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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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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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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一網成擒

眾人甚覺不解,方想這等小事,何必浪費時間加以討論?

只聽瓊瑤公主又道:“可是有一點使我想不通的,那就是那石灶後的暗門做得何等精巧隱密?進去的人,斷斷不會是粗心大意之輩,最低限度也不至於留下足跡這麼愚蠢;然而你們看看,這幾個足印清晰之極,有如故意印上去,竟是唯恐我們瞧不見似的!”

眾人都恍然大悟,低頭瞧著那幾個腳印,心中都暗暗佩服瓊瑤公主的機警縝密。

瓊瑤公主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要你們再想一想,那道暗門如此精巧,轉動之際毫無聲息,門上會不會已裝有警鈴,我們在外面開門之時,裡面之人早就警覺了?”

張鹹道:“公主的話有理,設計這暗門之人,勢必佈置好警鈴。”

瓊瑤公主道:“假定裝有警鈴的話。第三個問題就是他們如何對付來犯的敵人?第四個問題是那道暗門為何開得這麼矮?這麼窄?”

穿心神刀白城道:“暗門之內,必定裝設有消息埋伏,加上對方在暗處,我們進去時已處在被動之勢,自然是危險萬分。”

瓊瑤公主道:“還不止這樣,以我的推想,他們只須把那地道弄得十分狹窄,僅容一人通過,那時牆壁裡突然有利劍刺出來,武功再好也躲不過!”

張鹹道:“既是如此,我們都不進去,他們就無法可施了!”

瓊瑤公主道:“這就關係到第四個問題了,這道暗門為何這麼矮這麼窄?”

鐵翅神鷹莫柏道:“設計此門之人,必是防備敵人一擁而入,所以弄得矮矮窄窄,另一方面也有容易隱蔽之意。”

瓊瑤公主冷冷道:“表面上看來,這理由十分充分,但事實上你們還沒考慮到一點,那就是敵人如若不肯貿然進去,由幾個高手日夜輪流在此處守伺。他們出來一個,就殺死一個。這門如是之窄,裡面的人無法一齊衝出接應救援,豈不糟糕?”

獨眼大漢道:“是呀,這一來裡面之人豈不是完全變成甕中之鱉了麼?”

突然灶後有人接聲道:“胡說八道,我們是鱉的話,你們就是王八蛋!”

話聲中灶後冒出一個腦袋,卻是個娃娃臉,頭上扎著一根沖天辮子。

穿心神刀白城冷笑一聲,道:“小娃娃你不知天高地厚,仔細你一條小命斷送在嘴巴上!”

那孩子道:“笑話,我老人傢什麼高人未曾會過?倒不信你這小子有能耐取我性命!”

穿心神刀白城哼一聲,左手微微一揚,一道寒芒電射而去,手法之隱秘神速,的確是武林一絕。

那孩童口中輕輕吹口氣,只見那道電掣寒芒到他面前半尺之處時,登時去勢一滯。那孩童跟著一張嘴,嗆一聲把那道寒芒咬住,原來是把小刀。

他“呸”一聲把小刀吐在地上,朗聲道:“穿心神刀也不過如此而已!”

白城氣極反笑,道:“小娃娃可敢把全身露出來麼?”

無情公子張鹹忽然道:“那廝是陰陽童子龔勝,可不是真是小娃娃。”

瓊瑤公主冷冷道:“龔勝你出來,還有別的人沒有?”

陰陽童子龔勝微微一笑道:“敝教主也在此地,如果公主要見她,本座可以代為通報!”

穿心神刀白城不是沒有聽過陰陽童子龔勝的名頭,但他卻不服氣,冷笑道:“龔香主難道只敢躲在灶後說話?白某的飛刀雖是扎不住閣下的‘混元一炁功’,但如若閣下露出全身,只怕來不及使用‘混元一炁功’!”

陰陽童子龔勝哼了一聲,道:“本座如不是有嚴諭在身,這刻非使你這狂妄之輩得到點教訓不可!”

瓊瑤公主道:“白城別多話,龔勝我問你一句話,那就是朱玲可是落在你們手中?”

陰陽童子龔勝點點頭,道:“不錯,相信公主你也知道她乃是敝教主得而甘心的人!”

瓊瑤公主想了一下,說了一聲“走”,轉身先行走出,其餘的人自然不敢停留,都跟著離開。

陰陽童子龔勝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這些人忽然離開這一著。他愣完之後,低頭向暗門內道:“請轉稟教主,瓊瑤公主等人業已離開;但本座尚恐他們有詐,暫時留在上面!”

他說完之後,便從灶後縱出來,向後院外面查看。忽然如有警覺,回頭一瞥,只見一個面貌誠樸的青年,笑吟吟站在石灶前面。龔勝見他似無敵意,便點點頭,低聲道:“你早就藏在一旁了,是不?”

那少年嗯了一聲,道:“不錯,我看了好久啦!”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樣說來,最初我們接獲的警鈴,是你撳動那暗門所發的?”

“是的!”他簡短地回答,雙目凝視著他,似是在他面上發現了新奇的事物。

陰陽童子龔勝行年七旬,臉皮已老得不能再老。因此雖是感到對方看得奇怪,卻毫無不安,低聲又道:“這麼說來,地上這幾個腳印也是你做的手腳了?”

那少年道:“是的,我必須設法教他們打頭陣,可以免去不少危險。”

陰陽童子龔勝辮子一晃,道:“真有一手,不愧是崆峒掌門,劍神傳人!”

那淳樸青年敢情就是史思溫,他謙然一笑,道:“這等以殺攻殺的手法,算不得如何高明。龔香主過譽之言,倒教我難以承受!”

他停頓一下,徐徐道:“請問龔香主,家師母可是已落在貴教主手中?此刻有無生命危險?”

龔勝大聲道:“本座雖是欽佩觀主的機智武功,但這等事恕難奉答!”

話聲甫落,人已向史思溫縱去,去勢極快。史思溫戒備地舉掌護住全身。陰陽童子龔勝向他眨眨眼,一掌劈到。

史思溫不知他這是什麼意思,隨手封架。“蓬”的一聲,兩人各退了一步。

這一招表面上雖是不分勝負,但史思溫不過使出五成功力,明眼人一望而知龔勝雖是修為了數十年,但如若史思溫發出全力,他決無法接住。

陰陽童子龔勝縱聲笑道:“觀主的功力比本座尚差一籌。本座如若用足全力,這一招就可重創觀主了!我念著以往和你打出一點交情,放你逃生去吧。”

他說完之後,一徑向灶後走去,掠過史思溫身邊時,竟毫不戒備,更無出手之意。史思溫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倒不知出手攔他好抑是讓他走過?

他終於沒有出手攔阻,眼看龔勝走到灶後,低頭瞧看暗門之內,龔勝隨即又走出來,輕輕道:“我怕有人在暗門邊,因此使點詐語手法,以便瞞過耳目。觀主你功力大見精進,可喜可賀!”

史思溫肅然道:“無怪龔施主面上已無暴戾之氣,原來已迴心向善,使人無限敬仰。自茲以後,龔施主大名將永垂武林,為後世式範!”

龔勝笑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一回事,我是自從在鄂西分堂的輪迴毒陣中,和觀主及金瑞兄分手之後,屢屢自思,感到過去所作所為,確實是太以不對,可惜形勢環境均不容我立即退出武林是非圈中。”

史思溫肅穆地道:“施主也不須操之過急,以免賁事。貧道敢信家師得知此事,定然欣慰莫名。”

龔勝道:“目下先說石夫人之事要緊,她倒沒有生命之險,僅僅被教主以獨門手法,閉住一身武功,同時又命她隨侍在身側,難以逃走。另外還有那魔劍鄭敖,他就比較麻煩,一來他也被教主以獨門手法閉住武功,二來囚禁於地牢之內,有三道關卡看守,稍一驚動,連著有三道鋼門封住出入通路,神仙也無法打開!”

史思溫眉頭大皺,想了一陣,嘆口氣道:“這可難死人了,師母雖是處身在鬼母旁邊,倒還容易救援,但鄭師叔卻無法可想。”

陰陽童子龔勝心中不能置信,暗忖一來鬼母閉住武功的獨門手法,史思溫就無法解救,二來鬼母何等警靈,武功又極為高強,就算朱玲全身武功尚在,但如何能逃得出鬼母耳目?何況目下她武功已失,就算偷偷溜得開,不消片刻,鬼母就能把她擒回。

他深知事情之難,唯恐史思溫輕舉妄動,便道:“觀主無妨從長考慮,石夫人目前毫無危險,以我所知,西門香主大概不會到此地來。”

史思溫道:“真的?他如果不來,暫時就可以放心。”

陰陽童子龔勝沉吟一下,道:“這事關係甚大,不瞞你說,西門香主雖然說是不來,就在廬山會合,可是假如教主特地通知他,說不定等一會就會來到。”

史思溫頷首道:“我就是怕這一點,無論如何也得在這一兩個時辰之內,把我師母救出才行!”他嘆一口氣,又道:“目下形勢十分明顯,假如救得出我師母,則必須犧牲鄭師叔,這也行不通啊。”

龔勝道:“不錯,如若石夫人逃得掉,教主怒氣難消,必定殺死鄭敖解恨!”

史思溫道:“那怎麼辦呢?”他居然向龔勝問起計來,龔勝起先差點失笑,繼而想到對方如若不是對自己的改邪歸正之心深信不疑,焉肯對自己流露真情?這麼一想,登時大為欣慰和感動,便也凝眸尋思。

且說在隔鄰的大宅內,瓊瑤公主回去後也沒有責怪白梅郡主讓史思溫跑掉,因為她回去之際,剛好已滿了一個時辰。

無情公子張鹹對於瓊瑤公主剛才忽然退回之事甚表奇怪,瓊瑤公主這時才解釋說:第一點朱玲既然落在鬼母手中,那樣比落在自己手中還要好得多。如不出預料這一回鬼母一定不會放過朱玲,何況還有個難忘舊情的厲魄西門漸,縱使不殺害朱玲,但只要西門漸對她加以淫辱,那比殺掉她還要悽慘,這一來自可令石軒中無暇赴瑤臺之會。第二點是鬼母等數日後即在瑤臺上相見,此刻實在無須犯險和她一拼。

無情公子張鹹默然退開,房間中只剩下瓊瑤公主一個人在調息運氣。

隔了一陣,她緩緩睜開眼睛,幾乎在同時之間,一條人影有如飄絮飛綿般縱了入來。

她雙眉輕輕一皺,道:“上一次我雖把你釋放,可是別以為我對你有特別的偏愛,你又來作什麼?”

那個不速之客正是史思溫,他苦笑一下,沒有做聲。

瓊瑤公主素性不愛說話,見他沒有回答,便也不言不語。

史思溫想了一想,道:“區區特地來向公主請教一個難題,只不知公主肯不肯解答?”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已是一派掌門,還有難題要問我?”

史思溫道:“不錯,除了公主以外,區區已無處可以請教!”

他說得十分誠懇,教人一聽而知他的話完全出自肺腑,絕無一絲一毫的虛偽。

瓊瑤公主突然泛起笑容,柔聲道:“看你這人很老實,嘴巴倒是蠻會說話。既是這樣,那就把問題說說,我可不一定能夠解答!”

史思溫大喜道:“區區想知道的:就是關於玄陰門秘傳禁閉武功手法,懂得訣竅的人,能不能自己解開?恢復武功?”

瓊瑤公主聽得一愣,道:“你怎的問起這事?當然有自行解禁之法,但就算是玄陰教主鬼母,她除非後來自己悟通此訣,否則的話,連她也不曉得!”

史思溫十分不解,道:“公主這麼一說可把區區搞糊塗了,鬼母掌管著玄陰真經,除非沒有此法,不然的話,她焉能不曉得?”

瓊瑤公主淡淡一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她手中的玄陰真經其實缺少二頁”

“那就怪不得她會不知道了,公主也許不知道;區區曾經在一位親自翻閱過玄陰真經的老前輩遺下的手抄秘本中,大略得窺玄陰門的武功絕技,因此知道玄陰門有禁閉武功的神奇手法。”

瓊瑤公主美眸一轉,道:“你說了一大堆,可是為了要救朱玲而來請教於我?”

史思溫道:“正是如此,區區早知道瞞不過公主。”

瓊瑤公主道:“你可是已經探出朱玲被鬼母禁閉住一身武功,所以無法救她?”

“不錯,不錯,公主當真料事如神!”

瓊瑤公主淡淡一笑,道:“你師父昔日也曾求過我,當時我給他一個難題,要他自己解決。現在輪到你來找我幫助,我也將給你—個難題。”

史思溫眨眨眼睛,老老實實地道:“公主你如果肯幫助我救出師母,日後區區一定設法圖報!最好公主暫時蠲免令我為難的題目!”

瓊瑤公主道:“不行,我根本不指望你回報。現在你先告訴我,怎樣下手去救朱玲?”

史思溫道:“區區查明那暗門內的地道宛如蛛網,處處危機密佈,尤其是現在大概那碧螺島主於叔初等人業已到達,更加難以應付。萬一潛入後被鬼母發覺,絕對無法逃出。這地底的陣法乃是昔年公孫先生所設計,由玄陰教大量人力物力才建成,能夠變化門戶,移轉方位,此所以區區說一旦被發覺之後,決無法逃出。”

瓊瑤公主插口道:“我倒沒有想到是公孫先生的傑作,不過我早就認定那底下既然容得下鬼母,必有驚人之處,所以我也不肯貿然進去!”

史思溫接著道:“此所以區區不請教公主如何解開禁閉武功之法,而是請教如何自行解救之法,也就是說,區區設法把自解之法傳遞與家師母知道,她也許能乘隙逃走。”

瓊瑤公主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把破解玄陰門禁閉武功秘法相授,但有一個條件!”

史思溫心想難題來啦。只好打起精神,留心聆聽。

瓊瑤公主緩緩道:“我把此法傳給你之後,不准你以任何方式轉傳與任何人,這裡面當然包括你師母在內。這樣我看你雖然得知解救之法,卻怎生下手去救?”

史思溫道:“可不可以另外給我別的難題?照公主的說法,區區簡直毫無機會可把破解禁閉武功秘法轉告與家師母。”

他說得那等誠懇,因此瓊瑤公主尋思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老實告訴你,朱玲如果遭遇不測,正是我所希望的,因此你救不了她,我一點也不難過!”

史思溫嘆了一聲,道:“公主向區區說出心中真話,區區甚感榮幸,看來已無別的辦法,情勢既是如此,區區就請公主把秘法告我。”

瓊瑤公主道:“此法並不困難,尤其你懂得玄陰門的手法,我只須說一遍,你就會施展啦!”當下她迅速地把秘法傳給史思溫,最後道:“你要不要親自試上一下,證明有效?”

史思溫頷首道:“區區正是求之不得,就煩公主動手。”

話一出口,不由得萬分後悔起來,敢情他說完之後,這才想通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假如瓊瑤公主別有用心,把自己的武功禁閉住之後,那時才發覺她所傳破禁之法不是真的,豈不是等於自縛雙手,讓她生擒?

進一步說,假如信得過她沒有陰謀在內,則又何須以身相試?因為既然相信她所傳秘法不假,以自己的功力實在不須先行試驗,以獲取經驗。因此算來算去,事實上不必多此一舉。

但這時瓊瑤公主已起身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掌,向他胸前微微一按,跟著極快地一掌拍在他腦袋上。

史思溫陡然感到百脈鬆弛,頭腦微暈,定一定神之後,立刻暗中運力一試,登時發覺丹田那口真氣,無法提起來。

他佩服地道:“玄陰門所有的秘傳手法中,以這一手最是令人敬服!”

瓊瑤公主道:“那也不見得,玄陰真經中尚有許多極高明的神功秘法,都不是平常之人可以練成。這種禁閉武功秘法,其實沒有大用。”

史思溫道:“區區卻認為這等手法深含慈悲之念,既能使敵人暫時失去力量,卻又不致傷他性命。”

瓊瑤公主冷冷道:“以我看來,除了為我所用的人,他們的性命有點用處之外,其餘的人,死死生生,總不過是那麼一回事!”

史思溫一面聆聽,一面按照她剛才所傳的心法秘訣,試著自行破禁。

同時他又思索她的話會不會含有深意?她是不是故意說給自己聽呢?

過了一陣,所有的疑團都完全解開,史思溫驀地感到丹田真氣倏然上升,瞬息之間已周行全身經脈,一切恢復正常。當下稽首道:“區區這就告退,公主雖然給了我一個難題,但思溫仍然記住你的恩惠,必將圖報!”

說完之後,便迅即離開。

這時,在鬼母身邊的白鳳朱玲,忽然間感到十分驚慌,原來鬼母剛剛接到飛鴿傳書,說是西門漸不久就可到達。

她心慌意亂地坐在一隅,這房間比普通的房子要矮上許多;但甚為寬大,牆上一共有四盞燈,把房間照得雪亮。

這兒雖然只有鬼母和她兩個人,但她知道外面的甬道埋伏重重,機關處處,別說是目下武功已失,就算是一身功力尚在,也未必能夠逃得出去。

她記得外面的甬道有蛛網一般,又彎曲,又複雜,縱然放她走,只怕要找到出口必不是容易之事。

逃走既是絕望,目下又得知西門漸不久就到,她可就考慮到那位師兄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想來想去,發覺除了設法一死之外,再無別法可以免掉被西門漸淫辱之厄,於是她眼珠轉來轉去,想法子尋死!

鬼母瞑目跌坐在榻上,望也不望她一眼。朱玲這刻決不敢輕舉妄動,怕只怕一個不巧,被鬼母看破,把自己穴道點住,那時候就毫無機會了!

過了好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奔的腳步聲,朱玲打個寒噤,心想莫非是西門漸來了?

鬼母漸漸張眼,那陣步聲到門外便停住,跟著有人道:“啟稟教主,外面……”話聲突然中斷,朱玲只好懷疑地瞪著門外。

那個奔來稟報之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踏入房間,雙目疑慮地望住朱玲。

鬼母道:“不妨事,龔香主有話但說不妨!”

龔勝道:“石軒中的傳徒史思溫現在外面,正與西門香主及阮香主兩人苦戰。”

鬼母冷冷一笑,道:“他也送上門來,很好,本教主親自出手,也把那廝活捉了,且看這一回石軒中如何解救?”

她站起來,身軀十分高大,頭頂幾乎要觸到天花板。

朱玲幽幽嘆口氣,垂下頭顱,耳中但聽鬼母吩咐道:“史思溫年紀雖輕,但一身功力不能小覷,龔香主即去把於島主請來。”

龔勝銜命去了,鬼母在房中踱了幾個圈子,忽然走出外面。

朱玲聽到外面似乎有人低語,卻聽不出說些什麼。

然後,鬼母走入房來,微笑道:“朱玲,你對目下處境看法如何?可有希望逃走麼?”

朱玲抬起頭,望著鬼母圓如滿月的面龐,突然間發覺這位以前的師父,頭上居然有幾絲白髮,神情間也顯出老了不少。

驀地裡她感到一種徹悟,像鬼母等武功蓋世的人,可是一生之中,也是患難無數,而且總抵不住歲月的侵蝕。是以就算這次瑤臺之會平安無恙,但到頭來總不免是憂患衰老而死。

因此,她即使今日自殺而死,也不過是提早放棄生命而已。

假如此身一定要受到淫辱,則未來數十載的生命實在不值得留戀!

於是她平靜地答道:“大概已經沒有逃走之望了!”

鬼母道:“一會兒西門漸見到你,如果他仍然不忍殺你,那就讓你活下去!”

朱玲道:“教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鬼母緩緩走到她面前,道:“很簡單,我把你送給漸兒處置,他愛怎樣就怎樣!不過,在他未見你之前。我卻不容你賣弄狡猾!我早就派了一人專門窺看你的表情,所以……哼,你別打算自殺!”

她舉手遙遙一指,朱玲微哼一聲,但覺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鬼母轉身出去,恰巧於叔初急步走到,兩人便相偕走去。

這時在廚房外面後院中,史思溫一柄長劍,敵住了西門漸的白磷鑿和交趾阮大娘的丈八紅羅。

史思溫自從生死玄關打通到現在,按理說時間尚短,縱然功力較前精進,卻也不致十分驚人。然而他近日屢逢大敵,諸如星宿海兩老怪,仙人劍秦重及瓊瑤公主之流,無一不是當世之間的一流高手,他打過這幾場硬仗之後,功力漸純,而且觸發了前所未知的玄機靈竅,是以如今的史思溫,已難以測度出他真正的功力。

他一柄長劍宛如神龍飛舞,力敵西門漸和阮大娘兩人,毫無懼色。

又戰了一陣,局勢總是那等不勝不敗。不論西門漸和阮大娘如何凌厲進攻,或者緩下來換力運氣,局勢全然不變。

眨眼間鬼母及於叔初一齊出現。鬼母一揮黑鳩杖,加入戰圈,口中朗朗喝道:“本教主有心生擒,是以不按武林規矩。”於叔初一聽此言,掣出長劍,疾撲過去,五招不到,史思溫便顯出力拙之象,十招左右,手中長劍吃於叔初擊落地上,鬼母疾然一伸手,就把史思溫制住。

西門漸嘎嘎大笑道:“姓史的你雖是膽勇過人,但今日難逃一死!”

他縱上前去,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覆蓋在史思溫頭頂,轉眼望著鬼母,道:“這廝讓弟子殺死解恨吧!”

鬼母搖頭道:“目下和朱玲一道的幾個人,主要的是他和鄭敖均已被擒,為師還得想一下,看看怎生利用他們的性命!”

西門漸道:“師父說得有理,但弟子總覺得這史思溫是個禍根,別的人可以慢慢加以利用,只有這廝必須趕緊取他性命。”

史思溫這刻只是被鬼母獨門手法禁閉住武功,並未失去知覺,也能夠行動自如。當下放聲大笑道:“想不到西門漸香主這麼看得起區區。”

西門漸冷冷道:“你對別的人可以施用激將法,本座卻不吃這一套,你識相的最好少說話,免得遭受侮辱痛苦!”

史思溫道:“痛苦好受,但侮辱難當,罷,罷,我不做聲就是!”

碧螺島主於叔初突然道:“石軒中到哪裡去了?他何故離開?”

史思溫想了一想,道:“本來家師的行蹤沒有值得秘密之處,但既然家師母不肯說出來,區區自然不便相告!”

碧螺島主於叔初道:“朱玲說了沒有,本島主並不知情,我乃是剛剛到達。我只奇怪石軒中為何膽敢撇開朱玲?這廝腦筋怕有點不大清楚!”

史思溫抗聲道:“島主豈可如此評論?家師如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為了挽回武林浩劫,他焉肯離開師母!”

厲魄西門漸斥道:“廢話,你也太把石軒中看得過高了,簡直和聖人一樣。”

史思溫道:“你不相信,那就沒有辦法。家師此次力圖挽救武林浩劫,哼,連你們包括在內!”

於叔初尖聲大笑道:“真是笑話,不過沖著他這句話,本島主倒要請玄陰教主你暫時留下他的性命,我們總得教他心服口服而死!”

史思溫念頭一轉,道:“既然於島主這等大方,區區不妨告訴你一個消息。”

於叔初見他神情十分誠懇,無法不信,當下道:“那你就說吧!”

史思溫猶豫了一陣,鬼母道:“你可是不想本教主等人聽到?”

史思溫其實是考慮另一個問題,覺得難以決定。

於叔初尖聲道:“哪有什麼事須得瞞住教主?這廝一定有詐。”

史思溫聽到於叔初的話,突然暗暗一笑,忖道:“我這麼一個老實的人,你還說我有詐,那我就索性詐上一詐。”

念頭一掠而過,便開口道:“於島主可知道前幾天和我們在一起的蒙面人是誰麼?”

於叔初啊了一聲道:“你是不是說那個劍法極為詭奇的蒙面人?”

“不錯,就是他,島主應該知道他是誰才對。他與你關係之深,外人萬萬料想不到。”

於叔初翻眼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一點線索,要知當日在京師時,他親眼見到那蒙面人力敵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劍上功力之深厚,固然令人駭異,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套天下無人見過的劍法!

史思溫早就把禁制解開,此時乘機運功行氣,自覺一身功力完全恢復常態;不過在外表上,他仍然雙目無神,舉動遲緩。

他道:“於島主既是想不起來,區區就告訴你吧,那人就是你的高足仙人劍秦重……”

這話一出,把於叔初鬼母等都驚得一怔,西門漸道:“胡說八道,這話有什麼根據?”

史思溫道:“仙人劍秦重在海外學劍數載,歷盡千辛萬苦,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擊敗家師。但他自覺目前尚未能達到目的,所以暫時不肯和家師一拼!”

鬼母道:“唔,有點道理,那天他起初並不幫石軒中呢?卻不知後來為何石軒中陷在險境之際,突又出手助他。”她望望於叔初,道:“那時你剛好去大內!”

於叔初點點頭,道:“怪不得那天他怎麼也不肯和我動手!”

史思溫道:“據秦重自己說,他要留下家師一命,以便日後相拼!”

於叔初歡容滿面,道:“這就是了,這等行徑正與他為人相吻合!”

史思溫緩緩道:“但關於秦重,卻有個壞消息要向島主說明!”

於叔初雙目一睜,道:“怎麼啦?他可是遭遇上不測?”

史思溫道:“他的不幸與天下任何人無關,只能怪他自己,那就是他已經患上大麻瘋!”

眾人聽得心頭一寒,於叔初尖聲斥道:“你胡說,故意離間我們。”

史思溫道:“島主愛信就信,不信也沒有法子。他本來和我們同行,昨日因他面現紅雲,時時向身上搔癢,卻被世居南方的胡猛師叔瞧出來。秦重起先不相信,可是後來終於也相信了,而且離開我們。我可以坦白告知各位,他是被我們合力打跑的,誰都知道大麻瘋會傳染。”

鬼母西門漸等聽得毛骨悚然,他們可深知這種惡疾的厲害,而且不是武功所能抵禦。西門漸沉重地道:“那胡猛是個渾人,不會說假話,這樣說來,……”

於叔初面色煞白,雙眼冒出火焰,凝瞪著史思溫。

他狠狠地道:“你一定誣陷他,因為你們害怕他!本島主先取你性命;然後,哼,哪個人敢說,我就殺死哪個人!”

鬼母冷婀忙道:“等一等,我們到下面去再處決他不遲”

於叔初向她一瞪眼睛,鬼母微微一笑,道:“我不會為了此人而與你傷了和氣。不過先回到裡面再行處決,諒也不至於耽誤你太多時間!”

於叔初這才不再激動,於是一干人都從暗門進入地道之內。

史思溫一身功力已經完全恢復,但鬼母等人沒有察覺出來;其實當史思溫力敵西門漸及交趾阮大娘之時,乃是用的拖宕手法,把鬼母誘了出來,然後又詐作功力有限,十招之內,就讓鬼母制住。事實上他若和鬼母等人硬拼,雖然不敵鬼母及於叔初聯手,但要支持一兩百招卻絕無問題。

那地道宛如蛛網密佈,彎彎曲曲,岔路極多。轉了一陣,史思溫已認不出方向途徑。

他最憂慮的正是這一點,假使他找不到出路,縱然能把朱玲武功恢復,一齊逃走;可是在這等形勢之下,也無法逃得出去。

又走了一陣,他們已到達一條較為寬大的甬道,甬道兩壁掛著燈火,照出一排四五個門口。

鬼母指一指第一個房間,道:“史思溫你進去,本教主忠告你一句,那就是安靜地在房中等候。就算於島主要殺死你,那也不過是剎那之事,一劍過去就沒事了,不會有什麼難以忍受的痛苦!但你如妄想逃走,吃我們擒回來,那時就要教你嚐嚐玄陰教的毒刑味道了!”

史思溫並不回答,緩緩走入房中。

鬼母及於叔初再走過兩個門口,回頭道:“阮香主及漸兒在此處休息一陣!”

她再帶著於叔初走到隔壁的房門,推門進去。朱玲仍然老樣子癱坐在屋角的椅上。

鬼母過去把朱玲穴道拍開,朱玲低低呻吟一聲,挺直身軀。

她兩眼不時向房外瞥視,鬼母請於叔初坐下之後,突然冷冷道:“你希望誰會突然出現?”

朱玲鎮定一下心神,道:“沒有希望誰會出現!”

鬼母道:“剛才我們出去時,史思溫已知機先逃一步,漸兒他們已追下去。就說史思溫曾經透露那個劍法高強的蒙面人乃是於島主的……”

朱玲插口道:“他就是於島主的徒弟仙人劍秦重。”

“他如今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他昨日和我們分手的。”

“你們怎生分手法?”

朱玲疑惑地忖道:“這件事好像鬼母比於叔初還要著急?只看於叔初默坐一旁,一言不發的樣子就足以令人感到奇怪。”

她口中答道:“我不知你們得到什麼情報,只有老實說了!我們和秦重分手時,大家鬧得不大愉快,可以說,他是被我們趕走的!”

於叔初激動的跳起來,尖聲道:“為什麼?”

朱玲道:“因為我們察覺他身上有大麻瘋惡疾!”

這話一出,任他於叔初天性何等護短,也不能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鬼母轉面向外面道:“把史思溫帶來。”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過了一陣,步聲紛沓送入眾人耳中,轉眼間只見龔勝揪住史思溫一隻胳膀,把他拉得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後面追跟著高大猙獰的西門漸。

白鳳朱玲一見到史思溫和西門漸,頓時如同失足掉入萬丈深淵之中,腦中轟的一聲,差點昏倒。

她發覺西門漸的眼光中,含有一種令她感到全身發冷的意思,使得她渾身血液都幾乎要凝結住。

鬼母宣佈道:“於島主,你可以把史思溫帶去隨意處置!”

史思溫抗聲道:“我本是一片好意,把此事告訴他,以免他日後見秦重,一不小心,也就變成大麻瘋。這種絕症能夠傳染他人,你們難道還不曉得?”

於叔初起身向史思溫一步一步走去,房中之人,不禁都向他們望去。

朱玲一看這可是唯一的機會,站起身向牆上一頭撞去。

誰知就在她站起身之際,鬼母已經轉目望著她,及至她一頭向牆上撞去時,鬼母手掌一揚,狂飆激發,把朱玲身形橫著捲開六七尺之遠,一交跌在地下。

朱玲不覺發出一聲尖叫,引得全房之人都向她瞧看。

史思溫大怒道:“鬼母你幹什麼?”一面奔過去,彎腰伸手去扶朱玲。

他暗運傳聲之法,急急道:“師母,你詐作悲憤交集掙扎,我好找機會為你解開禁制,恢復武功。”

就在他傳聲說話之時,鬼母已對西門漸道:“我把她交你處置,你愛怎樣就怎樣!”

西門漸立刻躍過去,巨掌一伸,拍在史思溫肩上,史思溫此刻詐作不懂武功,只好放軟身軀。吃他這一掌拍開數丈。

白鳳朱玲聽到史思溫的話,她何等聰明機警,登時已知道史思溫懂得了解禁之法,雖然想不出他怎能學會這等獨家秘法,但此刻已無暇多想。

她本要依照他的話去做,可是一見史思溫被西門漸推開老遠,便打消此念。鳳目一睜,道:“你別動我!”西門漸手已伸出要來扶她,聞言一愣,緩緩縮回。鬼母在後面哼了一聲,西門漸立刻驚醒般伸手把她揪起來。

朱玲這時武功全失,落在西門漸的巨掌中宛如一隻小雞,根本無法掙扎。

西門漸邁開大步,一下子就出了房門。史思溫一想此事非同小可,寧願戰死於此地,他不能眼睜睜瞧著師母被那厲魄西門漸抓去,施以橫暴!

他怒哼一聲,翻身跳起來,衝出門口。眼前人影一閃,卻是陰陽童子龔勝攔住去路。

陰陽童子龔勝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口中喝道:“往哪裡走?回去!”

他喝聲震耳之際,連施眼色。史思溫不知他袖中有什麼乾坤?但想來必定不會毫無把握而出手攔阻自己。

念頭一轉,便放軟身軀,隨著龔勝一推之際,退飛回房中,叭噠一聲,摔在地上。

鬼母冷笑說:“史思溫,你最好放明白一點,別說目下你武功全失,就算一身功力俱在,也難以逃出本教主的羅網”

史思溫躺在地上,恨恨罵道:“枉你是一教之主,行事卻鮮廉寡恥。”

陰陽童子龔勝縱入來,一腳踢去,把史思溫踢得滾開數尺。

龔勝陰森森地哼一聲,道:“史思溫你放識相點,若然口中不乾不淨,那可是徒自取辱。本座第一個教你感到後悔。”

史思溫果然不敢做聲,在這等情勢之下,誰都看出他乃是怕被凌辱,所以閉口。

陰陽童子龔勝急急走到鬼母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鬼母臉上突然露出凜然之色,想了一想道:“先把他押到地牢關起來。”

陰陽童子龔勝回身到史思溫跟前,冷冷道:“起來,到外面去!”

史思溫頗感驚異,不知他說了什麼話使得鬼母立刻要把自己關起來!可是他實在對自己的生死不太介意,卻一味擔心師母的遭遇。因此他滿懷憂疑難以消釋,緩緩爬起身,走出房外。

到了外面甬道,龔勝推他一把,要他走得快些。史思溫忙放開腳步,向前面奔去。眨眼間已轉了七八個彎,甬道越來越窄。

耳邊忽然聽到龔勝傳聲道:“再過去一連有三道關卡,然後就是地牢,鄭敖目下就在地牢之內。”

史思溫見他在這等地方,居然也施展傳聲之法,不用說也明白甬道牆內可能有人窺視。是以不敢停步或回頭。

他也用傳聲之法說道:“請問龔老師剛才以什麼理由使得鬼母作此決定?”

龔勝如釋重負地籲口氣,傳聲道:“你居然完全恢復功力,那就行了,我剛才對教主說,既然秦重身患大麻瘋絕症,則你們很可能受到傳染而未曾發覺,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先行查驗才行!教主一聽這話,不敢怠慢,你看到她的神色沒有?”

史思溫大大鬆口氣,心想既是如此,鬼母勢必也立刻命西門漸,不得接近師母,暫時可保無恙。

正在想時,耳中又聽到陰陽童子龔勝道:“那三道關卡每一道都有警鈴可以直接報知教主,你記住這一點。我雖是為你們弄到三把鑰匙;但最後的一道卻是從外面拴鎖的,每次由接班的人在外面打開。這最後的一道恐怕要另動腦筋,必須等到接班的人開啟時,才能逃走。”

說到這裡,兩人轉個彎,龔勝推他一把,喝道:“走快點……”推他之際,另一手已把三把鑰匙塞在史思溫囊中。

丈許外就是一道黑黝黝的鋼門,門前數尺之內的甬道突然變得寬大得多。那道鋼門外面有一根鋼閂,橫閂住鋼門,並且在左邊牆上扣住一把鎖頭。

龔勝先在鋼門上敲了兩下,裡面立刻回報五響。龔勝便取出另一把鑰匙,把鎖頭打開,拔起鋼閂,推開鋼門。

只見門後竟是一間丈半方圓的小室,燈火輝煌,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右面牆上有道鐵柵,每根鐵柱都粗如拳頭。從鐵柵望進去,也是一間丈半大的小室。對正這道鐵柵,又有一道鐵柵,再過去還有另一道鐵柵,柵後才是地牢。這一來最外面的這道關卡的人,也能夠透過三道鐵柵而瞧見地牢內的情形。

一個勁裝大漢見陰陽童子龔勝進來,立刻躬身行禮,並且迅速去打開鐵柵上的鎖頭。

龔勝推著史思溫,一直走入去。第二道鐵柵及第三鐵柵相繼打開,於是史思溫獨自走入地牢。

那地牢有兩丈大小,角落堆著不少乾草。鄭敖一直在門口瞪視住外面的人,史思溫叫他一聲,他只苦笑一下。

陰陽童子龔勝分別向那三個守卡的人低聲囑咐幾句話,便揚長而去。

那鋼門“砰”的一聲,關閉起來,跟著鎖頭滴答一響,全部鎖上。

史思溫以傳聲之法,道:“鄭師叔請到角落來,小侄不但功力未失,而且還能替你解開禁制!”

鄭敖也是個極老的江湖,聽他以傳聲之法說話,便知道他這等小心,必有用意,於是踱到屋角。

史思溫迅速地伸手連拍他前後心三處大穴,並且聚功掌上,抵住他命門穴上,助他運功行氣。片刻間就撒手走開,由得鄭敖自個兒調運真氣。又用傳聲之法道:“我雖只學了自行解禁秘法,但自救與救人原是一理,加以得到白梅郡主再行指點,所以我有這把握!……哼,他們走近來窺看我們的動靜啦!”

為了避免對方看出鄭敖運功的情形,史思溫便走到鐵柵前。

那玄陰教徒急速地退開,眼中帶著駭異的神色凝望著他。

史思溫微有所悟,猜想那陰陽童子龔勝可能告訴他們有關“大麻瘋”之事,是以他們這等驚懼戒備。

他向外面望去,只見在左面牆上有一條皮製的拉手,直通屋頂。斷定那條皮製拉手必是警鈴無疑。

過了一陣,鄭敖傳聲道:“好啦,我已恢復了原有功力。”

史思溫轉身走去,和他並排而坐,大家略略一談經過,鄭敖不禁埋怨起朱玲不該現身援救自己,以致雙雙被對方仗著人多,生擒活捉了去。

現在他們開始擔憂朱玲的命運,他們雖然沒有直接提到她可能被西門漸凌辱,但彼此心中都存有這等恐懼,於是好像沒有什麼話好說。

地牢內雖然沒有燈火,但外面的燈光透射入來,仍然明亮得很。

沉默了一陣,鄭敖主張設法暗算外面的玄陰教徒,利用那陰陽童子龔勝給史思溫的鑰匙,設法衝出。史思溫卻不贊成,他輕輕道:“反正目下師母要是已遭遇不幸的話,我們也不爭這片刻時間。不如沉住氣,再等下去。”

鄭敖突然激動地撕抓頭髮,原來他驀地想起朱玲既然能夠和仙人劍秦重有一手,則她就算被西門漸怎樣,她也不會在乎。這麼一想,登時十分為石軒中不平起來,假如可能的話,他自信可以一劍殺死朱玲而眼睛不眨一下。他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以石軒中這等大仁大義之人,怎會娶到像她這麼無恥敗德的妻子?另一方面,以她平日那等貞嫻的人,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可怕?

他不覺從囊中摸出那塊白羅,恨恨地捏著。史思溫見了十分奇怪,道:“這塊布好像是從師母衣服上扯下來的?”

鄭敖咬牙道:“當然是哪,所以我屢次囑咐你不可聽從朱玲的話!”

史思溫一點也不明白,但見他不作解釋,便也只好不再追問。

史思溫道:“提起師母,小侄倒是想起剛才一事,可惜當時措手不及,否則師母她早就恢復武功了!”當下他把朱玲撞牆自殺,被鬼母捲開,自己過去扶她,想乘機為她解禁之事說出來。

鄭敖呆了一陣,道:“她竟也想要自殺麼?難道她還在乎這一切?真奇怪!”他隨即想到昨日得知仙人劍秦重患上大麻瘋之後,並沒有十分不安之色。照道理說,她如果和秦重有一手,定然比別人要害怕許多倍!

想了一陣,他突然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假如能見到她,我一定要她解釋這塊碎布!可是卻不知還有沒有這種機會?”

史思溫當真不懂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樣子,好像已經心平氣和。於是輕聲道:“小侄一直希望師母也會因被他們懷疑可能傳染有大麻瘋而送到此地來,所以主張等下去!咳,我此刻卻覺得很對不起秦重!他今後的遭遇,勢必是無人敢和他接近,連他的師父也不敢理他!”

鄭敖愕了一下,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何覺得對不起他?”

史思溫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訥訥道:“沒有什麼,小侄是替他難過罷了!”

他為了轉移話題,起身道:“也許我們應該採取行動了!”

鄭敖果然大感興奮,起身道:“對,說不定他們把朱玲囚禁在另一處地方,我們死守此地,畢竟無益。”

史思溫輕輕道:“外面每一間房中,都有警鈴直達鬼母,如果我們無法把他們不知不覺地弄倒,只要有一個報了警,那時我們就永遠沒有脫身的希望啦!”

鄭敖想了一陣,道:“看來唯有用稻草作暗器,突施暗算!或者我們先弄滅燈火?”

史思溫道:“假如先打熄燈火,他們一定先行報警,師叔你說是也不是?”

他們正在商議之時,突然最外面的鋼門傳來響聲。史思溫雖是沉穩過人;但這刻也不禁面色大變,悄悄道:“糟了,換班的人來啦,這一來我們又得等上許久。”

鄭敖道:“別慌,也許是其他的人來查看我們的動靜,我們最好回到角落坐候。”

外面傳來鋼門開啟之聲,跟著便是鐵柵移動之聲。史思溫和鄭敖坐在草堆上,留心地傾聽這些響動。

第二道鐵柵也打開了,有人走到第三道鐵柵之前。史思溫冷冷道:“西門漸,你可是想來殺死我們?”

西門漸高大的身軀,擋住大部分燈光。他獰笑一聲,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史思溫道:“隨便怎樣都可以,我只要問你一句,那就是我師母怎樣了?”

西門漸哼了一聲,道:“她很好,你知道我不會傷害她!現在輪到我問問你,仙人劍秦重和你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史思溫略一沉吟,鄭敖答道:“還不到二十天,怎麼樣?”

史思溫故意“啊”一聲,表示如有所悟。西門漸道:“這樣說來,還須一段長時間才曉得了!”史思溫大聲道:“曉得什麼?難道你會懷疑我們傳染上那大麻瘋絕症?”

西門漸冷冷一笑,回身走出去,可是鐵柵和鋼門都沒有關閉的聲音。

過了一陣,又有步聲傳來。不久就到達鐵柵前面。史思溫驚道:“師母,你也來了!”朱玲望一眼正在推開鐵柵的陰陽童子龔勝,應道:“是的,我也覺得很奇怪!”

史思溫走近去,施展傳聲之法,問道:“龔老師,我們可不可以乘此機會衝出去?”

陰陽童子龔勝低頭上鎖,卻聽到他傳聲答道:“不行,教主他們都在外面。”

史思溫只好退回屋角,朱玲也走到他們旁邊。三個人側耳聽著鐵柵一道一道的關上,最後便是那扇鋼門沉重的響聲。

史思溫迅速出手,拍在朱玲穴道之上,然後又助她行功運氣。

魔劍鄭敖大步走到鐵柵那邊,向外面吐一口唾沫,粗聲罵道:“混蛋,躲在那旁邊鬼鬼祟祟的幹什麼?總有那麼一天老子宰了你!”

那玄陰教徒往後閃避不迭,似是十分懼怕他吐出來的唾沫。

過了一陣,三個人並排坐在草堆上,低聲商議。史思溫道:“弟子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出得最後那扇鋼門,除了等候輪班的人替我們開啟!”

朱玲道:“有一點必須考慮到,那就是輪班之人與這裡的人聯絡暗號是不是仍然一樣?假如有所變更,我們心機就白費了!這是一。其次我們必須想好萬一在我們設法打開鐵柵出去時,被他們發覺,發出警報,在這種情形之下,如何處理?這是二。還有就是縱然出得外面那扇鋼門,但如何能脫身出困?這處地下秘巢乃是昔年公孫先生花了很多心血建造而成,不比等閒。如若無人指點,就算出得鋼門,卻可能自投另一陷阱。那時節不但我們安全難保,連那一位改邪歸正的人也必遭受牽累!”

魔劍鄭敖道:“到底還是你心思精密,不過顧慮這麼多的話,那就一輩子也別想出去啦!”

朱玲道:“你過獎了,不過說到顧慮太多這一層,我認為不得不如此;而我們儘可能設法解決,到了真的不能解決時,那也只好由得它而冒點險,是也不是?”

她話聲一頓,見他們都沒言語,當下又道:“我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目下陷身在龍潭虎穴之中,想闖出去,必須同心協力。假如彼此之間有一點不信任,往往就出岔子。鄭大叔近來好像對我生出誤會,只不知是什麼事?當著思溫在此,你可以說出來麼?”

鄭敖哼一聲,面上登時籠上一層嚴霜,摸出那塊碎布,丟給她道:“這是什麼?”

朱玲取起來細細一看,道:“噫,這是我衣袖上扯破的一塊,這是什麼意思?”

鄭敖面色更加難看,想了一想,道:“你若果讓我掌勢罩住你後心大穴,我就與你談一談此事!”

朱玲毫不遲疑,背轉身子。魔劍鄭敖老實不客氣,伸出手掌,按在她後背心上。這刻他只要掌力一發,就可把她震死,誰也來不及挽救。

史思溫心中大凜,道:“鄭師叔千萬不可魯莽!”

魔劍鄭敖哼了一聲,道:“我會小心行事,你走開一點。”

史思溫只好移開數尺,鄭敖又道:“本來此事應該由軒中親自處理,可是目下我們能不能生出此間,尚不可知。所以假使有什麼的話,我只好代石軒中把你處決。比在最後通通死在鬼母手上,雖然同是死掉,意義卻不相同!”

朱玲平靜如常地道:“現在請你說吧,我相信一定是誤會!”

鄭敖道:“好,仔細聽著。當日在菩提庵,你忽然失了蹤,我們都出動去找,最後你翩然歸來。我只問你一點,那就是你可聽到石軒中和我的聲音?”

朱玲頷首道:“有,但那時我穴道被制,已經無法回答!”

“哼,你也說出來了,你可是在那石谷底的石洞之內?”

“不錯,我和秦重都在裡面!”

“若然我沒有拾到這塊碎布,得知你曾經在洞中,你回家永遠也不會說出來,是不是?”

她點點頭,緩緩道:“不錯,我不會說出來。”她稍為一軟,跟著解釋道:“以我的判斷,當時秦重的確不懷好意,把我騙到石洞,又利用地勢點住我穴道。後來一聽到軒中的聲音,他不知何故又把我放開,但要我答應不將此事告訴軒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說出來,而且我堅信一點,那就是若然軒中在洞口拾得這塊碎布的話……”

她又略為停頓,鄭敖和史思溫都不曉得她要說什麼,因此微覺緊張地側耳聆聽。

“我堅信軒中決不會懷疑我,他也不會向我提起此事,不知你們信也不信?”

鄭敖的手掌緩緩縮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反正以後我不管啦!”

朱玲轉過身子,面對著他,柔聲問道:“你可不是負氣的話吧?你還懷疑我麼?”

她那張豔麗的臉上,籠罩著純潔的光輝。鄭敖但覺目眩神搖,無法平視。不知不覺嘆了一聲:“對不起,我一向都想錯了!”

史思溫放心地走過來,微笑道:“鄭師叔,所以你恨極秦重,故意布的陷阱教他生不如死,對不?”

他沉重地點點頭,道:“這一來對他可就太不公平了,必須設法讓他明白才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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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請君入甕

三個人又開始密商逃走一事,過了一陣。史思溫過去坐在鐵柵旁邊,朱玲和鄭敖則分立在兩旁牆邊。等了一會,史思溫突然一揚手,冷風激射出去,外面那個玄陰教徒本來一直瞧著他,這時剛一轉眼,那縷冷風已擊在身上,登時雙眼一翻,昏厥不動。

朱玲疾縱過去,輕巧地打開那鎖。史思溫運足內力,無聲無息地推開鐵柵,隨即就疾逾閃電般縱向第二道鐵柵。

他手中捏住幾截稻草,隨手一揚,外面第二道關卡的玄陰教徒立時失去知覺。

鄭敖急急開鎖,他手法不及朱玲輕巧,因此不慎弄出一點聲響。

最外面的那個玄陰教徒本來已在一邊休息,聞聲驚起,走到鐵柵處瞧看。

魔劍鄭敖心知鎖上的聲響,勢必驚動那玄陰教徒,目下唯一的機會,就是立即把鎖打開,讓朱玲、史思溫縱出去,以暗器急襲那玄陰教徒。但他越是著急,手指越是不夠靈活,以致未能立刻打開那鎖。

史思溫心中之急,也是難以形容,揚手射出掌心的半截稻草杆。

此時兩下相距足足有兩丈以上,史思溫雖是功力十足,將那極輕的稻草杆施展得有如真的暗器,可是到底相隔太遠,加上當中有兩道鐵柵隔住,不易取準。那玄陰教徒身手不弱,疾地縱閃開去。

只見他縱到牆邊,伸手去拉那條報警皮帶。史思溫眼中急得冒出火來。

那玄陰教徒手指方一沾到皮帶,突然冷風襲到,手背上一陣劇疼,登時整條手臂無力地垂下。

他低頭一看,手背上業已釘住一支金針,那針深深沒入掌背,只露出一點點在外面。

這奪命金針不用說也知是白鳳朱玲的拿手絕技,朱玲她近年來功力大進,所以目下雖然相距兩丈四五以上,那支金針仍然勁疾有力。

那玄陰教徒並非弱手,百忙中轉眼一望,剛好見到鄭敖已把鎖頭打開。

他立刻迅速地倒向地上,趁著一倒之勢,用那隻未曾受傷的手抓住皮帶,猛然地扯動警鈴。

這一瞬間,朱玲和史思溫都到了第三道鐵柵,已經距那玄陰教徒半丈左右。

朱玲怒哼一聲,玉掌一揚,七八點金光電射出去,那玄陰教徒如何能避得開?慘叫一聲,登時斃命。

這第三道鐵柵的鑰匙是由史思溫負責,他迅速地打開鎖頭,推開鐵柵。

三個人都走到最外面的石室中,魔劍鄭敖跌足道:“事情都是壞在我手中,若果我不驚動這廝,那就穩可以脫身出困了!”

朱玲道:“目下警報業已發出,我們唯有僥倖冒險了!鄭大叔,你快點進去。”

此時在鬼母密室中,警鈴長鳴。西門漸跳起來,道:“發生事故啦!”

一語未畢,警鈴復又大作,這次竟是兩鈴齊鳴。西門漸道:“第二卡及第三卡一齊報警,難道他們業已衝破第一卡?”

鬼母緩緩起立,道:“很難說,但他們武功全失,如何能衝得出第一道鐵柵?”

西門漸道:“或者第一卡的教徒被他們逼得無法報警也未可料。”

正說之時,忽又鈴聲大作。西門漸向牆上七八個警鈴望一眼,道:“啟稟師父,有強敵從死門侵入,居然已深入到第三關。”

鬼母面色微凝,道:“此人身手甚強,不可忽視,說不定是石軒中來了。”

她隨即仰天大笑,道:“如果是石軒中送上門來,今晚非教他滿門盡滅不可!漸兒!”

西門漸急速地應了一聲,鬼母道:“目下衡度輕重緩急,還是以朱玲等人重要,為師自去料理此事,你可去監視侵入之敵,移開門戶,教他深入地網陣中,無法脫身,必要時殺死也可;同時命龔香主傳遞信息,其餘的人不要驚動!”

