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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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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金童] 赤膽紅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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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3: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硃砂痣

他不敢再看,深怕被她發覺。

於是,悄悄倚在牆角下,聽她彈奏另一闋哀怨悱側,無比傷感的曲調,他聽得肝腸寸斷,觸動蓼莪之情,一時為之潸然淚下。

忽然,美妙的琴音中途停輟下來,接著房內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金遺龍如夢初醒,挺身打量之時,但見三小姐滿面淚痕,捧著那面古琴,悠悠長嘆了一聲步出門外。

他不解地想道:“難道她有傷心事?”

目光掠過精雅的房間,隱約幽香飄出,敢情是三小姐的香閨。

房中平擺著一張檀木方桌,金遺龍的目光卻注視著檀木桌下那揉成一團的白紙團。他突然好奇心起,想去看個究竟,紙上面究竟寫著些什麼?

他對這三小姐的待人處世,忽冷忽熱的性情態度感到極度迷茫,也覺得十分的神秘。呆了片刻,四周靜悄悄的,不見有人,放開膽量,縱掠而進,隨手拾起紙團。

藉著明亮的燭光下折開皺箋,數行紊亂的字體隱約出現眼前,只見歪歪斜斜,東寫幾個,西劃幾筆,毫無規則,但字體極為娟秀。

他認定這些字都是三小姐寫的。

突然,他低低地驚叫一聲,因為那紙上都是寫著他的名字。

他又看到那無數秦龍字體旁邊,似乎還寫著兩個細小的字,他眼力充足,當下看出那細小的字是“微翠”!

他疑迷不止,暗自不解道:“她為何寫我的名字?那微翠又是誰呢?”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微感一凜,忙把白紙揉成原來的模樣,丟在桌下,然後縱出房間,隱藏在窗外牆下。

片刻之後,腳步聲又遠了,他再次起身打量時,見桌下那一團白紙已失去了蹤跡。

他出了會兒神,心中暗叫奇怪。

想起自己有事而來,不便耽擱,三兩個縱掠,巳然移身隱藏在一顆樹葉濃密的古樹上,輕撥著濃枝密葉,靜候夜行人出現。

等了半天,夜行人再沒出現,甚至那悠揚起伏的絕妙琴音也不再傳來了。金遺龍有點後悔,悔不該偷窺那神秘的少女,徒使心中產生好多疑問。

事已做了,後悔已來不及,正想掠走,忽見芳草上兩條人影,一晃一晃,趕忙打消走的念頭,再度靜伏樹下。

兩隻高大猛犬,東聞西嗅,不時抬起那青光凌凌的眼睛向他處身樹上打量,金遺龍藝高膽大,但首次深夜侵入人家室院,免不了有些緊張。

猛犬走後,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左手握刀,右手提著燈籠慢慢踱來,粗獷的嗓音老遠就傳了過來:“老高,這樣深夜,孫家公子還來做什麼?”

那老高的聲音道:“是呀,這小子還不是為了四小姐絕世容顏給迷住了,好像是來商洽迎親的事,反正老爺叫咱們替他佈置一間房,咱們照做就是,管他什麼閒事!”

“老高,我說老爺這次做事有點糊塗,既然設擂招婿,將機會給予每一個好武者,就應按實際辦啊!那孫家公子敗陣了,只怪武藝不精,功夫未到家,憑什麼面子再來迎娶四小姐之理?”

金遺龍亦感不滿,照理說,平蠻大將軍一諾千金怎能食言,應該把青青嫁給自己才對,豈能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不公平之舉?

“噓!”,那叫老高的護院武師四下盼顧一週,壓低聲音道:“兄弟,別忘記咱們是吃人家的飯,看不過的不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弄得把鋼飯碗給打破才不好收拾呢!”

“老高,說句良心話,孫家公子野心勃勃,不懷好意,兄弟全看在眼裡,剛才,笑嘻嘻地請三小姐彈琴,一會兒又跑到四小姐閨房裡閒聊,莫非想得隴望蜀要一箭雙鵰?”

“兄弟,不瞞你說,我也看不順眼,想起老爺膝-下一無子嗣,四位千金,又有兩位丈夫死了,獨守空房,不勝孤零,這三、四小姐美豔無雙,又將遭難,心裡也感到悵然,愛莫能助……唉……”

“老高,據聞三小姐早巳有了婆家,不過那婆家音訊全無,遲遲未來迎娶,把她青春給誤了,害得三小姐淚珠偷彈,顧影自憐,不勝悽楚,全是那鐵府姓金的大將軍的錯過,那混蛋酒後一時興起,訂下這樁親事。近幾年來,兒女早巳長大成人,卻又石沉大海不來認親,哼,我說達官貴人,本無信譽可言,出爾反爾,還不如咱們!”

金遺龍勃然大怒,疾忖道:你等粗漢草莽,山村野民之流也敢辱罵我爹爹,看我不好好教訓你們一頓。

順手摺了一段枯枝,揚掌就待擲出,忽然,腦中縝密地思想一遍,頹然又急切收回,的確,這些人除了粗野一點,不明金家變故,胡指亂罵,說的卻也是事實啊。

不過,他心裡卻極力地替自己家門辯護,那也不能怪我金家啊,事隔經年,河東河西,誰無變故?爹爹命喪幽洞不說,就是自己也備嘗孤零流離之苦,怎能責我金家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他覺得這樣還不夠,繼續為自己辯護道:“再說三小姐不甘寂寞為自己守著,與那孫家公子媚笑相迎,曾幾何時,嚐到悽苦、孤零、寂寞的味道?相反地,她也許欣愉無限,樂不思蜀呢!”想到這裡,不禁哼一聲,表示自己決無任何過錯。

那叫老高的道:“兄弟,別扯得太遠了,我懷疑孫公子深夜來此,定有所謀!”

“聽老黃說,孫家公子還是神鷹幫的呢!”

“真的?”老高瞿然問道:“老黃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高見他期期艾艾說不出消息來源,以為他捕風迫影,胡說八道,也未加置信,微一笑,道:“就算孫家公子是神鷹幫一份子,跟咱們小姐有何關係?他難道想拉小姐入幫?哈,兄弟你太糊塗了,老黃何許人也,他的話也能相信!”

“不,兄弟的意思是說孫家公子靠山不小,老爺雖然是當朝沒名的將軍,想必也難跟這批傢伙做對,萬一孫家公子有所遠謀,明談不成,暗地裡派人將三小姐、四小姐一併擄走……”

金遺龍心頭一震,暗替青青擔憂。

他胡亂地想著:“如果孫懷玉跟自己協定,放棄以陰謀惡計暗算青青,自己倒真願意與三小姐解除婚約,由他怎樣去做都可以!”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思念方出,他已暗罵自己幼稚。

其實,以他的為人,俠義心腸,就算對三小姐存有惡感,也不會如此去做。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微舉燈籠,四周照了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高,神鷹幫主是誰?”

老高道:“玉面飛戟!”

金遺龍吃了一驚,他才知道玉面飛戟起初的身份。

神鷹幫與他領導的太湖幫早已是水火難容,誓不兩立,仇積怨深,不能化解,他並不畏懼神鷹幫幫主玉面飛戟,他怕孫家公子真是神鷹幫的一員,加害於美慧賢淑的青青。一方面,他又懷疑玉面飛戟何以能躋身於正派人士之中?因為神鷹幫所做所為,全是偏激邪惡的極端陋行啊。

驀然,眼角瞟處,南方一條淡影如同夜鷹掠空,一閃而逝,輕功之高,簡直少見,金遺龍腦中疾快地喊出三個字。

“夜行人!”

再不疑遲,顧不得驚動兩人,身形一長,疾如脫弦之箭掠空而去。

兩人駭然相顧,燈籠落地,卻呆呆地發不出聲音。

藉著明亮月色,他施展“虛空登足”絕秘輕功,大喝一聲,疾矢而入。

突然,身後風聲強烈,那夜行人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

金遺龍驚叫一聲,頭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砰然一聲,氣彌定,掌風激射,金遺龍一個身子連同大片樹枝枯葉飛出三丈多遠,跌得眼冒金星。

夜行人神光稜稜的眸子劃過山川大地,然後停留在他臉上,密林裡頭腦混沌,混身痛楚的金遺龍看不清身外一切,卻看清他犀利如寒星的眼睛,心中的驚疑,可想而知。

“此人武功莫測高深,難道是妖怪不成?”適才他追趕他時,發現他輕功並不算最上選,與功力失去大半的自己大致相若,是以肯定他武功也不會高出自己太多,哪知見面之下,竟是位神鬼莫測的人物,難怪他驚疑交加了。

夜行人靜待一會,發現他一動不動,冷笑一聲,欺身上前。

金遺龍正想運功抵抗,腦中疾快地閃過一個意念:“千萬不能抵抗,此人一身深奧武功,神鬼不測,自己何苦徒費氣力!”

