過了一陣,左寒子陰笑一聲,道:“石大俠花點時間也無妨,但總得有個期限才好……”

石軒中甚覺為難,口中卻不甘示弱,堅定地道:“你們隨便定個期限,我有事在身,也不能耽擱太久……”

左寒子道:“一個時辰工夫總夠了吧?”

石軒中道:“減掉一半也就足夠了!”

左寒子道:“很好,就請玄鍾道兄計算時間,將半個時辰分為五段,每過一段,便招呼你一聲……”

玄鍾道長接口道:“敢問石大俠可是現在開始算起?”

石軒中不在乎地點點頭,玄鍾道長朗聲道:“第一段開始”宣佈之後,默數自己脈息,計算時間。

石軒中看了好一會工夫,仍然找不出一點頭緒,心想假如毫無把握而胡亂碰運氣的話,豈是英雄行徑?若然當真認她不出,則只好放棄認輸。

他沉思了許久,玄鍾道人忽然道:“第二段時間開始……”

左寒子突然接口道:“道兄請把貧道說話的時間除掉不算,我有幾話句要向石大俠交代清楚”

石軒中察言辨色,朗聲長笑道:“道長不須多說,假使石某不能肯定認出哪一位是白桂郡主,決不亂碰那二分之一的機會……”

此言一出,除了兩個白衣女子神色冷漠如常之外,左寒子等四人都露出敬佩的顏色。左寒子一挑大拇指,慨然道:“貧道這一生算是服氣石大俠你了……”言下之意,不但表示佩服他的人格,同時還包括了他的超人智慧。

石軒中倒想不到有這收穫,謙然一笑,道:“道長言重了,石某愧不敢當……老實說,白桂郡主出的這個難題,大出石某料度之外,今日極可能栽個跟斗。”

少林慧力禪師宏聲笑道:“石大俠縱然輸了也不須放在心上。別說石大俠你是外人,就是貧僧等見過郡主們多次的人,也毫無法子認得出來……”

石軒中心頭一動,含笑向他點點頭,便負手轉身向棧道那一頭走去,邊走邊想道:“從慧力大師口中,已可證明瓊瑤公主不在其內,怪不得她們身上都沒有那股清華高貴之氣……”

他來回走了三四次,忽又想道:“這個突然出現的白衣女既是與玄鍾道長一道出現,極可能便是那少林永行禪師碰到的白蘭郡主了……”

想到這裡,心中如有所悟,連忙凝神定慮,集中全力繼續思索。

玄鍾道長忽然朗聲道:“石大俠注意,第三段時間開始……”

石軒中宛如不聞,凝眸尋思,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左寒子遠遠觀察到,不禁輕噫一聲,道:“這廝無論智慧勇力,都不可測,難道他已有辨認之法?”

王硅對石軒中印象極深,不禁衝口道:“別人我不知道,但這石軒中卻是無法克服的人……”話一出口,方覺太以示怯,助長敵人威風,轉眼一瞥,但見其餘三位武林高手,都露出同意之色,這才放心地籲口氣。

石軒中突然走過來,大家從他的面上,找不出任何可供猜測的表情。左寒子那等老練的人,也忍不住問道:“石大俠可是想放棄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說不定,但時間還未到呢!”

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白衣女從開始到現在,面上神情沒有一絲一毫變動過。石軒中停住在她們面前數尺之處,緩慢但自信地瞧瞧她們,然後朗聲道:“石某在指認兩位郡主之中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之前,先講一個石某所知道的故事……”

眾人都甚為驚訝,不明石軒中何以忽然變得這等閒暇,居然講起故事來。石軒中想了一下,旁邊的玄鍾道長大聲道:“石大俠請注意,現在開始第四段時間”

石軒中點點頭,道:“謝謝道長提醒……”他跟著臉色一整,極為認真地說道:“幾年以前,在江湖某一個城裡,有一對相依為命的父女,他們姓陳,名字不必說了……”

眾人都被他認真的態度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大家都用心聆聽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劍客要說的故事。

石軒中接著道:“這姓陳父女兩人在城中毫無親故,生活甚為清苦。不過所幸的是那位雙十年華的陳姑娘不但長得極為美麗,而且性情溫柔,孝順無比,是以生活雖是清淡,卻也相安平靜愉快。”

他頓一下,雙目凝視著那兩個白衣郡主,生似這個故事和她.們有什麼關連一般。

眾人方作這等想法時,石軒中繼續認真地說下去:“陳姑娘的豔名早已傳遍全城,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一天,她的父親被一個當地惡霸強行招宴,在筵席之上,那惡人當面提出要納陳姑娘為妾的意思。那位陳老先生自然一口拒絕,並且拂袖而去。過了幾日,陳老先生忽被發現暴斃在城郊外,胸前有利刀所留的傷口。陳姑娘自是哭得死去活來,報官請緝兇手。她本來想相從老父於地下,但後來想到假如自己也殉父而死,一來父仇難望報復,二來誰會替她安葬老父?因此她終於沒有尋死……”

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一下,轉眸掃視眾人,道:“各位可猜得出陳姑娘的殺父仇人是誰麼?”

左寒子只冷冷哼一聲,卻沒有出言回答,玄鍾道長和慧力大師都含笑不語,最後王硅緩緩道:“照石大俠的話中推測,自然是那惡霸無疑?”

石軒中道:“不錯,想來各位必定都猜中了,那位可憐的陳姑娘也是這樣猜測,但這時安葬老父要緊,也顧不得報仇之事。不過她無親無故,鄰舍之人又怕那惡霸的勢力,都不敢出頭幫助,她正在無法之時,忽然……”

他又停下來,向眾人掃視一眼,道:“諸位試猜忽然發生什麼事?”

眾人都沒有回答,只因這個“忽然”的後面,可能發生的情形太多,誰都不肯胡亂發言。

石軒中鄭重地接著道:“諸位一定想不到,原來那惡霸竟然出現,一力幫助她安排殮葬之事。不過臨走之時,卻對陳姑娘說,三日以後他來把她接回家去,免得她一個女孩子,孤苦無依……”

他輕輕嘆口氣,那對含威,的虎目一直凝定在兩位白衣少女面上,話聲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陳姑娘這時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本是天性純孝的人,想起老父一生與人無爭,安貧樂道,卻遭遇到這種下場。而她自己則芳華虛度了好多年,為了承歡老父,已忍受不少寂寞,最後竟得到這種可悲的下場,這時深深覺得當真是生不如死……”

這個故事本來不算驚人,可是石軒中那種真摯誠懇的態度,以及充滿感情的聲音語氣,使得眾人聽了但覺那位姑娘的不幸,實在教人十分憐憫同情。

石軒中繼續道:“眼看三日之限快到,陳姑娘求助無路,又無拳無勇,縱然想拼卻一條性命學古人懷刃行刺,也辦不到,在這種情勢之下,她十分後悔當時沒有跟隨老父同赴黃泉……”

眾人這時都暗暗用心推測陳姑娘後來的命運。忽然發覺石軒中已沉默了好一會,還不開口,便都十分驚異起來。

只見石軒中首天望著天空,若有所思。彷彿已把講故事這回事忘掉。

玄鍾道長輕咳一聲,道:“石大俠請注意,第五段時間馬上就開始了……”

石軒中的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望望眾人,道:“我忽然想到,剛才所說的故事實在不夠悲慘,這世間上比那陳姑娘遭遇更悲慘之事還不知有多少,諸位認為對麼……”

眾人都不知道他這意思何在,齊齊一怔。隔了一陣。玄鍾道長道:“最後一段時間開始……”

石軒中道:“道長毋勞費心,石軒中已知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了!”

他舉手指一指左邊的白衣女,道:“這一位可是……”

右邊的白衣女突然尖聲大笑,石軒中俊面一沉,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認不出你?”白衣女登時煞住笑聲,愣了一下。

石軒中仍然向著她說道:“你也許會說這樣把你認出來,不能算數,對麼?”

左寒子陰聲接口道:“自然不能算數……”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諸位別忙,先聽石某下面的話……”

他滿有把握地掃視眾人一眼,然後才緩緩道:“我本來要說的話是左邊那一位是白蘭郡主,右邊的才是白桂郡主”

王硅立即道:“何以見得呢?”

慧力大師誦聲佛號,道:“王兄問得不錯,石大俠必須加以解釋……”

石軒中道:“石某當然要揭開這個謎底,免得白桂郡主抵賴,不過我若當面說出來,也許會令她難堪,故此請她暫時離開一陣,我才能說!”

白桂郡主冷笑一聲,道:“好,我走開,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白桂郡主退開老遠,冷眼瞅著石軒中,但見他丰神俊逸中,仍掩不住英發雄姿,這等男兒,當真世上罕見,不覺對他生出又愛又怕之心。

石軒中瀟灑地笑一下,道:“這個謎底說穿了也不希奇,,石某日前在峨嵋隱仙觀內,暗中聽到少林永行禪師被瓊瑤公主手下所窘之事,其時已發覺白蘭郡主具有天生仁俠的心地,和白桂郡主的陰狠毒辣全不相同……”

白蘭郡主聽了突然一怔,那對美眸在石軒中面上轉來轉去,眼光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石軒中道:“所以石某忽然想到假如說出一個悲慘的故事,也許能從兩位郡主眼中不同的反應,辨認出真正的身份來……”

左寒子驚歎一聲,道:“石大俠不消再說下去,貧道一生自認智計過人,從來沒有服氣過誰。但在石大俠這等天縱睿智的人面前,貧道不過是米粒之珠,螢火之光而已……”

王硅接口道:“兄弟有句老實話,那就是石大俠說的故事,其實並不算悲慘……”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石軒中已想不出更悲慘之事,不過當時我已考慮到這一點,最終認為這個故事雖然不夠悲慘,但因是女性為主角,兩位郡主也是女性,感應上一定與男人不同……”

他的目光移到白蘭郡主面上,忽見她甜甜笑一下,迅即斂去笑容。這一笑之中,蘊含著許多意思,石軒中不覺一怔神,那邊白桂郡主冷冷道:“石軒中你說完了沒有?”

棧道上一場險惡風雲,終於祥和消散。

石軒中帶著白桂郡主,一路向嵩山進發。

這時江湖上認得石軒中的人極多,同時瓊瑤公主所定的端午、午時瓊臺之會,也已膾炙武林人口,是以白桂郡主和石軒中雙雙現身於江湖,登時引起紛紜謠傳。在許多傳說之中,有一個說法是那瓊瑤公主乃是白鳳朱玲……

石軒中到達嵩山山麓時,忽見四名身披黃袈裟的大和尚迎在路旁。

他一看這等陣勢,不由得暗自詫異,心想少林寺領袖武林,聲威鼎盛,與別的派別大不相同。但照今日的情勢看來,少林寺也被瓊瑤公主之出現,引起全寺戒備……

那四個大和尚氣派莊嚴,一望而知都是在少林寺甚有地位之人。

其中一個和尚合十道:“石大俠蒞臨荒山,榮寵何如。若然不嫌寒寺敝陋,敢請從此路移駕上山……”

石軒中拱手還禮,道:“石某正是專程來謁白雲大師,有勞禪師們指引,實感不安”

兩下簡單地寒暄一兩句,石軒中和白桂郡主繼續前行,走到山腰,又碰到一撥四位大和尚。

這四位和尚均是披著黃袈裟,神情莊穆。石軒中照著他們指點,又向前走。

越近少室山少林寺,所碰到的和尚越多,走到山門前時,一共已碰見過七撥和尚。

山門外這時業已有不少和尚排列肅立,石軒中眼力銳利,遠遠一望,已看見當中的是年逾古稀的白雲老方丈,旁邊還有一位老和尚,也和白雲老和尚一樣披著紅色袈裟,石軒中不待人家介紹,已知那是少林寺最出名的人物,現任達摩院首座鐵心大師。

他放緩腳步走過去,心中忖道:“上山這一路所碰見的和尚們,都佩帶著隨身兵器,這個現象不能等閒視之……啊,難道是戒備著瓊瑤公主的手下們來營救之故麼?他們不知瓊瑤公主其實不曾被擒,怪不得緊張戒備……”

石軒中兩人走至那一排和尚前面一丈左右時,白雲老方丈誦聲佛號,道:“石大俠英姿如昔……”

石軒中躬身行禮,朗聲道:“石軒中何德何能,竟然勞動老方丈佛駕……”

老方丈還了一禮,道:“石大俠過謙了,老衲今晨聽悉飛報,說是石大俠俠蹤復現於江湖,方自竊喜蒼生有幸,不意石大俠已如神龍臨蒞寒寺……這位女施主是誰?”

老方丈眼簾微抬,射出兩道精芒,凝注在白桂郡主面上。

石軒中答道:“這是瓊瑤公主手下四位郡主之一,芳名白桂……”

所有的和尚們都大為動容,疑訝相顧。原來他們都以為那白衣女就是白鳳朱玲,誰知石軒中的答覆,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老方丈眼中精光暴盛,道:“老衲實在想不到是白桂郡主駕臨,幸會得很……”

白桂郡主一言不發,卻輕輕運氣一吹,那塊遮面輕紗飄起來,露出那張冷豔臉龐。

這一手也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白雲大師和鐵心大師都見過朱玲,這時無法不信她真是白桂郡主。

白雲老方丈讓客人寺,穿過數座大殿,走入一個極為寬敞的禪院中,院側有株參天古樹,濃蔭正好蓋覆住院子的大部份。樹下襬著石制的幾床等物,古樸異常。

石軒中在一張白石長几坐下,白桂郡主一徑坐在他身邊。對面的石床上坐的是白雲老方丈,床後侍立著四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左邊是鐵心大師,在鐵心大師身後,侍立著一排三個身披黃袈裟的中年僧人。石軒中經過介紹,知道他們便是少林寺有數幾位高手之中的智力禪師、勇力禪師和仁力大師。

鐵心大師道:“石大俠駕蒞寒寺,此行敢是與白桂郡主有關?”他搶先發言,顯然因為白雲老方丈不便直接詢問。

石軒中尚未回答,突然一位僧人匆匆奔入院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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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劍侶情深

鐵心大師後面的智力禪師立刻迎上去,截住那名僧人,那僧人向他低聲說了幾句話,智力禪師面色微變,轉身走到白雲老方丈身邊,悄聲把話轉告。

白雲老方丈頷首道:“稍等一會就去看她……”

石軒中忙道:“老方丈如果有事,千萬別因石某而耽誤……”

白雲老方丈道:“沒關係,老衲等聽完石大俠駕臨寒寺的原因還不遲……”

石軒中道:“既是如此,石某立即把來意奉告……石某聽說瓊瑤公主已在貴寺中,但此事其中顯然大有疑惑,只因不久以前,瓊瑤公主曾與石某一同赴峨嵋山隱仙觀,決不可能分身有術……”

眾人聽了無不為之一震,白雲老方丈哦了一聲,皺眉尋思。勇力禪師忽然大聲道:“她本人並不否認是瓊瑤公主,而且武功極高。”

白桂郡主突然冷冷道:“住口,若是我家公主出手,你們豈堪一擊,早就魂返西天去了。”

勇力禪師心中雖然極怒,但一來看在石軒中面上,二來看她是個婦道人家,不好出口反譏。三來他修養功深,為人極是沉穩。

故此只微微一笑,道:“郡主未免太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內了!”

白桂郡主突然起身,舉步間已飄到兩丈外的勇力禪師身側,纖掌一揚,虛虛擊去,口中冰冷地道:“本郡主先試一試你有多大道行。”

勇力禪師雖是大怒於心,但實在想不到她說打就打,微微一愣,但覺一陣透心鑽骨的陰寒之氣已迫到身上,這一驚非同小可,先是大袖一拂,右掌已趁著拂袖之勢猛劈出去。

他的掌力剛猛無儔,風聲震耳,把對方那股陰寒之氣全部迫回去,饒是這樣,面上五官以及手足露風之處,仍然感到冰涼徹骨。

石軒中喝道:“你這不是找麻煩麼?”

白桂郡主應聲倒退回來,靜靜坐下,宛如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鐵心大師道:“白桂郡主的玄冰掌當真厲害,無怪敢口出大言……”

白桂郡主靜坐如故,也不答腔。鐵心大師本想找機會挫折她一下,但她既不回答,便毫無辦法。

石軒中道:“請諸位大師容石某把話說完如何……”他的話聲微微一頓,見沒有人反對,便繼續道:“石某此來寶山貴寺,便是想請求方丈大師允許讓石某睢一瞧那位姑娘。”

白雲老方丈沉吟一下,道:“石大俠一言九鼎,老衲亦無隱藏起那位女施主的必要,請吧。”

鐵心大師道:“白桂郡主似乎不適宜露面!”

石軒中道:“大師之命,自當遵從!”轉目望著白桂郡主,道:“請你到外面等候片刻”

白桂郡主默然起身,直向院外走去,眾僧也不攔阻,由她自去。

白雲老方丈等陪著石軒中,走到另一座院落中,只見院中一列三間禪房,當中的一間門簾深垂。

禪院中寂靜異常,沒有一絲人聲。白雲老方丈眉頭輕皺,智力大師已道:“怎的不見有人?”

先前匆匆出現的僧人誠惶誠恐地道:“小僧離開時,三位師弟都還在這院中”

眾人聽了都感到有異,智力禪師搶先過去揭起房簾一看,立時重重地哼一聲。

大家向房內望去,只見房中靠內邊牆下襬著一張禪榻,榻上被衾未疊,顯然一直有人躺在床上。在房間中央的地上,赫然有三名和尚,橫七豎八地睡著不動。

鐵心犬師獨自進房,檢查了一下,伸手在他們背後各擊數掌,那三名僧人長長吁口氣,翻身坐起來。

他們一見到鐵心大師在面前,忙忙起身,於是又見到房外的老方丈,三人都露出極為羞慚之容。

鐵心大師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中一個和尚道:“弟子們因見瓊瑤公主氣息微弱,面上漸漸佈滿黯黑之色,看上去已是命在頃刻,故此由大啟師兄即去稟告。他剛剛走開,突然間一陣香氣飄送人來,弟子們回頭一看,房中已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和兩個老嫗。弟子等正要開口,她們突然疾迫過來,一言不發便齊齊動手。”

鐵心大師面色一沉,道:“你們連告警的時間也沒有?”

三個僧人都羞慚地垂下頭,鐵心大師又道:“你們支持了幾招?”

先前說話的僧人垂頭答道:“弟子等實在有辱師門,好像都在五招之內,便俱被她們點住穴道。”

鐵心大師哼了一聲,走出房外。白雲老方丈緩緩道:“這事也不能過於怪責他們,只是目下全寺都在嚴密戒備之下,她們仍能出入自如,這一點必須追究。”

勇力禪師道:“弟子剛才尚未稟告方丈,那白桂郡主出手的功力,似乎比那位已失了蹤跡的女施主尚要高上一籌。”

石軒中接口道:“那就不錯了,石某已猜得出失蹤的人是誰……”他停頓一下,望著勇力禪師,道:“從大師口氣聽起來,莫非她是被大師擒住的?”

勇力禪師點點頭,石軒中又道:“那麼經過情形可否賜告?”勇力禪師當下便將自己前赴錦屏山青草寺的經過情形扼要說出來。

石軒中聽到勇力禪師提起那個失蹤的姑娘曾經自認複姓上官,已百分之百肯定是上官蘭。但後來又聽到他提及少林弟子永德禪師身上中了玄陰門的重手法點穴而死,甚且上官蘭也當面,承認過,但覺情勢完全改變,弄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他怎樣也難以相信上官蘭竟會出手殺人,假如永德禪師乃是正派有道的高僧的話。

他還在沉吟之際,白雲老方丈已派遣智力、仁力兩位禪師即行遍查全寺,務必找出線索,以使追究被敵人潛入的責任。

兩位禪師匆匆出去之後,石軒中突然走入房中四下瞧瞧,又出來在院落中轉了一圈,彷彿如有所悟。

白雲、鐵心兩位老和尚都默默等候他發言,石軒中偏不出語,過了片刻,驀地向白雲老方丈道:“石某有個不情之求,就是想請勇力禪師立即出去暗暗監視那白桂郡主,假如她想離山的話,便即把她攔住或是將她擒下?……”

勇力禪師微微一笑,心中甚喜。須知這勇力禪師適才曾與白桂郡主換了一掌,表面上不分高下。但目下石軒中提出此一要求,分明認定他的武功高過白桂郡主,否則焉能阻攔或擒住於她?這面子實在不小,是以勇力禪師那等謙讓之人,也不禁心頭暗喜。

白雲大師道:“石大俠此言必有深意,就煩勇力你走一趟……”

勇力禪師領命而去,石軒中又等一陣,才道:“石某剛才曾透露說已知道被勇力禪師帶回貴寺的姑娘是誰,但石某希望暫時不予說出來,不然的話,恐怕方丈大師及鐵心大師會對石某發生誤會!”

他的話聲微微一頓,卻見兩位老和尚平靜如常,不覺暗暗佩服他們修為功夫之深厚。

“石某終必要向兩位大師奉告一切,但如能在智力、仁力禪師查明責任之後才說,最是妥當。”

白雲老方丈道:“石大俠的為人,老衲久已傾折,相信不至於發生任何誤會。”

鐵心大師霜眉輕揚,道:“石大俠莫非曾經被人發生誤會,是以今日行事特別小心?”

石軒中大覺驚服,道:“大師的話一點不錯,石某這次因無情公子張鹹及峨嵋白靈官真人……”

他把以前的經過都說了出來,最後道:“峨嵋派死傷多人,小徒史思溫嫌疑最大,已無法洗脫,石某雖深信他心地淳厚,性情善良,決不至於妄施殺戮,但在這等情勢之下,石某暫時只好把他列為有罪嫌之人。其次石某與瓊瑤公主一道到峨嵋山去,一直無法解釋與她的關係,以致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都誤會石軒中的人格,以為另有新歡,這一點相當傷腦筋,日後不知如何能澄清誤會。第三點便是這一路和白桂郡主同行而引起武林中的謠言,石某既不能下手殺死一個女子,但又不能信任她不把石某犬子寄藏之所的秘密說出來,只好把她帶在身邊。”

兩位老和尚都頻頻點首,白雲大師道:“內情既然如此曲折,毋怪石大俠感到有口難辯了。”

石軒中接著道:“方丈大師之言,教石某甚覺安慰,實不相瞞,那位被勇力禪師帶回貴寺之姑娘,石某認為必是內子的小徒上官蘭無疑……”

他們都輕輕噫了一聲,鐵心大師道:“此說有理,她曾經自認複姓上官,但為何後來又不否認是瓊瑤公主?”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當時勇力禪師既然許她限期搬請救兵,但逾期仍然不見愚夫婦趕到,她必是認為那獨臂野豺呂聲已被鄭敖兄等擋住,無法見到愚夫婦。因此她又想到貴寺經過審問之後,定然立時判處應得之罪,假如她被疑是瓊瑤公主,事情便大不相同,勢必要驚動多方,或能迅速把愚夫婦引來。”

白雲大師道:“相信正是如此。”

石軒中又道:“關於上官蘭的罪行,石某不能妄置一詞。目下既然兩位大師未曾對石某發生誤會,石某不妨提前把另一件測度之事說出。”

他停了一下,俊眼中射出智慧之光,緩緩道:“以石某猜想,那瓊瑤公主曾經一直跟隨著石某行蹤無疑,她目下既然有心與天下高人為難,那麼想使我們內部發生誤會,不能團結乃是必然之理。”

說到這裡,他又想了一下,接著道:“但她們如何能夠出入貴寺而絲毫不為貴寺發覺?這一點實在啟人疑竇,老實說石某曾經與她換過數掌,她的武功雖高,的確是石某生平罕逢的勁敵,可是最多也和石某在伯仲之間,因此我膽敢斷言,倘若石某無法在貴寺悄然出入,她們也不能辦到……”

兩位老和尚心頭微覺焦灼,現在就等石軒中自己說出他究竟能不能出入少林寺如人無人之境的一句話了。

石軒中朗聲道:“貴寺近日已因上官蘭之事,嚴密戒備,石某入寺以後,觀察所得,認為一定無法出入貴寺而不被發覺,是以斷定她們也無能為力。”

兩位老和尚大大鬆口氣,可是既然不能辦到,目下的情形又如何解釋?

石軒中又道:“石某相信仁力、智力兩位禪師必定已經查出端倪。”

鐵心大師微嗟道:“石大俠的話誠然有理,但卻留下一個死結,使老衲無法解得開”

石軒中笑道:“這倒不是石軒中智慧超人,假如把石某換作兩位大師,一樣想不出其中道理,這叫做當局者迷。”

兩位老和尚輕哦一聲,對望一眼,白雲老方丈佛法深湛,靜慧相生,此時微一凝神,把自己攝出事外加以推想,猛然醒悟,不覺低誦一聲佛號。

鐵心大師道:“師兄已參透了麼?何妨說出來聽聽”

白雲老方丈道:“石大俠說得好,老衲等正是當局者迷。像這等離奇的現象,除非她們得到內應,決不能辦到。不過要老衲相信本寺弟子竟與她們勾結,實在難以置信……”他輕輕嘆口氣,接著道:“這一點暫時不須置論,單說那瓊瑤公主數人進出本寺之法,除非探悉本寺數百年來已經存在的秘道,決不可能兩度進出而不為本寺弟子們發覺……”

鐵心大師恍然大悟,一言不發,轉身出院,不久便回來,面色沉寒,向白雲大師道:“師兄之言已不幸言中,瓊瑤公主等人正是使用院外那口‘法乳井’的地底秘道。”

白雲老方丈輕輕嘆口氣,道:“本寺歷史悠久,寺中的秘道多得難以勝數。但那‘法乳井’的地下秘道,本寺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若然這等機密也被瓊瑤公主她們探得,今日已推測到瑤臺大會的後果了!”

石軒中明知這一機密必是慧力禪師所洩,但自己曾有應諾在前,不便說出來。心想:“眼下已知峨嵋、少林、武當等三派中都潛有瓊瑤公主之人,其他家派大約也不能例外。最可怕的是瓊瑤公主的黨羽在各派中俱是地位極高之輩,這樣各派任何舉措,瓊瑤公主都瞭如指掌。”

白雲老方丈忖思一下,道:“這次瑤臺之會,本寺的原定計劃必須改變,老衲和鐵心師弟對調一下,你留守寺中,愚兄親自走一趟。”

石軒中也感到事態頗不尋常,接口道:“老方丈這次如破例出手,瓊瑤公主勢將遭遇失敗。石軒中大膽向方丈大師進一言,就是方丈大師這番決定,事前最好不向第四個人提起,好教對方到時大感意外,事前的安排都得立刻更改!”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以石某管見,那瓊瑤公主這次似是有一網打盡天下各派精英之心!不過她將用什麼手段,卻無由得悉……”

鐵心大師緩緩道:“石大俠之言發人深省,但正如大俠自己所說,那瓊瑤公主雖有一網打盡之心,可是用什麼手段?我們不妨略略比較一下,誠然那瓊瑤公主武功之高,可以抵擋得住石大俠,然而她手下有誰能與敝師兄、武當及峨嵋掌門等幾位抗衡?還有就是邪派中的鬼母冷綱、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碧螺島主於叔初等,她手下有誰能與這些人爭鋒?”

石軒中道:“大師說得是,石某正以此大惑不解……”他突然噫了一聲,垂下頭沉思。

兩位老和尚都不敢擾亂他的思潮,各各默然忖想目下的形勢和各種可能的後果。

石軒中慢慢抬起頭,只見他面色微白,似是剛才想到一件極為震驚的事,以致神色為之變動。

他囁嚅一下,終於沒有說出來,兩位高僧都不便開口問他,只好暗暗納悶。

石軒中道:“石某今日有擾兩位大師清修,實感不安,目下有些事必須趕著去辦,就此告辭。”

兩個老和尚都謙遜了幾句,便送他出去,尚未走出山門,那智力、仁力兩位禪師相繼來報查不出任何端倪,言下頗有慚愧之色。

出了山門,只見勇力禪師站在一旁,遠遠凝視著白桂郡主。

他一見石軒中等出現,立時過來道:“貧僧出來時,聽本寺弟子報告說她曾經與一個老嫗談了許久的話,貧僧卻沒有見到那老嫗。據說她穿戴得甚是考究,似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不過沒有丫鬟侍婢跟隨而且獨自上山落山,步履輕健。”

石軒中心頭一震,卻不露諸形色,先道謝一聲,以後回身向白雲大師、鐵心大師告辭,輕輕道:“適才的疑惑,恐怕須向出奇之處著想,也許她們已佈置好兵不血刃的陰謀也說不定……”

說罷,不等白雲大師等人回答,徑自轉身大踏步走到白桂郡主身邊,道:“我們下山去吧”

白桂郡主冷冷瞅他一眼,不理也不移動。

石軒中又說了一句,見她仍無反應,不覺微慍,道:“你怎麼啦?”

她冰冷地道:“這句話我問你才對,你憑什麼要我再跟你走?”

石軒中想勇力禪師的報告,心頭冒火,毫不客氣地道:“憑什麼都可以,不服氣的話你挑出道來!”

她忽然長長噓一口氣,頹然道:“好吧,走就走。”

兩人疾馳下山,一路上又碰到了不少和尚,都極為客氣崇敬地向石軒中默默合十行禮。

到了山麓,四下寂寂,石軒中突然停步,同時把白桂郡主攔住,道:“你剛才跟誰說的話?”

她道:“是公主身邊的四位嬤嬤之一,名叫鐵嬤!”

石軒中面色和緩下來,灑落地微笑道:“你若保持這等爽快坦白,石某決不教你吃虧。”

她嗯了一聲,淡淡道:“你以為我怕吃虧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說,“但石某一生都不想人家怕我……現在請告訴我,內人朱玲可是在你家公主手中?”

她想了一下,默然點點頭。,

“她被困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了?”

“不錯,但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鐵嬤剛剛透露給我的……”

“聽說你們談論了很久,你說的話我雖不曾耳聞,但卻猜得出來。”

她搖了搖頭:“你最多隻能猜出一半。”

“那也夠了,其實知道一句就足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她淡漠地笑笑,道:“隨便你怎樣?”石軒中覺得很奇怪,心想她何故忽然變得像個空門中人一般,看破了世情似的?

他細細瞧她一眼,暗忖這個女孩子真稱得上“美人”兩字,目下這種神態,真令人不禁泛起憐憫之心。

他歇了片刻,才道:“你把內人被困之地說出來,石某馬上與你分手,讓你自由……”須知這個決定不比等閒,等於表示情願以愛子的生死換回朱玲的安危。石軒中確實一直認定她已把愛子藏處的秘密說出,是以這時既說讓她自由,無異是說不再追究她的死罪。

她淡淡一笑,毫無領情之意,只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石軒中俊眼微轉,道:“我明白了,你剛才由鐵嬤處得知內人被困的地方,假如我一直徑奔那處地方,瓊瑤公主便不問而知是你洩露的,是也不是?”

她漠然應道:“你倒是猜對了,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沉吟一下,又道:“你最好現在別問我,等一會我或者會自動告訴你。”

石軒中真測不透這個女子心中有什麼古怪,他心中雖是焦急,但除非她肯說出來,不然的話,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好像懷有沉重的心事般默默而行,石軒中這回反而要跟著她,信步所之。晚上在一個鎮甸上打尖,然後出鎮找到一座破廟,便進廟準備歇宿一宵。

石軒中雖然心情焦灼不安,但表面上仍然顯得十分平靜。照例找處乾淨地方盤膝趺坐,耐心等侯天明。

到了半夜時分,白桂郡主忽然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在黑暗中站了許久。

石軒中鼻息十分均勻,瞑目端坐,動也不動。那個白衣女人突然緩慢地滑行到他身邊,黑暗中彷彿是個幽靈。

她彎下腰慢慢伸手探到石軒中胸前,這一剎那間石軒中突然雙目大睜,右手一抬,白桂郡主哎呀一聲,一直摔出尋丈的地上。

石軒中沉聲道:“你屢次三番想暗算石某,都未得手,卻還不知進退,你以為石某不能取你性命麼?”。白桂郡主躺在地上,沉默了一會,突然放聲大笑,聲音甚是刺耳。

石軒中劍眉一皺,心想這女孩子一定發瘋了,取出火折,找到一根殘燭點著。火光一起,白桂郡主陡然收住刺耳笑聲,跟著便哭泣起來。

石軒中暗中搖搖頭,心想那瓊瑤公主所作所為,都不近人情,無怪她的手下全是瘋子!

但他終於忍不住,道:“你半夜三更裡又哭又笑,想幹什麼?”

她收住哭聲,坐起身望著他,面上淚痕猶在,一派楚楚可憐的樣子。

石軒中把眼光移開,望著屋頂,想了一陣,突然道:“你走吧,愛上哪裡就去哪裡!”

她怔一怔,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道:“就是叫你走,還不夠明白麼?”他的話聲頓一下,微微一嘆,接著道:“若果你走之前,會告訴我如何找到瓊瑤公主,石軒中就感激不盡了。”

白桂郡主凝眸瞧著那個俊美慷慨的劍客,過了一陣,道:“你找公主幹嗎?”

“石某要打聽內人下落,非見到瓊瑤公主不可,你不是不肯說麼?我只好找她了”

白桂郡主冷冷一哂,道:“哼,你最好別找到她……”

石軒中聽不懂她話中之意,目光移到她面上,道:“她決不會說麼?”

“何止不說!哼,只怕你話一出口,尊夫人那邊已身首異處了!”

“我還是不懂。”石軒中說,“而且我也不能不問”

她第三次哼出聲來,道:“你越在她面前表示出你對尊夫人的深情,她越不能忍受”

石軒中道:“胡說,我不知你們這種想法從哪裡來的!現在走吧,我和你決談不出道理來!”

她接口道:“你不問一問我為何又哭又笑麼?”

石軒中幾乎已衝口說出“不想”兩字,但他為人厚道多情,雖然不喜那白桂郡主,但仍然不願太過傷她之心,勉強點點頭,道:“是啊,為什麼呢?”

她垂下頭,道:“我覺得好笑的是我跟在你身邊,居然沒有了任何畏懼之念。後來我忽然發覺做人想死也不能如願,所以忍不住哭起來……你不知道,我這一生中,從來未曾像今晚這樣地大哭大笑過……”

石軒中聽得似懂非懂,心想她這種人的行為和想頭,不知道比知道可要上算些,最低限度可以省卻不少糊塗。

她又道:“我想一掌擊碎自己的天靈蓋,又怕辦不到,變成半死不活。想來想去,只有取回那瓶五步斷魂的毒藥,才可以沒有痛苦地死掉!”

石軒中伸手人囊一摸,那個絲囊還在,心中甚覺不解道:“你何故非尋死不可?”

“日間鐵嬤告訴我,說是公主可能不容我活下去,除非建立奇功抵罪!”

石軒中道:“你何罪之有?”

“我前此服毒之時,被你救回一命,據鐵嬤說你當時的動作十分不雅,以致公主疑惑我們……”

她沒有說下去,但石軒中當然明白,不覺也哼一聲,道:“她把我石某當作何種的人看待!”

“這也不能怪她。”白桂郡主淡然一笑,又道,“別人怎知你真是個不欺暗室的君子呢?鐵嬤因最疼我,特地設法現身透露消息,要我建立奇功贖罪,不然的話,我也預先自殺,免得到了公主手中!”

“哦,原來你的一切行為都是學她的,老實說她雖然不曾當我面前有過什麼罪行,但她天性之冷酷毒辣,卻無可置疑”他突然住嘴仰頭尋思,隔了片刻,微笑道:“你可以不死了,且看這是什麼?”

他從囊中取出一物,白桂郡主一看,驚噫一聲,道:“是珠風碧玉釵,那是公主的信物啊!”

“你取去吧,隨便編個故事,大概可以將功抵罪了。”

白桂郡主大喜過望,接過那支玉釵,隨即迅速地離開這座破廟。

但片刻工夫,她又疾奔回來。石軒中驀然醒悟,取出那個裝著藥瓶的絲囊,道:“你忘了取回這些藥!”

她搖搖頭,道:“我不是為這件事回來的……”雖然口中這樣說,但還是伸手接回那個絲囊。

“這支明珠玉鳳釵是公主的信物,任何人憑著此釵,可以命令手下人去辦任何事。”

說時,把那支珠鳳釵遞到石軒中面前,石軒中道:“石某不須勞動郡主大駕,要回此釵亦無用處!”

“我知道,但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麼?”

石軒中立即取過那支嵌珠玉釵,道:“內人目下被困何處?”

白桂郡主道:“現在襄陽隆中山西面十五里落鳳坡上”

“落風坡?”石軒中噫了一聲,道,“這地名可是瓊瑤公主起的?”

“不錯!”她說,“我現在可以走啦!”

“等一等,瑤臺在什麼地方?你們對武林各派有什麼陰謀?”

白桂郡主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石軒中居然會提出這些問題。

石軒中揚一揚手中珠鳳釵,道:“你非說不可,但我也不洩漏就是。”

她猶豫了一陣,道:“我如回答這些問題,無異背叛公主。”

石軒中默然無語,只因他一生崇尚氣節,豈能為一己的私利而鼓勵白桂郡主不忠?

她又道:“抱歉得很,我只能讓大俠你猜猜啞謎。瑤臺一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山之巔,在水之央。”

她歇一下,接著道:“瑤臺之會,兵不血刃,大獲全勝。”說罷但見石軒中仍然沉默不語,便又道:“你別惱了我,其實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所以不敢作出背叛公主之事。”

石軒中大大一怔,白桂郡主伸手搶回那支珠鳳釵,回身奔出廟外,眨眼間便失去蹤跡。

這一夜石軒中沒有再休息。在黑夜中施開驚世駭俗的腳程,直向襄陽趕去。

翌晨他已渡過漢水,迅疾奔向城西的隆中山。過了隆中山以後,便開始放緩速度,小心地計算路程。

數里以後,四面俱是荒涼野地,前路更是崗巒起伏,甚為難走。

十里路過去,他已處身在群巒疊嶺中。石軒中暗暗嗟嘆一聲,心想如果不是得到白桂郡主暗助,這等地方如何能夠找得到?

不覺已走了十五里路,轉出一座山口,陡然前面一片曠野,地勢平坦得多,十餘丈遠處有座六七丈高的小山,山頂上建築著一間茅亭。

那茅亭佔地甚廣,少說也有兩丈方圓之大,四面沒有牆壁,因此一目瞭然。

這時因離那座小山尚遠,故此可以瞧見小山兩面山腳都有一個人端坐地上,不過他們都恰好背向這邊,是以瞧不清面目。

石軒中在肚中冷冷哼一聲,心想這兩人分別坐在小山兩邊的山腳,分明是看守那山上茅亭。

他的目光在山下一掠而過,迅即移到山上,但見那座四面無牆的茅亭之內,有個白衣女子倚柱而立。他一眼望見,心頭登時大震,身形立時停住。

那白衣女子雖然沒有轉過身來,但那窈窕的背影,就算化作飛灰,石軒中也認得出正是愛妻白鳳朱玲。

石軒中儘管在任何事上都會發生錯誤,唯獨眼前的背影決不會認錯。

他不知道愛妻已在這茅亭之內被困了多久,想來總已吃過不少苦頭,一時間萬般憐惜的情緒都泛上心頭,不由得長長嘆口氣。

端坐在兩邊山腳下的人耳目甚靈,雖然相隔尚遠,竟都聽到聲息,突然回頭瞧看。

石軒中一則全心全意放在朱玲身上,二則根本不把看守的人放在心上,是以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那兩個人居然在看清來人是誰之後,齊齊掉回頭去,好像一直沒有發覺石軒中出現。

山頂上的朱玲也同時倏然轉身,美眸一閃,正好和石軒中的目光相觸,失口驚咦了一聲,愣愣地扶著亭柱,動也不動。

石軒中凝望著她,發覺她面色變得十分慘白,更加憐惜萬分,於是緩步走去。

那座小山方圓約有兩畝之大,是以石軒中走近山腳時,反而瞧不見兩邊山腳下的人。

他並非全無戒備,一面走去,一面已運足玄門的罡氣。任何人膽敢現身攔阻他前進的話,舉手之間,非活活劈死不可。

他已走到山腳,仰頭望見朱玲的面色更為慘白,同時美麗的眸子中流露出惶惑、痛苦、困惱的情緒。

石軒中大大一怔,心想愛妻這是怎麼啦?難道她身負重傷,不能下來?抑是被什麼鏈索之類困住,無法離開那座茅亭?

以石軒中的絕世輕功,這座高僅六七丈的小山,只消一個起落,便可到達亭中。因此就算瓊瑤公主在上山的路上安裝好任何最厲害的埋伏,也難不住這位劍神石軒中!

然則她為何流露出這等奇異的妒色?尤其是越看越不像是受了重傷或被其他東西所困。先不說目下石軒中他已現身於山腳之下,就算他找不到地方,朱玲既然沒有失去自由,為何不逃出此地?莫非是深深顧忌那兩個看守著她的人?

這一連串的疑問閃過他心頭,轉眼一望,目光已看不到兩邊山腳下的人,因此無法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陡然間豪氣大發,心想天下間有誰敢出手攔阻,當下仰天長笑一聲,道:“玲妹我來啦!”

朱玲啊了一聲,呆呆低頭望著石軒中,既不出身招呼,也沒有奔下來相迎。

石軒中正要開口詢問,但又想一直縱上去,方在猶疑之間,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冷哼,聲音雖然不高,但震耳驚心。不覺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面蒙輕紗的白衣女站在五丈左右之處。

這時在大白天之下,石軒中的眼力足可以看透那層輕紗。那白衣女竟長得和白桂、白蘭兩個郡主一模一樣,真不知是她們兩人之一抑是另外的一個。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主人到底忍不住出現了,石某這就把內人帶走;主人是否反對此舉?”

他之所以稱呼她做主人,便因這白衣女可能是四位郡主之一,亦可能是瓊瑤公主本人。是以不肯隨便用“郡主”之類的稱呼。

白衣女冷冷道:“你難道看不見尊夫人身上並無束縛?愛跟你走就跟你走,沒有人攔阻她”

這話說得大有蹊蹺,莫不成朱玲自願拋夫別子,留在此地?

石軒中暗暗一怔,心想:“這話聽起來雖然古怪,卻不無道理。”

回頭望上茅亭,只見朱玲仍然倚在亭柱上,面色更為蒼白。看她的樣子,好像這刻心中已失去主宰,又生像是極為凌亂,不知適從。不過她長得太美麗了,以致令人不暇想及其他,只覺得她十分可憐可愛。

這個白衣女似乎較愛說話,冷笑一聲,道:“你看怎麼樣,她好像一時不能決定呢。”話聲說得不高,石軒中也僅僅聽得到,倒像是存心不讓朱玲聽到。

石軒中馬上想到她這幾句話一定是會刺激朱玲,所以她不肯給她聽見。

但為什麼會做成這種情勢?他一時無法找得出一點點理由。

以常情推斷,朱玲一見他,應該馬上飛奔下山才對。縱然被白衣女用某種方法要脅,但他們之間屢經患難,無事不可公開,總可以加以解釋。

白衣女突然提高聲音,道:“石軒中,聽說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我們一向都很尊重你。可是你居然對白桂姐姐做出那種卑汙之事,現在才知道你的本來面目!白桂姐姐今在何處?恐怕她已經羞憤自盡了吧?”

這一番話朱玲字字都可聽到,但她宛若不聞。石軒中卻大感不安,朗聲道:“石某豈是你們想像中那樣的人,現下辯亦無益,你見到白桂郡主之後,當知石某是何等樣的人!”

白衣女尖聲冷笑道:“石軒中你簡直一派胡言,那天在峨嵋山麓,你把她按在地上,橫加粗暴,明明有人看見這事,還敢抵賴麼?她若是能夠回來,為了面子起見,自然不肯說出你的卑劣暴行。你再說一句,她真的沒有死麼?”

石軒中怒火上衝,道:“她生死之事,我石某怎會知道,但她卻沒有在我面前自盡而死!”

“哦,或者是你殺死她也說不定。”她已佔了上風,口齒更加鋒利。

石軒中氣得說不出話,雖知此時辯又不是,罵她也不行,當真無可如何!,他轉頭向朱玲望去,只見她睜大風眼,正在傾聽他們的對話。石軒中心中微急,暗想這次莫要被這白衣女挑撥離間成功,那才不值。心念一動,便疾然縱上茅亭。

朱玲見他縱落身邊,豔如春花的面上露出驚喜交集的表情。石軒中伸手攬住她的纖腰,道:“玲妹別理會她的話,我們回去吧”

朱玲面色變來變去,一看而知心中情緒激動無比,突然間尖叫一聲,昏倒在石軒中懷裡。

石軒中又驚訝又焦急,這時雖然瞧見兩邊山腳處各各端坐著一個人,均是背向著茅亭。這種景象如在平時落在他眼中,必定要推究其中道理。假如那兩人乃是瓊瑤公主手下,派來看守朱玲,此時此地勢必雙雙躍上來攔阻,怎會端坐不動,而且還用背脊向著茅亭。

反過來說,假如是武林中被瓊瑤公主擒來之人,縱然因身份攸關,不便出身求救,也不該背轉身子,以致石軒中日後無法通知他們的家人或是有關的人。

可是石軒中這時自顧不暇,哪有工夫理會這等事?就算發覺其中的可疑之處,也無暇追究。

他抱起朱玲,兩個起落,已到了山腳。

白衣女身形一晃,疾逾閃電般攔在他身前。石軒中突停步,朗聲道:“姑娘如不閃開,石某便不客氣了”

白衣女冷冷道:“別人怕你,本郡主可不怕……你的徒弟玉亭觀主史思溫還不是照樣手到擒來。”

石軒中心頭一震,暗想如能在她口中套出一點消息,那就最好不過。

當下冷冷道:“郡主之言未免誇大,劣徒雖然不濟,但不見得會弱於你們!”

白衣女似是發覺失言,岔開話題,道:“本郡主不與你在唇舌上爭雄,你想離開此地,總得露上一手,哼,我看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石軒中道:“那麼郡主小心?”話聲中大踏步迎面撞去。白衣女動作神速如電,退了數尺,掌勢一發,連接攻了五招之多。

石軒中單用一隻右掌,或拒或攻,忽剛忽柔,逼住她的掌勢,腳下仍然大踏步筆直走去,簡直把擋在前面那白衣女凌厲的攻勢視如無物。轉眼間石軒中已進了數丈,白衣女卻退了數丈,不但沒有逼住石軒中前進之勢,反而覺得招數又施展不開,被對方掌上一股奇重之力逼得呆滯不靈。白衣女尖嘯一聲,山口處突然撲人數人,快逾奔馬。領頭的一個是手持鋼拐的老嫗,另外四個則是身穿綠衣,面上罩著黑巾的漢子。

石軒中留心地看那四個綠衣人一眼,雖然不知他們是誰,但卻認出決不是以前見過面的四個。

那老嫗迅疾如風般衝上來,一言不發,鋼拐掄處,連攻數招,每一招都凌厲異常。她一出手,立時增長那白衣女的威勢,逼得石軒中停住前進之勢。

白衣女和老嫗一旦得手,精神大振,齊施絕學,續向石軒中凌厲圍攻。

石軒中依然單用一隻右掌,攻守兼顧,雖是停止了前進,卻也不致敗退。

她們一連攻了七八招,見石軒中腳下未移分寸,面上均露出震駭之色,驀然間雙雙躍開一旁。

後面那四名綠衣人這時奇快地一齊撲上來,雙手持著兵器,右手是精鋼柺杖,左手是一把短短的利劍,劍尖上都有鋒利的鉤刃。

這四名綠衣人動作快捷,進退如一,足見平素飽受訓練。

轉眼間四支鋼拐挾著呼呼風聲,從各種不同的角度擊到,攻勢兇猛無倫。

石軒中目光一轉,已看出這四人動作雖然一致,但其實是分為兩組,每一組的兩個人出手的拐勢都配合好,變化玄奧。每組說起來是兩個人,但從拐勢上看去,卻只是一招。

這等打法石軒中雖是閱歷豐富,卻也未曾見過。口中微嘿一聲,右臂伸直,化掌擊為劍劈之勢,一招“星臨八角”手上發出一股無形潛力,化為一堵牆壁,封在身前。

那四名綠衣人猛攻過去,陡然被那無形牆壁一擋,都震開兩步。

石軒中面色一沉,朗聲道:“石某已經手下留情,你們再不知進退的話,莫怪我要出手傷人了!”

那四個綠衣人面上皆蒙著黑巾,是以無法得知有何表情。不過他們的腳步都猶疑一下,這才齊齊再度攻上。

這次出手仍然分為兩組,一正一側,而每一組俱是奇正相生,前後呼應。他們分合之間身法之妙。當真是武林罕見。

石軒中因對方已分散開,無法重施故技,雙足一頓,倏然拔起三丈餘高。

那四個綠衣人招數正使到妙處,敵人突然飛上半空,銳氣為之一挫。

白衣女冷冷道:“等他落下來,不必留情”

石軒中長笑一聲,突然間又凌空飛起,升了丈把高之後,驀地快如閃電,斜斜向白衣女及老嫗所立之處撲下。去勢又急又猛,白衣女和老嫗都鬥地一凜,趕緊縱開。

四個綠衣人趕到時,石軒中已端立地上,發出一掌,掌上玄門罡氣湧出去,把他們都逼退五六步遠。

石軒中收回掌勢,冷笑道:“你們的地位雖比他們高,但武功上似乎還要差一點,怪不得要叫他們上前替死”

老嫗怒哼一聲,鋼拐揚起,就要撲來。白衣女冷冷道:“銅嬤可是忘了公主玉旨?嘿,嘿,石軒中你想知道我們的真正武功,恐怕非等到在瑤臺上碰面時方始能夠,你莫以為白桂姐姐打不過你,就把我們全都看作是武功低劣之流”

石軒中道:“我從來不曾輕視天下士,對於你們手段之險毒,陰謀之詭詐,實在佩服得很。至於說到武功一層,……”

他只微微一笑,並不說下去。但言中之意,誰也明白。

白衣女柳眉一揚,怒道:“回頭本郡主請求公主收回前旨,然後找你打上一場!”