西門漸應了一聲,疾奔出去。鬼母隨手取了黑鳩杖,走出門口,外面是間較大的房間,再推門而出,才是甬道。

她迅速地向地牢走去,不久便到達鑰門之前。她舉起黑鳩仗,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

裡面傳出五下敲門之聲,鬼母迅速地取出鑰匙,打開橫閂上的鎖頭,然後把橫閂託開。

她眼看推開鋼門,只見一名教徒在門前躬身行禮,跟著內間發出極為響亮的“砰”的一聲,似是有人兇猛地撞向鐵柵之上。

鬼母冷哼一聲,身形一晃,縱入房內。

她眼光到處,只見所有的鐵柵門大大開著,最內的一道鐵柵上,有個人靠在上面,雙腳離地。

這鬼母的眼光何等銳利,迅速一瞥,已看出那人乃是自己手下教徒。此刻雙目已閉,而雙腳離地之故,竟是因為身上有皮條把他吊起。而且在他身上,只有一條皮帶繫著一直通到這外面來。

這匆匆一瞥之間,她業已明白剛才鐵柵傳來一聲大響,竟是有人由那條皮帶把那教徒拉起,到她進門時突然鬆手,所以發出一聲巨響。

這等佈置,其用心正是使她以為朱玲等人尚在第三道鐵柵那一邊,所以毫不遲疑地進來。

這原不過是腦筋一轉之事,鬼母同時也轉過身軀,驀地感到剛猛無儔的力量迎面擊到,竟是那個站在門口的玄陰教徒發出。

這等奇重奇猛的力量,鬼母一觸便知是先天真氣中的“玄門罡氣”。

她記得只有石軒中練成“罡氣”功夫,是以這一驚非同小可!加上對方發出罡氣之際,事先毫無警告。鬼母來不及抵擋,只好以上乘的身法,疾然後退。

她身形後退之際,已認出那個發出罡氣之人,竟是史思溫;同時又瞥見兩個人從鋼門後閃出來迅速向外面縱去。史思溫第二掌跟著劈到,掌上發出風雷迸起之聲,威勢駭人。

鬼母冷婀運起“期門幽風”,揚袖發將出去。

兩股先天真氣一觸之下,但聽震耳大響一聲,登時迸散為無數風柱,旋激排蕩。

鬼母心頭微喜,敢情已發覺史思溫功力未及石軒中,是以一觸之下,強弱立判。

但見史思溫身形被震得向後倒退;但他在後退之際,已經伸手拉住那道鋼門。

鬼母冷婀厲喝一聲,疾如閃電般撲將上去。要知她的腦筋何等靈活,一見史思溫的動作,登時已醒悟對方居然是打的把她反禁在內的主意。她倒不害怕被關住,但卻是顏面攸關,不然日後傳出江湖,準會讓別人笑掉大牙。

她身法之快,天下罕見,以她應變之神速,史思溫此計絕難得逞!

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聞“砰”地大響一聲,鋼門已閉。

鬼母冷婀五指居然抓個空,連鋼門邊緣也沾不著,不由得為之—愣。卻見那道鋼門因關上時力量太猛,以致反震開數寸。

她連忙衝上前,伸手疾抓。那道鋼門如具靈性,就在她伸手之際,倏然關上。

這一來鬼母雖是武功強極一時,但鋼門之上空蕩蕩,沒處著力,鋼門的兩邊都嵌入石壁之內,連手指也伸不進去,根本無法扣抓出力。

她氣憤填膺地怒視著那道鋼門,舉起黑鳩杖。突然一個思想掠過心頭,登時使她垂下黑鳩仗,只長嘆一聲。須知鬼母數十年修為,畢竟是一教之主,稱雄天下,所以終於能夠自制,不作無謂的發洩,徒然貽人笑柄。

鋼門之外的史思溫這時已鬆開手,那根鋼閂橫閂住鋼門,鄭敖把巨鎖拾起,鎖在閂上。

朱玲站在一邊,她此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鬼母陷在這等狼狽的境地。心中微微浮起不忍之情,所以她沒有上來幫忙。

史思溫籲口大氣,道:“鬼母今日真個交上黴運,以她早先應變之快,本應及時抓住鋼門,無奈我一來是主動之勢,二來她衝過來之際,身形被我們剛剛發出的先天真氣的風柱遲滯了一下,以致慢了一線之微;最後鄭師叔出手得快,一下又把鋼門拉緊,於是乎她已無隙可乘,只好認命了!”

魔劍鄭敖粗豪地仰天大笑道:“想不到鬼母也有今日,真是痛快之至!”

白鳳朱玲輕輕道:“我們趕快走吧,留在此地,總是危險”

鄭敖道:“且慢,思溫你試一試把那鎖頭弄壞,好教他們就算拿了鑰匙來,也開不了那鎖。”

史思溫心想這話有理,過去捏住那鎖頭,暗運真力一抖,那鎖紋風不動。

他噫了一聲,道:“這鎖頭可不是凡品,不知是何質地,居然比百鍊精鋼還要堅硬。”

朱玲突然“噓”一聲,史、鄭兩人登時噤口屏聲。朱玲跟著一揚玉手,叮叮兩聲,壁上兩盞燈登時熄滅,立時一片漆黑。

轉瞬間隱約聽到一點聲息,和他們業已相隔極近,顯見來人身手高強。

史思溫心想多半是西門漸、於叔初之輩,目下這等形勢之下,如不施展殺手,只怕仍然難以生還。於是殺機大起,運足罡氣奇功,蓄勢待發。

朱玲也捏住一把奪命金針,準備施攻;魔劍鄭敖左袖中的飛劍躍躍欲試,嚴密戒備。

倏然間“啪”的一聲,一團火光升起,照得四下一亮。

史思溫輕輕啊了一聲,朱玲立即噓一下,阻止他發言。同時纖腰一扭,人已疾速移到那團火光之前。

那個來人竟是陰陽童子龔勝,他迅速地向來人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反手在背後取下一個長形包袱,遞給朱玲。

朱玲忙忙打開包袱,只見赫然是三柄長劍,一是鄭敖的白虹劍,一是她的太白劍,另一柄則是史思溫的普通長劍。

她向他感激地笑一下,伸手指指鋼門,又指指嘴巴,表示無法開口道謝。

魔劍鄭敖大步上前,向龔勝抱拳行了一禮,然後取了白虹劍,疾然轉身躍到鋼門之前,只見他手起劍落,一道白光直向鋼閂上的鎖頭射去。

史思溫心頭一驚,但他又知道鄭敖久走江湖,決不至於輕舉妄動,因此硬是忍住。

鄭敖出手雖猛,但劍尖方觸及那鎖,即倏然輕顫數下,收回長劍。低聲道:“好了,就算拿鑰匙來也開不得啦!”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陰陽童子龔勝急遽地招招手,啪地熄掉火折。

黑暗中四個人迅速地前奔,陰陽童子龔勝顯然萬分小心,左繞右轉,走了好久,突然停了下來,輕聲道:“此處有個秘室,可以暫時藏身。目下門戶均倒轉,同時埋伏重重,難以衝出!”

朱玲道:“他們不會搜到這邊來麼?”

龔勝道:“我想不會,等一陣我會為你們佈下疑陣,讓別人以為你們已經逃掉。而你們則在秘室中藏匿,越久越好,等到門戶恢復正常之後,你們可順此甬道繼續前行,第一個彎向左,第二個彎向右,再走一段,就見到出去的門戶!”

他說完伸手向壁上推去,一塊兩尺大小的石頭應手而開,朱玲等魚貫進去。龔勝告以出入之法後,便關上石頭。

這刻鬼母冷婀當真氣得難以形容,但她自家也無能為力,只好等候手下之人來相救。

隔了老大一會工夫,鋼門上響了兩聲,鬼母遲疑一下,這才舉杖擊在鋼門之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

在門外的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摸弄一下那鎖頭,便轉身疾奔而去。

他再來之際,帶著西門漸和一個禿頂亦腳的矮老頭子兩個人。

燈火點起,照得鋼門附近十分明亮,西門漸過去查驗那鎖頭,道:“此鎖乃被寶劍撬毀,裡面既然有人,教主到哪裡去了?”

龔勝道:“依敝座看來,極可能是有外敵潛到此間,意欲營救玲姑娘等人,但旋即被教主趕走,教主大概是追趕敵人去了!”

西門漸道:“這話大大有理,關老前輩以為怎樣?”

那個姓關的矮老頭摸摸禿頭,道:“喔,我不大內行。”

西門漸想了一想,道:“但龔香主又說適才裡面敲門之聲,顯示出那人功力深厚,不似是手下之人所能辦到!然則那人是誰?被囚的三人已經失去功力,目下手上功夫比起看守此地的教徒們還要不如,哪能震門發出巨響?”

陰陽童子龔勝道:“西門香主,如果尚有所疑,何妨再試一次?”

西門漸果然取出巨大的白磷鑿,擊在鋼門之上,片刻間,只聽門上回響了一下,聲音極是震耳,顯然那人的手勁奇重。

龔勝道:“可惜這鋼門設計得太以精巧,連內外聲音均被隔住,否則便可以問一問!”

西門漸道:“奇了,奇了,門內之人究竟是誰呢?”

禿頭赤腳的矮老頭緩緩道:“看來還是由我過去瞧瞧吧!”

這老頭子居然把密不透風的鋼門視如無睹,說出過去瞧瞧的話,簡直是駭人聽聞之事。但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卻一點也不驚奇,而且似是極為相信他有這等神通一般。

西門漸道:“此事要不要關老前輩過去查看?或者把那鎖毀去,打開鋼門一看!”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事還得請西門香主裁奪,萬一門內乃是對頭,乘機衝出,就算堵截得住,也少不了一番麻煩。但話說回來,如果門內乃是自己人,則又不宜延誤時間。”

西門漸駭然道:“龔香主話中之意,似乎暗示教主有被關閉在內的可能,是也不是?”

陰陽童子龔勝心中一凜,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笑一下道:“這一點敝座倒沒有想到,只不過順口提到本教方面之人,倒是沒有指教主之心!”

那禿頭赤足矮老頭突然接口道:“我想來想去,卻覺得適才門上那一聲巨響,極似是冷教主的黑鳩杖擊在鋼門上所致!”

西門漸和龔勝失色對望一眼,龔勝皺皺眉,道:“那樣敝座就不懂了!難道居然有這等強敵侵入,有本事把教主逼入裡面而從外面關起來?”

西門漸道:“這個想法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那禿頭矮老頭走到鋼門之前,蹲下去摸一摸石地,然後又站起身,並不做聲。

西門漸愣了一陣,道:“看來必須查清楚門內之人是誰,才能走開啦!關老前輩可否賜助,允許過去一看?”

那禿頭赤足的矮老頭子嗯了一聲,從囊中先取出一塊銀光閃閃的布,當中有個圓洞,他套在頸上,那個禿頭突出外面,形狀甚是滑稽。

他跟著從囊中取出兩支半尺長的器具,乃是小型的鏟子,但其邊緣俱精光閃閃,顯然鋒利無比。

只見他向地上一伏,登時發出一陣奇異的聲響。片刻間砂石飛濺,使得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都退開老遠。

不久,只見那矮老頭子漸漸剩下腰身以下的部分在地面上,頭部及身軀已沒入地面之下。隔了一陣,只見他漸漸沒入地中,最後只剩下一雙赤腳板。

原來這個形狀古怪的禿頭赤足矮老頭子,乃是地行叟關列。

他不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擅長地行之術,除非是碰上萬載石骨或是玄武岩的地層無法通過之外,任何地面均可穿行。

此處地面乃是用普通的花崗石鋪築,所以地行叟關列破地而入之際,略顯遲滯。如若是普通的泥地,則直似如魚入水,而且可以毫無聲息。

鋼門內的鬼母心頭十分焦躁,忽然聽到地下傳來一陣奇異聲浪,不覺凝神注視,提起手中黑鳩杖,目光註定在地面上。

過了一陣,地面上“波”的一聲,砂石濺飛。鬼母手中黑鳩杖立時垂低,沉聲道:“是關師叔麼?煩你迴轉去叫他們把鎖毀掉!”

那鬼母所以稱那地行叟關列為“師叔”之故,乃因昔年鬼母之師木靈子尚在人世時和這個地行叟關列結為忘年之交。地行叟關列其後一直隱居碧雞山一座幽谷之內,數十年來的飲食等日常用物,俱是鬼母供應。

地行叟關列沒有冒出來,眨眼間已回到外面,向西門漸道:“你師父在裡面,命你們把鎖頭弄掉!”

西門漸腦中轟一聲,覺得十分迷惘。龔勝過去用力一擰那鎖頭,卻紋風不動。不禁頹然道:“此鎖乃是賽鐵所制,人力難以擰開。”

西門漸心神慌亂,彷徨道:“這怎麼辦呢?”

地行叟關列這時才裂嘴一笑,走向鎖頭。那雙赤腳走動時發出“叭噠叭噠”之聲。

他道:“讓我來!”手起一鏟,向那鎖頭劈起,只聽“嗆”地大響一聲,那鎖頭裂斷為二,掉在地上。

西門漸被這個古古怪怪的老前輩弄得哭笑不得,本來早在他們猜測門內的人之際,這關列就大可以仗著他的山鏟子把鎖頭劈開,然後打開鋼門看看便知,何須先鑽過去瞧看?白白耽擱許多時間?但他可不敢得罪這個怪老頭子,趕緊上前托起鋼閂,用力推開鋼門。

鬼母一出來,就問道:“那個入侵的敵人可曾逃走了?”

這話只問得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為之一怔,西門漸道:“弟子等到這邊來時,敵人業已陷入‘地網陣’中。當時弟子正要入陣看看來人是誰?但一聽到龔香主的飛報,便急急先趕過來!”

鬼母把手一揮,道:“你們去守住出入要道,同時命尹左、尹右仗著關師叔的金鈴神鷹,追蹤搜尋朱玲他們數人去向。但切勿當真追上,他們幾個人一身武功,業已完全恢復!”

西門漸大駭道:“師父你是說,那三個人的武功全部都恢復了?這事怎有可能?”

鬼母道:“此事頗費猜疑,以後再想。關師叔請隨我到地網陣中,會一會那敵人如何?”

地行叟關列道:“使得,使得!”

於是眾人分頭而去,內中陰陽童子龔勝暗暗鬆口大氣,只因從鬼母這等處置,無疑表示她已認定朱玲等人業已逃掉。這一來只要朱玲他們忍耐一點,等到鬼母放棄追查,同時把門戶恢復正常,他們就可以安安穩穩脫身。

且說在秘室中的朱玲等三人,分別盤膝運功。這秘室中空氣自然不好,但還好的是毫不潮溼,倒也不覺得辛苦。

三人坐上好一會,魔劍鄭敖就沉不住氣,主張動身離開。朱玲深知鬼母手段厲害,尤其他們這一次教她上一個大當,自然不肯干休,所以極力堅持等下去。史思溫也贊成朱玲的意見,為了不使鄭敖難過,便道:“小侄剛才妄運玄門罡氣,耗損真元太多,若然不能立刻修復,日後就麻煩了”

鄭敖一聽史思溫這等說法,便就放棄己見。黑暗中三人靜靜地打坐,也不知隔了多久,突然那塊石頭髮出移動之聲。

他們都凜然戒備,由於在黑暗中待得長久,加之他們都是目力超乎常人之流,所以這時已能隱約看見室中景象。

只見壁上那方石頭緩緩陷入來,隨即外面開了一道縫隙。

外面傳來一陣話聲,道:“玲姑娘,你們還在裡面吧?”

朱玲輕輕應了一聲,外面那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道:“你們必須耐心,不久之前,教主已把入侵此地的無情公子張鹹擒住,教主似是十分煩躁,問也不問,就以重手法把張鹹一身武功毀去,並且故意把他放走。她說如果一個人本來武功極佳,足以橫行江湖,一旦失去武功,無法修煉復原,這等痛苦滋味比死還要難受。

教主發落張鹹之後,就出動所有的人,連於叔初、關列等都在其內,說是務必傾全力把你們找到,那時立下殺手。那地行叟關列的金鈴神鷹極為厲害,你們暫時躲在此地,最是安全不過。”

朱玲道:“謝謝你,今日如果沒有龔香主,我們早就遭了毒手啦,此恩此德,不曉得如何方能報答!”

龔勝道:“這些話不必說了,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們同行的胡猛,我已設法通知他,要他找個客店歇宿,等候你們。”

他說完之後,立刻把石頭關閉起來。朱玲等三人商議一番,便決定一直等到瑤臺大會前一日方始出去,那時鬼母等一定已動身前赴廬山,相信絕無危險!

此處暫且按下朱玲等和鬼母諸人,且說那劍神石軒中兼程前赴雪山長春谷,找那九華派高手毒叟朱向冷求取“雪蓮”之事。

石軒中一面趕路,一面尋思下手之法。首先他想到清音大師當日把毒叟朱向冷說出來時,曾暗示他最好以暗取之法獲得雪蓮。

他進一步忖出那毒叟朱向冷和清音大師之間,必定有某種關係。

所以清音大師說過,假使毒叟朱向冷得知乃是清音大師指點而去求藥的話,一定無法求得!

他想來想去,一時沒有什麼好法子。但有個原則他已決定,那就是由於他此次求取“雪蓮”乃系關係到許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所以他在此行中縱然會遭遇侮辱,也不能為了個人的喜怒榮辱而反抗,一定得極力忍受,務將“雪蓮’’取到手中。

要他這麼一位磊落正直的人,決定這樣一個原則,當真不是容易之事。第一,他一向不會使用詭計,要他打誑說謊,很難不露出破綻。第二,若然他忍辱得到雪蓮,日後此段經過傳出江湖,他的清譽不免受到汙損。第三,以他目下的身份地位,事實上也很難忍受任何輕侮之言!

此所以他反覆考慮這個原則,起初他覺得很對,為了保全武林許多高手的性命,個人榮辱實在不大重要,可是其後他又想到假如像自己這麼一個負天下清望的人,居然也能夠做出這種事,只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則以後效法自己所為之人,都將會振振有詞。這等影響深遠的行動,豈可隨便去做?

不管他怎樣想法,大雪山卻是越走越近。第三日下午,他已處身在荒涼的山區。大雪山白皚皚的峰頂隱現在雲端,好像頑強的白髮老人屹立在天際。

他曉得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恆春谷在大雪山最南端,因此一徑奔去。

越走地勢越高,漸漸群山合圍,四下已再也瞧不見人煙。

由於地勢增高,氣溫則越來越低,可是大雪山白皚皚的峰頂,好像遠出雪層之上。

到了黃昏時分,他已走入冰天雪地之中,冷風嘯號,其寒刺骨。放目四望,都是一片雪白。環繞在四周的冰山雪嶺似乎無窮無盡。

石軒中懷疑地停住前奔之勢,一面打量四下形勢,一面想道:“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恆春谷,照名字來說,一定是四時長春,谷中並無冰雪。可是眼下所見的冰雪,都是業已凝結多年,再也難以找到一片沒有冰雪蓋覆之地,莫非我已經走過了地方麼?”

在他前面十餘丈之處,便是一座冰峰,孤拔峭立,遮住了視線。

他遲疑一下,決定再走過去,繞到峰後瞧瞧,如果仍然看不出一點端倪,那就不如往回走,重新細查。

走到冰峰腳下,忽見峰側有一塊冰雪積成的屏障,而在那冰屏之後,似乎有點異狀。

當下縱過去一瞧,只見那塊冰屏之後的峰腳,竟然有個洞口。

而令他感到有異的地方,那就是這塊冰雪堆積而成的屏障,原來已經封死這洞口,但卻被人工開出一道口子,可以容兩三人一齊通過。

石軒中暗暗高興,心想只要有人,大約就可以查出恆春谷所在。

當下走入洞中,但見此洞方圓丈許,甚為寬敞,此刻雖是天色昏暮,但外面皚白積雪的反光,卻照得洞中甚是明亮。

走了兩丈左右,但見一塊巨巖,阻住去路。巨巖兩旁俱有通路可以繞過,因此這塊巨巖的作用,一望而知像是一座屏風,間隔住入洞之人的視線。

石軒中毫無所懼,沿著巨巖繞過去一看,目光到處,巖後竟然豁地開闊,看去總有裡許方圓;但不見天光,敢情仍在山腹之內。

在這一片空曠地面上,建有數十座岩石小屋,排列得整整齊齊,儼如一個小規模的村舍。

石軒中大喜,想道:“誰也想不到恆春谷竟是在山腹之內,如果我不是細心,恐怕找上十天八天也不易找到。”

轉念之間,已舉步向最近的一間石屋走去。眨眼間已到了石屋門前,但見木門緊閉。

他竟然驚訝地想道:“奇怪,這裡既是居住有近百戶人家,人數想來不會太少,但怎的沒有聽到一點語聲?就算所有的人都剛好不言不語,可是這裡面不比外面有積雪餘光反映,總該有些人家點燃燈光才對,但我卻沒有見到一線燈火之光。”

為了證實沒有燈光此事,石軒中雙足一頓,登時飛上半空。

他身在空中,目光四下一掠,果真見不到一點燈火之光。

落地之後,又繼續想道:“就算由於深居大雪山中,油燭得之不易,大家都省儉得不肯用,也不至於像目下這樣成了黑暗世界,總有些人家在做飯或者做些別的事情!只要有人動彈,我都能夠聽到聲息。但這刻卻宛似處身鬼域之中,如果換了個膽氣較弱的人,大概忍受不住這等死寂。”

眼前那座石屋佔地大約是兩丈方圓,雖不算大,但在這等山腹內的地方蓋建屋子,能夠佔地兩丈方圓,也不能算小了。

他舉步走到門邊,敲敲木門,發出“篤篤”兩聲。但片刻間四下都響起“篤篤”之聲,生似有數十百人一齊敲門似的。

石軒中微微一愣,回眸四看,卻沒瞧見一個人影,就在這轉瞬之間,四周圍的敲門聲漸漸沉寂。

他啞然一笑,忖道:“原來因在山腹之內,所以回聲與別的地方不同,連我也差一點給駭住啦。”當下出聲喚道:“室內有人麼?”

剎時間四方八面都發出人聲,但細細一聽,卻都是同樣的“屋內有人麼”那句話。

石軒中豎起耳朵聽了一陣,雖然已知道是回聲;但在這等環境之下,總不免有點毛骨聳然之感。

四周圍那陣語聲迅即消逝,登時又被一片死寂所淹沒。

石軒中想了一想,暗運內力,試探著推一推那道木門。

那道木門敢情沒有上鎖,不過大概是由於許久沒有人開啟,所以甚是澀滯。石軒中這一推去,木門緩緩打開,同時之間,發出尖銳刺耳的“咿呀”之聲。

四面八方又同時升起刺耳的“咿呀”聲,生似是數百千道木門在這瞬息之間先後被人推開。這種聲浪入耳驚心,縱然藝高膽大如劍神石軒中,也不禁遲疑四顧。

他一方面是覺得這陣回聲過於難聽,心頭微感不安。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膽大心細,考慮到會不會當真有人趁這“咿呀”之聲響起之時,開門出來窺伺?

歇了一陣,石軒中微笑了一下,心想假如此地還有活人的話,早在他敲門及出聲詢問之際,就該現身或出聲回答了。因為在此地居住之人,不至於會把任何一個誤闖入此處的人都當作仇敵看待,所以其實沒有鬼鬼祟祟暗中加害來人之理。

就在他忖思之際,已看清這門內的情形。在左邊的牆壁下,有張大床,帳子低垂著。此外屋內尚有桌椅等物,分明曾經有人居住過!

屋子內的光線本來甚是暗黑,但石軒中神目如電,所有的佈置均一覽無遺。

他走到床前,用手中青巾裹住的青冥劍挑起帳子,眼光到處,只見兩個人並排而臥,從衣著上可以分辨出乃是一男一女。

但這兩人面貌根本不能辨認,敢情那兩人衣服以上的頭部只是一具白巉巉峻的骷髏頭。

石軒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想這一男一女居然會一齊躺在床上死掉,而且變成白骨,可知年代遙遠,最少也是百年以前的事。

他大略望了幾眼,卻看不出這一男一女為了何故齊齊斃命床上?假如在當時在山腹中的近百戶人家中,尚有活人的話,一定會把他們埋葬好,斷斷不會任得這雙男女在床上一直躺到血肉乾枯,化為白骨。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掠而過,他知道一時難以得到答案,便疾然退出屋外。

他決意不惜花費一些時間,把這件奇異可怖之事弄清楚一點。

是以舉步向另一間屋子走去。

轉到門前,卻發現這間石屋的木門沒有關上,過去一瞧,只見屋內陳設甚為簡樸,大致和第一間屋一樣;但那床上的羅帳卻沒有垂下,床上也沒有人。

然而石軒中一望之下,卻感到一陣噁心。原來屋角一張桌子旁邊,坐著一個瘦削的人。這人又是一具骷髏,只不過在骨架上罩住一件男人衣服。

這個人的姿勢,卻是雙手按在桌上,仰首望著天空。那下顎骨張開,好像是那人臨死之際,正在張口大呼,然後突然死掉。

時隔至今,血肉乾枯,只剩下這副駭人的樣子。

此外那骷髏的雙手僅僅是細長慘白的骨頭,按在桌上,顯得異常可怕。

石軒中皺眉想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在許多年前,此地突然發生慘禍,全村的人都在同時之間一齊死掉不成?要不然總會有人埋葬屍體才對?我且看一看另一間屋子。”

他順著巷子走去,經過了六七間石屋,都是雙扉緊閉。

這時懶得推門瞧看,故此順腳而行。轉入另一條巷中,突然間好像聽到一點奇異聲息。但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

他狐疑起來,暗忖自己的耳目不比等閒,雖然尚未達到天眼通、天耳通這等不可思議的大神通地步,但只要略一凝神,十里之內就算是葉落地上發出的輕微之聲,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其次他決不會像常人一般發生錯覺,只要真有聲息,便決不會弄錯。

但這一回他卻拿不準是否曾經聽到聲音?而且以他的直覺所感覺到的,那陣奇異聲浪極似是有人曳著鐵鏈擦過地面之聲。

這幾乎是不可能想像得到之事,假如這一處鬼域中尚有活人,而這個活人又是像囚犯一樣被鎖住,試問他如何活得下去?他能處身在這種鬼域之中而不被駭死?

轉念時,又經過幾間屋,每一間的木門都關閉住,此時周圍似乎越來越發黑暗,目力已不能及遠。

石軒中停步想了一下,便推開一間屋門。但見屋內佈置都差不多,甚為簡單。可是這一間屋內的光線比之前兩間黑暗得多,同時除了那床的羅帳低垂,看不見內中景象之外,別的地方倒沒有死人枯骨。

他走到床前,撩起帳子一看,只見一個人頭赫然出現眼前,兩下相距不過尺許。那人自然也是一具披著衣服的骷髏,兩隻眼洞特別的深,嘴巴張得大大的,可是空無一物。沒有牙齒、牙肉和舌頭,空洞得令人看了簡直要作嘔。

石軒中不知怎地虎軀微微一震,生似已經失去自我控制的力量。

那骷髏頭突然發出“喀勒”之聲,向他緩緩移過來。

石軒中心靈大震,渾身毛髮直豎。這時他雖然沒有考慮好怎麼辦!但由於他多年苦練武功,下意識中已蘊有自衛的本能,隨手一掌劈去。

這一掌劈在那個骷髏頭上,但聽“轟”的一聲,那具能夠移動的骷髏翻倒在床角。

石軒中到底修為功深,定力卓絕一時,心靈迷惘之中,一眼瞥過那具枯骨,突然發覺衣服之下好像微微顫動。

跟著他又發現那個骷髏頭雖是被他一掌拍中,但這刻仍然完好無損。

他錯愕地想道:“我的掌力目下已不同往昔,剛才的一掌,照理說就算是石頭都拍得碎,但這個骷髏頭居然不曾碎裂,莫非當真已經成了精,所以能抵禦得住我的掌力?”

這個想法本也合乎情理,但石軒中卻似乎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勁。

他想了一想,忽然想到會不會是自己發出的掌力甚弱,所以拍不碎那骷髏頭?

這個念頭宛如茫茫黑夜之中劃過一道電光,照得山川皆亮,這一刻他同時聯想到自己怎的會感到四周似乎越來越黑,幾乎有瞧不見的趨勢?這是自從他服過“萬載參王”之後所沒有的現象。

於是他儘快地退出石屋之外,暗自運功調息,片刻之後,眼前逐漸光亮起來。

他低低哼一聲,驀地向對面另一間屋子奔去,推開木門。只見一個身穿拖地長裙的女人,倚在桌邊,雙手向後支在桌上,面向著外面,張大嘴巴。這個女人只是從衣服上區別出來,事實上也是一具骷髏。他走過幾步,那具骷髏的頭顱發出勒勒連聲,好像垂下來瞧看來人似的!

石軒中不看那顆骷髏頭,目光卻註定在那頭顱以下被衣服蓋住的胸口之間。

那個骷髏頭仍然緩緩移動,石軒中暗暗一運真力,感到真氣運行之際,一如平常,便抬掌輕輕拍去,這一掌他只用上兩三成功力。一陣微風拂去,印在那具骷髏的胸前。

那具骷髏忽然發出一聲慘哼,“嘩啦”一聲,全身散開倒向地上。

石軒中定睛瞧了一陣,突然上前把衣服掀起,只見在衣服之下,果然另外有人。

此時屋子內甚為黯黑,除非石軒中這等目力,當真無法看得見。

那人雙目緊閉,動也不動。石軒中沉住氣邊看邊想,首先他已看出那人是個女性,不過相貌醜陋,身量特別矮小。身上衣服固然汙垢不堪,就連她的頭髮和麵孔都極是汙穢。

此外有個驚人的發現,那就是這個又矮又醜的女子,腳上繫著一條細如小指的鐵鏈。那道鐵鏈通到屋後,而在她腳下卻盤起一堆,顯示那鏈子甚長,足以讓她走出門外。

那個醜女不知是生是死,他忽然感到一陣慘然,心想一個人生活在這等鬼域似的地方已經夠慘的了,何況又是被迫留此,行動不得自由。其次說到生活方面,這個女子別說是不能奢望換下衣服,從目下的情形看來,只怕她連洗滌一下面孔和手腳的福氣也沒有!

因此,他覺得這個女子雖然存心不善,扮鬼來駭人,可是一個人既然受苦至此,卻又何忍再加以折磨?

他本想放過這個女子,退出此屋,就算她乃是假裝已死,也不去揭穿。

可是他忽然又想到,這個醜女自然不是自願生活在這等地方,那麼是誰把她鎖在此地?還有別的人沒有?那人為何要這樣做?

他想一想,覺得這些問題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同時如果還有其他的人也像她這般的話,他石軒中可就義不容辭必須設法解救!

這麼一想,登時改變退出此屋之想,凝神查看一下,便輕輕道:“你既然未死,為何不睜開眼睛?”

那個汙垢的醜女子躺在地上,仍然不動。石軒中蹲下去,低聲道:“你繼續裝死也可以,我不會拉你起身,你可是怕被那個把你鎖在此地的惡人瞧見?所以不敢跟我說話?”

這一回她似乎動彈了一下,可是仍然閉眼不語。石軒中心頭一陣憫然,暗想這個女子一定已受盡痛苦,變成極膽小的驚弓之鳥。此刻除非使她對自己有了充分信心,她一定不敢說話。

他輕輕道:“你既然不否認,那就是說我的話沒有說錯了!此地除了你之外,一定還有許多和你一樣受苦的人吧?”

他的說話聲溫和柔和誠懇,教人一聽而知他當真是毫無惡意。

那醜女突然蠕動一下,緩緩睜開眼睛。石軒中一看她的眼光中充滿了驚疑畏懼,便微笑一下,道:“你如果心中害怕,那就不用說話,我不是非要你回答不可!不過想了解此地的情形,或者可以幫助你,你可想離開此地?”

她驚惶地縮一下身子,搖一搖頭。石軒中大感驚奇,道:“你是說不想離開此地?為什麼呢?”

那醜女的面部肌肉抽搐,變得更加難看。大約她是想說話,可是石軒中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道:“這地方就像巨大的墳墓一般,令人覺得十分可怕,你為什麼不想離開?這條鐵鏈我能夠替你弄斷。”

她聽了這話,急急伸出雙手去蓋住那條鐵鏈,嘴巴張了幾下,卻沒有一點點聲音。

石軒中聰明絕世,俊眼一眨,已經瞭解許多事。

因此他動也不動,道:“你別害怕,我不會妄自把那鐵鏈弄斷。你是不是隻能聽到我的說話而不能出聲回答?”

她點點頭,收回雙手。石軒中凝眸不語,但眼中射出怒火,顯然他已觸發了天生豪俠心腸,為了這種慘酷之事而大感憤怒。

他沉聲道:“豈有此理,做此事的人太可惡了,我已經猜出大概是誰!哼哼,這事我查清楚之後,非把那罪魁禍首處死不可!”

他歇一下,收斂起眼中的威光,柔聲問道:“你在此地有多久了?”

那醜女舉起三個手指,石軒中道:“三年?”她搖搖頭,石軒中道:“我看決不止三個月,但也不會是三十年之久吧?”那醜女點點頭,石軒中心頭一震,道:“當真是三十年?都住在這個地方?”她點點頭,遲緩地坐起身。

石軒中嘆息一聲,但見她頭大身細,相貌奇醜,而且顯然比常人要矮許多,幾乎有點像侏儒。

“每天都有人送東西來給你食用麼?”

她眼中突然射出奇光,石軒中猜出她的心意,道:“你可是最喜歡吃東西?”

她點點頭,眼中射出渴望飢餓的光芒。石軒中安慰她道:“你不要急,等我把事情辦完,一定設法讓你大吃一頓。這裡只有你一個人麼?”她搖搖頭,石軒中道:“哦!不止你一個人,我卻沒有發現,究竟有多少人?”

她豎起一個手指,石軒中道:“還有一個人?哦,不對,那麼是十個人?什麼?也不是,難道一百個人?”她點頭表示他猜的對,突然匆匆忙忙地向他比手勢,眼中露出驚駭的光芒。

石軒中不知她何故如此,迅速地走出門外張望,卻沒有見到什麼徵兆。

他又走回屋內,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鐵鏈拖地之聲。這陣聲浪從四方八面傳來,一聽而知乃是許多人走動,所以發出這陣聲音。

石軒中暗忖那醜女忽然露出害怕之色,必與這陣聲浪有關。

當下閃身一邊,只露出眼睛向外面窺望。只見巷子里人影幢幢,大約有七八個之多,每個人腳上都拖著一條鐵鏈,在屋前數尺之處走來走去。

這些人個個長得矮如小童,頭大身細。長髮披到肩下,卻都是亂如飛蓬,而且沒有一個不是汙垢異常。乍看起來和那談過話的醜女沒有什麼分別。

他深感驚詫,只見那些樣子相似的醜女們互相打著手勢,有些指指這邊屋於,那意思大概就是互相傳告說有個陌生人在這間屋中。

他發覺其中有幾個雀躍不已,露出歡喜之色,這一看只看得他滿腹疑團,想不出道理來。

屋內那醜女已經起身,石軒中迴轉頭去,只見她眼中駭怕之色依然,突然連比手勢,石軒中輕輕道:“你可是要我躺在地上?”

她連連點頭,又比手勢催促。石軒中道:“是不是有人要來,所以你要我躺在地上裝死?”

那醜女連忙又點頭,露出高興之色。

石軒中忖道:“這也是個辦法,她已經不能說話,就算向她打聽,也弄不清楚,倒不如假裝被他們嚇得昏過去,等來人把我帶回巢穴……啊,不行,我帶著這把青冥劍,不啻已刻上我的身份,我別弄巧反拙,日後傳出江湖,教別人笑話。”

此念一生,登時向醜女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辦法不行,我趁早離開就是,等我事情辦好,遲早會再來解救你們。”

那醜女愣了一下,眼中露出悽慘之色,好像深知石軒中這一走,便永無再見之日似的。

石軒中大踏步走出屋外,巷子內那七八個矮小丑女一見到他,剎時驚散,一陣鐵鏈之聲過後,再也找不到一條人影。

石軒中暗念此刻如果露出武功,則那惡人見到也許不敢露面。

於是以常人的步伐速度,向迴路走去。

突然間又感到四周昏暗,視線模糊不清。他已經有過經驗,暗中運起上乘內功,澄神內視,腳下仍然緩緩走去。

片刻之間,業已復原。但他走了一陣,居然找不到那入口處。

這時他一方面運功懾神,保持清醒,一方面又收斂起眼中神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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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唯我獨尊

轉來轉去,周圍一片死寂,同時再也聽不到鐵鏈曳地之聲。

他也有點不耐煩了,正想施展腳程,即速查明此陣門戶方向,脫身出去。原來他在第一次感到四周昏暗無光之際,便已知道目下陷身在一座極為玄妙的陣圖之中,莫看只有數十座石屋,但其中奧妙,不是行家決看不出來。石軒中昔年在南海之濱隱居之際,因與易靜時時見面,而易靜已盡傳公孫先生之學,所以時時講究陣圖變化生克之道,與及碰上時如何查看門戶之法。是以石軒中一旦知道陷身陣法之內時,便先運功行氣,保持靈臺方寸之間,一片澄明,以免心神迷忽,自行倒地。

他正要加快速度查看門戶之際,忽然瞥見前面有座石屋,似乎比其餘的高大許多。

他暗中微微一笑,心想此陣樞紐,必是這座石屋無疑。

當下歪斜著腳步,向高大石屋走去。相隔尚有兩丈,突然聽到後面傳來腳尖擦地之聲。

轉眼間一道白影從他身邊掠過,到石屋門前才突然停住,轉身站定在門口當中。

石軒中詐作視而不見,仍然搖搖擺擺,向那道門口走去。

其實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門口的白衣人竟是個女子,大約是十五六歲左右,身量嬌小,面貌極為美麗。但這都不足為奇,最奇怪的是這個白衣少女的五官輪廓竟和瓊瑤公主或那四位郡主極為相像。若不是年齡較稚,身體也未發育成熟,那就簡直和她們一模一樣。

石軒中首先感到萬分疑惑不解的,就是這個白衣少女怎會這等酷肖瓊瑤公主她們?同時不由得聯想到那四位郡主瓊瑤公主怎能長得一般模樣?使人無法分辨出她們之間誰是瓊瑤公主?

他視若無睹地向她走去,那白衣少女神色不變,好像是理所當然之事一般。

相隔不過四五尺之間,石軒中才啊了一聲,站定腳步。他眯著眼睛瞧一瞧那少女,慢慢道:“好啊,這裡居然還見得到活人,姑娘你好,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白衣少女面色微一變動,緩緩道:“你瞧得見我?”聲音冰漠異常,宛如瓊瑤公主的口氣。

石軒中故作不解,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此地雖是黯黑無光,但你一身白衣,相隔又近,我當然瞧得見了!”

他跟著又補充道:“不過奇怪的是我仍然看不清楚,平常我的眼力不會這樣差的!”

那白衣少女淡淡道:“閒話少說,報上你的姓名,為何會到此地來?”

石軒中道:“姑娘的口氣似乎不大客氣,不過也許是因為我亂闖而生氣了,是不?我姓鍾名靈,這次到大雪山來,是為了找尋一個朋友。”

那白衣少女冷冷道:“你的朋友是誰?”

石軒中道:“我的朋友是位儒醫,前半年他動身到這大雪山採一些極難得的藥物,至今不返,所以我特地來看看。”

那白衣少女道:“每年都有不少人來大雪山採藥,但大多數人都喪生於冰雪之中。如果不深入大雪山內,卻又無從覓到奇藥,你這話倒是有理!不過,你既然深入大雪山內找人,何以一身之外,別無長物?連乾糧也沒有多帶?哼,哼,快回答我!”

石軒中心頭果然一怔,但他機警異常,聰明過人。除非不肯打誑說謊,既是有心哄騙對方,則仍然顯得高人一等。

他裝出訝然之狀,緩緩道:“姑娘好像對在下深具疑念,不知何故如此?”

白衣少女道:“現在是我問你,我不來解答你的疑問,快點回答!”

石軒中道:“很簡單,我到達此地之前,業已在山中走了好久,乾糧都吃光了!”

白衣少女唔了一聲,石軒中接著道:“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她沉默了一陣,才道:“我的姓名可以告訴你,但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石軒中忽然感到此女口氣之中,似乎已減少幾分冰冷的味道,同時揣想出她話中之意,似是警告自己最好別知道她的姓名,否則就不能離開此地。

他不但不想離開,還希望更進一步,進入她居住的秘密的地方。當下道:“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但如若不知姑娘姓名,如何能夠稱呼?”

那白衣少女道:“你叫我姑娘就行啦。”

正說之時,忽然聽到鐵鏈擦地之聲大作,石軒中回頭一望,遙遙見到許多矮小丑女都走出屋外。

他裝作什麼也瞧不到,迴轉頭來,道:“姑娘可是住在此屋?在下又渴又累,能不能討杯熱茶,借個地方歇一歇?”

那白衣少女雙目遙望他身後來路,突然輕輕道:“你最好先躲到別處,不要出來!”

石軒中舉手搔頭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姑娘話中之意!”

那白衣少女倏地退入門內,隱沒在屋中。於是只剩下石軒中獨自發呆。

這時,四下的鐵鏈聲已經完全消失,他想一下,舉步踏入門內。

大門之內,先是一塊石質屏風擋住去路,轉入屏風之後,眼前陡然一亮,原來有人點起燈火。

石軒中環顧四下一眼,只見自己處身在一個大廳中,此廳陳設得堂皇富麗,比之早先所見的石屋那等簡陋和死氣沉沉,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當中靠近牆邊有一張太師椅,上面鋪著虎皮。兩邊各有一排椅子。在兩排椅子當中,即是太師椅的前面,擺著一張長形的石桌。

他一看這等佈置,便猜出此地乃是用作會議之用的議事大廳,只不知此廳坐滿了人時,那個坐在太師椅上主持會議的首腦是誰?

那白衣少女宛如石雕的美女像似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站在左壁上的燈光之下。

石軒中覺得此地的一切,都極為古怪,不論是地點,房屋與及人物,無一與世上常人相同,忽然生出厭惡之感,便轉身向大門走去。

風聲颯然微響,一個人現身門外,阻住他去路。

石軒中抬目一瞥,只見那人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嫗,手持柺杖,面色陰冷地望著他。石軒中腳步一停,那老嫗冷冷道:“此屋的規矩是進得出不得!”

石軒中退了數步,道:“好吧,我很知趣,不出去就是!”

那老嫗目望著那白衣少女,口氣放得甚是緩和,道:“小蘋,你為何不擒下此人,待谷主發落?”

那白衣少女道:“他跑得掉麼?”

石軒中接口道:“這十分奇怪,我轉了半天還出不去,目下算是死了這條心啦!”

那個名叫小蘋的白衣少女忽然又道:“銅嬤嬤,你還沒有喂那些人麼?”她的口氣雖然沒有什麼感情,但態度和用心卻顯然甚是關切。

銅嬤柺杖一頓,道:“你還是故態不改,我以後可沒有法子維護你啦!”

小蘋皺一下鼻子,道:“沒有法子就算了,我才不怕!”她仍然口氣冷漠,但剛才皺一下鼻子的動作,卻流露出一種天真的趣味。

這一點點天真趣味,若是在外面的人世中,毫不希奇。可是在這森森鬼域中,卻特別令人留戀愛慕。

石軒中發覺那老嫗呆了一下,心中不禁微生感慨,暗念任何冷酷無情之人,有時總會流露出人性。

那老嫗突然轉身走了,外面便傳來一陣陣鐵鏈曳地之聲。

石軒中低聲問道:“小蘋姑娘,你要喂那些髮長身矮的女人麼?”

小蘋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石軒中碰了個釘子,便不和她說話。他想起那些又矮又醜的女子,生活如此悽慘,倒不如早點死掉,以免在世上受盡痛苦。

想著想著,不禁自語道:“她們為何不死呢?”

他把心中許多想法變成這一句話說出來,在那白衣少女耳中,卻變成他似是不喜歡那醜女,想把她們殺死。

那白衣少女注意地瞧他一眼,緩緩道:“這個何難之有?我把她們都殺死給你看!”

石軒中笑道:“那好極了,有時我很喜歡見到殺人的景象。”

小蘋冷冷道:“你跟我來吧!”舉步向門外走去。

石軒中胸有成竹,舉步跟她向大門走去。那白衣少女到了門邊,陡然轉身道:“不行,此門易入難出,除非你有本領衝出去!”

石軒中道:“那就算了,在下雖是練過幾日武功,可是從來未和人家動過手,更別說要在下向一姑娘放肆了。在下不出此門也無不可!”

說話之際,耳中已聽到背後大廳中發出低微的聲息,似是有幾個人現身。但他佯作不知,以免對方看出他不凡的武功。

這時,他心中更增加幾分把握,決定必須裝出武功有限的樣子。由於身後突然有人出現,可知這一幫人必定另有巢穴。那殘酷的谷主若然深藏在巢穴中,自己身有要事,無法逗留太久以資搜尋,所以最好還是由他們自己帶進去,或者那谷主自行出現。

那時才動手殲滅這等邪人,可就少費許多手腳。

那白衣少女纖手起處,倏然向他胸前“紫宮穴”點來。

石軒中啊一聲,故意作出努力閃避之狀。那少女小蘋出手迅疾異常,他略為遲緩一點,已吃她點中紫宮穴。

但她指上力道極輕,根本不會傷人。石軒中直到她手已縮回才閃開一旁。

後面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道:“小蘋,叫那青年人到這邊來!”

小蘋躬身道:“敬領谷主嚴諭!”說罷,伸手去推石軒中,道:“谷主命你過去,聽見沒有?”

石軒中在心裡應道:“早就聽見啦!既是谷主出現,我就可以早點離開此地,找尋恆春谷毒叟朱向冷的下落啦!”自然他口中不會說出來,順著她一推之勢,轉身走去。

目光到處,只見那張長形石桌那一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削老人。

這個老人面容冷峻,雙目之中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兩片薄薄的嘴唇,緊緊抿合在一起。他雖是須發皆白,但面色卻紅潤得有如嬰兒,與皚白的鬚髮相映之下,極不調和。

在他身後有個錦衣老嫗,還有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白衣女童,面目秀麗異常,長得和那白衣少女小蘋極為相肖。

那老人看清楚石軒中的樣子之後,陡然雙眼一亮,道:“老夫生平閱人無數,但你的稟賦資質,卻可居冠首……”他指一指長桌前的一張椅子,道:“你坐下來,我們談談!”

石軒中道:“恭敬不如從命,謝謝谷主賜在下一坐!”

他在左首第一張椅上坐下,把青布包住的青冥劍放在桌上。

那老人向青冥劍望了一眼,道:“那是什麼?”

石軒中道:“是在下的家傳寶劍!”

站在他身後的白衣少女小蘋伸出纖手,去取那劍,口中道:“弟子打開讓谷主過目!”

石軒中神色絲毫不變,谷主道:“不必看了,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現在將此人按慣例辦理!”

他身後的老嫗應了一聲對那白衣女童道:“小蓮,你久聞這項規矩,今日就由你執行!”

那個白衣小女童道:“好極了,我還未試過呢!”她話中雖然含有歡欣之意,但語聲卻冰冷無比。

石軒中心想敢情此地之人,個個都用這種冰冷的語氣。倒不知這樣做法是什麼意思。

燈光陡然昏暗,那白衣女童走到石軒中椅邊,伸手輕拍椅背,那椅子喀嚓一聲,倏然從椅背中伸出兩支細如指頭的鋼條,恰好把石軒中攔腰抱住。

石軒中正想把左手抽出來,那白衣女童冷聲喝道:“別動!”

石軒中果真聽話,乖乖靜坐不動。

那白衣女童用最冷的語聲道:“這兩根椅臂之上,附滿極為尖細的毒針,你目下不動,尚可無事,如若妄自移動,毒針刺入皮膚之內,立生劇痛,直到氣絕為止。”

石軒中道:“在下不動就是,但在下自念並無一絲一毫開罪谷主及各位之處,不知何故要遭遇這等可怕的待遇?”

那白衣女童道:“此地名為‘枉死城’,擅自闖入之人,極少不被駭死或自行倒斃陣中。你既然能夠不死,而且到達這中樞禁地。總算你膽力過人,福大命大”

石軒中也仿效她的口氣,冷冷道:“在下雖是頗有運氣,但目下似乎難以逃命!”

那老嫗突然道:“此人天分頗佳,大具本谷之人的氣質。小蘋你得加緊用力,這是谷主的意思,如果你不多用點功,哼哼,外面那些女人就是你的下場!”

那白衣少女打個寒噤,石軒中望她一眼,心中浮起一陣憐惜之感。但他為人聰明絕頂,衡情度勢,知道決不能安慰她,只能落井投石。當下冷漠地淡淡道:“小蘋姑娘也像那些醜女的下場,只怕以後再無人看你一眼!”

小蘋又打個寒噤,幸而燈光昏暗,鬼氣森森,遮掩住她面色變化。

那白衣女童接著道:“此地規矩,入城之人,如若不蒙谷主開恩,准予加入恆春谷效力,則有死無生,免洩機密。目下谷主已認為你資質不錯,心性尚可予以造就,你且再憑運氣,過這最後一關!”

她的話聲宛如幽冥鬼語,令人心寒。加以四周光線昏暗,氣氛陰森。石軒中雖是一代之雄,這刻也感到有點悚然。

白衣女童轉身走開,片刻間便自回來,擺了兩個盛滿液體的杯子在桌上。她道:“這裡面一杯是世上罕見的毒藥,一杯是變形液,服下之後,可以改變任何人的形貌身體!”

石軒中面色變了一下,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十分噁心。

像這等無理殘酷的陋規,那白衣女童說出口時,似乎有點沾沾自喜,這是最令石軒中發生反感的地方。同時他也就看出在這座屋子之內的四個人,只有那白衣少女小蘋尚有人性,其餘像那谷主、老嫗等人,都已經滅絕人性,心中毫無一絲一毫愛護同類的觀念,更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白衣女童見他面色變動,似是甚感得意,接著又道:“現在看你的運氣,隨意取一杯服下!”

石軒中心想若不是業已知道那冷峻老人就是恆春谷谷主,也就是毒叟朱向冷的話,這刻就立刻出手,把這些與世有害無益的人除掉。目下既然知道他就是毒叟朱向冷,如若貿然出手,把他擊斃,那雪蓮恐怕更加無法找到。

於是說道:“我不喝也不行,是不是?”

白衣女童道:“當然啦,你如若不依從本谷規矩,不但不能生還,而且在死去以前,所受的痛苦可要比死掉還慘”

石軒中道:“在下甚感不解的是這兩個杯子內所盛的都不是好東西,在下隨便飲服那一杯,也沒有運氣可言!莫非那變形液服下之後,雖是改變了形貌身體,但卻能苟生於世麼?”

那白衣女童冷冷道:“如果你服下的是變形液,那就變成本谷之奴”

石軒中接口道:“就像外面的醜女們一樣?”

白衣女童道:“他們都是女子,無甚用處。你雖是改變形體,也像她們一般醜陋難看,但生活卻要比他們好得多。”

石軒中冷笑一下,道:“哦,這就是我的運氣麼?”

白衣女童道:“那也不是,假如你服的是毒藥,就是你的運氣!”

石軒中道:“姑娘話中之意,可是說我選中毒藥的話,可以迅速死去,毫無痛苦,所以算是運氣?”

白衣女童道:“不對,那杯毒藥毒性奇怪,只要谷主發出命令,就會馬上發作。但如果你小心翼翼不做錯事,則一如常人,沒有絲毫不適之感!”

石軒中哦一聲,道:“我明白了,假如選中那杯毒藥,也就是說,谷主開恩准予在下留於谷中效力!好吧,在下碰一碰運氣就是!”

他一伸手取起左邊的一杯,但見杯內液汁顏色有如琥珀。

他把杯子送到唇邊,但卻不立即飲下,舉目徐徐掃過那恆春谷谷主毒叟朱向冷,他身後的老嫗和那白衣女童。

只見這二人面上一片冰冷淡漠,神色之間,看不出一點徵兆。

他正要轉頭向白衣少女小蘋望去,突然聽到那老嫗陰森森的聲音道:“小蘋,你如敢洩漏機密,這番休想得到寬恕!”