閉目待死的悲哀滋味,他還是首次嚐到,星眸之中,早巳蘊含了兩道熱淚。

夜行人並不再度襲擊他,竟去控測他的鼻息。

金遺龍覺得早,索性連呼吸也故意迫住了。

於是,夜行人陰冷地笑了兩聲,轉身步出林外,闊步而去。

金遺龍睜眼一看,淡淡月光下,那人修長的身影,毫無隱藏地暴露在眼簾裡,一霎間,他又覺萬分困惑,暗道:“奇怪,看他身材分明不像自己追丟的夜行人,為何從平蠻大將軍的府中掠出,並隱窺一側,偷襲自己?”

夜行人似乎料定他已中掌死去,搖搖擺擺,闊步揚長而去。

金遺龍為了探明真相遂也利用他這疏神之際,遠遠地在他身後十丈之外,躲躲閃閃地跟蹤著。

曲曲折折不知行了多久,驀聽修長身軀的夜行怪客冷森地哼了一聲,接著,不遠之地現出熊熊火光,心知有異,忙疾走兩步,使自己隱入附近的青石後。

抬頭打量,只見十丈之外,一堆燃燒的枯材熊熊火光四周,坐著一大群人,男女老少不下十餘位,每人眼神充足,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均是身懷高深的武功。

傾刻之間,那夜行怪客,蹤跡已杳,但金遺龍卻肯定他隱身不遠,並未走開。

他又看到一群人的左邊,靜立著十來匹馬,但都疲累不堪,眼睛半閉,靜靜地喘息著,想必走了一程並不太短的路程。

這十來位男女江湖人物的臉上都有一層難以掩飾的風塵疲累之色,兵器四散,橫擺直豎,在他們懶散的表情中透露,他們顯然身有急事,而這急事必是不太容易辦的。

這時,熊熊火光照映下,一個相貌清矍,年約七旬的長鬚老人慢慢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都十分辛苦,為了此事,連日奔波,日夜兼程,身為當事之人的老夫,勞動大駕,心中不安,在此致表歉意,尚希各位原諒!”

微停頓一下,接道:“各位深知我輩接連失利原因完全由於人才短缺,黑道猖狂,妖魔小丑,趾高氣揚,無法無天……”

“為了正義,為了天下善良百姓與武林安危,老夫接受大會主持者之命,尋訪那曠世絕才金遺龍少俠,各位知道玉面飛戟一連兩次失利於黑道金翅銀羽,若然這次再由他擔當出面,亦難免再蹈覆轍……

“老夫自愧力薄德鮮,無法為我輩人士一吐心中鬱氣,如今,幾經尋訪結果,未有所獲,卻發現黑道人士亦甚為重視此事,遣出不少武功精湛好手,四處查訪。企圖暗算金遺龍,以絕後患。老夫將此不幸消息公佈各位,一方面是激起各位同仇敵愾的心理,不辭勞苦,細心繼續不斷地查訪,一方面因為如此,各位又多了一項負擔,今後不但負起查訪金遺龍少俠的責任,還要負起保護他的任務。當然,金遺龍蹤跡不見,人如黃鶴,咱們無從做起,咱們可用間接手段,破壞敵人的陰謀詭計,便是有力的護助。”

長鬚老人炯炯目光回視一週,接下去道:“說實在話,不但咱們正派武林人士,就是天下善良百姓也對玉面飛戟失去了信心,沿路所見所聞,相信各位還未忘記。曲服山上,那半路殺出的金遺龍少俠與玉面飛戟對敵的武功,大家親眼目睹,用不著老夫多說,老夫敢保證,以他一身神鬼莫測的武術,第二次決賽,玉面飛戟決非其敵,目前只有他才是咱們希望所寄之人。為了揚眉吐氣,咱們吃了些風塵之苦,算不了什麼,相信各位都是熱血漢子,巾幗英雄,老夫這一番話,不算過分吧?”

眾人口中不言,卻連點著頭。

金遺龍又愧又羞,恨不得自己功力立復,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

他終於忍耐了下來,含著滿眶晶瑩的淚水。

陰涼的晚風,陣陣吹過,將他淚珠拋灑在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知眾人對他期望的殷切,他為往昔慚愧,也為未來而悲哀。

長鬚老人嘴皮微動,長嘆一聲,道:“老夫自知深負眾人所託,為……”

他倏然止住話語,驚疑地看著左旁,眾人訝然望去,卻見一個目光如炬,面罩黑紗,身軀修長的不速怪客慢慢走來,陰冷的眸子裡煞氣重重,懾人心魄。

陰風、霜月、怪客、寂靜形成了一副恐怖的景象,眾人怯弱地,悄悄地退了老遠,他們的心中,不知為何如此畏懼此人?

為他行為有異?還是目光陰冷?

更使這些武林人物不解的,他僅憑來時不動聲色的一股無形威勢,就令眾人萌生畏意。

驀地,一連串恐怖的慘叫,驚醒了他的思潮。

接著,駿馬長嘶之聲,劃空而起,在這森冷沉寂的夜裡,分外令人寒慄。

金遺龍駭然回顧,卻見一片屍體之中那長鬚老人踉踉蹌蹌,跌撞去遠,然後喃喃叫道:“你……你是……”

金遺龍吃驚地回顧一週,卻沒發現任何一個人。

長鬚老人一言未了,人也死去。

多麼巨大的變化!

適才人馬健在,生氣勃勃。

此刻人死馬亡,死氣沉沉。

這地方突然陰森起來,在金遺龍的感覺裡,此地彷彿是樹枯草殘,人稀獸絕的古老墳墓。

他自以為做夢,目光怔怔轉了一週,卻又不象做夢,那火堆未熄,適才明明有十來位男女武林人物活生生地坐著,現在淡風依舊,卻連微細的一動,甚至呼吸都沒有留下。

他見過許多大場面,然而,最令他震顫,驚訝的可就莫過於這一次了,一霎那間,十幾個雄健的人物突然悉數死去,而且傷痕全無。

陰涼的風仍不斷地吹送著,死去的氣息,刺骨的寒意,使他如同置身於廢墟鬼域之中,他搖了搖頭,猛然停起身來,喃喃地自語道:“一定是他!”

自然,他所指的人物就是那行蹤飄忽,武功奇高,身材修長,眸如寒星的夜行怪客:“他是誰呢?”

他不再理會這些,在場遊走一週,尋定了個方向,疾追而去。

終於,折騰了半天,毫無所獲,帶著無限憤怒、驚愕、慚愧的心情,頹然回到客棧。

客棧內燈火未滅,照得滿園花樹,清清楚楚地映進眼裡。

他又吃了一驚,他記得自己走後並未拍活手下幫眾的穴道,此刻燈火通明是誰來點燃的?

店小二?

不,這些人拿了房錢,決不擅自行動,多找麻煩,抱著三不管的態度!

那麼說是誰呢?一日之中竟如此多的變化。

打開房門,首先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一群直眉愕眼的漢子,然而,往後卻不同了,那是一位寒青著面孔,坐在太爺椅上的老人,與兩位長身玉立,面貌英俊,恭立老人身後的少年。

他見手下眾人無恙,他才微微放下了心,但這不速之客,一老二少卻使他疑惑起來。

老人寒霜著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便是:“哼,老朽自信十數年來,沒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豈料,你這糊塗蟲,偏跟自己性命作對,怪得誰來!”

金遺龍一愕,拱手笑道:“前輩先別發怒,且把事情講清楚,免得在下滿頭霧水,弄不清是怎回事!”

老人哼了一聲,未說話之前,先反手“啪”地打了身後一旁英俊少年一個耳光,然後怒氣衝衝地道:“沒用的東西,給老朽丟盡了臉,你說,他怎樣欺侮你的!”