“哦,現在還是不打。”

白衣女也不回答,纖掌一揚,四個綠衣人立時退出山口,老嫗的鋼拐也緩緩垂下,厲聲道:“看你石軒中能稱雄到幾時?”

石軒中心念連轉,眼見這兩人也作出退走的姿勢,突然間大喝道:“站住”

白衣女和銅嬤都愣一下,凝身不動。石軒中接著道:“你們也太不把石某放在眼內,在我面前,豈是隨便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麼?”

他不但口氣豪雄,派頭也凜凜有威。白衣女和銅嬤都不敢當他的話是戲言。不禁對望一眼。白衣女道:“那麼你想怎樣?”

石軒中道:“你識相的話,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也弄個人質在手中。如若不服,也不妨把你身上的絕藝抖摟出來,教石某開開眼界”

銅嬤厲聲道:“你少冒大氣,郡主是千金之軀,豈容你褻瀆……”她轉面望著白衣女,道:“郡主,今日得教訓教訓這廝!”

石軒中暗暗一笑,心想這老嫗剛才略得甜頭,竟以為石某浪得虛名。俊眼一眨,道:“老婆子不知天高地厚,石某如真出手,一招便能把你打出山口外面”

銅嬤手中鋼拐掄起來,飄身落在石軒中身前,厲聲道:“你不妨試一試”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先把你趕走也好!”口中跟著喝聲小心,人晃處,不知如何已到了老嫗拐圈之內,鐵掌斜斜向她手中的鋼拐抓去。銅嬤心中大駭,情知鋼拐如被奪去,勢必被對方揶揄嘲諷,那簡直比死還難受。腳下不知不覺便向後退避,但對方的手掌總是離拐身不及一尺,看起來堪堪便要抓到,腳下益發用力。

石軒中突然停步,身形已在山口之間,銅嬤已當真已出了外面,他朗朗長笑一聲,道:“石某這一招如何?”銅嬤怒吼一聲,掄拐擊到,出手招數奇奧無比。

石軒中以手作劍,斜劃出去,掌鋒尚未與鋼拐相觸,已發出一股與劍氣相似的潛力,把鋼拐震開數尺。銅嬤大驚失色,左手一招“託天換日”,拍到面門。石軒中微微一凜,心想這一招手法之妙,變化之巧,實為平生罕見。迫不得已斜斜閃開一旁。這時突然感覺到懷中的朱玲輕輕掙動,似是已經回醒。

銅嬤一招居然能把石軒中迫開,卻毫無喜色,反而加添了幾分凜懼之態,橫持鋼拐,抹頭便走。

石軒中覺得她們這群人都有點陰陽怪氣,教人難以明白。比方這個銅嬤剛才何等兇橫,大有捨命力拼之意,可是明明一招佔了上風之後,卻反而駭然而退。反過來說,難道命裡註定要打輸才覺得安心?

他極快地回頭一瞥,那白衣女也失去蹤跡。這時朱玲又微微動彈,石軒中忽然想道:“玲妹可能另有隱衷,若然她睜開眼睛,發覺仍在此地,恐怕對她不大方便……”

這念頭閃過腦海,深覺有理,立時放開腳程,向迴路奔去。轉眼間已把那座落風坡遠遠拋在後面。

他的腳程駭人聽聞,一陣工夫便已過了隆中山,遠遠已可以見到襄陽。

朱玲忽然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上凝聚著晶瑩淚珠,她幽幽道:“軒中,我們在什麼地方?”

石軒中道:“你沒事麼?現在快到襄陽了。”

她道:“你把我放下,我想走動走動。”

石軒中道:“你若是還覺得困累,不如讓我抱你進城”

她道:“我不累,相反的我一直渴望走動一陣,自從那日動身追趕張鹹,走了不遠就碰上她們。她們的迷香真厲害,我根本未曾使出武功,就失去知覺。到我回醒時,已在那茅亭之內。”

她落地之後,便和石軒中並排疾走,果然毫無困累之象,腳下輕快如常。

朱玲又道:“聽她們說,那已經是第三天。在這短短時間之內,她們能夠把我運到這麼遠的地方,如今想想真是神出鬼沒。”

石軒中想起瓊瑤公主那輛馬車,便點點頭,道:“她們幾乎在遍天下都安置有手下人,可以一路換馬,頃刻不歇地趕路。”

她突然沉默下來,似乎是思索怎樣說下去。石軒中忍不住,道:“你好像一身功力都沒有消失,她們對你還算不壞。”

朱玲道:“這正是她們最惡毒的手段,哼,哼,假如我武功已失,憑我現在的身份,豈肯忍辱偷生,等你來救。”

石軒中心頭一震,道:“玲妹別這樣說,就算你武功暫時失去,也該耐心等候我”

她搖了搖頭,道:“我是石夫人啊!”歇了一下,又道:“人言可畏,我如若失去武功,人家會怎樣想法?那時決不能忍辱偷生,敗壞了你一世英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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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迷魂路上

石軒中雖想勸她改變這種想法,但目前倒不急於這事。關於她被困以後的事,才是他急於知道,譬如她既然未有受傷,功力具在,何故不設法離開那茅亭?如何見到自己來,表現不出驚慌喜悅交集的情緒而終於昏倒?

他正要開口,忽見前面出現兩輛馬車,還有許多人步行跟在車後。

那兩輛馬車都裝飾得華麗異常,車輪及車身都是特別設計,是以在這等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依然平穩輕快。其中一輛僅有一匹掃馬,石軒中一瞧便認出正是自己以前坐過的那一輛。尚有一輛比較寬大,由兩匹駿馬並轡拖著。

石軒中道:“瓊瑤公主出現了!”

朱玲面色二變,屈指直算,道:“啊,她來早了一日。”

“哦,她已約好明日與你見面?”

“不是見面,明天是最後一日限期,”

石軒中聽得莫名其妙,忽見兩部馬車之後那群人之中,突然衝出一個猛漢,大笑道:“哈,哈,總算碰上你們啦。”聲如霹靂,響徹群山。

石軒中噫了一聲,朗朗道:“胡兄你怎的跟他們在—起?”

那猛漢放步飛奔而來,轉眼已奔到他們夫婦面前,原來正是渾愣的胡猛。他道:“我一直跟著鄭敖,他也來了。”

石軒中夫婦向那群人望去,只見其中有三個老嫗,都是綢棉充體,金銀滿身,手上一式手持鋼製柺杖,不問而知乃是“金銀銅鐵”四嬤中的金嬤、銀嬤和鐵嬤三人。在這三個老嫗後面,有四個綠衣人,這時都分別把鋼拐怪劍取出來,一派如臨大敵的神氣,此外尚有八個人高矮俊醜各各不同。

石氏夫婦一眼瞥過這八人,心頭同感大震,其中一個身高八尺,頭如笆斗之人最是特出惹眼,原來正是玄陰教鬼母座下首徒厲魄西門漸。此人混在人群之中,已足以教人驚駭稱怪,而餘下那些人,石軒中也認出大半,一個正是他的愛徒玉亭觀主史思溫,這時已作俗家裝束,一個是魔劍鄭敖,一個是德貝勒金瑞,一個是飛猿羅章,還有三人,一個英俊少年是峨嵋派的凌鐵谷,一個是年輕和尚,還有個年輕道人。後面這三人石軒中夫婦均不認識,上官蘭卻不在人群之中。

那兩部馬車轔轔疾馳而來,後面那群人緊緊跟著,到了石軒中夫婦及胡猛前面,陡然停住,後面的人群也隨之中止前進之勢。

石軒中心頭的疑問不住地泛起來,但這刻卻無暇尋思,虎目掠過那輛單馬馬車,只見那執鞭的中年大漢,正是以前見過的那一個。那兇橫大漢目光和石軒中一觸,立時抱拳行禮,卻不出言。

那兩輛華麗馬車雖是停住但無人出來。

車後跟著那一群人其中三名老嫗及四個綠衣人都躍上前來,夾衛著那兩部馬車。

剩下那八個被瓊瑤公主用鳳腦香迷住的人,都停在車後。他們個個衣衫汙垢,神情萎頓,同時目光呆滯,流露出心中已失去主宰的現象。

石軒中朗聲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瓊瑤公主何不下車相見?”

他的話聲雖不高亢,但強烈震耳。三個老嫗和四個綠衣人都微微變色。但馬車內仍然沒有動靜。

車後那八個被迷的武林高手本來都沒有向石氏夫婦這邊瞧看,石軒中話聲一起,人人都好像受到震動,十六道目光一齊轉過來。

厲魄西門漸和魔劍鄭敖兩人的目光忽地停在白鳳朱玲面上,喉嚨中微微發出咆哮之聲。

史思溫的神情最是呆滯,目光渙散得生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

朱玲忽然發覺金瑞的身上最汙垢,而且破了好幾處,看上去最是狼狽,不由得輕嘆一聲,心想這位貝勒爺本來何等尊榮,當得上龍行虎步,不怒自威。但目下落在一群女子手中,卻變得這般模樣!

那輛較小的華麗馬車內傳出一聲冷笑,聲音極為刺耳。跟著車簾悠悠揭起,但見車內坐著一個面蒙輕紗的白衣女,如雲秀髮之上插著一支明珠玉鳳釵,在她雙腿上蜷伏著一隻肥大的白貓,貓眼微微開闔間,碧光閃射。

石軒中瀟灑一笑,道:“公主的行徑不是世俗之人所能臆測,石某不便妄加評語。這次湊巧在路上相逢,石某剛從那邊把內子帶出來,意欲離開此地,公主不會反對吧?”

瓊瑤公主哼了一聲,突然道:“西門漸,你過去向石大俠領教幾招……”

厲魄西門漸大喝一聲,疾衝出來,來勢洶洶地直撲石軒中。瓊瑤公主又道:“拔出兵器”西門漸果真腳步微挫,亮出那柄白磷鏨,然後猛可出手迎面斫去。他一身神力,武林知名,那柄鏨上風聲猛烈之極。

石軒中劍眉一皺,飄身閃開。誰知西門漸毫不放鬆,如影隨形般跟蹤急撲,白磷鏨疾掄如風,奮不顧身地一連攻了五六鏨之多,石軒中明知他已失卻常性,根本不可理喻,在這種情形之下勢難怪他不識進退,是以不便出手還擊。可是那西門漸一身武功得自鬼母嫡傳,非同小可。如在他清醒之時,心中因有畏懼之情,石軒中要收拾他易如反掌,目下情勢大不相同,一時之間把石軒中窘住,只好仗著獨步天下的輕功身法連連閃避。

但光是這幾下身法,已教那三個老嫗及四名綠衣人目駭神搖,凜驚之情,溢於面上。

瓊瑤公主省透石軒中的為人,必定不能出辣手擊倒西門漸,冷冷一笑,又道:“鄭敖,立即上前把朱玲殺死……”

魔劍鄭敖陡然躍出,掣出白虹劍,直取朱玲。

石軒中心頭大震,心想愛妻的武功不比自己,若然要她一味閃避,不能反擊,勢必在數十招之內,死在白虹劍下。

他心中一急,登時力貫雙掌,驀然一招“犁庭掃穴”,左掌奇快地一搭對方白磷鏨鏨背上,把鏨勢盪開,右掌橫掃出去,西門漸那麼龐大的身軀,這時悶哼一聲,被罡氣震開十二三步之遠。

石軒中一招得手,已斜縱過去,快逾電光石火,攔在朱玲身前。

鄭敖一劍恰好遞到,石軒中朗聲笑道:“鄭兄你怎麼啦”笑聲中左手圈指一彈,白虹劍上陡然發出一響龍吟虎嘯之聲,劍身直盪開去。

瓊瑤公主冷冷道:“總算讓我看到達摩三招絕學,但仍然得教你煩惱一下……”她隨即大聲連點五個名字,著他們上前向石氏夫婦進攻。只剩下史思溫一人,呆呆立在車後。

石軒中耳目齊用,一面聽那瓊瑤公主說話及發號施令,一面出手向鄭敖攻去,趁鄭敖劍勢全失之際,眨眼間已搶了他手中的白虹劍,立即交給朱玲。

這時他已聽清那五個參加攻擊的人乃是金瑞、羅章、凌鐵谷、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凌鐵谷是峨嵋派失蹤弟子,他已知道,最後面的一僧一道,也從名字上聽出來歷。少林派有勇力、智力、慧力、仁力等四大高僧,這和尚既然被瓊瑤公主看得上眼,據為人質,地位自然不低,法號又叫做超力,與上述四僧法號相似,必定是少林派之中高手無疑。至於那孤木道人,石軒中記得武當派掌門真人的一輩是用“金”字,次之便是“木”字輩。這孤木道人既為瓊瑤公主看得上眼,定是武當弟子無疑。

他覺得奇怪的是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與及凌鐵谷都不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不似西門漸、史思溫那等天下皆知的人物,瓊瑤公主何以會選中他們?

那五人雖是神智不清,但武功俱在,動作極快,轉眼間已紛紛撲到。厲魄西門漸及鄭敖都重新撲上,七個人之中只有鄭敖赤手空拳,金瑞、羅章、凌鐵谷都是使劍,超力和尚用方便鏟,孤木道人則用拂塵。

胡猛大吼一聲,踏前兩步,握拳欲擊。石軒中暗暗叫聲不妙,陡然雙掌一齊發出玄門罡氣,把那七人都迫退數步。抽空回頭道:“胡兄你退回,不可出手!”胡猛聽話之極,立時退下。朱玲揪他一把,兩人退開丈許。‘須知胡猛拳勇蓋世,為人又渾渾愣愣,出手之際決不會留情。而目下這些人會都受了迷藥支配,任誰被他擊傷都不妥。

轉眼工夫,石軒中已陷身在重圍之中。那七人都是方今武林高手,隨便使出的招數,俱都精絕一時。石軒中縱然有蓋世之勇,但要他打這種不能還手的架,也感到無法應付。

瓊瑤公主低低說句話,金嬤應了一聲,鋼拐一招,率著四名綠衣人,直向朱玲、胡猛兩人撲去。那四名綠衣人之中,先分出一個對付胡猛,縱得最快,身在空中,便已拐劍齊施,勁襲胡猛。

胡猛豹眼圓睜,大怒道:“你們敢欺負石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右拳鬥地搖擊出去。

那綠衣人與他相距尚有六七尺遠,陡然感到一股極剛猛的力量襲到胸口,心中一凜,連忙運氣護胸,同時煞住前撲之勢。

他的應變不能說不夠快,誰知胡猛的拳力竟然重不可當。綠衣人捱了一下,突然慘叫一聲,整個身形在空中打了幾個斤斗,退飛出兩丈餘遠,這才叭噠一聲墜跌在塵埃。

金嬤和另外三個綠衣人都大吃一驚,不覺煞住前進之勢,胡猛怒衝衝招手道:“來呀,讓我老胡把你們打回去。”

瓊瑤公主似是沒想到這個渾愣大漢居然具有這等高強武功,怔得一怔。鐵嬤已從那邊疾撲回來,低聲稟道:“他雖然暫時未死,但真氣已被擊散竄人全身脈穴,就算醫好,這一生殘廢定了……”

瓊瑤公主冷冷道:“白梅,取那渾漢性命”

另外那輛馬車之內驀然飛出一道白影,迅疾如風,轉眼間已落在胡猛身前半丈之處。

胡猛見是個蒙輕紗的白衣女,便收回怒容,裂嘴一笑,道:“老胡不愛和女的打架。”

朱玲在後面接口道:“她是白梅郡主,不像普通的女人,胡大叔要多加小心!”

胡猛胸膊一挺,大笑道:“她要打我就由得她打……”粗豪中流露出一股天真。

白梅郡主冷冷道:“只怕你挨不住我一下。”

朱玲應聲道:“住口,枉你們自以為天下無敵,到處惹事,但碰上他這種沒心眼的人,居然淨想撿便宜,不敢拿出真實功夫來,言之令人齒冷。”

白梅郡主還未開口,胡猛已發出一陣大笑,拍一拍胸口,道:“你隨便打吧,我決不還手!”

白梅郡主已被朱玲發話迫住,出不得手,正在猶疑之際,瓊瑤公主冷冷道:“白梅,你就試上一掌,看那廝禁得起不?”

白鳳朱玲冷哼一聲,心想那瓊瑤公主軟硬不吃,陰毒成性,又不擇手段,真正是卑鄙之人。鳳眼一轉,只見胡猛渾渾愣愣全然不加戒備。心知這人一向自恃橫練功夫,常常自動讓人家揍他。目下那白梅郡主是個女人,如若動手,他一定不肯招架。與其這樣,倒不如將計就計。雖然冒險,也是無可如何之事。

這些念頭在她心中一掠便逝,當下笑道:“瓊瑤公主居然不怕武林人恥笑,我這位胡大叔自恃皮粗肉厚,若是硬挨郡主一掌,勢必當場出醜,很可能有性命之憂。不過胡,大叔為人坦直,既然已說出口讓白梅郡主打他,我也不便怎麼攔阻……”

瓊瑤公主淡漠地道:“你說了半天話,毫無內容,究竟想說什麼?”

朱玲道:“我要你出點代價”她面色一沉;接著道:“天下間哪有這等便宜之事,哼,哼……”

“什麼代價?”

“胡大叔挨的這一掌,如若挺不住,或傷或死,算他倒黴,但如若沒事,你得大方一點,教他得點彩頭。”

瓊瑤公主不做聲,似是暗中查察胡猛的橫練功夫是哪一門,已練到什麼程度。過了一陣,她道:“好吧,倘如他禁得住白梅一掌,從此以後凡是本公主手下的人,都不得與他為敵。”

白鳳朱玲道:“你未免太小氣了,如果他禁得住白梅郡主一掌,又何須害怕你其他的手下?不夠,再加一點……”

瓊瑤公主覺得朱玲此言有理;當下道:“再加什麼,你替他說!”

朱玲微微一笑,道:“只怕你沒有自信。”她向石軒中那邊看上一眼,只見他處境難困,正以生乎生本領,應付那七人,當下接著道:“我要把這些人都帶走,還有上官蘭。”

瓊瑤公主目光移到鏖戰之處,馬上便被石軒牛的神奇武功吸引去注意力,定睛看了一會,輕輕嘆口氣,轉眼望著朱玲,斷然道:“不行,這不關有沒有信心擊倒那渾漢的問題,而是索價太高,不是公平交易!”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麼我只要其中幾個人便了。”

她搖一搖頭,道:“你只能要一個!”

朱玲急於解決此事,然後好去幫忙石軒中,當下應允了,道:

“我要上官蘭,事後你得命人立即把她安全送到襄陽城內。”

瓊瑤公主冷冷道:“使得,我非得瞧瞧那渾漢練有什麼驚人護身功夫”

白梅郡主輕移蓮步,走到胡猛身前,冷冷道:“你快準備。我可要出手啦”

胡猛嘻嘻一笑,挺起胸膛,道:“你放心打,我老胡不會還手!”

白梅郡主冷笑道:“那個怕你還手,哼,你先嚐嘗我掌上滋味再冒大氣不遲。”

她舉起纖纖玉掌,輕飄飄地向胡猛胸口打去。掌上不帶絲毫風聲,但後面的朱玲卻陡然感到寒氣砭骨,心中斗然一凜,衝口道:“玄冰掌!”

白梅郡主的手掌已印在胡猛胸口,一沾即收。胡猛的面色一變,雙頰慘白,過了一陣,突然大叫一聲道:“喝,好冷……好冷……”

朱玲一手抓住他粗壯的手臂,急急道:“你覺得怎樣了?”

胡猛又叫了幾聲好冷,頰上慘白之色逐漸褪去,恢復原狀。

白梅郡主冷冷哂道:“好一條猛漢,還不與我倒下?”嘲聲未歇,瓊瑤公主突然極感不悅地哼一聲,道:“少說話,回來!”

朱玲雙掌掌心都是冷汗,姍姍轉到胡猛面前,只見他面色已恢復紅潤,好像已完全沒事。但她心中不敢輕易相信,只因玄陰門中的“玄冰掌”,曾聽鬼母講過如何如何厲害,胡猛這刻也許仗著童子之身,暫時支持住也未可知。

石軒中在那邊倏然清嘯一聲,人影沖霄而起,足足有四五丈高,眾人都仰頭觀看,只見石軒中上得快,落得更快,轉眼間他又落在人叢中。那七個圍攻他的武林高手雖然一身武功仍在,但心性迷失之後,反應到底遲鈍。石軒中趁他們一怔之際,使出最上乘的身法,神速如電,在眾人中一掣,便縱到朱玲這邊來。

朱玲自然看出他已施展絕妙手法把那七人都點住穴道,芳心大大寬慰,道:“軒中,你看看胡大叔有沒有受傷?”

石軒中笑一下,道:“他沒事,玄冰掌雖然厲害,但白梅郡主只有六成火候,胡猛決不怕她!”他轉面望著馬車內的瓊瑤公主,銳利的目光透過她面上那層輕紗,只見她面色變來變去,那對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時盡是陰毒之意,但有時卻似軟弱猶疑。

石軒中道:“瑤臺之會,尚有多日,瓊瑤公主是否期前賜教石軒中?”

瓊瑤公主嬌軀微微一震,但沒有起身。那白梅郡主、三位老嬤與及三個綠衣人,都有如泥雕木塑,她們乃是等候公主的回答,而這件事又非同小可,可以說是決定瓊瑤公主命運之舉,所以她們感到緊張異常。

西門漸等七人這刻當真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動也不動,其中那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兩個不知幾時已合上眼睛,生像已入了夢鄉。

朱玲櫻口一動,正要說話,但忽然忍住,心想石軒中一直希望自己沉穩一點,目下那瓊瑤公主顯然不是常人可比,看來還是少出主意,以免反而誤了石軒中大事。

原來朱玲雖然也是聰明絕頂,機靈過人,但如論到處理事情時目光之深遠,考慮之周密,朱玲啟知萬萬及不上石軒中。

石軒中這次有意與瓊瑤公主打上一場,當下踏前數步,虎目中射出迫人光芒,朗朗道:“公主最近崛起於武林之中,開宗立派,獨樹一幟。想來不至於把石軒中過於看重,但為何不肯下車動手?”

瓊瑤公主哼了一聲,道:“你今日一定要我出手的了!”

石軒中道:“不錯,正是此意!”

她把膝上肥大白貓擺在旁邊,緩緩起身,跨出車廂。她一隻腳還在車廂內時,突然停住,冷冷道:“老實說這次我決心離開大雪山冰宮,復人凡塵,真正要對付的不是你,但卻確實把你列入第一號強敵。今日之戰;目下勝敗尚難猜測。假如本公主輸了,自無話說。如若贏了,哼,哼,世上恐怕已難有敵手!”

石軒中道:“公主過獎之言,愧不敢當。石軒中雖然薄有聲名,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見得就像公主誇獎那等高法。”

話聲微頓,只見瓊瑤公主走到地上,一舉一動,優美異常。

石軒中接著道:“石軒中斗膽請問一句,今日之戰,如若公主不慎失手,有何打算?”

瓊瑤公主想了一想,竟不回答,回頭道:“取一把劍來!”

銀嬤應聲取了一柄長劍,走將過來,瓊瑤公主指一指石軒中,道:“拿給他。”

石軒中接過長劍,微微一笑,道:“石軒中久不用兵器,但今日在公主面前,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幾句話說得瓊瑤公主心中受用之極,雙眉一挑,意氣飛揚,道:“既然你看得起我,今日我要教你大開眼界。”

話聲微頓,舉手向另一輛馬車招一下,繼續說道:“本公主的獨門兵器暫時不用,先以長劍領教你的劍術。”

朱玲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動聲色,冷冷道:“我看你還是使用獨門兵器的好,武林中誰不知道軒中的劍術,天下無雙”

瓊瑤公主瞅她一眼,石軒中從她那一眼中,卻看出陰險毒恨的光芒,不由得心頭惕凜,想起白桂郡主的話,這時已可以證明她沒有打誑。

她道:“你在鬼母門下只學過幾年功夫,能有多少見識?”

這時那輛較大的馬車中又出現一個白衣女,裝束身材和舉動,都與瓊瑤公主及白梅郡主一樣。在她雙手中橫捧著一柄長劍,姍姍走到瓊瑤公主身邊。

瓊瑤公主取過那柄劍,那白衣女便迅即退開。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可認得此劍麼?”

白鳳朱玲失聲道:“是青冥劍……”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從哪裡得到的?”

瓊瑤公主道:“不錯,正是青冥劍。本公主冰宮內藏有不少神兵利器,另外也見過不少,但遍觀天下名劍之後,還是要推此劍第一鋒利。”

她歇一下,又道:“此劍如何得來,你不必問。只在你今日贏得我,本公主自會教那送劍之人找你。”

石軒中可記得當日第二次上碧雞山,敗於鬼母黑鳩杖下,遂自行跌落懸崖,幸而不死,卻碰上仙人劍秦重夫婦,那時秦重正使用此劍。後來秦氏夫婦得知海外尚有浮沙門劍法可以剋制崆峒伏魔劍法之後,便決意渡海西求劍術,那時他曾答允把此劍先送回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去!

目下這把“青冥劍”出現在這瓊瑤公主手中,石軒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此劍究是由長白山天雷宮中取來抑是秦氏夫婦業已返回中原?

白風朱玲道:“軒中,這一回你多加小心,那劍之鋒利,可不比別的寶劍。”

石軒中回頭道:“玲妹放心,瓊瑤公主本來不是使劍的人,如今既然改用長劍,自應在兵刃之上佔回一點便宜”

話聲一頓,目光轉回去凝注在瓊瑤公主面上,又接著道:“石某請問公主,假使是你處在石軒中的地位,見到了失落已久的師門至寶,應該如何自處!”

瓊瑤公主哼一聲,道:“不關我事,恕難奉答!”

白鳳朱玲應聲道:“你不可過於拘泥,此劍本是你保管之物,若然別人仗此神物妄結惡孽,你得負一半責任,寧可把劍取回後,有人不服,儘可找你理論!”

石軒中凜然道:“玲妹說得是,今日必須將此劍取回!”朱玲接著大聲道:“瓊瑤公主你不會教胡大叔白白挨一掌吧?”

瓊瑤公主玉掌一抬,那部寬大的馬車簾子盡行揭起,只見車廂內躺著一人,還有個白衣女在旁邊。瓊瑤公主冷冷道:“她身上的蛇毒已經攻近心臟,本公主暫時把她身上脈穴完全閉住,另以一片千年芝葉放在她口中,吊住一絲氣息。如今立即送她到襄陽去,但你們能不能救她,與我無干!”

石軒中緩步走到馬車旁邊,瓊瑤公主與及手下之人全不攔阻。

上官蘭躺在車廂內,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宛似已死的人僵臥不動。石軒中嘆口氣,心想蘭兒一生遭遇都可憐可憫,目下看這情形,她一命能不能救回,還是疑問。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上官蘭旁邊的白衣女面上,只見她櫻口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石軒中立刻認出這個白衣女必是白桂郡主無疑,只因瓊瑤公主等都在周圍,故此她不敢說話,只不知她想說的什麼?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可要本公主先替她解開全身脈穴?”

朱玲一想她用的是獨門手法,如不由她先行解開,日後別說還要療治蛇毒,首先便通不過穴道被閉這一關。想了一想,正要答應,石軒中突然朗聲道:“不煩公主費心,只請你命人把她送到襄陽便是”

他停了一下,接著道:“呂振羽大俠卜居襄陽城內,請把上官蘭送到呂府,便足感盛情!”他回頭向馬車內望一眼,忽然又道:

“蘭兒身負毒蛇重傷,送到呂大俠家中,恐有不便之處,不如送到客店。”

瓊瑤公主道:“你怎的變得沒主意了,究竟怎樣?”不但是她,連朱玲也感到納悶,心想石軒中一向不是猶疑不決的人,今日為何一反常態?

石軒中揮手道:“就送到客店去好了,此去襄陽由西門進城,那就歇在進入西門時第一家客店!”

瓊瑤公主輕輕頷首,車簾隨即放下,跨在轅上那名趕車大漢長鞭揮處,那部馬車便轔轔馳走。

瓊瑤公主亮出“青冥劍”,但見一道青濛濛的光華,隨手而起,雖在午日之下,仍然令人感到一陣逼人寒意。

石軒中也拔出長劍,把劍鞘隨手扔在地上,緩步走到瓊瑤公主面前,道:“請公主賜教!”

兩人面對面峙立不動,過了一陣,瓊瑤公主突然出手,手中寶劍青光暴漲,迎面刺去。

朱玲一眼認出她使的正是玄陰門最高手法,心頭一凜,暗想她這一劍功力十足,連鬼母也未必能夠辦到。她一身功力在自己之上,已無疑問。但鬼母幾時教出這樣的一個絕世高手?如果是鬼母門下,為何她連西門漸也擒走,難道是故弄玄虛,教此間的人不能測透?

石軒中一劍在手,神色立時莊穆誠敬異常,這時劍光一吐,便把對方的辛辣招數拆解。瓊瑤公主毫不留情,接著攻了兩招,劍法奇詭異常,尤令人矚目驚心的是劍上內力絕強,幻出漫天寒芒光雨。石軒中又拆解這兩招,但禁不住退了一步。

朱玲面色微變,眉宇間籠上憂色,忽聽胡猛宏聲道:“喂,穿綠衣的朋友們,老是瞧著石夫人幹嗎?”原來胡猛一向學不到精微奧妙的劍術,同時他又極崇拜石軒中,認定他天下無敵,是以一點也不為他擔心。他既不看比劍,閒著無事便四處亂看,發現那三個綠衣大漢一直怔怔地凝視著朱玲。他這個渾人倒沒想到他們乃是被朱玲的國色天香吸引住注意力,已是欲罷不能之勢。只覺得他們眼光古怪,因此喝了一句。

朱玲一向被人家看慣,這等情形不足為異,當下低聲道:“胡大叔別吵。”

那三個綠衣人齊齊一震,忙移開目光,耳中聽到朱玲的話,心頭大為感激,但面上仍然流出冷汗。六道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瓊瑤公主面上。

瓊瑤公主出手攻了三招之後,第四招更見奇奧詭毒,劍勢咄咄逼人。本來應該有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絕才對,但忽然間劍勢微滯。石軒中何等厲害,口中發出一聲長嘯,劍光陡盛,強烈得眩人眼目。竟已抓住這一線之機,施展出師門伏魔劍法中大九式,轉眼間反把對方圍困在劍幕之內。

他的劍法在堂堂正正之中,處處伏有奇兵,使得對方顧慮太多,數招之後,已呈束手縛腳之象。

不知不覺交鋒了三十餘招,朱玲看得柳眉緊鎖,暗想從劍勢看來,石軒中早就可以將對方擊敗,但目下已拆了數十招之多,究竟是何緣故?難道是她內力之強,使石軒中不敢冒險?

那邊的兩個白衣女和三個老嬤,都流露出危懼的神態。可是石軒中他們又拆了二十來招,局勢依然如故。

瓊瑤公主突然尖叫一聲,驀地躍出圈外。

兩個人動作都快,瓊瑤公主躍出圈子時,石軒中已收住長劍,站在原地,一片氣靜神閒的光景,誰也看不出他剛剛動手激戰了數十回合。

在石軒中身前數尺遠的地上,斜插著一支寶劍,青光瑩瑩,正是那“青冥劍”。朱玲立刻縱過去,把“青冥劍”拾起來,輕聲問道:“她怎麼啦?”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她知道在劍法上一輩子也贏不了我。”

朱玲哦了一聲,心想這瓊瑤公主外表看去有如冰雪雕成的人,冷得令人不敢逼近,但其實性情甚為暴烈,一看決贏不了石軒中,竟然氣得連“青冥劍”也不要了。轉念之際,已走過去,原來瓊瑤公主把劍鞘也扔棄地上,朱玲拾起來之後,回眸向石軒中一笑,道:“這柄青冥劍總算重歸崆峒派手中……”

她這回眸一笑當真百媚俱生,那三個綠衣人再度看得怔住。

瓊瑤公主冷冷掃瞥三個綠衣人一眼,道:“白蘭,把我的兵器取來”

一個白衣女應聲在馬車內取出一個長約三尺的白色石盒,看去分量相當沉重。

石軒中知道她就是最有人情味的白蘭郡主之後,便一直含笑望著她。她曾經偷偷瞥了石軒中一眼,隨即便移開目光,似是恐怕讓瓊瑤公主看出可疑。

她把石盒捧到瓊瑤公主面前,緩緩打開。石軒中和朱玲都定睛觀看,不知她用的是什麼獨門兵器,這等貴重,居然要用石盒嚴密收藏。

那石盒盒身甚厚,打開之後,內中只有一道三寸見方的凹槽,乍看還看不出來;因為槽中嵌著一根四方的長條,通體也是白色。

不過顏色白中又帶點透明,故此眼力高明的人,仍然覺察出來。

瓊瑤公主伸手取出那根白色長條,卻像是一支長達兩尺半的方尺。那方尺一離石匣,登時射出一陣陰寒之氣,雖然遠隔丈餘以外的人仍然感到不易忍受。

方尺離匣之後,瓊瑤公主忽然又冷冷瞥那手下三個綠衣人一眼。他們忽然齊齊打個寒噤,跪倒地上。

瓊瑤公主也沒理會他們,道:“此尺名為‘兩極’,乃秉極軸至寒至冷之氣,歷時不知若干載,自行凝結而成。昔年取得此尺時,頗費一番功夫,其時曾立下大誓,凡是取尺出匣之時,必以人命為祭。”

石軒中生性最不喜這等殘酷之事,神色之為一冷,道:“像這種血腥沖天之物,不如趁早丟掉。”

瓊瑤公主道:“胡說,此尺的好處你焉能知道,哼,越是離匣時間久了,陰寒之氣越重,就算武功已達超凡人聖地步的人,也將禁不住此尺之上陰寒之氣,功力大為削弱!”

她的眼光轉到那三個綠衣人身上,接著道:“你們愛看什麼,趕快再看上一眼,然後過來受死!”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你明明劍法不及石某,卻賴他們剛才因瞧看內人,被胡猛兄喝了一聲,以致你分散了注意力,遂失去主動之勢,這樣判罪,正是古語所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停頓一下,雙目發出嚴厲的光芒,道:“他們是你的手下,我本不必干涉。但你卻不得在石某之前,妄加殺戮。除非你……哼,除非你能贏得石軒中手中之劍!”

他的語氣並不急驟,聲音也不大,但那副凜然的樣子卻令人感到無法抗拒。

瓊瑤公主怔了一下,然後道:“你雖然橫了一點,但說的話不無道理,本公主在未擊敗你之前,相信無法親自下手,取他們性命!”

朱玲暗想這個女人真是難以測度,想不到她居然服膺起道理來,當下接口道:“公主此言大有見地,依我看來,你在未贏得軒中手中之劍以前,趁早連那瑤臺百人大會也別想了。”

石軒中突然怔一怔,凝目尋思。瓊瑤公主眼珠一翻,冷悄悄地哂一聲,道:“你最好少發議論,免得我立時按著違背限期之約而加以處分”

朱玲登時面色一變,說不出話。石軒中道:“什麼限期?”瓊瑤公主冷冷道:“等會兒你問她好了。”

她的目光移到那三個綠衣人身上,道:“你們還不自盡,想等到幾時?”口氣冰冷無情已極。

那三個綠衣人聞言絲毫不敢違拗怠慢,各各舉起鋼拐,用力向頭頂砸下,噗噗噗連響三聲,他們的天靈蓋都被自己的鋼拐擊碎,仆倒地上,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

石軒中大怒道:“你這個人簡直沒有一點人性。”

瓊瑤公主冷冷道:“我沒有親手殺死他們,難道要他們自盡也使不得麼?你未免太強橫霸道了。”

她的話聲一頓,石軒中方想天下間哪有這種道理?而她居然理直氣壯地據以反駁自己。只聽她又接著道:“請問你是我的什麼人,竟然處處管我的事?”

石軒中心想這話更不成道理,但既然她不可理喻,跟她說也是白費唇舌,便默然不語。

瓊瑤公主緩步走近石軒中,道:“這一回你當真得多加小心了!”

石軒中劍眉一挑,沉聲道:“似你今日所作所為,石軒中非把你劈於劍下不可!但是,”他沉吟一下,接著道:“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未曾查明,不得不暫時容你活在世上。”

朱玲聽得莫名其妙,測不透石軒中為何肯放過這個機會?莫不成他這次重入江湖,已消失了當年嫉惡如仇的性格?

石軒中已接著道:“石某希望今日就此罷戰,各自離開,不過這些人我卻要帶走,你意下如何?”

瓊瑤公主似乎想不到石軒中突然有此要求,想了一陣,道:“你要把他們帶走,可是怕我加害他們?”她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反而問起這事,實在令人深感奇怪。

石軒中尚未回答,瓊瑤公主又接著道:“這班人我看著甚為厭惡,送給你又何妨,但我先警告你,若然今晚子時以前,你不能使他們恢復正常的話。他們這一輩子就別想清醒過來!”

這話可把石軒中暗暗駭一驚,心想若果她不是虛聲恫嚇的話,這些人毋寧暫時由得她拘管為妙。可是自己話已出口,一時又難以收回。

眼看瓊瑤公主躍回馬車之內,同時傳來一聲冷笑,道:“石軒中你得好好努力一下,他們如若毀在你手中,可不能賴到我身上……還有的是我們這場打不成的架,留待瑤臺之上,再行較量便了。”

趕車的大漢長鞭一起,馬車飛馳而去,兩個白衣女和三個老嬤,都跟在馬車後面,片刻間已被山石樹木遮住,不見蹤影。

石軒中鎖起劍眉,道:“玲妹你看糟不糟,我們怎知如何方能解掉她的迷藥?”

朱玲道:“你別煩惱,老實說讓他們留在那女人手中,說不定她也不肯解救他們。”

石軒中嘆口氣,道:“縱然她不肯解救,也落個冤有頭,債有主啊……這一回豈不是把自己陷在其中,變成代罪之人了麼?”

朱玲本來就是這種憂慮,因此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安慰丈夫。

胡猛一點不知局勢嚴重,雙目一直瞅著那三個綠衣人的屍體,過了一會,自個兒咕噥道:“他們敢是活得煩了,這麼一下倒也痛快!”

石軒中道:“胡兄,你趕緊把他們埋起來,我現在得想點辦法……”

胡猛聽了便去掘坑埋屍,石軒中苦惱地揹負起雙手,緩緩踱開。

西門漸、史思溫等八個人都木立不動,史思溫大概是中毒最深,因此早先瓊瑤公主並不命他上前出手。

朱玲怕西門漸那七人穴道受制太久,傷及內臟和血氣,便緩步過去。好在她懂得石軒中點穴手法,纖掌一揚,拍在鄭敖後背心上。鄭敖透口大氣;全身已能活動。

朱玲擔心的是一旦恢復了他們的自由之後,他們再度群起向石軒中圍攻。因此先解開赤手空拳的鄭敖的穴道。鄭敖雖然瞧見石軒中在那一頭踱來踱去,但居然靜靜屹立不動。朱玲略略放心,又過去把金瑞的穴道解開。

這以後她才敢確定他們不會再行向石軒中攻擊,於是把其餘五人一一解開。

石軒中正是苦思計策之時,忽聽朱玲叫道:“軒中快來……”他大吃一驚,以為發生什麼事,一個起落間,已到了朱玲身邊。

朱玲道:“你看這個人好像睡著了,怪不怪?”

石軒中細察一眼,道:“他們一是少林寺超力禪師,一是武當孤木道長,看來他們不像在睡覺呢!”

他接著又道:“你真把我駭了一跳,噫,他們好像在運功行氣,尚在入定與未入定之間,難道他們所受的迷藥不多,所以被我點住穴道之後,強制靜止了一陣,反而有點清醒過來?”

說時已轉到兩人身後,雙掌齊出,分貼在他們後背上。

過了不久,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睜開眼睛。超力和尚望一望朱玲,眨眨眼睛,道:“貧僧在什麼地方?”

孤木道人卻舉手扶住額頭,輕輕呻吟。

石軒中轉回前面,道:“這裡是襄陽城郊,到底少林、武當兩派的內功心法大不相同,那瓊瑤公主的鳳腦香居然制不住兩位。”

超力和尚似乎也覺得頭痛起來,舉手按摩兩邊太陽穴。

石軒中搖一搖頭,向朱玲道:“我還是估錯了,他們雖比別人好些,但仍難完全清醒。”

說罷,又皺起眉頭踱開去,用心思索。

朱玲呆了一陣,轉眼忽見西門漸和魔劍鄭敖一同凝視著自己。他們的目光雖然呆滯,可是仍然可以從眼中看出他們心中的情感。她心知這兩人都對自己懷有愛意,西門漸不必說他,那魔劍鄭敖卻因崇敬石軒中之故,一向都把愛念抑藏深心之內。但目下已被迷藥迷住理性,是以不覺流露出來。

這時她不知如何是好,轉到史思溫跟前,只見他雙目呆呆直視前面,眼珠根本不會轉動。

石軒中忽然道:“玲妹,你在此地等候一會,我暗中追上他們,看看有沒有法子弄到解藥?”

朱玲本想告訴他關於西門漸和鄭敖的表現,但又似乎說不出口,猶疑地應一聲。想了一下,抬目瞧時,石軒中已去個無影。

胡猛自個兒在挖坑埋屍,忙個不亦樂乎。朱玲處身在八個神智不清的男人當中,漸漸覺得有點扭捏不安。尤其是西門漸和鄭敖那兩對目光,死瞪著她!

她越來越感到不妥,念頭一轉,順手把站得最近的飛猿羅章和金瑞手中長劍取過來,跟著又去取其他的人的兵器,他們都沒有抗拒。轉眼間所有的兵器都讓她取了放在一處樹叢後面。

又過了一陣,西門漸突然哼了一聲,緩緩舉步向朱玲走去。他一移動,除了史思溫,超力和尚和孤木道人之外,其餘鄭敖、羅章、金瑞三人都受到煩擾似地哼出聲來。

西門漸的身軀有如一座小山,緩緩向朱玲逼去,朱玲極力忍住心中的不安,冷冷瞧著他,直到他逼近數尺之內,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幹什麼?”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仍然逼過去。旁邊的魔劍鄭敖突然也舉步走過來。他們都是面無表情,宛如行屍一般,分外令人感到陰森恐怖。

胡猛在那一廂聽到朱玲的尖叫聲,聽出聲音中驚恐的意味。這時他已把那三人埋得差不多了,立即振吭叫道:“老胡來啦。”

他聲如霹靂,震得四山俱應,端的威猛異常。厲魄西門漸和魔劍鄭敖都怔了一下,不知怎地這兩人卻打將起來,拳來掌往,數招之後,便打得十分激烈。

旁邊的金瑞和羅章兩人好像情緒也受到震動,哼了好幾聲,突然也加入戰團。

這四人打做一團,他們俱是當今武林中的高手,掌風拳力極是渾厚沉雄,只激得周圍兩丈以內狂飆疾卷,石走砂飛。

這四人都沒有看準哪一個是敵人,反正見人就打,逢招即拆,忽而聯手出攻,忽而分頭拒敵。四個人彼此之間友敵不分,亂打一氣。越打越快,但見兔起鶻落,人影亂旋。倒也是場罕見的戰事。

朱玲退開一旁,順勢把胡猛攔住,道:“胡大叔你別上去,這幾個人你傷了哪一個都不好。”

胡猛道:“好吧,若是叫老胡上去,一定先把那大個兒打倒。”

朱玲柳眉輕皺,心想那大師兄西門漸相貌獰惡,神憎鬼厭,無怪胡猛認定先要對付他。

這時那四人已攻拆了三四十招之多,形勢逐漸明朗。其中以厲魄西門漸因天生神力,拳掌中威力特強,在鄭敖、金瑞、羅章三人中左馳右突,每一出手便把其中一人震退數步。

朱玲陡然又感到擔憂起來,深恐那三人之中無論那個失手吃西門漸擊傷甚至擊斃,都是極糟的事。正在想時,站得遠遠的凌鐵谷突然也衝過來,加入戰團。他一出手,顯而易見功力較之鄭敖等三人差了一籌,自然更抵擋不住西門漸凌厲沉雄的掌力。只仗著師門掌法精妙,一時間不至於當場送命而已。

但這一來朱玲更加擔心,暗念胡猛雖然拳力絕強,但他為人猛濁渾愣,其勢不能要他一齊出手設法解開那五人一團糟的戰局。

突然間一陣極為低微但卻清脆的鈴聲從天空掠過,朱玲仰頭一望,只見一頭蒼鷹振翅劃過碧朗長空。

她本來也是久歷江湖風浪,閱歷豐富的人,看到之後心頭一動,暗想此鷹出現得有點古怪,而且發出金鈴脆響之聲,可知不是野生之物。

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那頭蒼鷹是什麼道路,妙目轉回那五人身上,忽見西門漸威力十足地向凌鐵谷迎面一掌劈去。

這一掌去勢猛不可當,凌鐵谷一則功力最弱,二則又不曾早為趨避,眼看如被西門漸這一掌擊實,非立時震死當場不可。心中一急,疾如閃電般縱過去,左手一推凌鐵谷,右手已發一股陰氣潛力,抵拒西門漸的掌力。

西門漸好像對於朱玲出手,生出感應,斗然收回一半力量。但朱玲卻被凌鐵谷突然攻了一掌差一點難以兼顧。

說時遲,那時快,金瑞、鄭敖、羅章等三人分頭撲到,鄭敖疾取凌鐵谷,金、羅兩人卻認定那逼開他們的西門漸,不約而同地聯手攻去。

朱玲乘機抽身退出戰圈,喘一口氣,道:“我試過這一下,不得不佩服軒中剛才竟能力拒他們七人,這種架打得心裡多難受啊!”

胡猛茫然道:“夫人你說什麼?”朱玲道:“沒有什麼,大叔你趕緊運集真力,我說出誰的名字,你便遠遠一拳打去,阻住那人的掌勢。”

胡猛眉開眼笑,道:“你這幾句話我老胡可聽明白啦!”

這時那五人的戰局又混亂不堪,本來鄭敖、羅章、金瑞三人都因屢次吃西門漸凌厲掌力迫開,因此漸漸對他仇視,都不約而同聯手向他進攻。但凌鐵谷夾在其中,亂來一氣,本身固然危險百出,但也擾亂了那三人聯手之勢,恢復了混戰的局面。

朱玲突然喝道:“打大個子”胡猛嘿一聲,奮起神威一拳遙擊過去。西門漸正好一掌向凌鐵谷迎頭拍落,突然間身軀一震,掌勢滯住,凌鐵谷閃開去,隨手攻擊飛猿羅章。朱玲透口氣,道:“胡大叔真行,這一拳足可以威震武林,哎,快打鄭敖。”

胡猛耳中聽到鄭敖兩字,不覺微怔,然後才一拳打去。那邊鄭敖迎面擊向凌鐵谷的掌勢卻已變化為“幽谷生雲”,身形移宮換位,跟著左肘疾撞出去。凌鐵谷努力一閃,卻送到西門漸面前。西門漸隨手一掌劈出,凌鐵谷也奇怪地使出一招“弱柳飄綿”雙掌封住身前。胡猛拳力落空之際,恰是西門漸掌力劈在凌鐵谷雙掌上之時,但聞凌鐵谷悶哼一聲,身形飛退丈許,才落在地上,竟然站立不穩,倒將下去。

朱玲趕緊過去把他搬到旁邊,只見他右腕腕骨已折,人也昏迷不醒。

那邊因凌鐵谷不在,情勢逐漸明朗,西門漸被三人夾在當中,打得團團直轉,怪吼連聲。

朱玲想想真不得了,看這形勢那幾個人非彼此都倒地之後,不會停止。這一來兩道細長的眉毛不覺緊緊鎖皺。胡猛忽然道:

“夫人,又有人來啦”朱玲轉頭一看,只見那邊山坡後轉出四個人。一個形如童子,面色紅潤,手中拿著一柄摺扇。另一個面目粗魯,年約中年的漢子,手中握著一支黑黝黝的長扁擔。再就是兩個勁裝疾服的漢子,其中一個雙臂俱有皮套,左臂上立著一頭蒼鷹。

朱玲自然認出那形如童子的人,正是玄陰教中地位極高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旁邊那手持扁擔的,不問而知乃是黑心腳伕陸貢。至於後面兩人,其中之一必是專門訓練蒼鷹搜索敵人蹤跡的專家無疑。她心中暗暗叫聲“糟糕”,想不出這局面應該如何應付。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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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陰陽童子龔勝見到朱玲,怔了一陣,旁邊的黑心腳伕陸貢低低道:“西門香主形勢危殆,非立即出手馳援不可。”

龔勝哼一聲,只聽陸貢又道:“這就奇怪了,這些人為何把我等視若無睹?”