那白衣少女顫慄一下,低低應道:“小蘋知道啦!”

石軒中一聽,便打消看她神色之意,突然把杯子放在桌上。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為何不飲?”

石軒中淡淡道:“姑娘別急,在下遲早都得飲下其中一杯。”

口中說時,心裡卻忖道:“那毒叟朱向冷和那老嫗都不催促,可知他們都是以看一個人在生死最後關頭之前那種神態為樂!哼!

由此可見他們心腸殘酷到何等地步,就憑這一點,已是死有餘辜了!”

白衣女童大概也因谷主和老嫗都沒有表示,便默然不語。

石軒中道:“在下的運氣也許不夠,因此在轉眼之間,可能就成為隔世之人。是以想趁目下還未飲下任何一杯之前,請谷主解開心中的謎團如何?”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跟我說就行啦,怎敢褻瀆谷主?”

石軒中道:“姑娘有所不知,只因在下一生都極少感到害怕。

就算生死之事,也十分淡然處之。要知一個人有生則有死,縱然此時不死,遲早也總是這條路,故此不須害怕。只是世人都不明此理,因而時時驚懼害怕,甚至為了想活得長久一點,許多事都不敢做,尤其是不敢殺人,其實一個人的性命,在老天看來,也不過像是一隻螞蟻而已!”

坐在太師椅中的谷主輕輕頷首,道:“這話頗有道理,但離題太遠一點!”

石軒中道:“那也不然,在下這番表白,一方面固然是說明在下不在乎生死的理由,另一方面也說明谷主雖然這等對待在下,在下亦無怨恨之心。”他停了一下,自家也為了這些隨口而出的“違心之論”而感到驚異。

他接著道:“在下取杯而飲之前,想請問谷主一句,那就是在在下以前,是否也有人碰上這等遭遇?”

那谷主道:“當然有過,但不多就是!”

石軒中道:“在下剛才想過,不知以前那些人之中,有沒有武功高絕之士?”

谷主冷冷一笑,道:“縱然武功不俗,但想生出老夫的枉死城,除非是再世為人!”

石軒中立刻把話引到自己當真想問的問題,道:“敢問谷主,天下武林之中,想必也有一些奇人異士,能夠抵受谷主杯中之藥,不知那時谷主如何對付?”

“問得好!這個問題,老夫倒沒有認真考慮過,只因老夫認為此事不可能發生,所以不去細想!”

石軒中道:“谷主的話實在令人感到莫測高深!”

那谷主道:“很簡單,假如有那等武功高強之士,誤入我枉死城甚至恆春谷中,勢必作困獸之鬥,豈肯乖乖坐下以碰運氣?”

石軒中道:“在下當真愚笨得可以,居然連這一點也沒有想到。”

他歇一下,接著又問道:“假如當真碰上能夠忍受谷主這等藥物的奇人異士,不知谷主何以自處?”

谷主迅速尋思一下,道:“本谷主自少精研此道,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之久,近來越發精進。目下襬在桌上的兩杯奇藥,其中的變形藥較易忍受,只要在武林中稱得上一流高手,就可以運功逼住,再找尋僻靜之處,慢慢排出體外!”

石軒中插嘴道:“在下武功雖是有限,但聽了谷主的話,也知道服藥之人無法辦到。只因那服藥之人縱是一流高手,但服藥之後,谷主只須設法不讓他安靜運功,對方仍無法逃得此劫!”

谷主道:“你果真聰明不過,事實正是如此!”他向桌上望了一眼,又道:“至於那杯毒藥,則威力較強,就算是當今一流高手,也無法抵受,除非已練到火水不侵的金剛身或可無事!”

石軒中一直異常注意他的動作,因此那谷主提及變形液及另一杯毒藥之時,曾經兩次瞥視桌上杯子,他都盡收眼底。當然他不會順著他的目光向桌上看,只默默記住那谷主兩次投視在桌上時其中微細的差別,因而知道那谷主說及“變形液”時是看哪一個杯子,而提及毒藥時又看哪個杯子。

不過他為人謹慎細心,雖是暗暗察覺這唯一可供參考的跡象,卻又考慮到如果是那谷主故意引他人彀,豈不糟糕?是以他總想再發現一些線索。

此外,他又從谷主話中,得知恆春谷竟是在別處地方,因此目下飲藥之事,已成為不可避免之事!不然就算把谷主等人全部殺死,卻叫他如何找得到“恆春谷”?縱然找到地方,又如何找得到“雪蓮”?要知那雪蓮並非體積巨大之物,任何人在屋子裡收藏起一包雪蓮,他石軒中未必就能夠找到。何況對方乃是老奸巨滑的毒叟朱向冷,想來一定有極為隱秘的地方收藏這等珍貴靈藥。

由於這種情勢,石軒中必須設法混入恆春谷中,探摸多少線索,方能下手。

屋中幾對眼睛都冷冷地注視著這位俊美絕倫的大劍客。

石軒中想了一下,突然道:“在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請谷主指教!”

谷主面上毫無表情,冷冷道:“問吧!”

石軒中道:“在下這次誤闖此地,因武功有限,不敢違抗谷主之命,只好隨意選擇其中一杯!但在未曾取杯而飲之前,請問谷主,你老有心要致我死命?抑是有意收留在恆春谷中為谷主效力?”

那谷主沉默了一陣,緩緩道:“你的資質稟賦,老夫平生未見。像這種美質良材,武林中人誰不想收為門下,傳承衣缽?尤其是你的見解,極合本門路子,是以自然希望你不要選中那杯變形液!”

石軒中頷首道:“既是這樣,在下就不動那杯變形液就是!”

他一伸手,把另一個杯子取起來,杯中液體的顏色,卻是碧綠之色。

那白衣少女小蘋似是最不能隱藏感情之人,此時驚奇地噫了—聲。

石軒中察覺這一點,更有把握,舉杯一飲而盡。但覺氣味芬芳,絲毫也不感到難以嚥下。

他飲下那杯綠液之後,便瞑目坐在椅上。

他一閉上眼睛,那老嫗和白衣女童便都流露出詫異之色,老嫗忍不住輕輕道:“谷主,這廝怎會知道哪杯‘碧實漿’不是變形液?”

谷主想了一下,倏然仰天冷聲笑道:“此子聰明絕頂,分明已從老夫眼光之中,查出何者是碧實漿,何者是變形液!但他又怕老夫有詐,是以再問老夫究竟對他存心如何!假如老夫模稜兩可,或者有意要他變形易體,則他便把老夫眼中洩露的線索,反過來行事。假如老夫有意收錄於他,則可證明老夫並無詭詐使他上當之意,便可徑取碧實漿服下!而且,最後關頭之際,小蘋驚噫一聲,更足以證明他的判斷無差!鍾靈,老夫說得可對?”

石軒中面上流露出欽佩的神色,道:“谷主當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能不敬服?”

谷主抬目向外望去,道:“阿銅,已準備好了麼?”

門外一個老嫗現身出來,恭敬地答道:“一切業已遵命辦妥!”

谷主站起身,只見他又瘦又高,足足比普通的人要高一個頭以上。

石軒中也跟著起身,眼光迅速掠過白衣少女小蘋面上,卻正好及時瞧出她面上掠過一絲厭惡恐怖的神色。

他心中一動,暗想從種種跡象看來,這毒叟朱向冷分明有意將手下之人,設法訓練得冷酷殘忍。但目下不知是什麼事,居然使得那小蘋會掩飾不住內心的厭惡和恐怖之感?

這麼一想,登時好奇之心大起,默不作聲,跟著谷主毒叟朱向冷朝外面走去。

白衣女童小蓮拉一拉那老嫗衣服,道:“鐵嬤,這一回是哪一個?”

老嫗道:“是第二十號,我看她身體最好,這回可有得看的了!”

眾人步出門外,只見右面過幾間的一座石屋內,射出輝煌明亮的燈光。

那谷主毒叟朱向冷當先向那有燈光的石屋走去,其餘的人都在後面跟著。

石屋之中,有個醜女蹲在牆根,她面上充滿了驚怖之色,望著前面地上的一個大木箱。

她腳下的細鐵鏈另一端拖出大門之外,以目下情形看來,倒像是她不願意走出屋外,所以那銅嬤把鏈子弄到門外來,以便拉她出來。

石軒中第一眼就認出這個醜女正是早先與他交談了甚久的那個。

第二眼就瞧見地上散佈著許多黃色粉末,雖然不知這些黃色粉末是什麼?但一望而知必是有人故意散佈在地上的。

銅嬤縱身一躍,飛落在那醜女身旁,取出一條黑色的布。

鐵嬤卻彎腰把放在門口的一個木盒揭開,取出一個碟子,碟內盛著一隻烤雞,此時尚自油香四溢。此外還有一大碗白米飯。

那醜女本來無精打采,滿面驚怖之色,這刻一見到那烤雞白飯登時什麼都忘記了,睜大眼睛凝望著那烤雞白飯,露出一副貪饞之態。

谷主側顧石軒中一眼,道:“此女已經兩日未曾進食,她們自從變形之後,比常人饞上十倍有多,平日本就吃得不夠,目下餓了兩日,突然見到這等美味之物,登時連性命也可以不要啦!”

石軒中本想詢以何故要這些醜女變形?但轉念目下還是不宜多嘴,便唯唯以應。

只聽谷主毒叟朱向冷又道:“她們已供本谷主做過研究藥物之用及發展改變形體的技術之用,已無價值。不過她們已經喑啞失音,就算她們逃生,也不能在人世上立足,何況此地又須守秘,故此一直留下,直到近些日子,本谷主忽然想到利用之法……”

石軒中插嘴道:“谷主智慧超人,這等行事見解,當真是聞所末見,在下極為欽佩!”

谷主毒叟朱向冷仰天傲笑一聲,道:“使你佩服自然不是難事,這一次本谷主足不離山,卻得天下武林為之震動不安,並且在本谷主預料之中,武林精英將有十之七八在最近被消滅。此後本谷主出山的話,已是唯我獨尊。那些武林高手要是知道最近所發生的一切,均是本谷主十多年來暗中籌劃指使的話,不知會何等驚訝呢?”

石軒中阿諛地笑道:“在下雖然不知谷主所說的武林近來是怎麼回事,但想來也必是驚天動地的奇謀偉業,在下謹此先行向谷主道賀!”

毒叟朱向冷道:“這事不久你就會明白啦!本谷主為了避免洩漏機密,是以嚴令外面的人不得與我聯絡,以免為別人查出底細。”

他歇一下,又道:“現在開始吧!”

屋內的銅嬤應了一聲,便向那醜女道:“你可聽得見我的話?”

那醜女一直饞涎欲滴地望住門口的烤雞和白飯。但她似乎又極怕這老嫗,連忙點頭。

銅嬤道:“你想不想得到門口那盤雞和白飯大嚼一頓?”

她用力點頭,口中唾涎已流了下來。

銅嬤又道:“你吃完那隻雞和白飯之後,再放你離開此處,回到人間,你願意不願意?”

那醜女眼中射出光芒,點頭不迭。

銅嬤道:“不過在你取得那烤雞和白飯之前,你必須小心應付那些毒蜂,雖然你不久以前已見過對面那兩個是死在毒蜂刺下,但我仍然向你解釋一遍!”

那醜女打個寒噤,眼光移到前面那個大木箱之上,但轉瞬之間,她又向烤雞白飯望去。

銅嬤緩慢清晰地道:“這些毒蜂為大雪山特產,賦性和平而愛群,只要人不犯它,它們也不犯人。你如果不小心弄死一隻,這些毒蜂就群起來攻,非把你刺至體無完膚為止!”

她移步走到那口大木箱之前,又道:“你瞧,我這就把木箱打開,雖然首當其衝,但只要不傷害它們,便也可以無事!”

說著,把箱蓋猛一掀開,只聽“轟”的一聲,飛出一陣黃雲,把那老嫗整個身軀完全淹沒。

轉眼間那陣黃雲散布開來。石軒中瞧得分明,敢情都是拳頭大的黃色巨蜂,單是這等巨型體積,就足以令人見而毛髮悚然。

那些巨型黃蜂飛行絕快,轟轟之聲不絕於耳,石軒中方想這等蜂群放了出來,不知如何能阻止它們飛出門外。

轉念之間,那些巨大黃蜂都停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去舐吮地上黃色的粉末。

那老嫗站在木箱之前,果然毫髮不損。她冷冷道:“你可瞧見了,這些蜂群不會隨便傷人,但如若弄死其中之一,那時就群起來攻,不論你走多遠多快,它們也能設法追上。一旦被這巨蜂刺中,當時是劇疼難當,繼而癢得不可熬受,恨不得立即死去,可是一時又死不掉,大約捱上兩三日方始死亡。那等捱苦等死的情況,二十號你已親眼見過,不用我多說了!”

那醜女想是以前印象猶深,駭得遍體發顫,面無人色,看上去的確是可憐已極。

那老嫗縱到她身邊,揚起手中黑巾道:“我用此特製的黑巾矇住你頭臉,然後你小心向門外走去,只要運氣好能夠走出去,那烤雞和白飯就是你的,同時釋放你回到人間,聽清楚了沒有?”

那醜女半死半活地點點頭,銅嬤手中黑巾罩下去,把她頭臉全都罩住,然後倒縱出門外。

石軒中這時才知道那條鐵鏈的用處,竟是要來防備那醜女不敢出來的話,可以硬拉她起身!

那醜女果然不敢起身,這刻她已被特製黑巾矇住頭臉,眼前一片漆黑,瞧不見任何東西。

石軒中暗念那些巨蜂散佈地上,空隙頗多,只要那醜女在蒙面之前,稍為留心一點,而此刻儘量鎮靜舉步,想安然走出門外,並非難事。

那銅嬤冷冷道:“二十號你如果不動彈,我們就要動手拉你啦!”

說時,伸手執起那鐵鏈,輕輕抖了一下,那醜女全身一震,緩緩起身。

石軒中何等聰明,驀然想到假如真像自己剛才所想那麼容易穿過地上那些蜂群的話,毒叟朱向冷怎肯花這麼多的功夫?其次,那醜女曾經見過別人遇到同樣之事,若是不難通過這一關,她怎會這等驚駭?

疑念一生,腦筋連連轉動。

要知他石軒中身為一代大俠,凡有不平之事落在他眼中,斷無袖手不管之理。目下這醜女就算不是碰上這等蜂群布地的危難,他石軒中也得伸手把她們救出此地,更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慘死在毒蜂刺下?如果是在平時,他早就出手把毒叟朱向冷等人殲滅,為世除害。但目下他所負的任務,關係到武林無數高手生命,正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於是石軒中他又不能胡亂出手。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出石軒中深心中的難過與不安,可是他暫時無法解決這個矛盾,是以只好拼命動腦筋,尋思妙計。

另一方面,他已暗暗聚集全身功力,心想,假如那醜女的腳向地上巨蜂踏下,可以暗暗以彈出一點無形真氣,把地上的巨蜂彈開,或者彈向醜女身上,把她震開。

然而此法畢竟不是萬全之策,在毒叟朱向冷及兩個心腸冷酷但武功甚高的老嫗眼光之下,他這等手法只怕瞞他們不過!

他想來想去,眼見那醜女已舉起腳步,突然靈機一動,道:“谷主可是有意放她逃生?”

毒叟朱向冷感到驚奇,道:“何以見得本谷主要放她逃生?”

石軒中道:“在下因見那巨蜂數目雖然不少,但散佈地上均是一堆一堆的,剩下極多空隙之地可供落腳,假如是在下的話,早就走了出來!”

毒叟朱向冷微微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然是對付膽氣甚強之人,地上的花蜜就不是這樣散佈法。試想像這二十號的膽子,明明地上有許多空隙,她仍然不敢舉步,假如那些蜂群平均散佈在地上,可以斷定她更不敢動彈。是以故意露些空隙,算定她一定躊躇不前,而等到她被迫無奈,當真舉步之時,那些巨蜂業已開始移動。地上一片紛亂,這一來她能走出門外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

石軒中心中一凜,忖道:“這毒叟朱向冷智計過人,變化莫測,只看他在這等小事之上,卻連一個人的心理變化也計算在內便可想而知!這麼說來,他怎會對我毫不懷疑?難道他竟是惺惺作態,一直把我誘到無法抗拒的地步,才把我的真面目點破?”

他登時增加了十分警惕,口中卻應道:“谷主胸中的神機妙算,當真不是凡俗之輩可以窺見萬一。啊,那些巨蜂果然四散移動啦!”

末後的一句,他故意把聲音壓低,不讓那醜女聽見。

毒叟朱向冷突然對那兩個老嫗道:“有時不可疑心過甚,你們懂得麼?”

兩個老嫗一齊頷首,鐵嬤道:“谷主胸羅璇璣,學究天人,小的們一向極為敬佩!”

石軒中初時聽不出他們對答的話有什麼意思,但轉念之間,卻已想出一點道理。

以他想來,那兩個老嫗一定向谷主說石軒中此人靠不住,怕會是奸細。毒叟朱向冷直到這時,才因為石軒中說及巨蜂散開這話時壓低了聲音,不讓那醜女聽見,分明顯示石軒中並無絲毫暗中幫助那醜女之意,是以對她們說“有時不可疑心過甚”的話。

究竟是不是這樣?目前自然無從證實。石軒中作如是想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到毒叟朱向冷一定認為凡是俠義之士,決不能見死不救,就算格於形勢,無法出手,卻也一定儘量暗示對方。石軒中剛才這一著,用得真是再好也沒有。

那醜女突然震動一下,緩緩抬起右足,向地面落下。第一步第二步都沒有怎樣,第三步跨出去,正要踏下之際,忽然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偏開兩三寸,在落在地上,只差半寸就踏在一隻巨蜂身上。

她大概也感到巨蜂就在腳板旁邊,因此身體發生一陣顫慄。

石軒中輕聲道:“這就奇了,那巨蜂怎的不會躲避她踏下的腳?”

一個老嫗道:“這也是此蜂特性,若在振翅飛行之際,極不容易撲打得到,但一旦停在地上爬行時,則鈍笨異常,只要輕輕一踏,就可踏死!”

那醜女停了一下,又繼續跨步,只見她雖是向大門筆直走來,但雙腳下落之際,時時會忽然移開一點,剛好讓開腳底下的巨蜂。

不久工夫,那醜女已離門口不過六七尺之遠,只須再跨數步,就可脫離地上蜂群的威脅。

毒叟朱向冷雙眉皺起來,眼光不住閃動,似是覺得十分奇怪,因而潛心尋思。

那醜女艱苦地舉步前跨,動作遲滯,可是她終於又連過四關,已經脫出蜂群散佈的地面。但她反而變得恐懼不堪的樣子,連舉三次右腳,都縮了回來,不敢踏向前面的地上。

朱向冷最後冷冷道:“哼,這是第一個運氣最佳的人!”

那銅嬤、鐵嬤和白衣女童小蓮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呆望著那個醜女。

朱向冷下令道:“就讓她吃一頓,同時把鐵鏈除掉。”

這些人之中,只有石軒中暗中覺得好笑,原來他為人機智絕倫,當時腦筋一轉,已想出幫助醜女之法,那就是運足無上玄功,以千里傳聲之法,暗中指點那醜女落腳時應該向哪一邊偏移。

那醜女因面上被特製黑巾矇住,是以她的表情一點也沒有透露出來。

石軒中這時連忙傳聲囑咐她說:“蒙面黑巾拿開之後,千萬不要望我,以免被谷主等人看破!還有就是你走出枉死城之後,在門外不遠處耐心等候,遲早我會設法助你回到人間!”

這些話誰也聽不見,那銅嬤過去把她的蒙面黑巾取掉,她果然一眼也不望石軒中,只凝視著那盤烤雞和白飯。毒叟朱向冷怎樣也想不到就是他身邊的人破壞此事!當下命白衣少女小蘋把石軒中帶到恆春谷去。

石軒中心中大喜,但神色間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恭謙地向毒叟朱向冷及兩老嫗等人施過禮之後,便跟著小蘋轉身走開。

小蘋把他帶到剛才那幢特大的石屋中,在那石屋後進,有個地洞。從地洞進去,下面是一條秘密的甬道,大約有二里之長。

走完地道之後,出去就是一座高大的山洞。山洞外面奇景陡然,原來在這大雪山區內,石軒中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樹木花草的碧綠或硃紅的顏色,但這刻洞外暖風和煦地吹拂,一片青翠送入眼簾。

他不覺驚歎一聲,道:“此谷名為恆春,當真一點不假!這等顏色和氣候,真教人覺得舒服!”

那白衣少女小蘋冷淡地道:“你瞧見沒有?此谷地方甚大,到處種滿了奇樹異卉,終歲長青,四時不謝;但這些奇樹異卉內暗藏陣法變化。谷中所有的屋子均甚低矮,式樣如一,都隱藏在樹蔭之下。你新來乍到,自然容易迷失,但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們在谷中住了多年的人,也時時會闖錯屋子!”

石軒中放眼望去,但見谷中遍植花樹,若不是小蘋提了一下,幾乎瞧不見其中尚有房屋。

他道謝了一聲,又問道:“這樣說來,有時誤闖入谷主的住所之內,豈不是十分失禮?”他故意把話扯到谷主身上,便是想探出谷主居處!

小蘋緩緩道:“此谷之內,一向只有谷主是男人,你算得第二個了!谷主他居無定所,也就是說他住在所有的屋子中。”

石軒中登時大感失望,同時也聽出她話中深意,似是說谷主每晚隨他高興和任何女人同住。不過目下所見到的女子似乎不多,就算連同那兩個老嫗,也不過是老幼四人而已!

那白衣少女領他走入花樹之中,左繞右轉,走了老大一會工夫,便在一間綠色的屋子前停步。她指那屋子一下,道:“所有的房屋和這間一樣,由於周圍的樹木乃是異種,生長時十分奇怪,有時在頃刻之間,完全變了樣子。所以我們不能靠四周的環境辨認,只好在門上暗暗弄個記號。谷中屋子一共大約是二三十間,除了谷主之外,沒有人數得出確數。”

石軒中道:“假如一個人住一間屋子,那隻要知道人數,就可推出屋子多少!”

這兩句話果然又釣出更多的詳情,小蘋道:“那也不行,此谷和另外一個地方的人時時調換,不過那個地方有好些男人卻不準調到谷中,只調換女的,所以無人確知所有的人數,有時谷中會有二三十個女人,但有時,正如現在,卻只有我們四個人!”

石軒中指指她的屋子,道:“我可以進去看看麼?”

她停了一下,才點點頭,和他一起推門進去。屋內光線充足,門窗上俱有碧紗,阻隔蚊蟲。屋頂離地只有八尺左右,但不覺得氣悶。只因究其實此地位於大雪山之中,四下都是冰天雪地,氣候仍然寒冷。

屋內沒有房間,傢俱都甚是精美貴重,打掃得纖塵不染,令人覺得甚是舒服。

石軒中道:“在冰天雪地中突然走入此屋之內,令人頓時興隔世之感!”

白衣少女淡淡道:“你這話說得感情太重了,谷主聽見一定不高興!”

石軒中道:“你可以指點我麼?免得觸犯谷主禁條!”

她道:“你是第一個走入此屋的男人,看在這一點份上,稍為告訴你一點!”

石軒中道:“我是第一個到此的男人?你不是說谷主高興住在哪裡就住哪裡,難道此屋他未住過?”

“沒有,我還未長成,再過一兩年可就說不定了!”她冷漠地笑一下。這一次石軒中卻看出了她的話聲和笑容雖是那麼冰冷,然而卻似是受過訓練,習慣成自然,是以她在表示她的情感之際,也都是顯得那麼冷冷的。

她又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谷主他很喜歡我,因此我雖然時時犯規,他也不加處罰!”

石軒中緩緩道:“你對我說出秘密,不怕我討好谷主而說出來麼?”

她道:“你以為我沒有掌握住你的秘密麼?你決不敢告訴他的!”

石軒中感到大為驚奇,心想自己不惜貶降身份,忍受侮辱而得以走入恆春谷,連那毒叟朱向冷及銅、鐵二嬤都被自己瞞過,但她居然看出自己破綻,豈不奇怪?

她明知石軒中一定要問,便先行說道:“你不必問我,等你真想不出來,我才告訴你……”說時,走過去把手中用布包住的劍放在桌上。

她接著又道:“谷主看中你的緣故,我想第一是你性格冷酷和膽大,第二是你資質極佳,因此他想把一身絕藝都傳給你!”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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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5: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智勇雙全

那白衣少女小蘋接著又道:“你只要仍然保持你的冷酷無情的性格,谷主一定非常鍾愛你!”

要知石軒中雖是一代大劍客,威震中原,名揚八表,可是他的外貌俊美異常,年紀看上去也不過是二十來歲。

故此若是不知底蘊之人,對他第一眼的印象,總會誤以為他是個世故未深的美少年。

石軒中心知小蘋必也認為自己乃是世故未深的少年,所以才用這等口吻和他說話,心中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他道:“那也不見得,試看你是個時時犯規的人,但谷主仍然屢次放過你,可知他不一定真正喜歡冷酷無情之人”

白衣少女小蘋怔一下,道:“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現在想想頗有道理;但他既然並不是真心喜歡性情冷酷的人,為何要把恆春谷所有的人都嚴格訓練得這麼冰冷?”

石軒中道:“這一點我可不知道了,或者這是一種掩護作用,小蘋姑娘,你和小蓮姑娘可是嫡親姊妹?”

她搖一搖頭,道:“你若果這樣猜,恆春谷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幾個老嬤嬤之外。你都會以為我們是同胞姊妹啦!”

石軒中暗想:“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姊妹,正如瓊瑤公主和那四郡主都長得極為相似,這是我親眼見到,早就知道不是姊妹關係。”

他故意露出懷疑不解的神色,心中繼續想道:“這小蘋和小蓮年紀雖幼小,但五官輪廓,無不極似瓊瑤公主和四郡主。從小蘋的口氣中,可知另外還有些女孩子也長得十分相似,這究竟是何緣故?到目前為止,瓊瑤公主的身世來歷總算已摸到一點線索,再追下去定能查出;但目下我卻懷疑瓊瑤公主在外面威權雖重,可是會不會仍然暗暗受毒叟朱向冷指揮?”

他以前曾與朱玲、清音大師等討論過關於瓊瑤公主的問題,那時大家都深以瓊瑤公主年紀尚輕,可是在武林中佈下的羅網,似乎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所能想得到,到像是已經處心積慮地佈置了一二十年。因此大家都因這瓊瑤公主這等年輕而感到大惑不解。

目下這個疑問已經可以冰釋,不用說這一切陰毒的手段,嚴密的羅網,必是毒叟朱向冷多年來想出來和一手佈置的!

正因如此,他更加對瓊瑤公主的真正身份感到興趣,她是否毒叟朱向冷的傀儡?她為何深諳玄陰門的武功?假如她不是傀儡的話,她是什麼來頭?

當然這些問題,白衣少女小蘋不會回答他,他只能採取旁敲側擊之法,獲取線索;而且想深一層,小蘋很可能根本不曉得這些事的內情。

那白衣少女小蘋冷淡地笑一下,又道:“別看我們今日說了不少話,談得頗為投機。可是也許明後天你就不認識我啦!”

石軒中訝道:“這話怎說?”

她道:“你到時就知道啦!”

石軒中道:“我實在等不及,你先說來聽聽可行?”

“那也不是什麼秘密,當然可以告訴你。那就是和我同一時期的尚有小翠、小秋和小杏三人,我們四個人年齡一樣,相貌身量聲音都無分別,她們也到恆春谷來的話,除非我先告訴你我是誰,否則你一定認不出我!”

“啊,原來如此!”他說,這時一個疑念迅即掠過他心頭,於是又問道:“照你這樣說,那小蓮姑娘也有同一時期的同伴啦?”

她眼中露出訝駭之色,道:“你居然這麼聰明麼?不!不可能這麼聰明地推測得到,哼,我想你一定已見過白蘭她們四位郡主姊姊!”

她逼前幾步,幾乎要碰到石軒中的身體,雙眼之中,射出真真正正冰冷無比的光芒。

石軒中心中極為震駭,他真想不到這個女孩子居然這麼聰明精細,推理能力之強,冠絕生平所見過的女孩子。

這一瞬間,他的心念連轉,已考慮到兩種情緒的表現,一是他裝得若無其事,神色絲毫不動。一是故意露出訝異之色,表示內心的震動。

“像她這種聰明絕頂的女孩子,必需比對付常人更深一層!”

這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他心頭,登時流露出一面訝駭交集之色。

要知石軒中本來機智絕倫,心計深沉而敏捷,但他天性俠義,胸襟磊落,因此少有機會表現他這一方面的驚人天才。

目下為勢所迫,不得不運用高度的智慧和手段應付。而他這個決定,就像是《三國演義》中,諸葛亮對付曹操一樣。當曹孟德望見華容大道上有火煙升起,別的人都認為諸葛亮既然在大道那邊現出伏兵形跡,定然是故佈疑陣,必無伏兵。但曹操卻想深一層,認為諸葛孔明一定故意在大道伏兵,誘他自投羅網,是以決定從小路走。哪知諸葛孔明看準了曹孟德的思路,偏偏就設伏兵於小路,於是才有“關雲長義釋曹孟德”的故事流傳下來。

石軒中正也是如此,他算準對方既是智力超群,如若裝出鎮定的態度,反而僨事。

白衣少女小蘋凝眸望著他,石軒中立時平復如常,道:“我不懂你的話!”

她冷冷道:“真的?”

石軒中道:“但現在又懂得啦!你話中顯示出還有四個姑娘,是不?”

“不錯,你可以表示訝異,但為何又有驚駭之情?”

石軒中道:“那是為了你的絕頂聰明之故!我算是碰上對手啦!”

那白衣少女小蘋裝出不懂之態,道:“這話怎說?”

石軒中道:“你確確實實是聰明絕頂之人,我適才聽你一說及小蓮姑娘時,就聯想到可能她也有三個一樣的伴侶。其時我心中一動,又聯想到你們這一組雖比小蓮姑娘她們年齡大些,但仍會只有十六七歲,因此可能還有另外的一組,比你們年紀更大一些的;但你馬上就猜到我的思路,這豈不是聰明絕頂?”他看她沒有否認之意,便又道:“請容我再問一句,你說過谷主特別愛惜你,是不是因為你特別聰穎之故?”

小蘋輕輕頷首,石軒中陡然想起那谷主等人可能就要回到恆春谷來,那時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單獨和小蘋相處和向她刺探谷中情形。因此目前的時間比什麼都要寶貴,立即問道:

“俗語中有道是‘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但你們怎能個個都長得一樣?這一點真令人大惑不解!”

白衣少女小蘋淡淡道:“此事你遲早會知道,說也無妨。你見過枉死城中那許多醜女,那就是她們的貢獻了!”

剛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門外有輕微的步聲,小蘋立刻住口,兩人都向門外望去。

轉瞬間一個人現身門外,卻是那白衣女童小蓮,她把門推開一點,冷冷地望他們一眼,道:“你們當真躲在屋子裡?”

小蘋冷冷接嘴道:“果然不出那兩個老嬤嬤所料,是不是?”

小蓮突然現出佩服之色,道:“小蘋姊從來沒有料錯,這話正是她們說的!”

小蘋道:“我早就知道她們一定會在谷主面前這樣說,本來不想把鍾靈他帶入屋中,可是……”

小蓮迷惑地道:“為什麼你又讓他進屋?”

小蘋道:“很簡單,換了你也會這樣做。試想她們既然在谷主面前這樣說了,就算你來此時,見到我們不在屋中,那兩個老嬤嬤,也會對谷主說:那丫頭兒精靈得很,她一定算準谷主你快要派人去找她,便先一步離開屋子!小蓮妹妹,你想是不是這樣?”

小蓮遲疑道:“我……不知道!”

小蘋冷笑一聲,道:“你太老實啦!不要說別的,單單就她們必須挽回面子這一點,就非這麼誣栽我一下不可!對不對?”

小蓮的思想及判斷力這時已完全被她控制住,點頭道:“對,對,因為她們先說過你一定在屋內,為了面子,勢必這等誣賴你不可!”

小蘋又道:“我想反正要被她們在谷主面前誣陷,為何要空自背這罪名?倒不如真的把他帶入屋內。此事換了你,也一定氣不過而這麼辦的,是也不是?”

小蓮連連點頭,小蘋接著又道:“你不妨證實一下我的推測,等一下見到谷主,你就說我和鍾靈站在屋前,看那兩個老嬤嬤怎樣說!”

他們三人一道沿著一條花徑走去,左兜右轉,大約走了總有三四里路,石軒中和小蘋漸漸走在一起。石軒中輕輕道:“假如谷主得知在下和姑娘曾經進入屋內,便將如何?”

小蘋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可怕的,最多我們都活不成!”

石軒中摸一摸肚子,道:“我倒不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已服下毒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毒發身亡。但你卻死得太無辜啦!”

這時前面的小蓮全神貫注在路徑方向上面,無暇聽他們的談話。

白衣少女小蘋道:“谷主的毒藥蓋世無雙,他不要你死的話,絕對死不了!”

石軒中道:“反過來說,他要我死的話,立刻就得喪命,是不?但我告訴你,假如我有心違抗,除非他出手把我殺死,不然的話,我反正不吃任何東西,一時半刻之內決死不了。”

小蘋突然深深望他一眼,道:“你有違抗命令的膽子麼?”

石軒中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小蘋迅即又道:“我已經知道你要籌思一些模稜兩可的答話,所以不用說了,我不妨告訴你,谷主若要你死,只要遠遠做個動作,你就馬上倒斃!”

石軒中道:“你究竟告不告訴我呢?”

小蘋道:“這話說得好,若然你不是這樣說法,我決不告訴你。”

石軒中暗自忖道:“我已考慮過幾十種方法,最後認為這樣問法才行,你如果以為我是衝口而出,那就大錯特錯。”

耳中只聽那小蘋道:“谷主身邊有個特製的金哨子,吹時毫無聲音,但鳥獸蟲蟻卻似乎能夠聽得到,都會生出感應!”

石軒中道:“哦,他一吹那金哨子,我體中的毒藥就會發作,猝然倒斃,是不是?”

她點點頭。石軒中又問道:“假如小蓮姑娘不賣賬,把實情說出,你怎麼辦?”

小蘋道:“不會,她對那兩個老不死的也沒有一點好感,我們吃的苦頭太多啦!”

石軒中直到這時,已可以斷定這恆春谷之內,人人都有私仇。

甚至這小蘋和小蓮之間,也沒有一點友誼或情感。這種情形正是那谷主毒叟朱向冷自己製造出來,假如他不是要把所有的女孩子自小都訓練得心腸冷酷的話,她們就不會對任何人都存有“仇恨”之心。

他想了一下,道:“那金哨子這等奇怪,可惜我沒有機會瞧瞧。”

小蘋道:“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你如果要看,以後給你看就是!”

前面的小蓮突然停步,回頭冷冷道:“你們在談些什麼?”

石軒中望了小蘋一眼,等她出聲回答。但小蓮卻尖銳地道:“喂,我問的是你!”

石軒中感到甚為奇怪,道:“在下怎敢胡亂說話?萬一小蘋姑娘不高興,在下吃得消麼?”

小蓮冷笑道:“那麼你為何不想到我高興不高興?你以為她的地位比我高麼?”

石軒中怔一下,覺得難以作答,暗想此地之人,個個冰冷多疑,又沒有大小尊卑之分,照理說,這小蘋和小蓮雖是同一階層,但小蘋年紀稍大,應該算是地位稍高,可是這小蓮卻一點也不肯容讓。

小蘋開口道:“我正在告訴他以前有七個武林人誤闖枉死城的故事。其中有一個遭遇和他差不多,但不久就因心不夠狠,手不夠辣,被谷主逐出門牆,同時以他來試驗一種藥物,以至終於慘死。”

小蓮冷冷道:“這就奇了,你素來不愛說話,所以我不問你而問他!”

小蘋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我聽說你日內就要調到冰宮去,所以多跟你說幾句話,你能不能回到恆春谷來,還得看你的造化!”

小蓮面色微變,回頭向前路瞧去。歇了一下,道:“怎的你老是用不著調到冰宮去?”

石軒中內心暗暗震動,他記得當日遇見瓊瑤公主之時,曾經聽她說在踏入江湖以前,就是住在大雪山冰宮之內。目下她們口中的冰宮,無疑就是瓊瑤公主的老巢。

他時時想知道瓊瑤公主的出身來歷,這個武林中一大秘密,能夠揭穿的話,定能轟動一時。

只聽小蓮又自語道:“我會不會帶錯路呢?”

小蘋道:“假如谷主他們是在恆春別府之中,你就走錯路啦!”

小蓮罵一聲該死,道:“這些樹木花卉一轉眼就變了樣子,老是騙得人多走冤枉路!”

小蘋道:“往回走吧!讓我幫忙瞧瞧,是在那條岔路上開始錯的!”

石軒中接嘴道:“本谷陣法奧妙,而又時時變化,若是當真迷了路,怎麼辦呢?”

小蓮道:“那就只好自認倒黴!有時碰上陣中花樹變化太大,說不定要兜上一兩天才摸得清楚。”

小蘋補充道:“我們都熟知陣中各種厲害埋伏,因此最多迷路而不會遇害,但換了別人的話,那就變成步步危機啦!”

三人又往回走,轉入另一條叉路中。石軒中一路上所得的印象,總覺得谷中道路都極為相似,如果要靠在外形上辨認,當真是困難萬分,更不要說這些花樹還能迅速變化。

由他們轉回時開始,石軒中老是在考慮一個問題,這時他倒寧願她們一時找不到路徑,以便多些時間讓他慎重考慮。

那白衣少女走在最前,石軒中甚是留意她的動作;有一點令他甚感迷惑,因而無法把心中考慮之事作一決定。

那就是這個尚未成年的美麗少女對他雖是處處露出袒護之意,可是她似乎尚未長成,而且她的舉動之中,一點對他發生了男女之間感情那種跡象都沒有,因此使得他大感不解。既然她不是愛上了自己,為何又處處袒護?

要知石軒中為人光明磊落,並且一向謙虛自重,決不會有“自作多情”的可笑念頭發生;但是由於他相貌優美瀟灑,氣宇軒昂不凡。他一生之中,不知道已碰上多少女孩子對他一見傾心。

而他也時時受到這些對他傾心鍾情的女孩子的暗助。

目下那白衣少女小蘋既無絲毫一見鍾情的跡象,那麼憑什麼要暗加袒護?這個原因沒有弄清楚之前,要他下個決定,委實不易。何況他必須想到可能是毒叟朱向冷的一套手法,利用小蘋來查出自己真正的底細!

正在尋思不已之際,小蓮突然叫道:“等一等,我過去瞧瞧!”

話聲搖曳間,她的人已像一頭白鳥般飛縱向一條小徑之內。

白衣少女小蘋迴轉來望了一下,面色陡然大變。石軒中緩緩走近她身邊,道:“怎麼啦?”

她極力使自己平復如常,可是轉眼間面部的肌肉都抽搐顫動。

石軒中一望之下,已知道如果不出手的話,她就會發生劇烈的痙攣。

他原本就是俠骨義膽的大丈夫,這時忍之不住,舉手在她後心上拍了一掌。

小蘋啊了一聲,登時恢復原狀。

眨眼間那小蓮從小徑內縱出來,道:“奇怪,奇怪!”

小蘋冷冷望著她,但沒有開口詢問。

石軒中自然更不便出聲,但心中卻明白那小蓮所發現的怪事,必與小蘋有莫大關連。

小蓮沉思地繼續找尋路徑,那小蘋也不住地轉動眼珠,分明也是要解決心中的難題。

走到一條岔路路口,小蘋向右邊走去,小蓮卻向左邊舉步。

小蓮首先叫道:“你走的不對,那不是又走回你的屋子麼?”

小蘋冷冷道:“你那邊才是回到我屋子的方向,你如果不信,那就分開來走!”

石軒中已聽出她大有撇開小蓮之意,心想:“如果撇得開的話,那就最好不過。”因為他已將心中的考慮作了決定,但卻沒有一點機會。

小蓮遲疑一下,果真向那邊奔去,但只走了七八步遠,又轉回來,道:“算了,我自知谷中道路比不上你那麼熟。”

小蘋仍然冷冷的,當先向右邊走去。

三人分枝拂葉,走了一程,那白衣少女小蘋哎了一聲,道:“要命,當真走回我屋子啦!”

三丈外的樹蔭中,果然有幢屋子。小蓮道:“你真的走錯路?”

小蘋道:“難道這等事還有假的不成?”

小蓮道:“我不管,等會見到谷主,只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他,看谷主怎生猜想。”

石軒中忽然放步向屋子奔去,身法甚快。小蘋為之一愣,眼睛一轉,已看到另有一條人影,從屋子旁邊一條小徑處轉出來,欻然推開屋門進去。

石軒中跟著那道人影入屋,屋外那條小徑又轉出一人,卻是鐵嬤。

她也縱到門邊,向內看去,只見石軒中就站在入門數步之處,那個先他一步入屋的老嫗銅嬤,卻在內面桌子旁邊,手中取著那柄用布裹住的長劍。

鐵嬤在屋外冷哼一聲,道:“小夥子,你可知道本谷規矩是除了谷主之外,任何男人不得踏入本谷的任何屋子之內?”

石軒中轉回頭,微微一笑,道:“鐵嬤這話說得不通情理!在下如若被谷主收歸門下,日後必須居住屋內,難道露天打地鋪不成?”

鐵嬤冷笑道:“谷主一定收你為徒麼?哼,我看只怕未必!”

銅嬤已經把裹劍之布折開,那仙兵神物“青冥劍”登時吸引住她全部注意力,同時深感駭異。

石軒中仍然向鐵嬤道:“不知鐵嬤何以對在下有仇視之心?在下若然幸而投入谷主門下,我們就是一家人,應該同舟共濟,互相幫助,鐵嬤以為可對?”

鐵嬤冷冷道:“什麼同舟共濟,你已犯規擅入此屋,我看今日倒是有了行刑的機會,還有那小蘋,她居然讓你犯規,這一回她如果逃得過我們掌心,我就服氣她啦!”

石軒中道:“在下是見到你們進屋,才跟著進來的!你們當時應該示言攔阻才是!”

鐵嬤面色一沉,道:“好,你居然敢反咬我們一口,喂,阿銅姊聽見沒有?”

銅嬤掣出青冥劍,屋內登時閃過一道青光,森森寒氣瀰漫全屋。

她道:“別的慢慢再說,你可知道武林中青冥劍是誰家之物?”

鐵嬤凝眸一想,駭然道:“青冥劍?那是崆峒派鎮山之寶,你有沒有看錯?”

銅嬤冷笑一聲,道:“劍鞘上刻著青冥兩字,難道還會假麼?”

石軒中倏然轉身,只見那銅嬤挺劍作勢。他倒不怕對方仗著青冥劍對付自己,可是見到她口中還含著一個金光燦爛的哨子,心中不禁一凜。

銅嬤口中雖是咬著金哨子,但仍然能夠說話。她道:“你是誰?可是劍神石軒中?”

石軒中回答之前,轉頭一望,只見那門外的鐵嬤右手橫拐,左手也提著一個金哨子。

他故意退了一步,離那銅嬤更遠了一點,然後道:“不錯,我就是石軒中,我此來本無惡意,但目下一則看不慣你們這些人的兇毒殘酷,二則為勢所迫,無法不取你性命!”

要知他乃一代大俠,身份倏關,不然他猝然出手,玄門罡氣無堅不摧,銅嬤可能連念頭也未曾來得及轉動,就當場斃命。但他總不能不聲不響地偷襲,是以先退開一步,教她安心一點,不至於馬上吹那金哨,同時說明白要取她性命!

他輕喝一聲“接招”,踏前一步,雙掌齊發,隔空遙擊。

銅嬤右手青冥劍和左手鋼拐一齊掄舞,拆解他劈空掌力。石軒中化掌擊為攫抓之勢,欻然變化。舉手間已抓開對方手中鋼拐,不過左手五指發出的真氣,卻攫不動那青冥劍,敢情那青冥劍鋒利蓋世。他五指真氣一碰到劍身,登時都被切斷割裂。

那銅嬤心頭大凜,連忙運劍援救左手鋼拐的劣勢。誰知石軒中志不在此,五指疾收回來,“奪”的一聲,她口中的金哨子已吃他隔空抓奪正著,疾然向他手中飛來。

銅嬤身手已是一時之選,劍勢一變,直向石軒中撲到。

她應變得奇快,大出石軒中意料之外,這時形勢倒變成如果石軒中要接那個金哨子,則必須出手抵擋對方這一劍。

石軒中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左手運起玄門罡氣,迎面擊去,右手一招“分光捕影”,把金哨子抓在掌心。

他的玄門罡氣於今已練到收發由心之境,當真是無堅不摧,無人能夠抵禦。那銅嬤武功雖強,但一碰到他的罡氣,已知不妙,連忙收劍自衛。

但聞“達”的一聲,那銅嬤雙腳落地,雙目瞪得大大,身形搖晃一下,這才仰天仆倒。

要知石軒中目下已非昔比,那玄門罡氣已練到十分精純之境,若是以前,這一掌過處,銅嬤身軀飛退開去,非撞穿牆壁不可,但目下只被罡氣透身穿過,把內臟完全震成粉碎,仰翻地上而死。

他們這次動手,只不過是眨眼之間。門外的鐵嬤被石軒中身影遮住一半視線,瞧得不大清楚,是以直到銅嬤無聲地仰翻地上,她才發覺不妙。

她正要退時,腦後一縷冷風急襲而至。她這一驚非同小可,疾忙向前彎腰,一個大轉身,手中柺杖藉著轉身之際,猛掃出去。

那個奇襲鐵嬤之人,正是白衣少女小蘋。此女心計高人一等,剛才偷襲的一招,正是要對方這樣閃避!這時只見她玉手鬆處,兵器已順勢脫手擊去,結結實實地擊在鐵嬤腦袋之上。

那白衣少女小蘋用的兵器,正如那四郡主一樣,都是玄冰尺。

那鐵嬤武功本來甚強,但一則萬萬想不到小蘋這個谷中的人竟會出手偷襲;二則那小蘋工於心計,料敵如神,同時又熟知鐵嬤的武功,攻其所必避,又算準她閃避的方向,出其不意,玄冰尺脫手擊去。是以鐵嬤一身武功,還未及用出來,就已倒地。

石軒中舉眼一瞥,只見那鐵嬤頭顱迸裂,死狀甚慘。

那白衣少女小蘋正俯身在那老嫗碎裂的腦袋旁邊,撿起那根玄冰尺。

他輕輕皺一下眉頭,再向屋外望去,只見那個白衣女童小蓮躺在地上!她仰天而臥,面部及胸前沒有半點血跡。

石軒中道:“小蘋姑娘可是也把那小蓮姑娘殺死了?”

小蘋倚在門邊,玄冰尺垂靠在裙腳邊,淡淡問道:“你就是石軒中?”

石軒中肅然頷首,道:“小蘋姑娘可是有什麼見教?”

他見她不答剛才那個問題,便明白那小蓮之死,一定是被她在後面突然出手,所以才死得無聲無息,而因此她才不回答自己所問的話,於是他也不再追問。他神色一旦變得肅穆,登時顯得威勢迫人。

小蘋本來冷淡和不在乎地望著他,但這刻似是被他氣度威勢所懾,怔了一怔,道:

“見教兩字不敢當,倒是有幾個問題要請問你。”

石軒中道:“姑娘請說!”

白衣少女小蘋道:“你要殺死我麼?”

石軒中緩緩道:“姑娘與石某有助而無害,怎會無故加害?”

她道:“石大俠可曾和公主交過手?勝負如何?”

石軒中道:“我們雖然見過面,也交過手,但都不算正式較量,所以那一次石某雖然佔了上風,但卻算不得分出勝負!”他歇一下,接著道:“瓊瑤公主踏入江湖之後,你們就斷絕了消息麼?”

她點點頭,道:“這恆春谷一向秘密萬分,谷主為了不讓武林任何人查出此地,所以不與公主互通消息。”

石軒中道:“你目下出手殺死兩人,等會見到谷主時,不知如何交待?”

小蘋道:“我被迫施展毒手,後事如何安排,還未想到妥善辦法!”

石軒中聽了甚不以為然,只因就算放在屋內的青冥劍被兩老嫗發現,卻也算不得為勢所迫。尤其那白衣女童小蓮,首先被她在背後暗算斃命,難道也是為勢所迫,必須置小蓮於死地?

他這時恢復了原來面目,便不再掩飾自己喜怒之情。因此心中的不滿,都流露在面上。

小蘋察言觀色,便已明白,突然幽幽嘆了一聲,道:“今日之事,實在怪不得我手段毒辣。首先是小蓮發現了我的秘密;其次這兩個老嫗更是屢欲加害於我,所以也把她們殺掉滅口。”

她又嘆息一聲,顯然情緒波動甚劇。她接著又道:“小蓮剛才在小徑之內,發現我父親的墳墓,那是我費了許多日子,才把我父親的屍體從冰雪中掘出來,葬在那兒!”

石軒中訝道:“令尊竟是死在冰雪之中的?”

小蘋道:“他雖是死在冰雪之中,但其實卻是被谷主所害!”

石軒中眉頭一皺,道:“這樣說來,那毒叟朱向冷與你竟是有著殺父之仇了?”

小蘋道:“可以這麼說,但事實上我卻不能怪他!”

“這就奇了,為何又不能怪他?”

小蘋道:“本谷之中所有的女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因為均是自幼就被抱到此地。我是兩歲之時來的,由於我天生較常人懂事得早,兩歲時的事情,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雖然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可是卻記得他們的相貌,我父親原來也是武林中人,就是川北道上的宗治”

石軒中插嘴道:“原來令尊就是飛星趕月宗治,我很早就聽過他的大名。”

她聽石軒中說知道她父親的名氣,不禁高興地笑一笑,道:“我是把他遺體挖掘出來之後,在他衣袋中找到一些書信文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也有了姓氏啦!他不知所為何故,和好幾個武林同道闖入大雪山來,居然誤入枉死城中,但沒有被那些醜女駭死,結果找到這恆春谷來!”

石軒中道:“他們的膽氣真不錯,那枉死城當真恐怖得很。”

宗小蘋道:“谷主發覺後,立刻把他們誘出谷外,讓他們通行那著名的‘斷魂峽谷’,這斷魂峽谷長達三十餘里,路途曲折,兩邊夾峙的冰山雪嶺都高入雲霄,無法攀登。這條峽谷因為老是有冰崖雪嶺崩塌,尤其是有人穿行其中之時,一聲低微的謦咳,就足以引起雪崩。谷主說:只要他們安然穿過這條斷魂峽谷,便可以讓他們活下去!我當時雖然認得其中一個是我父親,可是不知何故不敢向谷主坦白求情,終於我父親他們全體生埋在冰雪之下,活活凍死。我雖是十分悲傷,可是這種情形之下,卻怪不得谷主,只好設法把父親遺體挖出來,在那小徑內造個小墓,立了一方小小石碑,誰知被小蓮發現,因此不得不殺她滅口!”

石軒中道:“小蓮姑娘雖是見到令尊之墓,但就算她把此事通盤報告谷主,你認為谷主一定就會對你處罰麼?”

宗小蘋道:“谷主的為人,當真是心黑手辣,毫無感情可言。

他如若知道這回事,這一來他就是我的殺父仇人,為了先發制人,根絕後患,自然先一步下手將我殺死!”