少年垂下頭來,沮喪地應了聲是,金遺龍卻為老人懲治徒弟的嚴厲而嚇了一跳。但見那英俊少年面頰火紅,似已微腫,心知老人出手極重,毫不留情,即使自己徒弟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英俊少年戰戰競競地說道:“此人乘徒兒練功已畢,欲睡之際,下重手點了徒弟期門重穴,挾著徒兒從窗口跳出,半路揮拳胡亂打了徒兒一頓,徒兒身受這兩番重擊,人已暈厥過去,後來迷迷糊糊,不知究竟……”

一言未了,老人又寒青臉厲叱道:“蠢豬,就是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英俊少年垂下頭去,神色間對金遺龍流露無限仇恨,老人不由分說,又給他一記耳光,英俊少年身體連晃,終於站直,老人指著另外一位少年叱道:“你呢?”

那少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邊道:“他……他用迷魂香……將……徒兒迷倒……”話未說完,老人目光精射,臉色陰沉,揚掌拍去,“啪”的一聲脆響,少年面頰平空多添了五個指印,火辣辣地十分難受,只聽老人厲聲叱道:“蠢豬,說清楚點!”

金遺龍又好氣又好笑,這老人肝火之旺,無與倫比,動輒拳腳相加,厲聲喝叱,真是不好對付。

象這類型的人,最講面子。

默點了點手下眾人的人數,正是三十位。

嘿,除了鐵公雞外,自己手下又失蹤了四位,長此下去,那還得了,太湖幫不攻自破。金遺龍劍眉一挑,大喝一聲,指著面前—老二少道:“你們是千什麼的?”老人長眉微剔,道:“蠢豬,你又犯了老夫禁忌,罪不可赦,老夫豈是你能指著衝撞的!”

金遺龍冷笑道:“好極,在下正要領教領教。”

老人睨視作態,看不起他似地道:“蠢豬敢冒我故友身份,早就是死罪一條,你當老夫不知道麼,哼!”

金遺龍微微一愕,停止行動,問道:“前輩故友何人?”

老人冷冷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神色雖滿浮輕蔑、不屑、嘲笑的意色,但當說到鐵府大將軍金鳴飛時,又一變為無比的尊敬,欽佩與懷念。

金遺龍聞言大木地震憾一下,本想大叫出聲!那是我爹爹啊,話到唇邊,想起自己身份與前不同,忙自嚥下。

身畔,老人帶著嘲笑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本來,金鳴飛與老夫相處極為和洽,雖然年歲上有所差別,但老夫卻不管這些,他年紀雖小,卻是老朽生平唯一相處得來的知己……他無故失蹤,害得老夫一陣好找,歷年有三,仍無一收穫……”頓了一頓,接道:“太湖幫是他的幫會,他人失蹤之後,照理說老朽應該助友一臂之力,整頓太湖幫,然而老朽生性如風,飄忽不定,以致始終沒將此事承攬下來……”

老人又指著驚訝的金遺龍大聲喝道:“何方小輩,憑著與金鳴飛面貌酷似,假冒金鳴飛,高居這些人之上?哼哼,小輩難道忽略了年紀上相差懸珠,仔細看去,不成的倒是一大漏洞,你太笨了,若稍加化裝便不能瞞過老夫,哈哈……”

笑聲如雷,聲震長空,顯見老人內功修為已達巔峰。

金遺龍忍不住問道:“前輩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老人厲笑道:“可以,可以,但須在你死去之後!”

金遺龍知道此老頭與父親有舊誼之後,便不想跟他翻臉,對老人冷諷熱嘲,佯做不知,笑著說道:“老前輩別開玩笑了,小生雖膽大包天,也不敢冒犯您老,請前輩示明身份,日後小生見了您也有個稱呼。”

老人心中暗想:嘿,你小子果然狡猾無比,一見事勢不對,使與老夫套交情,老夫可不上你這個當。

他暗地已動殺機,心恨金遺龍狡猾,表面上便裝作感到十分受用的微笑,說道:“小輩想知道老夫身份,那是極容易的事,不過老夫話已說在前頭,除非你死後。”

死字方出口,兩雙特長的手臂已閃電般向他百匯穴拍去。

金遺龍是道道地地的老實人,但是,驚覺之心卻高人一等,說話當兒見他臉色陰暗,煞氣流動,便知老人笑裡藏刀,居心不正,待他疾然攻擊時,金遺龍已先比他快了一步。他上身微仰,巧妙避過一掌,左足運勁,猛踹而出,一縷風聲響起,老人臉色微變,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手掌一收,迅速退後一丈,才躲過金遺龍足擊。

他寒青的臉色跟著失利,突然間雙眼變得血紅,一片羞怒紅潮,直達耳根,頃刻脖子已紅起來了。

偏在這尷尬的場面,兩個白衣少年不知趣,越上說道:“師父您老人家請休息,此人徒兒們足夠應付了。”

老人下不了臺,遷怒到這倆人身上,揚掌便是兩個耳光,怒罵道:“蠢豬,你倆是什麼東西,快給我滾開!”

兩少年撫著面頰,悄悄退開一旁。

老人陰溝裡翻船,怒氣沖天,一聲不響,朝金遺龍打出兩股掌風。

此刻,四周一片岑靜,一點兒風聲也沒有,金遺龍猝然間想起這是內家氣功,心中一震,趕忙倒縱而出。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形方動,前面桌椅已嘩啦啦飛了起來,其勢兇猛,撞碎了紗窗,飛落廣大的庭院內。

老人再度失利,已知他驚覺之心超人一等,並非尋常人可比,見他昂然盼顧,毫無驚容,心中委實佩服他藝高膽大。

金遺龍雖然生氣,依然心乎氣和地拱手說道:“老前輩請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請示明身份,叫晚輩好做稱呼。”

老人沉聲說道:“小輩,你別耍滑頭,老夫就是神拳孟飛,希望你把自家人的含意解釋一遍,否則老夫以神拳取爾等頸上人頭。”

金遺龍心想:此老果然是爹爹生前十二位好友之一神拳孟飛,我必須以長輩之禮待他。

他恭身一禮,說道:“晚輩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之子,萬望神拳老前輩恕適才冒犯之罪。”

老人訝然問道:“你是他的兒子?有何證據?”

金遺龍捲起袖管,指著臂上一顆鮮紅的硃砂痣道:“假如先父曾把晚輩暗記說給前輩聽過的話,這顆硃砂痣便是晚輩的最好憑據。”

藉著燈光,老人仔細瞧了—眼,臉色果然平和了下來,他訝然道:“是的,是的,金鳴飛生你之時,曾說給老夫聽過,這顆硃砂痣的位置,與他親子相象,你酷似吾友,必是他兒子無疑了。”

金遺龍悲憤地道:“伯父是我生父最好的朋友,家父死因,想伯父略知一二,請伯父不煩說出,晚輩誓為生父報仇。”

老人臉色逐漸地黯淡,兩眸注視窗外新月繁星,似在回憶什麼,半晌才緩緩說道:“金鳴飛為何而死,仇人是誰,吾只聞傳說,一概不知,傳說並不可靠,吾不會相信的。但據吾心下推測,令尊死因與金翅銀羽有關,因為令尊出事之前與金翅銀羽有決鬥之約……”

金遺龍暗想:不對,父親遺冊曾有記載,金翅銀羽心地坦誠,雖為情與父親結仇,但他絕不是睚眥必報,詭謀算人的小人,神拳孟飛推敲走了岐途。

神拳孟飛一反才前兇猛之態,溫祥地撫著他的頭髮,喃喃說道:“故友秘密而死,十多年來一無音訊,令我傷心,不想兒子巳長大成人,習尚武藝,故友雖含恨而死,也有替他報仇的人了。賢侄,你且別傷心,金鳴飛為我生平知己,他的事就等於我的事,你有困難,我當盡力助你。”

神拳孟飛回頭朝那兩個白衣少年說道:“徒兒快來拜見師兄,此後你們須同心一志幫助師兄,若有違拂之處,師父知曉,決不饒恕。”

兩白衣少年見師父片刻之間就與金遺龍化敵為友,私心下委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聽師父囑咐,也就依命雙雙向金遺龍行師弟之禮。

金遺龍忙也還了一禮,笑道:“適才小弟是一場誤會,是中了敵人的反間之計,差點與師兄翻臉,請師兄別介意才是!”