他的目光掠過當地所有的人,又見到凌鐵谷臥在地上,面色如金紙,一望而知是被西門漸擊傷,而這些人那種冷漠的態度,的確令人甚是迷惑。

龔勝也不回答,舉步走到朱玲、胡猛面前兩丈之處,拱手道:

“玲姑娘丰采猶昔,容光豔發,但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七八年匆匆逝過!”

白鳳朱玲微微一笑,道:“龔香主你好,教主近況想必佳勝。”

她開口問及玄陰教主鬼母,心中不覺泛起感慨之情。須知昔年鬼母最是寵愛朱玲,比親生父母尚要縱溺,但目下形勢不但早已變成陌路之人,甚至還是仇敵。而朱玲她在這七八年來,還是第一次向玄陰教的人問候起她以前的師父鬼母。

陰陽童子龔勝道:“教主一切如常,有勞姑娘掛齒。”他轉眼一看,只見那個本來急於出手增援西門漸的黑心腳伕陸貢,此刻卻怔怔凝視著豔若天人的白鳳朱玲。當下微微一笑,道:“陸香主未曾見過玲姑娘吧?她不但是當今第一位大劍客石軒中的夫人,同時也是天下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

白鳳朱玲感到龔勝口氣似乎敵意甚為淡薄,微覺驚訝,正在思忖,那陸貢已抱拳行禮,道:“本座陸貢,以前未曾見過玲姑娘……”

他的話聲一頓,轉眼望著西門漸那邊,又道:“這幾位可是玲姑娘的朋友?”

朱玲道:“不錯,但西門漸也是我的大師兄。”

龔勝、陸貢聽了此言,心中都迷惑不解,黑心腳伕陸貢舉起鐵扁擔,道:“龔香主是否允許本座過去助戰?”龔勝道:“陸香主請”他的身份比陸貢高上一級,是以陸貢行動受他約束。

陸貢舉步走過去,口中大喝道:“你們三人圍攻西門香主,未免太不公平,哪個過來嚐嚐本座扁擔滋味?”

朱玲心想那鄭敖等三人已經迷失本性,莫看他們聯手之後,把西門漸打得團團而轉,其實一時三刻之內,仍難傷得西門漸。但如若黑心腳伕陸貢出手,他一則是生力軍,體力充沛。二則手中有兵器,佔了便宜。假如任他出手,鄭敖等三人必遭傷亡慘劫……念頭一轉,輕輕對胡猛道:“快去攔住那廝。”

胡猛大喝一聲道:“呔,回來!”聲如霹靂,震得眾人耳鼓發響。

黑心腳伕陸貢回眸一瞥,只見胡猛大踏步衝來,還用手指著自己。略一打量,便知此人武功奇佳,但因並非內外兼修之士,倒是容易對付。當下毫不為胡猛聲勢所動,冷冷一笑,道:“朋友,叫誰回去?

“你呀!”胡猛已走到他身形一丈以內;接著道,“難道我老胡的聲音還不夠大?”

陸貢仰天狂笑一聲,道:“大得很,只是沒想到你敢這等狂妄,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胡猛一時想不通叫他回來這件事為何與活得不耐煩有連帶關係,愣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陸貢聽了卻誤會他是反斥自己的話,當下又狂笑一聲,道:“本座瞧你姓胡的這副樣子,大概力氣很猛……”胡猛連連點頭,道:“對,對,我老胡的名字就是一個猛字。”

“很好,本座先試一試你的氣力,不過你若是輸了,只怕連性命也給輸掉!”

他舉起扁提,單手握住一頭,遞到胡猛面前,約有齊胸之高。

胡猛聽不懂什麼是輸掉性命,不過他反正時常聽不懂別人的話,是以此刻也不求甚解,只知道對方要和自己比比氣力,便快活地大笑一聲,一手抓住扁擔的另一頭,口中道:“好,看你的氣力有多大。”

兩人臂膀挺直平伸,各各頂住鐵扁擔的一端。胡猛坐馬運力,忽然道:“喂,老兒你得坐馬用力啊!”

陸貢冷笑道:“你管你自己,別羅唣!”心中卻想道:“對付你這種無名之輩,若然還要坐馬運力,豈不失了身份!只等到雙方硬力用得差不多,本香主內勁一發,準保教你當場吐血,屍橫就地。”

胡猛咕嚕道:“我老胡可是好心,你不聽老胡的話,吃了虧別怨人!”

白鳳朱玲忽然道:“胡大叔小心點,他打算用內勁把你震死!”

龔勝也開口道:“陸香主不可大意,此人天賦甚佳,兩臂蠻力必猛”

陸貢雖然聽到龔勝的警告,卻不在意,敢情這黑心腳伕陸貢承傳昔年黑道老魔頭鐵扁擔鄧長白衣缽時,也是以兩膂神力見勝。平生仗著這一身神力,也不知贏過多少以力氣自負的人。

陸貢道:“姓胡的讓你先用力吧!”

胡猛搖搖頭,道:“我老胡一用勁,你就退開,沒有一點意思,還是你先用力。”

這也是實話,胡猛向來與人家較量膂力,都是這等情形,故此他必須讓對方先出力,然後才可一拚。

陸貢心中大怒,眼中射出殺氣寒芒,道:“你要找死還不容易。”說時,腕上逐漸加勁向對方壓去。

誰知加了三成氣力,對方仍然坐馬挺臂,生似未有所覺。

陸貢眉頭一皺,陡然間發出全身七成力量,逼將過去。

胡猛神色如常,口中叫道:“喝,真不錯。”陸貢大吃一驚,突然沉腰坐馬,運足全身十成氣力,猛壓過去。

這時陰陽童子襲勝和白鳳朱玲都停止了交談,定睛望著鬥力的兩人。他們都是武林高手,自然看出那黑心腳伕陸貢這一下已使出了全力。

胡猛嘿了一聲,上身向後微仰。這時只要黑心腳伕陸貢再加上一點點力量,胡猛就非退不可。

僅僅一剎那時間,陸貢無法多加一絲半分的壓力之後,胡猛已穩住了形勢,身體也恢復原先的姿態位置。

胡猛哈哈大笑道:“我老胡可要用力啦!”陸貢面色微變,潛運內家真力,源源從鐵扁擔上流貫過去。但那鐵扁擔有六七尺長,他的內力一時還未能貫注到另一頭。

白鳳朱玲用那脆如銀鈴的聲音道:“胡大叔,可記得在他們來以前我對你說的話麼?”

胡猛人雖渾愣,但腦筋並無毛病。他眨一下眼睛,道:“記得呀!”

朱玲道:“那就行了,請你還是準備著。”

正說之時,陸貢發出的內家真力已由鐵扁擔上傳到胡猛掌心。這等內家真力純以陰柔之勁傷人內臟,外表上一點也瞧不出來。

胡猛陡然感到一陣難受,不覺哼了一聲。那陣難受之感並非一下便過去,他忍熬了一陣,但覺胸腹微微作悶,甚是難受。

朱玲提醒他道:“胡大叔,人家已經用上陰毒手段對付你,他此刻已發出內家真力,想把你震得內傷,或者當場震死!”

胡猛登時忿然作色,道:“你這小子不是東西,老胡要打死你!”鐵腕陡然加勁,把陸貢推得退了三步之多。

須知胡猛為人渾直,此刻當然雙方在較量膂力上他輸了的話,決不會向對方發怒。但陸貢卻以內力暗算他,此所以他極為忿然。

胡猛運力把陸貢推退三步之後,停得一停,但感那陣難過之感仍在,不禁怒喝一聲,健腕翻處,硬是把黑心腳伕陸貢挑起半空。

陸貢做夢也想不到今日在這條猛漢手上栽了那麼大的一個斤斗,此時也是老羞成怒,身形吊在鐵扁擔另一端上,驀然運足多年苦練的全部內家真力,疾向胡猛震去。

胡猛並非沒有內家真力,只不過他頭腦遲鈍,一直都不曾運內力相抗。直到把對方挑上空中,見對方並不鬆手飄落,這會兒才轉念運用內力相抗,剛一運功,尚未發出,對方一陣絕強的真力已襲人掌心,登時渾身又是一陣難過,胸腹之間作悶欲嘔。

朱玲倒沒想到經過三番兩次提醒胡猛之後,那渾人還不會早早運內功拒敵,此時一看形勢不對,嬌聲喝道:“胡大叔,用左手打他一拳!”

胡猛一時之間無法分析這樣做法對是不對,如命左手握拳向空中遙遙力擊出去。

扁擔上面的黑心腳伕陸貢因全身真力貫注在鐵扁擔上,因此他雖然左手使出一招“燮理陰陽”,封閉對方拳力。但那胡猛一生鍛鍊拳掌,這一拳威力之強,當真出人意料之外。陸貢一招封去,忽然大凜,疾然右手用力一按扁擔,身形側飛出去。

胡猛丟掉那支鐵扁擔,大踏步追過去。陸貢斜斜飛開兩丈,落在地上,口中哼了一聲,差一點站立不穩。雖見胡猛追來,卻也無法再逃。

胡猛舉起拳頭,正要擊去,忽聽後面有人冷冷道:“胡老師的一身硬功及神力,當真武林罕見!”

他回頭一瞥,只見那形如童子的人,已跟到身後一丈之處。

他瞧著龔勝長得跟個孩童一般,面色潤紅有如嬰兒。一開始時和朱玲說話,口氣甚善,是以不知不覺已對他發生好感,哪知這個老魔頭平生殺人不眨眼,尤其是名震武林的“混元一氣功”,能夠傷人於尋丈以外,任何高手碰上這老魔頭,都甚為忌憚。

陰陽童子龔勝又道:“陸香主硬擋你一拳,左臂骨已折,同時內力消耗太多,目下無法再戰。胡老師若然再施毒手,便非英雄行徑!”

胡猛道:“小兄弟你說得對,我老胡不打他啦。”

朱玲一個起落,已到胡猛身邊,微笑道:“胡大叔運足真力,準備出手!”

胡猛深深吸口氣,道:“已經運足真力了!”

朱玲望著龔勝,道:“龔香主的混元一氣功天下武林無不聞名色變,如果你施展出來,我們說不得只好拼一拼了!”

陰陽童子龔勝退了兩步,目光向四周一掃,只見西門漸等四人不知幾時已停止搏鬥,四個人都直在喘氣。他暗暗一皺眉頭,疾然躍過去,招呼道:“西門香主,今日之局……”只說了一句,便突然停住,原來他已看出西門漸面上一派茫然的神情,同時雙目呆滯無光,分明神智不清,同時武功也大大減弱。不但西門漸是這樣,鄭敖等……人莫不如是。

他哦了一聲,目光掃過史思溫及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輕輕點頭道:“原來都中了迷藥啦!”

白鳳朱玲應道:“不錯,龔香主可有法解救?”她口中說著話,眼看胡猛已遵命走到那邊去,便又問道:“龔香主可有法子?”龔勝道:“老朽對迷藥之道很少涉獵,恐怕沒有法子!”

朱玲突然轉目向那個臂上架著蒼鷹的勁裝大漢道:“這頭鷹是什麼來歷?”

那勁裝大漢怔一下,龔勝卻答道:“恕難奉告,請玲姑娘原諒!”

朱玲曼聲道:“你可瞧見了麼?胡大叔離那廝不及一丈,我只要一出口,他一拳便可把那蒼鷹擊死,龔香主你想保全這頭蒼鷹呢?抑是守秘不言?”

那架著蒼鷹的勁裝大漢懾於胡猛的拳,動也不敢動。

陰陽童子龔勝看看形勢,知道若是自己硬要過去保護那頭蒼鷹的話,中途勢必被白鳳朱玲出手攔阻,同時她發令教胡猛下手擊斃那頭蒼鷹,便變成無法兼顧,反成僨事之局。

這老魔頭飽經風浪,閱歷豐富,豈肯輕舉妄動?當下淡淡一笑,道:“玲姑娘別急著要胡老師出手,你不過想知道此鷹來歷,本座並無保守秘密之必要,但陸香主目下臂骨斷折,且容本座先為他上點藥然後再說如何?”

白鳳朱玲總覺得今日這老魔好像對自己這一方敵意甚為淡薄,雖然感到他這番話有點拖延時間之嫌,但恰好自己也等候石軒中趕回來,便微微一笑,道:“龔香主儘管動手。”

陰陽童子龔勝走到黑心腳伕陸貢身邊,取出傷藥,替他接續臂骨,並且包紮起來。一面動手,一面低低道:“陸香主還可以動手麼?”

陸貢面色泛青,慚然道:“我不行了,連真氣也微受波及,不能調運自如!”

龔勝卻放心地鬆口氣,道:“目下你雖然不能應敵,但尚可遁走,然而咱們還有個西門香主落在敵手之中,本座如若逞強出手,只恐對他大有不利。”

陸貢聽他把責任推到西門漸頭上,心中大喜,道:“敝座全憑龔香主調度,雖死無怨,但可惜西門香主已中了迷藥,確是令龔香主為難。”

龔勝道:“既然陸香主也認為局勢如此,本座只好委曲求全……”這時已包紮好,龔勝轉身走到朱玲面前,道:“敝座相信玲姑娘已猜出此鷹來歷,但須由敝座證實而已。”

朱玲點點頭;道:“不錯,目下就等你加以證實!”龔勝道:

“玲姑娘並無猜錯,當初西門香主失蹤之後,教主便考慮用上這一步,但直到數日以前,方始立下決心,內中隱情恕敝座不便奉告!”

白鳳朱玲感激地笑一下,心想他肯用這等暗示方式,透露出另有隱情,已是難得之極,但口中卻冷冷道:“你說不說都沒幹系……”轉眼望著黑心腳伕陸貢,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是想把這些人帶走,目下我縱有心攔阻,怕也不易辦到,你們要走就趁早,否則等外子趕回時,恐怕都走不成。”

陸貢平生最怕石軒中,聞言心中一震,忍不住道:“龔香主,咱們無法救醒西門香主,須得立即飛稟教主!”

陰陽童子龔勝向朱玲作個會心的笑容,陡然轉身,道:“走吧!”於是這四個突然出現的人,又突然間消失在山坡之後。

朱玲心中思潮起伏,轉眼望望西門漸、鄭敖等人,更加煩惱,又想到石軒中追上那瓊瑤公主設法取得解藥,不知是否成功?他為何還不回來?這些,問題都足以使她怔忡不安。而另外在她心深處,還有一個巨大的煩惱困擾著她。這個煩惱的可怕之處,就是在於只有她一個人負擔,旁的人即使親密如石軒中也無法替她分擔!

她為了避開西門漸和鄭敖的眼光,便請胡猛留在這裡,自個兒躲到一叢樹後,靜候石軒中歸來。

胡猛一點也不怕那幾個人痴痴呆呆的樣子,得到朱玲的命令之後,便在這些呆立如木雞的人們中間,走來走去,口中唸唸有詞,但那些人根本不會聽人家說話,加之他只是隨口嘮叨,旁人也不易聽得清楚。

隔了一陣,山口外飛入來一道白影,輕快異常,轉眼間已到了胡猛身後尋丈之處。

胡猛雖是專練硬功,為人憨渾天真,但感覺卻極為靈敏,不弱於任何武林高手。可是目下他自個兒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語,因此聽覺遭受干擾,那道白影飄落地上時,宛如落花飛絮,悄無聲息,是以胡猛無法發覺。

那道白影落地現身,竟是個身披白羅衣的窈窕女郎,面上蒙著一塊輕紗。

她靜靜地站了一陣,胡猛已轉個圈子,從她側面走過來。

那白衣女動也不動,胡猛雖然在轉身之時已瞧見了她,但因她毫無動靜,一事之間倒沒有記起這些人當中並無這個白衣女。

他走到白衣女身側,稍為停步,口中唸叨道:“你們都像樹木,長在地上……又好像石頭,動也不動……我老胡好像……好像……”好像什麼,卻沒有說出來。他隨即昂然闊步在那白衣女旁邊走了一圈,又轉到白衣女面前,道:“他們都像樹木石頭……但你卻像……卻像……”他定神想了一下,歡喜地接著道:“你卻像一尊菩薩……”

那白衣女不言不動,果真像廟裡的塑像。胡猛又接著道:“你像菩薩,我老胡好像……好像……”那白衣女忽然笑一聲,接口道:“你像個大傻瓜!”

胡猛愣一下,道:“大傻瓜是什麼樣子?我老胡從未見過”

白衣女道:“你像你一樣。”接著發出笑聲。

胡猛突然怔一下,道:“你怎會說話?咦,你剛才不在這裡的啊!”

白衣女不再跟他說笑,直截地問道:“石軒中在哪裡?”

胡猛轉眼向四周望了一陣,那白衣女跟著他四瞧,哪有人影,但他還是不住地張望。白衣女知他憨渾,便不理他,由他看個夠。過了一陣,胡猛突然哈哈大笑,倒把白衣女駭了一跳。又問他道:“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搖頭道:“不知道……”白衣女道:“他可要回來?”胡猛道:“不知道!”白衣女道:“那麼你在這裡幹嗎?”胡猛利落地應道:“不知道!”白衣女慍道:“你這人怎麼啦?”他仍然不假思索地搖頭道:“不知道!”

白衣女突然嘆口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也沒有法子。”她向那群痴痴呆呆的人望了一眼,忽然向來路縱去。

隱身在樹叢後面的朱玲見她突然離開,心中叫一聲“糟了”,忙忙縱出來,揚聲道:“姑娘請留步!”

那白衣女已出去數丈之遠,聞聲回顧,腳下遲疑了一下,突然加速躍走,轉眼間已失去蹤跡。

朱玲呆了一陣,想道:“看她來勢似乎毫無惡意,恐怕她反而是有心來暗助軒中,但我卻用手勢使胡大叔一概答以不知道,把她逼走……但她為何見到我之後,尚不停步?啊,我明白了,她一定以為軒中和我一樣,躲起來不肯見她……”

但這時後悔已來不及,胡猛走過來快活地道:“石夫人你的意思我老胡一瞧便懂。”

朱玲沒精打采地隨口應付了幾句,過了一陣,突然有人在她耳邊道:“你在想些什麼?”

她一聽是石軒中口音,喜叫一聲,轉身撲入他的懷中。石軒中道:“我耽擱得太久了,教玲妹你擔心,實感不安”

朱玲道:“我這裡發生了不少事故。”她一五一十地把石軒中去後所發生之事,詳詳細細地說出來。然後又問石軒中為何去了這麼久?

石軒中道:“哦,有個白衣女來過?這就是了……我施展輕功追上瓊瑤公主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白蘭郡主也許肯送一些解藥給我,或者可以指點我解救他們的法子。但一時未得其便,只好飄住蹤跡,等候機會。好不容易等到那瓊瑤公主練功時間到了,除了她一個人留在那座石樓內之外,其餘的人都悠閒地回到石樓周圍的屋子。可是我查來查去,總找不到白蘭公主,卻發現了一樁怪事……”

朱玲垂低螓首,望著地上,緩緩問道:“什麼奇事?”

石軒中道:“我在一座屋子裡發現兩個人,他們都是我們認識的人。”

朱玲默然不語,用鞋尖輕輕踢著地上的泥土和野草,顯然心中甚為不安。

“你猜這兩個人是誰?”他繼續說,並沒有發現愛妻的不妥,“你一定猜不到,原來就是無情公子張咸和宮天撫兩人。”

朱玲沒有抬頭,一直靠在石軒中身上,緩緩問道:“他們怎麼啦?是不是已經斃命?”

“沒有,但似乎曾經激鬥過一場,兩個人都是左邊身軀和左手左足各處染上不少血跡。”

朱玲啊了一聲,道:“你真的看清他們沒有死麼?”

“當然看清,那白梅、白菊兩位郡主分別替他們上藥包紮傷口,四個人同在一個寬大房間之內,談話之聲雖沒聽清,卻看得見張咸和宮天撫都說過話……”他忽然住口,尋思道:“玲妹妹好像已知道張咸和宮天撫被困之事,而且言語中生似認為他們必定遭遇死亡的命運……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曾告我?”

朱玲這時變得十分輕鬆,不再追問此事,拉著石軒中走到鄭敖西門漸等人那邊,道:“這些人怎、麼辦呢?剛才白蘭郡主來時,你如果還在這裡那就好了,現在怎麼辦?”

石軒中皺皺眉頭,道:“真是棘手,就算把他們一一點住穴道,憑我們三個人也無法把他們扛回襄陽,再說縱然能夠弄他們到襄陽去,那店家見到這些不能動彈的人,一定駭得半死,哪肯收留。”

朱玲道:“我一直都想起一處地方,可是終究不大方便,你還記得我要出家的師父麼?”

石軒中頷首道:“當然記得,可是菩提庵清音大師久已跳出塵俗間是非圈外,我們擾她清修,未免於心不安”

朱玲道:“我也是這樣想,所以不敢提議。其實菩提庵地方最是恰當,離這裡不過數里之遙。”

她歇了一下,又道:“目下事情太糟了,蘭兒在襄陽不知怎樣?還有據龔勝話中之意,好像碧雞山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所以教主把那位奇人的金鈴神鷹也借用了。”

石軒中問道:“那位奇人是誰?金鈴神鷹有什麼用處?”

“我見過他,是個老頭子,禿腦袋,赤腳板,形狀十分古怪,算起來他比玄陰教主還高一輩,以前聽教主說,這位奇人擅長地遁之術,和師祖木靈子是忘年之交,他的年紀和教主差不多,自從木靈子死後,他便一直隱居於碧雞山中一座幽谷的地洞中,數十年未出過幽谷一步。原先是由教主派人送食物去,最後的十年他自己養了三頭海外異種的蒼鷹,能夠替他覓食,據說這三頭神鷹最擅長搜索敵蹤,頸上都繫著一枚特製金鈴,聲聞十里之外,所以稱為“金鈴神鷹”,不過我從來未見過那三頭神鷹,一直都不大相信呢!”

“你說了半天,還未說出那位奇人的名字?”

“她姓關,單名列,人稱地行叟。”

“武功怎樣?”

“我也不曉得,但一定錯不了,而且他潛居幽谷地底,功夫必屬陰毒一類無疑。”

“假如那地行叟關列的金鈴神鷹當真擅長搜索敵蹤的話,目下龔勝等雖然走開,我們仍然無法甩開他們。若在平時,倒也不必理會,可是現在這些人都中了迷藥,假如鬼母乘隙來侵的話,我們就等如甕中之鱉”他突然停口,想了一下,走過去揪住西門漸的臂膀,朗聲道:“西門香主你帶頭先走。”西門漸木然瞧著朱玲,對他的話宛如不聞。石軒中暗運真力,硬拖他走,忽然發覺西門漸雖也運力相拒,可是他的氣力卻極為微弱,不禁暗暗一凜,心想那鳳腦香當真厲害!

說也奇怪,西門漸這一移動,鄭敖等人也跟著開步,連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都跟著大夥兒前行。朱玲見史思溫迷惘特甚,心想如果他這副樣子被蘭兒瞧見,不知她心裡會多麼難受。

眾人折向西北方走,走了數里之後,只見一座山坡之上,豎立著一方石碑,碑上刻著“已見佛門”四人斗大的隸書。

過了山坡,只見坡下一條寬約五尺的石板路,長約十丈,兩旁植著高聳人云的古柏。這條石板路筆直通到一座庵門,那座庵門上橫題著“菩提庵”三個字。

朱玲追上石軒中,道:“我們去打擾師父清修,不曉得她會不會不高興”

石軒中道:“這也是無法之事,不過我的意思是設法避開瓊瑤公主等人來往的通道,我們暫時把這些人藏在一旁,然後我抽身急赴襄陽,看看蘭兒。”

朱玲眼中露出愁色,道:“假如蘭兒甚為危急,你一時不能抽身回來,我們豈不是又分開了!”

石軒中道:“你別擔心,我會盡快趕回來”

眾人沿著石板路向菩提庵走去,剛剛到了門口,庵門突然打開,一個妙齡女尼當門而立。

朱玲呀一聲,趕上去笑道:“慧根師姊,你想不到是我們吧?”

慧根女尼定睛看著她,道:“女施主口音好熟,但以前似乎未曾會過。”

朱玲微微一笑,豔麗異常,慧根女尼瞧得目瞪口呆,心想這等美麗的人,只要見過一眼,終生便難忘懷,何以她認識自己,而自己卻記不起她?

石軒中鬆開西門漸,上前施禮道:“本來不敢驚動師傅清修,但既然慧根師傅已聞聲出視,請問可許拜晤清音大師。”

慧根女尼眼光掃過這位瀟灑英俊的劍客,失聲道:“是石大俠麼?呀,你就是朱玲?”她怔怔地注視著朱玲,又接著道:“直到現在,才見到你的本來面目,請進來吧,進來再談。”

原來昔年朱玲到這菩提庵求清音大師予以剃度出家,其時她被鬼母在面上蒙上一層人皮面具,奇醜絕倫,故此慧根女尼與朱玲雖有同門之誼,卻未見過她本來面貌。(詳見拙著《劍神傳》)

石軒中劍眉微剔,道:“清音大師可是外出雲遊?”

慧根女尼道:“不,庵主沒有外出,但她目前尚在閉關期中。”朱玲失望地哦了一聲,道:“真不巧,竟然無緣拜謁慈顏”

“不,你們來得巧極了……諸位請先進來,方始詳談如何?”

胡猛在後面突然大聲道:“老胡贊成進去”他聲音響亮之極,把慧根女尼駭得一怔。朱玲笑一下,輕輕道:“師姊別見怪,他是個渾人,我知道他一定是肚子餓得難以忍受。”

當下石軒中退回去把西門漸架入庵去,後面諸人都跟了進去。慧根女尼雖然深感詫怪,卻不多問,一面引大夥兒到一座偏院去,一面已命人趕辦齋膳供客,石軒中把西門漸、鄭敖等七人帶入一個房間內,都替他們點了睡穴,於是這七個人都安靜地睡在禪榻上。

直到這時石軒中才算是騰出手腳,可是時間過得快,目下已是下午申牌,離子時只有三個多時辰,假如不能在這三個時辰之內把他們救醒,這些武林中的精英都得毀於“鳳腦香”藥力之下。

慧根女尼道:“庵主閉關之期就在今日,此所以貧尼會說石大俠來得巧極,不過何時開關,卻不知道,貧尼偌大的心事,總算暫時放下!”

石軒中和朱玲都不明其意,但又不便詢問,石軒中向朱玲道:“我這就赴襄陽一趟,儘快回來,也許把蘭兒一齊帶回來。”

慧根女尼面色微微一變,但石軒中和朱玲都沒有注意到。朱玲沉吟道:“看來只好如此,你得快點回來啊?”慧根女尼突然插口道:“石大俠不能等明日才動身麼?”朱玲答道:“不行,我的徒弟上官蘭被毒蛇咬傷,如今在襄陽一間客店中,傷勢極為危急,只怕店家會把她趕出店呢!”

慧根女尼哪知內中情形複雜,聽了朱玲的話,以為石軒中立刻會回來,登時十分寬慰地籲口氣。石軒中連齋也不吃了,匆匆離開菩提庵。

胡猛卻是不管天塌的人物,好不容易等到齋膳送來,便放量大吃。慧根女尼一生未曾見過有人食量像他那麼大,眼看整桶白飯都讓他吞下腹中,似乎尚未全飽,大感奇怪。

朱玲用過齋膳之後,便和慧根女尼閒談。話題轉到庵主清音大師身上,朱玲道:“我真盼望師父這時忽然開關,她老人家一定能夠指點如何解救鳳腦香的辦法!”

慧根女尼道:“庵主如果此刻開關,貧尼非在佛前多磕幾個頭不可,我真是擔心死了!”

朱玲正要詢問,慧根女尼突然起身,道:“你剛才不是說什麼鳳腦香麼?或者有辦法。”朱玲大喜過望,急忙道:“師姊可肯見教?”

慧根女尼道:“你跟我來”她當先走出偏院,朱玲跟在後面。她曾經在此庵住過一段時期,因此知道慧根女尼乃是向庵主所居的靜室走去,以為她帶自己去叩詢清音大師,但走人庵主所居的靜室之後,才發覺房中毫無人影。慧根女尼道:“庵主她老人家在後面一問小茅屋裡閉關,那茅屋不但漏雨,又不擋風,這三年來真苦了她老人家啦!”

她一面說,一面打開禪榻下一個紅木的箱子,道:“我記得有一卷書內載著各種希奇古怪的藥物的名稱和用法,好像有鳳腦香這一味……這一本就是了,師妹你快打開看看,或者記載有解救之法。”朱玲趕快接過那捲書翻開查閱,突然喜道:“有了,有了,啊,還載得有解救之法。”

她繼續看下去,過了一會,突然抬頭向慧根女尼問道:“師姊可曉得哪裡找得到雪蓮?”

慧根女尼搖頭道:“我不曉得”

朱玲合起書頁,還給慧根女尼,道:“就算找得到雪蓮,但還須七日爐火之功,唉,雖有解救之方,但緩不濟急!”她異常失望地站起身。

慧根女尼也嘆口氣,道:“真是想不到的事……”她歇了一下,又道:“最近我老是心驚肉跳,好像有什麼大禍快要臨頭似的!”

朱玲詫異道:“師姊你託庇佛門,怎會有這種現象呢?”

“唉,我個人倒不關重要……師妹你也許不明白,凡是像師父那樣閉關潛修,必有無數魔障,尤其出關之際,最須提防外來劫難!”

朱玲道:“我明白了,哎,真的會這樣麼?”

慧根女尼道:“這種先例,佛門中屢見不鮮,尤其是佛法越深修持越苦的大德,所遭遇的劫難必定更加厲害難防!”

朱玲緊鎖柳眉,緩緩道:“這樣說來,我們投到本庵竟是一大失策,看來我們分明要帶來師父的災劫!”

慧根女尼詫道:“師妹怎可這樣說?”

“唉,師姊你想想,我們正與武林一些魔頭作對,本來菩提庵與世隔絕,怎會有什麼災劫降臨?但我和石軒中等既然落在此庵中,說不定便有人來尋事!”

慧根失色道:“師妹說得有理,這怎生是好?啊,剛才我就不想讓石大俠離開,好歹捱到今晚子時,師父最遲便在子時出關。”

朱玲想一下,道:“眼下最可能來尋事的有兩路人馬,一是瓊瑤公主的一路。另外一路……”她沉吟一下,眼光露出緊張之色,接著道:“這一路就是我以前的師父玄陰教教主鬼母,假如她用金鈴神鷹跟查出我們行蹤,她很可能突然光臨!”

慧根女尼雖然擔心此事,但卻不知鬼母和瓊瑤公主是誰,因此也不明白,假如是這兩路人馬之一出現的話,事態之嚴重達到何種程度。

她反而安慰朱玲道:“你也別往壞處想,但願我佛保佑,平安無事”

朱玲柳眉微展,決斷地道:“請師姐帶我去看看師父閉關的茅房。”

慧根立刻帶她出去,轉到後面,只見在一座偏院當中,孤零零搭著一間方圓尋丈的茅屋。朱玲在屋旁站了一陣,茅屋中毫無聲息。她把慧根女尼拉到院外,輕輕道:“師姐,你趕緊去通知本庵弟子,一律回到房中誦經,聽到任何聲息,都不許出來窺看!快去”慧根見她說得鄭重,便匆匆去了,不久便走回來。

朱玲輕聲道:“目下怕只怕對方放火,波及這座茅屋,因此我們必須守在此處!現在我先到前面去,請胡大叔注意一些事情,馬上就回來……”說罷立刻匆匆向前面走去。

見到胡猛之後,便囑他注意看守門戶,任何人都不許進去。胡猛雄赳赳地道:“我老胡就站在門口,誰要進來,先打他兩拳。”

朱玲搖頭道:“那也不行,人家若是沒有動手,你便不可胡亂打人。”

胡猛糊塗起來,瞪眼道:“怎麼啦,不許人家進房,又不準老胡打他,我弄不懂。”

朱呤道:“你先喝退人家,不要輕易動手。因為你的拳力太重,一不小心就把人家打死,知道嗎?所以你先喝他,假如他硬要衝入房,那才出手打他……”

胡猛似懂非懂地點頭,朱玲心想這也不過是有備無患之意,希望不會有敵人來侵襲。當下進房瞧瞧那些人,只見他們都睡熟了,倒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她出了房間,又向後面奔去,忽然遠遠聽到一聲尖叫,朱玲大吃一驚,右手拔出白虹劍,左手掏出七八枚金針,捏在掌心。

這時她不從原路奔去,縱上房頂,繞個圈子,從後面兜到那座偏院中。

放眼一瞥,心中大吃一驚,原來院中竟已多出四個和尚,一個矮矮瘦瘦的站在院子角落,冷冷瞧著院中。在他旁邊還有一個斷去一臂的高大和尚,手提戒刀。

另外兩個和尚一個用手中戒刀指著慧根女尼的胸口,把她逼到牆邊。一個則捲起雙袖,左臂露出五枚銀環,這和尚雙手握著一塊魔盤大的石頭,作勢要向茅屋砸去。

這景象方一入眼,慧根女尼又尖叫一聲,原來她仍是被那手舉大石的和尚做出的動作駭得尖叫出聲。

朱玲腦筋一轉,從那個和尚左臂套著五枚銀環上面認出他們的來歷,心想一雕三熊多年前名震黑道,尤其那一雕武功奇高,在當時聲名更在白骨神魔褚莫邪和冷麵魔僧車丕之上。這一干魔頭幾時竟出來了?

那個雙手托起大石的和尚幾次作勢欲砸,但卻沒有真個出手,把慧根女尼駭得面色如土,一聲一聲地尖叫。

牆角那矮瘦和尚冷冷道:“你再不據實說出,那就不管是誰,先砸塌那茅屋,再放一把火燒為平地,聽見沒有?”

慧根女尼吶吶道:“老師傅你們也是佛門弟子,為何與小尼過不去?”

那矮瘦和尚仰天冷笑道:“廢話少說,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說是不說?”

那雙手舉石的和尚又作勢欲砸,慧根女尼尖叫一聲,刺耳之極。

矮瘦和尚突然一凝神,牢牢盯著那茅屋,緩緩道:“屋中之人已經起來麼?”

但別的人都沒有聽到什麼聲息,慧根女尼駭得說不出話,那矮瘦和尚下令道:“砸塌那茅屋!”那手託大石的和尚應了一聲,雙臂一振,手中大石,急猛絕倫地向茅屋砸去。

就在巨石出手疾向茅屋砸去之際,慧根女尼驚駭號叫道:“師父快出來……”幾個和尚一聽此言,全部轉目四顧,敢情他們以為慧根在招呼匿在暗處的師父趕快出來。那塊巨石剛剛碰到茅屋,突然“呼”的一聲倒退回去,直向院角的矮瘦和尚砸去,同時之間七八點金光分頭向四名和尚射去。

那矮瘦和尚不但武功高強,人也機警之極,本來聽到巨石砸來的風聲時,揚掌欲劈,忽地欲然退開,這一著不但避開那塊巨石,同時也閃開金針刺體之厄。

可是其餘三個身軀高大的和尚,卻都被那無聲無息快逾電掣的金針打中穴道,幾乎在同一時間慘哼出聲,齊齊栽倒地上。

矮瘦和尚也不望那三個手下,雙目凝注著那座茅屋,冷笑道:“什麼人膽敢妄施毒手,暗算貧僧手下?”

茅屋的草牆突然裂開一條縫隙,一個身穿白色羅衣的絕豔美人,側身輕巧地穿出來,右手斜抱著一柄精芒耀目的寶劍,嫣然一笑道:“一雕三熊不但徒具虛名,而且更是無情無義之輩,令人齒冷!我是白鳳朱玲,我可要再嘗一嘗我金針的滋味?”

矮瘦和尚怔一下,緩緩道:“上官蘭真有本事,把師父搬出來啦!”他轉眼望著僕跌地上的三人,又道:“他們在青草寺中已現叛跡,貧僧遲早都要取他們性命,是以與‘情義’兩字全不相干。”

朱玲何等聰明,心念一轉,已知這個矮瘦和尚必與上官蘭當日的危難有關,但她不知內情,因此不肯隨便說話,閃爍地笑一下,道:“蘭兒雖然身上蛇毒之傷未愈,但早已算定你必會來此。”

那矮瘦和尚雙眉一挑,道:“哦,艾蓮溪已把這點告訴她了?看來貧僧已來遲了一步!”

朱玲原本是隨口唬他,誰知當真唬對了,只不知對方口中的艾蓮溪又是誰。美眸一轉,含糊地道:“不錯,可是你來得還不算遲!”

那和尚眼睛一亮,仰天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們仍須貧僧指點確實地點了?嘿,嘿,當真來得不遲?”

慧根女尼嫌惡地瞧著那和尚,忽然插口道:“這個佛門敗類,還口口聲聲稱貧僧!”

朱玲回眸一笑,道:“你別急,我得先試一試他的刀環絕技,看看有沒有講價的餘地!”

那矮瘦和尚四望一眼,總不見石軒中出來,心事便放下大半,頷首道:“石夫人說得不錯,貧僧如無相當分量,想來難以分到一份……”說時已捲起左袖!露出五枚銀環,右手同時掣出戒刀,拽開架式,接著道:“請石夫人賜教幾手!”

須知這矮瘦和尚便是上官蘭以前碰上的青草寺主持破貪大師,他的刀環絕藝久震武林。以他想來,白鳳朱玲雖是鬼母嫡傳弟子,但功候到底有限,何況後來又嫁了人,一身功夫能夠保持不退,便算不錯,良難有所精進。是以只要石軒中不出來,就算朱玲不先說較量的話,他也不肯輕易退去。他心中已打好算盤,假定將朱玲擊敗,還有那個女尼只須舉手之勞便可制服,於是便可達到目的而不須與朱玲共分。

朱玲面對這個著名老魔,不敢大意。姍姍上前,提劍緩緩刺去,劍尖侵入對方身體兩尺之內,突然間快逾閃電,但見白虹暴漲,轉眼之間已攻了三劍之多。破貪和尚心頭一震,舞刀護身,腳下忽進忽退,奇奧異常,竟把對方三劍盡行讓過。

朱玲面上露出詫駭之容,又連攻了數劍。破貪和尚只採守勢,手中戒刀上下翻飛,雖然不敢硬架對方寶劍,卻也不甚費力,便完全化解了對方攻勢。

破貪和尚暗中微喜,心想朱玲雖是劍法詭奇,不愧為鬼母門下,但劍上功力比起自己數十年精修苦練之功,尚遜一籌。今日的一戰只須多加小心,等一會出奇制勝,必可擊敗於她!

朱玲嬌叱一聲,劍勢如狂風驟雨般急攻而來。她使的劍法乃是鬼母嫡傳玄陰十三勢,詭奇奧妙,每一劍都毒辣已極。把個破貪和尚逼得沿著院牆連連倒退。

慧根女尼在一旁連連喝采助威,朱玲似是得此鼓勵,攻勢更盛,打得破貪和尚竟無還手之力。

可是五十招過去,朱玲的銳氣漸挫,破貪和尚似乎已穩住陣腳,強守固拒,腳下不再倒退一步。

朱玲厲聲道:“你以刀環成名,那銀環乃屬暗器,我的金針自然也可隨時出手。”

破貪和尚應道:“石夫人儘管施為,貧僧死而無怨!”正說之時,朱玲劍勢陡緩,左手似是要掏出金針來。破貪和尚豈肯放過機會,戒刀上突然用足十成真力,使出連環招數,從側鋒搶攻進去。招數方變,陡覺對方劍上內力也突然增強,竟然不弱於自己。一連攻了三招,朱玲使出來拆解的劍法,除了奇詭毒辣的玄陰十三勢之外,還加上一招半式別的手法,威力絕大。心中大大上震,忽萌退志。白鳳朱玲這時已在劍法中夾雜上本菴菴主清音大師所傳的“玉龍心法”,是以劍上招數邪正兼具,正反相生,反趁對方逞幸急進之際,搶到先機。只見她左手一揚,嬌喝一聲“看針”。破貪和尚斗然一凜,左手銀環閃電飛出,罩向對方左手金針來路。朱玲嬌聲一笑,手中白虹劍幻出大片精芒光雨,星飛電掣,竟把那枚銀環吸去,擊落地上。破貪和尚心知不妙,只因自己算錯一著,本來可以力拼數百招的敵人,此時已控制了先機,加上她手中寶劍不是凡物,已經變成不能再戰之勢。當下急於脫身,突然使出一派拼命的進手招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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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千鈞一髮

朱玲淡淡一笑,忽又改用石軒中所傳的崆峒無上劍法,到第三招使出一式“大雲垂”,劍光化為一片光幕疾罩下去,嗆一聲削斷敵刀。破貪和尚疾然斜縱開去,突然脅下一麻,頓時栽倒地上。

朱玲微微一笑,輕輕道:“你以為還是以前的朱玲麼……”話聲未歇,忽然聽到風中隱隱傳來大喝之聲,朱玲心頭一凜,聽出是胡猛全力攻敵時才會發出的喝聲,連忙提劍向前面奔去。

她剛剛躍過一層屋脊,突然間中止前奔之勢,想道:“胡大叔在前面已發現敵人,正出手阻攔,固然十分吃緊。可是對方不知來了多少人,若然又另遣一批到這後面來,那座茅屋已有裂縫,誰都可以瞧見正在入定的庵主,而武林人一看便知庵主正施展內家極上乘的內視吐納性命雙修的大法,並且看得出正當緊要關頭。

任何人均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庵主的一生功行毀於一旦。這刻我若貿然到前面去,庵主這邊豈不大是可慮。”

此事非同小可,因此朱玲這時恨不得有分身之術,可以兩頭兼顧。

前面的胡猛此時屹立在禪房門當中,環眼圓睜,在他前面有個年紀極輕的美少年,已退開了一丈二三尺遠,分明他無法硬擋胡猛的神拳。

胡猛腦中牢牢記住朱玲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入房,是以剛才那美少年突然出現,徑自要進入禪房之時,他先是喝令那美少年停步,但毫無效力。那美少年似是看出他是憨渾之人,到了切近,突然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明是右手攻敵,極為毒辣。突然間左掌猛力一推,想把胡猛推開。

胡猛自從跟隨石軒中數年之後,已經非復當年般只有迎面連環三拳。他左手學會了達摩三式中一招“天羅逃刑”,右手卻練熟了石軒中由劍法中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這時隨手一招“捲簾手”,竟然守中帶攻,奧妙無匹,不但把那美少年的毒辣招數盡行封住,同時掌力吐處,那美少年騰不出封蔽,只好退開數步。

胡猛瞪眼睛道:“呔,你一定要進房麼?”

美少年面上毫無表情,冷冰冰道:“不錯。”

胡猛心中一喜,這回可以真的出手還攻,不須再憋住這口悶氣。眼看對方身形微晃,立時大喝一聲,運足神力,一拳打去。

美少年萬萬想不到這條渾漢拳力之重,竟是平生未見,虛虛封了一下,借力疾退。這一退已遠隔一丈二三尺,胡猛心中痛快之極,不禁仰天大笑。

那美少年眉頭一皺,道:“石軒中在哪裡?”語氣冰冷得有如提及宿世仇讎的姓名。

胡猛一時忘了身在何地,脫口道:“你想見他,先過了我老胡這一關再說。”這兩句話原本是以前他和鄭敖把守住第一關時,對那些想求見石軒中的武林人常常說的話。

美少年面上泛起怒色,想了一想,道:“你可認得出我是誰?”

胡猛道:“不曉得,可是面熟得很。”

美少年接著道:“你快去告訴他,我是白桂郡主。”

胡猛呵呵一笑,道:“你想騙我離開此門是不是?我老胡再也不上這個大當!你只要過得我這一關,就帶你見他。”須知胡猛一直未曾醒悟此處不是石軒中的故居,同時他以前上過不少次的當,故此一口拒絕。

那個自稱是白桂郡主的美少年冷冷道:“老胡你真是大渾人,快去告訴石軒中……”言猶未畢,天空中忽然隱約傳來清脆悅耳的鈴聲。胡猛突然仰天瞧看,道:“那鷹兒又來啦!”

對方也不禁仰天觀望,只見一頭蒼鷹矯健地在頭頂遙空處盤旋一匝,迅即振翼向北方飛走。“你見過這頭蒼鷹?”他問,胡猛揚揚得意地道:“當然啦,它頸子上吊住一個金鈴,看來很好玩的,差點被我老胡一拳打死。”

“為什麼呢?”他又問。

“這個……這個……我也不曉得,它站在一個傢伙的臂上,極神氣的!”

“哦,是人豢養的?那人是誰?”

胡猛抓抓頭皮,艱困地追想一陣,突然喜道:“是玄陰教的人,一個姓龔的像個小孩,還有個漢子姓陸,他用鐵扁擔跟我較量氣力,哈哈,可被老胡打跑了。”

美少年兩道細眉一揚,道:“我走啦,你記得告訴石軒中說白桂郡主來過。”他哈哈一笑,接著道:“記得說啊,讓他好好罵你一頓。”

胡猛眼看她縱上牆頭,突然記起石軒中不在,忙忙叫道:“等一等,老胡忘了告訴你……”說到這裡,那美少年已走得無影無蹤。一道白影“刷”地掠下來,落地現身卻是白鳳朱玲。她四顧道:“敵人呢?”胡猛眨眨眼睛,道:“跑啦,我老胡忘了告訴他石大俠不在”

朱玲心竅玲瓏,立時味出其中之意,馬上接口問道:“他是誰?”

“是個年輕人,他說自己是白桂郡主……”朱玲但覺心中不自在起來,雖然她深信石軒中與他們不會有什麼沾搭,但先是白蘭,後是白桂,這兩個美女以前和石軒中略曾交往過,便都自動潛來想幫助他,這種情形不免使得身為妻子的朱玲感到不好受。她道:“你把她打傷了?”“沒有,老胡跟她說起那隻蒼鷹之後,他就跑啦!”

朱玲自然也發現那頭“金鈴神鷹”,心中甚為憂慮玄陰教會大舉來犯。當下轉身疾然縱上牆頭,追出庵門之外,哪裡還見得到白桂郡主的影子。

且說石軒中他趕到襄陽城之後按照約定走入第一家店,那輛華麗馬車仍然在門外,因此他不須再問。進了客店略一打聽,便徑向西跨院的一間上房掀簾而入。但見外間當中擺著一張椅子,一個健漢端坐椅上,瞪眼望著門口。雖見石軒中進房,卻依然端坐如故。

石軒中目光一轉,輕輕咦了一聲,也不理那壯漢,徑自闖入內房。

只見床上躺著面色蒼白的上官蘭,此外已無別人。他過去細察上官蘭的傷勢,發覺她已是奄奄一息,心中大震,連忙掏出三粒丹藥塞入上官蘭口中,跟著便急步走出房外。

這座客店甚為寂靜,可知沒有發生過什麼事。石軒中走到櫃檯,取箋揮毫寫了幾個字,緘封起來,著店夥趕快送去。掌櫃的一看上面寫著的人名,立時諾諾連聲,派一個店夥急急送去。又向石軒中道:“呂大爺府上就在左邊隔三條街處一會兒就送到”

石軒中道謝一聲,回到房中,只見那健漢仍然端坐外間椅上。

他知道這個健漢就是外面那輛華麗馬車的車伕,而他被人點住穴道的手法,正是瓊瑤公主一脈,故此可以猜測這車伕被自己人所點住。但為什麼要把車伕點住穴道,擺在這裡?這個問題就無法測透。

石軒中過去舉起手掌,要向那車伕背上擊落,陡然停止了動作,暗想點這車伕穴道之人,最可能就是帶上官蘭同來的白桂郡主,看她下手甚輕,大概再過個把時辰就可自行回醒。白桂郡主此舉必有用處,自己何苦去破壞她的佈置。

念頭一轉,便轉身回到內間,過去把上官蘭上半身拉起,左掌托住她的背心。

這時上官蘭虛弱之極,加上蛇毒攻心,眼看就要氣絕。

石軒中運起精純玄功,掌心中透出一縷熱氣,透入上官蘭脈穴,助她延續住維繫性命的一口氣。果然他一經施為,上官蘭登時呼吸轉強,喉頭微微作聲,原來這時她才能夠嚥下石軒中剛才塞在她嘴裡的靈丹。

又過了片刻,上官蘭面上居然恢復一點血色,無復當初那等驚人慘白。

石軒中心知乃是師門“保心丹”及自己運玄功相助後,她已略為恢復元氣。可是因為那保心丹只能加強心力,延續氣息,卻不能治療蛇毒,不使攻入心臟。因此他暫時也不能鬆手,以免前功盡廢。

過了老大一會,上官蘭面色越來越發好轉,不知內情的人,定然無法從她面色上看出危險。

石軒中年紀雖輕,但功力精純無匹,凌駕寰宇,是以這種最耗真元的救人心法,在他使出來效力既大,而又毫不吃力。

他一直望著房門,希望呂振羽趕快出現,並且攜來專治毒蛇咬傷的靈藥,但等來等去,聲息毫無。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上官蘭突然輕輕唉了聲道:“蘭兒全身的骨頭都痠痛不堪!”

石軒中道:“你別說話,一心一意對付體內的蛇毒為要。你躺了這麼久,自然覺得痠痛。”

上官蘭靜默了一陣,又忍不住道:“師父你親自到少林去的麼?師母呢?”