石軒中把青冥劍插向背上,四顧一眼,但見四周花樹悄然,毫無異狀,當下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行討論,請問你如何安排以後之事?”

宗小蘋緩緩道:“我目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就是迅速逃離此處,永遠遁隱於人海之中。恆春谷及冰宮雖是有耳目遍天下,但我只要不露出一點武功,做個最平凡的人,這一輩子他們別想找得到我!”

石軒中道:“姑娘說得不錯,你如隱遁人間,安分守己,此生自可無事!”

她接著道:“第二條路不能告訴你,對不起!”

石軒中道:“沒有關係,我此來並無毀滅恆春谷之意,只不過想找一點藥物而誤入枉死城中。目下之事好生令我為難,只因我時間無多,必須趕緊找到藥物離開此地,可是既然又知道毒叟朱向冷惡跡不少,又應該設法制止,不讓他能夠繼續為惡。”

他低頭瞧瞧手中那枚金哨子,又道:“現在我自家也有了麻煩!”

宗小蘋聰明絕頂,已猜出他話中之意,便道:“你本來以為那毒藥喝下之後,既可暫時沒事,那就不要緊了,卻想不到這種毒藥竟是用金哨無聲之聲催發的,是不是?”

石軒中道:“姑娘說得太對了,假如是慢慢發作的毒藥,我除了當時喝下便即運功將那杯毒藥化為氣體,大部分從口鼻中排出體外之外,尚有小部分只須略假時日,就可完全清除。但這等毒藥既然完全不同,我可就沒有把握能不能轉變!”

宗小蘋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當時你要喝下毒藥之前,老是設法拖延時間,竟就是暗中運功以便抗禦毒藥了?假如那時不給你時間,你又如何呢?”

石軒中道:“問得好,若然我沒有充分準備的時間,也許不敢服下那杯毒藥!現在趁姑娘尚未離開之前,可否請姑娘指示一下此穀道路?”

宗小蘋想了一想,道:“我如果把谷中的道路告你,豈不是當真變成叛逆谷主?”

石軒中默然不語,暗自忖道:“此女適才行為,雖已屬於叛逆之舉,但我一生仗義行俠,敬重忠孝節義的人,目下豈能出口教她反叛故主?”

要知石軒中身為一代大俠,胸襟磊落正直,他可以勸人改邪歸正,但不能勸人叛逆師門,弒殺故主。是以一時感到左右為難,無法開口。

宗小蘋冰冷的神色中,透出一絲微笑。石軒中突然揮手道:“你走吧,最好趁早離開此地,毒叟朱向冷所作所為,雖是罪應誅戮有餘,但你身份不同,不能參與此事。”

宗小蘋緩緩道:“古來不是有過不少大義滅親之事麼?為何你不這樣勸我?”

石軒中道:“不錯,但那是不得已之舉,試想你雖然知道令尊死在谷主之手中,尚且說怪不得朱向冷,可見得他對你恩義有加,令你不易忘懷;假如他肆虐人間,而又無別人可以制裁,非你不可,那時你才有此責任;否則徒然令你終身遺憾於心,有何益處?”

宗小蘋瞠目道:“你替我想得十分周到,哎,你的大名我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仁大義的事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此我們有時談論,總以為你雖是號稱為武林第一位美男子,但由於胸襟磊落,定然不善體貼別人。現在才知道以前完全想錯,怪不得朱玲跟了你之後,死心塌地!她真有福氣。”

石軒中被她當面大捧一場,不覺也感到不好意思,當下道:“姑娘對石某的印象多是傳聞之言,事實上我也不過是個平凡之人。目下我要去找毒叟朱向冷,看在你的情面上,我存著不取他性命之心就是!”

他這話留有後步,那就是假如毒叟朱向冷當真是十惡不赦,或者為勢所迫的話,仍然會取他性命。

宗小蘋笑一下,隨即又收斂住笑容,淡淡道:“那麼我這就走啦!”

石軒中從她的笑容之中,忽然記起那瓊瑤公主,不禁怔一下,忖道:“那幾位郡主對我說過,瓊瑤公主一生都不曾笑過,獨獨對我笑過幾次之多。她們既是飽受朱向冷的訓練,永遠以冰冷心腸和麵目向人,怪不得一生都不肯笑一下,由此看來,瓊瑤公主對我頗有好感,已是無可置疑之事!”

宗小蘋已隱沒在花樹之中,突然又從一叢淺藍色的花後露出頭來,冷冷道:“石大俠,你自信走得出此谷麼?”

石軒中道:“我凡事盡力為之,相信此谷所佈置的花樹陣法還難不住我!”

他回答之際,心中大感驚異,只因這宗小蘋不但聲音完全回覆原有的冰冷,而且眼神之中,也似乎有點不一樣。是以他十分用心地注意她和細細尋思。

宗小蘋道:“我是先說有兩條路可走,你為何不問問我關於第二條路?”

石軒中道:“假如姑娘肯告訴我,我自然洗耳聆聽!”

宗小蘋冷冷道:“我如要留在此谷之中,只要設法接近你,使你毫不防備,然後突然把你殺死,那就是第二條路!”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此路有點不通吧?朱向冷一看那小蓮和鐵嬤的死狀,就知道是你下的手!”

宗小蘋道:“那也不然,我只須說,因見你不畏金哨催毒,是以只好犧牲她們,取信於你,才能和你接近!”

石軒中道:“這一番言詞的確十分巧妙,不過你既然不用第二條路,說也無益”

宗小蘋突然從樹後走出來,道:“我一個人恐怕跑不了多遠,還是跟著你吧!我帶你去找尋谷主,假如找得到他而你又能把他制服,那樣比起目下我獨自逃跑更好!”

她的聲調冷漠之極,石軒中聽在耳中,十分不舒服和奇怪。

他道:“你如自願這樣做,我當然求之不得。只要見到毒叟朱向冷,相信今日就是他惡貫已滿,應該遭報之時!”

宗小蘋向右邊一條道路指道:“我們試從這條路走,雖然有迷失之險,可是如果成功,我們就神鬼不知地出現在他身邊!”

石軒中邁步走去,一面道:“那麼你和我一同前行,免得不幸遭他暗算!”

她果真和他並肩而走,石軒中銳利無比的眼光,只向周圍搜索,一點也沒有注意身側的她。

走了數丈,路徑越來越狹,兩邊都是密密的花樹夾峙。

宗小蘋忽然伸手挽住石軒中的臂膀,冷淡地道:“這樣我們就不會分散丟失了!”

石軒中漫應一聲,本來這宗小蘋長得美麗之甚,雖然年紀稍輕,只有十六七歲,但她那種青春光彩,卻另有動人之處。

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就算對宗小蘋毫無意思,可是目下被她這樣緊靠著走,彼此身體相觸,敢說沒有人不會情懷盪漾的。

誰知石軒中此生所識的美女不計其數,幾乎都對他發生感情,因此對於這個尚未完全成熟的美麗少女,他當真一點也不動心。

當然他一身正宗內功幫助他鎮靜心神之力也不少。

又走了數丈,宗小蘋掛在他臂上,宛如小鳥依人,幾乎不用出力開步走。

她輕輕道:“石大俠,聽說你的劍術已經達到通神的地步,武功之高,自然不必再說,可是以你這種不可一世的人物,不知是否也有弱點?”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當然有啦!”

“你的弱點在哪裡?”

石軒中道:“感情,這是我一生最主要的弱點,可是卻無法改變!”

那宗小蘋也是練的上乘武功之人,自然懂得他的話中含有至高無上的武功要旨,而並非和她胡謅搪塞。當下道:“假如你一出世就受到嚴格的訓練,這一弱點就可以消除啦!”

石軒中道:“那也不盡然,對某些人來說,你說的辦法也許有效。在習藝練功之際,要比同樣沒有受過嚴格感情訓練的人進境神速得多!可是你要知道,武功到了某一境界之後,再往上進,就需要以全部感情貫注入武功招數之中,而不是把與生俱來的感情嚴拒於武功的門外!”

她輕輕啊了一聲,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這種道理!”

石軒中道:“聽起來好像很玄奧,可是事實上十分簡單。譬如你一招擊去,能夠有如自然運行,身心俱與天地渾然一體,那時就算有無數刀劍砍擊在你身上,也不能傷你分毫。試想誰能把宇宙傷得分毫?又試想誰能抵禦大自然的威力?如海嘯地震,火山颱風之類的災害侵襲?”

她聽得十分入神,最後嘆息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武功要練到同參造化之境,必須把感情完全化入,如同長天無所不覆,大地無所不載,是也不是?”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正是這樣,但切不可以躐等而進,否則徒然自食其害!”

宗小蘋怔了一陣,又道:“除此之外,你身上有沒有弱點?譬如說死穴、罩門之類的弱點?”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心中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那就是他隱隱泛起不可信任這個白衣少女的感覺!

可是按理說她不應對自己不利。因此他不能稍為遲疑,以致露出絲毫不信任她的意思。

他坦白地道:“我是修煉正宗內家功夫的人,講究的是功參造化,與天地渾然同體。如果練到功行圓滿,那時有如宇宙常存,但反過來說,如若功行未滿,那就有如無所不載的大地,只須用點小氣力,也可以挖個大洞。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她緩緩道:“大致上懂得啦,但還不十分明白,我得細細想一下!”

這時前後左右花樹迷離,有時出現六七條岔道,令人眼花潦亂,不知該向哪一條路走?

又走了一程,石軒中忍不住問道:“你肯定未曾走錯路麼?”

宗小蘋輕震一下,道:“這個我可不敢肯定答覆,你可是覺得不對?”

石軒中沒有回答,但心中卻尋思道:“我不是沒有涉獵過陣法之道的人,照目下這等走法,分明似是快要陷入此陣樞府禁地的樣子!”

眼前仍是花樹密植,路徑甚狹,他們走了數步,突然在前面丈半之處,出現了一個人。

石軒中登時停步,那人冷冷道:“劍神石軒中不去赴瑤臺之會,卻跑到老夫恆春谷來,傷我谷中之人,不知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沒有立刻回答,心中迅速地想道:“以我的耳目,居然沒有發現附近有人,難道這毒叟朱向冷的功力之高,竟到了這等駭人的地步?若然他當真這等高明,我乾脆棄劍就縛,不須作徒勞的掙扎啦!”

毒叟朱向冷又道:“石軒中,你並非泛泛之輩,何以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石軒中仰天長笑一聲,道:“石某不辭千里奔波,到你這恆春谷來,自然有我的道理,不過目前卻恕難奉告!”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的武功雖然強絕一世,號稱劍神。但今日陷身在老夫恆春谷中,已等如自投羅網!”

他的話聲竟是那樣的充滿信心,態度又鎮定異常,石軒中不由得不信了幾分。

毒叟朱向冷又接著道:“因此你雖不願回答何故來此的問題;老夫仍然要設法問你!”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如果不肯回答,不知谷主有什麼方法可以逼得出來?”

毒叟朱向冷道:“對付你這種人,威迫利誘都萬萬不行,對不對?”

石軒中道:“不錯,但除了威迫利誘之外,谷主還有什麼妙法?”

毒叟朱向冷道:“當然有啦!那就是由於你是個最講理的人,老夫只一味跟你講道理,豈不就行了嗎?”

石軒中默然有頃,才道:“只要你的道理能令石某心服,那就只好說啦!”

宗小蘋一直扳住他臂膀,似是十分害怕毒叟朱向冷的出現。

不過石軒中卻感到她身體絲毫也不顫抖,縱使適才朱向冷突然出現之際,她也沒有特別的例如猛可一震的表現。

他的念頭只轉了一下,便又全神貫注在對面的敵人。

毒叟朱向冷緩緩道:“老夫數十年來足跡不離大雪山區一步,石軒中你找到我頭上,未免欺人太甚了!”

石軒中凜然道:“你雖然足跡不離大雪山區,但惡孽滿身,正是人人皆可得而誅之,那枉死城中的許多女子,就是你最大惡行之一!”

毒叟朱向冷又緩緩道:“然則照你的話推測,你竟是為了行俠仗義,才來到老夫的恆春谷了?”

石軒中不理不答,朱向冷又道:“當然事情不會這等簡單,你一定是為了救什麼人,才深入到大雪山中的恆春谷,是不是?”

石軒中暗暗好笑,心想自己本是為了求取“雪蓮”才到此地,可是那毒叟朱向冷卻以為自己要救人而來,竟是完全猜錯。由此更可證明毒叟朱向冷和外面的瓊瑤公主完全斷絕消息,否則對於自己的行蹤,怎會全無所知?假如知道自己的行蹤,便可以瞭然目下武林局勢這麼緊張,豈有時間分身來此地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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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死生兩難

他沒有回答,毒叟朱向冷哼一聲,道:“可惜你棋差一著,枉死城中你應該立即出手,那時也許還有希望;但現在就算你逃得出恆春谷,也不中用!”

石軒中心頭一凜,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枉死城中二百可憐人都盡皆被你害死?”

毒叟朱向冷笑道:“當真是聰明得很,老夫舉手之間,那座冰峰已經完全崩毀,目下你連瞧一瞧那些屍體都辦不到!”

石軒中心中怒不可遏,真想掣出青冥劍,撲過去殺死他。但一來想到對方武功可能比自己還高,二來縱然自己想錯,這一下撲過去可以把他一劍殺死,但殺死他之後那雪蓮豈不是更加無法找到?三來那宗小蘋挽住自己手臂,要甩開她才掣劍,動作之間就不能一氣呵成。有這三個原故,他才暫時容忍不發。

毒叟朱向冷眼見他面色變來變去,心中甚感得意,冷笑數聲,戟指指著宗小蘋道:“還有一個你要救的人,那就是她。若然你逃得出此谷,老夫略施手段,此女就變成枉死城中那些醜女一樣,那時不知你會不會救她?”

石軒中怒聲道:“你用什麼手段把那些女子們都變成那等樣子?”

毒叟朱向冷道:“目下告訴你也無妨,老夫已研究成功一種變形液,能夠使所有的女孩子都長得一模一樣。”

石軒中更加憤怒,凜然道:“個個都長得那麼醜和暗啞,這種藥有什麼用處?”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想錯了,那又是另一種變形液,而我剛才說的一種,卻能夠使任何女孩子都長得和她一樣!”

他指一指宗小蘋,又接著道:“想不到我一生制煉各種毒藥,卻能製成這種藥物,能夠把平凡的花卉變成異種仙品!”

石軒中肅然道:“你這種成就固然足以震驚天下,但那些供作試驗的數百女孩卻未免太慘,你這人當真是死有餘辜!”

毒叟朱向冷仰頭冷笑道:“老夫暫時尚不能死,等我把這種變形液最後一個難題也解決之後,才能甘心。”他似是說得興起,因此不等石軒中詢問,便又接著道:“你看,像小蘋那等好看的女孩子,但只要不繼續按時服用某種藥物,她便立刻變成又老又醜的女人,就像那金、銀、銅、鐵四女一樣。”

石軒中直到這時才感到宗小蘋身體一震,但這刻已無時間安慰她,迅即追問道:“就是剛才那兩個老嫗麼?”

“不錯,本谷主以她們做試驗品,逾期不讓她們服用藥品,哼,轉眼之間,就變成那等老醜的樣子,她們其實才二十歲不到!”

石軒中接口道:“只不知你這種變形液可有什麼解法沒有?”

朱向冷道:“當然有啦,可惜目前只有這個解法!”

石軒中接口道:“我雖然對醫藥之道十分外行,但曾經聽人說過這大雪山特產‘雪蓮’可解千毒,是不是就用雪蓮解救?”

毒叟朱向冷麵色微一沉凝,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錯,雪蓮誠然能解千毒,但經我多年精研,這種變形液卻非雪蓮所能解救,除非是雪蓮中的‘千年蓮實’,目下世上尚未有藥物可以解救?”

石軒中道:“千年蓮實是什麼?你剛才不是說過有過解法的?”

朱向冷淡淡掃瞥白衣少女宗小蘋一眼,道:“千年蓮實乃是天材地寶之一,平常之人若然服下千年蓮實,不但可解體中任何病毒,而且明目輕身,延年益壽,最少也可以活上兩個甲子,到老死之日,顏色仍如少年,端的是天地造物中一樁極為稀罕寶貴之物。不過老夫在大雪山住了數十年,還未曾找到這種千年蓮實!”

石軒中暗想,假使自己無意中弄到這麼一粒,帶回去給朱玲服食,那時傳誦人口的“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兩句,可就不適用於朱玲啦!

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個飄渺不著邊際的幻想,但當他想到朱玲可以從此之後,永不憂慮她的容顏會隨時光凋萎,她該何等興奮快樂?這一絲幻想,使得石軒中眼中射出深情的神采。

毒叟朱向冷又道:“如果你想碰一碰這等曠世奇緣,我可以把數十年的大秘密告訴你,那就是在此谷左側斷魂峽谷之內,數百年來曾有一個傳說,說是此峽谷之內終有一天會出現千年蓮實,不過那千年蓮實出現之際,當真不大好受,據說那時候四周百里之內,處處冰雪崩裂,任何人在此大雪山山區之內,都可能喪失性命,更別說要去找那千年蓮實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傳聞之言,究竟不能盡信,假使那千年蓮實出現之時,當真有這等冰雪崩裂的現象,那時人人自顧不暇,誰還能細心搜索那千年蓮實?”

朱向冷道:“那也不然,譬如我住在這恆春谷中,沒有冰雪崩塌之虞,只等有那麼一天,老夫登高遙望,若然發現有五彩光輝籠罩某處,便可知道千年蓮實出現的位置了!”

石軒中真想問一問他,若果得到千年蓮實之後如何安排?自己服下?還是送給別人?但轉念想到這些都是題外的話,便不再說。

毒叟朱向冷歇了一下,接著道:“關於變形液唯一的解法,迄至目前為止,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當她們死了之後,半個時辰之內,就恢復她們原來的身材容貌!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那銅鐵兩女及小蓮!”

宗小蘋打個寒顫,跟著似是想到什麼可怕之事,嬌軀輕顫不已。

石軒中突然對她泛生出憐憫之情,輕聲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儘量不取他性命,只要他能活著,你就可以設法要他多製藥物,以便你長期服用。現在不必怕,我得設法和他交手才行!”

宗小蘋的手鬆了一下,但立刻又把他的臂膀抱得緊緊,似是驚懼太甚,不敢離開石軒中。

石軒中為人聰明機警,而且膽大心細。這時驀地想起一事,迅速尋思道:“那毒叟朱向冷如果武功高於我,為何和我說了一大堆話,還不動手?若然他武功不比我強,則何以他能潛蹤匿聲直至現身之際,我才發現?關於這兩點,如果他武功真的比我強,則一切都不用多想,想也無用。如果他武功弱於我,那就太值得尋味了!”

這時毒叟朱向冷那對冷酷無情的眼光,一直在石軒中和宗小蘋面上掃來掃去。

石軒中迅速地接著想道:“他如是自知武功比不上我,那麼為何要現身攔住去路?這刻又在等待什麼?難道是等我自己倒斃麼?”

念頭轉到這裡,登時運起玄功,檢查全身。真氣運到腰間“期門”和“日月”兩大穴道之時,忽然感到有點不對,好像已被一種極為陰寒之氣所侵,竟把這兩大穴封閉住大半。

這“期門”“日月”兩穴俱屬少陽陰經,若然完全封閉,重則立刻斃命,輕則雙足癱瘓,寸步難移。

最使石軒中動火的是這兩穴俱是在宗小蘋倚住的這一邊,因此顯而易見侵入穴道的陰寒之氣,乃是宗小蘋暗中施為。

他心中雖是勃然大怒,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一面作種種應變的準備,一面故意開口說話。他故意說話之故,便是明知對方既是等待自己不知不覺中失去抵抗力,這一段時間之內,定然是有問必答,以期吸引住他全部注意力,好讓宗小蘋得手!

他道:“朱谷主的一身功夫,實在令人佩服。”

毒叟朱向冷想不到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微微一愣,道:“老夫聽不懂你的意思!”

石軒中道:“石某並非向谷主開玩笑,確實覺得谷主武功高明,石某自愧弗如!”

朱向冷又愣了一下,突然大笑道:“是不是老夫在你面前突然出現,而你事前毫無所覺!”

石軒中道:“正是這樣!”

宗小蘋輕輕道:“他有陣法掩蔽啊!”

石軒中這才恍然大悟,耳中又聽到宗小蘋低低道:“你趕緊向他挑戰,一面移上前去,我故意不肯離開你,他就不會逃入陣中啦!”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我如果不是查出‘期門’、‘日月’兩穴的異狀,這刻非上個大當不可,哼,哼,你們以為石軒中就不會弄點狡猾麼?”這念頭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口中大聲道:“朱谷主可敢和石某交手?”說時人向前走,跟著又道:“姑娘暫時鬆開手,我得拔劍啦!”

宗小蘋用恐懼的聲音道:“啊,不,若果我鬆開手,很快就被陣法隔開,連聲音都聽不見啦!”

石軒中一邊向前走,一邊道:“雖然如此,但你如不鬆手,教我如何應敵?”

說時,已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一丈之處。毒叟朱向冷似是因宗小蘋尚自纏住石軒中,料他一時騰不出手,故此毫不戒備。

石軒中斗然大喝道:“宗小蘋,你以為石軒中容易欺騙的麼?”

喝聲中健臂一甩,宗小蘋哎了一聲,嬌軀直飛開去,跌在七八尺外的樹叢中。

石軒中手臂一甩之際,已迅快無倫地掣出背上青冥劍。

但見青光有如電掣般打個閃,已攻到毒叟朱向冷前胸。

毒叟朱向冷眼看劍勢凌厲,無法向兩旁花樹內竄入,只好用盡一身功夫,一面出掌橫擊敵劍,一面縱身倒退。

石軒中手上青冥劍的森森青光,如影隨形般罩住毒叟朱向冷的身形。口中朗聲喝道:“朱向冷你目下不須閃避,我石軒中決不暗算於你,但也不甘被人暗算。你拔出兵刃,我們公公平平地較量,總要教你死而無怨”

毒叟朱向冷久聞石軒中為一代大俠,平生光明磊落,一諾千金。聞言連忙收攝住慌亂的心神,站定身形。果然石軒中的青冥劍掣了回去。

他從衫底下取出一個長約兩尺的玉匣,順便向宗小蘋那邊偷覷一眼,只見她身軀壓躺在一叢矮矮的花樹上,雙目緊閉,分明已經斃命或昏絕!心想,不知石軒中使的什麼手法,這等厲害。

他迅即把全部精神集中在面前這個強仇大敵身上,暗念,這石軒中聽說輕功之佳,天下無雙。只看他剛才追蹤迫敵的身法,便可知傳言不虛。因此目前自己雖有陣法掩蔽之利,卻也難以利用。

石軒中朗朗道:“我給你的時間已不算少,今日就算取你性命,也極為公平,接招!”

他面色一整,變得萬分嚴肅,手中青冥劍不徐不疾地當胸刺去。

毒叟朱向冷已把玉匣揭開,取出一支長度不及兩尺的白色細杆。

此時隨手把玉匣丟開,“啪”的一聲落在石軒中左方後面數尺之處。

要知這毒叟朱向冷乃是武林奇人九華逸叟的師弟,一身武功不同凡俗,加上數十年苦修之功,已可列入當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內。

只見他白色細杆起處,突然幻出數十點白光,從劍光四周反擊石軒中腕臂。

石軒中劍勢微微一滯,尚未變化。那毒叟朱向冷業已施展九華派秘傳心法,展開快攻,轉瞬之間已攻了六七招之多。

石軒中暗暗佩服九華派武功心法,果然別具威力。當下也一招一式地使出師門稱雄天下的“伏魔劍法”,由小九式開始。

他的劍法比起毒叟朱向冷的白色細杆,顯然緩慢得多。

但奇就奇在這裡,石軒中雖是一劍一劍發出劍光也不甚強。

然而對方卻似乎無隙可乘,空自杆發如風,進退急疾,卻無法使石軒中後退半步。

石軒中將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依序施展,使人感到這一路劍法高秀超逸,綿密精嚴。要說他失之於方正,卻又步步為營,無懈可擊;要說他失之寬厚,卻又每有獨到之著,使對方攻勢全部瓦解。

他跟著便施展大九式,這一路劍法氣勢磅礴。使得那毒叟朱向冷生出一身武功無法施的窘感。

轉眼間石軒中已規規矩矩把伏魔十八劍依次使完,氣勢雄深雅健,兼而有之,果然不愧是武林景仰的“劍神”風度。

這時,毒叟朱向冷心中已經認輸,明知再戰下去,絕無反敗為勝之望。但此人心地毒辣偏激,越是這樣,越發不肯罷手。

石軒中劍勢陡收,朗朗道:“你接得住石某師門十八劍,足見武功之高,非時下練武之人可比。石某念你修為不易,因此在施展殺手之前,給你一個最後機會。”

毒叟朱向冷大大喘幾口氣,極力乘機調運真氣。片刻後才答道:“你在老夫奇陣禁地之內,早晚要落在老夫手中,居然還敢口出大言,實在可笑得很。”

石軒中劍眉輕皺,忖道:“他明明在武功上非我敵手,難道真不相信我能取他性命?抑是此陣厲害萬分,他堅信足以困住我?”

毒叟朱向冷接著道:“老實告訴你,老夫決不甘心死在你劍下,雖然老夫死後,你無法生出此谷,但那畢竟是下策。現在你有話快說,不然就來不及啦!”

石軒中朗笑一聲,道:“谷主鬥志之強,信心之堅,令人佩服。石某再出手,就不存分毫容讓之心,請谷主千萬注意。除此之外,石某尚有一條路讓朱谷主選擇,那就是痛悟前非,束手讓石某廢去一身武功,然後依石某的計劃,多積善功。如能接受石某忠言,朱谷主如今放下屠刀,猶為未晚!”

毒叟朱向冷仰天冷笑道:“這就奇了,老夫平生不知何謂善惡,所作所為,或許你以為萬萬不可赦免。但目下居然留我生路,大概老夫對別人尚有某種價值,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道:“石某不與谷主嬉談,確實想仗谷主之力,挽回武林一場浩劫!”

毒叟朱向冷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當下道:“假如我不肯呢?”

石軒中道:“那麼今日斷不容你逃生!”他說得那等斬釘截鐵,一來是表示他已下決心;二來他剛才向毒叟試了一十八招,已有自信可以殺死對方。

朱向冷緩緩道:“話說回來,假如老夫首肯的話,又如何挽救那場浩劫?”

石軒中道:“只要你肯,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毒叟朱向冷道:“要老夫答應也不太難,只要答允老夫的條件,那就是:一,不許廢去老夫武功;二,不許干涉我私人之事;三,不許洩漏我恆春谷秘密。最後一點是你發誓不得再到此地來!這四個條件其實算不了對你有所要求,只不過不要你再來侵擾老夫而已!”

石軒中尋思道:“我若答應了他,則這朱向冷日後所做惡孽,等如我親手做下一般。再說那枉死城中兩百可憐女子的性命,難道就白白斷送?我今日如果不能替她們報仇,只怕她們的冤恨永遠無法清雪!”

可是他又想到武林無數高手的生命,此刻業已掌握在他手中,假如他不答允的話,目前已知道的起碼就有少林白雲大師、峨嵋太清真人、武當金府真人、碧螺島主於叔初、鬼母冷婀等人,身敗名裂!

這件事關係重大,因此他被這兩個矛盾的念頭弄得十分彷惶和痛苦。

那毒叟朱向冷耐心地等候,毫無半點催促他快點決定之意。

他的目光有時迅速地掃向地上,那都是趁石軒中不看著他之時才閃目去看,是以石軒中一直沒有發覺。

過了一陣,石軒中道:“你既然提出四個條件,足見你也有知人之明,深信石某的青冥劍能夠把你解決,是不是?”

朱向冷聳肩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根本毋需侮辱我,因此……是不是故意說出來,以作你講價的籌碼?”

石軒中心中暗罵一聲“好狡猾的老狐狸”,面上卻浮起同意的笑容。

朱向冷道:“好吧,就算你此言乃是事實,又怎麼樣?”

“我覺得你應把性命價值提高一些,那就是說:你答應助我挽回武林浩劫之後,我就不取你性命,並且答允你四點條件的後兩點。”

毒叟朱向冷道:“你的意思說,要廢去我的武功。只替我保守恆春谷的秘密及永遠不再到此地。哼,那不如全部不答應的好。

我如失去一身武功,恆春谷的秘密要之何用?”

兩人僵持一陣,石軒中肅然道:“你寧死也不肯改變心意麼?”

說時,迫近兩步。

毒叟朱向冷決然道:“不行,老夫如若失去一身武功,倒不如立刻死在你劍下!”

石軒中為難萬分地反覆尋思,尤其到了這等最後決定的關頭,更使他浮起窘迫之感。

過了半晌,石軒中毅然道:“好吧,我答應你四個條件就是,假如你……信得過我,那就……立刻把雪蓮給我。”

他說話忽然變成有點斷斷續續,好像是跑得氣喘之時,無法一口氣把話說完似的。

毒叟朱向冷定睛望著他,眼中射出興奮殘忍的光芒。

石軒中忽然感到不妙,頭腦間似乎有點昏迷,這一驚非同小可。

要知他自從修習玄門正宗上乘內功,就已百病不侵。及至他服過千年參王,又得到達摩祖師的一式坐功為輔,目下幾乎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軀,連毒藥他都敢喝下去。

這刻忽然感到昏眩,此一現象當真非同小可。他也不管大敵當前,連忙閉上眼睛。

毒叟朱向冷大聲道:“這些雪蓮你拿去吧,喂,你睡著了麼?”

但見石軒中眼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得開,身軀隨之搖搖擺擺。

毒叟朱向冷仰天大笑道:“老夫費了二十年苦功,把鳳尾香煉到無色無臭。石軒中你能夠忍受了這麼久,已經算得是天下無雙啦!哈,哈,目下倒是老夫要不要取你性命的問題啦!”

他笑聲一歇,目光向地上望去,只見剛才丟在地上的玉盒,此刻仍然打開,但本來青色的內層,此刻已變成白色。

石軒中身軀搖搖欲倒之際,陡然大喝一聲,虎目猛睜,底下一掌隔空劈去。

朱向冷懍駭交集中疾然躍避,身形甫動,已吃石軒中掌力擊中,震開七八尺之遠,壓壞了無數花樹。

石軒中一掌劈出之後,突然腦際“轟”的一聲,便人事不知,摔倒地上。

要知他發覺不妥之際,事實上中毒已深,全仗一生修煉的是玄門正宗內家功夫,攝心之力特強,所以還能勉強支持。

當時他也曾運用僅有的神智測度一下形勢,情知就算自己功力精深,可以復原。但敵人虎視身前,假如潛心運功,非遭暗算不可。是以與其吃他暗算,倒不如冒個大險,希望出手把他擊斃。

他把全身功力運聚掌上發出之後,登時支持不住,暈倒地上。

這恆春谷中一片寂靜,在這條小徑上先是一個白衣少女躺在樹叢上,跟著就是石軒中仰臥在小徑上,再遠處就是那毒叟朱向冷,僕俯在樹叢枝葉中。過了半晌,毒叟朱向冷突抬起上半身,嘴巴一張,連吐數口鮮血。

這毒叟朱向冷的嘴臉被鮮血弄汙,顯得難看和可怖。

他的雙眼神光渙散,顯然因內臟已受到極嚴重的傷勢,是以別說一身武功,連性命也危在呼吸間。

小徑上的石軒中和再過去的白衣少女小蘋此時仍然動也不動。

毒叟朱向冷緩緩站起身,但見他搖晃了一下,幾乎仆倒。

他獰笑一聲,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到石軒中身邊。

那支長約兩尺的白色細杆還在朱向冷手中,他揮杵擊在石軒中面上,發出“拍”的一聲,但聲音空洞無力,顯然手勁已失。

朱向冷眼見這個強仇大敵如今已失去知覺,躺在自己腳邊。

這個人目下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居然能夠殺他,雖說是同歸於盡,但自己的名聲已足流傳百世。

想到這裡,他不覺又獰笑一聲,然後運聚全身殘餘力量,貫注在白色細杵之上。他手中這支白色細杵乃是大雪山中被玄冰封埋了不知多少千年的一種玉石所制。別看身短頭鈍,但如若擊在石頭之上,也能夠把石頭劃開一道口子。

因此,如是血肉之軀,吃他一杵點中,非登時穿透不可,當真比之刀劍還要鋒利。

這時他用那支白玉杵,辨穴認位,照準石軒中胸前“璇璣穴”

上,直戮下去。他唯恐自己傷重手軟,因此把身體壓了上去。

誰知石軒中身軀似是堅韌無比,他雖是以白玉杵力壓下去,卻毫無損傷。

毒叟朱向冷氣力用竭,突然一交跌在石軒中身上,張開口又噴了幾口鮮血,把石軒中身上噴濺得桃花點點。

所有的人似乎都已死去,過了一陣,那毒叟朱向冷又開始動彈。

這一回他沒有抬起身軀,卻緩緩伸出一手,探到石軒中握劍的手腕間。

原來這毒叟朱向冷因為多年修為,仗著內功精純,雖是昏過去一陣,卻仍未死去,居然還甦醒過來。

這一回他不再徒費氣力使用自己的白玉杵了,他記得石軒中手中青冥劍,乃是神兵仙物,鋒利蓋世。此刻如要取石軒中性命,看來除了此劍可以奏效之外,大概已無別法。

是以毒叟朱向冷捨棄手中的白玉杵,伸手去取石軒中握住的青冥劍。

石軒中已失去知覺,因此自是無法把青冥劍握緊。

朱向冷遲緩地把青冥劍弄到手中,然後陰森森地哼一聲。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這個習慣,差點要了他的性命。原來他這麼一哼,觸動內傷,但覺頭腦昏漲,手足俱軟,幾乎就倒地斃命。

他伏在石軒中身上,喘息了好一會,才又緩緩支起上身,把青冥劍舉高,劍尖向下指著石軒中的胸膛,心想這一劍下去,可就和仇人同歸於盡!

青冥劍雖是仙兵神物,卻認不得舊主人,因此劍身上那一泓青濛濛的光華,毫不因將要刺穿故主心臟而稍見減色。

朱向冷看準之後,倏然刺下去。

突然間手中一震,那柄青冥劍已失去蹤跡。

毒叟朱向冷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面前赫然站著那白衣少女宗小蘋。

朱向冷換一口氣,遲緩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宗小蘋道:“當然知道,我在幫助石軒中,不讓你傷他性命!”

毒叟朱向冷目光一凝,註定在宗小蘋美麗的面龐上。

宗小蘋立刻叱道:“移開你的鬼眼睛,哼,你已是垂斃之人,難道還想對我使用心靈駕馭之術麼?早先我差點就被你用此法把石軒中暗暗害死!”

朱向冷緩緩道:“你多年來得我教養之恩,怎的忽然幫助起外敵?”

宗小蘋道:“哼,直到石軒中猛然把我甩開之時,我才想到原來你竟是用的‘雙管齊下’之法,一方面暗使我向他施暗算,一方面設法拖延時間,使得你玉盒之內暗藏的特製鳳腦香可以把他迷倒,所以連一眼也不來看看!哼,我為的是你,以致被他誤會而把我震開!但石軒中這人到底是一代大俠,明知我乃是遵命從事暗算,卻仍然沒有把我一劍分為兩截”

毒叟朱向冷冷冷道:“你說了一大堆話,究竟是幫我抑是幫他?若然仍然站在我一道,你即速動手把他殺死。把我們都埋起來!”

宗小蘋忽然怔道:“谷主你也活不成麼?你不是一身都帶著各種靈藥的麼?為何不服下去?”

毒叟朱向冷道:“他的玄門罡氣已練到上乘境界,可以傷人於無形。可是目下卻非用那青冥劍殺死這人不可!”

宗小蘋著急起來,道:“殺不殺死他都無關重要,目下卻須先救你,谷主的藥呢?”

朱向冷道:“我一生煉藥,均是各式各樣致人死命之藥,現在我身上的傷勢,已無藥可治!”

宗小蘋道:“你可有法子留住一息呼吸,等我去找藥回來?如果那千載蓮實可以救活你的話,我一定在限期之內盡力為你找尋。”

毒叟朱向冷呼吸沉重,顯然傷勢漸漸轉劇,難以支持。

他吃力地道:“那千年蓮實可遇而不可求,我如何能夠等待!”

宗小蘋面色大變,但這時毒叟朱向冷已沒有瞧她,所以沒有發覺。

她道:“你的傷勢總得有個法子可想的啊,難道要我束手坐視?”

毒叟朱向冷聽了她的話,似是深受感動,緩緩道:“總算你對我還存有一點忠心,唉,我初時還以為你真的叛逆我!”

宗小蘋把青冥劍摔在一邊,彎腰伸手插在毒叟朱向冷雙脅之下,把他扶了起來,走開數步,在一塊小小的平坦的草地讓他盤膝坐下。

她自己半蹲半跪地在他面前瞧看著他,但見這位谷主滿面死氣,眼神已散。這些徵象都顯示出他已不能救活。

毒叟朱向冷調息了一陣,緩緩道:“我目下已是油盡燈枯,大概只有片刻活命了。”

宗小蘋發起急來,道:“谷主啊,難道當真沒有別的辦法?”

朱向冷道:“你這等關心我,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這一生,為了不要和任何人接近而保持這份孤獨,但又不能沒有人在身邊,所以我單單選擇女人,同時在你們之間散佈仇恨冷酷的種子。這一來不單是我真真正正地孤獨了,連這谷中之人,沒有一個人不感到十分孤獨?我說得可對?你覺得怎樣?”

宗小蘋這時也真的觸動情懷,輕嘆一聲,道:“是的,我時時感到在這恆春谷中,樣樣都好,就是太孤獨了,有時簡直忍受不住;不過谷主一向對我特別愛護,不比其他的人,每有犯規,就毫不留情處罰,所以我在難忍的寂寞中,又覺得有點安慰!”

毒叟朱向冷陡然精神一振,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緣故?”

宗小蘋搖搖頭,朱向冷接著道:“你當然不知道,這是唯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一見到你,就想起數十年以前的日子,那時我還是個少年,生活在九華山,那時有歡笑,有憂愁,但沒有仇恨。”

宗小蘋輕輕道:“後來仇恨來了,所以谷主你離開九華山,是不?”

毒叟朱向冷道:“不錯,後來一個女孩子使得我心中起了一場大風暴”

宗小蘋道:“谷主現在還恨她麼?”

朱向冷道:“我一直都又恨又愛,但現在,我快要死啦!自然不再恨她!而你長得和她十分相似,因此直到你十四歲時,我才把你的容顏改變成現在的樣子,你不覺得奇怪麼?”

宗小蘋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以她所知,谷中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在十歲之時,就用變形液改變了容顏。可是獨獨自己直到前年才服變形液,敢情是因為自己長得很像谷主他以前相識的一個女孩子,谷主為了想回憶過去的日子,所以遲遲不讓自己變易容貌。

毒叟朱向冷聲音逐漸清朗,精神也振作了起來,原來已是回光反照。

他道:“你可知道為何到了你十四歲之時,我才讓你服下變形液?”

宗小蘋想不到這裡面還有文章,忙道:“谷主的秘密,我哪裡猜得出來?”

朱向冷道:“當然你猜不出,那是因為我已研究出解藥,並且已配製成功,所以我才讓你服變形液,只要我想看你的原來相貌,立刻就可以變回!若然解藥未曾研究成功,我斷不肯改變你的相貌!”

宗小蘋但覺心中掠過一絲希望,但她又深知不能露出絲毫形跡,當下道:“谷主一向算無遺策,只不知我們為何都變成這相貌,起初谷主怎生選出我們這副樣子的呢?”

朱向冷道:“這也是個秘密,但目下說說無妨,那就是你們都和冰宮瓊瑤公主的相貌一樣。當初因為她的母親害怕強仇斬草除根,所以要我想個萬全之法。我說若果她有了替身,那就最安全不過了!於是我竭盡心智,制煉成這種變形液及種種限制身體高度及形狀的方法,使得許多女孩子都長得和瓊瑤一模一樣。”

宗小蘋道:“但若然那個強敵把所有像她的女孩子都殺死,豈不白費心血?”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有此想法,你不知道在開始的十年,真正的瓊瑤公主反而變了樣子,並且當作女奴般看待,除了她母親,她本人和我之外,沒有第四個人曉得。那強仇如在當時尋上門來,決想不到真的瓊瑤公主竟是個醜陋的女奴。直到十年以前,那時形勢已變,就算強敵尋上門來也不怕他,所以才恢復了瓊瑤公主的真正面目!”

他歇了一下,又道:“我真想把你恢復原貌,再看上一眼。”

宗小蘋道:“為什麼不呢?我願意忍受任何痛苦,決無怨言!”

朱向冷緩緩道:“不行,我快要支持不住,而你恢復原貌之舉,最快也得半個時辰才行!”

宗小蘋一聽希望落空,芳心大急。但她為人聰明絕頂,城府深沉,是以面上毫不洩漏一點心事。她淡淡一笑,道:“既是來不及,只好算了。不知谷主可有別的吩咐沒有?”

毒叟朱向冷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線索,突然道:“那也不一定完全來不及;但假如你是為了怕我死後,沒法按時服藥,維持此刻的容貌,以致改變成金、銀、銅、鐵四女那等醜陋才不希望我死的話,那樣我決不教你恢復原來的相貌!但我細加觀察之後,你似乎沒有此心!”

宗小蘋一聽事情有了轉機,登時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要知她適才奪下朱向冷之劍,確實是想救石軒中性命。因為一來石軒中這個人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使她芳心發軟,無法向他下得毒手;二來她也感於石軒中剛才一甩手摔開她的時候,不但沒有取她性命,甚至沒有一點傷害。

關於這後面一點,確實令她十分感激。只因石軒中既然發現她對他有所不利,這等情形之下,能夠不殺死她已是難得,何況沒有絲毫損傷?

這宗小蘋為人絕頂聰明,摔開之後,就躺著裝死,動也不動。

由於毒叟朱向冷竟不過來看她一眼,這一下使她萬分心灰意冷,決定背叛這個絕無情義的谷主。

目下她要搶救毒叟朱向冷之故,純粹是為了自己。因為她明知如果不按時服藥的話,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六七十歲的老嫗。

毒叟朱向冷既然認為她沒有此心,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當下她感到無法說話,只好淡淡一笑。

朱向冷又想了一下,才從囊中取出兩個小瓶。他苦笑一下,突然道:“其實我真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世上之事有時拆穿了之後,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你說對不對?”

宗小蘋吃一驚,道:“谷主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真聽不懂!”

朱向冷道:“算了,不懂就不懂!現在我得服藥延續生命,以便可以親見你恢復原來容顏!”

宗小蘋接口道:“谷主可要淨水送服麼?我馬上去取來!”

毒叟朱向冷搖頭道:“不用了,在我服藥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宗小蘋道:“如果我力之所及,當然答應谷主!”口中雖是這麼說,其實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他會不會要自己答應殺死石軒中?

毒叟朱向冷道:“當然是你力量所辦得到的,那就是要你殺死兩個人!”

宗小蘋心中暗道:“我可猜對了,果然要取石軒中的性命,我答不答應他呢?如果不答應的話,他決不肯使我恢復原來容貌。

如果答應的話,這次大劍客當真要死在我手中,我下得落手麼?奇怪的是他口中說是殺死兩個人,另一個是誰?難道要我自殺?”

這些念頭說來囉唣,但在她心中閃過之時,也不過是轉瞬工夫。

她迅即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毒叟朱向冷手中有兩個瓶子,不用說這兩瓶子其中之一乃是恢復自己容貌的藥物,要是普通人處身這等境地,勢必想到若是朱向冷好後拒絕恢復自己容貌的話,大可以把他擊斃,從這兩個瓶子中,設法找出自己所須的藥物。

反正一共只有兩個小瓶,同時其中之一又是延續性命的靈藥,縱然誤服下去,也不要緊。

可是她靈慧過人,早就考慮到毒叟朱向冷為人一向詭詐多智,這兩個瓶子恐怕暗藏毒計,如果她這樣對付他,則必定吃盡苦頭才能死掉。此所以宗小蘋根本就把此法拋棄。

她深深一笑,道:“殺死一兩個人自然不是難事,我當然謹遵谷主之令!”

毒叟朱向冷道:“第一個要殺死的人就是老夫!”

宗小蘋大訝道:“谷主可知道自己說什麼話?”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迷惑,但老夫並未神智不清,正是要你把老夫殺死!”

宗小蘋搖頭道:“谷主此令太過違背道理,令人無法相信!”

朱向冷道:“說穿了很簡單,這件事跟我剛才不肯服藥延命之事有關!”

他停一下,又道:“要知這種延續性命的靈藥,其實卻是一種極毒之物,服下之後,能夠把一個人所有的精力完全提聚應用,但不久就把全身精力用完,跟著而來的不是死亡,卻是永無止境的痛苦。就算我目下已瀕危境之人,卻也得熬受三五個時辰才能死掉,如是好好的人,恐怕得忍受上多少年才少活活磨折死!”

宗小蘋心中暗暗一笑道:“我早就猜到不大妥當,假如他手中兩瓶藥物其中之一乃是此藥,則我尚有一半的機會。但如果兩瓶均是這種藥物,那時我當真要後悔莫及啦!聽他的口氣,好像服下這等毒藥之人,因精力完全用完,後來雖然不堪痛苦,卻連自殺之力也沒有。否則他不會要我答應殺死他!”

她正在思忖之餘,朱向冷突然又道:“你既知道我必須被殺死之故。想來已無問題。現在你得牢牢記住,等到我嘴唇發黑之時,就趕緊把我擊斃,那時我已不能說話,無法催促你動手,更無力自殺,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宗小蘋道:“我聽明白啦!”

朱向冷道:“現在說到第二個人,那就是目下尚在昏迷狀態中的石軒中!”

他突然住口,細看宗小蘋的反應。

宗小蘋因早已猜到,所以毫不驚奇,只在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

朱向冷道:“此人號稱劍神,武功之強,真是天下無敵。我要你殺死他,倒不是為我個人恩仇,卻是為你著想!”

宗小蘋轉眼向石軒中望去,只見他仰臥地下,雙目緊閉。雖是這等樣子,但不減分毫俊美英挺之態,當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

她情竇未開,倒不是對他有什麼愛戀之念,只是感到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而且為人光明磊落,正直可靠。自己離開這恆春谷之後,只要得到他答允幫助,一定可以一生信賴。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在觀感上或實際利益上,都沒有殺他的道理,是以覺得朱向冷的話十分奇怪!

毒叟朱向冷不等她詢問,便又道:“試想你以後踏入江湖,如果曾經殺死過天下無敵的劍神石軒中,你的聲名不出十日,就可以傳遍寰宇,震驚武林!”

宗小蘋緩緩道:“我就算殺死他,日後也不敢告訴別人。”

“為什麼呢?”這一回輪到毒叟朱向冷大惑不解。

“因為我本身武功有限,別的人聽說我殺死了劍神石軒中,一定都找我較量一番,那時我永無寧日,動輒更有喪生之虞,谷主你說,是也不是?”

朱向冷麵色一沉,道:“那麼你是說不肯殺他了!”

宗小蘋愣了一陣,道:“我答應殺他就是!”

朱向冷想了一會,嘆口氣道:“我雖想不相信你也辦不到啦,我們就此一言為定!”

宗小蘋應道:“我遵命屆時殺死你們兩人!”

朱向冷道:“若果違信背諾呢?”

“那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朱向冷苦澀地笑一下,把其中一個瓶子收回囊中,另外摸出一個紅色小匣遞給宗小蘋,自己卻拔開瓶塞,把瓶子傾向口中,但見一線銀泉,射入口內。

轉瞬之間,他已變得精神奕奕,紅光滿面。宏聲道:“你快把匣中兩粒藥丸吞下,然後到我面前盤膝坐好,我授你減輕痛苦之法!”

宗小蘋打開那個小小紅匣,只見匣中果真只有兩顆紅色的藥丸。取將出來,託在掌心,如言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盤膝而坐,問道:“服藥之後,還有痛苦?”

朱向冷道:“這些藥物有奪天地造化之功,能夠變化一個人的外貌,可見得藥力之厲害。當那藥力發作之時,自然會有痛苦!”

宗小蘋遲疑一下,突然道:“我想我本來的容貌不至於很醜,與其和許多別的人長得一樣,雖是美麗,也不希罕。因此我寧願回覆原來的相貌!”

她一抬手,把兩顆藥丸拋入口中,隨即嚥下腹中。但覺一道熱流,一直滾到腹下丹田之處。

毒叟朱向冷道:“可惜我因內臟傷重過甚,此刻雖是延續住生命,但四肢無力,不能助你拍松穴道,現在我授你九華正宗內家運氣貫穴之法,可以減輕一半以上的痛苦。”

他接著把口訣說出來,並且詳細解釋。那宗小蘋雖然練的是玄門功夫,入手法門不同,但到底已有根基,加以她聰明穎悟,一聽就懂,是以按照九華派秘傳心法運功行氣,很快就入了無我之境。

不久,她突然全身顫抖,骨節連珠輕響。跟著露風之處的皮膚都變成血紅色。轉眼間頭上汗水直流下來,滿面皆是痛苦之色。

朱向冷突然大喝道:“緊守玄關”

過了一會又大喝道:“用力打通三元大穴”

宗小蘋滿面痛苦之色,從她的神色中,也不知她是否依言辦到!

隔了一會,宗小蘋神色漸漸鬆弛。朱向冷兩眼發光,緊緊注視著她。

但見她面上五官不住輕顫,似乎略有移動,不過變化極微,除非這等有心人,只怕瞧不出來。

突然間她面上紅潮盡退,回覆白玉也似的顏色,同時一張完全不同的面龐呈現眼前。

毒叟朱向冷仰天透一口氣,眼中露出惆悵迷惘之色,輕輕自語道:“天哪,你們多麼相像啊!”

宗小蘋緩緩睜開眼,道:“我覺得累極了,剛才我好像跌在火窟中,差一點就燒死,痛苦得跳起來數丈高,奇怪的是仍然坐回原來的地方!”

朱向冷微微一笑道:“你把話聲放得溫柔些。那就和她們完全不同啦!”

他本來想說:“那就和她一樣。”。但話到口邊,突然覺得這等說法,也許反而使她不肯照辦,倒不如反過來說。

宗小蘋果然十分聽從,柔聲道:“我真想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朱向冷誠懇地道:“美極了,我活了這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美麗的女孩子,你不用著急,反正你一輩子都是這副模樣!”

她微笑道:“我從谷主你的話聲中,就可以相信我一定變得不難看。我當真要謝謝谷主你,唉,等一會要我下手,真不是容易的事!”

毒叟朱向冷道:“等一會我嘴唇發黑之後,你就用我那根白玉杵點在我璇璣穴上,一切都可解決,我那根白玉杵乃是一件異寶,放在身邊,不但可當做兵器,還可鎮火避水,妙用之處甚多。此杵就贈給你帶著,可把玄冰尺丟掉,那不是好東西!”

宗小蘋道謝之後,訝然問道:“那玄冰尺不是凡物,為何谷主這等說法?”