白衣少年靦腆地說道:“都是師弟魯莽,遇事不經大腦,還望師兄包涵。”

一場風雨,在極和諧的氣氛下平息了。

神拳孟飛慈祥道:“賢侄,咱們從今之後是一家人了,老夫住在此城絕妙谷中,賢侄有所困難,請往絕妙谷一行,老夫必然助你,此刻時候不早,老夫要向你道聲再見了,希望你提高警覺,殲滅仇敵。”

金遺龍道:“多謝伯父盛情,小侄必遵師父的意志去做。”

神拳孟飛微笑著點了點頭,帶領白衣少年推開房門,回絕妙谷去了。

神拳孟飛走後,房子裡只剩下三十四個直眉愣眼的漢子,金遺龍將他們一一解開了穴道。

眾人穴道一活,都大吼一聲,拔出兵器推門而出,似要找什麼人拼命。金遺龍眉毛一皺,大喝一聲道:“統統回來,聽候發落。”

眾人吃了一驚,一見是龍頭幫主,紛紛跪下來,最先奔出房屋的幾個漢子已慌忙趕了回來,大夥兒一聲不響地跪在金遺龍面前,紫銅色的臉孔都深露一層羞憤之色。

金遺龍問道:“鐵公雞呢?”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所以,金遺龍再問一遍,才聽人報告道:“小的們只知被一黑衣人點中穴道,並不知鐵公雞的行蹤。”

金遺龍冷冷問道:“那黑衣人生成怎樣,有何特徵,武功如何,快說給本幫主聽。”

眾人又是一陣眩迷,半晌才由那跪在前頭的小頭目報告說:“黑衣人武藝高絕,行動迅速,小的們只覺黑影一閃,要穴便被制住,是以本不知黑衣人是何許樣。”

金遺龍怒道:“沒有用的東西,穴道被人制住,連敵人的臉孔也沒看清,如果敵人有殺害之心,你們焉有命在?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兄給我出來。”

金遺龍領導眾人以來,第一次動了真怒,是以眾人都噤如寒蟬,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焦慮。

負責巡邏的四位壯漢低著頭站了起來,悄悄地立在金遺龍面前,大氣不敢喘一口。金遺龍冷冷責備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弟兄們被敵人摸了進來,施了手腳,你們四人竟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你們是喝醉了酒,或是偷懶怠職,快據實供來。”

四人囁嚅道:“小的不曾喝酒,也不曾偷賴,只因那黑衣人輕功太高,一聲不響,便把小的們的穴道制住,小的們想招呼一聲也來不及……萬乞幫主明查……”

金遺龍冷笑道:“念爾等初犯,本幫主不欲重責,但疏忽之罪非治不可,爾等四人應打四十大板,由刑堂弟兄執行。”

四人恭施了一禮,當場便由刑堂第五位職司取出來木板,重打四十大板。

四人雖皮破血流,但幫主之予,嚴如旨意毫不能託怠,責罰之後,向幫主謝了恩,才回到弟兄行列裡。

金遺龍道:“各位要注意,本幫敵人神鷹幫勢力日益壯大,日夕有吞滅本幫的企圖,神鷹幫的野心,從鐵公雞無故失蹤,便可清楚地分析出來,本幫已臨生死存亡之關頭,決不能懈怠。各位須矢夜匪懈為本幫的坎坷命運奮鬥,本幫主決意查訪鐵公雞的下落,並救他脫險,現在,吾須兩位助手,願隨吾冒險的弟兄請舉手。”

三十四人忘義之士眉目轉動,紛紛舉起手臂,三十四人中竟無一人表示冷淡,金遺龍被這些出身不正,而義薄雲天的漢子大大地感動了,回顧一週,笑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效忠本幫多年,技藝出眾,機警過人,本幫主選你倆為助手,若有未了事務,快向弟兄交待,本幫主此刻就欲動身。”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紫銅色的臉孔有些發紅,顯然是興奮過度了,兩人對望了一眼,豪笑道:“小的沒有可交待的事務,幫主要走,小的此刻就追隨幫主啟程。”

餘外三十二人都有點失望,這件榮譽的差事被林傳福,羅文仁捷足先登,眾人目光都透出羨慕的光芒注視著他。金遺龍安慰道:“各位也別失望,太湖幫現處逆流境勢裡,日後機會多得很,各位的熱忱使我十分感動,時間不早,吾須動身了,各位好自為之吧,吾回來必有好消息帶來。”

眾人齊聲唱喏,紛紛恭身送行,金遺龍大步踏出房門。帶領林傳福,羅文仁兩人步出客棧,沿著大道一路東行。

林傳福說道:“幫主,鐵公雞的失蹤是神鷹幫的好事?”

金遺龍道:“八成是的,”

林傳福道:“據小的猜測鐵公雞的失蹤與神鷹幫沒有關係,神鷹幫與我們太湖幫,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神鷹幫既派人擄走鐵公雞,何不將小的們一併殺害,永杜後患呢?”

金遺龍心理一想:這話也對,神鷹幫恨太湖幫入骨,既然點倒眾人,何不趁機除去?其中也許另有複雜的細節。

“林傳福果然超人一等,本幫主沒找錯人,”金遺龍頷首說道:“你猜想是誰幹的勾當?”

林傳福道:“小的認為三花幫嫌疑最大,三花幫雖沒與太湖幫發生正面衝突,但三花幫的三位娘們卻野心勃勃,企圖合併太湖幫,並曾於兩年前煽動本幫心志不堅的人倒戈反叛,幫主不能忽略的……”

羅文仁補充說道:“兩年前反叛本幫的人被鐵公雞秘密查出,處以死刑,三花幫鬼謀失敗,因此恨鐵公雞入骨,時時派人暗算於他,但卻被他躲過,所以小的也認為鐵公雞失蹤的原因與三花幫有所關連。”

金遺龍問道:“三花幫建幫之地在何處?”

林傳福搖首道:“這個非但小的不知,就是天下武林中也沒一人知道。三花幫成立以來,一向化整為零,秘密散佈各地,爪牙眾多,勢力龐大,凡是大城市都有他們的暗盤。”

金遺龍問道:“附近的城市有他們的佈置吧?”

羅文仁道:“也許有,也許無,這小的不敢肯定,附近的城市除了三十里外的寶山城我想像一點,也許有他們設下的暗盤,別處想不會有的。”

林傳福也點頭道:“羅文仁說得極是,寶山城人物風華,商市繁榮,人口眾多,在浙縣稱得上一流城市,三花幫必不肯放棄此城,餘外的零零碎碎,全是荒鄉僻壤,沒有行動的價值,自然打不到他們的行跡。”

聽罷,金遺龍斷然說道:“咱們就到寶山城去!”

林傳福望了他一眼,問道:“幫主意下欲探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凡是與太湖幫做對的邪幫外教,本幫主都要去一探,決不容許他們存在。”

羅文仁道:“聽說三花幫幫主絕情娘子、絕色娘子,絕緣娘於三女皆練有勾魂魔術,任何男人與她們比鬥,都會被她們勾魂邪術弄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而均心甘情願地供她們驅使。”

金遺龍笑道:“你可是替她們幫主耽憂?”

羅文仁臉孔一紅,囁嚅道:“不是,不是,小的言中之意只想提醒幫主一下,讓幫主事先有個準備。”

金遺龍笑道:“本幫主是見色不動懷的柳下惠,三花娘子要向本幫主使勾魂邪術,那是她們太不長眼了。”

林傳福道:“幫主真不愧是世間奇男子,自古至今能闖過美人關的英雄並不多見呢!”

金遺龍笑道:“好了,林傳福你口才不錯,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很多,此刻別談了,趕路吧!”

三人就在道路上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寶山城奔去。

途中,金遺龍試想恢復以往的功力,飛掠之時,提氣壓迫心田,一霎那間,一股熱流傳遍四肢八脈,十分舒暢,腳步不覺快速了一些。

他心電方感驚異,豈料這陣快慰的慶幸念頭尚未消退,猝然間心胸中沉悶無比,頭腦昏眩,眸冒金星,哎唷一聲尚未出口,人已斜斜衝出七八丈遠外,撞在一棵樹上。他吃力地抱住樹身,一張俊秀的臉孔微呈蒼白之色,額角上豆大汗珠隨之滑落面頰。

林傳福,羅文仁見狀,大吃一驚,趕緊用手扶住他,焦急地問道:“幫主,您怎麼啦?”