石軒中隨即把最近的經過扼要告訴她,最後道:“等呂振羽大俠來了,他的獨門靈藥武林中無不知名,馬上就可以把你所中的蛇毒解去,而你得到為師之助,一身真氣目下幾乎已恢復了七八成之多,只等蛇毒一解,就可如平日一般隨意走動。”

上官蘭大喜過望,深深吸口氣,寧神壹志,調引氣息,轉眼間靈臺清澈,已入無我之境。丹田間升起一股真氣,與石軒中掌心發出的那股熱流會合,穿透全身經脈穴道。

不知不覺又耗了半個時辰,上官蘭突然感到石軒中掌心微震,熱流忽然中斷了一下。這時她已感到自己完全恢復,因此忍不住睜眼問道:“師父,你可是覺得累了?”

石軒中道:“我不累,只是恰好想起一事,甚是急迫,以此心緒波盪……”他沒有告訴上官蘭關於史思溫、鄭敖等人現下只能再活個把時辰。他深信瓊瑤公主的話決不虛假,只要一到子時,史思溫等七人縱然尚能苟存殘生,但一身武功散盡與及身體殘廢卻決不能避免。

上官蘭芳心大凜,暗想不知什麼大事竟會使得號稱“劍神”

的石軒中也為之心波震盪?想來想去,除了師母之外,誰還能使師父這樣?

“師父,師母可是發生什麼變故?”原來剛才石軒中並沒有提及在路上救回史思溫西門漸等人之事。

“她沒事,你如今還得多用功夫,免得白廢了一番心血氣力!呂兄敢是不在家?竟然遲遲不來?”

上官蘭突然跳落床下,轉身跪在石軒中身前,道:“師父分明急於等呂大俠來把蘭兒蛇毒除清之後,便去趕辦另一件事。假如師父為了蘭兒之故,耽誤了大事,試想蘭兒日後如何擔當得起?”

石軒中道:“你別胡鬧,快點繼續運功”

“蘭兒覺得已經痊癒,就算蛇毒尚在體內,三天五日之內,決不妨事,師父你必須先去解決那件大事。”

石軒中一聽真有道理,矍然道:“那麼我就赴菩提庵去。”

突然間一陣匆促的步聲傳來,石軒中沉住氣,等候來人。腳步聲到了房門停住,跟著有人喊道:“石軒中大俠可在房內?”

石軒中聽出那人口氣甚顯匆遽,便疾然穿出去,只見院子站著一個勁裝疾服的中年大漢,背上還插著單刀,鬢額上佈滿汗珠。

這勁裝漢子終於忍不住喘出聲來,石軒中未見過此人,劍眉輕皺,道:“我就是石軒中,兄臺有何指教?”

那人呀了一聲,急急道:“小的本來跟隨呂振羽爺到菩提庵去,那邊形勢極為緊急,因又有人急報呂爺說石大俠在此店等他去,呂爺立即命小的趕回來,請你老兼程趕去。其時因石夫人形勢危急,因此呂爺吩咐之後,隨即現身上前……”

石軒中道:“敵人是何來路?”

那勁裝漢子道:“是玄陰教的,聽說教主鬼母也到了,但小的卻沒有瞧見。”

上官蘭這時也走出房外,她一聽敢情連鬼母冷婀,這位天下公認第一高手也親自下了碧雞山,禁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石軒中也有點沉不住氣,簡直不敢想像鬼母會用什麼手段去對付愛妻朱玲,不過他又知道此時急也無用,但見他俊面泛起蒼白之色,凝眸想了一下,先向那勁裝漢子道謝一聲,然後轉眼對上官蘭道:“蘭兒留在此處,不可隨我前去,免得我施展不開手腳。”

上官蘭哀聲道:“蘭兒寧死也要去陪師母。”

石軒中肅然道:“我此去如若發現你師母遭了不測,勢必與鬼母相拼。她的武功不比等閒,我們力拼之下,可能同歸於盡。”

上官蘭垂淚道:“如是這樣,蘭兒豈能偷生苟活於世上?”

那勁裝漢子見他們師徒說話,便走開了。

石軒中沉聲道:“你必須活下去,來日責任艱鉅異常。須知這次史思溫及鄭敖等都中了瓊瑤公主的風腦香,不但目前心神迷失,而且倘若在今晚子時以前,得不到解藥,他們便將因而喪失一身武功,並且成為殘廢。你小師弟我託付峨嵋苦庵無緣庵主暫時收容,假如我和鬼母偕亡的話,崆峒一脈就要靠你延續,小師弟也得靠你撫育成人,授以本門武功。”

上官蘭聽得呆了,兩行珠淚簌簌地直滴下來。

石軒中細心想想:已沒有囑咐她的事,又沉聲道:“你雖然不赴菩提庵,但也小心別讓玄陰教人發現你,以致被她們一網打盡。

日後好生珍重,為師這就走了”

他說走就走,宛如一道閃電似的出了襄陽,施展開身法,不久工夫,已抵達菩提菴菴門。

庵內突然傳出一聲震耳長笑,笑聲清勁圓潤,遠傳數十里之遙……

石軒中突然停住去勢,心中暗暗長嘆一聲。

笑聲停住之後,庵門陡然大開,只見佛堂內人數不少,最惹眼的卻是佛堂當中,一個青衣婦人。她右手一支黑鳩柺杖拄在地上,身量微胖高大,面如滿月,看上去不過是三四十歲之間的年紀,可是雙鬢卻微染霜痕。

石軒中對於這個曾經兩度交手的強仇大敵鬼母冷婀,自是印象深刻,虎目一掃,只見她身後是白無常薑黃、黑無常姜斤。左邊是鐵臂熊羅歷和陰陽童子龔勝,右邊是交趾阮大娘和雪山雕鄧牧。

在鬼母腳下躺著三人,一個是身穿白羅衣的白鳳朱玲,一是胡猛,還有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便是江北名家呂振羽。

石軒中的目光在地上三人身上都停留一下,居然發現他們三個都未死,心中略為寬慰。

鬼母道:“想不到今日在這菩提庵中與石軒中你三度相逢,別來倏已數載,諒你劍上功夫又精進不少。”

石軒中抱拳道:“石某不過是庸碌之輩,何勞教主下問!”

他話聲微軟,含笑向鬼母身邊幾位香主點頭招呼,又接著道:“石某得知教主親移大駕到這菩提庵中,是以立即趕來,請問教主,將賤內及兩位好友如何處置?”

鬼母面色微沉,緩緩道:“這個逆徒麼……本教主暫時不擬取她性命……”

石軒中仰天冷笑一聲,道:“石某雖是不才,但教主在未曾三度贏得我手中青冥劍之前,也別想加害任何一人”

鬼母微哼一聲,道:“各位香主可覺得石軒中之言誇大了一點?”

左右四位香主齊齊躬身,鐵臂熊羅歷應道:“教主千萬不可為他言語所激!目下刑堂香主尚在險境,甚為可慮。”

鬼母道:“依你之意又該如何?”

鐵臂熊羅歷道:“為了刑堂香主著想,還是先求解救之藥為是!”

鬼母道:“解藥如何求法?”

“解鈴還是繫鈴人,只從瓊瑤公主身上尋求解藥。”

鬼母眉頭輕皺,道:“你這話怎說?”

石軒中也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耐心聽下去。

鐵臂熊羅歷道:“啟稟教主,目下離子時只有個把時辰,因此必須儘快。求取解藥之舉,除了石軒中之外,無人可以辦到!”

石軒中忍不住插口問道:“恕石某不懂羅香主言中之意,為何我可以辦到?”

“石大俠不久以前曾與瓊瑤公主結伴同行,共赴峨嵋,可有此事?”

石軒中點頭道:“不錯,但與求藥之舉有何關連?”

“事急則須通權達變,石大俠為了石夫人的安危,這回只好委屈一次,請你立刻去找瓊瑤公主,見面之後,或以相識之情,或以強硬手段,總把解藥弄取到手為原則。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俠你與瓊瑤公主相識,是以必須煩你走一趟。”

石軒中尋思一下,道:“假如我求取不到呢?”

羅歷道:“石大俠乃是聰明不過的人,不須本座多說。”

石軒中暗暗大怒,心想這羅歷真是陰損下流,竟以愛妻朱玲的性命要脅自己向瓊瑤公主求藥。但這時又不能不答應,只好冷冷道:“時間無多,一時到何處去找瓊瑤公主?”

羅歷笑道:“這一點好辦,她就在此庵東面二十里左右一幢石樓之內。”

石軒中含怒瞪他一眼,但時間所剩無幾,不敢再說話耽擱,長嘯一聲,縱身飛出庵外。不一會工夫,他已到達那座石樓,並且會見到瓊瑤公主。

石軒中奔向石樓之時,遠遠已被瓊瑤公主手下發現。因此瓊瑤公主已知這來人是哪一位,但石軒中踏入石樓內寬大的房間時,她仍然掩不住內心激動之情,眉梢眼角都發散出動人光采。

這房間佈置得富麗堂皇,四周俱有燈燭,因此照得一室明亮如晝。

瓊瑤公主肅客入座,侍婢送上香茗之後,便完全退開,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燈下對坐。

她微微一笑,嬌媚異常,柔聲道:“你深夜光臨小樓,有什麼要緊的事?”

石軒中反而被她這種和氣的態度弄得甚是迷惑,須知這瓊瑤公主一向冷若冰霜,行事狠辣,目下一反常態,倒教石軒中感到莫測高深。

他尋思一下,徐徐道:“公主似乎對石某此來絲毫不感驚異!”

瓊瑤公主道:“驚異?啊,不,你如不來,才使我覺得奇怪呢!”

石軒中除心裡微感不安,但面上一點也不露痕跡,道:“公主神機妙算,不是常人所能猜測出來,敢問公主為何算定石某會登門拜訪?”

她含蓄地笑一下,道:“你可是明知故問麼?但沒關係……你今晚移駕到此,可有什麼事要我效勞?”

石軒中心裡道:“你才是明知故問哪!”口中卻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石某專誠登門造訪,自然有求於公主!”

瓊瑤公主突然起身,在猩紅色的地氈上搖曳地走個圈子,然後停在石軒中椅子後面,緩緩道:“你居然有事求我,你以為我會答應幫助你麼?”

石軒中端坐椅上,動也不動,朗聲道:“此行成敗,石某未曾考慮到”

她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但午間我們會面時的情形你總該記得,哼,哼,那時你不但毫無人情,連一聲問候都沒有,還仗著秘傳劍法,咄咄逼人!”

石軒中突然舉起手掌,截斷她的說話,插嘴道:“公主恕我無禮插言,古語云士可殺而不可辱,石某今晚正處於此境。”他的話雖然說得平和,但語意堅決無比,令人不得不信他的話乃是出自腑肺。

瓊瑤公主默然思索一下,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個言行如一的大丈夫,這話絕非虛假。那麼……那麼你坦白告訴我今晚何故來此?”

石軒中微喟道:“說出來當真慚愧,石某實在是為勢所迫,不得不專誠來求公主!”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插嘴道:“你們沒法找到解藥,對麼?”

“不錯,這也是原因之一!”

瓊瑤公主倒想不到還有其他原因,不覺流露出注意的神色傾聽。

“石某於束手無策中,先抽身到襄陽去看看上官蘭,其時蘭兒奄奄一息,甚是危殆,我不得已用本身玄功助她增強氣脈,因而耽延至今。”

瓊瑤公主直到這時還聽不出個所以然來,秀眉微蹙道:“莫非她終於不治,以致你前功盡廢?但這與我有何相干?”

石軒中道:“蘭兒倒沒有什麼事,但內人及胡猛兄卻困人單勢孤,落在玄陰教教主鬼母手中!”

她禁不住啊了一聲,道:“她來得真快,今午我才接到消息說她已離開碧雞山。”

石軒中頷首道:“難怪你會感到意外,這是因為她借到三隻擅長搜尋敵蹤的金鈴神鷹,所以她一離山,便可不須耽擱,筆直趕來!”

“她可是找我?你已見到她了?”

“不錯,我已和她會面。至是她是否要對付你則不得而知,但目下她卻專心要挽救西門漸。”

她點點頭,道:“你可是因人手不夠,要我率領手下去助你對付鬼母?”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這主意頗佳,但目前還談不到。只因內人及兩位好朋友都落在她手中,石某無法逞強動手。”

“這樣說來,她是用朱玲的性命迫你找我求取解藥了?她為何不率手下親自來此奪取?”

石軒中道:“此刻距子時不到一個時辰,她如沒有把握能夠在短短時間之內贏你,豈敢冒此大險?”

瓊瑤公主冷笑一聲,道:“也許她會考慮到贏不得我,所以不敢親自出手”

石軒中點點頭道:“假如鬼母至今仍如石某般不知公主底蘊的話,決不敢輕易相犯。她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除了本身武功的確高明之外,頭腦智謀之深遠縝密,也是成功的主要原因。”

他停頓一下,接著道:“石某已把一切坦白奉告,公主是否允許賜給解藥?”

瓊瑤公主突然又從座中起來,在房中緩緩兜圈,臉上露出沉思之容。石軒中此時微覺緊張,假如她一口拒絕了,真不知如何處置才好。假如不顧一切與她動武,目下別說她手下人數眾多,就算只有她一個人,以她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決非在一兩個時辰內能夠把她解決!

瓊瑤公主轉到石軒中椅子後面,雙手按在椅背之上,緩緩道:“給你解藥可以,但我有條件!”

石軒中道:“只要石某辦得到,總可盡力而為!公主請說出條件。”

“你當然辦得到,可是不大容易就是了!”

石軒中情知她的條件必定使他深感為難,但目前愛妻一命可說是握在這個女子手中。為了愛妻朱玲,就算要他含垢忍辱,也是無可如何之事。當下沉聲道:“只要不是傷天害理,違悖俠義之道的事,就請公主明示!”

瓊瑤公主嘴唇欲開還閉,好像那條件不容易說出口!

石軒中端坐椅上,雖然看不見後面的瓊瑤公主的表情,但從她突然沉默的跡象推斷,已暗暗感到不妙。

只聽她低聲細語道:“我要你把解藥送去之後,一等到朱玲等人救出險境,你便隨我到雪山冰宮,永絕凡塵。”

石軒中心頭大震,凝眸無語。

她又補充道:“日後再也不得會見朱玲。”

房間中再也不聞人語之聲,石軒中一直端坐不動,從外表上看去,這位大劍客好像十分冷靜地思索什麼事,其實他心湖中已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腦子裡一時已無法有條理地思忖。

瓊瑤公主縱是當代奇女子,但處身於這等男女之事之中,竟也和普通的女孩子無甚差別,冷豔的臉上泛起紅暈,眼珠轉來轉去,顯然她說出剛才的話時,也用了莫大的力量才說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把深藏心中的情意說了出口,這些本都是毫無準備。

這刻她若不是站在石軒中後面,必定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過了一陣,瓊瑤公主漸漸回覆素常的冷靜。但僅僅轉瞬間,她又為了石軒中的沉默而感到羞愧激動。無意中瞧見石軒中背上斜斜插住的青冥劍,便伸手握住劍柄,緩緩把寶劍抽出來。

濛濛青光在石軒中眼前一閃,跟著一陣砭骨寒氣從喉嚨傳到全身。

石軒中矍然一驚,這才發現那柄神物橫擱在他咽喉上。

在這死生一髮之間,石軒中反而立即收懾住紊亂的心神,朗聲道:“公主此舉是何用意?”

瓊瑤公主眼中突然現出悽慘之色,緩緩道:“你別管,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石軒中迅速地思忖一下,沉聲道:“公主明知石某不會答應,何必再問?”

瓊瑤公主腦海中“轟”一聲,但覺眼前一片烏黑,過了一陣才恢復過來。

石軒中說出拒絕的話之後,預料她一定玉腕微沉,將自己咽喉割斷。那青冥劍是他師門至寶,深知該劍之鋒快天下無匹,就算運罡氣護體,也無用處!

須知他已想到假定自己答允了瓊瑤公主的話,朱玲失去自己,勢必有死無生,與其如此,倒不如一口拒絕,到時還可與鬼母一拼,未必就沒有一線之機。不過卻想不到瓊瑤公主忽然會用青冥劍擱在他喉嚨上,這一來形勢大變,可能連與鬼母一拼的機會也失去了!

瓊瑤公主越是不做聲,石軒中就越感到機會渺茫。他想來想去,竟沒有可以突然出手奪劍的機會,因此只好等她下手取命!

她眼中又流露出悽慘之色,輕輕道:“我從幼時到現在為止,一向沒有任何東西求之不得。記得有幾次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手,我便把那些東西毀滅,反正我若是不能得到的話,人家也別想要!”

她這番話的意思極為明顯,分明告訴石軒中因為他不肯答應和朱玲決絕而到冰宮去,所以她要把他殺死,教朱玲也得不到他。

在她這種任性妄為的人而言,這個道理宛如金科玉律,當真是合理不過。

只聽她又輕聲道:“我好像對你不忍下手,但你終究像一陣煙霧,轉眼便會消失,所以請恕我狠心辣手。”

石軒中劍眉一剔,道:“胡說,一個人和一件東西怎可相比?你要下手即管下手,石軒中只怪自己大意!但你的道理卻不通之極!”

她詢問似地哦了一聲,石軒中繼續道:“你想要的東西,只須奪取到手,便可屬於你所有,那樣東西決不會因主人更換而表示不滿;可是一個活人,那就完全不同。試想石某若是貪生怕死之輩,在你各種脅迫之下,隨你到冰宮去,我的人固然在冰宮之中,但你能不能把石某的心也帶到冰宮去?”

瓊瑤公主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日子長久就好辦啦!”

石軒中道:“倘若石軒中竟是貪新忘舊之輩,公主不見得瞧得起吧?”他此時認定難逃一劍之厄,所以反而肯尖銳地駁斥她的話。

瓊瑤公主嬌軀斗然一震,自語道:“是啊……你若忘得了她,可知便是無情無義之輩!”

石軒中突然朗聲道:“石某如果趁你剛才尋思之際出手,已可逃出公主劍下!”

她為之一凜,知道他的話並無虛假,忍不住問道:“你為何不乘機出手?”

石軒中仰天笑了一聲,道:“石某對你說的一番話,豈是為了要苟延一命,等候機會出手?”

她眉頭一皺,道:“你這人很奇怪,難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抑是想等我自願放過你?”

石軒中道:“都不是,石某從來沒有這種荒誕的想法!”

他停頓一下,又道:“我只覺得不該乘機出手,若問我何故這等固執,我也不懂。”

她想了一陣,突然移開青冥劍,並且插回他背上劍鞘之內,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石軒中大感驚詫,倏然間背上微微沁出冷汗,心想這條命當真不容易撿回來。

瓊瑤公主恢復冷若冰霜的態度,道:“我曾經細心研究過你的生平事蹟,自以為對你的為人很清楚,可是今晚顯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仍不服氣,還要試一試!”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數了一數,然後放回瓶內,才給石軒中,道:“你拿去吧,看你怎樣處置這個難題!”

目下實在時間無多,石軒中接過那個玉瓶之後,慨然道:“不管公主怎樣使石某為難,只要這解藥有效,石某總是內心感銘,日後定當設法報答。”說罷,轉身躍出樓外。

不久,石軒中已到達菩提菴菴門之外,這時他想起瓊瑤公主提及難題兩字,便暫時不衝入庵去,取出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中。

此刻雖是黑夜,但石軒中一對神目卻不受阻礙,微一凝視,發現掌心中的藥丸一共只有六粒!

他大吃一驚,心想這回當真碰上大大的難題了,若果根本求取不回解藥,那七個被迷的人通通慘遭奇禍,倒也向天下人交代得過去。可是目下只有六粒解藥,勢必要有一個無法解救,而那七個待救之人除了一個厲魄西門漸乃是作惡多端的黑道高手以外;其餘六人均是極有淵源的俠義中人,西門漸恰好碰上鬼母出手,以朱玲性命為要挾,當然不得不救!

他突然感到十分惶惑,首先想到史思溫,他不但是他的嫡傳愛徒,承繼崆峒派一派的人,與他關係之深,自不待言。再往深一層想,史思溫天賦奇佳,資質過人,當真是百年罕見。單是從“人材難得”這一點著想,誰也不忍讓這位武林中最佳的後起之秀慘罹此等奇禍。

金瑞則是崑崙山鍾先生高足,本是富貴尊榮的貝勒,為了一縷情絲,詐死出京,目下峨嵋派的珠兒已削髮為尼,他的遭遇已稱得上至悲至慘,若然尚要他失去全身武功,成為殘廢的人,任何人也於心不忍。

飛猿羅章乃是猿長老唯一看得起而傳以猿公劍法的人,猿長老與石軒中的交情,不比泛泛,因此羅章必定要救。

魔劍鄭敖近年已洗心革面,脫離黑道,而且對石軒中一家忠心耿耿,情同骨肉,當然非救不可。

剩下凌鐵谷,孤木道長和超力和尚,這三人一是峨嵋弟子,一是武當高徒,一是少林門下,全都是在江湖上被公認為名山大派的人。石軒中隨便不救其中任何一人,都將被武林人唾罵,至於掀起門戶派系的明爭暗鬥,尚是餘事。

他困惱異常地仰天長噓一聲,心想這七個人當中,只有一個厲魄西門漸不該解救,可是目下為勢所迫,不但非救他不可,而且還須最先救他!

他嘆氣之聲未歇,庵內已傳出鬼母清勁圓潤的笑聲,跟著說道:“劍神石軒中到底不同凡俗,解藥已經求取到手了麼?”

石軒中一面傾聽,一面已轉念想到另一個問題,心中又一凜。

他想到的是:那瓊瑤公主為人喜怒無常,性情與心腸冷若冰雪,假如她這些解藥不但不能救人,甚且乃是一種毒藥。他們服下之後,一旦都氣絕身死,這禍事豈不是闖得更大?

庵中又傳出鬼母清勁的口音道:“本教主可是猜錯了?莫非石軒中你求不到解藥?”

石軒中又舉步走入庵內只見佛堂內燭火高照,鬼母冷婀與及原班手下都靜靜地看著他。佛堂內所有的人好像一直未移動過,甚至連主人的姿勢也像剛才一樣。

他掌心只剩下一粒藥丸,玉瓶已揣回懷中,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他掌心之中。

鬼母微微一笑,道:“時間已經不多,你尚在庵門外徘徊作甚?”

石軒中朗聲道:“剛剛想起一個問題,是以竟忘了舉步!”

佛堂中的人數雖不少,但寂靜異常。

鬼母道:“什麼問題,可否說出來聽聽?”

石軒中道:“石某忽然想到那瓊瑤公主為人喜怒莫測,這回石某見到她把情形一說,便蒙她贈以解藥!”他的眼光停在自己掌心中,話聲微頓。鬼母這時也不開口,等他自己說下去。

石軒中停頓了一會,然後接著道:“我忽然想到假如這粒解藥不但不能救人,反而加速取人性命的話,若是凌鐵谷、西門漸香主服下,教主豈不疑心我有意借刀殺人?縱或不然,但教主心痛愛徒,其勢也不會履行諾言,把內人及兩位朋友交回。”

鬼母尋思一下,道:“你可是把本教主到此,擒住他們之事都告知瓊瑤公主?”

石軒中頷首道:“石某平生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今晚亦不願打誑”

鬼母微嗟一聲,道:“石軒中你真迂得可笑,試想她聽到你乃是為了朱玲一命而去求她,焉能不生出妒恨之心?”

石軒中劍眉一揚,沉聲道:“石某不懂教主此言蘊含何意?”

鬼母擺手道:“你當真不懂的話,那就罷了!”她轉眼掃瞥過左右四位香主,徐徐道:“各位可有什麼高見?”

鐵臂熊羅歷首先躬身道:“以敝座愚見,此藥得來大有問題,萬萬不可以西門香主的性命冒險!縱然教主有人質在手,但人死不能復生,尚請教主三思。”

眾人盡皆默然,鬼母輕輕點頭,道:“羅香主言之有理。”

那交趾阮大娘突然躬身道:“羅香主之言雖有至理,但衡情度哩,似乎仍可斟酌。”

鬼母道:“阮香主請說出高見”

阮大娘緩緩道:“假定瓊瑤公主對石軒中大俠存有傾慕之心,這粒藥丸想來不會是毒藥。”她歇一下,似是籌思措詞,然後又接著道:“她要是懷有妒恨之心,但儘可以拒絕送石大俠解藥。要知此藥若然有毒,後果如何,瓊瑤公主定必深悉,同時她必然想到石大俠自茲以後對她深深痛恨,日後更無與石大俠接近的機會!”

她這話只說得玄陰教主鬼母不住地微微點頭,事實也擺得十分明顯,瓊瑤公主如要害死白鳳朱玲,儘可以用其他藉口推託,使得石軒中無法取到解藥,則白風朱玲勢必為鬼母殺死,豈不是可以償其心願?

石軒中暗暗嘆口氣,心想阮大娘分明有心暗助自己,可是她這一下到底是否對自己有益,可也難說之至!

鬼母想了一下,決然道:“就請羅香主把解藥給西門漸服下!”

石軒中朗聲道:“且慢,還請教主先行釋放他們。”

鬼母眉頭輕皺,道:“你這樣說法,難道怕本教主會抵賴麼?”

石軒中道:“教主此言當真教石某難以回答,石某既已受脅求得解藥回來,實在不願繼續有片刻工夫仍然受制於人。”

鬼母見他竟不否認不相信自己,心中大為震怒,冷冷道:“一別數年之後,或許你石軒中已在劍術上得到驚人成就,所以今晚特別猖狂無禮,本教主倒要試一試你的進境怎樣驚人法?”

說話時已徐徐舉步,走到石軒中身前尋丈之遠,便停住前進之勢,又冷聲道:“你且接本教主一掌瞧瞧!”

只見她左手齊胸,緩緩推出,佛堂中登時泛起一陣陰寒之氣。

石軒中左掌掌心托住那粒藥丸,也不收回來,斗然用右掌拍出去,口中朗聲喝道:“石某也想知道教主近年功力的進境!”

剛剛說了這麼一句,兩股絕強的潛力已在雙方身前五六尺之處碰上,突然發出“轟”的一聲,整個佛堂中狂飆勁轉,潛力激盪,所有的燈燭立時盡皆熄滅。

他們的掌勢都是一發便收,俱是使出超凡絕俗的先天真氣。

石軒中使的是青城派絕傳玄門罡氣,鬼母使的是邪教中唯一的先天真氣奇功“期間幽風”。雙方僅是牛刀小試,先探探對方的鋒芒,因此儘管佛堂中狂飆旋卷,聲勢駭人之極。但這兩個天下無雙的高手卻都穩立如山,連衣袂也沒有飄動。

玄陰教四位香主和鬼母座下三鬼之二的黑無常、白無常等六人,被那絕強的無形潛勁捲到身上,連忙都運功相抗,總算沒有人被迫得退離原位。

石軒中仰天長笑一聲,道:“教主的期門幽風威力絕大,石某早已領教過,但像今晚這等收發由心的功候,若在三年以前,石軒中定然站不住腳,足見教主進境良多,可喜可賀”

鬼母可想不到道家佚傳百年以上的玄門罡氣,今晚居然會出現於石軒中掌上,心中不覺大大震凜。須知鬼母的玄陰十三式雖是精奧無比,但石軒中的師門劍法威名更在玄陰十三式之上,如若單憑招數相拼,鬼母自知毫無勝敵的把握。

她儘管內心凜駭交集,但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嘿嘿冷笑兩聲,道:“石軒中何必提及昔年之事?若然當年不是故弄狡猾,藉口跳落懸崖以求脫身,今宵你焉能在此妄加評論。”

石軒中也不反駁,沉聲道:“教主也接石軒中一掌”鐵掌一揮,玄門罡氣如排山倒海般,挾著一陣勁厲嘯聲直湧過去。

鬼母掌心一吐,寒風陡發,威勢比起第一掌已大不相同。

這一次雙方俱用上七成功力,佛堂內的人宛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個個都無法不移宮換位,消卸壓上身來的先天真氣。

鐵臂熊羅歷突然引吭大叫道:“請教主暫釋雷霆之怒,此刻快到子時啦”

鬼母和石軒中聞言同時退了數步,一個記起情如親生骨肉的西門漸,一個卻記起史思溫等六人,都是命在須臾……

鬼母斷然地道:“就煩阮大娘把地上三人穴道解開”

阮大娘應聲上前彎腰在三人身上各拍一掌,立時退回鬼母身後。

石軒中見是她出手施救,極為放心,等朱玲等三人都起立,惟想她們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便出聲招呼他們過來。朱玲悲喜交集地撲到他身邊,卻因懾於鬼母在場,不敢說話。石軒中毫不客氣,大聲問道:“呂兄身上覺得如何?哼,和玄陰教交易真不容易,必須小心一點!”

呂振羽暗中一運氣,便應道:“多謝石大俠關心,在下幸而無恙”

白鳳朱玲真怕石軒中再說出難聽的話,忙低低道:“我也沒事,你可以放心。”

石軒中點點頭,朗聲道:“阮大娘請接住解藥!”掌心一吐,把藥丸彈過去。跟著轉身拉著朱玲向偏院奔去,呂振羽和胡猛都跟上來,四人搶先奔入禪房,房中已點起燈燭,只見七個人僵臥禪榻之上,動也不動。

西門漸因身體龐大,所以被壓在底下。石軒中就怕對方趁著搬移西門漸之時,暗中震死其餘的人,所以搶先入房,並且趕緊動手,轉眼間已把西門漸托出房門外的走廊上。

這時鬼母等人也到達房外,她親自扶住西門漸,把解藥塞入他口中,同時暗運上乘氣功,攻入西門漸脈穴之內,助他嚥下丹藥。

石軒中一個人堵在房門當中,左掌運足玄門罡氣,右手已掣出青冥劍。如今他真擔憂鬼母會向他動手,只因時間無多,很快就是子時。假如鬼母動起手來,起碼要打上一兩千招。像她這種寰宇獨一的強敵,應付時非全神貫注不可,那時別說還要解決剩下的五粒藥丸該給誰服下的難題,就算想掏藥出來拋給朱玲也辦不到,何況還有玄陰教六名高手在場,根本就難以兼顧!

西門漸突然長長噓口氣,陡然睜眼厲聲叫道:“悶死我了。”

鬼母一掌輕輕拍在他背後命門穴上,西門漸大咳數聲,忽然咳出一口濃得已像固體的痰。之後神智頓時清醒,四望一眼,見到鬼母就在身邊,不覺叫了一聲“師父”。鬼母道:“你覺得怎樣?”西門漸道:“只有點力乏!”

他一抬眼瞧見石軒中橫劍當門而立,不禁怔一下,道:“他不是石軒中麼?”

石軒中朗聲應道:“不錯,正是石某。”

鬼母道:“為師趕到這裡,見你中毒已深,只好以朱玲的性命要脅石軒中去討得解藥來……”她微微一頓,又接著道:“你今既然無事,那就動身回山去吧”

西門漸默然遙望著石軒中身後的朱玲,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白無常薑黃突然怪叫一聲,道:“師父,咱們好不容易才碰上石軒中,難道就白白放過他?”

西門漸略一估量雙方實力,立刻接口道:“師弟說得不錯,咱們就算抓不住石軒中,也得帶個把人回山。”

鬼母沉吟道:“這個……這個……”

石軒中怒氣填膺,冷笑道:“今日若不是石某把西門漸你從瓊瑤公主手中硬奪回來,恐怕此刻你師父仍然未能找到你!再說在今日一天之中,石某如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可笑你剛剛得回性命,便居然說得出這等下流的主意,嘿、嘿,石某真不知你日後拿什麼面目去見天下武林同道?”

他把西門漸狠狠地嘲罵一頓,只罵得西門漸那張醜臉上忽紅忽白。

鬼母身為西門漸師父,當然忍受不住,冷冷道:“石軒中你還有什麼話未曾罵出口,今宵反正已背了臭名,本教主如若不擒回叛徒,只怕反倒教天下同道誤以為懼怕於你!”

她的話聲一頓,向兩旁側顧道:“各位香主等會兒合力出手,不得讓叛徒等三人漏網,他們如敢抗拒,格殺不論。”

羅歷等四位香主與及姜斤薑黃兄弟齊齊躬身應一聲“遵命。”

石軒中明知鬼母之意,一來當真命令手下之人出手,二來可以藉此使自己心神分散。念頭一轉,已判斷出今晚的局勢,自己這一方非慘敗不可。那鬼母只要盡力纏住自己,手下的六人則乘機一齊出手攻擊朱玲等三人,雖說朱玲和胡猛武功目前都出乎敵人意料以外。但呂振羽卻是最弱的一環。他一旦被害之後,對方六人全力對付朱玲和胡猛,局勢不問可知!

如今既然進不能戰,退不能逃,不論後果如何,已成無可如何之勢,石軒中尚在尋思之際,身後的朱玲突然格格嬌聲大笑,道:“軒中啊,人生不過百歲,終是不免一死,與其含垢忍辱而偷生,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她突然停口,院子裡人數雖然不少,但都寂然無聲。似是她那番話和嬌美的聲音,尚在各人耳邊縈迴響蕩。

朱玲緩緩掣出白虹劍,又接著道:“我們夫婦今晚決定戰死此地,軒中啊,你可放心,他們總有一兩個死在我白虹劍下。”

石軒中仰天長笑,聲調悲壯,響徹全庵。笑罷朗聲道:“玲妹說得極是,你今晚若然戰死,我也不會偷生。玄陰教撤出此庵之後,敢信永無再霸踞江湖之日。”

鬼母黑鳩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整座院子的地面竟為之微微搖震。她厲聲道:“這就是你們夫婦訣別的話麼?本教主可要動手了!”

她的聲調清勁圓潤,也是響徹全庵,那四位香主和姜氏兩鬼本來已被石軒中夫婦的對答鎮懾住鬥志,如今精神又因而一振,各各拔出兵器。

鬼母徐徐舉起黑鳩杖,石軒中橫劍上前兩步,凝神待敵。

鬼母手中的黑鳩杖舉起一半,突然停住,轉目望著院門,厲聲道:“是什麼人?”

院中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向院門望去,只見門口驀然出現一位年約三旬左右的尼姑。這尼姑的相貌清秀端麗,但顧盼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莊嚴的氣派。

朱玲首先歡呼一聲道:“師父你出關了!”

鬼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俠尼檀月的傳人,我記得你的法號好像是清音,是不是?”

清音大師輕輕轉動左手的佛珠,右手當胸問訊,道:“教主日理萬機,居然還記得多年以前見過一面的方外人,實在難得!”

她的話聲清如鸞鳳,悅耳之極,眾人都聽得十分入神。

清音大師又接著道:“貧尼久聞當今之世,要以玄陰教教主和石大俠武功最是高強,想不到兩位今晚竟然駕臨敝庵,並且要作殊死之鬥。”

鬼母冷冷道:“你突然現身出來,敢是仗著玉龍令符,想管一管閒事?”

清音大師肅容道:“貧尼已是方外之人,豈敢管人間之事?”

鬼母的確不把她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教主念你乃是與世不爭的出家人,也不為難於你,可即速退出此院。”

清音大師道:“貧尼雖然不管人間事,但此處乃佛門善地,豈可玷染血……”她忽然舉步向黑無常姜斤走去,接著道:“貧尼見識淺陋,從未見過這位施主手中的兵器,施主可否借與貧尼瞧瞧?”她也不等對方同意,徑自伸手去取,姜斤怒斥一聲,疾然掄戟向她當頭砸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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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慈悲何價

姜斤手中的畫戟重達五十餘斤,掄動之際勁風撼人心絃。

清音大師欻然錯開一步,口中道:“施主這一招毫無名堂,不屬玄陰十三式中的招數”

黑無常姜斤大喝道:“那你就試一試我這一招。”喝聲中畫戟斜砸下去,腳下似左實右,教人無法捉摸動向。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驀地一伸手,竟已抓住戟柄。黑無常姜斤大大一怔,不明白對方如何能把手伸了進來,一怔之際,手中畫戟已被清音大師奪去。

鬼母冷笑一聲,道:“想不到你已盡得俠尼檀月的心法,昔年本教主親自到此庵來時,你推三阻四,不肯出手,今晚方始略露麟爪,果然名不虛傳……來,來,且接本教主十杖!”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貧尼早已斷盡名利之念,更無爭強鬥勝之心,無論教主如何責怪,貧尼決不輕動無名之火。目下只要求教主移駕敝庵之外,方始動手。其次較量武功的話,亦須有個局外人做公證,貧尼雖然不才,卻願毛遂自薦。”

鬼母乃是當今武林一代之雄,自是聰明絕頂。聞言已知清音大師有意偏幫石軒中,等如說如果鬼母公平地與石軒中較量,不論勝敗,清音大師都袖手旁觀。但如果想仗著人多勢眾,一湧而上,則她便要出手。以她剛才一伸手便奪取了黑無常姜斤手中畫戟的功力推測,再不濟事也可以與鬼母打上一陣工夫。那時石軒中自然也不客氣,定必出全力先翦除玄陰教數位香主。

形勢已擺得十分明白,任她鬼母心性桀驁,目空一切,卻也不得不為手下諸人而略作打算。

幸而清音大師的話說得謙虛,鬼母大可藉此收帆落臺。她冷冷道:“今晚本教主尚有要事待理,反正石軒中你既已重出江湖,不愁日後沒有機會再作較量。再說以本教主的身份,豈能乘人之危……”

她的話聲一頓,陰森森地凝瞥清音大師一眼,又接著道:“不論清音女尼你願不願意,過一些日子本教主自當親來領教你的玉龍令符,走吧!”

她說話之際,手下七人俱已暗作準備,聽她命令一下,立即齊齊向庵外縱去。人數雖是不少,但去勢不但極為神速,而且不聞半點聲息。

轉眼間院子裡已少了玄陰教諸魔蹤跡,朱玲大大透口氣,道:“若不是師父及時出關相助,這一劫勢難逃過”

清音大師笑一笑,道:“佛家最重因果,你剛才為我一度解危,貧尼即須還報。”

石軒中仍然愁眉苦臉,轉身走入禪房之內,長長嘆一口氣。

朱玲看看他的神色,大大緊張起來,問道:“你沒有解藥麼?”

他搖搖頭,道:“藥不是沒有,但這裡有七個人,我卻只有六粒解藥!”

朱玲大大寬心,道:“有就好辦,不夠再打算,快要到子時了呢!”

石軒中又嘆口氣,道:“玲妹,你叫我怎辦?這裡七個人都是俠義中人,誰也不能不救。你看,除了思溫和鄭敖之外,像羅章、金瑞是衡山和崑崙的,那三個一是峨嵋,一是少林,一是武當等派中弟子,我們不救哪一個?”

白鳳朱玲聽了心想如果這事換了是別人都好辦,唯獨這位石哥哥乃是大仁大義之人,雖然有心要他別理什麼武當、少林等派的人,可是就是說不出口。胡猛巨掌一攤,道:“快點把藥餵給鄭大哥和思溫”他為人渾渾噩噩,心中只有親疏之分,並不多想別的,是以石軒中無法怪他,只皺一皺眉頭,道:“不行,叫誰死好呢?”

朱玲著急道:“難道你就因一個人之故,要其餘六個都跟著死麼?”

石軒中大大一怔,道:“那怎麼可以,一個就夠慘的了,何忍七人同罹浩劫?”

朱玲道:“你把藥通通交給胡大叔,由得他去,誰得不到算他倒黴!”

石軒中搖首道:“這法子不行,胡兄勢必先救自己人。”

朱玲眼珠一轉,道:“那麼拈鬮好了,一切聽天由命如何?”

石軒中毫無辦法,只好默然不語。朱玲連忙在房中取了紙筆,片刻工夫已弄七張小紙條,都寫上姓名。突然抬頭問道:“軒中,師父呢?”

“她在房門看了一陣,便回到後面去了。”

朱玲點點頭,道:“師父她是佛門中人,心腸慈悲,必是不忍看到這種無可奈何的慘劇,故此走了!現在鬮已做好,你隨意在我手中逐張取出來,凡被取出的人都可得到解藥,最後留在我掌中的一個,只好自認運氣太壞,不得怨怪別人。”

石軒中遲疑一下,道:“只好這樣吧,拈鬮的事情胡兄代我。”

他自個兒走出房門之外,揹負著雙手,仰眼瞧著黯黑的夜空。

只聽朱玲朗聲道:“這一個是孤木道長,他真好運氣。”

隔了一陣,朱玲道:“大叔你看清楚已喂入他口中麼?”胡猛沉濁的聲音答道:“喂進去啦,他自己不會吐出來吧?”

“不會,不會……現在第二個是超力禪師……”隔了一會,她又道:“第三個是金瑞……第四個是羅章……”石軒中突然轉身入房,心情極為沉重地監視住朱玲的舉動,因為這第五人關係重大,假如拈出的是凌鐵谷,則鄭敖和史思溫兩人之中,勢必犧牲其一,因此朱玲可能耍弄手腳!

朱玲見石軒中進來,便明白他監視之意,暗暗嘆口氣,道:“胡大叔快點取出紙團吧!”

胡猛閉上眼睛,用兩隻手指在朱玲掌中夾出一枚紙團。之後才睜開眼睛,把紙團拆開,遞給朱玲觀看。

朱玲看了默不作聲,石軒中心頭一震,緩步走過去,伸頭一瞧,只見紙條上寫著“凌鐵谷”三個字。

他輕輕嘆口氣,道:“胡兄即速把藥喂那邊的年輕人”

胡猛宏聲道:“不行啦,這裡只有兩粒藥,若是給他吃了,鄭大哥和思溫怎辦?”

角落裡突然升起兩響嘆息之聲,石軒中回頭一望,原來是武當的孤木道長及少林的超力和尚。

他們兩人本來被迷的程度較之別人要輕得多,是以服藥之後,早已清醒,因此石軒中朱玲等人所作所為,他們完全聽見和看見。

不過直到現在他們才明白為何要拈鬮之舉,敢情解藥少了一粒。而石軒中大公無私,一視同仁,眼下卻當真剩下兩個與石軒中特有淵源之人,而這兩人之中必須犧牲其一。

他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種情形,雖是坐在角落的椅上,卻瞧見了朱玲面上悽慘之色,登時心中泛起說不盡的感激和慚愧,於是不約而同地嘆氣出聲。

石軒中卻寬慰地笑了一下,道:“兩位已經清醒了?身上覺得怎樣?”

超力和尚合十道:“多謝石大俠賢伉儷及這位胡施主相救之恩,賤軀已恢復如常。石大俠這種作為,不但使貧僧感激難宣,而且慚愧無地……”

孤木道長接口道:“貧道也是這樣,假如可以用貧道蟻命換回—粒解藥,貧道誓必踴躍以赴!”

他說得誠懇異常,一聽而知真是腑肺之言。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兩位均是同道中人,切勿再這樣說……”他突然回頭道:“胡兄,請立刻動手喂那位少俠,然後把剩下的一粒給鄭兄服下!”他的話說得威嚴有力,胡猛不知不覺移步上前,如命把兩粒解藥分別塞在凌鐵谷和鄭敖口中。

胡猛為人憨憨渾渾,突然大叫道:“不得了,馬上就是子時,思溫他沒有解藥,豈不是救不活了……”原來他喂完藥之後,方始想起此事。

白鳳朱玲兩行清淚沿著玉頰流下來,幽幽道:“胡大叔別叫了,軒中心裡正在難過呢!”

胡猛瞠目瞧石軒中一會,洪亮地嘆了口氣,道:“不錯,不錯,我老胡早就知道他心中非常難過,就從眼睛中露出那種神色!”

石軒中被他們道破自己的心情,已不須隱瞞,緩步走到史思溫身邊,伸出手掌輕輕摩挲那年青人的頭額和麵頰,滿腔悲慟,真不知如何發洩才好。

他雖在極為哀傷之中,仍然能夠觀察到史思溫臉上發生的細微的變化。

原來當他手掌接觸史思溫之前,那年青人臉部肌肉僵硬,眼簾凝張。但他的手掌摩挲在他頭面上之時,突然發覺他面部肌肉立時鬆弛,眼簾也遲緩地垂闔下來彷彿一個人睏倦已極突然入睡似的。

石軒中心念連轉,覺得這種現象不大尋常,試一移開手掌,史思溫立時又恢復了早先那種僵硬緊張的形狀。

孤木道長道:“敢問石大俠,這解藥要到何處始求得?”

超力和尚也附和道:“石大俠如肯賜告,貧僧雖不成材,卻願與孤木道兄一同前往求援。”

石軒中好像沒有聽見他們的話,垂首沉思。孤木道長輕輕嘆口氣,向超力和尚道:“石大俠此刻悲痛高徒慘罹劫難,已無心緒,道兄可有其他主意?”

白鳳朱玲卻知道石軒中並非因悲傷過度而不答他們的話,但她也不曉得石軒中在動什麼腦筋,惟恐那孤木和超力誤會石軒中乃是不願與他們說話,當下忙道:“外子目下心神恍惚,兩位萬勿放在心上。據我所知,解藥乃是由那瓊瑤公主手中求得。”

超力和尚哦一聲,道:“多謝石夫人指點,只不知那瓊瑤公主現下在什麼地方?”孤木道人接口道:“相信不會離此太遠吧?”

朱玲道:“恕我不知瓊瑤公主下落,但必在本庵附近數十里之內無疑,記得好像是在西面。”

超力和尚合十道:“承蒙夫人指點,貧僧感銘難言……”他轉頭望著孤木道人,又道:“道兄可是有意此刻動身。”

孤木道人起立道:“正是此意,不論成敗如何,盡力一試就是。”

他隨即向朱玲稽首道:“貧道蒙大俠及夫人救命之恩,感銘五內,異日如幸有機緣,雖赴湯蹈火,亦踴躍以赴,以報高義大恩,恕貧道暫行告辭。”

超力和尚接口道:“貧僧的意思與孤木道兄相同,就此告辭,萬望夫人等會代為奉聞石大俠。”

朱玲不好挽留他們,只因他們已經完全恢復,再說她也真希望這兩位方外高手真能取得解藥回來。當下襝衽道:“兩位既然要走,自然不敢再留,兩位的話我等一會定然轉告軒中。”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立刻施禮出房而去。胡猛大聲評論道:“這和尚和道士我老胡看著怪順眼的,他們為何匆匆走了?”石軒中矍然一震,道:“哪個走了?”朱玲道:“武當的孤木道長和少林的超力禪師,他們說要盡力去取藥呢!”

石軒中嘆口氣,道:“他們若然又為瓊瑤公主所困,豈不糟糕……”說著從囊中取出一顆鴿卵大的圓石,放在思溫的貼肉衣袋中,又接著道:“假如這寒星冷玉能夠克住風腦香,思溫的性命可就撿回來啦!”

那寒星冷玉乃是昔年史思溫及上官蘭初初出道,被陰陽童子龔勝所迫,無意中在一方巨巖之中得到。那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炁功”獨步天下,任何高手碰上都極為忌憚。但有了這寒星冷玉在身,龔勝的獨門毒功竟毫無效力。其次這枚寒星冷玉有鎮壓心神的妙用,若然身上佩戴此寶,縱然碰上最驚心動魄的場面,心湖仍然不起波浪。

石軒中把寒星冷玉放在史思溫貼肉衣袋內之後,史思溫面部肌肉立時鬆弛,眼皮也完全垂下來,生似已入黑甜鄉中。

白鳳朱玲卻被石軒中的話說得愣住,心想自己當真糊塗,那瓊瑤公主既然能把他們迷倒於前,今晚再度碰上,勢必歷史重演。

石軒中舉步走到朱玲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頭,柔聲道:“米已成飯,玲妹後悔也不中用,其實若是他們堅持要去,就算我出言攔阻,也未必辦得到……今晚多蒙清音大師出面解圍,我看我們進去向她老人拜謝大恩之後,再想別的辦法。”

胡猛忽然大聲道:“鄭大哥醒來啦!”

石軒中和朱玲過去一瞧,不但是鄭敖,連飛猿羅章和金瑞、凌鐵谷等都已悠悠回醒。

石軒中含笑問道:“諸位目下身上覺得怎樣了?”

那四人一見石氏夫婦,都疑惑地睜大眼睛。鄭敖道:“不行,頭暈腳軟,彷彿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金瑞緩緩道:“賢伉儷賜救的經過,可否下告?玉亭觀主為何尚未醒轉?”

白風朱玲與金瑞在好久以前便曾相識,當下便把今日的經過情形說了出來。

四人之中以凌鐵谷最感慚愧,也萬萬想不到石軒中當真是個大仁大義的俠土,而峨嵋派卻對他不甚客氣,是以默不作聲。

飛猿羅章嘆口氣,道:“昔日在下於路上碰上瓊瑤公主,被她誘到僻靜之地,根本未曾動手,便中了她的鳳腦迷香。目下如果不是功力尚未恢復,定要設法找到她好好較量一番。只不知那武當孤木道長和少林超力禪師如何能恢復得那樣快?”

金瑞接口道:“玉亭觀主如今尚未脫離險境,我們必須趕緊想法子搶救。以我所知他不但武功卓絕一時,為人更是正直厚道,放眼當今天下武林之中,能夠和他相比的人,真是寥寥無幾。”

他微微一頓,又接著道:“看來除非石大俠再度出馬之外,天下再也別無他人可以辦到。”

房屋外傳人一個清脆悅耳的口音,道:“這話不錯,除了石大俠以外,再無別人能夠勝任。”

人隨聲現,那清音大師飄然進來。她進房之後,向大家微微頷首,便一徑走到史思溫榻前,將掌中託著的幾粒丹藥喂入他口中,然後又抬頭向石軒中道:“為了令徒之故,石大俠必須跋涉一次了。”

石軒中道:“大師之言雖然有理,但石某自念不好意思再向瓊瑤公主索取解藥……”

朱玲接口道:“為什麼?難道你就眼睜睜任由思溫遇難不成?”