朱向冷道:“你如果帶著此尺在身,日後碰見瓊瑤公主,她就能向你施展制馭心靈之術!”她哦了一聲,連忙把身上的玄冰尺取出丟得老遠。跟著去把白玉杵撿回來,仍然坐在朱向冷前面。

她的動作儘量改得十分溫柔,毒叟朱向冷看得呆了,斗然間熱淚盈眶,前塵往事都兜上心頭。

宗小蘋雖不完全瞭解他的心情,但也惻然動心。暗念眼前這位老人,也曾威風一時,恆春谷中所有的人,見到他無不心生畏懼。可是目下他卻流出眼淚,比之平凡的老人還要顯得可憐。想起他以前的日子,彷彿像一場春夢!

她從衷心裡發出一聲嘆息,柔聲道:“你別淨往悲感的地方去想,但願我能說些你喜歡聽的話,好教你能歡愉地度過這最後一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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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8: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永留人間

朱向冷任聽淚水流下來,澀聲道:“今日這等下場,總算差強人意了!啊,我幾乎忘了告訴你,那就是我的藥,事實上還未有絕對把握可以使你完全恢復得像常人一般,如果體內尚有餘毒未清,很可能還會變得老醜不堪!”

宗小蘋嬌軀一震,道:“那怎麼辦呢?”

朱向冷苦笑一聲,道:“希望不至於這麼糟,但假如不幸真的變得又老又醜,那麼你就暫時不要離開此地,反正半個月之內,此谷不會有別人踏入,只要你在谷中聽得見有雪崩之聲,那就是千年蓮實出現之時,你冒險由斷魂峽谷走去,沿途搜索必可有所發現。若是把千年蓮實得到,你不但可以變回綺年玉貌,而且能終生不老,武功方面也突飛猛進,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

宗小蘋呆了一陣,道:“假如始終找不到那千年蓮實,我豈不是比死還要痛苦?”

朱向冷道:“其實暫時不須憂慮,你變老醜的可能,只有萬一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這樣好了,我收回要你殺死石軒中的命令,不過你千萬記住:這個人你不可太過接近,否則你只有自尋痛苦!”

話題轉到石軒中身上,宗小蘋暫時忘掉本身的事,道:“為什麼我會痛苦呢?”

朱向冷道:“我活了這一把年紀,自然看得出你對他已有一種微妙的感情。目前還談不到愛不愛他,可是歲月遷移,等你再長大一兩歲,那時你就會對他發生情意。這本來不算是壞事,可是這人天生一副俠骨義膽,磊落胸懷,看來除了朱玲之外,他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你如果愛他越深,那就越發痛苦了”

宗小蘋柔順地道:“既是這樣,我儘早和他分手,以後不再理他就是!”

毒叟朱向冷道:“你過去把白玉杵放在他鼻孔下面,大約個把時辰,他就會醒轉!”

宗小蘋這才知道這白玉杵尚有如許妙用,便如言過去把白玉杵放置在石軒中鼻孔之下。

她又姍姍走回來,坐在朱向冷麵前,道:“谷主,你現在感到怎樣?請想想還有沒有法子可以救治,也許我可以碰碰運氣!”

毒叟朱向冷雙眼一直望著她,片刻也不移開。聞言笑道:“除非目下找到千年參王或者成形何首烏之類的天材地寶;但這刻到哪裡找得到這等百世罕逢的東西?那千年蓮實就算此刻出現,只怕找到取回時,我也死掉啦!”

宗小蘋幽幽嘆息一聲,道:“那麼我就這樣眼睜睜地任谷主你死去麼?”

朱向冷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世上像這種無可奈何之事還多著呢!”

兩人正在說時,那邊石軒中突然回醒。原來他一則功力深厚,二則曾服千年參王,體質大異常人。是以別的人需要個把時辰的時間才能甦醒,他只須片刻工夫就夠了。

他一醒轉,馬上就記得自己昏倒之前的一切情事。他明明記得朱向冷被自己一掌擊中,就算不當場斃命,也該是重傷垂危。

因此耳中聽到朱向冷宏亮有力的聲音,覺得大是奇怪!

當下他不立即睜眼,一面運功調息,一面聆聽朱向冷的說話。

宗小蘋的聲音送入他耳中,他不大感到希奇,這時暗忖必是宗小蘋把毒叟朱向冷救回性命,要不然朱向冷決不能這等健朗。

他一運功之後,就發覺全身毫無損傷,這一來倒令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因宗小蘋如果盡心救回朱向冷,就算她不想傷害自己,毒叟朱向冷也會命她設法廢去自己的武功!

那邊兩個人談話之聲透出十分親切,談話的內容竟是朱向冷諄諄教她應該如何處世,如何防備別人的壞心眼,同時又告訴她一些金銀珠寶放在什麼地方,著她取去應用。

宗小蘋則連連稱謝,偶爾也加插幾句。

石軒中越聽越奇怪,要知在他印象之中,這兩個人都是心腸冰冷,行事酷怪之輩,這刻談話內容不但富有人情味,而且兩人的口氣都溫柔親切,彷彿是極為親近的人在說話。

他幾乎把腦袋想破,也找不出一點道理。實在忍之不住,便突然起身,那支白玉杵滾落地下。

那邊兩人齊齊瞧來,都露出訝異之色。

石軒中把白玉杵撿起來,入手清涼,直傳入心中,使人感到萬分舒服。

他走了幾步,又把青冥劍拾起來,插回鞘中,然後舉步向那兩人走去。

耳中只聽那毒叟朱向冷道:“他居然醒轉啦!奇怪,小蘋你可記得我的話麼?”

宗小蘋道:“我記得,決不和他接近,谷主放心好了!”

石軒中聽到這話,腳步登時停住,但想一下之後,朗聲道:“朱谷主居然經得住石某一掌,足見一身武功造詣,已達到超凡入聖之境!但谷主沒有乘機把石某殺死,正是鑄九州之鐵,鑄成大錯!”

毒叟朱向冷暗忖:自己已是快死的人,只差時間遲早而已!

如果此刻死在石軒中手下,倒也痛快,免得一會兒宗小蘋一時下不了手,拖延時間,以致身受痛苦!

此念一生,登時冷聲哂道:“笑話,你此刻醒轉又怎麼樣?”

石軒中朗朗道:“石某知你決難迴心向善,因此毋須多說,目下要為無數被害之人取你一命!”

宗小蘋厲聲道:“石軒中你敢?谷主他……”

朱向冷已喝聲道:“小蘋不得多言!”登時把她下面的話打斷。

石軒中舉步走來,面色嚴肅,一望而知他已立下殺死朱向冷的決心。

宗小蘋尖叫一聲,縱上去一掌拍去。石軒中突然一怔,竟然不會閃避,被她一掌擊中前胸,震得退了兩步。

原來石軒中一直都聽她的聲音,沒有瞧見她的樣子,此刻驀然一見,竟然變為另一個美貌少女。她變化得太過厲害,根本找不出一點點和以前相同之處,是以心頭一震,忘了招架,被她一掌擊在前胸。

石軒中這刻有玄門罡氣護體,除非被鬼母於叔初之類的高手擊中,才會受傷。是以他僅僅退了兩步,就站定腳步。

宗小蘋這一掌用上九成真力,想不到當真擊在石軒中胸口,不禁為之一怔,定睛看時,對方好像並未受傷,她突然間生出爭強鬥勝之心,運起玄冰掌力,冷冷喝道:“有種的再硬挨這一掌看看。”

一掌印去,石軒中登時感到一陣奇寒之氣襲到心頭,這一回他可不肯以身相試,倏然一掌推去,暗中發出玄門罡氣。

宗小蘋雖是用足十成功夫,但如何抵擋得住石軒中的先天真氣奇功,口中哼了一聲,突然震退五六步之多,但覺手臂痠麻,幾乎抬不起來。

石軒中對她發生莫大興趣,定睛向她望了一會,忖道:“此女口音雖是與宗小蘋一樣,但相貌變得太厲害啦!就算那毒叟朱向冷有變形之術,可是斷五連面部輪廓也改變了之理!”

宗小蘋冷聲道:“石軒中,你可敢把那白玉杵還我,我們在兵器上分個高下?”

石軒中微微一笑,隨手把白玉杵拋了過去,要知他外號劍神,一生盛名全在劍上,是以對方若然要徒手相搏,還有點道理。但她居然要較量兵器,簡直是自投羅網。

他在心中迅速地忖道:“奇怪,她的像貌長得好像一個人,秀美之中隱隱有一種純潔可愛的味道……啊,對了,就是菩提庵的清音大師!不論是五官輪廓,都十分相似。”

宗小蘋見他只微微一笑,把白玉杵拋給自己之後,就不做聲,心想也許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認為沒有交手之必要。此念一生,登時大為光火,美眸轉處,忖思歹毒的制敵之法!

石軒中緩步迫近她身前,朗聲道:“姑娘如要試一試石某劍法,石某不敢自珍……”話聲中猿臂一探,掣出背上青冥劍。

他手法之迅快美妙,果然不愧是天下震動的“劍神”。

宗小蘋舉起手中白玉杵,斜斜指往石軒中左胸的“銀泉穴”

上,凝神待敵。

但聽石軒中道:“石某先試姑娘三招,請!”

宗小蘋嬌喝一聲“好”,一杵斜點出去,左手纖掌倏然也疾拍出去,一股冷風,暗襲對方下盤。

石軒中青冥劍虛虛一劃,劍氣湧出,佈下一道無形劍牆。宗小蘋疾如電掣地飈翻風轉,已繞到對方身後,杵發如風,直取石軒中後背上的“將臺穴”。

石軒中陡然間如有所感,凝身不動。宗小蘋手中白玉杵去得迅速,左手也沒閒著,一招“玄天冰結”,疾拍石軒中頭頂虛空之處。這一招乃是玄冰掌極具威勢的一招,若然石軒中縱起的話,就得捱上這一掌。

石軒中渾如不覺,直到對方白玉杵已當真點到背後的“將臺穴”上,倏然清嘯一聲,身形破空飛起。

遠處望去,但見一道青光裹住一條人影,破空而起,宛如古仙人御劍飛行那等威勢。

宗小蘋相隔得近,反而瞧不出來,但覺一杵一掌,擊在石軒中身上,彷彿擊在一個極為堅韌的物體之上,不管用上多少真力,都有如泥牛入海,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石軒中馭劍飛上半空,他的輕功凌蓋今古,這一縱足足飛起五丈以上,但覺身劍合一,已分不出是人是劍。在空中放目一瞥,恆春谷完全展布左眼底,登時看出此谷四面均被高聳入雲的峭壁壓合,只有南方那一面開了一個大缺口,宛如窗戶。這時他感到自身已與空廬宇宙渾然同化,似是轉念之間,就可以馭劍從那南邊缺口中飛出。

毒叟朱向冷仰頭觀看,但見石軒中懷中斜抱青冥劍,蹈虛踏氣停在半空,這等景象不要說平生未見,簡直連聽也未曾聽過,不禁放聲大叫道:“石軒中你真不愧是劍神,朱向冷心服口服,死而無憾!”

話聲甫歇,濛濛青光自天空急瀉而下,砉然一響,光斂人現,石軒中面帶瀟灑笑容,穩穩站在宗小蘋身前數尺之處。

宗小蘋眨一眨眼睛,道:“石軒中你這一手完全是人力所為,沒有玄門法術在其中麼?”

石軒中道:“當然完全是人力,以我想來,人體的物質和天地宇宙並無二致,但由於‘人’具有心智,所以把自己和宇宙區分為二。試看每個人死後,還不是化入於宇宙之中。因此只須在危難及體之際,能夠與宇宙同化,則雖歷盡萬劫而能不損……這些活太玄了,達到這種地步,自然要多方配合。譬如這青冥劍,有一種特別的力量,可以假借……”

宗小蘋一點也聽不懂,突然想起毒叟朱向冷怎的無聲無息,回頭一瞥,不由得心靈大震。

但見毒叟朱向冷盤坐在草地上的上半截身軀,宛如喝醉了似地搖晃不已。那對眼皮已垂下一半,嘴唇微微發黑。這些跡象都是表示他體內劇毒已發之象。

她轉回頭,雙目一閉,擠出兩滴淚珠。石軒中看得十分詫異,也向毒叟朱向冷望去,登時發現他那奇怪可怕的形狀。

宗小蘋雙目一睜,殺意盈眸,轉身嫋娜地走去。到了毒叟朱向冷身前,但見他眼睛一睜,露出催促她動手的意思。當下舉起白玉杵,認準他胸前“璇璣穴”,疾地截去。

風力微拂中,手腕一震,那支白玉杵已被別人奪去。

奪她手中白玉杵的人,不問而知是劍神石軒中。

他突然問道:“你到底存著什麼心思?我已看出他毫無反抗之力,自是因被我昏去之前擊中一掌所致!”

宗小蘋本可把內情告訴他,唯恐拖延時間,朱向冷多受痛苦。

是以來不及多說,突然一掌向石軒中擊去,底下卻飛起一腳,直踢毒叟朱向冷脅下要害。這一腳如果踢中,朱向冷當場就死!

石軒中身為當今第一高手,哪有看不出她的心意。當下迅如閃電般使個擒拿手法,五指奇快地勾住宗小蘋手腕,輕輕一甩,把她摔回丈許以外。

宗小蘋一看當真沒有辦法,只好暫抑心中焦急,道:“他現時身受無窮痛苦,我答應過這時殺死他,以免他多受活罪。”

石軒中道:“胡說,剛才你還阻止我向他動手,怎會現在又完全變了?”

宗小蘋啼笑皆非,反駁道:“那麼你剛才要殺他,現在又保護他,作何解說?”

石軒中被她問得怔了一怔,宗小蘋又道:“目下谷主身受之痛苦,無法表達。除非我立刻把他殺死,不然的話,他還得熬受幾個時辰,才能解脫。”

石軒中半信半疑地哼一聲,回眸向那毒叟朱向冷望去,只見他雙目半閉,眼中神光已散,嘴唇發黑,端坐在草地之上,動也不動。

單憑這些形狀實在難以瞧出朱向冷的真實情況,石軒中唯恐上了這個少女的當,所以不得不審慎一點。

這也是毒叟朱向冷生平作惡多端,是以連他安排好的事情,也會發生變化。教他在臨死之前飽受痛苦、煎熬、磨折。

石軒中道:“你的話雖有道理,但我卻瞧不出他此刻感到痛苦,反而極似在運功調息,延續性命!”

宗小蘋道:“我若把事情經過始末說出來,你一定能夠相信,但所費時間太多,所以想等事後才告訴你。請相信我吧,試想你昏迷之後,為何沒有送去性命?難道我們不會用青冥劍殺死你麼?”

石軒中矍然道:“不錯,這麼一說,石某深信姑娘曾經加以袒護……不過,這位朱谷主卻不能輕易殺死,他的生死可關係到武林中許多高手的安危!我必須從他這裡得到一些雪蓮,以便配製解藥!”

宗小蘋道:“目下有什麼法子?他不但全身癱瘓,而且喑啞失音,如今正熬受無盡痛苦。”

石軒中堅決道:“不行,許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捏在他手中,他決不能死!”

宗小蘋嘆口氣,遙望朱向冷,道:“谷主啊,我們都想不到石軒中會從中阻撓,真正對不起。”

石軒中掏出師門保心丹,道:“我這些丹藥雖然不是什麼珍奇之物,但可以延續心脈,也許對他有點幫助!”

宗小蘋搖頭道:“他已服過一種劇毒之藥,把全身精力都發揮出來,唉,說了你也不懂……不過我現在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石軒中收回丹藥,迫切地注視著這個面目宛肖清音大師的少女。

她望一望石軒中,道:“我可以過去設法麼?”

石軒中道:“你不會突然向他下手吧?”

宗小蘋道:“假如真沒有辦法,那時才向他下手,這樣可使得麼?”

石軒中雖是無法確定她是真是假,但目下似乎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一側身,讓開道路。

宗小蘋姍姍走過去,走到朱向冷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探入朱向冷囊中。

她摸了一陣,取出一個小瓶,細看一眼,認得正是朱向冷所服的兩瓶毒藥之一。

當下拔開瓶塞,喚石軒中過來幫忙,把朱向冷身體仰推地上。

她迅速地捏開朱向冷嘴巴,把瓶中之藥倒入口中。

石軒中隨即把朱向冷扶回原狀,口中間道:“這是什麼藥?”

“一種極毒的毒藥,他剛才已服下一瓶,眼看他本來奄奄一息,突然間精神大振。不過等到體內精力消竭之後,那時可就痛苦難當了!”

石軒中似信不信地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宗小蘋這時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就是宗小蘋呀,若果我不是宗小蘋,剛才谷主殘餘之力,用你的青冥劍比著你的心窩,正要刺下之時,我也不會救了你的性命啦!”

石軒中道:“你為什麼完全變了樣子?”

她道:“我只是恢復原來相貌而已!不過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現在的樣子到底像什麼?你告訴我,現在的樣子好些?抑是以前那樣好些?”

石軒中本來不慣於評頭品足這等輕薄行為。可是那宗小蘋露出渴欲知道的表情,他只好勉為其難,答道:“當然是現在的樣子好!以前的相貌也不錯,但已經有過幾個人如瓊瑤公主她們,所以你長得和她們一樣,雖然美麗,卻沒有什麼意思!”

宗小蘋開心地笑出聲,突然感到那朱向冷有了反應,低頭一瞧,只見朱向冷嘴唇上的黑色漸漸消退。

石軒中也瞧見了,道:“你看,他不是漸漸復元了麼?”

片刻間朱向冷雙目睜開,長長透了一口大氣。宗小蘋連忙道:“谷主,不是我不遵從你的命令,實在是強不過石軒中,他不准我動手!”

朱向冷額上突然流下熱汗,顯然直到現在,他剛才因痛苦而出的熱汗才流得出來。他望望宗小蘋,又望石軒中一眼,緩緩點頭。

石軒中連忙道:“谷主,請你顧念武林中人成名不易,慨贈以雪蓮,功德無量。”

毒叟朱向冷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尋思石軒中的話。

過了一會,他突然點點頭。

宗小蘋失聲道:“谷主,你雖已恢復神智,但仍然不能說話麼?”

朱向冷又點點頭,石軒中道:“糟糕,谷主的手足不能移動麼?”

毒叟朱向冷搖搖頭,宗小蘋立刻接口道:“既然這樣,我們只好猜你的意思了!谷主把雪蓮放在什麼地方?是不是囊中攜帶有?”

朱向冷搖搖頭。

石軒中道:“那麼是放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了?”

朱向冷點點頭。

石軒中又道:“那個地方是一座屋子之內?”

朱向冷點點頭。

宗小蘋道:“是不是在恆春洞中?”

朱向冷搖搖頭。

宗小蘋抬頭望望石軒中,道:“看來只好就我所知的屋子一間一間說出來,如果說中了,谷主點點頭,那就成功啦!不過此谷之中,有些屋子不易找到呢!”

石軒中道:“別慌,總得試上一試!”

宗小蘋便按照此法,把谷中石屋一間一間說出來,直到她說完了,朱向冷仍然搖頭。

石軒中狐疑難釋,連忙插嘴問道:“谷主不知聽清楚了沒有?石某再請問一次,那雪蓮可是收藏在屋子之內?”

朱向冷毫不遲疑地點頭。

宗小蘋對於取藥救人之事,並不十分關切,因此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忙道:“現在得先弄明白一事,那就是谷主你是不是願意等一會藥力過後,我立刻下手把你殺死?”

毒叟朱向冷連連點頭。

石軒中這時再也不能懷疑,慨然道:“如果沒有別的法子,那麼我們只好遵命,只不知是否尚有別的辦法?”

毒叟朱向冷搖搖頭。

石軒中立即又提起雪蓮之事,他道:“那雪蓮到底放在什麼地方?谷主有法子表示沒有?”

毒叟朱向冷沉思一下,緩緩把頭向右轉,但只轉到肩頭,就停住了。跟著便已緩緩向左轉,也是未到肩頭處便停止。

他這樣轉法,把石軒中和宗小蘋這兩個聰明人都搞糊塗了。

石軒中道:“谷主這樣轉法,必有深意,也許是一種象徵。”

宗小蘋大聲道:“我知道了!”

石軒中道:“快點說出來!”

她道:“谷主一定是說把雪蓮藏在一處必須轉動開啟的地方。”

只見朱向冷連連搖頭。

宗小蘋頹然道:“我真笨,目前我們連地點也不曉得,怎說得到取藥之法?”

石軒中靈機一動,道:“我們從頭來過,請問谷主,那雪蓮可是收藏在恆春谷之內?”

朱向冷連連搖頭。

石軒中道:“怪不得猜了半天也沒猜中,敢情不在此地!那麼這雪蓮是藏在恆春谷外附近之處了?”

朱向冷先搖搖頭,忽又點頭。

石軒中詫道:“究竟是在附近呢?還是不在附近?”

只見朱向冷俯首不動,石軒中心頭一震,緩緩伸手托住他下巴,抬將起來,只見毒叟朱向冷雙目已閉,觸手處一片冰涼,分明已經氣絕斃命。

宗小蘋緩緩舉起雙手,掩住面龐。

石軒中起身頓腳嘆一聲,在草地上走來走去。

過了一陣,他過去輕輕拍一下宗小蘋的肩頭,道:“谷主既然已逝,我們趁早把他埋起來!我想此谷之中恨他的人不少,埋葬之處要秘密一點!”

宗小蘋悽然道:“他太可憐了,直到瀕死之時,還被我們折磨了許久。”

石軒中道:“谷主總算在最後迴心向善,這一點值得感到安慰,來吧,我們快動手把他埋起來!”

他們穿入樹叢之內,找到一處十分秘僻的地方,挖個大坑,把毒叟朱向冷埋好。

葬完之後,望望天色,已經是近黃昏時分。

石軒中念念不忘那雪蓮之事,宗小蘋卻催他趕快離開,趁著尚有天光,可以認路。不然的話,就得等到明日早晨才可以設法離開。

當下由宗小蘋在前面走,石軒中在後面跟隨,兩個人轉來轉去,處處都是同樣的小徑和花樹。

宗小蘋在前面突然嘆氣道:“我們可能已經迷路啦!”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我們也許還有別的法子可想”要知他為人謙沖,所以沒有說出肯定的話。

宗小蘋在暮色中忽地停步,等石軒中走到她身邊,才道:

“你不曉得本谷的利害,我們目下一直在本谷中樞禁地外面打轉,所以還不覺得。若果是在禁地之內,那時只要相距三尺以上,彼此就瞧不見啦,甚至連大叫之聲也無法聽聞。”

石軒中微微一凜,道:“有這麼厲害的陣法?那當真不是武功所能克服。”

“誰說不是,此所以剛才谷主有恃無恐,敢於現身和你相見,若果他不是過於相信那白玉杵盒中的鳳腦香的威力,你就算武功絕強,也難逃出他的羅網。”

她定一定神,又向前面走去。石軒中默然跟著,轉出一條小徑,陡然間兩人一齊停步。

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兩具屍首,再過去一點有間石屋,宗小蘋驚呼一聲,急縱過去。

這種情形之下,一望而知那座石屋乃是宗小蘋所居之屋,而外面路邊僵臥著的兩具屍首,正是小蓮和那鐵嬤。

宗小蘋低頭一看,不覺怔住。

石軒中在一邊看清楚那個小蓮僕俯地上,屍身上並無變化。

但那鐵嬤的雙手腳及頸脖等地方,卻已變得甚是光滑,一如妙齡女子的皮膚一般。

宗小蘋用腳尖一勾,把鐵嬤屍身翻轉過來,只見這個雞皮鶴髮的老嫗,滿面皺紋俱已消失,看起來只有三十餘歲。

石軒中道:“若不是毒叟朱向冷親口說過,我真不敢相信這個年輕的女人就是剛才的老嫗!”

宗小蘋忽然想到朱向冷曾經說及自己尚有可能變得又老又醜之事,不由得打個寒噤,呆在當地,動也不動。

石軒中等了一會,道:“那座屋子是宗姑娘你以前所住的一間吧?目下不會弄錯吧?”

宗小蘋打個冷戰,喃喃道:“啊,多可怕!假如真的那樣,我情願立刻死掉!”

石軒中不知道她說的什麼,問道:“宗姑娘,什麼事那等可怕?”

宗小蘋道:“沒有什麼,也許我是白白擔心!”

石軒中瀟灑地笑一下,道:“憂思最易令人蒼老,你年紀輕輕,不可思慮過多!現在我們趕緊挖個坑,把這些屍體埋葬起來。”

宗小蘋道:“那麼我先把屋中銅嬤的屍首搬出來,並且收拾一點衣物。”

她縱入屋去,石軒中四下一瞧,覺得石屋左側一處地方甚為適合,便過去動手挖坑。

他運起玄門罡氣,比別人用鐵鏟還要方便迅快。正在動手之際,忽然聽到宗小蘋哎地大叫一聲,不禁吃了一驚。

他側耳一聽,屋內再無別的聲音。當下忖道:“她的叫聲中含有驚訝意味,莫非此谷之內,已有敵人潛伏,剛才暗中對她加以傷害?但假如真有敵人的話,此人武功當真深不可測,連我的耳目也無能查出半點聲息!”

想到這裡,潛蹤匿聲地縱到門口,倏然闖了入去。只見屋內一個白衣少女手持燭火,呆呆站著不動,乍看就像一具白色塑像。

石軒中劍眉輕皺,道:“你為何驚叫出聲呢?”

那持燭白衣少女正是宗小蘋,她的目光註定在地上那具屍體之上,緩緩道:“你瞧清楚她沒有?”

石軒中望了一眼,只見那老嫗銅嬤,此刻已變回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少婦,眉目姣好,想來生前甚為豔麗動人。他看了一會,沒有看出什麼異狀,當下道:“我看清楚啦,怎麼樣?”

宗小蘋如夢如幻地道:“你瞧瞧她長得多美啊,無論是鼻子、嘴唇、眼睛和麵部輪廓,都配合得那麼均勻美麗。”

石軒中道:“就是她的美麗使你驚呼的麼?”

宗小蘋道:“是的,我忽然想到這麼美的一個人,活著之時竟然又老又醜,該是多麼痛苦可怖之事?是以情不自禁地叫出聲音。”

石軒中緩緩道:“你的幻想太多了,快收拾一下,我先把屍體帶出去,免得你又胡思亂想。”

他回到外面,繼續工作。直到他獨個兒把三具屍體都埋好還不見宗小蘋出來!

石軒中微感不安,振吭叫了一聲,屋內靜悄悄的,沒人回答。

石軒中縱到門邊,望入屋內,只見屋內燭火照亮,那宗小蘋面對著銅鏡,雙目發怔。

他見到她無恙,便放下心事,跨入屋內,道:“你又在想什麼?”

她宛如在夢中被人驚醒,身軀一震,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又轉回去向鏡中倩影注視。

石軒中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宗小蘋幽幽嘆了一聲,道:“我想求你幫我辦一件事。”

石軒中道:“什麼事?如果我辦得到的話,當然可以答應!”

宗小蘋道:“在你那是輕而易舉,那就是請你把我埋葬起來!”

石軒中怔一下,道:“你可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話?”

她道:“我說請你幫一個忙,把我埋葬!”

石軒中道:“你知道自己要死麼?”

宗小蘋道:“想死還不容易,我可以點自己的死穴,馬上就可以倒斃!”

石軒中道:“但無緣無故的忽然想死,而且是自殺,未免太不合人情了!”

宗小蘋淡淡一笑,指住鏡子道:“我剛剛才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竟是長得這麼美麗。”

石軒中只好道:“不錯,的確十分美麗,但這和死有什麼關連呢?”

宗小蘋道:“谷主使我恢復原貌的藥,據他臨死之時說,尚未十分成功,沒有把握一定能完全解去變形液之毒。他說我可能會變成又老又醜,就像那銅嬤、鐵嬤一樣,除非我得到那千載蓮實。”

石軒中朗朗笑道:“你別想得太多,他也不過說是可能而已,而日他也許是嚇嚇你。”

宗小蘋道:“他快死之時,才急忙告訴我,在那時候他應該不會騙我。因此,我想與其日日夜夜害怕忽然變得又老又醜,倒不如趁這刻早點自殺!本來一個人如果死了,埋不埋起來已沒有什麼相干,所以我才請你幫忙!”

石軒中皺皺眉頭,道:“你既然說人死之後埋葬與否都不相干,為何又請我幫忙埋你?”

宗小蘋凝視住鏡中的玉容,緩緩道:“我想自己這副容貌,永遠留在人間,所以非請你幫忙不可;我沒有一個朋友,就算有,人家也不肯花許多功夫來為我做這些事啊!”

石軒中仍然迷惑不解,道:“你死了之後,就可以把容貌永遠留下來麼?”

宗小蘋道:“我有個法子,那就是我自殺了之後,請你把我放在巨大的冰塊之內,只要那冰塊不溶解,我永遠都不會變化!”

石軒中覺得她這個想法怪誕得不合情理,不過他又深知像宗小蘋自小未曾度過正常生活的人,當真會做這等傻事。

故此他不敢隨便取笑她,道:“這個法子想得很絕,不過到哪兒找這麼一塊巨大的冰塊?而且人在冰中,到底隔了一層,能不能瞧得清楚,很成問題,我看你還是換個辦法,譬如出山之後,找個天下最好的畫師,把你的容貌描繪下來,豈不是比你的辦法更好?”

宗小蘋想了一想,大喜道:“我一向沒有想到請人作畫!不過若是我出山之前,體內餘毒已經發作,那我就不得不自殺,也不得不麻煩你把我放在巨冰之內啦!我聽谷主說過,他曾經在那邊一座高峰之上,特別造了七八塊巨大的冰塊,當中留有洞隙,可以由上面進去,到時只要把我放在冰塊之內,再由你運起玄功,將一些積雪溶化成水,注入洞中,轉眼間就可以封閉住。日後的人如果到達那座高峰上,見到冰中之人,就算想取出來,也無法攻破堅厚的冰層!我或者能夠在冰塊中保存千萬年之久,教許許多多的後人驚訝嗟嘆!”

她的眼中露出飄渺邃遠的神情,生似已經處身在堅不可破的冰塊中,眼看著偶爾攀登雪峰的人,驚疑地嗟嘆猜測。

石軒中道:“到時再說吧,現在我們先設法離開此谷為是!”

他劍眉一皺,又道:“可惜朱向冷死得太快,無法問出雪蓮所藏之處!”

宗小蘋道:“他後來用頭示意,向左一轉,又向右一轉,不知是什麼意思。只要猜得出來,就可以找到藥物。”

石軒中聽了,便自個兒學著那毒叟朱向冷的姿勢,向左及向右轉頭。

宗小蘋搖頭道:“不對,你轉的角度太大啦,他哪裡能轉得這麼後?”

石軒中道:“不錯,他只能轉到與肩膊齊平之處,會不會想轉後一些而沒有法子?所以轉完左邊之後,又向右邊轉去試試?”

宗小蘋闔起雙目,露出冥思苦索之態,石軒中自個兒把頭轉來轉去,終想不出一點道理!

宗小蘋想了一陣,突然叫道:

“我太笨了,這一點也想不出來!試想谷主既然表示過雪蓮不在恆春谷中,那麼一定是在冰宮無疑!剛才我細細一想谷主坐著的方向,那冰宮正是在他身後!”

石軒中矍然道:“這話有理,他把藥物放在冰宮,最有可能!冰宮你去過麼?”

“沒有!”她搖頭說,“別的人雖然去過,但回到恆春谷來,卻都一字不提!本谷規矩是不得刺探有關此谷及冰宮之事!是以我一向都不敢問!老實說,我也感到羞於開口,因為谷主一直都不派我到冰宮去,好像我比她們不過似的!”

石軒中道:“如果我是你,也不肯開口詢問!不過多年以來,你對冰宮總該有一點點印象?”

宗小蘋道:“這個……我只知道冰宮在恆春谷的西北面,從此處出谷之後,要經過斷魂峽谷才能到達。不過谷主派去之人,總是繞道而行,因此要走上兩三天工夫;若是從斷魂峽谷前往,頂多大半日就可以到達!”

她歇了一下,又道:“聽說那座冰宮,連在三座冰峰夾峙之間,地勢高入雲表。冰峰之上終年罡風凜冽,呵氣成冰,這還不說,任何人如果不明其妙,胡亂走動,立刻就會被罡風颳下萬仞冰峰之下!”

石軒中道:“峰上罡風既是這等厲害,只不知那冰宮如何能夠存在?”

宗小蘋道:“這是谷主平生一大傑作,他說在那三峰之間,罡風被三座峰尖一擋,變成激轉的渦流,離那冰宮所建的地面約有兩丈沒有絲毫風力。因此那冰宮最高處也不過兩丈左右,如果有人縱上宮頂,立刻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凌空飛走!”

石軒中道:“那麼只要記得不要上屋,也就是了!冰宮中住的什麼人?”

宗小蘋道:“就是瓊瑤公主呀,不過以前卻不是她掌管冰宮之事,大概是她的母親,後來也許死了,所以才輪到她執掌大權!”

石軒中道:“這就好辦了,她目下正在廬山,她主持的瑤臺大會,過幾天就要舉行,此刻絕對不會在宮中,我們此去不會碰到強敵,可以從容搜索雪蓮的下落!”

宗小蘋道:“不曉得冰宮之內有什麼人留守,聽說冰宮地方甚大,牆壁屋頂都是用不溶的堅冰製成,住的人很多,尤其是穿綠衣服的男人。她們說有些不戴面罩,有些則連頭帶臉都包得緊緊的。”

石軒中忖道:“是的,那些包住頭臉的人,必是目下各派已叛逆的高手,當時他們到冰宮來時,自然要隱蔽面目來歷,至於那些不要隱藏本來面目的綠衣人,就是瓊瑤公主真正手下!這些人都無足憂慮,怕只怕冰宮地方太大,萬一那雪蓮收藏得秘密萬分,只怕搜上一年半載也不容易找到。”

他面上浮起一抹愁色,宗小蘋道:“你要雪蓮幹什麼?為何這等著急?其實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有法子替你找到!”石軒中聽了這話,大為欣慰。

只聽宗小蘋接著道:“雪蓮乃是藥中珍品,能解千毒,雖是難得之物;但我卻熟諳採掘之道,快則三五天,遲得一個月之內,包管替他弄到手就是!”

石軒中道:“不行,我最遲明日就要得到,若果明天還得不到雪蓮,那就只好兼程趕回,設法阻止那些人赴會。”

她道:“一定要明天得到?時間似乎太過急迫,過兩日都不行?”

石軒中屈指一算,道:“不行,若果遲過明天,我就算兼程趕回,卻也只好在瑤臺上和大家見面,那時候可就無法勸這些人立即離開!”

宗小蘋道:“那麼只好到冰宮走一趟了!”

石軒中道:“照你的話中我得到一個印象,那就是冰宮只有兩處天險,一是斷魂峽谷,二是冰宮上面的罡風,我們只要小心這兩點,就可無慮!”

宗小蘋又照照鏡子,顯得顧影自憐的樣子,口中應道:“還有冰宮中的綠衣人為數甚多,聽說個個武藝高強,你縱然神勇蓋世,但好漢架不住人多!再說你最多也只能獨善其身,但我跟著你的話,卻不免有殺身之禍!”

石軒中道:“那麼你留在恆春谷好了,你把方向告訴我就行啦!不過說到綠衣人這一層,我卻深信此刻冰宮之中人數決不會多,其中大部分勢必跟著瓊瑤公主下山去了。”

宗小蘋對鏡想了一陣,道:“冰宮的方向在恆春谷以西,不過,假如我不跟你一道去的話,不大容易找到,我留在恆春谷也沒事,不如走一趟。等你取到雪蓮之後,可以一齊離開大雪山!”

石軒中道:“那就這樣決定,目下我先稍稍調息一陣,假如你也練功的話,等你一醒,就叫我動身!”

於是兩人分別盤膝而坐,宗小蘋忽然道:“等一等,我以前聽大家在講究,當今武林之中,內功心法要以崆峒派最是速成有效,不知是也不是?”

石軒中道:“對你我不須過謙,老實說,你聽到這話一點不假!”

宗小蘋道:“她們說你這種正宗內家功夫,最能駐顏長生,你可不可以傳授給我?”

石軒中微一忖思,道:“敝派內功心法,本來是不傳之秘,但你與常人不同,可以破例傳授,以你原有的底子,練起來可以事半功倍!不過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才能把本門心法傳授給你!”

宗小蘋道:“你可是要我拜你做師父麼?那不行,我寧可不學!”

石軒中聽了不覺觸動好奇之心,道:“為什麼呢?”

宗小蘋道:“第一,我不要再弄個人來管我,如果拜你為師,豈不是等於自找麻煩?第二,你的名聲震動武林,人人見到你都得尊稱一聲大俠,但我卻可以叫你的名字,若然有機會和武林人談起你,我可以告訴人家說你是我的朋友,這樣豈不是很妙?”

石軒中微笑道:“宗姑娘的想法時時出人意料之外,令人感到十分有趣!不過你卻猜錯了一點,就是我並無要收姑娘為徒之意!只不過要姑娘親口答應我學得敝派心法之後,如若功力日進,以後踏入江湖,不得妄殺和不得行不義之事!姑娘以為如何?”

他提到不得妄殺和不得行不義之事這幾句時,從內心中發出一片凜然之色,教人不得不為之敬服。

宗小蘋道:“我當然答應這個條件,我馬上就起個誓,神明在上,宗小蘋學成崆峒派內家心法之後,決不妄殺和行不義之事,如有違背斯言,天誅地滅!”

石軒中感到她極具誠意,心中暗喜。要知石軒中早就發覺這宗小蘋氣質不類常人,同時又生活於邪惡之門,為人介乎善惡正邪之間。是以總覺得任她出外飄蕩,可能一生循規蹈矩,也可能忽然為惡,積孽無數。所以總想設法把她導入善途,如今藉此機會,果然得償心願,教他焉能不喜?

當下詳細把崆峒心法傳給宗小蘋,那宗小蘋一則天生聰明穎悟,一點就透;二則她已具內家功夫,雖是訣竅不同,但在修為之際卻大有幫助。

不久之後,宗小蘋已按照他的口訣調神運息,返本還虛。石軒中也運功調息,準備這一動身,就一直等到把雪蓮交給清音大師煉藥時才再次休息。

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屋中燈燭已經熄滅。宗小蘋從定中醒來,舒展一下四肢,但覺比往日練完玄陰門內功還要舒適,不覺浮起微笑,下來走到石軒中面前,輕輕推他。

石軒中睜開眼睛,神采四射。他在黑暗之中看物如同白晝,忽見眼前一張又老又醜的臉龐,正瞧著他微笑!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虎軀震動一下。

只聽那老醜婦人道:“我可是把你駭了一跳?”

聲音十分嬌脆,分明是宗小蘋的聲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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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8: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冰宮主人

石軒中這時猛可回味過來,想起這宗小蘋曾經說過體內餘毒未清,可能隨時都變為老醜婦人。眼前這人,無疑就是她變成!

他心中感到一陣深沉無比的難過,輕輕點頭,暫且承認是被她駭了一下。暗中卻忖思道:“她那等愛惜自己原來的面貌,若果知道已經變得又老又醜,必定立刻自殺而死!現在她還不曉得,我應不應該馬上告訴她?縱然此刻不告訴她,但遲早也會被她自家發覺,那樣是不是比較好些?”

耳中聽到宗小蘋道:“這裡沒有更鼓,只憑自己感覺,我已養成習慣,是以知道目下已是三更時分,我們可要起程了麼?”

石軒中一生不知碰上多少強敵!遇過多少災難,但從來未有過一次能像此刻那樣可怖難過,使他背上沁出大量冷汗!

他訥訥應道:“是的,我們該動身啦!”

宗小蘋輕鬆地拍了一下手掌,顯出十分天真的樣子,道:“你知道麼?我剛才以玄門正宗內家心法運功練氣,此時感到特別舒暢,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覺得舒服,玄門心法到底不同凡響!”

她若然不是變得又老又醜,這一下天真的動作,一定十分令人入迷;但是此刻她這等老醜模樣,卻令人感得不忍瞧看。

石軒中匆遽地移開眼光,失驚地忖道:“是了,她體內的餘毒,正是被我傳給她的玄門正宗心法逼發出來。目下她雖然免去若干危險。可是卻提早變成老醜婦人,若然她知道乃因她學的玄門正宗功夫所致,一定要把我恨死啦!”

宗小蘋感到有點不對,沉默下來,過了一陣,才道:“你怎樣啦?”

石軒中不暇再想,突然起身,道:“沒有什麼,我們現在就走吧!”

宗小蘋道:“從我這座屋子要走出谷去,我決不會迷路。不過出谷以後,我們怎生走法?要繞道而走抑是穿過斷魂峽谷?”

石軒中道:“時間無多,我們必須冒險穿過那斷魂峽谷!”

宗小蘋笑道:“你的話聲十分堅定,使人聽了不知不覺增加許多信心,那我們就決定走捷徑!若是不幸葬身在那狹谷崩雪之中,只好認命!”

說罷轉身當先出去,石軒中在後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後,在花樹狹徑走著,石軒中望著她的背影,但覺毫無變化,決想不到從前面看時竟然這麼老醜可怕。

他一邊走,一邊尋思此事,老是委決不下要不要及早告訴她。

本來事情很簡單,像這種不幸之事,越是設法讓她慢點知道,就等如叫她多快活一陣,斷無使她早點知道之理。

可是石軒中卻考慮到,因是此刻有求於她,則不免落個意圖利用她之嫌。他乃堂堂正正的一代大俠,焉能教人發生這等誤會?

是以不斷地思忖此事,一時難以委決得下。

走了大半個更次,總算走到恆春谷南面的缺口,外面一片皓白,寒風呼號,和這溫暖的恆春谷比較,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們從缺口出了谷外,宗小蘋道:“我們沿著此谷右邊走去,不久就可以看見那斷魂峽谷!不過就算見到那可怕的峽谷,卻也看不出有什麼分別。”

石軒中口中漫應著,走到那邊時,宗小蘋指指前面,道:“我們從這裡下去,地勢越走越低,經過一處山口,就踏入斷魂峽谷地面了!”

石軒中放目一瞥,但見眼前一片雪白,無數峰嶺綿延展布,果真看不出一點不同之處!

兩人開始向下面奔去,他們在冰雪之上疾馳,施展出輕身功夫,倒也不覺有雪深難行之苦。

石軒中突然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一件事,那就是你說你體內可能尚有餘毒未清,隨時會變成像銅、鐵二嬤那等老醜婦人。”

宗小蘋頭也不回,道:“是呀,難得你記在心上!”

石軒中皺皺眉頭,忖道:“這是什麼話,看來這個女孩子當真和常人不同。”

他道:“我想問問你,若然你變成那等模樣,你第一件事做什麼?”

宗小蘋笑道:“這話問得真有意思,我一直只是害怕,倒沒有想到該怎麼辦!現在讓我想一想才答覆你。”

她想了一會,道:“假如我變成老醜婦人,那我真是片刻也不願活啦!”

石軒中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立即自殺而死?”

“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好像沒有了,除非有法子找到祛除毒素,恢復容顏的藥物!”

宗小蘋道:“那簡直是夢想,以我所知,除了千年蓮實之外,無藥可治!但你目下想得到雪蓮已經那麼困難,何況是雪蓮中的至寶千年蓮實?”

石軒中道:“話說回來,怕只怕你沒有耐性和毅力等待,世上既有此物,有心之人總可以弄到手。”

他說完了這話,忽然覺得不對,只因這等天材地寶何等珍貴難得,除非有這等大福緣之人才能得到;沒福之人,就算等候一輩子也求之不得,眼前一個極好的例子就是毒叟朱向冷。他在大雪山隱居了數十年,但始終無法把千年蓮實得到手。

宗小蘋道:“就算我有恆心,一直在此地守候千年蓮實,可是人壽幾何?若然等到我七八十歲之際,才得到千年蓮實,那時只怕蓮實雖是靈效,卻也無法挽回已逝的青春了!”

石軒中覺得大有道理,便不再說。可是心中更為了她的不幸而感到難過!

不久,已走入一處山口之內,眼前陡然感到陰暗,原來前面已是一條大約一丈寬的道路,兩邊夾峙的雪壁冰崖高聳入雲,幾乎不漏天光,是以特別陰暗。

石軒中正要開口,宗小蘋已和他並肩同行,她似乎早有防備,驀地伸手掩住石軒中嘴巴。她的手掌雪白柔軟,還帶著一點香味,若果她的面孔不是長得那麼老醜,這隻手掌大可使人魂銷。

她俯貼在石軒中耳邊道:“這裡已是斷魂峽谷,不能說話;否則空氣受震,立時冰壁雪崩!”

石軒中點點頭,表示知道,她才縮回手掌。突然前面傳來“轟轟”之聲,聲音由遠而近,生似雪崩之勢一路蔓延過來。

石軒中和宗小蘋都大為吃驚,停住腳步。但過去一陣,雪崩轟隆之聲已經停止。

石軒中輕輕道:“你連我說話都怕會影響雪崩,但剛才那陣聲音比我說話還要響亮得多。”

宗小蘋道:“我以前也有此疑,但後來卻發覺天地之理,有時難以解釋。譬如這座斷魂峽谷日日都有多處崩塌;但奇怪的是這條峽谷並不因而填沒堵死,僅僅是遷移了地方,你說怪也不怪?”

石軒中突然低喝一聲快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施展出獨步天下的上乘輕功,疾向前奔。

只見這兩人一躍五六丈,簡直如同馭氣飛行,轉眼之間,已奔出兩裡餘路。

宗小蘋但覺耳邊風聲呼呼,根本就腳不沾地,轉眼瞧時,已奔了老遠地方,心中不禁對這位名震一代的劍神大為欽佩。

這時已聽到身後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回頭一瞥,但見雪飛冰濺中,已崩塌了一大片。

石軒中已放開手,全神貫注地傾聽頭上動靜,一面向前奔去。

這時眼前道路陡然變得甚為寬闊,大約有三四丈之闊。不過兩旁仍是高聳入雲的冰崖雪壁。

兩人一路奔去,路徑甚是迂迴彎曲,因此雖是走了十餘里路,但如若直線計算,也不過三四里路而已。

自從他們脫卻那次大難之後,一直都沒有碰上雪崩之險。

宗小蘋奇怪起來,道:“怎的這狹谷之內再也聽不到雪崩之聲了?往時身在狹谷之內,不管頭上有沒有雪崩,耳中總是一片轟轟隆隆之聲,教人越聽越心寒,簡直不敢再向前走!”

石軒中道:“這種道理很難追究得出,或者是你的福氣大也說不定!假如我們安然穿出這斷魂峽谷,是不是就直達那冰宮了?”

宗小蘋道:“也差不多了,出了峽谷,再轉向北走,不遠處就有三座尖峰直入雲霄,這三座尖峰相距極近,遠看有時真看不出竟是三座高峰。那冰宮就在近頂處的三峰之間!”

兩人邊說邊走,不覺又走了十來里路,耳邊一片靜寂,一直都不再聽到雪崩之聲。

石軒中明知身處這等峽谷之中,聲音最能傳遠,若然峽谷某處崩塌,不論多遠,也能聽到。目下這等情形分明整條斷魂峽谷都不曾崩塌。

他笑一下,道:“如果老是這樣,這條峽谷可就得把斷魂兩字除掉啦!”

宗小蘋也縱聲一笑,但她很快就收斂住笑聲,凝眸向天,似有所思。

石軒中暗暗感到奇怪,便密切注意她的舉動。

只見她邊走邊想,突然舉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石軒中心頭大震,暗忖這件事到底要揭開啦!

宗小蘋手指在鬆弛打折的麵皮上摸了一下,突然間有如觸雷般渾身一震,登時停步。

她的目光變得冰冷惡毒地望著石軒中,石軒中也停了步,這時不敢和她對望,把眼光移開。

宗小蘋沉默了好久,突然尖聲厲叫道:“石軒中你為何不告訴我?”

石軒中緩緩道:“你要我怎麼說呢?”

宗小蘋哼一聲,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俠客,原來到了自己利害衝突的關頭,也不講究仁義啦!哼,你就怕我不帶你到冰宮去,所以瞞住我不說,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抬目向她一瞥,只見她雙目之中,射出狂亂的光芒,不覺為之一怔,暗忖她此刻神智已不清楚,只怕難以和她說理!

她舉起手掌,向石軒中面上摑去。石軒中一身武功,天下第一,哪會讓她摑著,微微一退,她的手指剛好在他眼前拂過。

她尖叫一聲,取出白玉杵,沒頭沒腦地石軒中亂打過去。

石軒中見她杵上真力充沛,只是招數已亂,心中大為悲惻憐憫,深感難以自處,只好連連閃避。

宗小蘋亂打了一陣,都打不著石軒中。陡然間神智一清,想起對方武功何等高強,自己如何打得中他?這時她但感世上的一切,都好像與她作對,簡直要把她軋壓成碎片似的……這個念頭使她胸中不住膨脹,幾乎就要爆裂!

她瘋狂地大叫一聲,突然轉身奔去。

石軒中大叫道:“小蘋,小蘋,你別走,我會替你找到千年蓮實。”。

這幾句話一直在峽谷中迴響,但宗小蘋頭也不回,轉眼已奔出老遠,轉個彎後就消失了身影。

石軒中呆在當地,腦中一片空蕩蕩,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只有宗小蘋那瘋狂絕望的一聲尖叫,猶自在他耳邊縈迴。

過了許久,石軒中才移動一下身體,長嘆一聲,忖道:“我親眼見到這等悲劇,卻愛莫能助,看來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世事還有許許多多不是武功所能解決!這真是教人灰心洩氣!”

他側耳聽了一下,已聽不到任何聲息。那宗小蘋乃是向冰宮那邊奔去,此刻大概出了峽谷之後,步聲就不再傳到耳中。

石軒中振起精神,放步奔去,心想且出谷外瞧一瞧形勢再說;如果看來還有希望找回她,則好歹總得把她說服,要她安靜地忍耐一些日子,等自己把急事辦完之後,才回到大雪山來幫她找尋千年蓮實。這麼一想,可就頗為後悔剛才沒有出手把她點住穴道,以致吃她跑得不知去向。他出得谷口一望,登時對找尋宗小蘋之事感到絕望。

原來在谷口以外,峰嶺紛陳,處處冰封雪積,別說要找一個人,就是一支大軍埋伏在這無數冰峰雪嶺之中,也難以找到。

他一直奔上最近的一座嶺頭,放目一瞥,但見正對著他那一面,果然有三座冰峰極為緊貼地刺入天空。

他再環顧四周一眼,斷定實在無法找回那宗小蘋之後,輕嘆一聲,便放步直向三座冰峰奔去。

曙色已開,氣溫似乎更低。石軒中雖不怕寒冷,卻感到一種自古不消的寂寞。似乎在這冰雪封蓋的寒冷世界之中,只有他一個人在活動!

這時,耳際已聽到遙遠的雪崩之聲,不似在斷魂峽谷內那等毫無一點聲息。

他對於雪崩倒不大畏懼,除非是困在斷魂峽谷那等形勢狹窄的地方,無處可避,若在這空曠之地,他以超世輕功,及超人的銳敏聽覺,多半來得及趨避。

不久他已到達那三座冰峰的腳下,仰頭望去,但見山勢陡削,而且沒有一處不被雪覆蓋,因此一望而知危險萬分。

他略略調運真氣,便騰身向冰峰上縱去,但見他比飛鳥還快,身形貼著山上冰雪表層,像一支破空飛起的勁箭一樣向上騰昇。

上升了三十餘丈之後,漸覺罡風勁冽,風中挾著許多雪屑冰粒,打在身上,幾乎就像暗器一樣強勁有力。

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心想,自己所採取的上山途徑不但陡削難走,而且有罡風勁刮,武功稍差一點,恐怕先就受不了這罡風中的冰屑雪粒!因此可以斷定此路從來不會有人走過。若是如此,則那冰宮之人雖然守衛森嚴,卻可能忽略了這一面天險之地。

他只想在不驚動冰宮中人的情形之下,潛入冰宮之內,找到雪蓮。因此極力要避免被冰宮中的人發覺。

峰上罡風越來越是勁凜難當,石軒中這時也不敢縱躍,生怕雙足落地時,登時被罡風捲落千仞高峰之下,那樣縱然他武功絕高,卻也難免不被摔死!