金遺龍長吸一口真氣,暗地週轉全身一週,逆氣化解開,他的臉孔恢復了原有的血色。

“沒關係的,我絆著了石塊!”他突然感到在手下面前坍臺是丟臉的事,雙足一撐,口中喝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林傳福,羅文仁見他步伐輕巧,身極靈巧,才放下心來。

金遺龍邊奔邊想:“我是完蛋了,我將辜負我爹爹的心願,也毀滅了數人的期待。”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深沉的悲哀,猶如落魄了的英雄,潦倒了的壯土,以及斷了翅膀的雄鷹,許多無法訴說的苦衷,都向他沉沉地積壓在胸懷中

寶山城已在眼前,此時,東方微熹,大清早兒,道路上早已有稀落的莊稼漢揹著耕具行走,三人拐了個彎,踏人了街市。

羅文仁問道:“幫主,咱們人地生疏,如何能尋著三花幫的巢穴呢?”

林傳福笑道:“羅兄,這還算問題麼?”

他並不告訴羅文仁,先在金遺龍耳畔說了一番話,金遺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林傳福真有一套,此計成功,吾必提升你!”

林傳福高興地謙虛道:“這點小計算什麼,幫主別誇獎了。”

兩人一對一答,笑口吟吟,只有羅文仁一頭霧水,不知林傳福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他也不曾多問,太湖幫素有規定,屬下人員不得隨便尋問幫主的機密大事。

金遺龍首帶三人在街上溜連,待旭日東昇,早市開場,行人如梭的熱鬧時候,才領著兩人大步踏人嘉賓酒店。

金遺龍炯目一掃,早有一群直眉愕眼的壯漢把守著位置。

這一群賣相十足的粗夫勇士脫了鞋襪,一足高高踏在板凳上,掣起酒杯,大杯小杯往嘴裡倒,並肆無忌憚地高聲談論著。

金遺龍會神一聽,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腔調,心中頓時有了個譜兒。

林傳福悄悄索著羅文仁離開金遺龍,裝著陌生人走向一張酒桌,呼來酒菜後,便埋頭大吃。

金遺龍故意裝作一副市井無賴模樣,呸地吐了口痰,拉開胸衣,打開窗門吹風。

這一群漢子並不驚奇,依然故我地高談闊論著。

金遺龍吹了一會風,便大搖大擺往眾人中間一張木凳上一坐,口中喃喃說道:“他媽的,三花幫是什麼玩意,別人不敢惹,老子就不信邪門……”

大夥兒與他毫不相識,見他大刺刺地走了進來,心中已驚異了,再聽他這番一罵,紫銅色的臉孔齊齊變了顏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更不怠慢,繼續罵道:“媽的,三花幫,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老鼠,老子以前還以為有什麼出色的人物……”

此言一出,大夥兒中早有人忍不住喝道:“朋友,真人眼裡不摻沙子,你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另外一人咆哮道:“朋友,你若是存心找三花幫碴兒的,那你也太不長眼睛了。”

金遺龍故意裝出一副怒容,大聲叫罵道:“媽的巴子,你們又不是三花幫的人,老子罵的是三花幫,管你們何事!”

說著兇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當前一位壯漢倉猝間受襲,來不及招架,吃他一拳打倒地上。

“嘿,媽的這混蛋造反了!”十來位彪形大漢一見同伴無辜被揍,心中大憤,紛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金遺龍存心鬧事,眼睛閃過桌上一把酒壺,一把抓了起來,不由分說,往當前的漢子頭上便掄。

他知道這批彪形大漢,只懂些皮毛武技,但他卻不這樣做,僅使出二成功勁與眾人扯做一團。

一時,椅子、桌子、酒杯、碗具飛出窗外,跟著換來了窗外擲進來的石頭,磚頭。

金遺龍一把抓著一個滿面瘡疤的大漢,使勁扭著他的手臂,大漢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一個大漢飛來一拳,他故意不避,這拳正好擊在他頰上,他大叫一聲,鬆開手掌,像餓虎一般撲向那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把那大漢打得神哭鬼嚎,全縮成一團……

他極力把場面製造得十分慘烈。

林傳福佯裝受了驚的酒客,不停地在旁大叫:“要打死人啦……快來勸架啊……”

只有羅文仁怔怔在旁觀看,心中如十八個水桶七上八下吊著,直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片刻

嘉賓酒店大門突然響起一個嘹亮的喝聲:“混蛋!你們連一個人都拿不住,還想混什麼飯吃!”

金遺龍心中一喜,想道:“來了……”

只見一個衣穿黃袍的中年劍客大步踏了進來,滿面怒容地喝叱著,一經他喝叱,這十來個彪形大漢十分聽話地退了開來。

其中一人伸手按住肩上的傷口,叫道:“堂主,這人可惡極了,一進門便大罵三花幫的不是!”

中年劍客目光猶如雷電掃了金遺龍一眼,陰沉沉地說道:“知道了,你們全給我讓開,讓本堂主收拾他。”

眾人如喪家之犬,匆匆退了下開去,中年劍客邁開腳步,一步步趨了過去,在金遺龍身前丈餘遠倏然一停,嘿然冷笑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好漢,如果光憑這點功夫,便想在三花幫的地頭上撒野,那是你白討苦吃。”

金遺龍打量他一眼,瞧他一身裝扮,只相個起碼的小堂主,心中微感失望,暗忖道:“真到黴,費勁打了大半天,僅引來個小頭目。”

中年劍客見他沉默不言,以為他懼怕自己,心中得意,嘿嘿冷笑,又道:“朋友公然敢毀謗三花幫,想必自恃一身無人能敵的武功,本堂主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也太過猖撅了。”

說著,倏然一掌擊去,掌風呼呼,竟有些火候。

金遺龍退後一步,大喝一聲,一掌迎將上去。

兩掌交接,金遺龍佯裝不支,向後連退三步。

他裝得十分逼真,就連表情也是一派嚴肅,如臨大敵,是以中年劍客根本不知這是計策。

此刻,目睹他如此膿包,經不起自己一掌,心中一驕傲,冷笑之聲也就更刺耳了!

“朋友,江湖俗語云,人吃飯,狗吃屎,各不管各的,你想多管閒事,一碰三花幫,這便是顏色!”

說罷,一掌打去,足下倏然橫掃而去,金遺龍索興佯裝到底,像似顧上顧不到下,雖對住一掌,但卻防不了他一腳,哎唷一聲,被他一記掃堂腿掃得翻了個大跟頭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在地上撒賴,大聲罵道:“媽的,老子既然鬥不過你,要殺請便,皺一下眉頭稱不上好漢。”

黃袍劍客冷笑道:“朋友,你多吃幾年飯再來……”回頭朝那彪形大漢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舵主發落。”

四個彪形大漢應聲而出,取來一條粗大麻繩將他手足綁得緊緊的,然後負手恭立一旁。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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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石室

金遺龍眼睛一閉,裝成一副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英雄行徑,任他如何調譏,都不發一言。

中年劍客哼道:“朋友先英雄到三花幫,叫你立刻現出原形。”一面吩咐手下馳來馬車,四人八手將金遺龍抬了起來,重重往車內一丟,金遺龍被摔得眸冒金星,知道這些彪形大漢公然報仇,有意叫自己受苦,口中不說,心中委實憤悶難消。

林傳福目睹金遺龍被擄,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羅文仁不明所以,屢次想出手迎救,都被林傳福阻止,此時見幫主被擄上馬車,委實忍耐不住,詢問道:“林兄,這是什麼名堂?難道說幫主被擄,你一點都不動心?”

林傳福低低在他身邊說了一番話,羅文仁這才恍然大悟,但口中卻埋怨林傳福不早些說明,害得自己平白緊張了一陣。

門外趕車壯漢低喝一聲走,馬車疾馳而去,道路只留下一道滾滾塵煙

金遺龍被綁在車上,行動不便,十分難過,但是為了探究鐵公雞失蹤的真相,也就忍住這口怨氣。

經過了半日的馳騁,馬車忽然一停,接著黃袍堂主跳下車來,命令著車伕:“把他眼睛蒙起來抬進去。”

壯漢取出一條黑巾將金遺龍眼睛矇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大步行去。

耳畔,金遺龍隱約地聽到流水之聲,心想這舵主的住宅近郊一定有條小河,否則不會有流水之聲。

他內功精湛,耳覺靈敏,一會兒又似聽見許多男女嘻笑之聲,知道這舵主的住宅必然容納了許多人。

迎面清風涼爽,他又知道,此地決不會是城市,定是在窮荒僻壤建立的空房。

以上種種推敲使他有充分的信心,假如一旦被矇住眼睛放回原地,他也有辦法找到這邊回來。

壯漢曲曲折折行了許多路,最後將他擲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報告秦舵主,這人公然在酒店毀謗三花幫,並毆傷黃堂主多名手下,黃堂主特將他擒住,交舵主發落。”

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慢吞吞地問道:“黃堂主人呢?”