石軒中嘆口氣,道:“那也是無法之事,瓊瑤公主明知需要解藥的人數,但故意少給我一粒,她這樣作難我,哪裡還求得到?”

清音大師這時用心替史思溫把脈,過了一陣,抬頭道:“貧尼的丹藥缺了一樣主藥,雖然經我以別種藥性相近的藥物代替,但預料頂多只能延長一日時間,但如今從脈息上看來,玉亭道友最少也可延長三日時間,真出貧尼意料之外。”

石軒中心知必是寒星冷玉的靈功,正要告訴清音大師。朱玲接口道:“假如有三日時間就無妨了,軒中,有三天的工夫我們去搶也得把藥搶回來。”

石軒中尋思一下,道:“我看只好如此,怕只怕那瓊瑤公主業已他去,一時找不到著落,慢慢訪尋的話,又怕過了三日期限。”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石大俠既然感到為難,貧尼尚有一法,可以不找瓊瑤公主。”

石軒中大喜過望,須知他實在不願再去從瓊瑤公主那兒求取解藥。清音大師接著道:“貧尼本有解救鳳腦香的秘方,但諸藥已備,只缺一樣‘雪蓮’,石大俠如能在三日之內,取回此物,便可不必求那瓊瑤公主了。”

朱玲心急得很,道:“師父,那雪蓮如何求法?三日內就求得回來麼?”

清音大師道:“雪蓮本是希世靈果,生長於大雪山冰天雪地之內,百年罕得一見,要求此物,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石軒中倒還沉得住氣,朱玲和金瑞卻齊齊啊了一聲。

朱玲道:“師父,這雪蓮如此難求,你老教軒中到何處覓取?”

金瑞也插口道:“大師雖有妙方,但緩不濟急,奈何奈何?”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庵主豈肯隨便說話,定然另有神機妙算,軒中此言不知猜得可對?”

清音大師道:“玲兒心急過甚,為師的話尚未說完呢……”她停頓一下接著道:“雪蓮既是這等珍貴罕見之物,如要到大雪山中找尋,自然不能在短短時間內可以覓到。貧尼意思是請石大俠施展蓋世輕功,急赴京師訪晤貧尼一位方外故友,務請他贈予一點雪蓮,只求足夠合成一顆靈丹,諒那位故友不致拒絕。”

朱玲算了一下路程,頷首道:“毋怪師父說一定要軒中出馬才可以,旁的人能夠在一旬以內來回一趟就了不起啦……可是師父你的話中似乎暗示那位朋友未必肯贈以雪蓮,是也不是?”

清音大師點點頭,道:“內中當然還有點困難。”

朱玲那對細細長長的秀眉輕輕蹙起,美麗的面龐上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幽怨悽豔。

她輕輕喟嘆一聲,道:“為何我們碰上的盡皆是艱難險阻之事呢?”

清音大師憐惜地望她一眼,緩緩道:“這世上任何人成就越高,難阻便越多,你試想想,若是普通人碰上這等事,那就只有束手待斃,連試圖解決的念頭根本不會浮上心頭。”

她的話聲微微一頓,轉眼向石軒中道:“貧尼那位方外故友,早在四十年前貧尼未入空門之時已經認識,此人脾氣倔強,想來如今年紀雖老,但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所以貧尼認為也許會有一點點麻煩!”

石軒中肅然道:“大師盛情,軒中已感銘不盡,若然此舉於庵主有不便之處,不如讓軒中另行設法。若然思溫命不該絕,總會想到辦法。”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道:“我這個主意本來早就想到,但直到替玉亭道友延續住氣脈之後方始說出來,內中實在另有深意。”

她尋思了一下,接著說道:“據貧尼所知,那鳳腦香不但可以製造天下無雙的迷魂藥,還有一樁用處,便是合以另外數種藥物,經過制煉,可以製成一種極厲害的藥散,稱為‘閻羅散’,此藥無色無味,服下的人如果越過一定的分量,登時武功盡散,馬上倒斃,連叫喚之聲也來不及出口。”

這清音大師把那“閻羅散”說得鄭重其事,但石氏夫婦與及金瑞、羅章、凌鐵谷等人卻聽得莫名其妙,只因世上的烈性毒藥尚多,實在不須這等大驚小怪!

清音大師繼續道:“閻羅散既無法救治,貧尼何須多加饒舌?殊不知那閻羅散另有一樁驚人神效,便是這閻羅散如在不知不覺中服下,每次數量均在致死的分量以下時,日子長久了,那人在平時絲毫不會感覺出來,武功及其他一如平常,但萬一猝然處身炙熱難耐的地方,再加上驚心動魄之事,只要心意微亂,不論此人武功如何高法,亦將忽然之間感到全身脫力,不能行動,不久以後全身武功便極快地散盡,變成普通的人一般,此生永不能修煉復原。”

朱玲道:“這樣真真可怕,一個人由武功絕佳的境地,突然發覺多年修為全部消失,那簡直比死掉還要難過千百倍!”

石軒中精神陡振,道:“既然如此,軒中決意排除萬難,即赴京師求取雪蓮。庵主那位故人居於何處,尚乞明示。”

清音大師道:“這位故人姓申名旭,他在正陽門大街開了一片綢莊,字號慶順。他本身乃是九華派唯一的傳人,武功極高。石大俠這次前往,最好能夠不露出懂得武功的形跡,以免節外生枝,同時要屈駕說是貧尼一位方外女徒的兄長,此次乘入京之便,為貧尼送信討藥。”

此時不但是石軒中,其餘的人個個都明白清音大師和那位九華傳人申旭必有一段難以解釋的往事,今日求藥之事,在清音大師而言,委實是迫不得已,她心中一定不大願意。

朱玲道:“軒中你此次到京師去,頂多只有一日工夫在京城辦事,記得抽空打坐休息,免得趕回來時勞累過度。”

石軒中頷首道:“玲妹放心,我自會留意多加休息,以便恢復體力。”他把青冥劍解下,交給朱玲,道:“你佩著的白虹劍還給鄭兄,就用我的青冥劍防身,反正我要裝作不懂武功,身上哪能帶著這等神兵利器。”

他和朱玲依依惜別之際,清音大師已寫好一封書信,密緘之後交給石軒中,又囑咐道:“貧尼深信申兄一定肯贈我靈藥,但怕只怕他要親自送來,那樣時間上便是趕不及了。希望你隨機應變,總要設法把藥取到。我佛慈悲,定然暗佑大俠此行順利。”

石軒中致謝之後,又向眾人道別,然後由朱玲陪他出庵。

過了一陣,朱玲孤零零地回來,頰上淚痕猶在,大家都不好說什麼話,只有裝作不見。

庵主和朱玲安排好眾人睡眠之事後,便一同回到庵主的禪房中。朱玲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師父,那一雕三熊等幾個人你如何處置?”

清音大師道:“為師已把他們放走!”

朱玲喲一聲,道:“這幾個傢伙不懷好意,他們好像要來本庵取什麼藏寶,這次把他們放走,我怕日後定然餘波不息。”

清音大師道:“為師每次開關之後,第一眼所見的人,便是有緣。何況他們來侵擾為師,亦是天數內的劫難。為師既然避過,對他們便無任何仇恨。”

朱玲道:“師父以慈悲為念,弟子豈敢認為師父不是,不過我心裡總覺得不大舒服就是。”

兩人談了一會,話題轉到那京師申旭身上。清音大師道:“關於此人與及和為師認識的經過,不妨略略告訴你……為師我和他認識之時,尚未隱入空門,其時他已得到九華逸叟真傳,武功極高,人也極為自負,一心一意要成為天下無敵的人。我因他的緣故,竟然認識了我的師父俠尼檀月大師,蒙她老人家喜歡,教我一點武功。數年後我們都長大成人,我因家中忽然遭遇大劫,全家喪生,只有我留宿師父庵中,倖免於難。那時我忽然覺得人生如夢,一切都是虛幻非真,同時已對武功一道入了迷,苦苦哀求師父收為弟子……申旭他不久便立下決心,要娶我為妻。這決心實在不易,只因如果他要練成舉世無敵的武林高手,必須保持童身。但他畢竟放棄練武之念……”她嘆口氣,眼光凝視著屋頂,似是記起昔年情事,悠然神往,“但我一方面沉迷於武功,一方面看破世情,終於入了空門,申旭黯然離開,直到如今……”

朱玲忽然道:“師父啊,我心裡總覺得不安寧。”

清音大師暫時不再說話,定睛望著她。

朱玲道:“我的心裡怔忡不安,似是要發生什麼禍事,唉,但願這禍事發生在我身上,萬萬不可弄到軒中身上。”

清音大師道:“玲兒你心裡有所縈掛,所以會這般模樣,為師剛才說到什麼地方了?”

朱玲忙道:“真對不起,你老剛剛說到自己託庇空門,而申師伯則黯然離開,他可是從此灰心武林,轉行做起買賣?”

清音大師嘆口氣,道:“他做買賣還是日後之事,當時他一時想不通,突然娶了妻室,故意在我削髮出家的慈航庵左側的房子大排筵席。”

朱玲聽到此處,方知申旭對師父清音大師的愛意竟然極深,於是也不好再插嘴。

清音大師仰天嘆口氣,道:“提起昔年之事,不免教人心波盪漾,若然為師不是剛從禪關出來,心地格外澄澈,恐怕如今不止是嘆幾口氣就能了事。”

這位得道女尼十分坦白,把深藏心底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朱玲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索性默然不語。

“當然他此舉不但使我感到不安,而他本人也覺得痛苦,就在婚後數年之際,他因常年不在家中,就算耽在家裡,也對他的妻子十分不好,動輒加以責打,以致他的妻子離心離德,不知如何竟姘上了一個武林中人。有一回那武林人因申旭妻子身上又有累累傷痕,忍不住在晚上去暗殺申旭,卻不知申旭武功極高,反而把他殺死。而申旭自己想想也知不對,當時便沒有再怎樣他的妻子,徑自孤身到京師去,開起慶順絲綢莊,從此脫離江湖,永遠不與武林中人往來。前二三十年,聽說有幾個武林同道死在他獨門十步戮魂爪之下,為師曾經暗中加以訪查,約略得知這幾個人與他本是舊時相識,都因偶然碰到他,強要與他往來,終於被他追蹤到離京師遠處,然後加以殺害……”

她微微一頓,誦聲佛號,又道:“如今說起來已是數十年前舊事,為師深知以他那種倔強的人,必是老而彌辣,決不會因歲月流遷而漸復正常,這一次實在事非得已,才會求上他的門。當然,……為師從認識他開始,直到今日都沒有求過他一件事,這一回必定不會遭他拒絕。怕只怕他為了想見我一面,親自把藥送來,時間上非耽誤不可。再者如果石軒中大俠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跡,事情便可能發生波折!”

兩人不知不覺談到四更鼓響,方始各自安寢,一夜無事,翌日鄭敖、金瑞等四人已感覺到好得多,史思溫沉睡如故。以清音大師的看法,鄭敖等四人再靜養一兩日大概就可復原。史思溫卻一定可以延到三日之後。朱玲芳心大慰,整日便暗中默禱佛祖,保佑石軒中一路無事可以順利取藥歸來。

到了晚上,朱玲到前面巡視一遍,便準備回到庵主禪房隔壁的臥房中,突然之間好像聽到一下沉悶而刺心的慘咽聲。

朱玲久經風浪,為人聰明而精細,念頭一轉,立即想到目下這菩提庵已不是昔日那等平靜寧謐的佛門善地,最低限度玄陰教及瓊瑤公主等兩派之人,均對本庵存有敵視之心,假如自己這一下乃是聽錯了,白白查了一場而無結果,並無任何妨礙。假如當真有敵人侵入,能夠及時迎敵,自然是上算。

她毫不猶疑,宛如一溜輕煙般躍上庵頂,居高臨下,四面眺望一眼,只見全庵並無異狀,那後進諸尼所居的十餘個禪房,倒有三間點著燈光。

夜風拂衣生涼,她輕輕嘆口氣,心想:“庵主正在用功入定,本庵安全之責目下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幸而尚無事情發生,否則當真愧對師父。”

正想之時,只見突然之間那眾尼居處有三個房間一齊點亮了燈,可是不聞半點聲息。

朱玲詫異忖道:“我雖是瞧不清楚那邊下面的情形,但既然瞧見燈光忽亮,必是那些房中的師姐妹起來,可是奇就奇在她們均非練過武功之人,為何聲息全無,她們怎能不起來而點亮燈火?還有一點,便是剛才本是三個房間透出燈火,而後來突然點亮的也是三個房間,這種巧合的情形未免令人驚訝。”

念頭連轉,疾地撲將過去,身形有如春絮般落在院子中,剛好是在一排三間亮著燈火的窗外。

這時她自然不肯弄出聲息,悄悄掩到窗邊,湊近窗紙上的破洞向房內一瞄。房中燈光甚為明亮,四下並無紊亂的跡象,那禪榻上紗帳懸起,一位女尼和衣躺在榻上,動也不動。

這景象方一入眼,朱玲心中突然有如釋去千斤大石,暗自鬆了口氣。心想自家當真有點杯弓蛇影,大驚小怪。

她悄悄退開,移到隔壁的房間窗下一瞧,只見房內一切無異狀,也像第一個房間一樣,居於此房的女尼靜臥榻上。

第三間也毫無分別,她大大鬆一口氣,在黑暗中逗留一下,想起隔壁院子的房間乃是後來才突然點亮起來,目下雖然看來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不過到底謹慎為上。

心意一決,便躍到隔壁院落,雙腳落地之際,驀地想起自己雖然行動時沒有發出聲息,可是也沒有掩蔽行藏,只能瞞過不諳武功的尼姑們,但如是武功高強之土,定然一早就發覺形跡。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暗責罵自己心事太多,以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三個房間的窗戶燈光外映,房內毫無人聲。她躍到窗邊一瞧,只見房內的景象一如早先所見的一般。這回她的行動十分迅速,轉瞬間已把三個房間看遍,都是同樣地平靜。

黑暗中陡見青光一閃,原來朱玲已拔出青冥劍,左手暗暗捏著七八支金針。倏然間已向隔壁院落縱去。

她去勢有如長空星隕,神速無比,因覺此院的禪房均無可疑,便不停滯,徑自飛縱到隔壁院落。

眼角間似乎瞥見一條黑影奇快地沒入牆外的竹林之內,朱玲心頭一震,情知趕過去也沒用,腳尖點地之際,陡然折轉方向,一個起落,已縱到右邊的另一個院落裡。連同這最後的一座院落,她已一共查視過五座院落之多。前兩座院中的房間亮著燈火,後三座卻一片黑沉沉。她在這最後的一座院落中略一盤旋,復又騰身而起,一直縱到本庵後進的一座偏院中,放目一瞥,但見院中的茅屋內,透出燈光。

這座茅屋就是昨日清音大師尚在閉關之地,目下早巳無人,為何有燈光透射出來?

她輕如飛絮般飄落在茅屋門口,從屋內透射出來的燈光正好照著她全身,但見羅衣勝雪,人比花嬌,可是娥眉鳳眼間卻籠著一股煞氣。

那茅屋之內地上有個厚厚的蒲團,旁邊有個小木幾,几上擺著個小香爐,此外空無一物。

不過茅屋內左邊卻站著一個男人,手中持著一支兒臂粗的特製蠟燭,燭光特強,照得這小小茅屋十分明亮。

那男人後背向著門口,生似不知朱玲已橫劍站在門口,不過朱玲也瞧不見他的像貌。

白風朱玲站了一陣,只見那人忽然低頭觀察地面。她心中大為忿怒,暗想此人的武功低劣,連有人站在門口好一陣還不知道,卻敢來本庵尋寶。不但如此,居然不掩形跡,大模大樣地點起蠟燭。

她故意用腳尖輕輕踢一下地面,發出“嚓”的一聲。誰知那人理也不理,緩步走到小木几旁邊,把手中巨燭放在几上。

他直起身軀之後,突然沉聲問道:“誰?”

朱玲聽到聲音極熟,芳心一震,不覺凝眸尋思此人是誰?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也感到驚訝,突然迴轉身子,燭光下但見此人面如冠玉,眼若點漆,唇紅齒白,的確是世上少見的美男子。

兩個人四目相投,不覺都愣了一下,敢情這位美男子正是孤傲自負的宮天撫。

一瞬間朱玲已恢復常態,眉頭一皺,道:“你來此地幹什麼?”

宮天撫驀然移開目光,搖一搖頭,沒有說話。

朱玲又道:“我不管你到此地想幹什麼,但本庵之內除了庵主懂得武功以外,其餘的女尼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出家人,你何故妄加殺害?”

宮天撫雙目一睜,望一望她,但隨即垂下眼光,仍不回答。

朱玲怒氣衝上心頭,恨聲道:“你敢是覺得慚愧了?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慚愧又有什麼用?”

宮天撫默然不語,面上的表情說也說不出來。朱玲見他仍不做聲,險些疑惑他已經啞了,可是他剛才轉身以前分明問過一聲,所以又可斷定他決不是啞了。

這一來朱玲更加氣惱,心想宮天撫一向心黑手辣,對於別人的生死從來不放在心上,像他這種屠殺毫無武功的女尼的行為,當真比下五門的賊人還要令人覺得卑鄙可恨。

宮天撫突然嘆口氣,舉步向門口走出來。

朱玲右手青冥劍,左手七八支奪命金針,暗暗運功蓄勢,打算連人帶劍一塊兒衝殺過去,乘間還發出奪命金針,料他武功雖強,但猝出不意,定然接之不住。

誰知宮天撫不但沒有防她的跡象,甚至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朱玲心念連轉,手中針劍欲發又止,她此刻對他毫無憐惜之心,可是他那種羞慚無地的神態,卻是朱玲前所未見,當時想到以宮天撫這麼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被自己責罵幾句之後,居然露出這等慚愧的神色,實在令人驚詫!故此手中的金針寶劍幾次都不忍發出。

轉眼間宮天撫已走到她身前,但因朱玲堵住門口,他走不出去。

直到這時,朱玲還不知自己應該如何才好,陡然間一個念頭兜上心頭。

宮天撫一直沒有做聲,這刻也沒有出言要她讓路。突然彎腰側身從她肩旁閃了出去。

朱玲念頭兜上心頭之時,宮天撫已閃出去大半。她微哼了一聲,嬌軀微轉,左肘已奇快地撞出去。

她的手肘撞出去時,預料宮天撫一定翻閃開去,因此已準備變為“暗渡陳倉”之勢,化肘撞為掌劈,同時順便發出奪命金針。

哪知左肘出處,竟然撞在宮天撫的後背。宮天撫哼了一聲,身形被她撞得衝出七八步去,險險碰在牆上。

這一下形勢變化大出朱玲意料之外,因此她底下的一招變化竟使不出來。轉身向宮天撫望去,只見他靜靜站在牆邊,似是在運功行氣,自行治療被她左肘擊中的內傷。

她當初本是轉念要把他擊倒擒住,然後送給庵上清音大師發落,目下雖是未如所料,那宮天撫不曾吃自己的金針制住。可是這一肘也就夠他受用的了。她這刻也明白應該趁他運行自療之際,趕緊出手制住此人,但心中又湧起無數疑竇,故此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陣,宮天撫突然躍上牆頭,轉眼間已縱去。

剩下朱玲獨個兒在茅屋門口發怔,心頭思潮起伏,一時理不出頭結緒來。轉瞬間一條人影落在院中,她揚眸一瞥,竟是那宮天撫去而復轉。不覺又為之一怔。

宮天撫迅急地撲到她身邊,朱玲的青冥劍微一掣動,已把他迫開數步,卻忽地發覺宮天撫眼中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

不過她一時還不敢肯定,只因宮天撫這次去而復返,假如是有什麼急事,斷無不說出來之理。

宮天撫想是看出那青冥劍的厲害,絕對無法在一時三刻之內將她擊敗。眼珠一轉,橫移數尺,向朱玲招招手,要她過去。

朱玲倒不怕他有什麼陰謀詭計,姍姍走過去。宮天撫突然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搶到茅屋門口。

朱玲心中大慍,怒聲道:“你雖把我騙開,但我不信你能把整座茅屋帶走……”說話時已縱回去,落在宮天撫身後,青冥劍化為一道青濛濛的光華,罩住宮天撫背心。

宮天撫這時竟然不轉身先救自己,徑自一掌向茅屋內擊去。

掌風過處,那支巨燭應手而滅。

朱玲見他舉動可疑,疾然收回青冥劍,沉聲叱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想幹什麼?”

宮天撫轉回身軀,微微嘆口氣,仍不言語,作了個要她跟著的手勢,便躍到茅屋後面。朱玲想了一想,為了想知道他何故如此,只好跟著躍到屋後。

他見她跟了來,俊面上浮起笑容,但隨即又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隔了一陣,突然有衣襟拂風之聲傳來。朱玲恍然大悟,敢情宮天撫去而復轉,便因發現有人潛入本庵,所以急急趕回,把茅屋中巨燭擊滅,同時又要自己躲起來,以免嚇走敵人。

但他這番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莫非庵中六位女尼之死,與他無干?甚且她知道是目下出現的夜行人所為,因此設法讓自己發現這些兇手後加以報復?

他們分別設法從屋角偷看出去,只見院中已站定兩人。

這兩人雖在夜間出動,但沒有換上夜行衣,可知必是武林中自負技藝超人的高手。

朱玲先是瞧見左邊的一人,頷下一部黑鬚,身穿長衫,面貌莊嚴,若不是背上斜插著奇門兵器,乍看真像是鄉紳員外之類。

她認不得此人,眼光旋即移到右邊的那個,只見此人身量較為高大,肩膀特闊,年紀約在五六旬之間。此人的面貌在朱玲印象之中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原來就是玄陰教中最得教主鬼母信任的老魔頭鐵臂熊羅歷!

朱玲大吃一驚,心想羅歷旁邊那人,定然也是玄陰教新進好手無疑。他們這兩人居然敢乘夜侵入;一定已知石軒中不在本庵,其此次來犯決不會只有兩人,可能鬼母就在暗中監視押陣。

一想到鬼母,她便不覺冒出一身冷汗,頭腦也微覺混亂,沒有法子好好思索。

鐵臂熊羅歷望一望茅屋,低聲道:“那廝所說的地方,就是這座茅屋無疑。”

旁邊那留著黑鬚的人道:“敝座所想與羅香主一樣!”

鐵臂熊羅歷正要開步,那人又道:“何須勞動羅香主大駕,待敝座先行進去瞧瞧如何?”

鐵臂熊羅歷道:“王香主太客氣了。”

朱玲想來想去,仍想不出這個姓王的人是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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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10: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沙門之劫

這時那姓王的香主已戒備地走入屋去,片刻便走出來,道:“屋內十分簡陋,沒有敵人潛伏。”

鐵臂熊羅歷微微一笑,道:“我們既然到此,敝座無妨也進去瞧瞧,有煩王香主代為押陣。”

他大踏步進去,轉眼便走出來,沉聲道:“此屋不久以前有人進去過,極可能是在我們抵達之前方始潛匿起來。”

那姓王的香主訝道:“羅香主久涉江湖,閱歷豐富,所見自然不假。但敝座早先卻未曾發現可疑之處,敢問羅香主何所見而云?”

羅歷四面望了一眼,道:“屋內尚有極濃的蠟燭味道,同時几上的巨燭燭蕊猶有餘溫,足以證明人去未久。”

躲在暗處的朱玲和宮天撫聽了他的推測,都不覺大大敬服。

雖知事後說將出來,好像並不希奇。但事實上譬如燭火氣味本是極為尋常之事,除非羅歷這等老得不能再老的魔頭,才會留心及此。

朱玲挨近宮天撫,發覺他突然一震。她乃是冰雪聰明之人,自然明白宮天撫乃是因自己無意碰到他而為之震動。

不過此時已無暇避嫌,立即以傳聲之法,道:“你要我躲起來窺看他們,可是這兩人乃是兇手?”

宮天撫既不以言語回答,也不示意。朱玲突然想起來,道:“哼,我明白了,兇手還是你,而你的來意乃是為了藏寶,和他們的目的一樣……你真是日趨下流,以往你何等驕傲,不但不怕任何強敵,世間的金銀珠寶更難令你動心,可是現在……嘿……嘿”

宮天撫身軀又是一震,在黑暗中轉過頭瞧著她。但見朱玲面上流露出鄙視不屑的意思,不覺嘆口氣。

那姓王的玄陰教香主已縱出院子,四下搜索。

宮天撫突然冷笑一聲,從屋後緩步出去。

鐵臂熊羅歷凝神一瞧,認出這個俊美書生正是忽然崛起武林的宮天撫,可也不敢大意,暗暗運功戒備。

宮天撫道:“羅香主也對這座茅屋發生興趣麼?那一位是誰?”

語聲冷峭驕傲異常,恢復了當年的宮天撫的神態。

羅歷微微一笑,道:“那一位是敝教香主王珪,宮兄忽然在此庵現身,相信對這座茅屋也甚感興趣。只不知宮兄是否知道本庵內尚有什麼人?”

宮天撫冷冷一笑,道:“羅香主似是對此庵的一切知之甚詳,難道此庵也是貴教勢力範圍?”

鐵臂熊羅歷道:“宮兄猜錯了,應說此庵乃是石軒中勢力範圍才對……”說到這裡,王珪已飛落院中,道:“那邊有數名女尼暴斃床上。這一位是什麼人?”

鐵臂熊羅歷道:“這位是宮天撫兄,身兼天下各派精奧武功,說得上是方今武林中罕見的年輕高手。”

他在說話之時,躲在茅屋後的朱玲胸臆中充滿了後悔之情。

她後悔的是早先正是向宮天撫下手的最好機會,但卻白白放過。目下雖然已從那王珪口中推知本庵數名女尼暴斃,並非他們玄陰教下的毒手,可是機會已失,看來要替本庵的枉死女尼報仇,只怕要大費周章。

宮天撫定睛瞧著王珪,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道:“王香主就是昔年黑道中名震一時的泰山一梟王格的後人麼?毋怪身法與眾不同。”

王珪以前也曾聽過宮天撫的名字,但並不十分放在心上,此時見他傲氣凌人,心中大是慍怒。當下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本座數十年以來,當真少見這等孤陋自負之人。”

他的話聲微微一頓,轉面向鐵臂熊羅歷道:“此人忽然在此時此地現身,羅香主是否已知道他的用心?”

宮天撫冷冷道:“王珪你別以為仗著乃父威名,就可以橫行天下,宮天撫今晚先教你栽個跟斗,你日後記得要謙虛點。”

這兩個人說話都尖刻鋒利,互不相容。雙方簡直都未攪清楚事情,已是各走極端。

羅歷這時已不能制止王珪,不然的話,宮天撫的氣焰真不得了。於是也插嘴道:“多說無益,宮兄若然以為玄陰教的人都是徒有虛名之輩,大可就地一試。兄弟雖是不才,但如果宮兄有意指教,決不推辭。”

宮天撫抖丹田長笑一聲,寂夜中傳出老遠,聲威甚為驚人。

王珪傲慢地拂一下頷下黑鬚,冷冷道:“宮兄如有什麼幫手,不妨去把他們喊來,像目下半夜三更的,何苦把別人吵醒?”

宮天撫哼了一聲,取出腰間的青玉簫,指著王珪道:“過來,且看看你的如意梟爪上造詣可比得上你口舌上的能力。”

王珪聽他說得刻薄,也氣得七竅生煙,刷一聲取出獨門兵器“如意梟爪”。此爪末端銳鉤箕張,宛如梟爪。鋼柄可長可短,最長之時遠達五尺,最短時可縮剩兩尺,因此稱為“如意梟爪”。

兩個人都是怒火熊熊,懶得再說場面話,突然一湊攏,奇招互出。

轉瞬間雙方互相封拆了五招之多,各無破綻,倏地又分別退開,相隔大半丈左右,屹立對峙。

鐵臂熊羅歷大大舒口氣,心想今晚王珪就算不贏,卻也輸不了。只因從剛才五招之中,可以看出那宮天撫的功力比之前數年在碧雞山上出手時相去無幾。而王珪則在最近一年得到教主鬼母指點,功力招數都突飛猛進,迥非昔日可比。

可是朱玲的想法卻十分矛盾,她一方面不想宮天撫輸在王珪手下,因為她深深知道宮天撫自傲異常,假如他落敗的話,那就比任何打擊都更難忍受。但她又暗暗希望他死在王珪手下,因為那樣她就可以不必親自出手,為本庵慘死的女尼們報仇。

那邊宮天撫和王珪兩人已是分而又合,簫光爪影變幻無方,沒有一招不是極為毒辣的手法。

二十招之後,旁觀的人已可以看出那宮天撫勝在出手均是名山大派的精奧絕招,威力強絕一時,那支玉簫吞吐之際,所取的都是非防不可的致命大穴。那王珪的獨門梟爪招數詭奇,身法特別,雖然如此,比起宮天撫的招數卻仍然見出遜色。但仗著功力深厚,恰好扯平。

這時直把暗中的白鳳朱玲看得直皺眉頭,心想宮天撫怎的一身功力還比不上三年以前?難道他剛才受了自己一肘,竟大大削弱了功力?

眼看兩人又戰了三十餘招,仍然勢均力敵,不分軒輊。宮天撫突然冷聲誚道:“泰山一梟王格那等威名,難道家傳絕學就止於此麼?”

王珪忿忿道:“你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

兩人鬥口之時,手中絲毫不停,只是一兩句話工夫,便已拆了四招之多。

羅歷何等老練,這刻已從兩人口音中,聽出王珪已經放盡全身功力,但宮天撫卻似乎尚有餘裕。可知表面上雖然宮天撫功力不如王珪深厚,其實他卻是有意深藏不露,登時洪聲喝道:“王香主千萬小心,宮兄尚有絕藝未曾施展。”

宮天撫冷笑一聲,道:“羅香主真好眼力,那就請王香主接我三招紅焰掌瞧瞧。”

話聲一頓,那支青玉簫上陡然發出一陣撼人心絃的異聲,出手時功力陡然增強數倍,一連數招,把王珪逼得老是盤旋在空中。

那王珪施展的乃是家傳“梟飛”絕技,這一路身法比之雪山雕鄧牧的輕功,名聲尚要響亮數倍。

宮天撫視如無睹,青玉簫指東打西,瀟灑中又顯出毒辣威煞。

這邊不要緊,他那隻護在胸前的左掌突然間變成刺目的硃紅色。

羅歷一看不好,暗暗運功行氣,勁緊雙拳。

宮天撫突然一掌從簫影中劈出去,王珪本來還不十分在意,可是一沾對方掌風,發覺奇熱難耐,不禁大吃一驚,陡然使個身法,斜飛開去。宮天撫第一掌不過是運功引力的用意,這時跟著遙遙劈出第二掌,登時一陣刺耳嘯聲,應掌而生。

羅歷大喝一聲,斜刺裡一拳遙擊過來,他這一拳運的是百步神拳拳力,猛烈異常,勁風過處,把宮天撫的紅焰掌掌力抵消了大半。

王珪逃得雖快,但仍然感到後心一熱,口中悶哼了一聲,頓時身形落地。站不住腳,一直衝到牆邊,丟了如意梟爪,雙手扶住院牆,這才站穩。

這時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忙忙運功抵禦背心上的掌傷,但覺全身發熱,轉眼間已出了一身大汗。

宮天撫道:“羅香主可有考究宮天撫武功的意思?”說罷,冷笑不已。

鐵臂熊羅歷眉頭一皺,道:“宮兄口中的‘考究’兩字本座當不起,但今晚既然大開眼界,得睹人寰罕見的絕藝,自然要領教。”

他大踏步走出來,又接著道:“本座敢信武林之中很少人識得宮兄掌上的絕技,可是本座卻說得出來歷。”

宮天撫似是大感意外,哦了一聲,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羅香主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對是不對!”

“宮兄的紅焰掌原名應是太陽神功,是不是?”

宮天撫瞠目道:“唔,請再說下去!”

“宮兄把內家正宗上乘功夫起個紅焰掌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是外門毒功之一,無怪王香主一念輕敵,以致負傷落敗!”

他的話忽然轉了彎,宮天撫卻不得不耐心聽下去。

羅歷沉重有力地道:“據我所知,這種太陽功,非練過先天真氣中的三陽功,已紮下初步根基,然後到西方炎火之地,熬上數年或多年的醞熱炙體之苦,方始有希望練成。可是自古以來,大凡能紮下三陽功初步根基之人,必是資質出眾,並世罕見的人材。

這種人只要按部就班,用心將三陽功練成,便是可無敵於天下,自然不會去練這成就次於先天真氣的‘太陽神功’,故此武林中千百年來,太陽神功這一門功夫,從來未曾出現過。”

宮天撫一言不發,顯然羅歷句句話都說得極對,所以無話可說。

羅歷又道:“記得三年前在碧雞山上,敝教主以人皮面具使玲姑娘變成奇醜無比,其時宮兄和張鹹均以為她是被碧螢鬼火炙傷,必須到大荒極西的三座火谷中覓取三陽銅,方始能恢復朱玲姑娘原來容貌。事後教主曾經對我們說,你們如果當真到大荒極西的太陽大陽少陽三座火谷去,就算求不到三陽銅,但以你們兩人的功夫,必定可以各各練成一種上乘神功歸來。”

宮天撫籲口氣,道:“怪不得羅香主一語喝破,原來有此緣故。但宮天撫還要請問一句,就是貴教主既然明知我們可以乘機練成一種神功,為何尚用此法使我等前往?”

鐵臂熊羅歷洪聲笑道:“敝教主為人大仁大義,賞罰分明。她知道你們立下此生不愛玲姑娘的誓言之後,定然終生痛苦,所以特地以此補償。”

宮天撫沉思了一陣,忽然激動起來,口中粗魯地咒罵一聲,道:“你們一窩子都是該死的傢伙,呔,先接我幾招玉簫。”

只見他健腕一抖,那支玉簫化作一片青光,電罩出去,這一招乃是少林寺心法“魔雲遮日”,神奇毒辣,兼而有之。

羅歷腳踏九宮,連發兩拳,這才擋得住對方這一招。宮天撫口中嘿嘿連聲,玉簫招數連環發出,攻勢之猛烈,有如瘋狂。

這幾招直把大名鼎鼎的鐵臂熊羅歷攻得身形連退,可是儘管他落了下風,但拳勢毫不凌亂。

黑暗中忽聽風聲颯然一響,一條人影白天而降。此人落地之後稍為打量一下週圍及交戰中兩人的形勢,便一直走入茅屋中。

轉眼間茅屋中透出燭光,朱玲從茅草縫隙中張望一眼,認出那人竟是與宮天撫齊名的無情公子張鹹,芳心為之一震,暗想這兩人今晚怎會同時出現?以他們兩人的平日行徑和心腸,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尼姑,毫不希奇!

無情公子張鹹在茅屋中環顧一眼,他那一身華服在這座陋樸的茅屋中顯得極不調和。

他隨即走出茅屋,道:“宮兄,那邊牆下的人是誰?”

宮天撫道:“也是玄陰教的香主,姓王名珪,是泰山一梟王格的後人,已被兄弟收拾過啦!”

“好極了,”張鹹說道,“今晚先翦除玄陰教的得力爪牙,遲些日子才找鬼母晦氣。”

牆外突然有人接口道:“張鹹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總共才有幾年道行,居然發此大言?”

人隨聲現,兩條人影躍上牆頭。

茅屋內透射出的燭光,正好照到牆上,因此那兩人的面貌身量看得十分真切。但見右邊的一個身量矮胖,面色紅潤,頷下一部銀髯,長達胸口。

右邊的一人身量中等,眉目間威稜迫人,背上分插著兩支判官筆。

張鹹緩緩掃瞥他們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是山右銀髯叟衛浩么?這幾年在玄陰教中學了些什麼功夫?”

他口中竟不提右邊的那人,燭光下但見那人面上怒色泛湧,可是卻又不發一言。

銀髯叟衛浩為昔年大內三供奉之一,在武林一眾魔頭之中,所練內功最是正宗精純。其後離開大內,被鬼母羅致旗下,特地為他及交趾阮大娘兩人在原有的內三堂外三堂之外,增設天龍天鳳二堂,地位更在六堂香主之上,可見得鬼母對他武功之賞識。

但不幸數年前碰上石軒中二次出世,練成了崆峒派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一場苦鬥,被石軒中把胸前銀髯削去一尺之多。

銀髯叟衛浩這時才服服帖帖,回碧雞山後下苦功死練……

至於他右邊的人,也是玄陰教香主之一,姓秦名崑山,外號火判官。此人因昔年曾經敗在張鹹手底,為了保存威名,竟不惜乘機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所以張鹹不理睬他,他雖然怒氣填胸,卻不敢發作。

銀髯叟衛浩派頭甚大,站在牆上掠瞥院中戰況一眼,竟不下來助陣。

宮天撫這刻已使出“太陽神功”,硃紅的左掌接二連三地劈擊出去。

鐵臂熊羅歷似乎也極為忌憚他的兇焰,不敢正面封架。可是他倒有護身之方,原來這時他右掌上已使出一路奇異掌法,每一招用的都是“卸”字訣,化卸對方炙熱如火的神功真力,同時羅歷的右掌上所用的掌力,與普通內家真力微有不同,此所以能夠迎上對方的神功而加以消卸。如是普通的內家真力,碰上宮天撫這種太陽神功,初則削弱,繼則不能再運用自如。那時等如棄械任人攻擊。

銀髯叟衛浩道:“羅香主的護身神功精妙極了,不過以本座所知,太陽神功的威力應不止此,目下看起來宮天撫他還未練到家哩!”

宮天撫被他一激,口中冷笑數聲,右手青玉簫的招數突然加強。須知他的玉簫每一招出手,均是天下名山大派的秘傳絕藝,威力不同凡響。加上他一身功力,深厚無倫。饒那鐵臂熊羅歷在玄陰教中乃是前數名幾個特強高手之一,但碰上宮天撫忽而施展太陽神功,忽而使用右手青玉簫這種稀世罕睹的打法,心頭不禁泛起難以繼續拼鬥之念。

銀髯叟衛浩突然大聲喝道:“請秦香主下去,邀鬥張鹹。假如張鹹能在你雙筆之下走上二十招,本座即親自出手取他性命。”

無情公子張鹹一聽此言,想起以前在碧雞山谷內侮弄秦崑山的舊事,不由得放聲大笑。

火判官秦崑山應了一聲,掣出雙筆,飄落院中,冷冷道:“張鹹你先接完本座二十招之後再笑不遲。”

無情公子張鹹道:“二十招算得什麼,但本人有點不大明白的,就是那銀髯叟衛浩的口氣好像能指命你們,他目下是什麼身份?”

火判官秦崑山道:“你先別多管閒事,等到接完本座二十招以後,想問什麼均無不可。”

張鹹縱聲大笑,叫道:“宮兄可聽見這廝吹的牛皮?”

宮天撫攻勢略緩,道:“兄弟聽到了,覺得真是噁心。”

火判官秦崑山被他們挖苦得面紅耳赤,但又不敢出言辱罵。

鐵臂熊羅歷突然跳出圈子,洪聲道:“張鹹你這人怎的婆婆媽媽,要打就打,你就算在口舌上贏了,又中何用?”

無情公子張鹹冷漠地道:“羅香主這話有理,宮兄為小弟押陣如何?”

宮天撫頷首道:“張兄今晚不妨放手多宰幾個,好教鬼母忘不了咱們。”

火判官秦崑山喝聲“接招”,雙筆一掄,分取張鹹上下兩盤大穴,雙筆上發出的風聲勁烈異常。張咸和宮天撫都為之微微一凜,發覺此人筆上的功力比之數年以前大有進境!

無情公子張鹹不動則已,一動就是拼命的招數,只見他迅速如風般撲入秦崑山雙筆威力圈內,左手不知幾時已多出一支長約二尺的匕首,刀身上寒芒耀目,分明不是常見的凡物。

火判官秦崑山見他近身肉搏,真不知對方存著什麼心思,按理說張鹹不是那種視命如塵土的人,但這種出手卻又分明有心以命換命。

銀髯叟衛浩及鐵臂熊羅歷都看得眉頭一皺,敢情連他們也測不透張鹹此刻的心意。

火判官秦崑山空有一身驚人武功,此時卻無法不疾閃開去。

無情公子張鹹得理不讓人,如影隨形,跟蹤疾撲,手中匕首連發七八招,直把秦崑山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銀髯叟衛浩冷冷一笑,道:“這兩個小夥子當真有一套,羅香主準備一下,不拘是哪一個,碰上就打。”

羅歷躬身道:“謹遵嚴命,但尚祈諭示是否要生擒這兩人?”

銀髯叟衛浩哼了一聲,道:“羅香主問得好,像他們這等桀驁成性,自負不凡的人,擒之何用,一概當場格殺便是。”

鐵臂熊羅歷轉眼望著宮天撫,暗暗運功蓄勢,準備出手。

這時火判官秦崑山已被無情公子張鹹迫得腳下連退,兩次三番險險死在匕首之下。

宮天撫乃是聰明絕頂之人,一見羅歷向自己虎視眈眈,心念一轉,已明白此人用心,不覺微微一凜。須知目下的形勢已十分明顯,那鐵臂熊羅歷武功雖強,但對付起宮天撫,決無法取他性命,另一方面火判官秦崑山已陷險境,本應立即出手救援才對,何以反而轉移力量,白白花在一個無法取勝的強敵身上。

這兩個疑點迅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宮天撫的心頭,頓時已悟出羅歷出手之意,志在牽制住自己,銀髯叟衛浩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夾攻張鹹。目下玄陰教諸人之中,定以這銀髯叟衛浩功力最強,他不親自出手對付宮天撫,而夾攻張鹹,從這一點推測,可知秦崑山本來尚有實力,但今晚之戰一時放不開手而已!

若然任得這一局勢形成,無情公子張鹹固然岌岌可危,而宮天撫的處境也無不同。銀髯叟衛浩等人勢必於收拾張鹹之後,合力向他環攻。但若宮天撫此時出手邀戰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極可能設法助秦崑山放開手腳之後,再抽身過來合力對付他……

目下的局勢就是估計銀髯叟衛浩的武功比張、宮兩人都高了一點,因此衛浩出手對付任何一人之時,再加上羅歷或秦崑山相助,便變成壓倒之勢。暗處的朱玲想來想去,心中一急,緩步從茅屋後嫋娜走將出去。

白鳳朱玲這一現身,玄陰教之人及無情公子張鹹都大吃一驚。

張鹹倏然躍出圈子,停手轉目凝視著白衣飄飄的朱玲。

銀髯叟衛浩飄身下來,抱拳道:“今夜驚動玲姑娘大駕,甚感不安。”

朱玲冷冷哼了一聲,道:“玄陰教只有你們四人來此鬧事麼?”

銀髯叟呵呵一笑,道:“憑我們四人,自信可以去得天下任何地方。玲姑娘這一問是什麼意思?”

朱玲冷冷道:“看你氣焰迫人,難道在玄陰教中地位已經擢升在香主之上?”

銀髯叟笑道:“玲姑娘猜得真對,本座雖然不才,但承蒙教主青眼相加,擢拔為本教副教主之職,玲姑娘想不到吧。”

朱玲哂笑一聲,道:“就算你做了教主,也不關我事。不過瞧你這種沾沾自喜的神態,我不妨預先告訴你,假如玄陰教冰消瓦解,你這個副教主所遭遇的苦頭,定然較別人大得多。”

宮天撫突然大聲道:“衛老頭你在此地張牙舞爪了半天,究竟有什麼絕藝誰也不知道……”朱玲接口道:“我卻知道他的銀髯被削斷的故事。”

銀髯叟衛浩竟受朱玲輕輕一言,面目漲得通紅,厲聲道:“哪一個想考一考本座的出身?”

朱玲得理不讓人,接著道:“你不怕再度割須棄袍麼?”

鐵臂熊羅歷一直沒做聲,這時插口道:“玲姑娘如果不介入這場是非之內,可否暫時讓開,免傷和氣?”

銀髯叟衛浩到底是老薑辣桂,儘管一腔怒火,卻不發作,暗自盤算等會如何如何報復。

白鳳朱玲浮起美豔動人的笑容,道:“你以為我和玄陰教尚有和氣可言麼?羅香主你如肯聽我相勸之言,最好趁早脫離玄陰教,洗手退出江湖。”

羅歷笑一笑,道:“敝座雖不能遵從玲姑娘相勸之言,但盛情已心領。敝座卻以為玲姑娘脫離本教實乃不智之舉。”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啦!”

這時宮天撫與銀髯叟衛浩兩人已是弩張劍拔,一觸即發之勢。

無情公子張鹹躍到鐵臂熊羅歷面前,冷冷道:“你手底不俗,可堪一戰,咱們較量一場如何?”

羅歷道:“本座自然奉陪。”於是這兩人各自凝神運功,準備出手。

宮天撫存心要試一試那玄陰教副教主的功夫究竟如何,此時相隔尚有尋丈之遠,便運足“太陽神功”,遙遙向銀髯叟衛浩擊去。

一陣熱力湧到銀髯叟衛浩身上,那老魔頭卻居然無動於衷。

宮天撫傲然喝道:“你再試一試第二掌的滋味”喝聲中第二掌已凌厲擊去。

一陣巨大的熱浪應掌而生,院中其餘的人都感覺得到。銀髯叟衛浩冷笑無聲,雙掌急搓數下,驀地平推出去,他雙掌之力非同小可,登時狂飆旋激,砂飛石走,聲勢極為驚人。

兩股力量一觸,“蓬”地一響,銀髯叟衛浩退了一步,但宮天撫也被對方雙掌凝重如山的潛力迫退一步,同時感到對方掌力之內似乎蘊含一種特別的威力,竟能抵住自己苦練而成的“太陽神功”,情形和鐵臂熊羅歷相似,但銀髯叟衛浩的功力卻厚得多。

宮天撫還不死心,須知他當初練成太陽神功之後,重返中原,碰上幾次出手,都是在舉手之間便取敵性命。今晚一挫再挫,教他如何肯就此甘心!當下運足神功,突然擊出第三掌。

朱玲心頭暗凜,真不知異日石軒中碰上此人之時,能不能破解他這種百世罕見的上乘功夫!

銀髯叟衛浩接了對方一掌之後,這才知道對方功力之強,大大出於意料之外。連忙也運足全力,雙掌平推出去。

“蓬”的一聲,雙方身形一齊搖晃。終於各各退了一步。

鐵臂熊羅歷暗暗驚心,立即向火判官秦崑山示意,要他準備隨時出手,夾攻敵人。

宮天撫已知道光憑太陽神功無法取勝,右手抽出玉簫,冷冷道:“掌上功夫果然不錯,只不知招數上如何?”銀髯叟衛浩應聲道:“等到知道之後,你已後悔莫及!”

無情公子張鹹縱聲笑道:“宮兄趕緊取他項上人頭,好教鬼母別小覷天下人物。”

院牆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悅耳的口音,道:“本庵乃是佛門善地,是誰妄結殺孽?”一道黑影隨聲飄入院中,朱玲叫一聲:“師父。”走過去依在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的身側。

無情公子張鹹雙眉一挑,正要答話,但一見朱玲喊她做師父,形跡如此親密,便突然忍住口中之言。

清音大師顧盼雙方一眼,道:“諸位施主擅闖庵堂,本就不合規矩,為何尚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弟子?”她雖然不是疾言厲色,但神態莊嚴,無限慈悲自然流露。使人竟不能無理以對。

銀髯叟衛浩自矜身份,不肯作聲。那宮、張兩人對望一眼,也露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色。

白鳳朱玲道:“師父,你老來得正好,他們一邊是玄陰教的,一邊是……瓊瑤公主的……”她突然住口,轉眼望著宮、張兩人,道:“我有沒有說錯?”

宮、張兩人齊齊垂下眼光,雖不說是,也沒有否認。朱玲繼續道:“師父,這兩批人都是覬覦茅屋內的藏寶,我敢斷定必是一雕三熊故意洩露消息。”

清音大師道:“哦,就是那四個和尚?”

“不錯,師父一念慈悲,放了他們逃生,結果惹來這兩批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現下請師父准許由徒兒向他們詢問誰是兇手如何?”清音大師點點頭,朱玲先是望著銀髯叟衛浩,道:“你肯不肯回答我的話?”

銀髯叟衛浩遲疑一下,心想自己目下已是玄陰教副教主的身份,在江湖上簡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豈能由得她審訊似地問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關於她提及什麼兇手問題,口氣中透露出極為重視的意味。自己這一方的確沒有任何行兇之事,何必背上這個黑鍋?

除此之外,假定她問出兇手乃是對方宮、張兩人,到今晚自己這一方大可坐山觀虎鬥,先等他們拼上一場,然後才出手,總是有利無害。

他迅速地考慮過其中利害之後,便點頭道:“玲姑娘請隨意發問!”

白鳳朱玲面上登時籠上一陣憂色,想了一想,道:“你們可是分兩撥先後來到本庵?”

鐵臂熊羅歷插口道:“玲姑娘這一問離了題啦!”

朱玲細長的眉毛輕輕皺一下,道:“你別打岔,他答應隨便我發問的!”

銀髯叟衛浩道:“不錯,羅香主不必插嘴……本座及三位香主乃是一齊到達此庵的!”