要知石軒中雖是有過兩次從萬丈懸崖跌下而不死的幸運經驗,但那並不是說石軒中不怕從高處跌下;而是那兩次運氣奇佳,都是從懸崖跌下不及一半時,就碰上崖邊伸出來的樹木藤盤阻住。

那時候因下墜的空間不多,他尚能提氣輕身,最要緊的是加速度不大,若果一直掉下去,他的身軀接觸到地面時,由於加速之故,將增加千萬斤的力量,那時他縱然神智未昏,想提氣減緩速度,也辦不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腳底觸到地面時,宛如釘牢在其上。

又走了十多丈,眼看離峰頂只有二十多丈,心想冰宮應該快要到達。登時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上面走去。

果然再走了五丈之高,陡然見到尖峰之後,一片皓白中,似乎有些屋宇。

當下繞過去,越過幾處冰雪堆積成的小丘,便見到一道白色的圍牆,高達兩丈五尺以上。

他走到這裡,身上壓力為之一輕,敢情已經沒有捲入欲飛的罡風。

石軒中望一望圍牆,心想,以這堵牆的高度,大凡能上得此峰之人,莫不能夠輕易躍過;可是危險就在此處,只要一躍到牆頭那等高度之時,就得被激盪迴旋在上面的強勁罡風捲走。

當然這也不過是傳聞之言,他也不一定深信,當下從地上抓了一把堅雪,揚手向空中擊去。

那枚雪球吃他以內家真力發出,速度不快,但堅定平穩地向空中升去。

但見那雪球一飛到兩丈餘高之際,登時就聽到一下尖銳的呼嘯之聲,似是上空本來佈滿一層互相排蕩傾軋的氣流,這一層強烈勁猛的氣流已經自然平衡著,被這枚雪球刺入氣流之中,頓時引起混亂,是以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那枚雪球因具有極強的內家真力,只搖撼一下,續向上升,但速度已減慢了極多。

轉眼之間,呼嘯之聲大作,但見那枚雪球只上升了三尺左右,“波”的一聲震散為無數碎片,剎時已無影無蹤。

石軒中看了頗覺心驚,要知他已在雪球之上貫足了內家真力,就算被人用劍猛劈,也不一定能夠劈得碎,因此可知上面那一層氣流何等強勁。

但他又頗覺寬慰,原來憑他的眼力,已看出那枚雪球飛行到較牆頭還要高出半尺之時,才被風力震碎。因此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過得這道圍牆。

這時因上空勁風叫嘯之聲仍然繼續不歇,他等了一陣,直到沒有聲息之後,這才貼著圍牆,緩緩上升。

升到兩丈左右,耳中已聽到一陣隱隱異聲,生似在無邊無際的蒼空中,有一種極為龐大的物體飛瀉壓下。

這等聲音一聽就教人泛起無能抗拒之感,石軒中雖是武功高強,卻也難與宇宙相抗。

他不由得停住上升之勢,可是那種令人心寒的隱隱異聲仍然傳入耳中。

他等了一陣,暗自咬咬牙,繼續向上面遊升,動作遲緩而平穩。

那陣異聲越來越近,身軀四周感受到的壓力也越發增強。

這刻縱然是堅毅膽大如石軒中,卻不禁自然地萌生退志。

他深深知道自己在人類之中,雖然可以稱得偉大,力量超人,但比起宇宙的力量,可就變得十分渺小,無法抗爭。此所以那種宇宙變動的異聲,使他深感無能抗拒,只能儘快躲避,就像原始時代的人類一般,遇上暴風狂雨,就連忙躲到洞穴中,這已變成一種求生的本能!

以石軒中的估計,那層不可抗拒的罡風氣層就在牆頭五寸左右,因此他本想到達牆頂之際,以極為快速靈巧的身法平貼著牆頭閃進去。

但此刻他離牆頂尚有三尺,便已感到壓力漸增,似乎再遊升上去的話,就得吃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捲上半空。

他定一定神,忖道:“我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與那罡風相抗,自然不能匹敵。目下要知那罡風氣層到底還有多高的話,只有一法。”

忖想之間,右手已在牆上運勁一抓,抓下一團堅冰,揚手向頭頂打出。

只見那枚堅硬冰球脫手飛起,剛剛到了和牆頂齊平的高度,“波”的一聲,脆響過處,那枚冰球已散為無數冰屑,轉瞬不知去向。

石軒中呆得一呆,心想牆頂目下已無空隙,如何過得去?

這時在那堵白色的高牆之後,本來有三條人影,方自巡逡欲去,驀地聽到那一聲脆響。登時又齊齊止步,轉眼望著牆上。

這三條人影竟是一女二男,男的都穿著綠色勁裝疾服,面目五官雖是端秀,但神情間有一點點呆滯之象。

那位女的長裙曳地,隱隱發出環佩之聲,面貌姣美,膚色如雪,看來大概只有三旬左右年紀;但頭上卻盡是欺霜賽雪的白髮,梳成宮妝高髻,使人感到這位白髮紅顏的美人,有點怪異之感。

這位白髮美婦定睛向牆上瞧了一陣,突然低沉地道:“即速叫大家準備一下!”

那兩個綠衣壯漢應了一聲,其中之一疾然躍走,只剩下一個肅立在她身後。

過了片刻,牆上突然發出一陣異聲,那位美婦側耳一聽,倏然玉手一揮,道:“快走!”

轉眼之間,兩人齊齊隱住身形,那白髮美婦動作之際,不但極是神速美妙,同時裙上的環佩也毫無聲息。

那堵白色的高牆,近頂處驀然出現一道裂痕,跟著響了一聲,冰雪紛濺,出現一個缺口,石軒中的面龐就在缺口之外,正向牆內張望。

原來石軒中為人機智絕倫,明知那罡風氣層不是人力所能抗拒,是以放棄從牆頂翻過來的心意。但此刻要他回到冰峰之下,再找路徑進入冰宮,他當然也不願意這樣做!

他想來想去,突然記起剛才自己隨手在牆上一抓,便抓下一團堅冰。他心中一動,定睛向牆上細瞧,果真瞧出這堵高牆在兩丈以上,就不是石頭砌築,而是堅冰所凝結的。

石軒中登時悟出其中奧妙,敢情當初築牆之時,只有兩丈之高。然後冰宮中人就用水潑在牆頂上,此地氣溫極低,那些潑在牆頭的水,轉瞬間就凝結成冰,如此一層一層增高,直到已及罡風氣層才停止,這一來如果有人想從牆頂翻過,勢非被那一層極強極猛的罡風氣流捲走不可。

他微覺歡喜,立運玄功,一掌向側邊的牆上擊去,冰牆上發出震耳的響聲,已裂開許多。石軒中瞧清楚此舉已可奏功,這才當真施展先天真氣奇功,掌上發出玄門罡氣,拍在牆上。

兩掌過處,牆上已裂開一個缺口,他伸頭一瞧,只見牆內是個小小的露天院子。再過去就是連綿不斷的白色屋宇。

他這刻仍然不肯大意,緩慢地從缺口中爬過去,直到身軀完全到了那邊,這才鬆手墜向地上。

院子只有兩丈方圓,一目瞭然,對面有扇白色的門戶,此時卻已緊閉。

石軒中過去拉推一下,那門紋風不動。他微微一笑,掣出青冥劍,輕易地插入門縫之內,把閂削斷,隨手一推,已推開白門。

眼光到處,只見門內竟是一座寬大的廳子,燈光明亮異常,屋頂似是透明,因外面較廳中黑暗,是以變成一面巨大的鏡子,抬頭就可看清廳中的一切。

廳中的傢俱都甚是華麗精美,所有的椅上都鋪著繡工精緻的墊子,地上也鋪著厚厚的地毯。

石軒中緩步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免得外面的冷風直灌入廳來。

對面的牆下站著一個美婦,此時嫋娜地走過來,環佩叮噹地響著,甚是悅耳。

石軒中迅速地打量她一眼,只見她高髻如雪,觸目心驚。眉眼俏美,宛如瓊瑤公主,但整個輪廓來說,卻似乎比瓊瑤公主多了一種成熟的華貴的美。

他連忙收回青冥劍,抱拳為禮,道:“尚請主人恕我擅闖入宮之罪,區區是……”

那白髮美婦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道:“且不管你是誰,先說本宮規矩,凡是由正門通名求見的,本宮均可接待。如果不由正門,哼,就算是自己人,也按律處置!”

石軒中緩緩道:“區區不知貴宮禁條,縱然犯規,也是無心!”

那美婦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如果你知道本宮規矩,就不會從輕發落啦!”

石軒中點頭道:“這樣說來,倒有道理,只不知貴宮將對區區如何處罰?”

他問這一句,本意是如果所罰甚輕,則或可姑予敷衍,暫不破裂,以便探問雪蓮藏處!以石軒中想來,這位白髮美婦多半是瓊瑤公主手下得力之人。

那美婦低沉地道:“本宮規矩,外人因無心誤犯,只處死刑!”

石軒中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這還算從輕發落?那麼知道規矩的人呢?”

對方好似知道他定然有此一問,面上神情冷漠不變,道:“死罪好受,活罪難當!”

石軒中道:“原來這樣,區區目下雖然將被處以死刑,不過在動手之前,倒想請問一下你是誰?是否掌管此宮之人?”

這白髮美婦沉默了一陣,突然眼中射出森殺的光芒,緩緩道:“我二十餘年未曾和外人說過一句話,今日已經說得太多了!”

石軒中聞言大感驚奇,正在尋思,只見她忽然舉手掠鬢,姿態甚美,可是石軒中心中一動,轉眼向四周掃視,只見一個綠衣壯士疾地躍了出來。

要知石軒中當日與瓊瑤公主對敵之時,她也曾以舉手掠鬢的姿勢,招呼手下之人現身出手。是以他見了這美婦的動作,便突然記起此事,立即轉眼四望。

那綠衣壯士眉宇神情之間似乎有點呆滯,但身手卻矯健異常。

一躍出來,微風颯然一響,落在石軒中身前數尺之處。

白髮美婦冷冷道:“取他性命!”

那綠衣壯士應了一聲,倏地猱身急撲,雙掌齊飛,出手攻勢兇猛絕倫!

石軒中心頭冒火,暗念此宮之人所作所為無不冷酷暴戾,大乖人情。這些人留存在世上,對世界毫無益處。

此念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之際,同時也感到對方掌力絕強,招數毒辣。當下暗運真力,隨手一掌劈去。

他出手雖快,但招數卻甚是平凡。旁邊的白髮美婦雙眉一舒,露出放心的神情。

這一剎那間,那綠衣壯士掌勢突變,左手改猛擊之勢為勾撇,一下勾住石軒中手腕,向外門帶去。右掌也化為駢指刺戮之勢,直取石軒中腰腹間大穴。

任何人處在石軒中的境地,已是有死無生之局。但石軒中早已有備,事實上乃是故意吃他勾住手腕,以便瞧瞧對方是否存心取自己性命。

目下一看對方手法既重且辣,分明已下絕情,於是也不客氣,暗暗運足玄門罡氣,遍佈全身,同時手中突然增加內力,那隻手臂登時重如山嶽。

那綠衣壯士本來要把對方勾帶得身形微旋,哪知對方突然間如淵停嶽峙,奇重無比,自己左手借勢一勾之力,居然無法搖撼得對方移動分毫。心中方自一驚,右手駢指已點到對方腰腹之間。

但覺對方腳下不動,腰腹卻忽地縮退半尺,自己這一招也落了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正想趕緊撤退,石軒中左手疾出,輕輕印了他前胸一下。

那綠衣壯士四肢一軟,不由自主地退開四五步,然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面色變得慘白驚人。

石軒中劍眉一剔,虎眼射出懾人威光,朗聲道:“你雖是兇毒成性,但我仍然留你全屍!”

那綠衣壯士身軀連連搖晃,看看已快要倒地,卻驀地站穩,雙目一睜,看看石軒中,又轉眼四瞧,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石軒中大感迷惑,便也不再出聲。那綠衣壯士突然道:“咦!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

那白髮美婦倏然遙遙一掌向那綠衣人後心印去。石軒中疾發一掌,罡氣湧出,布在那綠衣壯士身後,擋住她陰毒的劈空掌力。

那綠衣壯士緩緩道:“啊,我胸中好難過,可是……我為何會在此地?”

石軒中朗朗道:“朋友,你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再想一想看。”

綠衣壯士微一凝眸,突然道:“哎,我本來要上峨嵋山拜師學藝,怎的到了這裡?你們……”說到這裡,似是內傷發作,突然發不出聲音,跟著身軀一震,便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石軒中迅速地望望那屍身,便抬目凝視住那白髮美婦,冷冷道:“你們給他服下迷亂心智的藥物是不是?他直到瀕死之際,迴光返照,才憶起舊事,但已經太遲了!”

那白髮美婦神色變得甚是嚴肅,道:“你猜得不錯。原來你就是天下間唯一可與鬼母匹敵的劍神石軒中,怪不得遙發一掌,就擋得住我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道:“你是誰?”他出言動問之時,口吻毫不客氣,皆因他對這白髮美婦已大為嫉惡。

那美婦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鬼母的死對頭。”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她這話分明想引起我敵愾同仇之心,但我石軒中焉肯和這等殘酷惡毒之人引為同道?”

只聽那美婦又道:“假如你早個一兩年到此地來,我會和你合力對付鬼母!”

石軒中為之一怔,道:“現在呢?”

那美婦道:“現在不必了,鬼母雖是武功蓋世,但也無法出得我的掌握,哈……哈……”她仰天厲聲大笑,笑聲雖是刺耳難聽,但樣子仍然甚為嫵媚。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我石軒中決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同流合汙,這些話都不必說了……你且把來歷說一說,然後,石某要在武功上向你領教!”

她皺一皺眉頭,道:“你說同流合汙麼?哼,當真是不識好歹的人!”話聲中,突然躍上前,一掌劈向石軒中前胸。她一出手,登時就有一陣酷寒之氣旋蕩激轉。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右手一招“峰頭掃雪”橫掃出去,雙方掌力一接,“蓬”地微響,各各震退一步。石軒中心頭微凜,跟著又是一招“摘星拋月”,雙掌連環劈去。那白髮美婦出掌封架,手法奇奧精嚴,但聽兩下“蓬蓬”

輕響,雙方都釘立在原地,不分勝負!

那白髮美婦面上露出肅慎之色,顯然她雖是接住石軒中反擊的一招,但也感吃力萬分,是以心生凜懼。

石軒中這時哪肯客氣,突又出手猛攻,他使的乃是由師門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變化出來的掌式,是以奇奧無比,舉手投足之間,威風凜凜。

那白髮美婦施展出玄陰門的精妙武功,一時之間,似是大可與石軒中匹敵。

激鬥了七八招,石軒中奮起神威,連攻三掌。那白髮美婦竭盡所能,拆開了第一二掌,第三掌卻不得不出手硬對。

但聞“蓬”的一聲,那白髮美婦震退了三步之多。

她這刻才曉得劍神石軒中名不虛傳,掌上內力越戰越是雄厚。

當下藉著震退之勢,躍開七八步之遠,厲聲喝道:“且慢動手”

石軒中情知對方武功精奇,內力深厚,比起那玄陰教主鬼母一身武功,竟不相上下,剛才暗以玄門罡氣夾在掌力之中發出,也不過把她震退三步。若然她當真硬拼的話,少說也得打上三五百招才能分出勝敗!

他此來本不是要和她拼個死活,目的只在雪蓮,眼下尚未查出雪蓮藏處,似乎不宜急急動手。

於是他卓立不動,微微一笑,道:“石某並非有意尋仇,如果能夠不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那白髮美婦道:“我正要問你,到底來這大雪山冰宮有何圖謀?”

石軒中道:“石某先請問你貴姓大名,再答來意如何?”

白髮美婦哼了一聲,想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冰宮主人,至於俗家姓名,數十年來一直都罕用得到,說出來也沒用處!”

石軒中虎目一睜,道:“這麼說來,瓊瑤公主乃是你的女兒了?”

冰宮主人似是感到意外,神色間微現錯愕。只聽石軒中又道:“想那鬼母一生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仇怨遍天下,你們母女和她有仇,自然不足為奇,石某不必再詳加詢問。”

冰宮主人仰天冷笑道:“我和鬼母之間的仇恨,豈是普通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哼,哼,我就是她的師母,先夫木靈子,一生最是寵愛冷婀這個徒弟,但到後來才知道冷婀天性涼薄冷酷,後悔之餘,卻已無法制她。為了保存他自己一點骨血,因此設計詐作因故殺死我們母女,暗中卻把我們送到大雪山來。”

石軒中大感意外,道:“怪不得冰宮主人你及瓊瑤公主的武力全是源出玄陰門一脈,而手法又與鬼母略有出入。”

冰宮主人冷冷一笑,道:“目下那冷婀已入羅網,決計無法活命,為了佈置這個天羅地網,我已費了十餘年心血,連頭髮也熬白啦!你和她交過手,當知她近年武功進境,不知到底怎樣?”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石某平生不會打誑,只好據實相告,如論功力深厚,鬼母尚在石某之上,但招數之神奇奧妙,卻比不上你及令嬡!”

冰宮主人頷首道:“當真不出我之所料,早在十餘年前,我已考慮到雖然有玄陰真經真本,但冷婀天賦資質乃是當世之選,加以多年的苦修,功力自是深厚無比,我如單憑武功,此生此世就不用作報仇之想了!”

她停頓了一下,望著石軒中,道:“且不提冷婀之事,你到底來此有何圖謀?”

石軒中緩緩道:“石某隻想得到一些雪蓮配製藥物!”

冰宮主人凝眸一想,冷冷道:“你要雪蓮何用?敢是對付我們?”

石軒中一生磊落光明,無法當面打誑,只好點點頭。

冰宮主人發出數聲冷笑,道:“真是滑稽不過,天下間竟有這種事情!”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並未想到冰宮主人此時此際尚留守宮中,當初入宮之時,原想找出雪蓮藏處,不告而取!豈有打算向冰宮主人討藥之理!”

冰宮主人在廳中嫋娜地走來走去,身上環佩叮噹響脆迴盪在大廳,甚是悅耳。

她走了一會,突然停步道:“你此刻雖是取得雪蓮,也來不及破壞我們的計劃,衝著你這一身武功與及昔年和冷婀作對之事,倒是可以把雪蓮給你!”

石軒中反而一怔,道:“冰宮主人慨然贈藥,石某自是萬分感謝!”

冰宮主人優美地舉手掠鬢,風姿嫣然,但石軒中卻迅速地四望一眼。她笑一下,道:“我不是發出暗號叫人進來暗算你,你放心好了,關於那雪蓮之事,我已有所決定,只要你膽力強得過我,那就儘管拿去!”

石軒中微微皺眉,忖道:“她說的‘膽力’,不知如何測驗得出來?”

冰宮主人向一扇白門走去,同時作個手勢要他跟來。兩人出了那扇白門,外面竟是一道迴廊,轉過去便又是一座堂屋,這座堂屋佈置簡陋,屋頂當中有一塊麵積甚大的黑色鋼板,用一根粗約三尺直徑的銅柱托住。

冰宮主人一鼓掌,登時從角門後出來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與及兩個綠衣壯漢。那兩個白衣少女面目長得和瓊瑤公主一樣,但這時石軒中已深知毒叟朱向冷變形液的神效,所以並不驚奇!同時又知道這兩個少女一定是和宗小蘋一道的四個少女之二。

冰宮主人吩咐道:“小冰,去把寢宮第三號寶箱內的一個玉盒取來!其餘的人試一試這‘乘風臺’的效能!”

一個白衣少女應聲走了,其餘的人齊齊向牆邊縱去,打開一扇暗門,內中有幾支鋼製把手。他們扳動那些鋼製把手,只見屋頂那塊鋼板忽然下降,原來那根銅柱能夠伸縮升降。

屋頂那一方鋼板下降之際,整座堂屋中冷風激盪,原來那方鋼板竟是屋頂的一部分,這一隆沉,屋頂就露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大洞。

石軒中雖然聰明絕頂,可是瞧了半晌,仍不知道這一方鋼板有何作用?

這時,那個名叫小冰的白衣少女,手中捧著一個半尺大的玉盒進來,雙手遞給冰宮主人。

冰宮主人打開盒蓋,走到石軒中身邊,道:“這裡面盡是雪蓮,數量甚多,相信足夠你用的了!”

石軒中鼻端吸入一陣清香氣味,記得這正是雪蓮的香味,便點頭道:“我想一定夠了!”

冰宮主人把玉盒交給小冰,然後道:“你瞧見這座平臺沒有?此臺能上升高出屋頂以上,直達上面的罡風氣層。”

石軒中恍然大悟,道:“你要我站在上面,試驗膽力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道:“說對了一半,事實是我們一齊站在臺上,由他們開動機關,此臺緩緩上升,一直等到哪一個忍受不住,先離開此臺,就算他輸了!”

石軒中凝眸一想,感到自己吃虧之處甚多。第一點是在這等情形之下,很難防範她的詭詐陰謀。第二是自家不知那罡風氣層究有多高,沒法子計算何時應該趕緊離開。

冰宮主人道:“此臺上升之勢甚緩,等過了屋頂之後,就有鐵棍給你探測出罡風氣層的高度,那時我們開始考驗膽力!你如感到不支,只要扯一下手邊的鋼線,下面鈴聲立響,此臺馬上停住!”

石軒中暗忖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只要別和她相隔太遠,她若然急急縱走,自信還能跟得上她。”

當下頷首道:“好吧,除了此法之外,大概已無別法可以和平解決。”

於是兩個人一齊縱上那方鋼板平臺之上,轉眼之間,那座平臺已升上屋頂。

只見屋頂旁邊站著另一個白衣少女,把一根鐵棒交給石軒中,石軒中舉起向頭頂一試,大約三尺左右,就碰上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氣流。石軒中早已有備,運足全身功力握牢,這時但感鐵棒大震一下,那探入罡氣層的一端已經彎下,並且變成扁平的形狀!

那罡風具有如許威力,委實教人觸目驚心。石軒中把鐵棒交還白衣少女,冰宮主人驚佩地道:“你是第一個握得牢鐵棒的人,不少高手試過這一下,都是鐵棒登時脫手飛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低頭一看,腳邊有條幼細鋼線,末端有個小環。冰宮主人站在右邊,在她腳下也有一條鋼線及小環。石軒中忖思一下,緩緩道:“平臺上的位置我可以選擇麼?”

冰宮主人道:“當然可以,我們調個位置如何?”

石軒中暗忖她所站之處靠近中心,無論她向哪一邊縱去,自己都來得及追縱,便不和她調換。

冰宮主人冷冷道:“那麼現在開始,你若是感到不能忍受,就拉一下腳邊的小環。如果你不怕同歸於盡,那就不必再說啦!”

她一揮手,旁邊的白衣少女向下面比個手式,這方平臺便緩緩上升。

石軒中感到速度極慢,似是逐寸上移的。他胸中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心想這一次比試膽力,細論起來實在有點無聊,武林中多少邪派高手想殺死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然而他卻可能在今日被罡風捲上空中,死無葬身之地!

他忖思之際,耳邊已聽到陣陣尖銳可怖的狂飆呼嘯之聲,這種聲音目下似乎還在天邊,正以極大的速度向地面上衝壓下來。

早先嚐過的那種人力無能抗拒的滋味又浮上心頭,大自然的威力,又一次降臨在他身上。

平臺逐漸上升,不久已升了三尺之高,石軒中頭頂已快要觸到那罡風氣層,使得他不得不縮低身軀,可是頭髮已經散亂。

那冰宮主人高髻忽然也全部鬆散,長長的白髮拂垂在肩背及面部,遮住她一部分的美豔容顏。

平臺上的兩個人索性盤膝坐下,石軒中一面運聚功力,一面萬分小心地望著對方。

過了一陣,頭頂又感到那種無可抗拒的壓力,那冰宮主人上半身向前一俯,口中冷冷道:“石軒中你膽力之強當真是我平生僅見;但小心想一想,你這樣與我同歸於盡,死得無聲無息,有何價值?”

石軒中也學她把上半身向前俯,微微一笑,道:“石某剛才早就想到這個問題,目下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恕石某難以遵命!”

他說得那等從容自然,教人無法不信他的話,句句皆是出自腑肺。同時那種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的豪氣,更是令人心折!

冰宮主人凝眸望著他,過了一陣,突然問道:“你可見過我女兒?”

石軒中真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當下點頭道:“見過,我們有時和平相處,有時也動過手!”

她想了一下,道:“她是不是要你不赴瑤臺之會?”

石軒中頷首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

冰宮主人接口道:“不過你不答應,是不是?這倒不必多說。”

這時她忽地整個人伏在鋼板上,敢情平臺繼續上升,雖是坐著向前俯伏也不行了!

石軒中也學她的樣子,俯臥在鋼板之上。他運起最上乘的內功,全身發出吸力,緊緊吸住那鋼板。

可是那冰宮主人卻顯得不大費力,石軒中大感詫異,留心查看,卻沒有發覺她抓住什麼東西,甚至一雙手掌掌心也沒有貼在鋼板之上。要知此刻雖是未入罡風氣層,但全身四周已有極強的壓力,如是常人,早就被四周潛力捲走!是以冰宮主人這等毫不費力的樣子,實在可疑!

雖然感到可疑,但他一時瞧不出破綻。這時那平臺仍然向上緩緩升起,現在只要再上升幾寸,他們就一齊進入罡風氣層之內了!

只聽冰宮主人冷冷道:“石軒中,你當真要與我同歸於盡?”

她用內力把話聲傳送到石軒中耳邊,是以清晰異常。不然的話,石軒中耳中但聞大風厲嘯之聲,如何聽得見人語之聲!

石軒中已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手幾乎獨摸到他背脊,因此他懶得回答。

但他卻迅速地把今夜的經過作一次全盤思考。首先,他想起第一次步入那座華麗堂皇的大廳時,那冰宮主人並不對他重視,只命手下之人出手,原因是他進廳之時,乃是用青冥劍削斷門閂,那冰宮主人必是認為他打通冰牆也是仗著青冥劍之力,是以瞧不起他。

其後,她已親自試出他武功,立刻改用較量膽力之法!這鬥著不啻說明凡是有武功比她高強之人,她就使用此法!則這種方法無疑就是剋制比她高明的對手的陷阱了!

他一得到這個結論,再細查一下她的動靜,只見她俯伏在平臺之上,當真不大吃力!

“不用說也可以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詐的了,我功力比她高強一點,但仍須用全力才能吸附在鋼板之上,她怎能比我輕鬆?不過,還有一點大為可疑的,那就是這方平臺好似已升到極限,不再移動。”

冰宮主人突然冷冷長笑數聲道:“石軒中,你最好認輸,我練過這一門功夫,如果長此熬下去,一定是你先吃不消,全身筋疲力盡而被罡風捲走!”

石軒中心頭一凜,忖道:“她的話有點道理,目下已難以移動,倘若這平臺再向上升高一點,我就立刻乘風捲去,死無葬身之地,就算這平臺不再上升,可是這樣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陣,緩緩道:“為何此臺不再移動?你不是要與我同歸於盡麼?”

冰宮主人又是冷冷長笑道:“這樣不很好麼?”

石軒中突然如有所悟,道:“我相信此臺已不能上升!”

冰宮主人道:“這話有點可笑!”石軒中道:“你們這一類的人決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因此你會考慮到假如手下生出反叛之心,豈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使你送命?根據這一點,我相信此臺不能再升高!話說回來,我們如果真是較量膽力的話,為何還不上升?目下已證明我的膽力並不比你差,如不更進一步測驗,就該命人把平臺降下去!”

冰宮主人冷笑道:“算你聰明過人,但你已是俎上之肉,今晚別想生還!”

石軒中緩緩道:“那也不見得,你以為我沒有發覺你另有法子?所以省力地臥伏臺上,等我精疲力竭被罡風捲走麼?”

冰宮主人道:“我曾下苦功練過這一手,你懂得什麼?”石軒中冷笑一聲,突然蠕蠕而動,單靠雙掌的吸力,把身軀移近冰宮主人。

她厲聲道:“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啦!”石軒中道:“這句應該由我說,現在你立即發令下降,不然的話,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冰宮主人道:“你那邊不是有信號環麼?”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決意不發號令麼?”他說時面上一片凜然之色,冰宮主人當真怕他突然出手,不敢再事拖延,連忙扯動小環。

轉眼之間,那座平臺已緩緩向下降。石軒中估計身外潛力已不能把自己捲走之時,突然伸手快如掣電般扣住她的臂上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原來你也是暗計傷人之輩!”石軒中半蹲起身,一言不發,把她的衣袖捲起,只見她小臂上套著一個寬闊的金環,石軒中把金環取下來,往臺上一擲那金環立刻停在鋼板之上,不似其他東西那樣反彈起來,石軒中冷冷道:“這金環是強力的磁鐵,是不是?你身上還有幾個?”冰宮主人無話可說,把眼睛移到別的地方。石軒中又道:“你如不仗磁鐵之力,怎會顯得那等輕鬆?這是最大的破綻,現在把雪蓮給我,我立刻離開此地!”

冰宮主人雙目一閉,理也不理他。石軒中見她有撒賴之意,當真奈何她不得。轉眼一瞥,只見那個捧著玉盒的白衣少女已失去蹤跡!

那兩個綠衣壯漢見他扣住冰宮主人的手臂,都掣出兵器,準備出手。這等情形之下石軒中本應先發制人,遙遙發出罡氣,把他們震死!但由於剛才的經驗,已知道這些綠衣壯漢之中,有些乃是迷失本性,故此為非作歹。實在不該隨便傷害他們。

他念頭一轉,立刻道:“你先命手下退開,我總得使你心服口服,把雪蓮親自給我。”

冰宮主人果真喝退手下,然後道:“你也先放手,我們再談!”

石軒中放開手,從容笑道:“我深信必有法子教你心服,同時,為了令嬡瓊瑤公主之故,我也不想傷害你!”

兩人躍下平臺,冰宮主人先把那塊鋼板升上去堵住屋頂的洞口,然後向石軒中道:“我昔年為了防備鬼母入侵,挖空心思,設下兩大險關。這乘風臺是其一,還有一關你如能安然闖過,我就當真心服口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石某不能貿然答應,你先把那險關說一說!”

冰宮主人道:“跟我來!”轉身向一道白門奔了出去,石軒中緊緊跟隨,穿過不少屋子及迴廊,到達一處奇怪的地方。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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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2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古庵煉藥

只見前面乃是一片曠場,當中有個極大的洞穴,洞口約摸有畝許之大,洞口上面有幾條鋼線縱橫貫穿,因此飛鳥尚可在洞穴上空小憩!

石軒中瞧了一眼,心中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下轉眼向洞穴對面望去:那邊站著一排三個人影,均是身穿綠色勁裝,頭臉都用綠巾包裹住。

石軒中忽然感到這三個綠衣人似乎年紀已老,他也沒有什麼根據,只是從那三人身上衣服破舊的情形而突生此感!

看完那三人之後,才向洞穴底下望去,只見下面一片黑黝黝的,幸虧是對夜眼,這才看出這個巨大的洞穴居然深達十丈有餘,底下好像都是些尖銳的石筍。

這麼深的洞穴,本來就教人看了心寒,何況這個洞穴下面更加寬廣,生像一個口細肚大的罈子,使人覺得更加可怕。

石軒中朗聲道:“我們要在洞口上面動手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冷冷道:“不錯,現在我這一方共有四人,只要你接得住我們攻擊的四招,就算你贏!”

石軒中緩緩道:“若然石某僥倖得勝,那盒雪蓮一定給我麼?”

冰宮主人喊了一聲“小冰”,一個白衣少女縱出來,手中捧住那個玉盒。

冰宮主人道:“我們四人要與石軒中動手,約定只攻他四招,若他仍然不敗,這盒雪蓮就是他的,聽見了沒有?”

白衣少女恭聲應了,冰宮主人隨手一點,把她穴道點住,轉面向石軒中道:“這樣,你接得住我們四招的話,我也無法立刻趕過來把玉盒帶走。”

石軒中道:“我相信你就是了,何須點住小冰姑娘的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廢話,現在開始吧!你先到洞上鋼線之上!”

石軒中自忖輕功天下無雙,只要他們站得住,自己決無問題,就算目下縱去,他們使詭弄詐,那鋼線突然斷了,也有本事縱回洞口邊緣平地之上!

是以他毫不猶疑,提口真氣,雙足一點,全身姿勢絲毫不改,人已凌空飛到洞口上的一條鋼線上停住。

冰宮主人見了他的輕功,佳妙無倫,眉頭一皺,向那三名綠衣人道:“這廝身手,你們都看見了,今日必須像對付鬼母一樣去對付他,諸位聽清楚了沒有?”

這三名綠衣人一齊發出笑聲,舉手把蒙面青巾掀掉。

只見這三人果真盡皆是六七旬的老頭子,個個雙目炯若寒星,一望而知這三人均是內家高手之流。

冰宮主人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層嚴霜,厲聲道:“大家上!”

喝聲中自家首先凌空撲去,身法迅疾無比,離石軒中還有一丈之遠,雙掌便自連環發出。

她的玄冰掌力非同小可,剛一發出,四周已是寒飆旋激,嘯聲刺耳。

石軒中左掌向外虛虛一按,發出玄門罡氣。驀地感到左右及後面潛力襲到,他不須用眼去瞧,已感到那三個綠衣人已一齊出手,各佔一個方位。最奇的是那三個人雖是同時出手,但其中招數竟有些不是直接攻向自己身上。

這原是剎那之間的事,以石軒中這等武功蓋世之人,立即感覺出那三個綠衣人的招數,再加上正面冰宮主人,合起來才算得上是一招!

像這種合四名一流高手之力,才完成的招數,其中厲害不說也可以想到。

石軒中但覺平生出道以來,還未曾碰上過這等凌厲得風雨不透的招數。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茫然之感。

就在他心中茫然之際,只見他突然向上一縱,宛如一縷輕煙,飄飄搖搖破空而起。

石軒中的輕功天下無雙,這一下已盡見神妙,敢情他並非直上直落,縱起之際,宛如大風中的輕煙,左旋右旋,又急又快,展眼間已脫出那四人組成的凌厲招數之內。跟著斜斜飛開,落在冰宮主人右側尋丈之處。

那四人一齊急急散開,他們輕功也極為高強,在鋼線之上如履平地,剎時又把石軒中包圍在核心。

冰宮主人首先發難,遙遙一掌擊去,跟著人隨掌走,撲近去發招。

另外三個人,則先一步縱起半空,由上面撲下。

石軒中早已知道這四人招式一旦使足,當真無法抵擋。是以早一步,暗暗發出一股罡氣,擊向冰宮主人。果然冰宮主人才一出手,已被那股玄門罡氣阻了一下,石軒中從容仰首,雙掌連環劈出,把那三個身在半空的綠衣人震開。

冰宮主人見他連破兩招,不覺愣住。這時那三個綠衣人已分別落在石軒中後面和左右兩方。冰宮主人舉手把蕭蕭白髮撥起,露出美豔的面龐,緩緩道:“諸位,我看第三招也是不中用的了!”

那三個綠衣人齊齊嚴肅地點頭。冰宮主人沉聲道:“我們用第四招試一下!”

石軒中覺得這氣氛怪異,那冰宮主人說話時有一種儼如臨別遺言那種味道!

冰宮主人大喝一聲,雙掌隨即連環劈出,那三個綠衣人也都像她一樣,身形站在石軒中七八尺遠處,雙掌連環以劈空掌力擊出。

石軒中吸一口真氣,左右兩手也發出玄門罡氣,迅疾迎擊四面的劈空掌力。突然見到冰宮主人的白色長裙忽地加長了五六尺,心中大訝!

耳中但聽四面的敵人齊齊大喝一聲,驀地同時急撲過來。石軒中方一分辨出對方合擊的招式,突然心頭大凜,雙掌發出最強的罡氣,迅疾無倫地劈擊出去。原來對方這一發動,石軒中才明白他們的第四招,敢情個個都是與敵偕亡的招數!以這四人功力之高,拼死合力一擊,自己腳下又是不大受力的鋼線,若然不是有罡氣奇功,當真連硬拼一下的機會也沒有;但就算可以硬拼,卻也難逃“毀滅”的命運!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大震連聲,那三名綠衣老人全部被他玄門罡氣先後擊中,個個震得飛退老遠。但石軒中腳下也把那根鋼線踏斷,身形向下直墜。

那冰宮主人此時招數方到,掌上已運足陰毒無倫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一看不妙,若果自己把餘力用出來對付冰宮主人,那就得掉下十丈深的洞底。

若然把餘力用作躍出此洞的話,則不免要挨對方凌厲的一擊。

時機瞬息即逝,石軒中長嘯一聲,不知如何已掣出青冥劍,左手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彈指乾坤”,食指輕彈之間,發出一縷罡氣,輕而易舉便把對方這一掌破解。

此時雙方身形都一齊向洞內下墜,但見那冰宮主人腳下微響一聲,那件長裙驀地散開漲大。

她這件長裙特別的長,此刻一張大,宛如一朵白雲似的。

石軒中嘯聲未歇,青冥劍疾然揮去,青光如掣電般打個閃,只見那冰宮主人腳下那朵白雲,已被青冥劍齊腳下之處劃斷。

直到這時,兩人提氣輕身之力,才真真正正消耗淨盡,一齊急如長空隕星,直向洞底疾墜。

石軒中似乎下墜得更快,原來他此時已完全不提真氣,在這短促的一瞬間,收攝心神,運功行氣,將一身精純的功力,完全聚在雙掌之上。

反之,那冰宮主人卻拼命提住那口真氣,避免下衝之勢過於急猛。

石軒中虎目圓睜,但見下面佈滿刀山劍林似的石筍,這刻如電掣般升上來。

他拿捏時間,驀地奮起平生功力,雙掌發出玄門罡氣,向地下擊去。

掌力出處,洞內發出悶雷似的震耳響聲。

石軒中被這反震之力,震得全身四肢百骸都生出隱隱疼痛之感。

要知一個人從十丈高處急墜而下,衝力越來越增加,縱然下面鋪上厚厚的軟褥,也將震裂身體,慘死當場。

因此石軒中憑玄門罡氣反震之力,頓時停住下墜之勢,雖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感到疼痛難當。

他“叭噠”一聲掉在地上,仰頭一望,只見那冰宮主人也迅疾無倫地從左方七八尺之處急衝疾瀉下來。

石軒中真想縱過去接她一把,可是一時間真力未復,寸步難移。

他雙目一閉,耳中聽到一聲尖厲的慘叫,跟著“隆”地大響一聲,心知那冰宮主人大概已在這極深的洞穴之內,結束了她的一生!

在黑暗中,石軒中忽然泛起一陣悽慘憐憫之心,暗忖那冰宮主人隱居了多年之後,仍然不免有這等悲慘的下場,數十年寂寞歲月,熬成滿頭白髮,假如她知道仍不免有這種結局,她一定會早就放棄了復仇之心!

石軒中定一定神,舉步走過去,只見那冰宮主人頭部血肉模糊,已認不出相貌,身上白衣也濺滿了血跡。這時,上空飄落一朵白雲,落在冰宮主人右側不遠之處。

石軒中過去把那朵白雲拾起,卻是冰宮主人特長的裙腳,內中有許多極細極硬的鋼絲,把裙撐得大大,假如冰宮主人不是被石軒中以最上乘劍術,削斷這傘形的裙腳,以她的一身功力,定可安然飄落洞底。

他把白裙蓋在冰宮主人身上,然後向洞壁走去。這下面地方寬廣已極,少說也有三畝方圓。地面上盡是如林石筍,形勢險惡萬分。

他走到壁下,舉手一摸,洞壁光滑異常,而且又是陷凹之勢,宛如處身在極大的壇底,就算用壁虎遊牆之術,也無法出得此洞。

這時他已明白此洞必是絕地,不過事已至此,總得四處看看。

於是沿著牆壁緩步前行,果然不出所料,走了大半個圈子,仍然是那麼光滑,也沒有別的出路。

忽然一叢石筍下有人哼了一聲,卻是女子的嗓音。

石軒中怔一下,心想:莫非那宗小蘋也掉在此洞之內?不過若是她掉下來,怎能不死?

他運足眼力瞧去,石筍暗影中,躺著一個人,只露出一半身軀,穿的也是白衣,瞧不見面目,但卻可以肯定是個女人。

石軒中緩緩走過去,道:“姑娘是誰?”

石筍下那女人突然坐起身,驚詫交集地道:“你是石軒中?”

石軒中也大感驚訝,道:“不錯,但姑娘你……”他瞅著她蓬亂的頭髮,汙垢的面龐,一時真認不出這位姑娘是誰!

那女人撥起蓬亂的頭髮,有氣無力地道:“我姓袁,名綺雲,幾年前在碧雞山見過你一次!”

石軒中立刻記起來,虎目一睜,道:“啊,你就是秦重兄的夫人?怎會到了此地?”

他記得當日見到袁綺雲時,她長得面如滿月,甚是可愛,但目下憔悴已極,也瘦了許多。他看她神氣委頹,連忙取出三粒保心丹,給她服下。此藥專能強心續命,是以袁綺雲服下之後,登時精神振奮。

她道:“唉,說來話長,總而言之,秦重他把我遺棄在海外青丘國,而我卻是回中原來尋他……”

石軒中一聽這裡面竟是人家夫婦私事,便不再問,道:“我是因為瓊瑤公主在這次瑤臺大會上,將危害天下武林高手性命,所以趕來大雪山求取雪蓮,以便解救這武林大劫,目下這冰宮中已無強敵,但我們卻陷身於此,要想出去,恐怕不易辦到。”

袁綺雲道:“不錯,我被困此間,歷時十餘日,毫無方法脫身,若不是仗著內家調息之功,換了平常的人,這刻早就飢渴而死啦!”

她停頓一下,又道:“大約是兩個月以前,我踏上中土,可就不幸碰上冰宮的人,不久就被四個綠衣人包圍,他們打不過我,可是我嗅到一陣異香,就失去知覺。到醒來之時,已經身在冰宮之中,正在調息運氣,身上也沒有束縛。那時候我如果不聲張起來,就不致被冰宮主人發覺,把我困在此洞之內。我後來聽他們說,似是此宮之中有一種迷失心性的奇藥,但我因內功路數特別,所以過了一段時期,竟然把藥性驅散,回覆神智。”

石軒中道:“正是如此,剛才我殺死一人……”他把第一個被他震死的綠衣人臨死之前的種種表現說了出來,最後道:“那些人都是迷失本性,正和你的猜想一樣!不過其中也有許多乃是心甘情願!”

兩人談了一陣,卻對出困之事毫無補益。石軒中抬頭望望洞口,緩緩道:“假如上面垂下三丈來長的繩索,那時就有法子出去啦!”

忽然之間,洞口左邊出現一條人影,但卻看不真切,那條人影晃動了一陣,便拋下一條長長的帶子。

那條帶子居然垂下五丈之多,離石軒中所站的地面不過是四五丈的距離。

石軒中大喜,望了袁綺雲一眼,道:“秦夫人抓得到這條長帶麼?”

袁綺雲道:“若在平時,我因修煉過海外另一派的內功,已與我本身功力溶匯貫通,能夠躍起四丈餘高。但目下餓了多日,恐怕無法高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只要你還能提氣輕身,仍然有法子可想!不過,我們先得弄清楚上面之人是誰,免得中了圈套!”

他仰頭問道:“上面是哪一位?”

隔了一陣,才聽到一個女性的嗓音答道:“是我,你還記得麼?”

石軒中虎目一睜,射出喜悅之光,道:“啊,是小蘋姑娘麼?”

上面那人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宗小蘋,你想不到吧?你可要上來?”

石軒中道:“當然要上去,請你握牢一點。”

他轉面向袁綺雲道:“你先上去,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握得牢那帶子就行啦!”

袁綺雲點點頭,提一口真氣,向上縱去。石軒中不等她上縱之勢已盡,立即發出一股罡氣,撞向她的腳底。袁綺雲但覺身上平空多了一股極大的潛力,疾升上去,居然一把抓住那條帶子。

上面洞口的宗小蘋俯身下望,但因洞內黑暗,根本看不見事物,只感到手中長帶突然一沉。連忙運力扯緊,心想帶上的力量如此重濁,石軒中必是受了內傷無疑!

她厲聲大笑道:“石軒中啊,你以為我真的要救你麼?我這就要放手啦!”

石軒中聽了這話,心中一凜,沉聲道:“小蘋姑娘,在那長帶之上的並不是我!”

宗小蘋大感詫異,她也聽出石軒中的聲音果是在洞底透上來,當下沒有鬆手,冷冷問道:“既不是你,這人卻又是誰?”

石軒中沉重有力地道:“也是位和你一樣不幸的姑娘。”

袁綺雲接聲道:“我姓袁名綺雲。”

宗小蘋訝異地忖思著,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突然間感到手中帶子一震,正轉念尋思,是不是那袁綺雲鬆開手?驀地風力撲面,一條人影已從洞內冒了出來,極為迅速地攫住她手中的長帶。

她這時才看清楚,這條人影竟是劍神石軒中,不由得啊了一聲,退開數步。

石軒中道:“不管怎樣,我都十分感激你及時趕到,秦夫人上來吧。”他說話之時,雙手迅速交替把帶子提起來,轉眼間把袁綺雲提出洞口之上。

袁綺雲一見那宗小蘋竟是個老嫗,可是口音那等嬌嫩,而石軒中又稱她做姑娘,不覺駭訝交集。

宗小蘋皺眉道:“我錯估你的輕功啦。以為你躍起四五丈高已經了不起,那樣你縱然抓得住長帶,但除非我把你拉起來,否則你決上不了這洞口……她到底是誰?”

石軒中道:“是我一位姓秦的朋友的夫人,現在你聽我說,我石軒中一生最重然諾。小蘋姑娘你忍耐一下,等我加急出山,趕辦完要緊之事,就回大雪山來助你找那千年蓮實,你說可好?”

宗小蘋淡淡道:“現下你已脫困,何須再理會我?”

石軒中肅然道:“石某一生極少為個人打算,宗姑娘大可相信,石某乃是出自誠意!”

宗小蘋怔了一下,道:“我相信你就是。”

石軒中舒了一口氣,道:“這就行啦,我已不能再行耽擱。”

轉眼一看,那邊的白衣少女小冰已失了蹤跡,不由得一愣,道:“那位姑娘怎的不見了?”

宗小蘋道:“是我解開她穴道,並且谷主所贈的白玉杵使她恢復神智,記起從前出身。她把此間一切情形告訴我之後,就離開冰宮啦。”

石軒中道:“雪蓮還在她手中,我得趕快追去,假使我得到雪蓮,就一徑出山,日後再來這冰宮找你!”

宗小蘋大聲道:“好,我在冰宮等你!”

石軒中跟著向袁綺雲告辭,便急急出了冰宮,但見眼前冰山雪嶺,綿延千里。要在這片廣闊無垠的冰雪世界之中找一個人,當真像是在大海中撈針。

他沉住氣,迅疾馳下冰峰,先追出數十里遠,然後反兜回來細細搜尋。耳中但聽不時有冰雪崩塌之聲,因此頗為擔心那小冰姑娘會生葬在冰雪之中。

不知不覺已搜到翌日中午,但無一絲蹤影,石軒中算一算時間,心焦如焚,突然下決心向山外奔去!

石軒中的腳程非同小可,不久已出了大雪山區,這時他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一徑施展無上身法,急急向廬山趕去。

第四日下午,已馳入江洲地面,廬山就在前面,遠遠望去,眾峰雲迷霧遮,半隱半現。

石軒中長長透了一口大氣,心想瑤臺之會,總算趕得上,明日中午,群雄畢集,也就是武林一場浩劫開始之時。

他沉重地嘆一口氣,想到自己風塵萬里,趕到大雪山求取雪蓮,想不到還是空手而歸,目下也沒有什麼辦法,天心如此,人力實在難以挽回!

當下尋個陰涼僻靜之處,在一方大石上坐下,擯除萬慮,運起上乘內功,行那呼吸吐納之術。

要知明日中午之會,瓊瑤公主方面固然盡出全力,不易制服。

此外,有鬼母冷婀、星宿海兩老怪、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等邪派高手,也未必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是以必須儘量恢復功力。

他很快就進入無我之境,但見頃刻之間,優美的面上,神采煥發,適才一臉風塵之色,轉眼工夫已一洗而空。

這一次他已死心榻地不去想及雪蓮的問題,因此心中毫無懸掛,很快就達到天人交會的境界。這一來恢復得特別迅速。

過了個把時辰,一條人影極快地在樹林外面兩丈處掠過。那道人影身法迅疾無倫,轉眼之間已出去七八丈之遠。

石軒中心靈上突現警兆,登時回醒了一半。

那道人影出去七八丈後,好像感到附近有異,又折回來,終於瞧見盤膝瞑目端坐不動的石軒中。

這人緩緩走近去,一身淡黃色的長衫在山風中飄拂,舉止瀟灑異常。

他迫近石軒中面前數尺之處,才停住腳步,凝望住石軒中。

石軒中動也不動,生像是猶在無我的境界中,一時不曾醒轉。

那人躊躇了好一會,石軒中忽地睜眼,朗聲道:“原來是秦重兄,我正在想,如果是石某仇敵的話,怎會不乘機暗算?”

那個穿淡黃色長衫的美男子,正是仙人劍秦重,他指一指自己的面孔,道:“石兄可感到有異?”

石軒中哪知道他曾經和朱玲、鄭敖等同行,而被鄭敖弄得以為身有“大麻瘋”絕症?當下細看一眼,道:“秦兄面上並無可異之處,不知你這一問乃是何意?”

秦重忖思一下,道:“沒有就算了,你打哪兒來的?”

石軒中道:“說起來話長,我剛從大雪山趕來!”

秦重道:“你應該感到飢渴了吧?我們到那邊一個小鎮上弄點東西吃喝去!”

石軒中實在有此需要,便起身和他一道去,不久,已到了一個市鎮上。

他們各自要了一碗麵,又切了些滷牛肉。秦重吃了幾片牛肉,突然把一片咬了一半,放在石軒中碗裡,道:“這牛肉不大合我口味!”

石軒中自然不好說他,好在身在江湖之人,也不大講究,便吃下肚中。

秦重突然又說他那碗麵不好,和石軒中對換了。這時大家都吃了一半。石軒中見他舉動奇怪,卻想不出道理。

等到吃完之後,已是下午申時光景。仙人劍秦重拉了石軒中出鎮,邊走邊道:“明日你要參與瑤臺之會,所以我得跟你比一場劍!”

石軒中皺皺眉,道:“你不參加瑤臺之會麼?”

秦重道:“假如我死在你劍下,當然不去參加啦;不過,縱然如此,你仍然難逃大限!”

石軒中道:“這個還用說,武功練得再高,到頭來終不免於一死!”

秦重愣一下,道:“是啊,人總免不了一死。”他們這時已走到鎮外荒僻之處。秦重站定了,又深思一會,道:“不過我恨這個千古不易的道理。”

石軒中笑一笑,道:“我也恨它,不過既是無可奈何,我就認定必須對此生善加利用,堅決去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這樣,到了年老之際,回想平生,不但覺得這一生多彩多姿,堪以玩味。

而且感到死亦無憾,你可是作如此想法?”