壯漢說道:“黃堂主回來了。”

“這太不像話了!”秦舵主顯然不太高興:“你將他黑帕拿掉,然後出去候命,沒有本舵主命令不準回去,知道嗎?”

“小的遵命。”壯漢恭恭敬敬地說,隨即金遺龍眼睛黑巾一摘,四周景物清楚地落人眼中。

首先見著的是一張花分形的馬臉,高聳的顴骨,瘦削的雙頰,以及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眸和一縷山羊短鬚,他立刻明白這身構修長的青袍老人便是秦舵主了。

秦舵主身旁筆直站立六人,三左三右,俱各持著鋒利的長矛,臉色肅穆,靜悄悄地如同六尊石像。

秦舵主身前是一面木桌,桌上安置一具木令牌,四壁光滑,光可鑑人,懸掛著四雙巨燭,此堂廣大,比起衙門毫不遜色。

秦舵主往太爺椅上一坐,微笑著問道:“朋友貴姓?”

金遺龍短短道:“石。”

秦舵主點點頭笑道:“哦,原來是石朋友,對不起,還沒有請教石朋友大名!”

金遺龍料不到秦舵主如此厲害,當下臉色也板不起來,隨便編了一個名字道:“小名衝青。”

秦舵主微笑道:“這個名字取得不壞,就如石朋友長相一樣,充滿了靈秀之氣。”

金遺龍道:“哪裡,石某人不學無術,僅是個鄉下粗人,舵主的誇獎,石某人不敢擔當。”

他心中卻狐疑地自問道:“難道兇惡的三花幫幫主問人的方法是這樣的溫柔?”

他儘量將眸中神光隱去,他深知武藝高強的人,只須淡淡一眼,便能看穿對方內功修為的深淺,在堂主面前,他是不敢大意的。

秦舵主和靄地問道:“石朋友,你所以仇視三花幫是否是受了三花幫的壓榨?抑是不滿三花幫的行動呢?”

金遺龍斷然道:“三花幫多行不義,必遭天遣,就如黃堂主吧,與我石某人毫不相認,更無仇恨,竟趁石某出外未歸之時,強迫擄走了石某的妻兒,這口惡氣,我石某當然不願平白無故被人欺辱……”

他信口胡扯了一篇謊話,秦舵主竟信以為真,怒哼一聲道:“真有此事嗎?”一面命令手下的人去差遺黃堂主立刻到來對質。

金遺龍一見弄巧成拙,忙改口道:“也許不是黃堂主,石某歸家時僅聽鄰人一面之解,尚不敢肯定何人所為,石某生平做事,不願冤枉好人,也不甘被人欺侮。”

秦舵主微微一怔,道:“石朋友既然不敢斷定何人所為,想來這件事是極棘手的了,須知我的手下共分九堂,各堂主性情不一樣,平日在外作事叫我如何分出善惡呢?”

金遺龍故作發怒容,喃喃自語道:“奪妻之恨,深比海水,我石衝青誓必查出此惡徒……”

秦舵主眉頭一皺,說道:“石朋友就為了此事,在酒肆內侮罵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不錯!”

秦舵主道:“此事石朋友認定是三花幫中人乾的,會不會聽錯呢?”金遺龍憤然道:“奪妻之恨,豈同兒戲,石某人從來不會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的!”

秦舵主考慮了一會,忽道:“這樣好了,石朋友先委屈一點,在此住宿幾日,本人則命人將九位堂主調來,若然其中果有此敗壞道德之舉,本派門規極嚴,終有適當的處置。若是石朋友信口雌黃,那麼本人也照樣用幫規治罪,你認為如何?”

金遺龍巴不得秦舵主出此計策,私心竊喜,也不敢形現於面,佯做委曲求全的神志頷首說道:“舵主德高望重,明察秋毫,石某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有寄掌舵主作主申我冤情了,舵主出的主意,石某當服從……”

秦舵主說道:“石朋友果不愧是個爽朗的漢子,本舵主能遇到你,也是一件高興的事。”

隨即差人將金遺龍眼睛矇住,松去緊捆身上的麻繩,照原來的手法,抬著他往裡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猝感自家身體已碰到地面了,這時,矇住眼睛的黑巾也同時被拿掉,舉目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外面咔嚓一聲,似下栓的聲音,他輕用手敲著石壁,感覺上此壁十分之厚,非人力能夠擊破的。

漸漸地,他已明白地看清四周景象,處身之處,是一個幽秘的石洞,洞口一條狹窄通道,向前伸延,不知有多長,心想這不好,這簡直是囚禁嘛。

又想道:“如果秦老匹夫想要制自已死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消不送食物來,不用刀,自己也得餓斃石洞之中。”

想到這裡,不禁凜然。

“最怕秦老匹夫是險惡的人,說不定早巳看穿了自家的形藏,口中雖對我笑吟吟地有說有笑,其實是笑裡藏刀,以便施展其計謀暗算於我。”

他急切要想找出一條活路,便跨出石室,沿著陰暗的甬道摸索前進。

此地無風,空氣沉悶,且有一股陰溼之氣時時沖人鼻孔,令人十分難受。

金遺龍求生心切,倒不在乎這些,走著走著,不時用手擊石壁,但那回呃的聲音卻令他失望,想像中秦舵主建築此巨形秘密石室,必然花去一番心血。

突然

不遠之處,忽有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之聲傳來,金遺龍側耳一聽,就在前方,腦中疾速地想道:“嘿,這竟是囚牢!”

腳下不敢怠慢,飛速奔了過去,抬目一瞧,只見一道鐵檻內關著無數面黃肌瘦,形態憔悴的人,這些人有坐有臥,臉色因同樣日久不見天日,而顯得十分蒼白,頭髮也是零亂無比的。他問著一個雙手握住鐵條的中年人道:“兄臺來此多久了?”

滿面焦黃病態的中年人有氣無力道:“來此三個多月了……”

“為什麼被關?”金遺龍再問道。

“為什麼嗎?”中年人睜大了眼睛反問了一句,不一會突然像瘋子一般尖銳地狂笑起來!

“嘿,他問咱們為什麼被關……”中年人狂笑之聲略斂,回頭向眾犯人說道:“為什麼呢?你們清楚嗎?”

囚犯們全不作聲,默默注視著他,這種看法,金遺龍感覺到全身都不自在起來,心中暗想他們難道都被囚瘋了不成?”

那中年人見他不語,追問一句:“你也犯了什麼罪麼?”說罪,他語氣變得十分輕蔑,由鼻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接道:“他媽的這是什麼罪,我到底得罪了誰?我關了那麼久,人都快死了,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就算我前世做孽,也不能做冤枉鬼呀!”

金遺龍沒理會他,目光落在一個臉色紅潤,體格偉岸,武師打扮的壯士身上。

全室不少人中,唯獨他氣色依舊,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生活,似乎並沒有折磨這位豪士一毛一發。

他表情十分的肅穆,兩雙深深陷入的眸子,不時射出流動的精光,注視在鐵條上,從他微皺著的眉毛,隱約可以找著一絲淡淡的抑悒!

從緊閉的嘴角,與那一張英偉的臉孔,金遺龍斷定他是個沉默寡言而不畏艱難的人物。

“這還算是個豪士!”金遺龍私下暗想,著實佩服他忍辱負重,不畏萬難的毅力,結識之心油然而生。

他用手掌向他打了個手勢,然後微一拱手道:“壯土請了。”

武師微微一笑,道:“朋友太客氣了,不知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壯士可聽說有個鐵公雞的人物被關了進來?”

武師短短道:“不曾。”

金遺龍十分失望,心想自家費了好大的精神才摸了進來,哪知卻是撲個空。

鐵公雞不在此地,他的目的便成泡影,他感到無聊,便問道:“壯士高姓大名?”

武師苦笑道:“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恕我在此環境裡不能將姓名奉告。”

金遺龍暗想:他確是一表人材的,我不能傷他的自尊心,便轉開語風,說道:“壯士可知這些犯人犯了什麼罪被囚於此?”