她哦了一聲,道:“據我所知,卻是羅香主和受傷的王珪香主先行到此,其後無情公子張鹹出面,你和秦香主才現身牆頭。”

“玲姑娘信與不信,本座並不干涉。但事實上本座等四人乃是一齊抵達本庵,先由羅、王兩位香主進庵,其後因聽到宮天撫長嘯之聲,我等方始進來替羅、王兩位助威。”

白鳳朱玲道:“你如今身為副教主,想來此言字字不假。”

火判官秦崑山接嘴道:“副座領率群倫,所說的話自然句句是真!”

宮天撫冷笑道:“張兄你聽見沒有?這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兄弟平生最瞧不起這種人。”

無情公子張鹹收起匕首,道:“宮兄之言深合我意,他們不過是搖旗吶喊之輩,但口氣比之鬼母好像還要大上幾倍。”

玄陰教三人都怒容滿面,正要發作。朱玲已朗聲道:“你們兩位的話是什麼意思?”

玄陰教的三人一看這敢情好,朱玲的口氣居然偏幫著這一邊,看來到底曾是鬼母弟子,因此不肯讓別人說長說短。

清音大師心裡也感到訝疑,她深知朱玲對玄陰教絕無好感,同時那宮、張兩人便是與她曾經發生過感情的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她都不應該偏幫玄陰教的人。

宮天撫和張鹹四目交投,怔了一陣,各各嘆口氣,卻都不出言回答或反駁。

隔了一陣,朱玲冷笑一聲,道:“你們這兩位武林高手怎麼啦?難道看不起我朱玲,連解釋也嫌費事?”

宮、張兩人都變了顏色,再次對望一眼,然後又嘆口氣。於是一個仰首望天,一個垂頭看地,表情各自不同,而且也不說話。

朱玲等一陣,見他們毫無回答之意,心中又是憤恨又是羞慚。

憤恨的是從這形勢看來,本庵六個女尼之死,必是這兩個漠視人命的人所為無疑,其中最可恨的一點,便是那六個女尼都不懂武功。

羞慚的是這兩人仍不做聲,分明是默默承認瞧不起她,所以不肯加以解釋。她當真沒有想到自己在宮天撫和張鹹心中的地位竟是這等渺小可悲!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玲兒你最好直接詢問,何必提起別事?”

宮天撫和張鹹忽然一齊望著清音大師,嘴巴齊齊張開說話。

但他們隨即發覺彼此搶著說話,突然又齊齊住口,相視一笑。宮天撫向張鹹拱手道:“張兄有話請先說出。”

張鹹拱手還禮道:“還是宮兄先說。”

朱玲一肚子怒火,尖聲道:“我們沒工夫等你們謙讓,反正都是—丘之貉,有話快說。”

宮、張兩人聽了她的話,怔了一怔,對望一眼,忽然又都沉默起來。

銀髯叟衛浩冷笑道:“真是難纏得很,最好的法子莫如一刀一個,都宰了就沒事啦。”

宮、張兩人大怒,齊聲喝道:“放你的狗屁。”他們不但齊聲喝罵,竟然還一齊出掌向銀髯叟衛浩擊去。

銀髯叟衛浩雙掌齊發,但兩手的招數各不相同。只聽“蓬”

的一聲,他兩掌已分頭接住宮、張兩人的掌力,但見他頷下銀髯飛揚,身形只微微搖晃一下。

宮、張兩人合力出手,俱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但那老魔居然能夠接住,不由得都暗暗一凜。心想這銀髯叟衛浩擢升為玄陰教副教主之位,敢情真有驚世駭俗的能耐!

鐵臂熊羅歷突然大喝道:“副教主切勿中了這兩人之計,他們分明害怕回答玲姑娘的問話,因此故意尋事出手。”

銀髯叟衛浩何等老練,是時借階落臺,縱開一邊,冷笑道:“羅香主之言有理,本座豈能讓他們利用。”

宮天撫、張鹹心頭甚怒,都想放開手大幹一番。可是假如這麼一來,朱玲勢必認定他們真是藉此逃避她的責問。故此被迫強抑怒氣。

張鹹大聲道:“可惜今晚處處有人掣肘,否則非把玄陰教這幾個混蛋收拾了不可。兄弟最近只喜歡與武功高強之人動手。”

宮天撫接嘴道:“張兄,說的不錯,兄弟也要碰上對手才肯出手,這幾個混蛋還可以將就對付一下。”

白鳳朱玲突然縱過去,青冥劍一揮,刷刷連聲,分向宮、張二人凌厲進擊。口中怒聲道:“你們雖瞧不起我,但我卻偏要先打一場,且看究竟是誰行誰不行。”

她怒火一起,不但沒有尋味宮、張兩人的話,手中的青冥劍更是凌厲無匹,但見青濛濛一片光幕,電罩兩人身形。

宮天撫和張鹹分頭疾退,他們的眼力都高人一等,是以一瞧朱玲的身法出手,便探知朱玲隔別數年之後,一身功力,大有精進,尤其在劍術招數上,蘊含有天地之玄奧,加上那柄青冥劍乃是一代神物,更加不能有半點忽視。故此一邊縱退,一邊迅如電掣般亮出兵器。宮天撫照例是青玉簫,無情公子張鹹則是金龍鞭,左手並且拔出那柄寒芒四射的匕首。

他們一齊運足功力,抵禦朱玲迅雷掣電般的劍招,手底毫不留情。但朱玲鋒銳難當,竟把他們一連迫退六七步,宮、張兩人方始穩住陣腳。

清音大師見朱玲出手威勢不凡,心中甚為寬慰。她乃是得道之人,禪心湛明,智珠在握。故此已發覺宮、張兩人的話含有深意。她極快地忖想道:“從宮、張兩人對玲兒的神態舉止看來,他們不但毫無敵視之心,反而表現出唯恐朱玲不理睬他們。如果此說不假,則他們焉肯在言語上大大得罪玲兒?那麼他們的話究有何意?為何都急急表示只喜與武功高強的對手拼鬥?我佛慈悲……難道他們弦外之音,乃是暗示玲兒說他們決不會向本庵六名不懂武功的弟子下手?但如是這樣,為何不直截了當說出口來?”

那邊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火判官秦崑山與及已經恢復過來的王珪四人,都已躍上牆頭,以便騰出地方,讓朱玲施展。

他們都暗暗為朱玲精奧的劍法感到驚心,只因朱玲的劍路仍然是以玄陰十三式為底子,但奇詭毒辣的招數之中,不時會發出三四招連環絕招,這等招數他們沒有一人曾經見識過,所以無法叫出來歷。而這些夾雜在玄陰十三式內的招數,看來完全一反鬼母所傳毒辣奇詭的路子。正因她招數間忽邪忽正,各走極端,配合起來,神妙得難以言傳,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宮、張兩人打得束手縛腳,雖然抵禦時都各出全力,但偶爾應該以攻為守之際,卻都不敢放盡。旁觀的人自然都明白他們的心意是恐怕失手傷了朱玲,可是這麼一來,就算他們有通天本事,也不易抵擋住朱玲無堅不摧的青冥劍。

片刻工夫,朱玲奮起全力,疾攻了十二三招,青冥劍聲東擊西,翔動靈活,又把宮、張兩人迫得沿著院牆退了六七步之多。

這一來形勢忽變,那宮、張兩人已退到院子角落,擠在一起。更加施展不開。朱玲卻劍勢大盛,一劍接一劍,凌厲迫攻。

銀髯叟衛浩他們暗中都替朱玲用力,直是希望她一劍把宮、張兩人劈死,這樣今晚取寶之事,只有那清音大師和朱玲作梗,便可穩握勝算。

宮、張兩人明知朱玲怒火攻心之際,劍底毫不留情。可是誰教他們碰上這個對手,今晚就算死在她青冥劍下,也只好自認倒黴。

清音大師突然叫道:“玲兒收劍回來,為師有話對你講。”

她的聲音清勁圓勁,悅耳之極,朱玲聽了劍勢一緩,宮、張兩人趁這機會齊齊拔上院牆。

銀髯叟衛浩等人暗中大叫可惜,卻聽宮天撫厲聲道:“衛老兒你們做下命案,卻不敢承認,枉為玄陰教副教主,若教天下之人知悉,必受唾罵。”

衛浩頷下銀髯隨風飄動.也厲聲道:“住口,本座自從出道以來,殺的人豈在少數,就算多殺十個八個,又有什麼希奇。如若是本座等人下的手,豈有不敢承認之理?”

清音大師低聲對朱玲道:“玲兒可聽見麼?以為師看來兇手不會是他們兩撥之中任何一撥。”

白鳳朱玲猶有餘怒,道:“他們敢瞧不起我,非教他們吃點苦頭不可。”

無情公子張鹹仰天冷笑道:“衛浩你既然看重自己的身份,今晚之事,你我都陷於含冤不白之境,日後傳出江湖,勢將為天下人物恥笑,說我們殺人不敢認賬。因此張某有個建議,只不知你們敢不敢做?”

銀髯叟衛浩道:“本座向來沒有不敢做之事,不過你先說出來聽聽。”

張鹹道:“為了洗刷冤枉,我們立即分頭去抓捕真正凶手,限一個時辰之內做到。假如都抓不到兇手,那就不用說了,兇手不是你們就是我們,咱們屆時便作生死之鬥。如果有一方抓回兇手,哼,哼,空手而歸的人便是頓腳離開本庵,你看我這意思怎樣?”

鐵臂熊羅歷輕聲道:“副座不妨答應,咱們四人俱比他們閱歷豐富,決無失敗之理。”

銀髯叟衛浩一聽有理,立時隨口應諾。轉眼之間,這六個夜闖尼庵的人都離開此院。

朱玲大感迷惑,道:“師父,他們好像當真都不是兇手呢!”

清音大師道:“不錯,兇手另有其人,以為師推想,兇手乃是有意做成此等局勢,好教本庵也參與其內,和這兩撥人拼個玉石俱焚。你可猜出了眉目?”

朱玲道:“如果是一雕三熊他們所為,這一回決不能讓他們活下去,但他們有這等本領麼?”她隨即把巡視到後面時見到三個房間突然一齊亮燈的事說了出來。然後又道:“假如是一雕三熊所為,憑他們的身手,決逃不出我的跟蹤追查,而且後來我又見到一條黑影欻然飄入院後竹林之內,此人身法之快,只有在我之上,所以我當時決定不徒勞追趕了!”

清音大師肅然點頭,道:“事情由一雕三熊而起,必無疑問,但行兇之人,也可斷定不是他們。當今之世,腳程能凌駕玲兒你的寥寥無幾,相信總可以算得出來。如今我們先解決一件事,便是本庵這座茅屋之內的大批藏寶。”

“哦,師父你以前早已知道了?”

“當然知道,否則為師不會在此蓋搭這間小茅屋了!”

正說之時,牆頭突然出現一條人影。清音大師和朱玲揚目一瞥,只見那人乃是火判官秦崑山。

秦崑山抱拳道:“敝座奉副教主之命,特來敬告兩位,此庵中又有三名女尼暴斃房中。我等適才縱起趕往查看那六名先已斃命的女尼時,即又瞥見三個房間同時有燈火點亮外映,但未有發現敵蹤。”

清音大師朗朗誦聲佛號,朱玲卻嘆息一聲。

火判官秦崑山又道:“目下敝教及宮、張兩位均在查驗諸尼死因中。”

他說完之後,抱一抱拳,便轉身縱走。

清音大師緩緩道:“真想不到清靜沙門,今晚忽遭大劫!”聲音沉痛異常。

朱玲道:“師父,我們也趕去瞧瞧如何?眼下可見得兇手決不是那兩撥人!但誰有這等高強的武功而又不惜向不懂武功的佛門弟子下手?他下這毒手是什麼用心?”

清音大師仰首向天,凝眸尋思了一陣,緩緩道:“為師也想不出其中道理,但覺這兇手卑鄙成性,手段毒辣,此舉必定含有深意在內。只不知那兇手用心是衝著本庵而來?抑是為了別人?”

白鳳朱玲道:“若是因玲兒、軒中而惹來這個可鄙的兇手,我們真不知用什麼面目見師父你。”

清音大師道:“你不須自責過深,生死之事原本關乎天數,不是人力所可左右挽回。那兇手不一定會衝著你們夫婦而來,極可能與玄陰教或宮、張兩人有什麼瓜葛牽連,反正目下很難確定。”

忽聽牆上傳來衣袂掠風之聲,兩人舉目一看,卻是以前的飛雲莊莊主,如今玄陰教的香主王珪。

王珪道:“此庵九位遇難的女師傅死因經已查驗出來,乃是被人以劍氣震死,因此除了兩眉眉心處留下一絲淡淡的淺紅痕跡之外,別無傷痕!”

朱玲立刻道:“劍氣傷人致死,不少人可以辦到,但如果只在雙眉眉心處留下極淡的痕跡,放目當今武林,恐怕只有兩三個人能夠辦到!”

她的話聲微頓,想了一想,又接著道:“這兩三個具有這等絕世功力之人,誰都數得出來,你們這個斷語會不會弄錯了?”

王珪道:“會不會看錯也很難說,說不過這結論卻是敝教及宮、張兩位經過細心查驗之後一致公認,我等並因此同意將緝捕兇手的時限延長。”

朱玲哦了一聲,道:“這樣說來,相信一定錯不了。你們可曾提及心中所疑的兇手的姓名?”

王珪道:“這一點恕敝座不能奉告……”說罷,徑自轉身走了。

朱玲向清音大師道:“這兇手多半是個瘋子,否則以他劍上功力,就算跟誰過不去,也大可以堂堂正正現身出來!”

清音大師悲痛地嘆口氣,舉步向禪房走去,朱玲緊隨身側,又道:“目前武林之中,使劍的大概只有軒中,猿長老和碧螺島主於叔初等幾人有此功力。軒中和猿長老自然不會是兇手,就算碧螺島主於叔初為人古怪驕傲,行事不近人情,但他也不會加害幾個不懂武功的佛門弟子。論到其餘的有名劍派如峨嵋、武當等,大概除了他們的掌門人親自出手,才勉強可以這等取人性命之外,別的高手劍上造詣最多也不過和我差不多,雖然能發出劍氣取人性命,但留下的痕跡決不會只有一絲紅痕。”

清音大師點點頭,道:“不錯,所以為師請出三年前封存的白龍令符,那兇手除非沒有機會碰上,若然撞在為師手中,為師決心不惜大開殺戒,為世人除去此害。”

這時玄陰教四人及宮、張兩人,已分頭出庵搜索敵蹤。玄陰教的四人均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道,大家心中有數,明知這個敵人不好鬥,因此商議好四人作三路,在劃定的範圍內細加搜索。

銀髯叟衛浩則不負搜索之責,專門在此劃定範圍內忽來忽往,準備呼應馳援。

他們略一相度地勢,發覺這菩提庵南面不遠便是山嶺叢林地帶,最便於藏匿形跡。假定那兇手在本庵附近逗留的話,多半要藏身在哪一面。

於是他們劃下十里方圓的地區,由鐵臂熊羅歷,火判官秦崑山及王珪三人先包抄到劃定區域的邊緣上,然後逐步向中心收縮。

銀髯叟衛浩等那三人出發之後,遙見宮、張兩人分向西北兩方奔去,暗忖:“這兩人不知天高地厚,輕舉妄動,居然把實力分散,萬一碰上那兇手,以一敵一的話,必吃點苦頭無疑。”

他等了一陣,便按照計劃向既定區域的邊線疾奔而去,一路盡力設法隱藏身形。不久工夫,已走了一匝,並且與羅歷等三人都聯絡過,知道未有什麼發現。

第二次所走的圈子可要小得多了,首先與鐵臂熊羅歷交換過暗號,繼而和王珪聯絡上。再兜回來時,忽然火判官秦崑山發出一聲長嘯,忙忙尋聲趕去。可是那嘯聲已經停歇,夜深風大;四下黑影幢幢,一時竟找不到秦崑山在什麼地方。

銀髯叟衛浩久歷風浪,這刻雖知火判官秦崑山多半碰上敵人,但仍不忙亂。先停步寧神調息,運起千里視聽之術,過了一陣,果然發覺在右側的山坡那邊,隱隱有異響隨風傳來。

他左手掣出旱菸袋,右手摘了一把樹葉,立時騰身而起,徑向山坡那邊悄悄縱去。

這位老魔頭身法之快,疾如閃電,轉眼間已繞將過去。月光到處,只見一道白光宛如龍蛇飛舞般圈住火判官秦崑山在其中。

那道白光一望而知乃是劍光,使劍之人居然已達到身劍合一的境地,是以一時看不出他的身材面貌。

銀髯叟衛浩這時才明白秦崑山嘯聲突停之故,敢情因對手太強,無暇分心求援,方自一凜,疾撲過去時,那道劍光突然飛開老遠,秦崑山卻倒在草地上。

銀髯叟衛浩振吭大呼道:“兇手休走!”

那道劍光乍落又起,帶著輕嘯之聲,驀地已投入不遠處的樹林中。

以銀髯叟衛浩那等眼力,這刻仍瞧不清那使劍之人的面貌,只知是個身量中等的男人。

衛浩心念一轉,想到日後此事傳揚出去江湖,說是玄陰教副教主銀髯叟衛浩眼見手下香主秦崑山栽倒於敵人劍下,但連對頭的樣子也沒看見,自己這張老臉真不知往什麼地方放好。再說教主鬼母得悉此事之後,極可能覺得他能力太差,不但重罰臨頭,說不定連副教主之位也會因而失去。

正因事關重要,所以連銀髯叟衛浩這等精打細算,從來不肯輕舉妄動之人,這刻已顧不得本身安危,也不管林內還有沒有埋伏幫手,厲嘯一聲,橫空追撲而去。

那片樹林高大綿密,身入其中,光線漸覺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蕩著陰森肅殺的氣氛。

銀髯叟衛浩耳目並用,靈巧如狸貓,眨眼已深入林內。這時四周圍一片漆黑,就算追上對頭,面對面而立,大約也瞧不清彼此的面貌。

他突然停住前進的身形,寧神靜息,仰頭用鼻子向空中嗅吸一陣。

在他周圍雖然寂靜無聲,但他卻嗅到一陣淡淡的人體的氣味。

對方一定也看不見他的動靜,所以停下來用心查聽。這本是銀髯叟衛浩反客為主的好機會。可是他一定下心神,查出對頭就在左側不遠處之後,忽然想到對方劍上功力這等厲害,以火判官秦崑山的一對判官筆,尚且走不上多少招便敗倒地上,可見此人的武功最少也和自己不相上下。若以常理推斷,此人武功練到這等地步,年紀總不在自己之下,也可以斷定是個閱歷豐富之人。

假如他也同樣在氣味中發現了自己而故佈疑陣,等自己迫近去方始忽然發難豈不大糟特糟。

他略一盤算,終覺不宜冒險,當下悄悄轉到一株大樹後面,突然發話道:“尊駕武功不凡,既敢下毒手行兇傷人,為何又藏頭縮尾,不敢現身決一死戰?”

果然左側樹後傳來一聲冷笑,但隔了一陣,那人仍不說話。

銀髯叟衛浩發話之後,立即躍到另一株樹後,以免被人家猝加暗算。這時等來等去還不見對方回答,便要開口說話,驀地發覺對方身上的氣味竟然就在左邊數尺之外傳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右手揚處,那蓬樹葉電掣射出。

他把那蓬樹葉用摘葉飛花的手法發出之際,這才突然明白對方要是無意之中逼到近處,他無疑的也是發出冷笑之後,生怕人家繞襲,故此即速離開原來位置。不過事有湊巧,兩人都向同一方向移動,故此這一下便湊得極近。

道理想通時,數尺以外已傳來一聲冷哼,跟著勁風飄然一響,銀髯叟衛浩身前的大樹已被什麼東西擊中,並且全部擊入樹身。

銀髯叟衛浩不須查看,已知乃是對方將自己發出的樹葉擋回來,擊中了大樹樹身。當下不由得為對方這等功力而微微一凜,疾然斜閃開去。

漆黑中但覺對面也是風聲颯然,相距甚近。原來那人也移開原位,這一來正好碰上。

銀髯叟衛浩右掌掃出去,掌力如山,勁烈異常。左手那根旱菸管卻疾如電光石火戳向對方中盤。

這一招賊滑兇毒兼而有之,已是銀髯叟衛浩畢生功力所聚的得意八招之一。

他出手固然夠好,但對方也絲毫不比他慢,只見白光陡然如靈蛇亂掣,剛一出現,便化為十數點暗白寒芒,迎面急灑而來。

銀髯叟衛浩萬萬想不到對方一出手,也是這等有死無生的毒辣招數,而劍上功力之深,也是平生罕見。這一瞬間他已深知假如不即速撤回招數,急謀閃避的話,就算自己旱菸袋可以點中敵人,可是自家咽喉胸口等處也得連中數劍而屍橫就地。

就在雙方招數剛一接觸之際,陡然間兩下都一齊錯閃開去。

敢情暗中那人也感到不值得換命,是以撤回劍招。

兩人這一錯開,相距已在兩丈以外,漆黑之中,誰也瞧不見誰。

銀髯叟衛浩自從出道以來,除了曾敗在石軒中劍下以外,從來未碰過這種兇狠硬敵。須知像他們這等頂尖高手,只要接上一招半式,便可測知對方為人性情與及武功造詣。適才對方的一招,已充分表現出此人冷酷狠毒。而目下銀髯叟衛浩已掙到玄陰教副教主的地位,權隆勢重,比之昔年在大內出任供奉之職,更為崇高。因此,可以說得上“功成名就”四字,大凡一個人到了這等地步,便會愛惜羽毛,等閒不願打沒有把握之仗。故此銀髯叟衛浩試出對方武功絕強而又為人狠毒之後,心中不知不覺已萌生怯意。

那人突然又嘿嘿冷笑兩聲,衛浩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暗想今晚就算沒有擒住此人,但好歹也得查知他的來歷,退一步說,縱然問不出來歷姓名,也得弄到一點線索,以後方可著手偵查。

當下也冷哂一聲,道:“本座銀髯叟衛浩,如今效力於玄陰教內。閣下敢不敢報出姓名?”

四周圍寂靜無聲,生似那人已經遠颺。銀髯叟衛浩厲聲道:“你連一句話也不敢說,難道只會冷笑?以本座看來,大概江湖上下五門小賊的骨頭也比你硬得多!”

這些話委實太難聽了,銀髯叟衛浩口氣雖然兇厲,但口角卻含著微笑,心想對方必定出口反罵不可,目下就怕他不開口,只要說話,哪怕是破口大罵,總能套出一點線索。

哪知等了一陣,四下毫無聲息,真像是那人業已離開樹林。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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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11: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神秘兇手

銀髯叟衛浩漸漸沉不住氣,心想那神秘兇手假使已經離開此林,便無話說。若果他還藏匿在左近,這敵手確實太難纏了。因以他那一身武功,居然能忍住自己的辱罵,此人心胸陰沉兇險,可以稱為世上第一。

正在轉念之際,右邊一丈七、八之處,有人朗聲喝道:“記在賬上,遲早取你狗命……”話聲一歇,跟著傳來“颼颼”風響。

轉瞬已出去了七八丈以外。

銀髯叟衛浩驚得呆了,敢情那神秘兇手的口音,雖是強勁得震人耳膜,但聽起來卻不蒼老,估計那人年紀總是在少壯之齡!

但目下他真不敢多想,生怕那神秘兇手出了林子,無意中闖入王珪或羅歷的搜索圈中,他們一不小心,可能又遭遇到火判官秦崑山的下場。

於是他立刻施展身法,奔出林外,過去把秦崑山挾起,連看也不看,便疾馳而去。

走了數里,已是他們議定的搜索圈的中心,銀髯叟衛浩走上一座丘頂,發出暗號。

不多一會,兩條人影先後馳到,正是王珪和鐵臂熊羅歷。

他們縱上丘頂,王硅驚問道:“噫,秦香主他怎麼啦?”

銀髯叟衛浩道:“他已碰上那神秘兇手,吃了大虧,眼下離死不遠!”

羅歷和王珪都啊了一聲,齊齊問道:“副教主可見到那兇手?”

衛浩道:“見是見到了,但慚愧得很,居然摸不出那廝來歷……如今煩兩位全神警戒四周的動靜,本座再仔細檢查秦香主的傷勢”

羅、王兩人聽出他居然尚未檢查過秦崑山的傷勢,可見得早先形勢之兇險。這一來兩人都對那神秘兇手的功夫高估幾分。同時忙忙運足全神警戒四周,以免那兇手猝然乘虛來犯。

黑暗中只聽衛浩道:“那兇手劍上的功力看起來幾乎不弱於石軒中或於叔初,秦香主先是發出求援嘯聲,等到本座尋到地方時,大約最多戰了十餘招。本座一看形勢不對,急急馳援,誰知那兇手欻然而退,秦香主則倒在草地之上。”

鐵臂熊羅歷插嘴道:“這樣說來,秦香主競走不上二十招,便敗在那廝劍下?”

“正是如此,哼,本座已查出秦香主乃被那兇手以無形劍氣震傷三處死穴,目下尚有一息未絕;但就算把他救活,這一身武功勢必蕩然無存!”

王珪道:“救得活就好了,真要命,那兇手究竟是哪一路的人?”

銀髯叟衛浩道:“本座身邊沒有帶著這種救命靈丹,你們兩位可帶得有?”他歇了一下,沒等他們答話,又接著道:“其實秦香主落在此等狀況,真是生不如死,試想他就算被救活一命,可是一身武功盡失,而且終年要被病魔侵擾,當真是活之何味?”

王珪心中大大驚凜,但卻裝出毫不在意的口吻道:“然則副教主意下如何?”

鐵臂熊羅歷突然道:“副座所慮極是,反正目下沒有靈藥可以挽救,應該當機立斷!”

銀髯叟衛浩默然半響,突然起身道:“請王香主設法把秦香主遺體埋好!”

王珪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口中應了一聲,便過來把秦崑山屍體抱起,縱下丘去。

銀髯叟衛浩等王珪回來之後,便道:“目下我等實力減弱不少,那神秘兇手只說過一句話,從口音中得知此人年在少壯,但絕非石軒中的口音。”

鐵臂熊羅歷忽然插嘴道:“副座可能夠確定那廝不是碧螺島主於叔初麼?”

衛浩沉吟一下,道:“口音絕對不像,但事情難說得很,放目當今武林之內,只有他有這種功力和為人行事有此可能。”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與他在漆黑的樹林內換了一招,各無所得;其後本座自道姓名來歷,那廝聽後忽然遠飈,可見得他與本教總有點淵源。如果是於叔初的話,甚合情理!”

王珪道:“假使兇手是於叔初,敝職自問單獨碰上他的話,恐怕也走不上二十招,副教主及羅香主不會恥笑敝職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吧。”

銀髯叟衛浩道:“王香主所言均是事實。咱們都是自己人,何須隱諱。那神秘兇手就算不是碧螺島主於叔初,我等也須萬分小心對付,以免再有折損,本座日後哪有面目謁見教主?”

當下三人商議了一陣,首先決定了一點,那便是關於這個神秘兇手,縱然目下無法擒捉住他,但最低限度也得查出此人姓名來歷與及此人這次出手擊斃九名女尼的用心?

這一點決定以後,便開始商討如何下手之法。王珪力主三人不可分開。

他的意見也得到銀髯叟衛浩支持。鐵臂熊羅歷想了一陣,道:“那神秘兇手如是碧螺島主於叔初,倒還好辦,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還可直赴東海碧螺島,尋上門去。若然不是於叔初,而是另有其人崛起於江湖,以此人武功之高,手段之辣,不但我等深覺難以應付,更可斷言此人行將震驚天下武林,因此,我們確應採取謹慎對策。以敝職推想,那神秘兇手殺死庵中九尼,必有用心。在他目的未達之前,暫時不會離開此庵。我們可以乘夜在菩提庵周圍踩查一處合適的隱秘地方,耐心匿伏,總可以見到此人蹤跡!”

銀髯叟衛浩沉聲道:“就是這樣決定。走!”三個魔頭一齊縱落丘下,轉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這刻在菩提庵北面,突然升起一縷簫聲,優美動人。

那一縷簫聲雖不高亢,但傳得極遠。在這寂寞午夜之際,真使人疑是仙家妙韻,從天上宮闕散落凡塵。

簫聲起自菩提庵北方數里之處,在一片山坡下,有十戶人家,此刻全部緊閉柴門。

在那數十戶家屋前有一方平坦的沙坪,坪上站著四人,都是面向那數十座屋子。最前面的一個,正是俊美瀟灑的宮天撫,青玉簫按在唇邊,奏出沁人心脾的美妙音韻。

在他的後面肅立著一排三個高矮不等的漢子,均是身穿綠衣,頭上蒙著黑巾,只露出眼睛。

過了一陣,簫聲突變,由平和優美一變而為激昂奮發的音調。

宮天撫身後的三個綠衣人似是受到簫聲感染,個個從眼中露出銳利有力的光芒,看起來他們都好像想仰首向天,大聲長嘯。

突然間一道人影由山坡上一排屋子後面躍升起來,眨眼間已縱落在沙坪上。

宮天撫簫不離口,繼續吹奏,但曲調突然又變,竟然由激昂奮發化為憂鬱消沉。那支青玉簫奏出的曲調的意思,幾乎比言語或文字還要令人容易瞭解。就算絲毫不懂音之人,聽了這抑鬱的簫聲,也頓時要感到人生竟是如此短促淒涼,沒有一點可以留戀,剛才激發的滿腔雄心,不但霎時煙消雲散,化為烏有,而且眼下就算有人欺負到頭上,也不想反擊。

那個落在沙坪上的人現出身來,只見他身穿一襲淡青色的長衫,身材中等。面上用一塊汗巾包住,只能瞧見那對斜飛的劍眉和飽滿的天庭,還有那雙神光充足的眼睛,卻隱隱流露出兇毒的味道。

此人縱落之勢雖快,但斜插肩上的長劍劍柄上的垂穗卻紋風不動。

他的眼光流動不定,分明情緒尚未為簫聲所控制。

簫聲在一派委靡不振中,陡然尖銳一響,瞬即恢復原來的低沉。宛如一個萬念俱灰之人,站在萬仞懸崖邊緣,下了決心,突然跳了下去似的。

那青色長衫的蒙面人,身體隨著尖銳簫聲震動了一下,但在宮天撫身後的三名綠衣人卻齊齊發出“啊”的一聲。

蒙面青衣人劍眉一剔,跟著冷冷笑一聲,道:“你們能找到此處,總算有點能力,他們是誰?”

宮天撫停止吹奏,道:“你先說說自己是誰,我宮天撫再為你們介紹。”

蒙面青衣人緩步走過來,同時抬手掣出長劍,一直走到宮天撫身邊才停步,雙目凝視著三個綠衣人,對身邊的宮天撫卻有如未睹,毫不戒備。

宮天撫為人自傲異常,見那人的舉止好像不把他放在心上,更加不肯加以暗算。正在尋思用什麼話折辱此人一下,那蒙面青衣人已道:“你們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有用意。現在都過來,假如你們合力接得住我二十招,那就算是你們有資格矇住面目!”

宮天撫一聽此人的話,當真比他還要驕傲,心中不覺大怒。

但怒極反笑,道:“既是這樣說法,你們三位不妨一齊出手,領教領教這個狂徒的劍上絕學。”

那三名綠衣人右手都握著一支鋼拐,聽了宮天撫的話之後,一齊用左手掣出一柄奇形短劍,劍尖上有個鋒利的倒鉤。但他們除了這兩股兵器之外,背上都還有一樣兵器。

蒙面青衣人眼利如刀,早已瞧見,當下冷笑道:“你們帶上這麼多的兵器,敢是害怕在路上丟失了一兩件,因此來個有備無患麼?”

三個綠衣人都十分沉著,不發一言。

蒙面青衣人長笑一聲,欺身疾進。劍光閃處,化為三道寒芒,—招之中同時分取三人。

那三名綠衣人各各在眼中露出凜駭之色,左劍右拐一齊揮動。

這三人個個功力深厚,威勢不同凡響。蒙面青衣人似是大感意外,“嘿嘿……”冷笑連聲,劍招疾變,劍上隱隱發出風雷之聲。

這一招不但是攻守兼具,分取三人,同時功力大增,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劍光如潮,排空捲到。

三個綠衣人萬萬想不到對方劍上功力能夠陡增數倍之多,都感到對方劍勢重如山嶽,無法抵禦,不禁一齊後退,左劍右拐各各施出神妙護身招數,封得嚴嚴密密。可是那蒙面青衣人劍勢太強,迫得三個綠衣人腳下連退數步,手上連變五招,方始抵住對方的一招。

那蒙面青衣人厲聲道:“你們抵得住這一招,也算得身手不凡,且再接我下面的十八招!”話聲中長劍疾施。但見一片劍光洶湧衝去,忽東忽西,乍左便右,招數之快,世上罕見。

轉眼間已使了十招之多,宮天撫在一旁雖有看出那蒙面青衣人功力奇高,劍招精奧為自己生平罕見。但像他這等快速打法,一轉眼就是二十招,似乎對那三個綠衣人反而有利。

方在轉念之時,只見那三個綠衣人衣袂拂拂亂飄,彷彿置身在罡風勁烈的千仞峰頂上,宮天撫突然一凜,心想敢情他這一路快速劍法,雖招數已施展過但威力仍存,看來再來數招,劍氣便即布成無法突破的鋼牆。

那三個綠衣人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宮天撫,但眼力閱歷卻都不在他之下,這刻也都發覺了,是時齊齊聯手合力要衝出對方劍圈。

蒙面青衣人澀聲道:“你們還想突圍而逃麼?”話聲中“刷刷刷”數劍迎面攻去,登時把那三人聯手合攻之勢擊散。

宮天撫也厲聲道:“第十九招了!”蒙面青衣人應聲道:“不超過二十招就是!”但見他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虹,電掣一圈,竟把三名綠衣人手中劍拐全部擊落塵埃。就在同時之間,那三名綠衣人的蒙面黑巾都被一陣強勁劍氣卷飛,露出廬山真面目。

只見那三名綠衣人之中,竟有兩個乃是出家人,其一牛山濯濯,是個大和尚,另一個頭扎純陽髻,竟是個玄門羽生。

剩下那個唯一的俗家人年約四旬,相貌堂堂。

蒙面青衣人銳目一掃,不覺大大一愣。

那三名綠衣人趁這空隙,各各取出背上兵器,那名大和尚使的是月牙方便鏟,精光閃閃,一看而知那方便鏟分量極重。

那個道人亮出的兵器卻是松紋古劍,劍身上閃出一泓青光。

那俗家人取出的乃是一柄九環刀,略一移動,刀背上九枚鋼環發出一片震耳響聲。

蒙面青衣人劍眉一皺,道:“想不到武林中號稱名門大派的少林、武當,居然教出這等藏頭縮尾的弟子。那一個可是西涼派鐵夏辰的弟子薄公典麼?”

使九環刀的中年漢子微微一震,卻不做聲。

宮天撫突然轉眼望著沙坪右邊的樹叢,厲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快給我滾出來。”

蒙面青衣人接聲道:“我還以為是你們的狐群狗黨。喂,你們兩位若然沒有隱衷,何妨現身出來?”

他一口道破匿伏在樹叢黑影中的人共是兩個,顯然比宮天撫高上一著。

這時沙坪上一共五人,十隻眼睛俱注視著那樹叢。隔了一陣,仍然無人現身。大家都開始疑惑那兩人是不是已經潛行逃開?

正在轉念之際,樹叢後面同時發出一聲佛號及一句“無量壽佛”。

人隨聲現,果然兩條人影縱了出來。

眾人掃目一瞥,只見這兩人竟是一僧一道。那三名綠衣人當中的大和尚及玄門羽士,見了這兩人之後,身軀斗然一震,凝眸無語。尤其是那個老道士,鼻子霎時間似乎變得更鉤和更彎曲了。

那個僧人合十道:“超力拜見慧力師兄。”

他身邊的道人也稽首道:“孤木敬謁武當二老左寒子前輩。”

宮天撫劍眉一皺,冷冷道:“想不到碰上少林、武當的弟子,慧力和左寒子兩位道兄命他們暫時退開一旁如何?”

少林的超力禪師和武當的孤木道長對他的話,宛如不聞。這兩人為了要盡一點心意,設法挽救史思溫一命,於是聯袂出了菩提庵,向石軒中指點之處趕去。地方雖是找到,但幾間屋子裡都沒有人影。他們不肯死心,四處找尋,兜回來時無意中卻窺破了一樁大秘密。

他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慧力禪師及左寒子全是瓊瑤公主的手下爪牙。這刻聽了宮天撫這麼一說,深心裡直希望慧力和尚和左寒子不聽他的吩咐,這樣便可證明他們縱是替瓊瑤公主出力,但並不至於達到完全漠視同宗同門這種情誼的地步。

左寒子陰陰一笑,搶先道:“宮公子不須費心,咱們目下先對付那兇手要緊。他們來得正好,總可以幫點忙!”

慧力禪師卻輕輕嘆口氣,不言不語。但雙眸轉動不停,好像心中在思索一個極難解的問題。

蒙面青衣人斗然仰天冷笑一聲,道:“加上他們兩個也不濟事,都上來吧!”

宮天撫為人雖是驕傲自大,但心性尚算老實,覺得那蒙面青衣人的話並非虛言。事實上這對手太強,加上兩人,未必有用處。

因此他坦白承認道:“那兇手雖狂,但他的話也有道理”

左寒子陰側側道:“本派之人就算武功不濟,攻敵不克,但自保卻有餘,宮公子毋須過慮!”

慧力禪師眼中突然射出兇光,接口道:“左寒子道兄說得不錯,敝派的武功雖不能稱尊天下,但也差不到什麼地方去,超力師弟你說可對?”

超力禪師恭聲道:“師兄之言,自然不錯!”

蒙面青衣人在那邊接口道:“你們既是自視甚高,那就動手好了。”

左寒子卻趁他說話之際,疾躍到宮天撫耳邊說了幾句話。宮天撫恍然點頭,眼光迅速地瞥視超力、孤木兩人一眼,隨即轉面向那蒙面青衣人大聲道:“你一定要我們一齊動手,若是戰敗身亡,可別怪我們仗著人多勢眾”

“廢話,我若把你們放在眼內,日後還能找……”他突然住口不說。可是眾人都猜出他下面的話,必是想說找一個什麼人較量,只不知他為何突然又不說出來!

左寒子和慧力齊齊向孤木、超力兩人招手,道:“亮出兵器過來吧”超力和尚首先取出方便鏟,孤木道長則拔出背上的拂塵,緩步走上來。

蒙面青衣人突然大喝道:“你們站住!”他大喝聲中同時舉劍指住超力和孤木兩人。

左寒子似是感到事情不妙,面色一變,口中卻陰聲笑道:“怎麼啦?莫非你忽然感到害怕?若果真是怕我們人多,那就不要他們兩人出手便是!”

蒙面青衣人怔一下,嘴唇蠕動一下,好像想說什麼,但又被左寒子激起傲氣,終於冷然道:“沒有什麼啦,都一齊上來吧!”

超力和孤木走到沙坪中,站定在慧力和左寒子身邊,左寒子悄聲道:“這敵人劍術高強,你們不可大意,記得先求自保,並且以策應我方之人為先,切勿貪功攻敵,冒失輕進。”孤木道長低低應道:“弟子謹遵法諭!”超力和尚也點頭示意。

話聲甫歇,突然一陣利劍嘯風之聲傳入眾人耳中,跟著劍氣分頭襲到。這一邊連宮天撫在內,一共六人,都疾快各揮兵器攻拒,眨眼間一片刀光劍影,籠罩沙坪之上,勁風激旋中,沙石飛走。

這蒙面青衣人的劍術別闢蹊徑,威力之大,前所未見,似乎極適合於衝鋒陷陣,在人海中生死肉搏。

宮天撫一支青玉簫功力最強,招數更是精奧,因此遭受的威脅最少。慧力、左寒子兩人比較艱難一點,但他們比起西涼派的薄公典及孤木、超力等三人,顯然又好得多。

激戰了十餘招之後,蒙面青衣人冷笑一聲,道:“機會快到啦,孤木、超力你們兩個傻瓜蛋,馬上就得屍橫就地。”

孤木怒聲道:“貧道如果死在你劍下,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決不敢怪別人。但你若是繼續胡說八道,可別怪貧道要臭罵你一頓。”

他說得義正詞嚴,神情真摯,一看而知出自肺腑。蒙面青衣人不覺為之一怔,隨即仰天長笑道:“你破口大罵,我也不在乎,想我此生所忍的恥辱,何止萬倍於一場辱罵!哈……哈……”

孤木道長為人甚是正派,見他口氣激動真誠;深信不疑,便不做聲。

那青衣人奮起神威,連發數招,把對方六個人迫得有如走馬燈般疾轉。他迥然笑一聲,又道:“適才我說你們兩個是傻瓜蛋,你們以為我有意侮辱,哼,哼,其實我要取你們性命,當真是易如反掌!”

超力和尚的方便鏟陡發威風,硬碰硬接了對方四劍,雖然到底功力不敵,震退數步。但慧力和尚卻驚詫顧視著師弟,一似不大願意他具有這等功力。

蒙面青衣人一面動手,一面說道:“和尚你最好留點氣力,提防住背後的偷襲。”

超力和孤木自然不是真傻的人,聞言一驚。齊聲道:“你別胡說八道。”

蒙面青衣人道:“假如我是那禿驢或者牛鼻子,自然也不願你們能夠活著返山報告掌門人。”

慧力禪師和左寒子一直都不言語,但卻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這個對手劍法太高,每一招都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同時對方劍上功力,幾乎十之五六集中對付他們,所以迫得他們只好全力應敵,無暇開口。

宮天撫則全神貫注在對方劍招之上,須知他一身技藝,得自天下武林白道高手,是以胸中所學博雜異常。此刻忽然發現一種從未見過的希世劍法,不知不覺中便全神著意揣摩其中奧妙。

眾人激鬥了一陣,宮天撫突然厲聲道:“你的劍法功力已足以和玄陰教主鬼母一拼高下,但你尚有何懼,不敢說出姓名?不敢露出面目?”

蒙面青衣人傲氣沖天地大笑一聲,道:“鬼母何足道哉!”劍法陡然一緊,把六個人全部圈入劍光之內。這一瞬間除了宮天撫一人以外,其餘五人都險狀百出,五招不到,薄公典首先慘哼一聲,手中九環刀飛上半空,劃出一道精光,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他的人也跟著栽向尋丈以外。眾人匆匆一瞥,但見那薄公典後心直冒出鮮血,似是被那人一劍刺透胸膛而死。但那蒙面青衣人的一劍幾時刺到薄公典身上,沒有一人瞧見。這一來人人都感到一陣心寒。

蒙面青衣人刺死一人之後,劍勢忽懈,那五人暗暗鬆一口氣。

宮天撫想來想去,當今之世可以贏得這廝的人,恐怕只有鬼母、石軒中和於叔初等三數人。以今晚的形勢看來,自己雖然必可逃走,但慧力禪師和左寒子卻不保險,更別說要擒住此人。因此只好希望張鹹等人及時馳援,再不然就得想個妙計,激他動心去找鬼母、石軒中較量,以便全部可以脫身。

超力和孤木兩人自從被蒙面青衣人的話點破,一路尋思,都感到他的話實在不錯。再者對方當真網開一面,好幾次都應該殺傷自己,卻忽然收回長劍,可見得對方實在不須設計激起這一邊的內鬨以取利。

宮天撫突然朗聲道:“閣下雖然可與鬼母一拼,但以我看來,你的劍法仍在劍神石軒中之下。”

那蒙面青衣人先是冷笑一聲,但突然間躍開一邊,收住劍勢,冷冷道:“你的話有什麼根據?”

宮天撫等數人突然解除了壓力,都感到一陣輕鬆。左寒子接口道:“宮公子的話一點不假,就是貧道也曾領教過劍神石軒中的厲害,他真是天下第一位劍客!”

蒙面青衣人陰沉地道:“你們可是認為我不能取你們性命,所以劍法顯得比他差?”

左寒子忙道:“不是,不是,施主可知石軒中怎樣會享得這等大名的麼?”

他話聲微軟,見對方沒有作答之意,便自己接下去道:“他的成名全憑和鬼母大戰了兩次,最後又和碧螺島主於叔初幹了一場,所以天下震動,無人不知。”

蒙面青衣人道:“聽說在襄陽紅心鋪那場劍會之中,到底還是於叔初贏了。”

慧力禪師接口道:“石軒中雖是在口上認輸,但武林中卻認為他實在贏了於叔初了!

左寒子接著道:“這都不關重要,石軒中目前比施主你高上一籌的,便是在膽力和名氣兩點之上。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人,碰上石軒中而和他交手,鮮有不被他的盛名壓弱了幾分鬥志,大概施主也不易例外。”

這些話說得甚是有理,蒙面青衣人雖知他們有意設法脫身,但他卻無法不認真思索這些問題。不知不覺中竟已退到沙坪邊緣。

慧力禪師和左寒子兩人互施眼色,突然悶聲不響一齊出手向孤木和超力突襲。

超力和孤木兩人一直小心戒備,可是誰也想不到以慧力禪師和左寒子的身份,竟會不聲不響出手偷襲,因此他們雖是閃架得快,但身上都受了傷,孤木道長被左寒子一劍劃傷左臂,衣裂血流。超力和尚則在左肩被方便鏟的月牙掛了一下,皮開肉綻,鮮血迸湧。兩個受傷的人不約而同地分頭縱退,打算逃走,但旋即被慧力、左寒子兩人追上。

超力和尚宏聲大喝道:“小弟一條性命不值什麼,但師兄你當真就忍心背棄師門,甘作異派鷹犬麼?”

慧力禪師聽了這話,迅急兇猛的招數竟為之一緩,超力和尚乘隙躍出圈子,轉頭疾走。

那邊孤木道長吃左寒子攔住,左寒子的松紋古劍宛如急風驟雨,勢不可當。孤木道長的佛塵拼命招架,但一則他本門奇奧招數盡為左寒子所深悉,二則功力不敵,是以僅僅數招已是險象環生。

左寒子極為注意慧力和尚的動靜,此時忽見他顧念同門之誼,被超力和尚逃走,心中大急。厲聲喝道:“慧力道兄莫為一念之仁,以致留下禍根。”

慧力禪師矍然一震,眼中兇光暴射,疾又向超力和尚撲去。

孤木道長恨聲罵道:“想不到你賊根難除,不但辜負了本門祖師長老一番愛護心血,殘殺同門。還要唆使別人背叛師門。”

左寒子長劍巧妙毒辣地斜挑上去,竟把孤木頭上冠髻削掉,只差一點便把他頭蓋骨劈開,孤木駭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開口,全神應付。

超力和尚縱到沙坪邊緣,忽見暗影中出現兩條人影,當先一人身穿華服,手持金龍鞭,面目無情,後側的一個身穿綠衣,裝束與左寒子等人相同,頭上也蒙著黑巾。

他哪裡知道當先的一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無情公子張鹹,心想在張鹹後面的綠衣人,說不定又是哪一派中的高手,大約極為難鬥。要衝過去,還是攻取張鹹為妥。當下掄鏟直掃過去。

無情公子張鹹冷哼一聲,金龍鞭靈巧地迎上來,龍頭碰在鏟上,發出一聲震耳巨響。

超力和尚萬萬想不到對方使用軟兵器也有如此沉勁兇猛的力量,手中方便鏟雖然沒有震開多少,便也沒有迫退敵人。

無情公子張鹹這一鞭沒有擊退對方;心中大感羞惱,厲聲道:“咱們再比一比膂力如何?”

超力和尚突然間靈機一動,暗忖此人口氣狂妄,竟不知自己在少林全寺之中,膂力僅僅次於勇力師兄。但正因他口氣狂妄,可知此人身份甚高。

當下仰天大笑道:“要比就比,你們就算用車輪戰法,貧僧也不放在心上!”

無情公子張鹹揮手道:“慧力道兄等一等,這個和尚讓我對付”

慧力禪師本已追到超力身後,聞言立刻撤退丈許,道:“張公子請吧!”

無情公子張鹹道:“和尚你要是接得住本公子硬碰的‘龍飛十八鞭’,就算你能力不錯,今晚暫時饒你。”

宮天撫那廂接口道:“張兄有所不知,此僧乃是少林門下,不可任他逃生。”

張鹹微微一怔,超力和尚怕他改口,便故意冷哂一聲,道:“張公子要是不行之後,可以換敝師兄上來,他深知貧僧武功造詣,必可留下貧僧。”

張鹹怒道:“住口,別說你難逃我龍飛十八鞭,就算你招架得住,你以為就能安然返回嵩山?”