仙人劍秦重搖搖頭,道:“以後的事管他孃的,我只求痛快一時就夠了。一個人死了之後,讚揚和辱罵都同樣毫無意義。”

石軒中謙然微笑,道:“可是這樣的話,就不免時時感到自己生存於世,好像沒有一點意思。痛快一過去之後,無盡的空虛就湧上心頭!那時,更要設法尋求刺激!”

秦重搖搖頭,道:“我對這種生活沒有一點空虛或後悔。現在我們較量劍法,這些話讓那些專門清談的人去說吧!”

石軒中便不再說,因為他明白世上的人,各式各樣都有,儘管你做得更好,他也不會真正以你做榜樣。直到他的人生經驗已經十分豐富,實際悔悟之時,卻已是風燭殘年,來日無多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哼,你一定說,你是仙人劍秦重。不錯,我是秦重,但也是個大麻瘋。前兩天我面上滿面紅雲,渾身奇癢。朱玲、鄭敖和史思溫三人都異口同聲說我是大麻瘋!”

石軒中怔一怔,馬上就想到:敢情他把牛肉咬了一半,把面吃了一半之後給自己,竟是想傳染自己;但他到底修養功深,仍然沉得住氣,況且那秦重此刻看起來一點大麻瘋的跡象都沒有。

“你找過高明的大夫沒有?”

秦重搖搖頭,道:“那胡猛是個渾人,不會打誑。他在南方已見過無數患上大麻瘋的人,決錯不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他想,這等事關係何等重大,胡猛他們不過是根據表面上的徵象,毫無醫理可憑,而這秦重居然相信了,豈不可笑?

“他們和你分手了?目下在什麼地方?”

秦重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可要出手啦!”

石軒中見他意思堅決,便拔出青冥劍。

秦重猛吸一口真氣,力貫劍尖,施展出海外浮沙門無上劍法,刷地一劍迎面刺到。

石軒中取出劍後,面色就變得十分莊嚴穆肅。只見他正心誠意地使出師門“伏魔劍法”,一招一式,都十分光明磊落,盡是大開大閹的氣象。

崆峒劍法在中土武林之中,號稱第一,尤其在石軒中這等功力深厚之士手中使出來,更見威力。

可是仙人劍秦重的浮沙門劍法正好是他的剋星,但見他劍勢翔動,衝刺靈活兇猛。

石軒中這刻已不敢墨守成規,將小九式、大九式變化顛倒,迭出奇兵。然而碰上了唯一克星,這一路天下莫當的劍法,居然威力大減。

這兩人的劍氣直衝鬥牛,潛力旋激排蕩,四周的樹木盡皆側向一邊。

仙人劍秦重今日存著必死之念與石軒中鬥劍,這一來胸中全無榮辱得失之念,劍上功力比之平時增加不少。他把遠泛重洋學得來的精奇劍法儘量施展,每一招都用足全力,把那一路劍法的威力及精緻變化都發揮到極致之境。

石軒中感到對方長劍咄咄逼人,當真不好招架。心念一轉,劍勢大變。招數中除了以師門伏魔劍法為主流之外,另輔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劍。

兩人沉酣劇戰,不覺已激鬥了五十招以上。石軒中發覺自家形勢毫無改善,由開始至現在,總是陷於被動劣勢。若不是仗著功力奇高,身法特快,早就傷亡在對方劍下。

這時他已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雖然施展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為輔,卻仍然不能改善形勢之故,敢情是由於創出這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的碧霞觀主身為崆峒掌門,一生浸淫於崆峒派武功之中,是以創出來的劍法,雖則是採擷天下各派之長,卻仍然有脈絡可尋,跳不出崆峒心法的窠臼。是以仙人劍秦重仗著海外浮沙門劍法,仍然能剋制住他。

石軒中未嘗不可施展別的家派的劍法,要知他目下身經百戰,閱歷已豐。別的家派的武功,他雖不能全懂,但若把幾派的招數拼湊起來,尚可與仙人劍秦重一拼。

但他目下的身份何等尊顯,如若改用別的家派的招數,日後傳出江湖,“崆峒”這個金字招牌,等如由他手中砸掉,再者他也不肯就此認輸。

仙人劍秦重劍勢如虹,出手皆是辛辣凌厲的攻勢。石軒中被困在對方劍圈之中,越打越顯出是計窮力拙的形勢。

這時不知不覺又鬥了百餘招,秦重叱聲如雷,劍光從四方八面推湧急攻。

石軒中仗著功力深厚,硬是抵住對方捨命狂攻之勢,正在不可開交之時,突然間只聽那秦重大喝一聲,長劍過處,“嗆”地把石軒中青冥劍盪開,跟著劍化龍蛇,疾如閃電般戮射進去。

石軒中雖然眼看自己已落傷敗之境,但心中毫不驚亂,倒像是秦重的劍乃是刺向別人而不是刺到自己身上似的。

在這生死一髮之間,石軒中發出一聲清嘯,身劍合一,化為一道濛濛青光,破空飛起。

仙人劍秦重明明一劍刺在他身上,卻感到宛如刺在一件堅固無比的東西之上,不但刺不進去,反而震得手腕痠麻。

石軒中升起三丈許,倏的掉頭下擊,濛濛青光宛如青龍倒掛,曳瀉下來。

秦重也是一生練劍之人,這時不論是眼見身受,都感到對方這一擊,足可以貫裂天地,自己無論用什麼方法抵擋,都是徒勞。

他心理上的重壓已把對敵的精神壓潰,連長劍也提不起來,倒變成站在那兒等死。

石軒中劍光一收,離開數尺,落在地上。

秦重衝口道:“你這一招叫什麼名堂?”

石軒中沉默一下,要知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竟能馭劍下擊,本來他認為自己有一日能練到隨心所欲地馭劍飛出敵人重圍,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事,誰知今日居然更進一步,不但能馭劍飛起,尚能掉首下擊。是以吃他一問,不禁默然忖思。

他想了一下,緩緩道:“這就是劍術中最上乘的心法,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器,因無法傳授別人,故而無以名之。”

仙人劍秦重長嘆一聲,突然轉身要走。石軒中道:“秦兄往哪裡去?”

秦重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石軒中道:“那倒不關我的事,而是尊夫人……”

他霍地轉身,眼中露出駭然之色,急急道:“她在哪裡?”

石軒中並非魯莽之人,看情形已知這對夫婦之間大有問題,這一來反倒恐怕他到大雪山去把袁綺雲殺死,當下道:“你要見她,等我瑤臺之會完畢之後,帶你前往!”

仙人劍秦重驀地想起自家身罹絕症,就算見到袁綺雲也不須畏懼,早晚不過是一死而已。他一想起“大麻瘋”,登時心中狂亂起來,厲嘯一聲,轉身急奔而去。石軒中連喚數聲都叫他不住。

石軒中也不去追那秦重,緩緩走了幾步,耳邊聽到一個威嚴洪亮的聲音道:“石兄的劍法,實在可以稱得上天下無雙,通神入聖了。”

石軒中停步側顧,只見數丈外一棵樹後走出一人,此人面闊四方,身量魁偉,舉止之間,沉穩有力。正是新交好友大內榮總管。

兩人都泛起出自衷心的歡笑之容,互相上前握手。

石軒中道:“想不到榮兄也在此地,適才發生的一切你已看在眼中,那秦重當真是個人材!”

榮總管笑一笑,道:“這話不假,但以兄弟看來,這位秦兄劍法雖然神奇奧妙,可是此生此世也休想趕得上劍神!石兄被窘之時,兄弟本想出面,後來見你劍上功力極快地凝聚,光華內蘊,正是反虛為實,轉弱為強之兆,是以便不出去,果然最後一劍,顯露出奪天地造化的奧妙神功,兄弟從此一生服膺。”

石軒中道:“榮兄莫把兄弟捧得太高,以致忘形起來,日後永無進境啦!榮兄身膺重任,如何離得開京師?”

榮總管面色變得十分嚴肅,道:“兄弟自從得知瑤臺百人大會之事後,立刻出動大內所有高手,會同全國各地幹練公門捕快與及數不清的眼線,調查此事,因而那瓊瑤公主、鬼母冷婀及其他在武林中負重望的人物的行蹤,完全在兄弟掌握之中。只有石兄一個人的行蹤查不出來,直到幾個時辰之前,才接到由西面陸續發出的飛鴿傳書,得知石兄下落,特地趕來會晤。”

一提起瑤臺之會,石軒中就不覺流露出憂愁之色,道:“這一次武林大劫,兄弟雖然竭盡心力,誰知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榮總管點頭道:“既然石兄親口說是武林大劫,兄弟也不妨將心中推測的話說出來。那瓊瑤公主在廬山無名峰上如何佈置法,我至今仍難以查悉。她手下有一百以上的高手,日夜嚴密守住無名峰,這些高手之中,為首的人竟是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我倒想不通以天殘地缺兩老怪的威望,如何肯受她指揮管制?”

石軒中道:“這一點小弟倒是可以猜測出其中道理:第一點理由是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已被瓊瑤公主以毒藥制住,不但可以隨時使之發作而死,甚且可能連心神也受藥力控制。第二點理由是星宿海兩老怪環顧天下形勢,知道尚不容他們縱橫無敵,這一次幫助瓊瑤公主,可以把武林大部分足以和他們頡頏的對手殲除,日後他們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提高一層!”

榮總管頷首道:“石兄這番話極有道理,不過我卻難以相信:那瓊瑤公主,單憑瑤臺上的埋伏佈置,能夠制服天下武林高手?單單是石兄一個人,也就夠她消受了。”

石軒中道:“她如果單憑武功或埋伏佈置來對付我們,倒也不必怕她。可是事實上她這次瑤臺之會,早在多年前已著手準備,大概除了你、我兩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中了劇毒,因此我們可以說得上是孤掌難鳴。這一次兄弟萬里奔波,到大雪山求取雪蓮,正是為了對付她的毒藥,可惜結局空手而回!”

榮總管仰天大笑數聲,道:“原來石兄以悲天憫人之心,到大雪山走了一趟,以你腳程之快,無怪我遍佈天下的眼線也查不出你的下落!”

他停頓一下,又道:“假如我們早點碰頭,你就不須白跑一趟大雪山了!”

石軒中喜道:“莫非你有雪蓮麼?”

榮總管道:“這雪蓮功能解世上百毒,大內之中收藏甚多,石兄無須著急,兄弟身上也帶得有,不用趕往北京取來。”

石軒中大喜過望,道:“那就太好了,這次武林元氣得以保存,全賴榮兄你啦!”

榮總管從囊中掏出一個三寸見方,兩寸厚的象牙盒,道:“兄弟傾囊奉贈,不知夠也不夠?”

石軒中道:“我也不知道,這就送去讓清音大師瞧瞧!榮兄可要一同走一趟?”

榮總管笑一下,道:“石兄這等匆忙,連寶眷的下落也不問一問?”

石軒中想起朱玲,登時心中泛起一陣歉意,道:“榮兄如果知道,兄弟自然要請問!”

榮總管道:“尊夫人等四位雖是行蹤隱秘,但仍然被玄陰教及瓊瑤公主手下逐個釘住,兄弟因手下可派用場的高手不夠,因此前日邀了峨嵋太清真人等分別向釘梢之人尋釁生事,裝著事出無心,尊夫人等乘機依照兄弟安排隱起蹤跡。兄弟敢擔保,在明日瑤臺大會之前,決無意外。此外,關於仙人劍秦重的大麻瘋,承尊夫人告知,乃是魔劍鄭敖使的手段,我因見秦重所作所為,太以任性兇橫,是以並不告訴他!”

石軒中抱拳道:“承蒙榮兄處處關顧,兄弟感銘於心,竟不知如何為報!”

榮總管道:“你一生奔波,出生入死,都是為他人打算,我若不設法為你略效微勞,豈不是使你以為天下之人都昏庸無知?這些客套話萬勿再說,目下我分不開身,關於雪蓮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石軒中朗朗仰天一笑,和榮總管拉手道別之後,便一徑向大孤山奔去。

那大孤山位於鄱陽湖長江北口江流之中,山形如鞵,橫扼湖口,故又名“鞵山”,與彭澤縣的小孤山遙遙相對。

石軒中不必多事詢問,夜色中已到了江邊,乘船直放山腳。

大約二更時分,已找到古梅庵。

他決定把雪蓮交給清音大師,轉請她的同門清福大師煉藥之後,就立即離開此庵,先到廬山無名峰探一探那瑤臺的虛實。

他上前拍門,一個眉目韶秀的妙齡尼姑出來應門。

這尼姑的一對俏眼在微弱的燈光下向石軒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竟不詢問拍門之意。

石軒中微微感到詫異,不過這刻已無暇理會,施了一禮,道:“我有事要求見本菴菴主。”

那個妙齡比丘喲了一聲,道:“小尼在本庵持戒十年,從未見過有人要求見家師,你可是走錯了地方?”

石軒中抬頭一望,道:“這不是古梅庵麼?主持大師的法名可是‘清福’二字?”

女尼頷首道:“對呀,施主你貴姓大名?”

石軒中並不即答,忖道:“照理說清音大師到此庵之後,應該請清福大師關照兩庵弟子,如若我來拍門,立刻迎入才是,為何這個女尼似乎毫不知情?庵中又沒有其他的人出來?”

他這麼一想,登時感到蹊蹺,當下道:“本人奉人之託,來傳幾句話,據說乃是無人能懂的禪機,你問了我的姓名進去通報,也是無用!”

那女尼道:“那麼對不起,施主明晨再來吧!此地是比丘尼持戒之所,晚上不許人入內!”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隨即頷首道:“好吧,我回去等明日早晨再來!”

他一轉身,很快就離開。耳中聽到後面有人跟蹤,幾乎跟到山腳,這才沒有再跟。

石軒中一轉身又奔上山去,他施展上乘輕功,繞個圈子,到了庵門旁邊隱匿起身形,過了一會,才見到一條人影奔來。

這條人影竟是剛才應門的尼姑,但見她一提寬袍,縱入庵中。

石軒中也縱入庵去,只見那女尼走入當中佛堂,便守在內面,不再出來。

石軒中狐疑得很,徑自轉到庵後。這座尼庵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六間禪房。石軒中仗著超人的視聽,只消掠過那些房間時稍為留心一下,就查出房中是否有人。這六個房間有三間是空的,三間有人。其中一間孤單地在另一個小院中,石軒中暗忖這一間也許就是庵主所居,是以特別由窗門向房內瞧了一眼。

房間相當寬大,毗鄰尚有一房,木門大開,因此可以瞧見那房內有許多爐鼎之類,石軒中記得清音大師說過這清福大師擅長醫藥之道,看這情形,此處必是清福大師所居無疑。

再看那房中的一張禪榻上,一個老尼和衣而臥。

他輕輕推窗而入,先把燈火剔亮,然後轉身走到榻前。

那老尼忽然驚醒,張眼見榻前站著一個男人,駭了一驚,急急坐了起來。

石軒中暗喜她沒有驚叫出聲,當下低低道:“大師法名可是清福?”

那老尼定一定神,打量他兩眼,便也低聲道:“施主就是當世大俠石軒中?”

石軒中謙然道:“石某實在不敢當得大師這話,請問清音大師不曾來此麼?”

清福大師道:“前兩日她忽然來此,向貧尼說明一切。貧尼自然答應了她,於是著手準備。但到了今日中午時分,忽然有個身穿綠衣的人來找她,給了她一封密函就走了!清音師妹拆開密函一看,面色微變,自個兒想了一會,忽然告訴我說暫時出去一陣,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石軒中大感驚訝,心想清音大師持戒極嚴,除了最近因朱玲之故,與外界偶有所接觸之外,一向潛隱佛前,何以有人送來密函,能使得她面色變動?而且送信之人,身穿綠衣,似是瓊瑤公主的手下?那清福大師既然沒有說出函中之言,定然連她也沒有瞧見,然則竟是何事使得清音大師保持秘密?

他暫時撇開這件事,輕輕問道:“剛才貴庵有一位女師父如此這般,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清福大師點點頭,道:“這就是貧尼何以低聲與石大俠說話之故,不只是這個大徒弟水月突然變得陰陽怪氣,連貧尼的二徒三徒也是這般。”

石軒中猛然點頭,道:“石某已猜出一點頭緒,那就是可能她們已被瓊瑤公主控制住心性神智,清音大師抵此之後,你們有沒有透露出煉藥救人之事?”

清福大師忖思一下,道:“煉藥之事倒沒有洩漏,但她們卻知道清音師妹乃是為瑤臺之會而來,暫假此庵駐足!”

石軒中想了一想,道:“假如大師不見怪的話,石某建議先把令高足們都點住穴道,等解藥煉成,再釋放她們。”

他取出榮總管所贈的那一盒雪蓮,交給清福大師,老尼揭盒看一眼,道:“數量倒是不少,本應足夠,但收藏時不得法,以貧尼估計,最多隻能煉成十五顆,不知到時是否敷用?又關於石大俠的提議,看來似乎除此之外,已無別法。”

石軒中道:“石某本來不想這樣做,但為了萬全起見,只好暫時得罪。”

忽地外面傳來步履之聲,石軒中既已有了決定,便不迴避。

轉眼間兩個人先後走進來,其中一個正是法名水月的妙齡女尼。

她涼噫一聲,道:“你這廝怎的偷入本庵?”在她前面那位女尼突然道:“這位是石軒中大俠,你怎可說他偷入本庵?”這位女尼聲音清朗悅耳,原來就是清音大師。

那水月女尼怔一下,轉身就要退出,石軒中身形一晃,快如閃電般搶過去,攔住她的退路。清音大師訝異地望望清福大師,只見老尼頷首,登時大悟,立刻疾然出手,一下點住水月女尼的穴道,然後道:“貧尼倒沒想起瓊瑤公主居然也對此庵加以戒備。”

清福大師道:“還有兩個一發麻煩師妹吧!”

清音大師飄然出去,一會就回來。清福大師開始著手煉藥,在隔鄰房中忙得團團轉。

石軒中道:“大師回來正是時候,軒中正在懸慮,不知大師發生何事?”

清音大師取出一張信箋,交給石軒中閱看,石軒中接過來,只見箋上寫著:“申旭已在甕中,老尼如敢多事,先殺此人!”

石軒中恍然大悟,抬頭道:“那麼大師可查出申前輩的下落?”

清音大師搖搖頭,道:“貧尼白白奔波了大半日,卻查不出一點頭緒!”

石軒中憂慮起來,道:“若然瓊瑤公主知道我們在此煉藥,申前輩的生命就萬分危險啦,這卻如何是好?”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緩緩道:“生死大事俱已前定,若果劫數難逃,人力也無法阻止!”

石軒中卻聽得出這位得道比丘語氣中,隱隱有悲傷之情,不覺大感為難。

忽地外面傳來夜行人腳尖擦地之聲,這兩位當世高手互相注視一眼。

清音大師向他點點頭,自己起身走入隔壁房中,石軒中一晃雙肩,人已出了房外。

他的目光何等厲害,瞥見那邊人影一閃,登時施展出最上乘輕功,一個起落,已從半空中電掣飛到那夜行人露出形跡之處。

那人聽到空中風聲有異,方一抬頭,刷地一道人影已落在他眼前。

這夜行人連退數步,低聲道:“在下孟中要求見石軒中大俠!”

石軒中哦了一聲,道:“閣下就是大內高手十八友之一的孟中兄,區區正是石軒中!”

那孟中摸一摸那部連腮大鬍子,道:“除非石大俠,誰有這等迅若電閃雲飄的身法?在下奉總管之命,特來奉告石大俠,尊夫人等將於明日中午前的一個時辰開始上山,請大俠如期出發,就可以碰頭!”

石軒中抱拳道謝,孟中又道:“在下不能久留,尚須趕返稟明總管大人!”

石軒中記起一事,道:“孟兄請稍候一陣,石某去商量幾句話,馬上就來!”

他轉身進去,向清音大師道:“是榮總管派人來告訴我關於內人上山赴會的時間,我忽然想到申前輩之事,可以請總管幫忙,他的眼線遍佈天下,要查出申前輩的下落,比誰都有辦法!”

清音大師道:“假如總管應允幫忙,自然最好不過。啊,貧尼不如親往見見總管。”

石軒中道:“對,屆時一查出申前輩下落,大師就可立刻營救,以免一時疏漏,發生不幸之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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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3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義釋秦重

當下和清音大師出去,請孟中帶她去見榮總管,孟中明知總管大人與石軒中非泛泛之交,自然不敢有違,當下便匆匆領著清音大師去了。

石軒中回到房中,見清福大師瞑目端坐在藥爐之前,算算時間,大約天亮之後卯辰之交,解藥就可以煉成,這刻只好耐心護法,便也在一個蒲團上坐下,閉目運功。

直到天邊現出曉色,石軒中微感放心,暗念:只須再過個把時辰,就可以把藥煉好,帶到瑤臺上去,給那些業已中了劇毒的高手服下!

他覺得心中甚為安慰,起身出房外四下巡視一遍,並無可疑之處,便躍上此庵最高的屋頂,在清冷曉風之中,放眼向四面眺望。

晨光熹微中,忽見庵前數丈之外一顆古樹下面,有一方平坦的大石,石上卻坐有幾個人。

他的眼力比老鷹還要銳利,此刻相距雖然在八九丈以外,但仍然看得出這幾個人衣服上有些微朝露的遺蹟,因此可以得知這幾個人最少也在一個時辰以前便坐在那方石上,直到天亮。

那幾個人之中有男有女,兩個長著山羊鬍子的老頭,一望而知便是星宿海兩老怪,一個年輕英俊的卻是仙人劍秦重。此外有個老道婆,背上插著一柄藥鋤,左手肘間掛著一個花籃。

除了這四人之外,還有兩個白衣如雪的美女,長得一摸一樣,倉猝間看不出她們乃是冰宮四郡主之二?抑是其中有瓊瑤公主在內?

他感到十分詫異,只因目下離那瑤臺大會舉行之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那星宿海兩老怪及那兩個白衣美女,均是瓊瑤公主手下的主要人物,怎的尚有餘暇到這邊來?

如果這一干人乃是對付自己而來,似乎也犯不著。因為自己也得到瑤臺去,何必舍那無名峰上瑤臺的種種地利而到此地來?

他忖思一下,不知還有沒有別的敵人潛伏在後面?若然自己追了上去,被敵人潛入禪房中加害清福大師,這件事可就大啦!

當下他以極為迅速的步法,隱秘地在庵中及前後左右搜索了一番,查明確實沒有敵蹤之後,便回到清福大師房中,輕輕喚她一聲。

清福大師睜開眼睛,道:“什麼事?”

石軒中道:“石某本不敢打擾大師,但因發現外面來了敵人,是以必須與大師商量一下……”他很快地把外面的敵人來歷說了出來,最後道:“在這等時機,這些人居然不到瑤臺去,必是衝著石某而來無疑。石某有意來一次空城計,故意出去會一會他們,大師以為如何?”

清福大師本身武功雖是有限,但她乃是昔年名揚天下的俠尼檀月大師的門人,見過無數大風大浪,是以這刻並不驚惶,忖思一下道:“目下這一爐火已經到了功候,貧尼不須守在爐邊,只須及時把藥取出,免得火候太老就行啦!石大俠空城計的辦法,貧尼甚為贊成!”

石軒中聽了清福大師的話,欽佩之情,溢於言表。要知這清福大師本身武功有限,如果這空城計被對方揭穿,敵人那一干人之中,隨便排出一個,都能夠要了她的命。

這一來他反而遲疑起來,清福大師卻立即起身,先把爐鼎之類的東西搬到屋角,教人看不出曾有煉藥的痕跡,然後對石軒中道:“貧尼因早在前日已有準備,除了雪蓮之外,其餘的藥物均已煉過,是以這次投入雪蓮之後,只須個把時辰爐火之功,就不須守護爐側,石大俠你千萬記住,一等到卯辰之交,就得速速把爐中十五粒解毒靈丹取出來,不可過早,也不可過遲,否則靈丹功力未足,藥力便會打個對摺……”

她說著話時,已和石軒中到隔壁起居的禪房之內,接著又道:“貧尼一個出家人,生死之念甚淡,石大俠不必為貧尼分心!”

石軒中慨然道:“大師越是這樣,越是教石軒中敬佩無已!同時也萬分的慚愧,試想大師本是世外高人,數十年來與塵世絕緣,但由於石軒中的請求,以致捲入這等血腥殘殺的漩渦之中,當真是石軒中莫大的罪過。”

清福老尼莞爾道:“石大俠何用自責至此,貧尼這副臭皮囊有何足戀?多年苦修,也不過是求一解脫!再說貧尼一手培育成人的幾個弟子,居然附敵媚外,出賣師長,此事想想,實在令人痛心,卻也是貧尼德薄道淺之故!”

石軒中更加感到不安,忖道:“若果不是被我所累,這古梅庵中焉有此等變故?”

他想了一會,突然道:“以石某愚見,那瓊瑤公主手下,必有更厲害高明的人物!不然的話,星宿海兩老怪等高手決不會派遣到此地來對付石某!何況那仙人劍秦重劍術極強,如若留在無名峰上對付其他的人,可收出奇制勝之效!但石軒中卻想不出還有什麼人物比這一干人都高明的?”

清福大師道:“石大俠何不出去與他們說話?或可在他們口中探出線索!”

石軒中頷首道:“大師極有見地,石某且去試他一試!”

他走出房外,望望天色,得知離靈丹功滿之時尚有一個時辰。

暗忖:“如果今日清福大師被害的話,自己將來怎有面目去見清音大師?”

他心中微亂,躍上屋頂高處一望,只見那六個敵人此刻已經散開。石軒中一看這等形勢,已知道他們用意是分據有利位置,以便把全庵動靜監視住。

當下他縱回地上,由庵門大步出去。晨光之下,他出現在庵門前,但見他英風颯颯,丰神俊逸,舉止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種豪邁氣度,只把那兩個白衣少女瞧得目瞪口呆。

仙人劍秦重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悄悄退了幾步,掩映於樹叢枝葉之間。

石軒中仰天朗朗長笑,笑聲中舉步向那兩個白衣美女走去。

走到她們面前尋丈之處,便停住腳步,溫文爾雅地點點頭,道:“兩位郡主最近一定很辛勞啦!目下可以到此山來舒散一下。”

她們對望一眼,左面那個緩緩道:“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俠你分得出我們和公主的不同。”

石軒中因為反正等到卯辰之交取藥,所以大有閒暇,這時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白梅郡主?”

左面那位白衣美女大為驚訝道:“你真好眼力,我呢?”

石軒中望她,又望望白梅郡主,忽見她眨兩下眼睛,立時悟出她是表示左邊的一個乃是四郡主的第二位,便肯定地道:“你是白蘭郡主,對不?”

這一個果然是白蘭,當然她不知道乃是白梅郡主示意,所以石軒中能猜得如此準確,立刻大表驚訝,心中也極感興奮,只因她和石軒中屢有接觸機會,芳心中實在無法不暗暗愛慕這位瀟灑俊美的大劍客。目下對方居然認得出自己,可知他心中對自己印象甚深。

要知石軒中多少次猜測瓊瑤公主及四郡主,都是仗著天生聰明,與及觀察入微的本領。他大步出去之際,已想到自己縱然十分重要,但瓊瑤公主倒是唯一的主腦人物,勢無離開無名峰瑤臺之理。如今一開口就稱她們是郡主,這一下猜中了不足為奇,同時他又看出那兩個郡主一齊表示驚異之時,右邊的一個較為溫柔一點。當然這僅是當時敏銳的直覺所感到,據他所知,四位郡主之中,以白梅郡主天性最是溫柔,雖然飽受訓練,外人看起來仍然十分冰冷,但石軒中由於和她相處過好一陣,是以要比旁人敏感得多!

那白梅郡主對石軒中傾心已極,這刻已替石軒中想到,假如他猜不出白蘭,則白蘭一定十分妒恨;再則白蘭回去之後,可能會因妒而向瓊瑤公主進讒,因此趕緊發出暗示。

石軒中道:“兩位郡主乃是瓊瑤公主最倚重的人,為何離開瑤臺?莫非要阻石某赴會?”

白梅郡主冷冷道:“不錯,這裡除了我們姊妹之外,沒有一位不是蓋世高手,石軒中你雖然武功高強,但想闖過此關,恐怕比登天還難!”

石軒中仰天大笑道:“郡主此言差矣,石某固然不敢矜誇能夠贏得諸位,但如果要走的話,諒諸位還不能把石某留下!”他望一望天色,又道:“目下時間綽有餘裕,我只等一位朋友到達,就要失陪啦!”

星宿海兩老怪哼哼嘿嘿地發出冷笑,仙人劍秦重卻不發一言。

要知他雖是心術不端的人,但仍然講究江湖過節和麵子。昨晚他曾敗在石軒中劍下,其時石軒中竟不傷他,總算是對他留有恩惠,因此他不便出聲。

那位頭綰高髻的老婦從最左邊的位置走過來。冷冷道:“石軒中你盛氣凌人,目中無人,老身第一個不服氣,我們單打獨鬥,先拼十招怎樣?”

石軒中見她走開之後,左邊無人監視,因此如果庵中之人想逃,可以從左邊潛離。

“可惜清福大師不會想到逃走!”他極快地想,“不然的話,我就可以無後顧之憂啦!”

前面那個高髻老婦已拿出藥鋤,左手勾住那隻花籃,逐步迫前。

石軒中突然想出此人是誰,可就不敢大意。猿臂輕抬,迅速地掣出青冥劍。

他掣劍出匣的動作和別的人並無兩樣,可是人人都感到他另是一番名家氣象,舉手投足之間,不但特別迅速,而且也快得好看。

他仰天朗笑一聲道:“原來是小東極羅剎夫人,石某難以理解的,就是像你們這等天下武林盡皆聞名的高手,為何都受人指揮?同時又專門來與石軒中作對?”

羅剎夫人冷冷道:“這裡面自有道理,不足為外人道!”

石軒中面對這麼多的武林高手,頓然胸中豪氣翻湧,仰天長笑一聲,道:“石軒中自今而後,劍下不再留情,免得魑魅魍魎老是纏擾不休!”

小東極羅剎夫人大怒道:“石軒中你以為自己已可以橫行天下了麼?”

石軒中面色凜然,朗朗道:“石某從來不作橫行之想,因此不知是否可以橫行得天下。”

他說到這裡,耳中隱隱聽到庵中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似是清福大師所發!

他當然不知道清福大師因為聽到他說出“以後劍下不再留情”

的話,因此這位佛門得道比丘,為之惻然心動。那位老比丘本身武功雖是不濟事,但她卻深知石軒中武功卓絕天下,如若立下這等殺心,在不久的將來,定然有許多武林高手喪生在他的劍下!在佛門中人的看法,不論所殺的是不是惡孽滿身之人,卻總是一條生命,將他殺死總不免感到惻然動心。

石軒中可無暇多想,只知道那清福大師目前尚自無恙,心頭一寬,緩緩舉劍指著那羅剎夫人。

羅剎夫人口中儘管說得強橫,但等到石軒中青冥劍一動,不由得退了一步,全身功夫都運聚在左手的花籃之上。

石軒中一出手就施展出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一招“北海屠鯨”,劍勢斜劈而去。

羅剎夫人舉鋤疾封時,石軒中劍勢立時飛騰變化,將這一招“北海屠鯨”中的數種變化,完全施展出來,但見劍光吞吐不定,青虹耀目,行家眼中,一望而知石軒中這一招盡是強攻軟打的路數。

羅剎夫人原以二十一手誅仙鋤及魔籃護身十大招成名,此所以她一出手就是十招,便在十招之內,她認定乃是立於不敗之地!

對於石軒中起手第一招的威勢,她實在暗暗驚心動魄。但她的魔籃護身十大招,的確是妙絕人寰,只見那個花籃上下飛舞,勁風劍氣迷漫之中,“啪”地輕響,籃劍相擊,羅剎夫人震退三步之多。

石軒中第一招就顯出功力強絕,劍上威力逼人。只看得一旁的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面色微變,一齊離開所守方位,緩緩逼近戰圈。

羅剎夫人乍退便上,誅仙鋤迎面鋤去,勁風震耳,但見她鋤勢去得雖猛,但到了石軒中面前不及兩尺之處,突然一改鋤下之勢為直撞,快疾絕倫。

石軒中的伏魔劍法小九式源源施展,劍光一閃,已把對方誅仙鋤逼得撤回。

但見她劍勢大開大闔,一連三招,把羅剎夫人逼得繞圈而退,不過他每一劍都被對方花籃擋上一下,是以劍勢不能盡情施展開。

這也是羅剎夫人的“護身十招”實在不同凡響。

天殘地缺兩老怪都是陰毒殘酷之輩,兩人互望一眼,已決定不等羅剎夫人打完十招便齊齊攻上,好歹仗著人多,先把石軒中纏住,最好是能乘機把他殺死,如若不能,也不讓他離開此地!

這兩個老怪心意一決,倏然間分開,繞到石軒中左右兩側。

仙人劍秦重厲聲大笑道:“石軒中,你雖是劍法通神,天下無敵,但今日如果逃得過我們數人聯手圍攻之厄,我秦重從今以後再不用劍!”

他厲笑聲中,同時拔出長劍,縱到石軒中後面。

白梅郡主突然冷冷道:“都給我住手!”

最先是天殘地缺及仙人劍秦重為之一怔,都中止了出手之勢,回頭看她。只見她櫻唇中含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哨子,面上神情冷若冰霜。

這一來那三人都急急退開數步,苦戰中的羅剎夫人也想撤出圈子,可是石軒中長劍斜指住她,劍勢未收,因此雖是沒有移動,但她卻不敢稍移腳步。

石軒中道:“白梅郡主你的命令可以拘束他們,但石某卻不須聽從。”

白梅郡主緩緩道:“這話雖是,但如果你不想殃及無辜的話,最好還是聽我的……”

石軒中微微一怔,果真收回青冥劍,羅剎夫人透一口大氣,捧著花籃退了開去,低頭看那籃子,只見籃上毫無損傷,不覺大感安慰。石軒中瞥見她這等神情,暗自忖道:“我本準備再戰一兩招就把她的魔籃劈碎,目下此戰忽然中止,她還不曉得我的青冥劍鋒利到什麼程度,這樣也好,等會兒如果交手,我一出劍就把她的魔籃和鋤頭毀掉,看她怎生逞強。”

他的思路又轉到白梅郡主那句“殃及無辜”的話上,忖道:“她不啻暗示我如果不聽從她的話,就把清福大師殺死,這件事我倒不可魯莽從事!”

白梅郡主不理他想什麼,冷冷環視眾人一眼,然後道:“公主有命,要石軒中你留在此地,直到瑤臺大會之後!”

石軒中深心中暗暗震撼,忖道:“她們敢用這等態度命令我,不問可知玲妹妹等數人盡已落在瓊瑤公主掌握之中了!”

只聽那白梅郡主又繼續道:“現在有煩天殘地缺兩位老人家到庵中把那老尼等人都帶出來!”

星宿海兩老怪果真聽她吩咐,移動腳步向古梅庵走去。

但見一道青濛濛的光華由天而下,光斂人現,正是石軒中攔在兩老怪之前。

石軒中凜然道:“爾等如欲加害於無辜的方外人,先問問石某手中之劍肯也不肯!”

星宿海兩老怪一齊揚起手中青竹杖,正要出手硬衝過去。白梅郡主已冷漠異常地道:“石軒中你且慢逞強,本郡主先問你一句話。”

星宿海兩老怪登時收煞住出手之勢,退開兩步。

石軒中道:“你有話就問。”

白梅郡主道:“不知你自家知不知在峨嵋山苦庵中有些什麼人?”

石軒中心靈大震,虎目中射出懾人心魄的寒芒威光。他凜然道:“石某曾將犬子託在苦庵之中,目下怎樣了?”

白梅郡主面上忽然迅速地掠過一抹微笑,笑容中隱隱透出歉然的味道!

石軒中見她如此,也明白她乃是不由自主,所以不得不這等對付自己,當下面色稍霽,緩緩道:“現在怎樣了?你說出來我不會怪你!”

白梅郡主芳心之中十分感動,她覺得這位舉世無雙的大劍客,除了英俊瀟灑之外,更能體貼人意,度量寬宏,不禁越發傾心。

她外表仍然冷冷地道:“除了你的孩子之外,還有上官蘭,這兩人目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我這裡只要發出暗號,後果不說你也明白!”

石軒中凝眸不語,要知若果只是他的兒子,他還可以隨意處置,儘可以權衡輕重後,決定出手與否,但多了一個上官蘭,情勢便大不相同!

白梅郡主又用冷漠無情的聲音道:“目下你最好走開一旁,等天殘地缺兩老把庵中尼姑們抓出來。”

石軒中虎目一瞪,正要發話,白梅郡主知道他一定會不聽從,已接著道:“只要你讓開以及不離此山,我決不殺這些尼姑們。”

石軒中聽了她的諾言,登時軟化下來,當真默然讓出道路。

天殘老怪冷笑道:“石軒中,任你英雄蓋世,今日也不得不屈服!”

說著話時,兩老怪一齊奔過他身邊,疾撲尼庵,轉瞬間已縱入庵中。

不一會工夫,這天殘地缺兩老怪已急如電光石火般縱出來,卻都空著雙手。

天殘老怪陰森森地道:“那老尼業已逃走,庵中只有那三名小尼,都被俠尼檀月的獨家手法點住穴道。”

白梅郡主突然感到情勢好像對自己不利得很,只聽地缺老怪接著道:“料那老尼逃不了多遠,老朽這就去把她抓回來如何?”

她還未作任何表示,石軒中已長笑一聲,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青虹,電掣飛去,剎時已落在天殘地缺兩人旁邊。

白梅郡主忙忙叫道:“石軒中,你可是忘了你的兒子和上官蘭?”

石軒中朗聲道:“那是以後的事,目下這兩老怪如敢追下山去,石某非教他們嘗一嘗我青冥劍的滋味不可!”

他說話之際,心中卻微訝忖道:“照理說這星宿海兩老怪的一身武功,足可以與我激戰一場,何以白梅郡主屢次流露出怕我動手之意?”

這疑問宛如電光般閃過心頭,使他不由得凝神注視那天殘地缺兩老怪。

驀然間已得到答案,登時故意冷笑道:“天殘地缺你們可別逼我動手,須知我今日滿腔殺機,一出手就不再留情了!”

他特地說出這等氣人的話,心中暗自忖道:“我已瞧出兩老怪神氣有異平常,相信是剛剛服下大量的毒藥所致,此所以白梅不敢讓他們當真與我動手,以免激鬥之時,觸發毒性!進一步想,如果是白梅郡主有意暗中相助,特意用種種暗示使我看出兩老怪的弱點的話,這一回她就不該下令制止他們。”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轉動也不過是瞬息間事,但見天殘地缺兩老怪勃然作色,同聲喝道:“石軒中你口出大言,老朽兄弟倒要試一試你的青冥劍有什麼驚世駭俗的威力……”

白梅郡主在那廂冷冷道:“石軒中你敢動手,我就教你抱恨終身!”

石軒中劍光打個閃,發出兩股銳風,拂射天殘地缺兩人。這一招完全是挑釁之意,口中朗朗答道:“那得瞧瞧這兩老怪怕不怕石某之劍了!”

天殘地缺兩老怪如何忍得住這等挑釁,但見兩枝青竹杖有如雙龍出海,一左一右疾然掃戮過去。

石軒中劍光一展,封住全身,跟著施展出伏魔劍法,抵住那兩老怪的攻勢。

轉眼間雙方已攻守了七八招之多,白梅郡主冷冷道:“真真可笑得很,石軒中你以為能贏得星宿海二老麼?”

石軒中神情莊肅誠敬地施展師門劍術,對她的話恍如沒有聽見,其實他此刻只用出全身七成功力,卻已抵得住對方聯手夾攻之勢,因此越發肯定那兩個老怪業已功力削弱!他開始全心全意找尋對方弱點,準備一擊成功。

由於他沒有用出全力,加上劍法招數之中又是守多於攻,因此旁邊的人瞧起來,倒不覺得他的青冥劍上有何驚人之處!

那星宿海兩老怪對付這位平生唯一大敵石軒中可不敢有絲毫怠慢,兩人疾如風雨般攻出十餘招之後,倏地施展出星宿海獨門合璧杖法,兩人合為一體,地缺老怪因少了一足,故此騎在天殘老怪肩上。

這兩老怪因心意相通,這刻一旦合成一體,登時等如功力陡然增加了一倍之多。

石軒中曾經與兩老怪們交手多回,也鬥過他們的合璧杖法,知道厲害無匹,尤其在防守上,簡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當下只好施展出十成功力,而且手中鎮山神物青冥劍不再客氣,時時去找對方的兵器。這柄青冥劍乃是方今天下所有神兵利器中之冠,鋒利無匹,尋常武師有此劍在手,也能夠威脅到高手的兵器,何況是石軒中這等功力深厚的大劍客使用。

要知石軒中一向光明磊落,保持一代劍客風度,就算碰上比他低弱的敵人,也決不肯仗著此劍威力,削斷對方兵器。此所以自從此劍出世以來,凡是在石軒中手中之時,未曾傷過敵人的兵器。

但目下情勢大不相同,第一是對方已不講武林規矩,以多為勝。第二是敵人有意絆住自己,使之不能前赴瑤臺之會,此事關係整個武林氣運,他石軒中決不能以個人榮辱誤了大事。第三是這對老怪平生作惡甚多,為人陰毒殘酷,時時不守武林規矩,因此對付這等武功既高而又狡毒多變的人,也不必墨守成規,以致縱容惡人遺害於世。

他雖是施展出十成功力,可是劍上光華反而不如早先那等強烈耀眼,而且劍網漸縮,看上去似是反被那星宿海兩老怪的青竹杖裹在當中。

仙人劍秦重和羅剎夫人在一旁大聲喝彩,為兩老怪助威。白梅、白蘭兩郡主卻冷漠如常,似乎對這戰局的得失並不十分關切!

又激戰了十餘招,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杖上攻勢越來越見辛辣凌厲,大有橫絕六合,掃空萬古之勢。

劍神石軒中被重重青霞杖影困住,雖然已處於被困之境,可是劍法招數毫無凌亂之象,不怒不懾,備剛柔之氣,偶然青光電掣,疾掃對方青竹杖,立時就可把對方青竹杖迫了回去,把對方本來尚有無窮變化的招數硬生生悶死胎中。

這一場劇鬥,的確是人寰罕見,雙方強勁的潛力,衝激得四周草木偃伏,沙飛石走。

石軒中倏地長嘯一聲,仙人劍秦重聞聲色變,厲聲大喝道:“二老千萬小心……”

喝聲搖曳中,但見石軒中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青濛濛的光華,騰空飛起。夷然一響,已衝破天殘地缺兩老怪的杖幕。

天殘地缺兩老怪本來功力絕高,早在石軒中長嘯之際,已看出他作勢欲起,跟著又聽到仙人劍秦重,大喝告警。這兩老怪心意相通,一齊認定石軒中此舉必有用意,如果吃他衝出,勢必難以鉗制。是以兩人不約而同地用足全身本事。杖上功力加到十分,封閉住石軒中沖天飛起的去路。

哪知石軒中化為一道青光電掣上升,根本無法阻攔。兩老怪越是用力封閉下壓,越是感到對方上衝之勢無法抗拒。倏然間心靈一陣大震,真氣激盪甚劇,地缺老怪滑了下來,和那天殘老怪並肩而立。兩個人都感到全身乏力,動彈不得。只能仰首觀看那石軒中如何施展。

石軒中掉首下擊,這一次他已決意用天殘地缺兩老怪來試驗一下自己馭劍的威力,是以飛上二丈來高,便立刻掉首下擊。

青濛濛的光華疾衝下瀉之際,發出一陣尖嘯之聲,宛如天崩地裂,海嘯山搖,教人聽到這等聲音,登時就生出無可抗拒之感。

說時囉唣,其實極快,但見青光一閃即隱,石軒中已抱劍屹立地上。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人卻已震開七八尺遠,雙雙跌在地上。

白蘭郡主等二女及羅剎夫人、仙人劍秦重等都瞧不清楚石軒中如何把兩老怪傷在劍下,是以這刻都瞠目結舌,做聲不得。

石軒中朗朗道:“石某正要下手誅此兩老怪時,忽見他們眼神呆滯,顯然一身功力已散去大半,因知是體內毒藥發作之故,是以不傷他們,但劍上潛力仍把他們震開……”

仙人劍秦重吶吶道:“什麼毒藥發作?”

石軒中道:“就是瓊瑤公主所加諸你們身上的那種絕毒之藥,大概你們也會知道,此藥可用特製的金哨無聲催發,登時身死!就是這種毒藥,使得天殘地缺兩老怪武功減弱,適才他們妄想壓閉我馭劍上升之勢,所受反震之力太強,因而催發了毒藥之力,使得全身功力失去大半!”

他侃侃說來,似是深知底細。這一來連白梅、白蘭兩人也為之變色,想不通石軒中究竟憑何種超人之能,將冰宮的秘密都瞭然於胸。

仙人劍秦重和羅剎夫人轉眼瞥見白梅郡主櫻唇中還含有一枚金哨子,都暗暗一陣震慄。

秦重厲聲大喝道:“石軒中你雖是有超世武功,對我也不錯,但目下我秦重為勢所迫,只好與你以死相拼。”

羅剎夫人接著道:“你就算有本事殺死我們,但還有一拼之機,總強似死於那金哨之下!”

這兩人慎重地分開逼近去,白梅郡主居然不開口阻止。石軒中明知她有意讓他殺死這兩人,當下也運功蓄勢,準備作最凌厲的一擊!

仙人劍秦重猛然出手,使出海外浮沙門劍法,一招“雁衝殘雪”,劍尖顫出七八點寒星,罩住石軒中全身穴道,凌厲進擊。

石軒中劍法上受到剋制,因此自知雖是運足功力封架,仍不能將對方震開。心念一轉,陡然左手一伸,圈食指疾彈出去。

仙人劍秦重知道這是妙絕人寰的達摩三式之一,急急撤回真力。總算他應變得快,及時收回真力,雖是吃石軒中彈中劍尖,也僅僅長劍震盪開半尺。

石軒中突然飄開數尺,那羅剎夫人的誅仙鋤登時落空。

石軒中道:“且慢,石某有件事要對秦重你說明一下!”

仙人劍秦重壓劍不發,冷冷道:“有話儘管說,反正不忙!”

石軒中道:“你最好離開此地,去見見尊夫人。”

仙人劍秦重仰天大笑,聲音慘厲異常,這時除了石軒中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明白他為何笑得這等可怖。

石軒中沉聲道:“秦兄你過來,我們私下說幾句話!”

白梅郡主望望白蘭郡主一眼,見她也露出茫然之色,正與自己的迷惘相同,便不向她要主意,徑自道:“石軒中你這樣做法,也得先問問我們姊妹才行啊!”

石軒中俊面上浮起笑容,道:“對不起,我著實使你們感到為難啦。”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事,但見他雙肩微晃,人已到了白梅、白蘭兩人身邊。

她們倒不感到害怕,只因她們深知石軒中一生光明磊落,決不會出手偷襲。

石軒中低沉有力地道:“兩位即速把身上的玄冰尺丟在地上,我再奉告其中之故!”

白蘭郡主忍不住道:“你要我們棄械投降?”

石軒中笑道:“我們之間無恨,談不到棄械投降!若果你們信得過我,請依我的話去做!”

那兩個白衣美人猶疑一下,果真從身上取出玄冰尺,丟在地上。

石軒中透一口氣,道:“你們大概不知道,表面上此尺是你們的防身利器,但其實瓊瑤公主施展制馭心神之術,全靠此物!”

她們都啊了一聲,石軒中迫近兩步,幾乎要碰到她們的嬌軀,輕輕道:“我知道你們必須按時服藥,不然就變成老醜婦人,但我會設法替你們解掉變形液之毒!”

她們想不到石軒中居然知道得這等詳細,心中大為信服,都默然頷首。

石軒中回顧羅剎夫人一眼,只見她眼珠連轉,顯然正在籌思計策。

當下躍到她身邊,羅剎夫人吃一驚,提籃舉鋤護住全身。

石軒中道:“我不是要偷襲夫人,卻是覺得夫人今日被捲入漩渦之中,太不值得。試想你在小東極羅剎宮中,度那神仙歲月,何等逍遙自在?”

羅剎夫人哼了一聲,道:“世上之事,時時不是自家能夠料想得到!”

石軒中左手探囊取出一物,放在掌心給她觀看,道:“請看看這個,若果石某心存惡念,早在與星宿海兩老怪動手之前,就取出使用了!”

他掌心之中,原來是枚金色哨子,這一看不但羅剎夫人及仙人劍秦重大感震駭,連白梅、白蘭二女也為之驚異不已!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深知夫人一生罕得踏入江湖,並無惡名,否則石某早就使用各種手段對付夫人了!目下能教夫人安然返回小東極,只怕只有石某一人!”

羅剎夫人向二女望了一眼,見她們並無反對之意,一時真想不出今日局勢如何會這等急劇變化,連二女也聽從石軒中的話?當下默然頷首,收起藥鋤,表示服從之意。

石軒中緩步走到仙人劍秦重面前,道:“石某先奉告秦兄一事,那就是秦兄自疑之絕症,並非事實!”

仙人劍秦重面色一變,亦喜亦怒,道:“那麼是尊夫人等合謀騙我的了?”

石軒中道:“這一點等日後再查問真相,石某再奉告一事,那就是要解你體內之劇毒,除了瓊瑤公主之外,只有我辦得到!”

仙人劍秦重劍眉輕挑,堅決地道:“你以解藥脅我去見綺雲,此事萬萬辦不到!”他隨即長嘆一聲,收起長劍,揹著雙手,緩緩踱步尋思。

石軒中知道不能勉強,便走回白梅等二女旁邊,道:“今日午時瑤臺之會,石某隻能盡人事挽救浩劫,成敗尚在未知之數,你們當也瞭解石某為人,不是一個兒子及蘭兒的性命可以阻攔而不赴瑤臺之會,現在你們既然阻不住我,回去定然逃不了處罰,倒不如聽我的話,立即潛返冰宮,如見到宮中之人,可說是我叫你們回去,等我此間事情一了,就會到冰宮去,助你們覓取千載蓮實,解去體內之毒!”

白梅等二女這才知道敢情石軒中已到過冰宮,怪不得深知底細。石軒中又道:“冰宮主人及恆春谷主都死於日前,你們返宮不須畏懼,耐心等候就是。”

白梅和白蘭對望一眼,白梅道:“我自丟開玄冰尺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過一場大夢,對於已往之事,甚感慚辱,白蘭妹妹一定也和我一樣。現在我們當奉大俠之命,潛返冰宮。不過關於令郎和上官蘭姑娘的下落,我們實在不曉得,公主認為只要這樣說,就可以威脅住你!”

石軒中心中雖然有點失望,但面上卻不流露出來,道:“你們儘管去吧,其餘的事我自有主意!”

白梅、白蘭二女,果真立即離開大孤山,石軒中看看時候已屆,便囑咐羅剎夫人和秦重一陣,自己奔入庵中。

他一踏入丹房,突然見到清福大師赫然猶在,此外,還有一個錦衣勁裝大漢,這個大漢年約四旬左右,虯髯繞頰,手中提著一根沉重的狼牙棒。

石軒中甚感不解,只因天殘地缺兩老怪眼力何等高明,若然地還留在庵中,怎會認定她業已逃走?忍不住訝然問道:“大師如何還在此地?這位是誰?”