武師短短道:“三花幫與神鷹幫合併之後,神鷹幫的敵人也就成了三花幫的敵人,這些都是神鷹幫敵人的家屬,他們是無辜的……”

金遺龍抑制胸中怒火,問道:“神鷹幫找不著敵人,把他家眷擄囚於此,有何目的?”

武師深然道:“這是迫使敵人就範的方法。”

金遺龍嘿然冷笑道:“這辦法果然毒辣無比。”

武師也冷笑道:“但敵人卻未就範,否則這些人早該放出去了。”

那中年人怒道:“我弟弟與神鷹幫結怨,那是他個人的事,可惡的三花幫竟將我一家人擄囚於此,難道說三花幫也有抄門滅族的規矩,這太無法無天了………”

金遺龍疾忖道:“自家身為鋤奸安良的俠義,一定要想法救他們脫險。”

他似想起什麼,心中一喜,問道:“你們是怎樣生活,什麼時候送食物來?”

武師彷彿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聲,指著上面說:“這小孔是我們食物的來源,每天由人從上面擲下。”

金遺龍抬頭一看,果然屋頂石壁穿鑿了一個小洞,口徑僅及三寸,飛鳥難渡,別說人了,他僅有的希望立刻化為泡影。

武師苦笑道:“朋友,唯一的方法是安分守己,勤練武功,等待機會,最忌荒廢武功,自暴自棄,就算機會從天而降,也無法逃出去!”

金遺龍頷首道:“怪不得我適才見壯士滿面紅光,敢情是無憂無慮地等待時機!”

武師淡淡笑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說完話後,便盤膝坐下,閉目運功調息,再也不理金遺龍了,金遺龍自覺不能再耽擱下去,便悒悒回到自己的地方。

總算秦舵主待他不惡,沒將他關人鐵檻的牢房,是以,他還有行動的自由,每天由房頂小孔拋來食物維持生命。

日月如梭,轉眼間五日已過,與林傳福、羅文仁相約見面的日期也到了,金遺龍正感焦急,支呀一聲,啟開一條縫兒,一股強光線透了進來,金遺龍久經黑暗,一旦遇到光明,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感覺中,彷彿有三兩漢子向他走來,漸漸雙方又距離愈來愈近,金遺龍腦中疾快地考慮著,否則立刻便施展殺手。

終於他認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忍耐一下為妙。

耳畔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音說道:“石衝青,舵主有命,請自行縛住手足。”

跟著一條麻繩擲了過去,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暗想這小小的麻繩能奈何我麼?我想走就能走,這繩索只能算徒具形式的廢物。

口中卻恭敬地說道:“石某遵命。”拾起地上的繩索,往身上便綁,一面表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道:“朋友請幫點忙,我自己無法綁得太緊。”

三個壯漢同時笑出聲來,其中一人道:“石朋友真是個爽快的漢子,假使可能的話,哥們兒真想跟你交個朋友。”

金遺龍暗道見你的大頭鬼,待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口中不得不虛與委蛇,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

漢子先將他眼睛矇住,抬在肩上,照原來方法走出石洞。

這條路似乎很長,拐了一彎又一彎,走了一程又一程,金遺龍不禁疑心起來,因為一個平常的住宅,哪有這般廣大,不知是不是他們故弄玄虛,故意到處亂走,以混淆他的感官

他問道:“貴幫九位堂主都到了嗎?”

壯漢短短道:“都到了。”

金遺龍故意興奮地自語道:“好,這番奪妻之恨可以洗雪了,秦舵主果然公正,毫不偏袒屬下,這是值得頌揚的事…………”

壯漢笑道:“朋友別先高興,即算你妻重回你的懷抱,咱們從今以後也是弟兄了!”

金遺龍驚道:“為什麼?我是安分守己的鄉下老百勝呀!”

壯漢冷笑道:“你知道了我們三花幫分舵的秘密,非加入本幫不可。”

金遺龍慌道:“你是說那石室是貴幫的機密?”

壯漢道:“石朋友別多說了,反正人幫也不是壞事,有些人想加入幫主還不肯呢!”

金遺龍道:“不行呀,我家父母年過六旬,我加入了三花幫,由誰去撫養他老人家?”

壯漢低喝道:“石朋友小聲點,秦舵主住宅已到。”

果然遠方有一陣少女訕笑之聲,還有一條河流流動的水聲都清晰地收入耳裡。金遺龍心中急忖:聽他的口氣,好似秦舵主的住宅與秘密石室位屬兩地,那麼自家的推敲就完全錯誤了。

繼而一想:“管他的,反正黑巾透露的光線代表東方,秦舵主住宅位於東方,那秘密石室一定是秦舵主住宅的西面。”

耳畔忽響起壯漢嘹亮的嗓音:“報告舵主,石衝青帶來了。”

屋內,突然響起混雜的話聲:“就是此人嗎?”

言下怒氣衝衝,金遺龍知道說話的人必是被自己隨口汙衊的九位堂主,暗中幾乎想笑出來。

秦舵主沉聲說道:“各位請坐下,本人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待問明此人再說。”

金遺龍眼睛忽然一亮,原來黑巾已被壯漢拿去,壯漢躬身而退。

還是原來的大廳,但大廳之中卻有些改變,八仙桌上肅容端襟圍坐著九位身穿黃袍的好漢,秦舵主位居首席,身旁筆直立著六人,臉色陰沉,空氣沉悶,那九位堂主臉上都有慍容,閃著銳利的目光緊緊注視他一人。

金遺龍心中笑笑,表面上不得不裝成心驚的模樣,向後移動了兩尺。

秦舵主笑道:“石朋友別緊張,對質之時,一律平等,不分彼此,心裡有話便放膽說出來,這樣才能讓本舵主查明事情的始末真相,以決定何人所為!”

金遺龍感激地道:“石某一切都由舵主做主。”

秦舵主微微一笑道:“郭堂主你先說。”

他身旁一位年約四旬,滿面強悍之色的劍客站了起來,短短說道:“此人與我素昧平生,出事之時卑職奉命去龍城,是以此事與卑職在時間上發生矛盾,卑職有充分的理由加以否認。”

秦舵主頷首道:“郭堂主言之有理,出事時郭堂主的確外出未歸,朋友你會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是的,石某從不冤枉好人。”

郭堂主坐了下來,秦舵主便朝座下第二人道:“吳堂主你把理由說出來。”

滿臉絡腮鬍的吳堂主道:“出事之時正值卑職練功,卑職有人為證。”

一面高聲道:“霍老前輩,請您來作證。”此聲一出,門外大步走進—位年約六旬,面容削瘦的老人,笑吟吟地道:“吳堂主練功之時,老夫亦在他身邊。”

這姓霍的老者是三花幫五大長老之一,秦舵主忙站起來行晚輩之禮,霍老還了一禮,便走出大門。這是三花幫的規矩,不論地位高低,一視同仁,霍老以證人身份出現,聽證完了,便即退出大堂。

秦舵主也不挽留,正自朝金遺龍說道:“吳堂主有德高位尊的長老為證,石朋友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吳堂主有證人為憑,石某豈敢無理取鬧,冤枉清白之人?”

“馬堂主呢?”秦舵主說到這裡忽似意識到些什麼,菀爾一笑道:“對不起,本舵主忘記了馬堂主是女人。”

金遺龍道:“馬堂主不會的!”說著打量這女性堂主,見她面如滿月,眉目如繪,並不像三花幫一些窮兇極惡的魔頭,私下委實替她惋惜了一番。

馬堂主嬌臉微詫,十分羞赧地坐了下去,因為她看見眾堂主面上都有訕笑之色。

秦舵主朝座居第四的一位短小精悍的漢子說道:“傅堂主,你練的是童子功,想不會破戒吧!”

傅堂主雙掌一擊,啪的一聲,他迅速捲起袖管,那瘦小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輪淡淡的紅霞,秦舵主見了,頷首命他坐下,道:“傅堂主童身未破,這事與你沒有關係。”

秦舵主手指第五位席的黃袍劍客道:“黃堂主你呢?”