他後面的綠衣人道:“張公子所言極是,他決不能平安返山。”

此人話聲沉著有力,一聽而知必是武林高手之一。

張鹹金鞭起處,迎頭砸下,口中大喝道:“和尚小心招架這十八鞭。”

霎時間但聽“噹噹”巨響,不絕於耳。原來超力和尚也使出一路硬打鏟法,兩樣兵器每一招都碰上。那無情公子張鹹乃是集天下黑道高手絕藝大成的人,這時使出以勇力稱霸一代的“金沙勇士邦達”的硬打招數,是以手中雖是一條金龍鞭,可是勁力之雄,出人意外。

這一邊噹噹連聲巨響中,那廂的孤木道人已是身中數劍,浴血苦撐。忽然一陣急奔的腳步聲傳來,左寒子眼視四面,耳聽八方。方想奔來之人速度極快,應是輕功不錯的人,何以步聲如是之重。

轉眼間一道人影衝入沙坪之內,離左寒子尚有兩丈之遙,已自一拳遙遙擊出。

一團強勁絕倫的拳風破空衝到,左寒子心頭一凜,左手一招“閉門造車”,化卸敵拳之力。右手古劍急如掣電,直抹孤木咽喉。

那人一拳擊出之後,衝了兩步,突然又發出另一拳。這後來的一拳因是順著連環擊出之勢。力量更見剛猛,拳風過處,當真是砂飛石走,聲勢驚人。

左寒子左掌的一招勉強卸掉敵人第一拳的力量,這時右手劍已堪堪抹到孤木咽喉,可是隻差那麼一寸不到的距離,便被逼一個大翻身疾閃開去。

那人衝了過來,突然一掌把孤木迎面捲來的拂塵拍開,健臂一伸,攔腰抱起孤木,轉頭就走。

左寒子先是被此人絕強的拳力駭了一驚,可是跟著又因孤木被抱走之事駭出一身冷汗。眼角忽然瞥見宮天撫已掠過自己,疾追上去。看他身法,比那人要快得多,定然追上無疑,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邊噹噹之聲繼續傳來,震耳欲聾。超力和尚咬牙奮力已招架到第十五招,可是早在第十一招時,他已感到虎口發熱,雙腕都震得麻了。然而對方往後一招比一招有力,他自家也不知如何會再支持了五招之多。

眼看尚有三招之多,勢將無法捱得過去。無情公子張鹹冷笑一聲,道:“少林寺的金剛大力鏟也不過是這樣,今晚可把招牌砸啦。”

須知少林寺這一段金剛大力鏟,多年來號稱是在這二十四路鏟法未使完之前,天下無人能破!事實上像他們這種每一招都硬碰的打法在武林中可說是絕無僅有,因此如若據此而說少林的金剛大力鏟徒有虛名,卻大不公平。

超力和尚突然精神一振,手中方便鏟倏然反客為主,連發三招,當真是勢兇力猛,所有觀戰之人無不當場怔住。

這三招如霹靂橫飛,雷霆迅擊,雖是沒有把佔得上風的無情公子張鹹逼退,可是,張鹹的“龍飛十八鞭”也已使完。

無情公子張鹹羞愧難當;可是卻不得不遵諾言,立時收鞭退開一旁。

超力和尚擊退大敵,心力一懈,兩手無法持得住那支方便鏟,“噹啷啷”跌落塵埃之中。

無情公子旁邊的綠衣人倏然躍上去,手中鋼拐指著超力和尚背心大穴,沉聲道:“此僧全仗師門鏟法拼過公子最後三招,但他實在已無一點氣力,只看他躲不開我的鋼拐封住身形,便可證明!”

這綠衣人說話之時,目光一直在無情公子張鹹面上打轉,只等張鹹微一示意,他即出手將超力和尚擊斃。

但張鹹一世自負,哪肯自食其言,突然揮手道:“今宵且讓他逃生,諒他也活不到後日!”

沙坪那邊的蒙面青衣人喋喋大笑一聲,道:“難道竟無一人瞧出那超力和尚,最後的三招,乃是這身穿綠衣的慧力用手勢指點才施展出來的麼?”

無情公子張鹹為之一怔,兩眼射出無情冷酷之光,凝視著慧力和尚,冷冷道:“他這話可當真?”

這時沙坪之上,張咸和那用鋼拐封住超力後背的綠衣人,固然都集中精神等著慧力和尚的答覆。連那急奔過來的左寒子也緊緊盯住慧力。

慧力禪師輕輕嘆口氣,驀地大聲道:“不錯,貧僧何故如此,連自家也不明其故。超力他得到局外之人指點,僥倖躲過張公子十八招,細論起來,不能算數。”

超力和尚四肢無力,百骸欲散,聽了慧力之言,心頭一涼,幾乎要閉上眼睛等候鋼拐臨頭。

那綠衣人手中鋼拐真不容情,倏然向超力和尚背後命門穴點去。忽地鋼拐一震,橫盪開來。原來那蒙面青衣人趁眾人注意力集中在慧力和尚身上之際,已悄聲息地縱到超力及那綠衣人之間。

隨手一掌,把鋼拐推開。

左寒子雖是智謀出眾,但也想不出這蒙面青衣人何故出手救助超力和尚?當下仰天冷笑一聲,道:“尊駕亦是與少林有什麼淵源?”

蒙面人道:“我只想看看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得知門下有人背叛之事後的狼狽樣子。”

無情公子張鹹面色一沉,金龍鞭掄處,疾撲過去,一言不發,猛攻那蒙面青衣人。左寒子及慧力禪師不敢怠慢,齊齊加入戰圈。

蒙面人劍光一展,不但抵住三件兵器,竟連那手持鋼拐的綠衣人也捲入劍圈之中。

綠衣人本來急於脫身去取超力性命,誰知拼了數招,這才發覺那蒙面人的劍法天下未見,威力之大,足以令人心寒膽落。是以不敢分神,抽空把鋼拐扔掉,亮出背上長劍。

蒙面青衣人功力固然深厚,但最厲害的還是在劍法招數上。

偶爾碰上功力碰不過對方四人合力之際,劍招巧妙一變,立時補助功力不足之處。

無情公子張鹹動手之後,竟也像宮天撫一般對此人的希世劍術著了迷,手中金龍鞭的招數守多攻少,全神探究對方劍法的精奧。

那蒙面人又戰了數招,冷冷笑道:“既然武當、少林兩派中高手也甘為人鷹犬,目下加上峨嵋派的,我倒不覺得詫異了!”他乃是從後來出現的綠衣人手中劍招,認出了門戶來歷。

左寒子突然縱聲急呼道:“宮公子快來,這廝太辣手!”

宮天撫疾奔入坪中,舉起青玉簫。正要加入戰圈。蒙面青衣人情知宮天撫武功極高,眼下這四個已不易對付,再加上他,可能便有失手之虞。正在轉念之際,卻見宮天撫突然中止了進攻之勢,站在戰圈外面,俊眉皺蹙,如有所思。

左寒子深感奇怪,抽空急問道:“宮公子可曾追上孤木?”

宮天撫嗯一聲,道:“追是追上了,但又有別人出頭!”

左寒子失聲道:“可是朱玲麼?”

無情公子張鹹聽到朱玲名字,心頭一震,陡然悟出宮天撫沒有出手助攻之故,敢情是因為朱玲在暗處瞧看,所以不肯貶低身份,出手圍攻那蒙面人。他一想起朱玲,登時心亂如麻。

蒙面人劍光陡然大盛,把對方四人迫得險象環生。宮天撫一看不對,哼一聲舉起青玉簫。蒙面人倏然化為一道白光,疾射出去,轉眼間已沒人黑暗中。

慧力禪師怔一下,道:“這廝怎麼啦?噫,超力已乘機逃掉!”

左寒子凝眸苦思一陣,苦惱地嘆口氣,道:“現在形勢已變,就算能夠把孤木、超力兩人殺死,已不中用。”他停歇了一下,又接著道:“以前只有石軒中一人知道,但目下除了他之外,尚有孤木、超力和朱玲等人知悉我等秘密。而那個蒙面的神秘兇手最為可慮,怎樣也想不出此人來歷!看來此人將是來日瑤臺之會上一大強敵,當不在鬼母、石軒中等人之下!”

慧力禪師低聲道:“左寒子道兄之言有理,那神秘兇手的武功已可與鬼母、石軒中兩人鼎足而三,同時此人手段狡譎毒辣,剛才一見宮公子想出手合攻,便飄然遠颺。換了鬼母或石軒中,決不肯作此打算。因此這廝幾乎比石軒中、鬼母更難對付!”

宮天撫、張鹹兩人均有同感,齊齊頷首。左寒子低聲道:“貧道愚見,認為目下須分出一人速與公主聯絡上,向她稟告今晚發生一切詳情。並請求公主親自出馬,佈下天羅地網,務必在瑤臺大會期前,將那神秘兇手除去。”

宮天撫和張鹹商議了一下,便決定由左寒子去謁稟瓊瑤公主,他們則另作佈置,監視住那蒙面人的行動。

這刻在菩提庵內,那清音大師正含悲忍痛殮葬庵中九名女尼的屍體。

全庵幾乎都燈燭通明,剩下連清音大師及慧根女尼一共尚有八人,都忙於誦經做法事。

清音大師一直忙到天色大亮,這才回到自己靜室之中,白鳳朱玲卻已在房中等候,見大師進來,立刻稟道:“師父,徒兒已發現那兇手蹤跡了!”

清音大師肅然道:“好極了,兇手的姓名是……”

朱玲道:“徒兒尚未查出!”

“他是那一派的?武功如何?”

“武功高強極了,徒兒從未見過這一路劍法,每一招都是險奇之極,往往敗中取勝,死裡逃生,真是再奇也沒有了。”

“哦,連你的眼力也會看不出他的來路,那麼此人目下在什麼地方?為師要請出‘白龍令符’,找這萬惡兇手周旋……”

“慚愧得很,徒兒也不知兇手下落。他矇住面部,所以連他的樣子也認不出來。據徒兒所知,這神秘兇手出庵之後,又殺死兩人。一是玄陰教的火判官秦崑山,一是已投效瓊瑤公主的西涼派好手薄公典!目下玄陰教及瓊瑤公主等兩批人,都跟這神秘兇手結下血仇。但是他們尚未敢輕舉妄動,看他們的佈置,好像要等鬼母及瓊瑤公主兩人親自來此。徒兒因急於掩護超力禪師及孤木道長兩位安全撤回本庵,因此當時雖見神秘兇手離開那處沙坪,卻無法追蹤下去……”

她歇一下,然後深思地接著道:“那神秘兇手雖然沒有露出本來面目,可是……”她突然又停口不說,清音大師等了一陣,便道:“如你未能確定,還是別亂猜!”

朱玲道:“徒兒不是猜測,只是剛才忽然想起別的事。”

她微微一笑,清音大師也感到這個女徒弟嬌美無倫,豔比春花。心中不禁微生感慨,覺得像朱玲這等美麗的人,又嫁得天下英雄都傾心折服的石軒中,可說是得天獨厚。可是正因這樣,冥冥數中註定要不斷遭受種種磨難。

朱玲道:“師父,你幹嗎這樣瞧我,難道忽然間認不得徒兒麼?”

清音大師嘆口氣道:“沒有什麼,你把要告訴為師的話,都詳細說出來吧!”

朱玲道:“先說那神秘兇手好了,徒兒只見到他鼻子以上的眼睛眉毛及額頭,但覺得非常眼熟,我知道以前一定見過此人,可是又覺得和他頂多見過一兩次面,所以無法想得起來。徒兒推測那兇手必是個相貌美俊的年青男人,從他陰險森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為人心胸狹窄,冷酷無情,行事出手十分毒辣!”

清音大師道:“你如果不是受他行兇之事影響了觀察力,則此人勢必早已是個血腥滿身之人!”

朱玲道:“師父說得不錯,徒兒自信觀察那神秘兇手之時,尚不至於被其他因素所影響!”

她停了一下,又道:“現在要說到剛才我忽然想起之事,那就是孤木道長、超力禪師的事!他們兩位被宮天撫及張鹹手下的綠衣人追擊,看來那些綠衣人都大有來歷,甚且可能就是與孤木道長及超力禪師同門同戶,所以他們急於要誅殺孤木道長和超力禪師……”

清音大師微訝道:“這不會是真的吧?想那少林、武當兩派門規何等嚴厲,誰敢作出背叛師門之事?更何況還要追殺同門之人?孤木道長和超力禪師兩位怎樣解釋?”

“他們還沒有說過什麼話,當時孤木道長被一個身材矮瘦的綠衣人追擊之下,身負數劍,我遠遠見到後即請胡猛大叔疾奔上去把孤木道長救出。宮天撫疾追上來,徒兒出面攔阻,本待詢問他一兩句話,可是宮天撫一語不發,立刻退回。這時超力禪師正和無情公子張鹹打得激烈,打完約定的十八招以後,那神秘兇手在一旁以言語相激,另一個綠衣人突然用鋼拐威脅住超力禪師。他們又說了幾句話之後,那綠衣人正要下手,神秘兇手卻又突然出手救了超力禪師,並且與張鹹等激戰起來。超力禪師乘機脫身。

其後宮天撫也要出手聯攻,那神秘兇手忽然遠颺,而徒兒為了超力禪師等安危,不敢跟蹤,便回到尊庵。徒兒是想等和師父商討過此事之後,才設法探一探孤木道長及超力禪師兩位的口氣……”

清音大師沉思一陣,頷首道:“照你所述,那些綠衣人之中,必有與孤木他們淵源極深之人無疑!不然的話,就算你不去探聽口氣,他們也會找你詳論昨夜得失!為師另外尚聽出一點,就是那神秘兇手的劍法武功,既能力敵張鹹等數人,恐怕已可與石軒中大俠相提並論!”

朱玲道:“玄陰教三人尚在本庵左近埋伏窺伺那神秘兇手,看他們小心翼翼的情形,相信在秦崑山被殺之時,都吃過大虧。由此推論,再加上師父適才想到的一點,這神秘兇手碰上軒中的話,定是震驚天下的一場龍爭虎鬥!因此……”

她沉吟一下,接著道:“因此徒兒打算暫時不理那神秘兇手,等玄陰教及宮、張他們和他真正大大拼上一次之後,我們才出手不遲!”

清音大師想了一陣,緩緩道:“為師不信天下間除了你丈夫之外,還有人接得住本門的‘符風珠雨’絕藝,不過話說回來,為師多年來託庇佛門,已無嗜殺之心,假如那神秘兇手作孽太多,自取滅亡,則由誰把他除去也是一樣。……”

朱玲鬆一口氣,道:“那麼師父你是決定暫時忍耐,看看情勢如何再說了,是不是?最好能等到軒中回來。那時候就算玄陰教主鬼母,瓊瑤公主,加上那神秘兇手等都到此地,也不須畏懼了!”

清音大師聽了朱玲的話,微微搖頭,但口中並不說什麼。朱玲乃是冰雪玲瓏,聰明絕頂之人,眼珠一轉,粲然笑道:“師父雖不拒絕徒兒建議,但也不十分贊成,為什麼呢?”

她停一下嘴,略一思忖,又接著道:“師父不拒絕的是徒兒的萬全之策,假如軒中能夠在後日子時以前回到本庵,則不但他是助戰的主力,其餘像鄭敖兄等人都已恢復功力,我們更加聲勢浩大,足以與天下任何幫派抗衡。而師父不大同意的,徒兒猜是……可是為了本庵九位同門慘遭毒手,但兇手動機不明麼?”

清音大師眼中微露悲悼之色,緩緩道:“你猜得對,我們目前不僅要對付那神秘兇手與及宮、張、衛浩等兩派之人。還須事先知道那兇手的動機。再者,本庵藏寶之事,若然傳揚出江湖,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朱玲道:“昨晚師父剛剛說到藏寶之事,就被那班人打斷了話題。”

“為師在本庵隱修數十年以來,從未親自去探過那藏寶,不過聽你師祖昔年說,藏寶地點事實上不在本庵中,而在庵南數里外的山腹之中。不過入口處卻在你見過的那座茅屋之內,從那入口進去,有條地底通道長達十里以上,彎彎曲曲的直達山腹……”

朱玲細長的眉毛輕輕皺一下,道:“究竟那山腹中藏有什麼寶物呢?師父可知道?”

清音大師搖搖頭,道:“你師祖和我都是方外之人,就算那山腹中藏有富可敵國的寶物,我們也不會動心。不過據你師祖俠尼檀月大師說,當年黑道中比鬼母師父木靈子名頭還要高的天玄叟龐極,曾經按照著一塊玉笏上面刻著的地圖,尋到本庵。據天玄叟龐極說,那支玉笏是他在一隻野鳥爪上取得,特意按圖索驥,尋到此地,瞧瞧有什麼東西,你祖師因藏寶一事,乃是本庵世代相傳的一大秘密,心中自然知道。當時天玄叟蒐集了天下罕見奇珍多種,任何寶藏也比他的不上,所以絕無攫奪之心,只想看上一眼就走,並且答應保守秘密。”

朱玲低哎一聲,道:“祖師一定被他花言巧語所動,讓他探究寶藏了?”

清音大師笑一笑,道:“你得知道那天玄叟龐極雖是黑道中鼎鼎大名之人,但他平生酷嗜武功和希世奇珍,所以極少有為惡之事,同時他一身功夫,幾乎已集當時武林中各派絕藝之長,你師祖就算和他動手,也未必趕得出庵,不過正因此故,你師祖才拒絕他探究藏寶。”

朱玲大奇道:“師父這話,徒兒可就聽糊塗啦!”

“那也沒有什麼可出奇的,因為你師祖知道在那山腹寶藏之處,危機重重,本庵以往所出高手不少,幾乎都完全毀在那處山腹之內,所以她不想這個沒有惡跡的武林奇人也葬身其內。”

朱玲大喜道:“可是真的麼?這樣說來,昨晚那些人想搶奪寶藏,以後就由得他們進去便是!”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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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12: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黑風白水

清音大師說:“我佛慈悲,為師乃是出家的人,此生未能普渡天下眾生,卻也不能讓他們作飛蛾撲火。否則,這等血腥罪孽,豈不是等於為師雙手做成?”

朱玲暗中微笑一下,口中卻連忙道:“師父請恕徒兒失言之罪!”

“這也怪不得你,要知為師長居此庵之中,就是為了要盡守護之責。”

朱玲道:“那麼那天玄叟到底有沒有進去?”

清音大師道:“為師不是說你師祖阻擋他不住麼?他進是進去了,不過因得到你師祖事先警告,所以居然全身而退,可是出得來時,人已狼狽不堪,據說他還是因為知機識趣,不敢妄起貪心,所以只吃了一點虧就退了出來。”

朱玲突然問道:“假如證明那神秘兇手的罪行,師父你阻止他進去探寶麼?”

清音大師怔一下,口中連聲唸佛。過了一陣,朱玲又加上幾句,道:“假使那兇手十分無賴,打不過就跑,因此連師父你或軒中都沒有辦法,可不可以讓他進去?”

此時滿室浮蕩著清脆悅耳的佛號,清音大師慈眉緊皺,想來想去,也答不出話來!

朱玲微嘆一聲,道:“師父你既然感到為難,那就忘記剛才的話吧!”

清音大師頷首道:“為師委實無法作答,我們剛才說到哪裡?對了,我說天玄叟龐極狼狽逃遁出來。原來那山腹之內,下通地底,因此有兩種天然的東西,不是人類血肉之軀可以抵受……”

朱玲突然矍然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清音大師道:“你出去瞧瞧,光天白日之下,他們不敢這樣大膽吧?”

朱玲立時疾縱出去,不久便獨自進來,笑道:“師父,是超力禪師和孤木道長來謁見。”

清音大師頷首道:“請他們進來。”朱玲便又出去,一忽兒便引了一僧一道進來。

只見這兩位出家人都十分狼狽,不過經過休息之後,面色卻轉好了。孤木道長受的都是皮肉之傷,因此上了靈驗金創藥之後,已經復原無事。

大家見過禮之後,超力禪師道:“貧僧蒙庵主收容,並得到石大俠伉儷屢次救命之恩,難以言宣;但甚愧無能,甚至連犬馬之勞也無法效力。如今想立刻啟程返回敝寺報告。”

孤木道長接著道:“貧道也須返山向掌門師尊稟告一切經過,特此求謁庵主,面祈俯允!”

清音大師道:“兩位道友何須多禮,貧尼受之有愧”朱玲接口道:“兩位可是急於返山稟告尊長關於綠衣人之事?你們已知道他們是誰了麼?”

孤木、超力都露出為難之色,須知他們面對朱玲,不能不答覆任何問題,但這等有關門戶羞恥之事,卻又不想說出來。朱玲又道:“他們勢必在路上等候攔截你們兩位。”

孤木道長答道:“那也是無法之事,貧道只要想起門戶的羞恥,就覺得片刻也不能等待!”

超力禪師垂頭道:“貧僧如能早日見到方丈大師,把一切詳情稟告之後,就算立即身死化灰,也是甘心!”

朱玲道:“兩位心中的焦急,想來千言萬語也難以形容。既是這樣,當真無法挽留。”

清音大師一直默默尋思,突然間眼中現出智慧之光,緩緩道:“玲兒說得對,貧尼等實在不能強留兩位在此,並且可惜本庵適好有事,為了要保存許多條人命之故,也無法分身相送。雖是預見兩位此行必遭險阻,卻只好暗禱佛祖慈悲垂佑!”

孤木和超力怔一下,孤木首先道:“庵主話中禪機深微,貧道慚愧得很,尚未能夠領會?”

超力和尚接口道:“是啊,庵主說及關天人命,難道是指本庵將有殺戮之劫麼?”朱玲也詫異地望著庵主,清音大師道:“不錯,本庵在這一兩日之內,將發生接二連三的命案,貧尼必須盡力阻止。”

超力禪師道:“庵主慈悲為懷,自然要盡力挽回浩劫的了!”

孤木道人道:“貧道斗膽請問庵主,是否對頭們有跡象大舉進攻本庵?”

清音大師道:“他們進攻與否,貧尼倒不放在心上。但他們的來意,兩位大概還未知道,乃是想搶奪本庵多年以來由歷代庵主看守的一宗寶藏。這宗寶藏所在之處,兇險無比,任是武功高絕天下的人,進去取得後也一定無法全身而退!所以本庵目下的責任,就在盡力不讓那些逐鹿寶藏的人,能夠進入寶藏地點!”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凝眸想了一陣,突然間一齊嘆了一聲。

超力和尚道:“庵主當真稱得上大慈大悲菩薩心腸。”孤木道人接口道:“庵主對於敵人尚且如此用心,貧道卻只為了本派內的恩怨著想,真是慚愧無地!”

朱玲欽佩地望師父一眼,心想這樣留住那一僧一道,除了清音大師這等慈悲智慧的人,誰也辦不到。目下不但增強了本庵實力,還可保全他們的性命。此舉真是功德無量……

那超力、孤木兩人既然留下,調派上可就方便得多,最後決定由這一僧一道留守在養傷眾人的房中,胡猛暫時看守那座茅屋。

清音大師及朱玲休息一會,再去接替胡猛。

這座菩提庵平靜了整整一個上午,到了午時過後,四條人影迅疾如風般越過幾座屋頂,最後落飄落在茅屋門前。

這四個人都是熟客,原來是宮天撫、無情公子張鹹與及一高一矮兩個綠衣人。從他們所帶的武器上,可以認出乃是少林的慧力禪師和武當二老之一的左寒子。茅屋後沒有門板遮掩,因此室內一望而知,只見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獨自在屋內盤膝趺坐。

在她雙膝前面的地上,放著一支兩尺許長的白色令符,旁邊還有一串極長的楠木佛珠。

宮天撫微哼一聲,道:“張兄請看,她把玉龍令符及一百零八粒佛珠都取出備用了!”

無情公子張鹹道:“今日的一場激鬥,總免不了,咱們無須與她多言,耽誤時間!宮兄以為如何?”

清音大師端秀的臉上突然現出苦笑,接聲道:“善哉,善哉,諸位何須這等匆忙呢?”

宮天撫沉聲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重來此地,為的就是寶藏。庵主可有反對之意麼?”

張鹹跟著道:“假使庵主認為可以商量,坦白告以藏寶之處,我們可以將一部分歸還與你!”

清音大師道:“寶藏的地點不在本庵之中,貧尼決不打誑。諸位最好設法探聽清楚之後,徑自去取!貧尼一個出家的人,不敢分潤任何珠寶財物!”

宮張兩人怔一下,心中都相信清音大師不會打誑,但這叫他們到何處探聽藏寶的確實地點?

後面的左寒子陰笑一聲,道:“庵主使出這種緩兵之計,並不高明。你可是想等石軒中回來麼?哼,哼,這想法大可不必,石軒中如果回得來,倒是大大的奇蹟了!”

他歇了一下,突然厲聲道:“既然藏寶不在此地,你為何要在此茅屋之內?同時又帶了武器?”

張鹹、宮天撫兩人連連點頭,都十分讚許左寒子的詰問。

清音大師和緩地道:“道友毋須對貧尼疾言厲色,試想貧尼主持本庵,難道在庵中還不能自由行動?再說這座茅屋之內,一目瞭然,藏寶焉能在此。”

門外四人都用心搜索屋內上下及四周,左寒子陰笑一聲,道:“庵主敢不敢起身,取開蒲團?”

清音大師默然不語,隔了一陣,才道:“貧尼所坐的蒲團之下,有一方石板,乃是地道的入口。”

話未說完,門外四人都縱聲大笑,宮天撫道:“張兄,你我太老實了,居然相信這尼姑!”

清音大師道:“這條地道通往庵南的山腹之內,長達數十里以上。貧尼說過藏寶不在本庵之內,難道有假?”

張鹹叫道:“慢點,慢點,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聽聽,為何你一下子就把地道入口等和盤托出?”

“自然可以,那山腹中的寶藏雖是由本庵歷代相傳看守,但並非本庵所有,因此存在或者失去,與本庵無關,不過……”她正要把山腹內的天險說出來,那四人已爆發出一陣狂笑,淹沒了她的話聲。

左寒子大聲道:“庵主你的話不是當真吧?”

清音大師幾曾被人如此不尊重過?心中甚惱,應道:“自然是當真。”

左寒子接口道:“那好極了,你說那寶藏存在或者失去,都與此庵無關。那麼就勞駕走開,我們好進去取寶。”

清音大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最後只好嘆口氣起身。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甚喜,一齊搶入茅屋之內。宮天撫用腳撥開地上蒲團,登時發現其下有個海碗般大的鐵環,嵌在石板凹槽之內。

無情公子張鹹笑道:“咱們終於找到這寶藏,左寒子道友口舌之能,不啻十萬虎狼強兵,兄弟極感佩服!”

清音大師見他們都搶入茅屋,反而被擠了出來。她站在門邊,眼見那四人即將揭開石板,進入本庵鎮守了數百年的秘密地道,心中一陣難受,竟忘了開口。

宮天撫俯身抓起鐵環,正要出力掀起蓋在地道入口處的石板。

突然間一陣淡淡的香風送入眾人鼻端。

宮天撫怔一下,轉眼望著張鹹,輕輕道:“她又來啦……”張鹹也望著他,點頭道:“是啊!”臉上流露出為難之色。

茅屋之內已多了一個身穿雪白羅衣的美女,她冷冷道:“宮天撫你不要臉!”

宮天撫松開鐵環,收回手掌。卻聽那白衣美女又道:“張鹹你也是不要臉的人。”

左寒子發話道:“石夫人豈可出口傷人?兩位公子可不是懼怕夫人的武功,只不過顧念舊日情誼,所以不願反駁!”

白鳳朱玲玉面籠凝著一股寒意,冷冷道:“住嘴,誰跟你吃裡扒外,背叛師門的下流胚子說話!”

左寒子眼睛眨也不眨,但一旁的慧力禪師卻垂下頭顱,似是感到十分慚愧!

左寒子想了一想,道:“夫人罵到貧道頭上,可見得孤木他們已供出一切,等一會這筆賬必須算一算!但目下卻須請石夫人說一說,宮、張兩位公子有什麼不要臉的地方?”

朱玲見宮、張兩人都不開口,也不望自己,心中忽然一軟,暗想他們平日何等驕傲自負,可是為了深愛自己之故,竟能忍受侮辱。此刻似乎不必再加以辱罵!心念一轉,便道:“你們和銀髯叟衛浩約定要擒到兇手以後,方始再作尋寶之舉,但目下你們已自食諾言,是不是不要臉?”

左寒子道:“姑娘怎知我等不曾擒住那神秘兇手?”

朱玲怔一下,道:“你們已擒住那神秘兇手?他是誰?”

左寒子道:“目下尚未查問出來,但相信那神秘兇手身世之謎,不久便可揭曉!”

朱玲立刻冷笑一聲,道:“自古道是口說無憑,誰能證明你們不是胡說吹牛?也許你們已查知那神秘兇手業已遠颺別處,於是大言不慚,企圖矇混過去。”

左寒子道:“石夫人要是不信,那就沒有辦法了!”他向慧力禪師丟個眼色,突然一齊擊穿茅屋草牆,閃出屋外。左寒子大聲道:“我等先去找孤木等算賬!”

朱玲本來極為焦急,只因那邊只有一個胡猛可以邀敵其中之一,剩下孤木、超力兩人,雖然武功不弱,但從這兩人昨夜所露的身手,似乎高出他們不少。這一來就算以二敵一,卻也未必能夠安然無事。

因此她必須即速出手攔截住一個人,或者跟蹤追去,可是這一剎那間突然又有一個疑念浮上心頭,那就是左寒子他們既然要找孤木超力的晦氣,為何最後還要說出口來?倒像是深恐自己不知道似的?疑念一生,便沒有立即跟蹤迫出屋去。外面的清音大師輕叱一聲,道:“你們兩位留下其一怎樣?”話聲中夾有一陣低微的嘯風響聲。

朱玲一聽便知庵主正以武林震驚的木佛珠,截住其中一人。

心頭大寬。同時之間也就想出左寒子的用意,必是“調虎離山”

之計。可是內中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就是他們為何顯出要把自己誘開此地。難道他們認為庵主清音大師比不上自己的青冥劍?

茅屋外慧力禪師此時被一粒緊接一粒的木佛珠逼得施展出全身絕技,嚴密防禦,竟無法越過院牆去。

左寒子已越過院牆不見,可是片刻間又縱回院內,厲聲道:“石夫人出來,貧道想領教你幾手劍法!”

朱玲眼珠一轉,見宮、張兩人一直默然屹立,至今尚不言語。

驀地腦際中靈光一閃,悟出那左寒子用盡心機想誘開自己之故,一定是宮、張兩人曾堅決表示不肯與自己動手,所以唯有由他設法引開自己。

她冷笑一聲,道:“你無須白費心思,引我離開此屋,乾脆都進來吧,你們的目的不是要取得寶藏麼?”

左寒子聽她說中要緊之處,噫了一聲,果然走入屋中,眼睛轉動時射出狐疑的光芒。

清音大師也停手不發木佛珠,慧力禪師大大鬆口氣,也縱入茅屋之內。

白鳳朱玲冷笑道:“你們想進去取寶,須知此事大不容易。”

左寒子道:“石夫人如要攔阻,自然不易!”

朱玲道:“我既然叫你們回來,當然不出手攔阻!”宮、張兩人大感意外,迅速地瞥她一眼。這一眼不看尤自可,看了之後,就忍不住凝停在她豔麗迷人的面上。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玲兒你……”朱玲卻接口道:“師父著急了,但你老放心,徒兒這就把內情坦告他們。”她轉回目光,輪流掃瞥那四人,繼續道:“家師以佛門大慈大悲之心,阻止你們妄取寶藏,但你們一定都誤以為她乃是不甘損失。然而事實上她卻是不想你們自取滅亡。”

左寒子道:“石夫人此言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朱玲道:“信不信由你,須知在藏寶之處,天險重重,凡是妄想得到寶藏之人,非死不可!”

左寒子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令師及石夫人兩位大可不必阻止他人進去,嘿……嘿……”

朱玲怒道:“你這廝真是該死,若果你敢進去,那就自己出手,不必拉著旁人送死!”

左寒子他平生足跡踏遍天下,自念世上天險如毒瘴天壑,蛇獸淵壑等未有不曾涉歷過,因此就算朱玲非是虛聲恫嚇,他也不怕。何況其中尚有一點,最使他難以相信的,那就是藏寶之處如果真是無法逃生的絕地,清音大師何須阻止仇敵對頭入內?

這個入魔已深的道人死也不信清音大師當真是具有菩薩心腸,所以認為清音大師及朱玲必是虛聲恫嚇,事實上不會那樣厲害。

當下搶著應道:“石夫人之言雖是有理,但若然藏寶之地下入者有死無生,則你大可不必費心,誰叫我們貪心太重,自願送死。

兩位公子以為貧道的話可對?”

宮、張兩人一齊頷首,朱玲細長的眉毛輕皺一下,轉面向清音大師道:“師父,他們堅持要入內探藏寶,目下除非我們能把這四人打出此庵,不然的話,萬萬阻之不住。”

清音大師道:“我們雖回天之力,但總得盡心盡力阻止他們,少死一人,就是一件功德!”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震耳笑聲,跟著有人道:“我等來遲一步,居然被別人著了先鞭。”

話聲傳入朱玲耳中,嬌軀竟為之一震。外面院子刷刷一連落下四人,她從門口向外望去,只見院子中站著的是厲魄西門漸、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和王珪等四人。

清音大師一看今日的形勢,已知無法阻止浩劫,不覺誦了一聲佛號。

銀髯叟衛浩向屋內疾瞥一眼,洪聲笑道:“還好,他們尚在僵持之中。”

西門漸道:“庵主你被那幾人擠了出來,寶藏可是就在茅屋之內?”

清音大師道:“寶藏不在此處,但那通往寶藏的地道入口卻在屋中。貧尼無意攫寶藏為已有,不過本著佛門慈悲宗旨,不得不沒法阻止妄起貪心之人。”

銀髯叟衛浩道:“女尼,你等別的時候再向我們說教,現在沒有閒工夫跟你窮聊”

朱玲怒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目中無人。我師父她如果肯開殺戒,哼,哼,憑你那幾手功夫,能夠走得上百招,我就服氣。”

衛浩冷笑一聲,道:“玲姑娘火氣真大,本座只知敝教主是你的師父,再說今日之事,已如箭在弦上,玲姑娘不妨再加三思,假使你們兩人想守住地道入口,勢必成為雙方全力攻擊的目標,實在是不智之舉!”

朱玲此刻心心念念,只要保存三個人的性命,就是宮、張兩人和西門漸。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法子,眸子微轉,已瞧見宮天撫和張鹹想打開那塊石板。這一急非同小可,大聲喝道:“喂,你們兩個想幹什麼?”

宮天撫和張鹹好似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左寒子搶過去一手把石板掀了起來,登時露出一個半丈大小的洞口。

西門漸、衛浩、羅歷等人分頭撲到茅屋,只聽嘩啦啦暴響聲中,那座茅屋四分五散,倒向一旁。

左寒子因強敵環伺,倒也不敢貿然入洞。宮天撫凝視著西門漸,冷冷道:“此地可不是碧雞山,你們最好不要張狂。”

西門漸獰笑一聲,道:“放屁,你管得著本座的行動麼?”

朱玲靈機一動,朗聲道:“你們最好先拼上一場,瞧瞧哪一方有本事佔取寶藏!”

西門漸、宮天撫聽了此言,登時煞住出手的勢子,都想到假如雙方先拼一場的話,極可能兩敗俱傷,誰也得不到寶藏。

朱玲就是怕他們打起來,局勢無法控制,所以故意那樣說法,提醒他們。

這時見雙方已抑制住怒氣,便又朗聲道:“還有一個法子,最是公平不過,只不知你們願不願意聽?”

左寒子覺得極為奇怪,萬萬想不到朱玲最大目的,乃是不想宮、張及西門漸三人送死,所以他想來想去,都不明白朱玲為何反使雙方打不起來。當下應聲道:“石夫人高興說的話,大概也沒有人反對!”

朱玲道:“你們雙方今日一定各有顧忌,打不起來,事實上實力也差不了多少,這種情勢可能僵持到很久很久。”

銀臂熊羅歷插口道:“然則玲姑娘有何高見?解決這種僵持的局勢?”

朱玲道:“當然有啦,我可以暫充公正人,你們雙方第一先答應彼此同心合力,設法把寶藏取出來,等到真能把寶藏取出,然後平分也好,拼個死活也好,那都是後話,暫時不提。”

她微微一笑,似是對雙方眾人都靜靜傾聽的形勢感到十分得意。

“目前先談取寶的問題,你們雙方可以各派一人,聯袂進去查探。反正裡面地方不大,人多並無好處,你們說是也不是?”

左寒子沉吟道:“從石夫人的話聽來,那就是說你已有放棄守護寶藏之心了?”

朱玲道:“我早說過進去探望之人,有死無生。老實說我可不像家師那等慈悲為懷,你如果敢進去,那就進去,我決不攔阻!”

鐵髯叟衛浩生恐這是朱玲偏向宮天撫、張鹹那一邊,故意這等說法。連忙接口道:“玲姑娘剛才的話,似乎竟猶未盡。”

朱玲斜睨他一眼,微笑道:“你如果唯恐等不及送死,那就和他一起進去!我想說的,也不過要告訴諸位,誰想入洞探寶,就得先與我較量一下,我認為有資格的話,就可放行。”

左寒子詭笑一聲,道:“石夫人對貧僧及衛副教主都特別客氣,已表示可以不經石夫人利劍考驗,就得以進入地道探寶。但貧道卻不想孤身入探。想結個伴同行,石夫人不會反對吧?”

白鳳朱玲應道:“當然可以,否則你就要疑心我地道之內,設有埋伏,不過誰要與你結伴,均須先過我這一關。”話聲中已掣出青冥劍,劍上森森寒氣,遠侵四周諸人肌膚。

慧力禪師挺身而出,取出月牙方便鏟,道:“貧僧斗膽請夫人賜教。”

旁邊的人都紛紛退開,讓出大片地方。朱玲道:“很好,你的武功我已略知梗概,因此三招就足夠了。”

慧力禪師這刻卻不敢有半點輕視朱玲的三招。橫持方便鏟,凝神以待。眼前青光陡盛,森森生寒的劍氣已逼到身前。朱玲這一出手,所有的人都感到那青冥劍真不愧是崆峒鎮山之寶,劍上光華固然強烈炫目,最令人心驚膽落的還是劍上的森森寒氣。就是眼力普通的人,也可以感到此劍決非凡品。

慧力禪師忽然大感為難,原來他本可施展一招“龍蛇鬥”封拆敵招,可是這一招必須以鏟上月牙掛勾對方長劍,他的方便鏟雖是千錘百煉的精鋼打就,碰上普通一點的寶刀寶劍,仍可不懼。

但朱玲用的青冥劍看上去太以厲害,因此不敢冒此大險。念頭轉間,只好使出少林絕招“遮天蔽日”,但見他人隨鏟轉,呼地一鏟向朱玲左肩砸去,竟是以攻為守。

朱玲劍術本就極為高強,加上數年苦修,更是精妙。這時口中輕笑一聲,腳下移宮換位,玉腕抖處,陡然撒出數十點青光,直灑敵人。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見她功力之高,遠非昔比,而且劍勢變化之際,已是一代劍家的氣派,當真是精奧險辣,兼而有之。兩人心頭都為之大震,不禁一齊驚咦出聲。

慧力禪師萬料不到自己招數變化只差了一線,便陷入險地,這時也顧不得對方手中之劍如何鋒利,立時一招“法輪常轉”,一面以鏟護身,一面使出奇奧腳法,突然斜閃開去。

朱玲劍勢一挫,跟著虛戳一劍,一股劍氣潛撞出去,“蓬”地一響,慧力禪師竟被震退一大步。

她收回青冥劍,笑了一笑,道:“你雖然未傷在我劍下,但畢竟已敗,按理說就不該伴他進去探寶!”

慧力禪師怔一下,道:“石夫人劍術實在精妙,貧僧甚是佩服,但這樣子就要貧僧放棄探寶,未免有失公允。”

朱玲本是覺得這個少林和尚的人還不錯,所以想保全他的一命,但這個心思又不能明白說出。想了一想,道:“那就隨你的便,我不會出手攔阻。”

鐵臂熊羅歷明知西門漸不肯輕易向朱玲動手,此時唯恐銀髯叟衛浩勢孤,立刻大聲道:“敝座也想進去開開眼界,玲姑娘是不是也要賜教三招?”

白鳳朱玲瞧瞧他,心想這鐵臂熊羅歷乃是鬼母心腹大將,為人持重而精明,一身武功在玄陰教諸香主之中,已是數一數二之流。玄陰教能有今日的成就,此人可記首功。因此莫看他不常做什麼惡事,其實他一身惡孽,當真是如山之重,如水之深。

心念一轉,便道:“我深悉你的武功如何,不用試啦,希望你們都能夠活著出來。”

清音大師眼見這些武林高手,個個貪慾焚心,情知無法勸阻。

因此雖是對朱玲的安排不甚滿意,卻也無可如何。自個兒退開老遠,閉目唸佛。

先是左寒子及慧力禪師由入口處進去,他們走完了深入地下的石牆之後,便隱沒在黑暗的地道中。

銀髯叟衛浩和鐵臂熊羅歷暗中估量自家實力,認為就算遲一步到達藏寶地點,也不相干,因為那時對方兩人已無外援,儘可在地底拼出生死之後,才取寶出來。故此他們等了一陣,才走入地道。

那地道深入地下竟達五六丈之深,極為寬廣,而且甚為黑暗。

衛浩、羅歷兩人都是老魔頭的身份,也不須打招呼,齊齊停步,閉目調息。片刻後睜開眼睛,已可以隱隱約約看出地道的景象。

只見這條地道高達丈半,寬約兩丈,四壁及洞頂均是岩石,凹凸不平,看上來黑影幢幢,宛如無數奇形怪獸蹲伏壁上。

兩人都感到地道之中一股陰寒之氣,侵襲身體。羅歷觀察了片刻,便向衛浩道:“這條地道形勢險惡,但卻似是天然生成,看來玲姑娘所說的天險重重,一定不虛。”

衛浩道:“天險必無疑,不過本座卻懷疑這條石道是否天然生成,你看地面平坦如鏡;全然不似四壁那等粗糙不平!如果此一地道曾經加以人工修建,暗藏精巧埋伏,只怕比天然險阻更為可怕。”

他們對答之時,唯恐地道傳聲甚遠,所以都以上乘氣功中的“傳音”功夫交談,因此寂靜的地道中絲毫不聞半點聲息。

兩人聯袂向前奔了十餘丈遠,那條地道越見彎曲,有時甚至於轉向入口的那一方。如是者又走了十多丈,地道中陰寒之氣已逐漸減輕。

衛浩忽然停步道:“慢著,羅香主可曾發現先前那兩人的蹤跡麼?”

“沒有!”羅歷簡短地回答,這時地道中黑暗之極,他們的目力雖然迥異常人,但此刻在運足目力瞧看之下,仍然無法看清周圍的景象。

衛浩深思一陣,道:“假如那兩人藏在一邊,等我們先打頭陣的話,我們吃虧就大啦。”

鐵臂熊羅歷應道:“副座所慮極是,武當二老之一的左寒子在武林中出了名是陰損狡詐中一流腳色,說不定除了有匿伏暗處,讓我等先打頭陣之外,還有些別的陰招。”

衛浩沉吟片刻,道:“咱們光是考慮也不中用,還是付諸行動,且到前面瞧一瞧究竟是何景象,然後再行決定”

兩人復向前走,那條地道一直是那麼高大寬敞,足足可容數十人一擁而進。同時似乎更加迂迴彎曲,因此走了四五里之遙後,估量離那菩提庵仍然在二里之內。

這時漸漸覺得悶熱起來,他們兩人雖然仗著內功甚深,閉住呼吸的話,可達幾個時辰之久,是以不怕會悶死。但到底覺得有點驚心,尤其是這條地道迂迴彎曲,假使在後面出路之處突然被人堵死的話,那時候麻煩就大了,說不定會活活生埋在距地面深達數丈的地道中。

衛浩考慮了一陣,突然道:“羅香主即速回身疾馳到入口之處,然後再一路巡邏過來,但是萬萬不可再深入,等本座獨自往前探。好在這地道寂靜如死,聲傳極遠,咱們以蟋蟀長鳴為暗號,仿照本派平常以鳥啼為暗號之法,互傳信息!”

羅歷想了一下,道:“副座有命,敝職自不敢違,但副座孤身入探,不免稍嫌勢孤,務請副座再加考慮,最好讓敝職一齊前往!”

衛浩道:“假使咱們退路被截斷,縱然探到寶藏,也是無用。

何況今日此舉,教主甚為重視。”

鐵臂熊羅歷想了一下,道:“那麼副座務必多加小心,敝職遵命巡邏便了。”

衛浩真氣一提,又向前奔去,這時他為防萬一,已將呼吸閉住。

迂迴曲折地奔了四五里路,突然間聽到潺潺水聲。再轉了四五個大彎,水聲越來越響,似是山間小型的飛瀑激湍之聲。

衛浩失驚地想道:“不好了,我沒想到這條地道彎曲得太厲害,同時也許有很多通氣之處,所以聲音傳不過兩三個彎以外。”

他一邊想一邊仍向前走,瀑聲越來越響,又轉個彎,眼前陡然感到光亮了不少。

定睛一看,只見眼前竟然分開兩條通路,其一漆黑異常,另一條則透出光線,同時那瀑聲就在此路傳了出來。

銀髯叟衛浩捋髯瞧了一陣,心想,說不定漆黑無光的通路才可到達寶藏之地。可是這一邊有光線水聲,不妨先去瞧瞧情勢。

在這等情況之下,任何人都會有選擇有光的通路,都會考慮到進去後瞧瞧勢頭不對,尚可退出轉回這邊黑暗的通路。

一經決定,衛浩便奔了進去。那條通道一開始就轉彎,大約走了三丈,眼前豁然開朗。

正當前面去路約有四丈之遙,有一道寬達丈半的瀑布像巨大的簾子般沖瀉下來。地面恰好是凹了下去,也不知有多深,那道飛瀑向凹處落下,所以地面沒有泉水。

他四下打量一眼,但見此地高曠寬敞,竟是個極大的洞窟,洞頂離地最少也有四丈之高,四周大概一共有畝許大小。

那道瀑布由四丈高的頂端沖瀉下來,活像一匹寬達丈半的白布。靠著瀑布上的反光,使得這個巨大的洞窟都光亮許多。

在那道瀑布之前,站著十餘個人。衛浩一眼瞥見,嘴角卻泛起一絲冷笑。

他大踏步走進去,再向四周望了一眼,只見在進入洞窟的地道入口左右兩旁,都有著同樣大小的洞口,形狀都甚為相似,因此如果不曾留意,進去後再想出來,一定辨認不出。

此刻他就算細細辨識一陣,仍然覺得不易辨別。

衛浩再細瞧一眼之後,這才掉轉頭向瀑布走去。

瀑布前面的十餘人影都屹立不動,只有一個聞聲回顧。

此人身穿肥大的綠衣,頭上沒有蒙著什麼,背後揹著方便鏟,正是少林寺慧力禪師。

他見到衛浩走過來,便頷首道:“副教主來得正好,請看這些人。”

衛浩躍到他跟前,先向瀑布下墜之處一望,原來那兒乃是一處深淵,若果形容真實一點的話,倒不如說是地面裂開一道深深的夾縫。

這條裂縫生似是大地張開嘴巴,永無厭足地鯨吞那道飛瀑泉水。深度難以猜測,因為瀑聲震耳中,已聽不見下面泉水激盪之聲。至於這條裂縫長度是整個洞窟那樣長,約是四五丈光景,寬度從他們所站的下陷的邊緣,到對面的瀑布約是兩丈許,但瀑布後面是否尚有地方,抑是剛好貼著石壁沖瀉下來,那就不得而知。

衛浩的目光轉到左邊那十餘人身上,仔細一看,隨即疑惑地搖搖頭。

那十餘人都站在裂口的邊緣,身上不但沒有衣服,而且連血肉毛髮都完全不見,只剩下灰白色的骨骼,僵硬地站立不動。

他們的頭顱完全是向上面仰看的姿態,不過這時面上已沒有肌肉及眼睛,因而無法測出他們的表情是驚是喜?與及究竟是不是仰望著什麼奇異的事物。

銀髯叟衛浩久涉江湖,眼力自是高人一等。目光略一流轉,已發覺這十多具骷髏雖是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但個個骨頭都較常人粗大,顯然這些人生前都是武林高手!

少林慧力禪師踱過來,口中誦聲佛號,道:“副教主閱歷豐富,貧僧自知望塵莫及。這些人因何而死?死前為何都向上面仰望?他們遭難已有多少時間?這幾個問題貧僧百思不得其解,副教主是否肯為貧僧啟此茅塞?”