清福大師道:“自你出去應付那一干人不久,這位胡施主就駕臨,堅要貧尼躲在地窖,直至剛才方始出來!”

那胡姓大漢抱拳道:“兄弟胡俯,奉榮總管之命趕來,以免石大俠人手不夠,無法分身兼顧。兄弟請清福大師藏起之時,曾在庵後佈置過一下,可以使敵人誤以為清福大師已經離庵!”

石軒中恍然道:“原來如此,今日若非胡兄駕到,局勢將如何變化,實在難以逆料!”

清福大師已動手把爐中丹藥取出,交給石軒中,道:“這一十五粒丹藥幸告功成,石大俠帶走吧!”

石軒中衷心道謝之後,收起丹藥,辭別老尼後,遂與胡俯一道出庵。

他先問羅剎夫人道:“假使石某此刻贈夫人以解藥,不知夫人將如何自處?”

羅剎夫人想了一下,道:“老身立刻回返小東極羅剎宮,自茲以後,永不踏入中土!”

石軒中取出一粒丹藥,請她服下。那羅剎夫人服藥之後,陡然間感到十分舒服,渾身經脈被制之象,立時消失大半。

她向石軒中深深道謝之後,提籃背鋤飄然自去。

石軒中又向仙人劍秦重道:“石某歷經千辛萬苦,得到許多高人相助,方始煉成有限幾粒靈丹,準備用以解救那些前往瑤臺赴約的武林高人。石某坦白告訴秦兄你,那就是若果秦兄得到靈丹之後,仍然為瓊瑤公主效力的話,石某斷無贈藥與你之理!”

仙人劍秦重忽然感到甚為慚愧,默忖自己一直與石軒中作對,此刻如果換了別人根本就不會動念贈藥與自己,可見石軒中此人當真是胸襟磊落、氣量寬宏的大英雄大丈夫。因此,昔年他在十招之內將自己長劍擊脫手之事,實在不是他為人驕慢自傲。

此念一生,陡然間覺得與這位大劍客根本毫無仇恨,實在不值得冒風濤之險,漂浮過海學那浮沙門的劍法!於是,妻子袁綺雲的倩影突然泛起心頭,還有在海外的一位美絕人寰的公主也出現在他腦海中。

一個人只要起了悔悟之心,以前許多舊事就會使自己感到慚愧和懊悔,仙人劍秦重亦復如是,因此他忽然變得十分躊躇不安,面色忽紅忽白,顯然心中情緒激盪甚劇。

石軒中見他這等樣子,立時把丹藥遞給他。秦重誠懇地道謝了之後,道:“不知家師可還有這等機會得救麼?”

石軒中微笑頷首,心中暗忖道:“他當真悔悟了,居然想起昔年師恩。”

秦重服下靈丹,道:“我想去找尋綺雲,向她負荊請罪!唉,在你面前我不須隱瞞,我實在太對她不起!”

石軒中道:“她在大雪山冰宮中,險些死在冰宮主人手中,目下已安然無恙。”

仙人劍秦重再深深謝過,便離開此山。

石軒中立刻請胡俯歸報榮總管,說是他的兒子及上官蘭可能落在瓊瑤公主手中之事,但由於時間已萬分急迫,再也無暇顧及,只好託他代勞查一查。

胡俯面上流露出十分敬佩之色,要知道胡俯乃是當今大內高手之一,平生見多識廣,一聽石軒中的話,就知道石軒中這次抵達瑤臺之後,仍可能遭遇到瓊瑤公主用他兒子作威脅的情形。但他仍然沉住氣,生似已下決心犧牲個人,以拯救多位武林高手,這等胸襟風度,如何能不教人深深折服?

他們仍是結伴下山,過湖之後,才分道揚鑣。

石軒中估計時間不多不少,便開始向廬山奔去。

到了巳時,已抵達廬山山麓。

這刻距瑤臺之會,僅有一個時辰不到。石軒中運足目力,四下遙視,希望發現愛妻朱玲蹤跡。可是不但找不到她,而且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石軒中不免覺得十分奇怪,心想今日之會,雖然只有武林中頂尖高手方有被邀資格,但江湖上聞風而來的人必定不在少數,同時每一位高手總不會孤身獨行,勢必帶有門人弟子。因此多多少少總有些人被拒上山而盤桓此處才對,何以杳無人影?

他略一忖,放開腳程,沿著山麓向南走去。

轉過兩座低矮山峰,陡然聽到隱隱人聲。

石軒中因眼前一片樹林遮住目光,瞧不見發出人聲的人是什麼來歷,但卻曉得人數不少,便沿著樹林繞向山外那一方。

他很快就繞出林外,眼光到處,只見前面地勢較低,宛如盆地。麇集著不少人,高矮俊醜,和尚道士,一應俱有。

盆地末端有一條道路,大概是通上瑤臺之路,石軒中剛一現身,立時有人發現,洪聲大叫道:“劍神石軒中來了”

所有的聲音停止,百數十雙眼睛都向石軒中望過來。

劍神石軒中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等場合,是以並不窘困,瀟灑地微笑向眾人點首招呼。

人叢中走出兩個道人和三個和尚,迎將上來。石軒中神目一掃,認得兩名道士是峨嵋派的人,三個和尚則是少林僧人。

他們過來行禮通名後,石軒中道:“諸位既在此地,想必兩派掌門人都上瑤臺去了?”

他們都點頭應是,一個道:“不但少林方丈大師及敝掌門真人等已上山,以貧道所知,尚有武當掌門真人、鐵夏辰老施主等,但未見鬼母經過!”

後面一個和尚插嘴道:“道兄有所不知,那鬼母、於叔初等人業已在一個時辰前上了瑤臺,其時道兄等尚未到達。小僧也是剛剛聞知此事!”

石軒中向他們道謝一聲,舉目向人群中迅速瞥過,好像沒有發現玄陰教教徒。暗自忖道:“鬼母不知帶了些什麼高手隨行,居然一個人也不留在此地!以我看來,此地的人都是武功較差,是以被瓊瑤公主派人硬留在此處。”

他自然不便將此話說出,又向人從中瞥了一眼,左邊一個道人低低道:“石大俠可是關心夫人行蹤?”

石軒中精神一振,道:“是啊,道長可曾見到賤內?”

那道長道:“尊夫人並未在此間露過面,這一點貧道卻敢斷定,只因貧道甚為關心大俠你的行蹤,所以一到此地,便向大家詢問,是以得知石大俠及夫人俱未曾露過面。”

石軒中忖道:“若果她不上瑤臺,是最好不過,免得我到時分心”

他道:“謝謝諸位,石某這就動身上山”

幾個和尚、道士簇擁著他向谷末道路走去,麻麻密密的人群登時讓出道路。當石軒中經過時,所有的目光都牢牢地瞧著他。

不時有些年青壯士出來向他行禮,並通報姓名。

這時石軒中才深深感覺到自己身份地位在武林之中,當真是望重一時。他對每一個崇拜他而出來報名的青年壯士,都十分誠懇地說一兩句話,因此這一段路倒費去不少時間。

谷口盡頭處、站著兩個綠衣人,面上都沒有戴上蒙面巾,因此看得出他們甚是年輕而且長相甚俊。

石軒中回頭向那些和尚、道士點頭笑道:“諸位不勞遠送,石某可得放開腳程上山。”

那些人都一齊止步,後面有個年輕壯士大聲道:“那兩個傢伙陰陽怪氣,石大俠最好略予懲戒。”

石軒中一聽就知道這兩個綠衣人定然武功甚高,曾經教此地之人吃過苦頭。

他瀟灑地筆直走去,離那兩個綠衣人尚有一丈,對方突然併攏起來,擋住去路。

石軒中眉頭一皺,道:“兩位可是有意阻擋石軒中的去路?”

那兩個綠衣人竟不答話,齊齊掣出兵器,同樣是右手一把鋼尺,左手一柄短劍。

石軒中見他們掣取兵器的手法利落迅捷,顯然甚為高明,又瞥見他們背上還有長劍,心念一動,忖道:“如果那長劍方是他們趁手兵器的話,則從他們劍上招數方始可看出來歷和真正功力,其次,他們手中鋼尺及短劍一定有脫手傷人的詭毒招數!”

他回頭向眾人看一眼,另一個年青人叫道:“這兩個傢伙太以放肆,請大俠務必予以懲戒,不過早先有些前輩高人經過時,他們卻不攔阻!”

石軒中朗朗笑道:“瓊瑤公主用盡一切方法阻止石某上山,這兩名手下自然已奉嚴命,盡力阻止,這倒不足為怪!”

他迴轉頭向那兩個綠衣人迫上去,他們倏然變更位置,變成一前一後之勢。

石軒中在這等場合中,自然不必亮出兵器,當下仍然逼近去。

在前面的綠衣人倏然發難,尺、劍齊施,向石軒中捲去。他一出手,立時顯出一身武功甚高,不是泛泛之輩。

石軒中不得不施展出奇奧手法,一招“星垂平野”,奮掌迅擊。這一招乃從“伏魔劍法”小九式中化出來,看上去雄壯威猛,足以使敵人氣餒。

他一掌劈退這綠衣人,但見他退時竟是稍稍縱起數尺。當下想也不想,掌化“平沙落雁”之式,向下盤劈去,果然另一個綠衣人已貼地竄到,右尺左劍一齊發招猛攻。吃石軒中搶制了先機,又是一掌劈退。

後面眾人見石軒中舉手之間就把這兩人連環凌厲攻勢擊退,不由得都暴聲喝彩。

石軒中陡然間激起滿腔豪情,朗朗一聲長笑,倏地跨步進擊,一招“北海屠鯨”,雙掌齊齊發出。那兩個綠衣人合力揮尺舞劍連連封架,竟抵不住他雙掌奇奧莫測的變化,轉眼之間,已退了丈許之多!

眾人又忍不住激動地喝起彩來,聲震山谷。

那兩個綠衣人倏然一齊奮力猛攻一招,招數使到一半,忽地改進為退,又躍開尋丈。

石軒中緩步迫去,只見他們雙手齊揚,四件兵器勁猛異常地疾撞而至。石軒中潛運玄門罡氣護體,垂著雙手繼續走去。那四件兵器擊到他身上時,還有半尺距離,就紛紛跌落地上。

這一手又惹得後面人群發出搖地動天的彩聲。那兩個綠衣人面色由始到終,絲毫不變,似乎是心中毫無畏懼喜怒的情緒。這時齊齊掣出背上的長劍,但見劍上閃爍出綠熒熒的光華。後面有人大呼道:“看啊,竟是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的綠焰劍。”

石軒中頓然大悟,忖道:“原來瓊瑤公主手下最倚重之人,竟是長白山天雷宮碧電神君,無怪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都貶為次一流的人物啦!”

他劍眉一皺,停住腳步,凜然道:“天雷宮碧電神君在武林中威名尊顯,與崑崙鍾先生同稱二隱,你們是盜劍冒名?抑或當真是天雷宮門下弟子?”

那兩個綠衣人不言不語,面上毫無表情,只攔在路中心,表示不讓他過去之意。

石軒中陡然舌綻春雷,大叱一聲,掣出青冥劍。那兩個綠衣人直到此時,方始身軀一震,不覺退了一步。石軒中朗朗道:“石某一生少開殺戒,但今日兩位如果仍然不知進退,我此劍出手可就決不留情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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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3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瑤臺大會

後面的人群聽到這話,個個都感到佩服,只因石軒中的俠名天下之人無有不知,但看他目下行將出手對付仇敵之前,仍然再三警誡,的確是風度磊落!

那兩個綠衣人轉瞬已回覆原來冷漠的神情,齊齊大叱一聲,分兩路夾攻上去。

這兩人劍上功力不同凡響,招數出手時隱隱有雷霆萬鈞之勢。

谷中之人想是已知道這兩個綠衣人武功高強,是以不露訝異之色,只緊緊瞧著石軒中,看他反擊。

石軒中手中長劍一揮,青芒電射,強光耀目,登時把對方兩柄“綠焰劍”的威勢蓋住。

那兩個綠衣人劍術高強,變化極快,各各撤劍換招,兩人忽而上下交襲,忽而左右合擊,劍劍都有如奔雷閃電,凌厲異常。

石軒中連封了三招之後,暗忖這兩人劍術不弱,如果不大展神威,出辣手即速解決,這等打法,可能甚是耗費時間!

此念一生,登時運集功力,先是一招“鼎湖龍飛”,青光劃處,把左邊的綠衣人震開數步。這時另一把綠光熒熒的長劍已急如星火掃將入來。石軒中劍招不變,單用劍把虛虛一撞,又把此人震開。

他一騰出地方,登時長嘯一聲,身隨劍走,快如電光石火,圈蕩衝卷,但見青虹電掣,連閃數閃。那兩個綠衣人先後慘哼一聲,都拋劍仰跌地上。

後面那麼多的人,沒有一個看得清楚石軒中用什麼手法把那兩個綠衣人擊敗。因此直到石軒中收起青冥劍,沿著道路走出十來丈之後,谷中之人方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都大聲喝起彩來。

有人過去一看那兩名綠衣人,只見他們仰臥地上,面目安詳,生似是陷入熟睡中。在印堂部位,各呈一點紅印。

其中有些人伸手去摸摸他們胸口,這才知道這兩個武功甚高的綠衣人,竟然被石軒中一招反擊,便齊齊喪命。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卻可斷定都死得毫無痛苦。

這時石軒中已走過一座山嶺,回頭已見不到谷中之人,他輕輕嘆了一聲,忖道:“那兩個綠衣人武功甚強,我如不用殺手,可就難以脫身,目下雖然脫身,但這兩人在江湖上似乎毫無惡跡,此舉未免太辣了!”

他腳下甚快,因此不久已走到山深處,地勢漸漸高峻難行。

石軒中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仍然電掣雲飛般朝前急馳,轉過一座峰腳,忽見前面一片山坡,坡上人影幢幢,都聚在一片峭壁之下。

那座峭壁大約是四丈之高,壁上甚是光滑,中間掛著一幅巨大的白布,布上寫著“瑤臺之路”四個大字。

在這四個大字左側,另有好些較小的字跡。石軒中因是千里神眼,此刻相距雖遙,仍然瞧得清清楚楚。但見那布上寫著:“瑤臺之上,唯容拔萃之士,如未能一躍登此壁頂者務請留步,勿徒自取辱!”

石軒中微微一笑,忖道:“瓊瑤公主這一手真絕,單用這一堵峭壁,就可阻止不少赴會之人。目下武林中能夠一躍而上的,恐怕寥寥無幾!”

他忖想之際,同時運足目力向峭壁上注視,只見上面似是有一大片平坦之地,在邊緣處有兩個綠衣人屹立眺望,看來已看見自己的身形。

他不再耽擱,疾馳而去,轉眼間已馳上那片山坡。

峭壁下大約有二三十人,石軒中轉眼一瞥,幾乎都是認識的人。但見其中有峨嵋派的凌鐵谷、凌紅藥及玄字輩的玄門高弟,少林寺智力大師等數位高僧,江北名家呂振羽,山左高手馮翅,小閻羅屈軍,獨臂野豺呂聲,地啞星君蔣青山,雪山雕鄧牧,厲魄西門漸,日月輪郭東,黑無常姜斤,還有兩個腰懸長劍身穿綵衣的人,一望而知乃是東海碧螺島的門下。

此外,還有五六個人,石軒中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卻曉得是武當及華山門人,其中也有一兩個是黑道獨來獨往的巨寇。

他一馳上山坡,許多人都圍攏過來,紛紛向他行禮說話,厲魄西門漸率著玄陰教中幾個人,卻避開在一邊。

石軒中迅速地和大家打過招呼,仰頭向峭壁上望去,只見上面突然多出四人,一共是六個綠衣人,跟著又出現兩個老嫗,就是金、銀兩嬤。

小閻羅屈軍在百忙中大聲道:“金瑞兄已削髮出家,特地命我向石大俠奉告!”

石軒中怔了一下,緩緩道:“他當真出家了?”跟著浮起一抹淒涼的笑容,接過小閻羅屈軍遞給他的一張素箋,看畢之後,仰天長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眾人全都靜默無聲,彷彿都被石軒中這種悲涼的情緒所感染。

寂然無聲中,峭壁上忽然飄落一陣清勁語聲,道:“別的人只須躍得上這坐峭壁,就可徑赴瑤臺,但石軒中你卻得小心,當你身在半空之際,將遭暗器襲擊,如過得這一關,算你本事!”

石軒中望一望峭壁上面的人,目光如電掠過眾人面上,最後停在厲魄西門漸面上。

這一來厲魄西門漸倒不好再行避開他,獰笑一聲,發話道:“石軒中你可敢上去?”

石軒中腦海中正掠過一件往事,記得當日在火狐崔偉家中,就是此人拆散了崔家,這一段血仇,似乎已不能再拖下去。

當下朗朗一笑,道:“瓊瑤公主雖是千方百計,不讓石某赴瑤臺之會,以免破壞她屠殺天下武林高手的毒計,但石某勇往直前,決無後退之理;不過西門香主居然還留在此地,卻令我大感迷惑,以西門香主的武功,這四丈峭壁自是攔阻不住,因此西門香主不躍上去,莫非是別有用心?難道香主已為瓊瑤公主收買,所以退縮一隅麼?”

厲魄西門漸萬萬想不到石軒中竟會說出這等凌厲尖刻的話,但一時無法反駁他的不是,只氣得哼哈連聲,光火地盯住那鬥不過的情敵!

石軒中又道:“若果你當眾承認被瑤瓊公主收買的話,就不再追逼你!不然你就得立刻上去,別躲在一邊裝蒜!”

厲魄西門漸到底是天性暴烈之人,只氣得大吼一聲,狂叫道:“好,好,等瑤臺事畢,咱們必須決一死戰,看是鹿死誰手!”

他提聚真氣,湧身向上躍去。只見他身形騰空飛起,直到三丈七八尺高,突然微微一頓。要知這厲魄西門漸一身武功,已盡得鬼母玄陰門嫡傳;但由於天生驅體魁偉巨大,輕功方面總是最弱的一環,平常之時,最多能躍起三丈四五尺高,是以鬼母率著眾人抵達此地之時,便先行下令命他留在此地。

厲魄西門漸一則奉命留此,二則萬一想到瑤臺之會竟能殲滅所有赴會的高手的話,他可就變成天下武林中前數名高手之一了!是以絕對不抗命,乖乖地留在當場。

這刻被石軒中相激之下,不覺觸發了天生狂野之性,奮力躍起,居然躍了三丈七八尺之高。

石軒中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身軀上升之勢一挫之時,暗暗運足玄功,一掌向空中推去。這時所有的幾乎都注意空中的西門漸,是以石軒中發掌之舉,竟然無人瞧見。

厲魄西門漸突覺腳底有一股潛力託上來,登時急急換口真氣,借力上拔,一飄身已飛上峭壁頂的平地之上,放目一瞥,只見平地上站著四個綠衣漢子,有老有少,還有兩個錦衣老嫗,手持柺杖。

此外尚有一個面目清癯,裝束怪異的老人,也是一身碧綠顏色,盤膝趺坐在一塊丈許圓的白石之上。

西門漸心頭大震,忖道:“這個怪老人面前插著五柄去鞘長劍,劍上泛出綠色的寒芒,分明是師父平生忌憚的武林二隱之一,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碧電神君。”

他雖是心中震凜,但面上並不流露出來,向那綠衣老人抱拳道:“尊駕可是武林二隱中的碧電神君麼?”

那綠衣老人眼皮一翻,雙眸射出冷電也似的光芒,冷冷道:“老夫正是碧電神君,你是鬼母座下第一高徒,當知老夫的五雷碧劍,例不輕易出現,必須見血之後,方可撤回!”

厲魄西門暗暗悚然,要知這碧電神君威名極盛,天雷宮飛霆十式已成為武林一絕,就算以“劍”成名的碧螺島主於叔初那等狂橫之人,對天雷宮也是持著各不相犯的態度。由於長白山天雷宮人數不多,同時又無人踏入江湖,是以多年都沒有和碧螺島主於叔初發生衝突。

西門漸凜悚之故,便因像碧電神君這等人物,最是難惹。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無所不用其極。不似石軒中這等大俠劍客,時時留有餘地。此所以他寧可面對比他強出許多的石軒中,也不願惹上這個不知底蘊的怪人。

那碧電神君緩緩道:“目下你無須多慮,只要你願意出手對付石軒中。”

厲魄西門漸萬萬想不到有此轉變,登時面現喜色,道:“晚輩願供神君驅遣!”

碧電神君道:“目下我手下六人雖已足夠牽制石軒中無暇攝心馭劍。但此中尚乏天賦神力堪以強攻硬打的人,你正是最適當之選;但你如欲除此強仇,必須暫時受我控制心神”

他微微一頓,接著道:“拿藥給他!”

金嬤應聲躍了過來,掌心已託著一顆色作碧綠的藥丸。

厲魄西門漸最近已知悉瓊瑤公主能以各種藥物駕馭武林人物,是以聲勢浩大。這刻不禁略感躊躇,目光註定在那顆藥丸上。

峭壁邊緣一個綠衣人振吭喝道:“石軒中且候片刻!”

厲魄西門漸耳中聽到石軒中大名,陡然一陣激動,伸手取過那顆丹藥,吞下腹中。

碧電神君仰天冷冷笑道:“此藥不同凡響,奇奧異常,目下你神智一如往日,但如若你不聽命令,我用這金枚哨子發出‘無聲之聲’,便可催發毒性,教你嚐遍天下絕慘奇苦,方始身死!”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是以西門漸不得不依。

峭壁下傳來一聲清勁嘯聲,一個綠衣人大聲稟報道:“石軒中已作勢欲起。”

在峭壁邊緣站著的數人,齊齊取出一個革囊,金、銀兩嬤都載上軟皮手套,從囊中取出一大把毒蒺藜。

厲魄西門漸道:“石軒中有罡氣護體,尋常暗器傷他不得!”

碧電神君道:“我天雷宮秘傳綠焰鑽及碧蝶針專破各種氣功,就算有玄門奇功罡氣護體,如若齊中三枚,罡氣也不中用!”

他話聲甫落,只見一道人影已超過峭壁,正是那石軒中已施展無上輕功躍了上來。金、銀兩嬤首先發難,一聲不哼,兩把毒蒺藜勁灑出去。她們手勁非同小可,激起陣陣尖銳嘯風之聲。石軒中身在半空,居然能夠閃避,但見他橫移尋丈,登時讓過那一片毒蒺藜。

兩個綠衣人一齊揚手,發出五道梭形碧虹和三點碧光,那五道梭形碧虹去勢如電,那三點碧光則作弧形飛去。石軒中俊眼一閃,已看出這兩人的暗器非同小可,當下暗運罡氣護體,同時提氣向上高騰七八尺。四個綠衣人暴喝一聲,齊齊揚手,發出十六道碧光,罩射空中人影!

滿空碧光電掣中,其中有六點體積較細,走弧形路線,最是難以防範。

眾人認定石軒中既已提氣橫閃一次,又飄高一次,此刻定然無法再在空中轉折閃避。就連厲魄西門漸這個諳知石軒中輕功絕頂佳妙之人,也以為石軒中這一會定然無法躲開,勢必出手擊落勁襲的暗器。他聽碧電神君講究過,得知那梭形碧虹乃是綠焰鑽,威力雖大,但尚容易抵擋,只有那碧蝶針因是作弧形路線襲擊,本來就難以測度來勢,何況尚有十支綠焰鑽掩護?因而也認定石軒中這回非傷於暗器之下不可。

石軒中神目如電,瞥視一眼那十六點碧光之後,目光便掃向西門漸及碧電神君面上,一閃即逝。

他已瞧見西門漸面上含著獰笑,那碧電神君也流露出得意之容。他本想仗著罡氣護體,不理那些暗器,疾撲過去。但那兩人的表情卻使得他心中一動。雖則一時想不出什麼道理,可是似乎有悟於心,登時長嘯一聲,青光暴湧,原來已拔出青冥劍。

這青冥劍一出匣,可就顯出石軒中在劍術上的造詣端的已超凡入聖。只見他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長虹,青芒閃射中,沖瀉落地。那十餘道綠光碧影被他劍氣衝著,都炸成粉碎。

他安然屹立在碧電神君盤膝趺坐的大石之前,那方大石只有兩尺高,是以碧電神君雖是坐於石上,仍然比站著的石軒中矮了一點。

石軒中神威凜凜,凝目瞧看那裝束怪異的綠衣老人,只見他鬚髮泰半灰白,身材瘦削。但面色紅潤得有如嬰兒,雙目更是精光閃爍。

兩個都以“劍”稱雄武林的高手互相對視,石軒中一派凜然之色,似是責怪對方不應作出種種不利自己的行為。

碧電神君突然移開目光,向手下之人掃瞥一眼,那些人連忙移動,兩人一組,分據三方。

石軒中雖然知道時候無多,但面前人乃是武林二隱之一。不比等閒之輩,是以一點也不敢浮躁,暗暗運功行氣,聚集真力。

碧電神君緩緩道:“老夫在此,就是專誠等候石大俠駕臨,天雷宮一向以崆峒山為唯一敵手,是以今日得會石大俠,正是老夫多年心願!”

石軒中道:“神君好說了,石某忝負微名,其實淺陋得很!”

碧電神君指一指插在石上五柄綠光閃閃長劍,道:“石大俠不必自謙乃爾,老夫這五劍的用意,不知石大俠是否識得?”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嘗聞長白山天雷宮的‘五雷碧劍’乃系劍中絕學,據說每次一劍出手,宛如迅雷橫擊,有山崩地裂之威勢,十丈以內,無堅不摧!不知是不是?”

碧電神君傲然一笑,道:“你說得一點不錯。以老夫所知,天下間能接住老夫五雷碧劍的人,除了你石軒中之外,只怕已難作第二人想。”

石軒中倒想不到對方給自己這等面子,居然認為唯有自己能夠抵住他的“五雷碧劍”,一時想不透他這麼說有何用意,只好微微一笑,謙然道:“神君過獎了,石某隻是聽說長白山有這一門冠絕天下的絕藝,卻沒有想到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他仰天望一望天色,又接著說:“以石某所知,只等今日午時一到,天下武林就要遭遇浩劫,石某隻是盡力挽救,並無把握。

如果神君不許石某作此挽回之舉,恐怕石某心願更難達成!”

碧電神君微微動容,凝目瞧一瞧天色,緩緩道:“石大俠雖有悲天憫人之心,但武林中群雄逐鹿,各逞神通,原本也談不上什麼浩劫!你這麼一說,倒教老夫絕了勸你回頭之心啦!”

石軒中凜然道:“石某雖然被對方以子女性命相脅,但一往直前,決不後退!更遑論前途荊棘遍地,險阻難越。孟子所謂‘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正堪為石某寫照!”

他的說話毫無火氣,但自然流露出大義凜然,堅毅不移的風骨氣度,教人不能不信。

碧電神君頷首道:“既然如此,我等各行其是,不必在此事上饒舌,老夫請問一句:衡山老猿來不來參與今日之會?”

石軒中肅然道:“衡山猿長老數年前曾作神龍一現,但自後已無蹤跡,石某不知他老人家到底來不來?”

碧電神君搖頭道:“可惜,可惜,老夫不必瞞你,五十年前老夫曾與他鬥劍,他以秘傳猿公劍法勝了老夫一招,老夫因想本門的飛霆十式尚有可乘之機,欲圖雪此一招之恥,唯有施展五雷碧劍,是以五十年來,隱居天雷宮中,寸步不離。想不到今日之會,震動天下,但老猿卻不來此,可惜……可惜……”

石軒中這時才知道:敢情以前有這麼一段往事,是以碧電神君才會五十年不入江湖。但正因此故,又可見得這碧電神君此生並無惡跡,堪與崑崙鍾先生並列武林二隱。不過就今日情勢來看,碧電神君既以“五雷碧劍”之絕藝對付自己,屆時自己勢必要盡出全力應付,不能有絲毫疏虞,這種拼鬥,雙方均以絕高功力相拚,勝敗之機微妙異常,敗的一方多半不能保存。如果自己存有憐惜之心,只怕血染當場,屍橫就地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他估計清楚目下情勢,不覺搖頭輕嘆一聲,道:“神君的清名威望,石某一向甚為佩服敬仰。誰知今日必須與神君作生死之鬥,殊令人感到遺憾!”

厲魄西門漸獰聲喝道:“石軒中你別假惺惺作態,莫非想神君放你上瑤臺不成?”

石軒中轉頭凝目瞧他一眼,微微一笑,如有所悟,手指一伸峰頂,道:“目下你也不管你師父的安危生死了麼?”

西門漸怔一下,厲聲道:“家師如知道我是在對付你,定然甚為歡喜!”

碧電神君道:“石軒中小心,老夫這就下令出手!”語意森冷,流露出殺機。

石軒中明知終須一戰,便不再多說,以免耽誤時間。眼角方瞥見厲魄西門漸抽出白磷鑿,但覺四面八方已傳來金刃劈風之聲。

他的身手何等高強,那消轉眼去看,青冥劍一招“八駿雄飛”,青虹繞身向四下暴射。

那四個綠衣人和金、銀二嫗已經分為三組,此刻乃是由每組中分出一人出手猛攻。

石軒中青虹一現,雖然把三人完全震退,但另外那三人迅即上前,合力發招。石軒中的一招“八駿雄飛”變化尚多,但見青光電掣中,又把第二批敵人震退。

碧電神君見到石軒中武功這等高強,心頭微凜,冷冷道:“西門漸你尚不出手,更待何時?”

厲魄西門漸應了一聲,手中白磷鑿掄處,疾撲上前。

石軒中使出師門“伏魔劍法”,劍光有如電掣雷奔,把輪番攻上的敵人逼開老遠。就中只有一個厲魄西門漸的白磷鑿強攻硬打,最具威力。

七八招之後,碧電神君眼中微露喜色,猛可吸一口氣,身形暴然漲大許多,跟著緩緩伸手去取那五把插在石上的綠焰劍最右的一柄。

石軒中就是等那碧電神君發動“五雷碧劍”,他在百忙中仍然瞧見碧電神君突然伸手取劍的動作。當下潛運功力,想把那些圍攻自己的對手逼退。

誰知那四個綠衣人,金、銀二嫗和西門漸等七人忽地一齊分頭猛攻。其中除了西門漸只是仗著天生神力,兇猛進撲之外,那六個人竟是一齊發出一招,各取一處部位,時間上互有先後,六件兵器居然形成了一式凌厲無比,毒辣已極的招數。

石軒中雖是不怕,但應付之時可就感到十分棘手!疾忙施展最上乘劍法,以快打快,瞬息之間,青冥劍已向四方八面發出七八劍之多。

這一下總算把對方攻勢擊破,白石上的碧電神君冷嘿一聲,右手一揚,手中一枝綠焰劍脫手飛出,向石軒中射去。

那綠焰劍一脫手,登時發出一陣震耳巨響,宛如迅雷忽發。

威勢之強,實是駭人聽聞。

石軒中疾然轉身,青冥劍劍尖指著快要擊到的綠焰劍。

這一著連盤坐在白石上的碧電神君也大感訝異,想不出石軒中將如何應付這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石軒中仗著一雙神目,看準了對方綠焰劍,一劍推出。

這一劍居然以自己寶劍劍尖擊中對方綠焰劍的劍尖,暴響一聲過處,那柄綠焰劍竟然退飛數尺,然後墜地。不過石軒中自家也被震開三四步之遠。

在他四面的七人陡然又猛攻上去,石軒中運劍如風,瞬息之間,已把七人都逼出六尺以外。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碧電神君的五雷碧劍,確實威力極大。若果適才的一劍不是施展出奇制勝之法,只怕總得吃一點虧。第二件是目下圍攻他的七人,竟是隻有一種作用,那就是牽制得他無暇馭劍護身出擊。

這一來碧電神君如果繼續連發五雷碧劍的話,他勢必因無法全力抵禦,以致死傷於當場。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他心頭,使得這位絕代劍客也為之面色微變。要知,如果那碧電神君正式與他交手,其中毫無一點虛假取巧的話,他縱然落敗身亡,也不會稍為皺一皺眉頭。但目下情勢分明極不公平,那碧電神君一方面以眾多手下圍攻自己,一方面乘隙暗算。這等打法,自己勝了也就無所謂,但輸了的話,可就十分不值。是以他雖是身經百戰,屢涉奇險,此時也不由得面色微變,腦筋迅轉,找尋應付之方。

那七人圍攻之際,總是一齊出手,各取一處部位,這等打法雖然每個人都有極大破綻,但由於別人配合得好,石軒中已無暇傷敵。

碧電神君冷嘿一聲,突然又拔起一把綠焰劍。

石軒中一看形勢不妙,倏地清嘯一聲,青冥劍陡然射出森森寒芒,快如閃電般掃蕩衝擊。但聽“嗆嗆”連響。那七人之中,倒有五人手中兵器被他青冥劍削斷。

石軒中自從出道以來,身經大小數百戰,都未曾仗著青冥劍削斷敵人兵刃,目下這一手的確出乎意料之外。他一招得手之後,左手已運集玄門罡氣,打算劈倒幾個,以免到時輸得冤枉。

碧電神君何等老練,就在他一劍削斷五件兵器之時,揮手發出第二把綠焰劍。

一溜綠光剛剛出手,登時發出雷霆迅擊的震耳響聲。

石軒中頭也不回,左手一掌橫掃出去,同時人隨劍走,疾地急旋迴來。

他的罡氣無堅不摧,何等厲害。誰知一掌擊去,居然阻不住那五雷碧劍的來勢。幸好石軒中已及時旋迴來,青冥劍一招“挑星摘月”,劍光疾起,挑在那柄綠焰劍上。

碧電神君雖出手,但右手仍然遙遙作勢,此時口中冷嘿一聲,右手虛虛向外一推。

那柄綠焰劍似乎仍然受他控制,突然增加無窮壓力,向石軒中當胸搠入。

石軒中虎目圓睜,奮起神威,大喝一聲,青冥劍上運足十成功力,向上一挑。

五雷碧劍雖凌厲無匹,但終被石軒中以蓋世神功挑起兩尺,“砰”的一聲從石軒中頭頂飛過,若然低一寸的話就碰到石軒中的頭頂。

那五個被削斷兵器的人這刻已棄掉手中斷截的兵器,另換新的,似是早已防備到兵器被削。

就在石軒中力破碧電神君第二劍時,那七人一擁而上,又展開激烈凌厲的猛攻。

石軒中暗念:自己在此處已被耽誤了不少時候,若然形勢不能改善,憑那碧電神君這一手五雷碧劍,當真可以教自己午時不能到達“瑤臺”。

他心中雖是尋思別事,但絲毫不曾影響到他的身手。

但見青虹電掣,把那七個捨生忘死奮力進攻的武林好手,迫得只在六七尺之外。

碧電神君主要的意思便是阻止石軒中往赴瑤臺之會,是以“五雷碧劍”並不輕發。此刻他雖是拔起石上第三柄綠焰劍,卻一味運功聚力,等候機會。

石軒中又發了數招,深心之中微覺浮躁。只因身外這七人雖然無法贏得自己,可是由於一旁有個碧電神君虎視眈眈,以致自己也無法發動全力把他們收拾掉,而且因為他們的打法甚是奇特有效,把他牽制得不能攝心定慮施展馭劍神功!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峭壁邊緣突然出現兩個人頭,跟著就現出全身。

石軒中在百忙之中一眼瞥去,已瞧得出這兩人:其一是大內高手胡俯,一個是獨臂野豺呂聲。

這兩人分明是仗著輕功不弱,設法從峭壁間找到落腳之處,換力縱上來。

他們都一樣是使用狼牙捧,是以不知底蘊之人,還以為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碧電神君冷哼一聲,左手摸出天雷宮獨門暗器綠焰鑽及碧蝶針。

那大內高手胡俯叫道:“石大俠,令郎及上官蘭姑娘俱已無恙,系被尊夫人及史思溫觀主救回。目下因相距遙遠,已決定不趕來瑤池!”

石軒中聽到這個消息,精神大振,劍光陡然大盛,嗆嗆嗆數聲響處,已削斷了三個人的兵器。

就在他大展神威之際,陡然碧光連閃,跟著聽到碧電神君冷冷喝道:“下去!”

那胡俯和獨臂野豺呂聲兩人齊齊慘哼一聲,身上都中了兩枚綠光熒熒的暗器。

這兩人身軀搖搖擺擺,已站不穩。厲魄西門漸相距最近,驀地隔空一拳擊去。

只見那兩人一齊應拳翻出峭壁之外。石軒中怒不可遏,反而不出聲責罵,只冷笑連聲,縱到峭壁邊緣,俯首向下面望去。

胡俯、呂聲兩人身上已中了碧電神君獨門暗器,根本就活不成,再吃西門漸拳力一衝,翻跌落去,哪裡還能提氣輕身?一下子摔在地面上,都僵臥不動。下面許多人都急急過來查看,有人振吭大叫道:“這兩位都氣絕斃命啦!”

石軒中平生從未這等憤怒仇恨過任何人,此時但覺身後這一干人完全都是死有餘辜之輩,尤其是那碧電神君居然一聲不響就發出暗器偷襲,這等行為實在卑鄙得令人痛恨!

他怒極反笑,突然迴轉身,凝望著碧電神君,緩緩道:“你們手段好毒,石某再也不能稍存憐惜之念!”

碧電神君也不回答,左手一揮,那七個人立時蓄勢欲發。石軒中嗔目叱道:“你們以眾擊寡,手段卑鄙毒辣,可怪不得石某也用手段對付你們!”

叱聲中厲魄西門漸狂吼一聲,揮鑿猛撲上來。石軒中左手迅快無倫地摸一摸嘴巴,只見他嘴唇上赫然出現一個金光燦然的哨子。

碧電神君一眼瞥見,不由得大驚失色。那四個綠衣人之中,倒有三個駭得轉身就逃。

西門漸還不曉得,凌厲進撲。石軒中左掌發出罡氣,登時把他震退五六步遠。跟著暗運真力,吹動那枚金哨子。

那枚金哨子一點聲音也沒有,然而西門漸卻立刻就有反應,只見他驀地拋掉手中白磷鑿,雙手掩腹慘哼一聲,就滾倒地上。

那三個轉身奔逃的綠衣人也同是仆倒地上,哼聲不止。只剩下一個綠衣人及金、銀二嬤安然無事。

石軒中想不到一下弄倒了四人,仰天長笑一聲,收起金哨子,挺劍向碧電神君緩緩逼近去。

那金、銀兩嬤和唯一的綠衣人一齊出手奮勇攔阻。石軒中手下更不留情,左手一招“橫掃六合”,玄門罡氣發出銳厲嘯聲猛掃過去,金嬤首當其衝,慘哼一聲,身軀離地飛起,竟飛出峭壁之外,掉了下去。

石軒中左掌劈出時,右手長劍一招“鼎湖龍飛”青虹暴射出去,那綠衣人封架時,兵器盡折,當時吃那青森森的劍光射中,仰僕開尋丈以外,登時了賬。

剩下銀嬤一人,一見情形不妙,心中震駭已極,連忙收拐欲逃時,石軒中滿腔殺機,嗔目大叱一聲,青虹掣電般圈來,把這老嫗掃開丈餘遠,拐、劍俱斷,也立時身死。

碧電神君眼看石軒中這等神威凜凜,武功蓋世,不由得也暗暗凜駭。

石軒中緩步上前,碧電神君冷嘿一聲,手中綠焰劍電射出去,勢若雷霆,光是這等聲勢,就足以教人心亂神搖,耳鳴目眩。

石軒中蘊聚全身功力,疾然一劍擊去,但見青虹暴現,迎住那道綠龍似的劍光,硬碰上去。

兩劍相觸,發出一陣龍吟虎嘯的金鐵交鳴聲。石軒中連人帶劍退了五尺。但對方那柄綠焰劍竟已折為兩截,跌落地上。

石軒中冷冷道:“你也接我一劍看看?”只見他倏然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青森森的長虹,電射而去。

碧電神君名列武林二隱之內,自是武功迥異俗流之輩,早在石軒中叱喝之際,看出他要馭劍反擊,已拔起石下剩下的兩劍。

石軒中剛一身劍合一,化作青虹飛來,碧電神君也快逾閃電般騰身飛起,雙手齊揚,手中雙柄綠焰劍宛如兩條蛟龍脫手射出。

這一下雷霆之聲震動四山,峭壁下的人群個個駭異仰視,卻瞧不見一點跡象。

石軒中全神馭劍,已與天地渾然一體,那五雷碧劍威勢雖然震撼山河,但他卻毫不動容。

雙方劍光一觸,陡然又暴響一聲,但見一道青虹,破空斜斜飛起,在那青虹之下,千萬點綠光紛紛灑墜,極是壯觀。

碧電神君雙劍出手之後,就勢已拔出背上長劍,此時身形猶在空中,突然間感到體內真氣大震一下,立時散開,已無法凝聚。

石軒中馭劍升高尋丈,忽見碧電神君疾向地面降落,連忙改變方向沖瀉過去。

他劍光未到,一陣強勁無比的無形劍氣已經湧到,碧電神君吃劍氣卷著,慘哼一聲,登時被那陣無形潛力撞得拋開丈許,方始墜地。

石軒中收住劍勢,定睛看時,只見碧電神君仰臥地上,口角流出鮮血。

他一看而知,碧電神君乃因功力散失之際,被那陣劍氣一撞,內臟完全震碎,情形正和天殘、地缺兩老怪一樣,已經活不成了!

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念一轉,已經明白對方乃因五雷碧劍被自己馭劍絞碎,其時他本身真氣能與兩劍相合,是以雙劍一碎,他的真氣也被震散。而適好此時又被無形劍氣撞上!

石軒中望一望天色,卻見日正當中,竟然已屆午時。

石軒中虎軀一震,登時施開腳程,向那隱現雲中的山峰馳去。

早在石軒中尚未躍上峭壁,與長白山天雷宮碧電神君鬥劍之前,那無名峰頂已經有許多人到達。

無名峰高出群峰之上,在那峰頂之處,雲霧繚繞,又因那峰頂乃是一片十畝大的平地,地面均被一層極濃厚的白雲鋪住,是以上到峰頂之人,根本瞧不見這峰頂平地的地面上是何情狀。

在那峰頂平地的中央,聳立一根石柱,大約有經丈之粗,高約三丈。柱上用極厚的木板鋪釘成一座平臺,方圓都有兩丈餘,因此從遠處瞧看,生像是白雲中長出一顆巨大的覃菌。

臺上邊緣處站著一位白衣飄拂的美女,天光雲影中,但覺此姝風華絕代,宛如天上仙子謫降在凡塵。

最先到達的是太清真人、白靈官真人、金府真人、白雲大師、鐵心大師與及低一輩的勇力和尚、玄鏡道人等七人。

他們在接近峰頂之時,已陷入濃厚的白雲中,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當時眾人都萬分小心,一步一步探索著向上走。且喜上山的道路延綿不斷,也甚是平坦,而且進入密密的雲層之中後,腳下均是石階。是以他們拾級而上,倒也不十分困難。

等到登上峰頂,陡然間發覺上半身已高出密密的白色雲層,眼前但見一片茫茫雲海,當中處一座覃形高臺,其上站著一位白衣美女!這等景象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但覺壯麗、奇詭兼而有之。

他們都不敢輕易前進,因為大家早已聽說峰頂有座瑤池,目下峰頂十畝大的平地均被白雲鋪住,看不見腳下,萬一走動時跌入池中,豈不笑話。

臺上的白衣美人,正是大雪山冰宮瓊瑤公主,她那張絕美的臉龐上沒有一絲微笑,當真是冷豔逼人。

她淡淡道:“歡迎諸位駕臨瑤臺!”

少林寺老方丈白雲大師朗誦佛號,道:“此地形勢奇絕險絕,公主找到這等地方,真不容易!”

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微笑道:“奇就奇在這層白雲高只及胸,確是天地間一大奇景!”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要不要上來?抑是都站在下面談論就算數?”

峨嵋掌門太清真人拂髯道:“那就得看公主的意思啦!我等第一次踏上此峰,怎知地勢如何?自然不便隨意亂闖!”

瓊瑤公主淡淡道:“此峰之上,有個面積甚大的瑤池,池水水性奇寒奇輕,鵝毛不浮。人如跌落池中,立即沉沒至深處,被那奇寒之氣壓死。此池並曾放有毒藥,屢加試驗,證明只要有一點毒水濺到身上,不論有無衣服護體,也將立即潰爛,人也因而昏倒,因此可能昏跌池內!”

她的話聲微微一頓,目光如電般掠過眾人面上,但見這些高手們個個流露出慎重的神色,便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此池到底有多大,我也不詳悉;不過在這瑤臺之下,那根石柱周圍一丈之處,便是實地,你們只須縱到臺下實地之上,然後就可躍上臺來。”

她說完之後,就默然不語。白靈官性情暴躁,厲聲道:“喂,你約人家來比武,又在池中下毒,到底是什麼意思?”

瓊瑤公主默立如同石像,並不理睬。太清真人緩緩道:“師弟不可動氣,事至如今,只好設法克服。如果探出池邊離那石柱相距太遠,沒有把握,切勿逞一時意氣,以致失足池中!”

白雲大師頷首道:“太清道兄說得對!如若相距太遠,老衲決不中計堅持要躍過去!”他這話不過是安慰一些別的人,免得他們等會過不去,感到沒有面子而逞強妄試。

當下由白雲大師、鐵心大師、金府真人、太清真人等四人散開緩緩向前走去,查探那天池的邊緣。

這四位望重武林的高手走得甚是小心,每一步踏下去,都先發出真力,試探地面是否是堅實平坦。

他們雖是走得十分謹慎,但外表上仍然儘量保持從容之態。

白靈官真人性情躁急率直,突然躍到太清真人身邊,道:“師兄,讓小弟先行探路。”

太清真人心中一震,暗忖敵人既視此地為最後重地,可想而知其中埋伏之厲害,不同凡響。這位師弟心粗性急,如由他探路,定然容易罹難;可是目下當著眾人面前,又不便駁回他的話,是以心中大感為難。

白靈官不等掌門師兄說話,開步就向前面走去,太清真人方自皺眉,只見白靈官已利用手中亮銀棍,試探地面而走。這等走法,自是比自己或任何人都要穩妥,這才化皺眉為微笑。

白靈官有長棍試探地面,因此走起來比別人快得多,一直走到離那瑤臺石柱尚有五丈六七尺之遠,便突然感到已抵達那天池邊緣。

白靈官估計一下距離,暗忖:“如果瓊瑤公主所說在石柱周圍有一丈寬的實地,則相隔尚有四丈六七,這麼遠的距離,恐怕所有的人都沒把握縱過去。”

於是他又持棍沿著池岸向左邊走去,大約走了三丈。漸漸靠近石柱那一邊,再走了五六步,這時與那石柱相距只有五丈,除了石柱下面的一丈實地,則只有四丈之遠,這一干人已可以躍過去。

太清真人道:“師弟不須再往前走,你用亮銀棍豎立在地上,以作記號。”

白靈官高興地大笑一聲,把長棍插在地上,洋洋自得。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及白雲大師、鐵心大師等四人都向白靈官所站之處緩緩走去。

太清真人相距最近,首先抵達。這位老道長更不多言,吸一口真氣,振衣飛起,宛如孤鶴橫空,飄渡過腳底白雲,直向石柱那邊急墮。展眼間已落在離石柱八尺左右的地方,雙腳探入白雲之內。

大家都替他捏一把冷汗,生恐他這一腳踏落空,底下乃是池水,那時可就無法挽救。

但太清真人終於安然穩定,並且試出石柱下果真突出一圈尋丈之寬的實地。

鐵心大師依著太清真人所走過的路線,走到白靈官身邊。白靈官為了讓開地方,便向後退,誰知後腳落時,卻感到踏個空。

鐵心大師反應何等靈敏,倏然一手撈去,恰好抓住白靈官手臂。

白靈官大吼道:“後面都是水。”

鐵心大師手上一運力,把白靈官整個人舉了起來,沉聲道:“道兄先瞧瞧腳上情形。”

白靈官翹起退後踏空的左腳一看,鞋襪盡溼,已變一片紫黑之色。

鐵心大師面色一變,突然出右手駢指如戟,施展隔空點穴絕技,眨眼間已點了白靈官全身十二處大穴。

他的手法迅快之極,而且極輕。白靈官因是玄門高手,深諳“穴道”秘學,是以知道鐵心大師乃是施展少林秘傳手法為自己封閉住全身經脈,以免毒氣攻心;不然的話,當真不曉得鐵心大師適才已出手替他封閉穴道。

白雲大師和金府真人齊齊拂袖縱起,凌空飛落鐵心大師身側。

金府真人首先問道:“道兄踏在水中時,可有什麼感覺?”

白靈官道:“只覺得一陣徹骨奇寒,此外別無異狀”

金府真人眉頭一皺,不再說話。白雲大師忖思一下,道:“鐵心師弟可陪白道兄退下此峰,從速設法治療,希望能保全這條左腿!”

白靈官一聽白雲大師的話,已經明白這條左腿多半難以保存,不由得心肺欲炸,厲聲大喝道:“妖女既敢邀約天下高手到此,卻設下這等下流陷阱,可惜貧道今日中計,不然的話,哼!哼!”

瑤臺上的白衣美人一直看著下面這些人的舉動,面上毫無一點表情。這時突然將眼睛移開,眺望著遠方,生似是想起件什麼心事,對於白靈官的惡言,不理不睬。

金府真人凝望她一陣,自個兒搖搖頭,道:“此女心胸大異常人,深不可測。”

白雲大師接口道:“我佛慈悲,今日之會,看起來不是群雄盡皆橫屍此地,就是此女孽滿之時,以此女氣質之高華,寰宇罕見,實在可惜。”

鐵心大師雙手抄起白靈官,向那邊縱去,然後偕同玄鏡道人一齊離開峰頂。白雲大師所以要鐵心大師也偕去之故,一則鐵心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精通各種跌打刀傷及醫術,二則誠恐白靈官已經中毒甚深,不能行動而為對方手下所乘。

勇力和尚躍過來,白雲大師命他拔下亮銀棍,在附近探測一下地面形勢。不一會,勇力和尚又查出原來此地池水並非規則地環繞那中心石柱,白靈官真人適才乃是誤打誤撞沿著池邊走入一條小徑,寬只一尺,兩邊均是池水。不過在外面那邊的池水只有七八尺寬,再過去一直到峰頂邊緣,均是實地。因此這條小徑等於一道短堤叉入池中。

勇力和尚在小徑盡頭處插上亮銀棍,那兒離中心石柱實地只有三丈五尺。然後又用禪杖在小徑開頭處插上,以作記認。

瑤臺上面的瓊瑤公主,時而遠眺四山,時而俯視他們的舉動,一直默然不語。

白雪大師、金府真人、勇力和尚三人相繼縱到瑤臺下面,與太清真人會合。

眾人頭上的瑤臺靠近石柱之處忽然有一塊被揭開,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

下面幾個人謙遜一番,這才由白雲大師首先湧身縱起,直向三丈高的洞口飛昇。金府真人,太清真人和勇力和尚相繼飛身縱上。

那瑤臺上面面積不小,乃是圓形,四周都擺有蒲團,瓊瑤公主見他們上來,便輕抬玉手,把這四位正派中高手讓到西面的蒲團上坐下。

瓊瑤公主仍然走回靠近峰頂來路的一面,並不開口與眾人說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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