大凡人都愛戴高帽,這慧力禪師在少林中乃是有限幾個高手之一,名望甚重。這時居然說得這等謙虛,好像銀髯叟衛浩如果不肯解答的話,就再也無法想得出來。

衛浩聽了如何不喜,微笑道:“禪師好說了,本座目下只能胡亂猜測,是與不是,可就不敢確定了。”

他停歇一下,生似是思索其中疑難之處,過了一陣,緩緩道:“這裡一共是十四具骷髏,從他們的骨頭粗細看來,可知個個俱是高手。”

慧力禪師佩服地點點頭,道:“副教主法眼如電,確實令人欽佩。”

衛浩道:“那也不算得什麼……其次從他們骨頭上的色澤看來。其中有兩個最少也在二百年以上,然後有五個是一百年前死去的,剩下的七個,距今最近的一個也當在四十年以前。”

慧力禪師頷首道:“這樣說來,此地已有四十年以上沒有人來過了。”

衛浩道:“禪師說得不錯,此地最少也有四十年未見人跡了。”

他突然住口,沉思了一陣,又繼續道:“這十四個已死的武林高手中竟有一半以上乃是女人,根據菩提庵世代相傳寶藏之秘事,可以斷定那九個女性乃是菩提庵女尼無疑”

慧力禪師感嘆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忘不了寶藏,遭遇浩劫,自是應得之罪,唉,看來貧僧今日恐怕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銀髯叟衛浩拂一下頷下銀髯,仰天笑道:“慧力禪師你既然已脫離師門,投在瓊瑤公主手下效力,就應該把這些佛門中婆婆媽媽的思想拋開。本座真心奉勸禪師一語,那就是自古以來,越是三心兩意,東搖西擺之人,往往最先完蛋,而且死了也沒有人感到痛心,為你賣命報仇雪恨。”

慧力禪師臉上一紅,道:“貧僧心中之病,竟瞞不過副教主法眼,說來慚愧。”

衛浩笑了一下,道:“我個人是個贊成做事要徹底的人,所以雖然時時有過激之舉,可是總括此生,失敗卻較少。”

他停一下,接著道:“禪師不必介意本座之言,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上。”

他緩緩從那十四具排列在裂縫邊緣的骷髏後面走過去,然後又慢慢走回來。這一來一回,他已把十四個骷髏精密地視察兩遍。

他在慧力禪師面前停步,道:“禪師可曾注意到,這十四人個個都作出想向上躍起的姿勢,從腿骨的角度,可以斷定他們直到死時,全身氣力尚在。沒有一個是餓死或者被人攻擊致死。”

慧力禪師道:“這樣說來,難道此地有一種特別之物,可以取人性命於無形麼?”

“我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按理說他們除非在仰首凝望,雙腳用力要縱起之際,突然死去,才會留下這種形象!”

慧力禪師雙目陡睜,大聲道:“他們會不會是望見什麼恐怖之物,登時嚇死?”

銀髯叟衛浩怔一下,皺眉尋思,過了一會,道:“除了這個勉強的解釋之外,好像已別無可能!但是這些人個個都被嚇死的話,那是什麼東西呢?”

兩人想了一陣,衛浩又道:“人世間各種至慘的景象,我都瞧過,慘事決嚇不死人!然而我們可以推想得到,就算是閻羅王顯形,升殿開審,最多也不過一死,何須活活駭死?”

慧力禪師道:“或者有些奇怪之物,突然出現,可能比閻王爺更駭人。”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道:“是了,這一十四人必是活活嚇死無疑!貧僧雖然不知是什麼東西,但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嚇不死的人,事後已經離開,而這十四個人一定都是膽子較小的。假定曾經有過許多人進來,卻只死了這十四個人,我們今日碰上了,當然覺得十分玄妙難測了。”

衛浩道:“死因暫且不管,也許等一會咱們親自可以見到。”

說到這裡,兩個人暗暗都覺得寒心,可是外表上都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禪師可曾注意到地上?他們的兵器都跌墜在腳邊,請看其中有五個人使劍的,三個用刀的,這些刀劍都出了鞘,又是都在右邊,分明刀劍都已經出鞘,嚴為戒備。假定在見到那可怖的東西之後,尚能拔出刀劍的話,那就不會駭死了,對不對?”

慧力禪師哼了一聲,道:“副教主說得有理,噫,你這麼一提,我倒想到自己剛才的話,有個大大的漏洞!假使曾經有許多人能夠不駭死,生還世上。此地的秘密,決不可能保存至今,武林中應該早就沸沸揚揚地談論此事了!”

衛浩道:“這話很對,但如果不是駭死,那是什麼原因?他們望些什麼呢?”

兩人一齊仰頭觀望,只見那道瀑布奔流不息,喧聲震耳,至今毫無變化跡象,使人感到好像再過一百年也不會改變。

銀髯叟衛浩突然問道:“武當左寒子沒有和禪師一道進來麼?”

慧力禪師道:“我們很早就分了手,他大概會跟羅香主在一塊。”

陡然間兩人一齊感到有種奇異的感覺,不禁詫駭回顧。

慧力禪師噫了一聲,道:“副教主請看,那邊瀑布好像要乾涸了。”

原來這陣奇異之感,乃是瀑布激湍之聲,忽然減弱,所以反而令他們一時不習慣而產生奇異之感。

衛浩抬頭望去,只見那道寬約丈半的瀑布,突然間水勢陡減,只剩下一半不到。

兩個人不知不覺都亮出兵器,衛浩使的是旱菸袋,慧力禪師則取出方便鏟。

那道瀑布本來宛如一道白色簾子,遮蓋住後面的景物,這刻縮小了一半,便已瞧見在他們立足的對面處好像是座凹崖,內中還有些什麼事物,則不得而知。

也許那兒正是寶藏所在,金銀堆積如山,珠寶無數。但也許有什麼毒蛇惡獸之類的東西,所以他們都感到十分緊張。

突然間那道瀑布完全消失不見,因此萬籟俱寂,一種死氣沉沉的沉重感覺,猛烈地震撼著兩個人的心絃。

瀑布後面的景象一目瞭然,由四丈餘高處的裂縫處開始,一直到離地面丈許高的地方,乃是一片光滑的巖壁,上面長滿了肥厚的苔壁,一望而知滑不留足,任何人都別想停身其上。

在他們的對面石壁凹陷進去,形成一個石洞,不過那洞也不深,所以一望之下,便知內中並無他物。

他們不約而同地低頭向裂縫下面瞧去,不覺又是一驚,原來底下一片黑漆,以他們兩人的眼力,居然深不見底。

這道無底深淵似的裂縫,只有兩丈五六尺之寬,他們估計了一下,衛浩沉聲道:“這道瀑布忽然停止,令人莫測高深,如果是天然如此,那還罷了。假使有人操縱,危險就大得不可想像。”

慧力禪師道:“貧僧亦有同感,本來天地造化之奇,往往出人意外。這道瀑布譬如說每日均有一段時間停止,並不足為奇。自然界中像這一類的奇蹟,多得難以勝數。”

他歇了一下,又接著道:“正如副教主所慮的一樣,假使此瀑有人力在暗中操縱,其中之險,只怕不易避讓化解。”

衛浩略一尋思,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座決定到對面的石洞中一探。無論如何,既然此洞由瀑布所造成的水簾遮住,大有隱藏秘密之意,禪師你說是也不是?”

慧力禪師頷首道:“不錯,不錯,貧僧不才,也願陪副教主一趟!”

兩人運調好全身功力之後,疾縱過去。身形飛越過那道深淵之時,但覺腳底一陣奇寒之氣,直衝上來,差一點便無法忍受!

到了對面的石洞以內,奇寒之氣陡然消失。衛浩駭然道:“這樣看來,那道瀑布的泉水絕非平常之水。照這種寒冷程度探測,此水應比尋常泉水重上千百倍。”

慧力禪師矍然道:“這樣說來,假使那道瀑布忽然又沖瀉下來,我們絕難闖破水簾,出到外面。”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打量此洞,只見那最底的洞壁甚是光滑平直,色澤雪白。

衛浩縱行壁下,皺眉道:“這枚鋼環嵌在壁上,分明是前人所遺,看來倒像是有扇暗門,而這枚鋼環卻用來拉開暗門。”

慧力禪師沉吟道:“會不會是發動埋伏的機關?可能一拉動此環,那道千鈞重泉的瀑布就飛瀉下來,封住我們退路。”

衛浩沉吟道:“本座不敢斷定禪師之言,錯或不錯。但咱們即入寶山,勢難空手而回,好歹總得試上一試。”

慧力禪師也激起雄心,大笑道:“壯哉,那就由貧僧動手試拉此環如何?”

衛浩道:“禪師請吧,不過用力拉動之後,咱們務須一齊退出此洞,假如別無動靜,再縱入此洞細看不遲”

慧力禪師一面點頭,一面伸手抓起那鋼環,然後運足真力,緩緩向外拉。

只見大片白石順手移動,衛浩和慧力疾如電掣,一齊縱過深淵,在對面的危崖邊緣上遙遙注視洞內變化。

慧力禪師首先道:“原來當真是一道暗門,不過只及普通的門戶一半之大。可惜那道白石暗門沒有完全打開,瞧不見內中景象。”

衛浩舒口氣,道:“禪師這一下沒有弄出驚天動地的變化,實在令人安慰。咱們再過去瞧一瞧吧。”

他們站在那扇半啟的白石板門之前,慧力禪師把石門推開,眼光到處,裡面哪有什麼暗道?竟又是一片雪白的石壁。

這裡面的石壁上刻著四個比拳頭還大一點的血字,寫著的是“九死一生”四字。在四個字下面,還有數行較小的字跡,跟著下面平排著一列精鋼所制的環圈,共有十枚之多。

兩人看罷“九死一生”四個血字下面的小字之後。衛浩哼了一聲,道:“原來藏寶之處的入口,就在瀑布上端的石壁上。禪師信不信這十個鋼環中只有一個能夠開啟藏寶的門戶?”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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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1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九死一生

慧力禪師現出一副駭然的樣子,道:“這位佈置藏寶之人,看來不似虛聲恫嚇,副教主試看外面那十幾具骷髏就可知道取寶之舉,稱為九死一生,實在再確切也沒有了。”

衛浩哼一聲,道:“禪師如果不想冒險,現在即速出去還來得及。”

慧力禪師心想,既已犯險到了此地,就算九死一生,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心意一決,便道:“貧僧如若獨善其身,退出此處,日後勢必被江湖上的朋友譏嘲恥笑。”

衛浩道:“禪師既然決意不退,那麼咱們就研究一下,應該拉動哪一枚鋼環?”

兩人用心視察壁上的十枚鋼環,只見個個精光耀目,毫無分別。而且石壁上那些字跡,除了說明這十枚鋼環其中有一枚拉動之後,可以啟開此洞上端的藏寶門戶,其餘的九枚若然誤拉之後,都將是有死無生。此外便沒有任何暗示或線索,可供他們推究這十枚鋼環之中,哪一枚是開啟寶門之環!

看了一陣之後,衛浩道:“禪師對此有何高見,本座可看不出頭緒來。”

慧力禪師道:“貧僧也查不出端倪;不過貧僧卻以為不宜魯莽從事。”

兩人又研究了一陣,忽聞頭上異聲隆隆,傳入耳中。

銀髯叟衛浩雙目一睜,眼中射出炯炯寒光,沉聲道:“禪師可曾聽見了麼?”

慧力禪師道:“貧僧聽到了,極可能就是那道飛瀑又要衝瀉下來。”

衛浩道:“咱們勢無空手退出之理,目下時機緊急,無暇細加推究,只好隨便拉動一個。”

慧力禪師道:“看來只好如此,副教主請即速動手”

銀髯叟衛浩實在無從揀起,隨便伸手抓住左邊第一個,用力一拉。

那鋼環極為沉重,除非像他們這等武林高手,當真拉也拉不動。

他只拉出兩寸左右,那枚鋼環便不能移動。銀髯叟衛浩一放手,喝聲“快走”,轉眼間兩人一齊飛渡過那道深淵。

他們腳踏實地之後,立即轉身仰頭向飛瀑來路的上端瞧看。

這時如果有人在後面瞧見他們,一定感到十分奇怪。原來這兩人居然排列在那十四具骷髏旁邊,姿態和那些骷髏一模一樣!

銀髯叟衛浩和慧力禪師這時都不暇旁顧,只因那瀑布來路之處隱隱發出異聲,尖銳淒厲,當真是入耳驚心。

除了異聲之外,對面三丈高處佈滿肥蘚厚苔的巖壁上,突然有一塊方圓三尺大小的地方微微起了一陣波動!

他們一方面密切注視著這些變化,一方面迅速異常地大動腦筋。只因從目前種種跡象看來,那巖壁上的藏寶洞口就算被無意碰著,突然打開;可是那道由千鈞重泉所形成的飛瀑,好像馬上就要衝瀉下來似的。故此假如那寶藏洞口開啟之後,是不是不顧一切,冒險縱上去一探?抑是暫時不動,等看清形勢再說?

兩人心不旁鶩,因此都沒有感覺到氣溫突然變得酷熱逼人。

同時在整座洞窟之中,地面上已浮起一層黑色的霧,這陣黑霧從四方八面浮升上來,展布於整個洞窟的地面,晃眼間已有兩尺來高。

驟然間一陣微風,從他們進來此洞時入口處的左右兩旁的洞穴吹進來。

滿洞的黑霧被微風一拂,都飄散飛起。

慧力禪師光禿禿的腦袋上滲出的汗珠有如黃豆般大小,一腦瓜子都是。

銀髯叟衛浩則感到連頷下銀髯都被汗水沾溼,粘在一塊兒。

兩人身後那陣黑霧被微風攪拂得揚起老高,已有丈許上下。

此時彷彿被深淵中冒上來的寒氣逼住,離開那道裂縫尚有五六尺遠,便如楚河漢界,不再侵移過來。

巖壁上那塊方圓三尺左右的苔蘚突然“波波”數聲,穿了五六個拳頭大的小洞,跟著數股黑煙緩緩射了出來。

這樣看來,那個洞口好像又不似是藏寶之洞,否則怎會有黑煙冒出來?

慧力禪師突然大驚道:“阿彌陀佛,貧僧自從得窺本門武功精髓以來,嚴寒時不覺其冷,酷暑時不覺其熱,多年來已是如此,怎的如今似乎感到酷熱難耐?”

銀髯叟衛浩被他提醒,口中嘿了一聲,驟然間回頭瞥去。

但見一道高達兩丈的黑牆,橫亙眼前,離他們只有數尺之遙這一驚非同小可,衛浩驚噫一聲,沉聲道:“禪師不可妄動,現在我才明白這些人如此死法,敢情是被這一陣黑色煙霧侵到身上,立時死亡。”

慧力禪師接口道:“這陣黑色煙霧可能是極毒之氣,是以一旦侵上身體,不但立即死亡,同時血肉衣服也極快化盡。”

這時候酷熱更甚,使得他們都感到難以忍受。突然間滿洞的黑霧沸揚轉動得更為劇烈。那道黑色高牆無聲無息地向兩人伸移過來。

一轉眼間,整座洞窟包括那道深淵與及對面的巖洞內,都被黑霧淹沒;同時洞中迴響著狂風尖厲吼嘯之聲!

且說在菩提庵院子裡那地道入口處,共有六個人在旁邊走來走去。

這六個人就是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白鳳朱玲、西門漸、王珪、宮天撫、張鹹。

他們已守候了兩個時辰之久,眼見太陽已偏到一邊,但那衛浩、羅歷及左寒子、慧力等四人仍然沒有一點回音。

西門漸倒不覺得十分焦急。因為他已很長久地沒有機會和朱玲在一起,相隔如此之近。所以他一直很少把眼光從朱玲面上挪開。在他的眼中,但覺朱玲微具少婦風韻,除了原來的豔麗之外,加上幾分成熟的美態,更是迷人!

朱玲明知西門漸的痴心,所以任由他瞧看,也沒有生出不安之感。她倒是覺得宮、張兩人的態度很奇怪。因為這兩個人從昨天開始,都未曾和她說過一句話。而在今日兩個多時辰的等待中,他們現出逃避的樣子,好像不敢向她注目。可是他們又往往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以迅速的一瞥。

宮天撫輕輕對張鹹道:“張兄,我實在受不了啦!”

張鹹道:“我也是難以忍耐!”他們都瞭解同情地對瞧一眼,於是一齊嘆口氣。

宮天撫道:“我們進去瞧瞧吧,就算死在山腹之內,也比這樣強些!”

張鹹低低道:“她會不會出手阻攔呢?”

宮天撫道:“讓我試一試看!”

他轉眼望著西門漸,道:“他們進去已久,很可能遭遇危難,西門香主可有意思進去一探?假如令師妹不答應,你替我們疏通一下怎樣?”

西門漸甚覺奇怪。聽起來好像這兩個傢伙好像得罪過朱玲,所以不敢和她說話!

他高興地望著朱玲,道:“師妹,你還是要攔阻我們進去麼?”

朱玲決然點頭,道:“不錯,你們進去的話,必死無疑……”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忽然道:“貧尼雖然早在數十年以前,便知那寶藏的秘密,但從來未進去過。今日眼看已有四人喪生其中,貧尼不能再坐視不理!”

朱玲驚道:“師父,你不是說過那山腹內天險厲害無比?”

清音大師道:“不錯,據為師所知,那座山腹下連地底,有所謂黑風、白水兩樣最厲害的東西,經過數百年前一位高人匠心獨運,已封閉住那黑風、白水的威力。可是碰上貪心得寶之人,仍會化為種種形式出現。為師這次進去,主要是瞧一瞧實況,假如可能的話,便將此洞設法震塌,永遠封閉!”

宮天撫和張鹹在旁低聲商議,西門漸卻道:“敝教有兩人在內,本座不能不跟隨庵主進去一探。”

朱玲道:“你先打贏我手中青冥劍再說!”

西門漸露出為難之色,須知他近年武功雖是大進;可是朱玲也非復當年可比,能不能贏得她已經是一個問題,何況他也不願與她動手。

他想了一下,道:“師妹別作難我行不行?對了,我用一個秘密消息作為交換的條件怎樣?那就是關於那神秘兇手。”

清音大師微微一震,想起本庵九個無辜慘斃的女尼,登時感到這個消息十分重要。

朱玲看出庵主之意,便道:“但你得屈承一事,就是進了地道以後,一切進退都要聽我師父的命令,你肯不肯?”

西門漸道:“一言為定,那個神秘兇手據悉已動身北上,好像直赴北京!”

張鹹冷冷道:“誰不知道此事,哪裡算得是秘密消息?”

西門漸嗔目叱道:“那個跟你說話!”張鹹也厲聲道:“我愛說就說,你打算怎樣?”兩個人都弩張劍拔,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厲魄西門漸舉起手中巨大的白磷鏨,踏前兩步。

無情公子張鹹冷酷地道:“西門漸你活得過今日,算你命大!”

語聲甫歇,金鞭倏然化為一道金光,直取西門漸腦前大穴。

這一招急疾狠辣,鞭上潛力山湧。

西門漸心想張鹹此舉,必招朱玲之怒,哪肯與他真幹?一招“力挾泰山”,巨鏨掄處,硬擋這一鞭,身形卻被震開一大步。

朱玲心中甚惱,伸手指住張鹹,道:“住手,你說你早就知道,哪個聽你們說起過?”

張鹹忽然洩了氣似的退開兩步,不言不語。宮天撫立刻向清音大師道:“庵主有封閉寶藏之意,我和張兄也願意追附驥尾,幫助庵主完成此一心願。當然我等還得順便查看我們的人的下落。”

清音庵主早已瞧出這兩人一直不跟朱玲說話的情形,料想他們必因此故。所以直接向自己提出要求,當下道:“假如兩位施主見到寶藏之後,能不妄生貪念,則一同進去亦無不可!”

宮天撫道:“謹遵庵主之言。其實世上的金銀珠寶,在我們眼中,也不過和糞土一般……”

清音大師頷首道:“好吧,大家一齊進去就是。玲兒你即速去找幾支火炬來……”

朱玲領命去了,一忽兒已帶了四支兒臂粗的火炬,親自分給宮、張和西門漸、王珪等四人。然後道:“進去之後,我師父和我走當中,你們分兩邊走,免得一會兒吵嘴就打起來!”

當下把火炬點著,六個人魚貫走進去,落到地道中。四支火炬照耀之下,但見地道甚為寬廣,壁上怪石崢嶸,但地面卻甚為平坦。

六個人並排而走,聲勢浩大,倒也不怕有什麼毒蛇怪獸,只防著那地底走洩出來的黑風、白水,會突然出現。

轉來轉去,約摸已走了十里之遠,大家都漸覺酷熱迫人,又轉個彎,陡然間四支火炬一齊熄滅。登時一片漆黑,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六個人一齊閉住呼吸,地道中沉寂如死。張鹹突然道:“西門漸可別趁黑先跑……”西門漸插口罵道:“混賬;我怎知你有沒有先跑?”

兩人正在相罵之際,突然間一齊住口停步。不但是他們兩人,連其餘的四個人莫不一齊停住前進之勢。

原來他們在黑暗中舉步時甚為小心,這時忽然都踢到東西,但覺軟綿綿的,生似是人的軀體。

他們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俯身去摸;反而因發覺其餘的人都停了步,心頭震凜,個個不約而同地疾然退了兩三尺之遠。

須知目下這六個人不論哪一個,不是江湖閱歷極為豐富,就是天生聰明過人。當初踢到那軟軟的物體時,還以為是先人來探寶的四個人其中一個的身體。可是及至察覺其餘的人也完全停步,立時就想到有個人橫臥在地上,也不應那麼長。如果是四個人一齊躺在路上,雖有這麼長,卻又如何有這般巧?

是以大家都認為有迅速退開之必要;假使是奇形惡獸,或者碩大的毒蛇橫亙去路,則哪一個用手去摸,勢必遭殃無疑。

白鳳朱玲輕輕道:“你們都踢到東西是不是?起初我以為是他們的身軀呢!”

厲魄西門漸大聲道:“誰有火折帶著,最好再試一下!”

清音大師道:“這裡盡是地底走洩出來的炎氣,是以酷熱逼人,恐怕火折無法點得亮!”

宮天撫道:“真是糟得很,以我們的眼力也瞧不見早先入來的一批人,為何尚要深入?”

無情公子張鹹突然道:“剛才我踢著的東西甚為堅硬,好像是人的頭顱。”

這時清音大師和王珪兩人都在敲打火石;可是不但火折不燃,連火石上也不過發出一兩星火花。

大家都默然籌思計策,西門漸突然道:“請大家退後一點,我獨自去摸一下。”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哪甘示弱?齊齊應道:“這話有理。”

三個人緩緩上前,一面運足功力護身,一面伸手去摸。

驀然間眼前一亮,兩丈以內的景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無不為之一驚。轉目去瞧,那光線的來源竟是出自白鳳朱玲的玉掌之中。

但見她玉掌平抬,掌心託著一顆珠子,珠子之上發出青濛濛的柔輝。

珠光把她照射得十分清楚,那美麗白皙的臉上,此時在淡青色的珠光之下,加添了幾分冷豔。若然是不識得她的人,一定要以為這個在黑暗中獨發射出柔輝的白衣美人,乃是從廣寒宮下來凡塵的仙子!

西門漸、宮天撫、張鹹等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她這等美態,不覺都呆住了。

清音大師目光一瞥,只見那三人彎著腰伸出手,但頭卻向後瞧看,都忘了移動,姿態極為古怪可笑。這位得道女尼,這時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暗暗嘆一口氣,感到這三人雖然做過罪惡之事,可是仍然具有真摯無比的深刻的愛情!

她出聲驚動他們,眼光向前面移去,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人。當真是早先入來的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少林慧力禪師、武當左寒子等四個。

他們全都俯僕在地上,背上的衣服都變了顏色,看得出是已經腐蝕了不少。因而推想在衣服下面的皮肉,也許已腐爛了。

不過這四人背上顏色卻分為兩種,左寒子和羅歷則是一片白色,而其餘的兩人背上呈顯焦黑色。

朱玲和王珪也瞧見了,齊齊啊了一聲。宮、張、西門等三人如夢中醒來,心靈大震,迅速地回頭瞧去。

朱玲道:“你們別摸在他們身上,也許有極為劇烈的毒性,光是瞧瞧那些衣服,就可以知道了!”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這就是地底中黑風、白水的厲害了,武功再高的人,也敵不住天然的力量。”

這時前路恰好是個轉角,因此大家的視線只能看到一丈以內。

朱玲縱過去,併到轉角之處,驀然間像碰上極為可怖的鬼物似的,鬥地躍退尋丈。

清音大師道:“玲兒發現了什麼?”

朱呤道:“哎,怎的轉角之處有堵黑牆,不但把去路完全封死,還彷彿會移動似的!”

大家都紛紛躍近轉角之處,戒懼地向裡面瞧去,果然見到一堵烏黑的牆,塞住了整條地道。就在眾人注視之際,已無聲無息地移出尺許兩尺之遠。

清音大師哼一聲,道:“看來這就是地底中的黑風了。大家不可移動得太急遽。以貧尼所知,這不是黑牆。而是地底煞火毒煙,內中含蘊極為巨大的潛力,只要有一點微風,就能夠觸發這煞火毒煙潛在的威力”

朱玲道:“那怎麼辦呢?師父,地上的四人也不知死了沒有?”

清音大師雙目凝視著那片緩緩前移的黑色煙牆道:“剛才的話可說對了。你們瞧瞧,只要我們不走動,因此沒有風力,這陣煞火毒煙就移動得慢了!你們可緩慢地退出去,地上的四人由貧尼帶走便是!”

宮、張兩人對望一眼,也不言語,緩慢地後退,到了慧力和左寒子身邊,便小心地彎腰用雙手插入那兩人貼地的胸腹,平抬起來,張鹹道:“噫,他們還未死呢!”

西門漸和王珪兩人也依樣葫蘆,托起玄陰教的兩人,轉身向入口那方奔去。

清音大師和朱玲還留在原地,隔了一陣,見那黑牆移動得十分緩慢,便稍稍放心。清音大師道:“現在行了,此地最少也被這煞火毒煙封閉很久一段時間。但為師卻奇怪那四人如何能夠逃到此處?那是從來未曾有過之事!”

朱玲輕輕道:“這個疑問只好等那四人活轉過來之後,向他們詢問。師父,我們走吧。要不然他們又會生出疑心,再來查探。”

清音大師應聲好,徐徐後退,朱玲也十分小心地跟著庵主。

不久,她們已退了數里之遠。

在地道中兩人又談起那神秘兇手和石軒中求藥之事,朱玲先是告訴庵主,關於手中這顆明珠的來歷。這本是天玄叟龐極在野鳥洞的十二藏寶之一,後來一直放在史思溫身邊。朱玲去取火炬時,順便去關照胡猛、孤木道長、超力禪師等三人一聲。其時她記起這顆夜明珠,便在史思溫囊中取出來。

她跟著又道:“徒兒聽那些人的口氣,隱約得知鬼母和瓊瑤公主都不約而同地趕赴北京,想是去對付軒中”

清音大師道:“你這個憂慮倒是有理,不過你丈夫如無牽累,卻不怕他們。”

朱玲道:“師父忘了還有那神秘兇手麼?他突然間去京師,會不會也因軒中之事而去的?”

這個問題尚未得到結論之前,她們已走出地道。那西門漸等四人連同受傷的四人,已不知去向。

朱玲跟清音大師商討了一陣,便立刻著手安排一些事情,這裡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劍神石軒中仗著絕世輕功,加急趕路。第二日中午以前,已到達京師。

京師總算是舊遊之地,這番重來,雖然城池不改,但人面已非,不禁生出年華似水之感。

他記得第一次到北京時,正是雍正末年,江南七俠和一些孤臣孽子,都在圖謀刺殺雍正皇帝。而他也曾大鬧宮禁,大內群魔為之震驚凜駭。現在已是乾隆皇帝的天下,大內的衛士們業已換了一批,昔日的豪俠們也多已匿跡歸隱。

眼下在京師也不是沒有故人,譬如當年的孫懷玉公子,他的夫人李月華本是石軒中正式妻子李月娟的妹妹,昔年和她也有過一段感情。(事見《關洛風雲錄》)

不過他此刻自然沒有餘暇去拜訪故人,只望著巍峨的城門感嘆了一陣,走入永定門之後,沿著大街向前走,不久便到了正陽門大街。

這時節在江南一帶已經回暖,正是百卉競豔之際,但在北京卻寒冷異常,他身上的一襲單衫,在街上走動時,便顯得有點與眾不同。

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及此。一面找尋那家慶順絲綢莊,一面動腦筋研究見到那位九華傳人申旭之時,應該如何對答。

走了一程,已見到那慶順絲綢莊就在大街右邊,門面倒是很大,客人不少,生意似乎不錯。

他沒去注意那些購買綢緞的客人,只因他心中微微泛起一絲緊張之感,要知古語所謂“關心者亂”這句話含有十分至理。石軒中雖是一代大俠,可是目下求取雪蓮之舉,關係到愛徒史思溫的生死。同時那申旭又是清音大師的昔年故友,假如他拒絕的話,可就無法像對付仇敵般使用各種手段。有這些緣故,他不免懷有患得患失之心,所以不禁微覺緊張。

他踏入店中,一個穿著整齊的夥計迎上來,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

石軒中不等他開口,立刻道:“請問貴東主可是姓申?”

那夥計道:“不錯,大爺原來是和東主相識的,不過敝東主恰巧出去了。”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道:“真不巧,他幾時會回來?”

“敝東主一向沒有定準,小的無法奉告,但說不定一會就回來,您老寬心坐一會,喝杯茶。”

石軒中想了一下,便決定在此等候,他雖然穿得單薄樸素,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種威懾人心的威嚴氣度,店中夥計們都不敢怠慢,一會兒煙,一會兒茶地殷勤招待。

石軒中坐定之後,不久就發覺有兩個客人似乎與眾不同。第一點是態度高傲,口氣甚是專橫。第二點他們的衣著雖是華麗異常,但身上卻帶著兵器。

石軒中不聲不響地坐在一角,但卻感到那兩個異常的客人時時瞧著他。

他既然看出這兩人是武林中人;可就怕被他們認出身份,只好偏開臉,詐作觀看架上的綢緞。

那兩個客人雖是很注意石軒中,可是卻不過來撩撥。過了一陣,石軒中聽到他們粗聲粗氣地催促夥計,好像是店中綢匹一時不夠,所以店裡派人去取。

有個夥計專門伺候著他們,口中連連道歉,同時接著請他們先走,只要留下地址,不久便可送去。可是那兩個客人卻不肯,非親自帶走不可。

又等了一陣,另外有兩個夥計滿頭大汗,抬了十多匹綢緞進來。石軒中冷眼一看,那些綢緞均是極上等的質料,一共是二十匹,卻有十五匹是碧綠色的。

他也不知何故,心中微動,尋思了一下,也想不出何故會動心。

只見那兩個衣服華麗的客人,一個人分了十匹,輕而易舉地托起來,走出店外。臨出門時,兩個人都一齊回頭瞧石軒中一眼。

石軒中懶得理會,端坐不動,過了一陣,耳中聽到夥計們竊竊私語,大意是說那兩個客人乃是當今大內一等侍衛,威勢赫赫。

別說這麼一點點綢緞,就算再多些,許多有關係的綢緞莊也不敢收他們的銀子,卻不知何故到這慶順莊來購買,而且還親自托出門外,交給一輛馬車帶走。

石軒中正在傾聽,突然發覺有個人悄悄踅到他旁邊,華目一瞥,只見此人並不認識,不過從他舉動和身上打扮,卻可看出是本店的夥計。那人雙目望著別處,口中卻輕輕道:“剛才那兩位侍衛爺已派人在外面窺伺您老。”

石軒中驚異地哦了一聲,那夥計已揚長走開,這一下連石軒中也幾乎思疑他的話並非向自己說。正因那人外表上裝得很像,所以石軒中又知道那兩個大內侍衛所留下的監視自己的人,極可能就在店門附近,並且看得見自己的一舉一動無疑。

當然石軒中不會愚笨得當真會以為那夥計警告的正是自己。

他隔了一陣,才佯裝無意地舉目向店門外掃瞥一眼。

這一眼把外面所有人物全部看得一清二楚。當即發覺在大街對面的一間雜貨店門外,有個漢子形色最是可疑。

他想來想去,無法推測出那兩名大內一等侍衛,為何要派人監視自己,同時也十分奇怪剛才那個夥計怎生髮覺此事?就算他發現那兩名侍衛向那漢子囑咐一些話,可是如何就能夠斷定說要監視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一點,不禁抬目搜索剛才向他警告的夥計,只見他站在櫃圍之內,從他不安地移動一下身體的情形看來,可想而知他剛才一定正好在偷偷望著自己,及至自己瞧看他時,才連忙移開眼睛。

這個夥計為什麼要偷偷看著自己?這個疑問立時升上心頭。

於是他開始注意那人的容貌,只見他年約五旬左右,五官端正,身量甚是魁梧,雙肩寬闊,手掌粗大。看來看去,倒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再回想大街對面那個漢子的形貌,好像只是個流氓地痞之流,這種人不論在城市或在鄉鎮中,隨地都可以碰到!

總之他仍然找不出具體的線索,只好枯坐不動,等候申旭回來。

過了一陣,他突然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那些夥計們都只是望望他,卻不上來說話。

石軒中心裡有數,見了這種情形,越發認定自己剛才忽然觸動的靈機沒錯。

快要走出店門之時,剛才警告他的那個夥計突然走出來,道:“大爺要走麼?”

石軒中淡然頷首,道:“我還有事,這就要動身到江陵去!”

“您老不等敝東主回來麼?”

“等不及啦,聽說他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我不過因北上京都之時,路徑襄陽,有個人託我到這裡看看貴東主,順便向他討點東西。不過那人又說過,假如不碰巧的話,那就算了。

我到了此地好多日,都因有事羈身,無暇來訪貴東主。今日便要南下返回江陵,想起那位大師所託,便進來看看。”

那個夥計面色陡然一變,衝口道:“是一位女尼託你來的?”

石軒中淡然道:“不錯,她就是襄陽城外菩提菴菴主清音大師,我因為有個妹妹是她的方外弟子,所以經過襄陽時,去看看她。”

那夥計沉吟一下,道:“敢問那位大師想討取的是什麼物事?”

石軒中道:“好像是什麼藥物,我本來說我既然也到了京城,可以買一些回去送給她,但她只搖頭說不行!”

那夥計接口道:“當然不行,那種藥物豈是有銀子就可買到的?”

石軒中怔一下,道:“你怎生知道的?噫,我竟忘了她還有一封信。”

他在身上摸了一陣,才找出那封信。

那夥計見到信封上的字跡,眼中發出明亮的神采,伸手來接。

石軒中縮手道:“等一下,讓我想想看,要不要把信留下?”

那夥計陡然焦躁地頓頓腳,但口中沒有說什麼話。

石軒中想了一想,道:“好罷,我把信交給你,請你務須轉交貴東主,我走啦……”

他把信交給那夥計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店外,向永定門那一面走去。

走了數丈,暗中注意後面動靜,發覺大街對面那個可疑的漢子並沒有跟來。當下更加斷定自己猜測不錯。

原來當他枯坐等候之時,突然發覺店中已比較清閒,但剛才殷勤招待自己的夥計們,反而都不來理會他。他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念一轉,突然想到那個警告自己的人,極可能就是本店東主申旭,否則決不會在他出現之後,形勢大變。

當下再瞧瞧對面街上那個漢子,只見他面目猥鎖,看樣子決不是大智若愚之人。因此不可能裝得出這麼真實的一副不理會自己的模樣!

假如那人就是申旭,說不定他因為瞧出了自己身懷武功,同時又互不相識,另中那兩名大內侍衛對自己很注意,便引起他的疑心,以為自己乃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怎樣會跑來找他。於是裝做店中夥計,故意耍了一手。

想到這裡,他反而在心中好笑起來,暗忖必需如此這般,才能試出真假。

目下已證實那夥計必是申旭無疑,那麼就看看自己下面的判斷對是不對!

他斷定申旭閱完那信之後,一定會命人追了上來,拉他回去,當然最好是他命人把藥送來,託自己帶回去,則北京之行,便圓滿結束。

這時他走得不快,但一直走到永定門大街時,還沒有人追來。

石軒中劍眉緊鎖,心想這一趟真是白費心機。假如那申旭不追上來的話怎麼辦?為了史思溫性命的緣故,這雪蓮非弄到手不可。但既然不能明搶,暗偷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嘆口氣,想道:“不行,偷也不行。假如清音大師的信未曾給他,那時就算把他的雪蓮偷光,他也查不出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在他一定能夠猜出來。”

正在忖想之際,可就聽到後面有點異常的聲息。他忍住心中驚喜,不肯回頭去瞧。

走了兩步,果然聽到那假扮夥計的申旭的聲音,他在後面叫道:“鍾爺慢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停住腳步,向後面望去。只見申旭徒步追了上來,便故意裝出驚訝之色,道:“怎麼啦?貴東主回來了?”

那申旭並不正面答覆,卻道:“鍾爺這就離開京師南返江陵麼?可要經過菩提庵?”

石軒中道:“我雖未曾見到貴東主,但必須到菩提庵向庵主說一聲,又正也是順路!”

申旭探手入囊。石軒中見了這種動作,心頭暗喜。心想你趕快把雪蓮掏出來吧。

申旭的手突然停住,眼中露出懷疑的光芒,道:“鍾爺你這樣子就南返麼?”

石軒中那顆心突的一跳,不過面上仍然鎮靜如常,微笑道:“我不懂你的話……”說時,流目四瞧。

申旭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情,道:“鍾爺此返江陵,千里迢迢,難道是步行回去?鍾爺也沒有行李麼?”

石軒中雙眉一舒,道:“你看,那邊的巷子裡,可不是我的馬匹和行李麼?”

申旭轉目瞧去,只見那邊一條寬闊的衚衕內,第一道門口外面的樹上,繫著一匹高頭駿馬,鞍後有個青布包袱。

當下點點頭,道:“這就是了……”說時,陪著石軒中向那條衚衕走去,又接著道:“請鍾爺見到庵主時,告訴她說敝東主恰巧有點事,一時不能離開京城,所以無法把她要的藥親自送去。”

說話間已到了衚衕口,石軒中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不但未曾做過這等欺詐偷騙之事,連扯謊打誑也不曾做過。可是此刻正是逼上梁山,無法罷休。只好裝出那匹坐騎當真是他所有的樣子,走到那匹駿馬旁邊,伸手輕輕拍在馬頸之上。

那申旭倒也沒有疑心,尋思了一陣,又道:“鍾爺也許有所不知,庵主她要的藥物,珍貴非常,敝東主實在不放心託人帶去。”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貴東主要我向庵主說的,就是這話麼?”

申旭道:“不,敝東主因無暇離京,所以只好勞你駕,把藥帶去。”

但說到這裡,他的手仍然放在懷中,沒有掏出藥來。石軒中心裡急得要死,只因從常識判斷,這匹馬既不卸鞍,還有個包袱,不用說也可知道主人立刻就會出來。但這申旭嘴巴說要把藥託自己帶去,卻又囉囉唣唣的,老是不把藥取出來,如何不為之急煞。

好不容易等到申旭的手從懷中伸出來,但見他掌中有個白色磁瓶,約摸拳頭那樣大。

他把白磁瓶交給石軒中,道:“這裡面就是庵主所要的藥了。”

石軒中接住那個磁瓶之後,吊在半空中的那顆心方始踏實地放下。暗下籲一口氣,道:“除了這個磁瓶之外,沒有書信了麼?”

申旭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突然伸手道:“把瓶子給我!”

石軒中暗暗一怔,覺得為難之極。須知在此情況之下,若然換了別人,可就一點也不困難,因為別的人大可嚴詞拒絕,或者撒腿一跑了事。反正到了嘴的肉饅頭,寧願死也不肯吐出來。

然而石軒中乃是一代大俠,立心光明,為人正派。在他感覺中,早已為了自己這一次詐騙的行為而甚為不安。此刻要他耍無賴撒腿就跑,那是萬萬辦不到之事。再者他也不能無理取鬧,想出一些歪理去拒絕對方。

他心中的為難,表面上絲毫沒有露出來。微微一笑,把磁瓶還給申旭。

申旭向那磁瓶望了一陣,突然又探手入懷,道:“還有一樣最貴重難得的藥物,沒有放進去。鍾爺在路上千萬小心,別教人家知道,那時麻煩可就大了。”

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瓶蓋,放了進去。

石軒中猜想他最後放進去的紙包,一定就是“雪蓮”,大概清音大師的信中,故意向他討取好幾樣藥物,而申旭則有意親自把最貴重的“雪蓮”送去,所以開頭時沒有放在磁瓶之內。

不過他為何臨時又放了進去?這倒是值得尋味的問題。

他除了思索其中道理之外,同時暗中又大為欣幸的是假如他接過磁瓶之後,撒腿就跑的話。回到菩提庵時,不免要大大失望,而且也留下一個笑柄。

他瞧著他裝藥的動作,口中故意問道:“我很想知道為何這藥被別人知道之後,會惹出麻煩來的道理。”

申旭頭也不抬,道:“敝東主說,此藥的珍貴,一則在於功效神奇,可解天下千萬種毒物。二則此藥極為難得,除了萬載冰封之地,再也不會生長。有這兩種緣故,加上此藥又是江湖人物十分需要渴求之物,如果傳揚出去,只怕你沒法把這個磁瓶帶到襄陽,就得被江湖強梁之輩劫了!”

他忽然把磁瓶塞在他手中,輕輕道:“快點收起來,那邊有人……”

石軒中可不敢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跡,要不然他的動作,可以快得連申旭在對面也瞧不清楚。因此他只好像常人一樣,匆匆把瓶子塞在懷中。

步聲橐橐,兩個人從衚衕深處走了出來。石軒中回頭一瞥,認出竟是那兩個大內待衛。只見他們面上掛著陰險的笑容,其中之一道:“喂,你鬼鬼祟祟,收起什麼東西?”

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出現,本就使得石軒中心頭微凜,再加上他們這一問,更加覺得不妙。

須知石軒中目下一身功夫,根本不怕任何大內侍衛,可是難就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不能施展出武功。否則申旭一見他竟是武林中人,立即索回那個磁瓶,那時還給他呢?抑是拒絕交還?

申旭這刻好像害怕石軒中抖出藥物的底細,滿面堆上笑容,道:“兩位大爺你好,這位鍾先生要南返江陵,小的託他帶幾句話罷了!”

另外的那個侍衛陰陰笑道:“這位是穿心神刀白城大人,他可不大好說話”

石軒中瞧見申旭雙眉微微一皺,心想原來申旭也知道山西白家穿心神刀的威名,聽說山西白家穿心飛刀及一路刀法,神奇毒辣,世世代代只傳一人。以前是七十高齡的白一峰,目下這個白城年紀不過三旬上下,想來必是白一峰的兒子無疑。

那穿心神刀白城大笑一聲,道:“這一位鐵翅神鷹莫柏大人更難說話,我勸你們別支支吾吾的!”

石軒中對於近年大內高手的情況毫無所悉,不過從這兩人的眼神和話聲中,卻可以看出他們內力深厚,決不是自捧自唱的欺人之輩。

當下也賠笑道:“兩位大人既然下問,小可不敢隱瞞,他交給我的不過是這個而已”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手掌一攤。申旭方自一驚,目光到處,只見石軒中掌心內竟是一錠銀餅,約有五兩之重,登時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人當真有點急智。

白、莫兩人瞧一瞧那塊銀餅,倒也相信了。鐵翅神鷹莫柏在鼻孔中嗤了一聲,道:“一塊銀餅也值得這樣偷偷摸摸的?喂,你叫什麼名字?”

石軒中照著清音大師信內所寫的假名字答道:“小可姓鍾名靈!”他口中提起這個名字,腦海中不覺浮起許多前塵往事。

莫柏又問道:“你以前練過武術沒有?”旁邊的白城忽然道:“算了罷,我看跟他扯不出什麼結果的。別要在這兒碰上他那可糟啦!”

石軒中和申旭兩人都巴不得他們快些走開,雖是聽出那穿心神刀白城話中之意,好像在此地可能會碰上什麼人似的,但這時也不暇理會。

白城話聲才住,突然門聲一響,走出兩人。

石軒中和申旭一齊望去,只見那兩人:其一是個身材魁偉的中年人,身穿寶藍色緞面長袍,內裡卻是玄狐袍,舉止穩重有力,方面闊目,眉宇間隱隱籠著一派嚴厲威煞之氣,儘管這時他面含笑容,仍然使人感到如此。

另一個卻是須發盡皆銀白的老頭子,可是腰肢挺得筆直,面色紅潤,舉止中沒有絲毫龍鍾老態。

這老頭子乃是親自送那五旬左右的威嚴大漢出來,兩人在階上客氣地互相揖別,竟鬧了好一陣。

石軒中一見有人出來,心中大大喊一聲“糟了”,旁的不說,那中年大漢只要轉身下來,解韁騎馬,申旭馬上就拆穿了他的假局。

轉眼一瞥,只見那穿心神刀白城和鐵翅鷹莫柏此時反而沒有離開衚衕,只退開尋丈之遠,四隻眼睛瞅住那門階上的兩人。

這時正是人急智生,石軒中靈機一動,低低道:“老哥你請回去吧,我也要走啦!”

申旭多年隱身市井之中,自然不願再被那兩個大內侍衛纏上,以致萬一被拆穿底細。心念一轉,便點頭匆匆走出衚衕。這時門階那中年大漢總算和那老頭子揖別完,迴轉虎軀,眼角恰好瞧見申旭走出衚衕背影,突然輕噫一聲。

穿心神刀白城立刻走前兩步,躬身道:“那是正陽門大街一片綢緞莊的夥計”

石軒中只看得一怔,心想這中年大漢不知是什麼人物,連大內侍衛們對他也這等恭敬!

那中年大漢只在鼻中哼了一聲,從他臉色及哼聲之中,誰也猜想不出他心中有何念頭!

石軒中不禁又想道:“這人真是世上少見的心胸深沉之人,看他地位極高,恐是皇室中人。只不知那位老人家又是什麼人?得到這人如此尊敬。”想到這裡,不覺便想起德貝勒來。

那中年大漢哼了一聲之後,便轉眼打量石軒中。他雙目如電,好像能夠瞧透石軒中整個人似的。

石軒中因申旭已走,藥在囊中,心中已無所懼,正要轉身走開。耳中突然聽到那中年大漢道:“老兄等一等,我有幾句話想請教!”口吻威嚴有力,震懾人心。

石軒中覺得那人語氣蠻客氣的,實在沒有想到。這時好像不好意思堅持要走,便緩緩轉回身子,微笑道:“你叫的是我麼?”

鐵翅神鷹莫柏在旁邊哼一聲,道:“這位是當今大內榮總管大人,你說話記得尊敬點!”

石軒中忖道:“敢情是皇帝的管家頭兒,怪道管得住大內侍衛。”當下含笑道:“小可有眼不識泰山,請榮總管宥諒則個!”

白城、莫柏兩人眉頭一皺,心想這算是什麼話?聽起來好像很知道錯了,但又沒尊卑的,連一句“大人”也不喊,光叫榮總管?

他們還未說話,那榮總管宏聲笑道:“好說,好說,老兄你貴姓大名?”

旁邊的白城連忙報上。榮總管口中把鍾靈兩字唸了幾遍,微笑搖頭道:“老兄你還有其他姓名麼?這個姓名我看不是真的!”

石軒中聽了暗暗大為震撼,心想此人不知何故竟看破這個捏造的姓名!他又說過有話要對自己說,不知是些什麼話!但無論如何,目下他已對那榮總管另眼相看!

榮總管又道:“我們交個朋友怎樣?”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小可自知高攀不起,恐怕有拂總管雅意了”他不但不說出真姓名,還婉拒了榮總管相交的建議。

旁邊的兩名侍衛聽了此言,臉上齊齊變色。但榮總管反而神色自若,毫不介意。穿心神刀白城道:“這廝膽敢對總管大人這等無禮。卑職是否可懲以應得之罪?”

榮總管想了一下,道:“不必了,這位鍾兄如果真是風塵異人的話,這份膽力可不算小!”

石軒中聽了暗暗一驚,心想原來他已窺破自己身懷武功,所以對自己特別優容。不過他說到“膽力”一層,卻也未免可笑得緊。想當年大內之中高手如雲,他單身孤劍,進出禁闈之中,如人無人之境,大內那群魔頭無不見影色變。眼前這區區一個總管,難道就強得過昔年的密宗第二高手薩迦上人與及領袖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只聽那榮總管道:“既然鍾兄不肯說出真實姓名,我也不勉強於你,更不向那綢緞莊的人打聽,你看這樣可好?”

白城和莫柏兩人都露出惶惑之色,不明白這位總管今日何以忽然對那俊美的青年人這等客氣。

可是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卻為之一震,已經明白對方不啻暗示自己說,他就算不講出真姓名,尚有路子可以查研,雖然申旭也不知自家的真姓名,然而假定這榮總管挾著官家威勢,逼問申旭,可能就連累到他無法在北京立足!想到這一點,不禁在心中罵一聲好個狡猾陰辣的人,真有一手!

當下應道:“總管這等錯愛,小可自是感激不盡!”

榮總管笑一下,道:“空言無益,我可以不查你的根底,但我們得交個朋友!我請你喝杯酒怎樣?”

石軒中實在拿他沒法,只好頷首道:“豈敢教總管破鈔,這杯酒讓小可請吧!”

榮總管走到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道:“那就走吧,誰請誰都沒有關係!……”

他的手勁顯然比尋常人沉重,可是卻沒有扣捏石軒中脈穴之意。石軒中和他一道走出衚衕,倒像是兩個多年知友,把臂同行。

只見一輛輕便馬車迅速無聲地駛到他們面前,白城和莫柏兩個侍衛連忙上前打開車門,態度甚是恭敬。

兩人上了馬車,石軒中根本不問到什麼地方去,也不注意外面街道和方向。

榮總管輕輕喟了一聲,道:“鍾兄不但一表人材,宛如玉樹臨風,俊逸照人,就是這份膽識魄力,已足夠使人衷心傾慕!”

石軒中道:“總管之言,教小可猜不出內中深意!”

“真的麼?”他夷然一下,道:“你雖不知我帶你到什麼地方去,但毫無不安之意,這豈是平常的人辦得到的?我們來談談別的……剛才白城和莫柏兩人,在大內中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好手,在大內的二十高手,外面稱之為‘二神十八友’。那白、莫兩人便是排列在前面的二神。以這二神的赫赫威名,今日卻恭恭敬敬排列在車門請你上車,實不容易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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