黃堂主也是擄金遺龍來此的人,金遺龍認得他,此刻見他一副沮喪的面容,暗中感到好笑。

因為黃堂主性好漁色,他才站起身,眾堂主的目光便向他投去,使他羞得腆然低下頭去。

半晌,他道:“卑職沒有什麼說的,但卑職以人格保證,此事決不是卑職乾的。”

他不說話眾人已有了懷疑之心,待他自報以人格擔保,都不禁掩面笑了起來。

黃堂主所以受無妄之災,也有著其他的原因,他食色的記錄是:五年前因強姦良家婦女人獄。

三年前逃獄,加入三花幫,因強迫幫中女弟子未遂,被絕情娘子查出,處罰六十重棍。

兩年前率眾偷襲下水城、會武鏢局,並擄走總鏢頭掌上明珠,事後被總鏢局查悉,逼上黃山,終因三花幫勢力龐大,黨羽眾多,半路放出求救信號,才僥倖避過—難,幫主絕情娘子震怒之下,幾乎將之斃於掌下。

半年前,故態復萌,藉行動之便,苦苦追蹤一名門俠女,但那名門俠女武藝高強,芳心慍怒,將他一掌擊傷,幸得幫中弟兄救助,方免於難。

他食色的記錄清晰地存在眾人腦海裡,除了女堂主不好意思訕笑外,餘外同伴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眾人口中不說,心裡已認定是他,黃堂主十分尷尬,他是聰明的人,但誰叫他好色如命呢!

秦舵主用手拍了桌子一下,嚴肅地道:“各位別笑,這是刑堂。”

眾人果然不敢再笑了,秦舵主道:“黃堂主坐下,你是嫌疑犯了,待會本舵主再問!”

黃堂主苦笑一聲,靜靜坐了下來,在場只有金遺龍心裡有數,他是冤枉的,但他的惡行,金遺龍深為不恥,便冷眼瞅住他,口中嘿然有聲。

黃堂主盯他一眼,無形中兩人已結下怨仇。

秦舵主繼續向左邊位置第一人道:“端木堂主你的理由呢?”

體格高大的端木堂主,是個道地的莽漢,生平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秦舵主問到他,他便猛烈叫道:“秦舵主,俺雖沒有理由,老天爺不會認為是我的!”

秦舵主深知他的老粗脾氣,並不怪他無禮,微微笑道:“端木堂主,刑堂之中說話慎須小聲,你生平不近女色,眾所皆知,本舵主焉能懷疑於你,請坐下吧!”

端木堂主歉然答道:“對不起,秦舵主我不是故意嚷叫。”

端木堂主身邊是一二八年華,全身大紅裝束的少年,秦舵主佼問著第三人道:“倪堂主你說”

一臉陰風的倪堂主道:“報告舵主,卑職在出事前至出事後,一直生病,為卑職看病的上官大夫與端木堂主都是證人。”

秦舵主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著端木堂主站起來作證,說道:“倪堂主臥病不起,確實沒參與這件事。”

“好!”秦舵主頷首一笑,問著最後一人:“齊堂主,剩下你一人了,希望你說個明白。”

齊堂主站起身來,忽指著金遺龍道:“秦舵主,恕卑職先問一句,這姓石的朋友是怎樣被擒的?”

秦舵主愕了一下,道:“這個你問黃堂主!”

齊堂主便向黃堂主說道:“黃兄,此人武功如何?”

黃堂主據實答道:“架式不壞,但功力不足,只能算三流角色。”

聞言,齊堂主細眉一揚,嘿然冷笑一問道:“黃兄可曾見過神鷹幫的孫公子?”

黃堂主怔怔道:“齊兄問的是那玉面飛戟的記名弟子孫懷玉?”

齊堂主點首道:“正是!”

黃堂主道:“孫懷玉我雖未與之交過手,但知他內功深奧,武技高強,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提到孫懷玉公子,金遺龍心中微凜,那俏麗的馬堂主黛眉似乎也揚了一下,彷彿她跟孫懷玉公子有著一番不惡的交誼。

齊堂主又問道:“黃兄,請原諒小弟一句不見外的話,黃兄自忖敵過孫懷玉?”

黃堂主搖搖頭:“小弟自知非其之敵,不知齊兄問這作什?”

齊堂主忽然赫然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得意與憤懣,只聽他斷然道:“這姓石的朋友,吾親眼見他在擂臺上擊敗孫懷玉公子,那威猛無儔的掌力,吾敢說在場除了秦舵主能敵外,咱們聯手起來,不見得能把他怎樣,這其中八成含有計謀!”

眾人聞言,皆相顧愕然,秦舵主也怔了一怔,仔細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鳳目玉鼻,面貌靈秀,不似鄉村子弟,心下不禁微微一動。

齊堂主拍胸說道:“我敢保證,石某八成是個奸細。”

他仗著秦舵主在旁,有恃無恐,滔滔不絕大發宏論,只氣壞了金遺龍一人,私下疾忖道:難道憑他一言,自家就前功盡棄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不願暴起行動。

他身上捆紮的繩索怎能奈何得了他一身絕高的內功修為呢?

他十分平靜地說道:“這位堂主不知在說什麼,石某於農村長大,雖習了兩套防身之術,但在真人眼裡,石某實算不了什麼。這位堂主說石某曾與姓孫的公子上過擂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石某人連擂臺是生成何像也沒見過,豈敢於眾目睽睽之下上臺現醜?”

齊堂主厲聲喝道:“石朋友,你即使化為灰燼,我也認得出,何必再逞三寸不爛之舌隱瞞大家?”

金遺龍故裝驚容,戰戰兢兢地說道:“秦舵主,您老是好人,千萬洗我冤情才好!”

秦舵主捋著頷下山羊鬍須,肅容說道:“石朋友,我且問你,你確實與孫懷玉交過手麼?”

金遺龍呼道:“冤枉啊,孫懷玉是誰我都不知道,怎會與他交過手?秦舵主,難道您也懷疑我了?”

秦舵主道:“這不是懷疑與不懷疑的問題,他要我手下指責你是奸細,你應該替自己辯駁。”

金遺龍大叫道:“我不會辯駁呀,我是冤枉的………”

秦舵主沉聲道:“石朋友既不願吐實,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待會我傳人請孫懷玉來一趟,立刻就知你的身份。”

金遺龍心中一震,表面上毫不做聲,委屈地頷首道:“好吧,秦舵主如此說,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等那姓孫的來後再說吧。”

於是,金遺龍又被軟禁於石室之中。

他不想反抗,原因是想從孫懷玉身上探出鐵公雞的下落,他很早就懷疑鐵公雞的失蹤是孫某人做的好事。

石室裡,他與中年武師聊了一陣,兩人情投意合,頃刻間便交上了莫逆的朋友。

金遺龍想助他脫離,中年武師表示鐵檻的鐵條太粗,非尋常人能夠扯毀,金遺龍笑道:“希望是建築在冒險之上,咱們可以一試。”

中年武師苦笑道:“如非大力金剛氣功、混元真氣,莽牛氣功等一類內家真力,休想動它一毛一發,金朋友,咱們即交上朋友,互以知己看待,就不必太看重生死了。”

金遺龍道:“事關眾人性命安危,不容忽視,小弟非盡個人之力不可!”

他決心用純陽真氣試他一試,但他又怕近日內力大損,恐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先試探性地拍出一掌,鐵條紋風未動,證明它是十分堅實的精鐵。

金遺龍突然犯了年輕人執拗的脾氣,心想:此鐵條不毀,我就睡在此地,除非到擊毀為止。

他默默調習運氣,盤地而坐,一呼一吸深長地吐納起來。

中年武師心中驚想道:“原來他尚練有內家氣功,怪不得他敢一試了,只不知他練得是不是正宗的內家真氣……”

俄頃,金遺龍運功完畢,中年武師便警告道:“金兄練有內家氣功,固然是高興的事,但若不是正宗掌功,我就要勸你死了心吧,那是極危險的冒險,弄不好功破人殘,你好生小心才是。”

金遺龍笑道:“放心,小弟練的正是正宗內家真氣,縱然毀不了鐵條,也不至被反震之力震傷心脈的。”

說話時,眸中神光湛湛,犀利如刃,中年武師不敢與他對視,便側過頭去,口道:“金兄試吧。”

金遺龍倏然提足六成純陽氣功,呼地擊在鐵條上,砰的一聲大響,粗如兒臂的鐵條竟然嗡嗡震顫起來,但卻仍然沒斷,僅彎成了弧形

廿餘人將生命希望全寄託在他一人身上,見他試擊鐵條,都鼻息停止,不語不言,默默注視他的行動,神色間都顯得十分關切。

金遺龍再擊出一掌,那鐵條被一股猛勁衝來,深深向內彎去,地上鞏固的石地已多了幾條裂痕。

他兩掌沒毀鐵條,臉色不禁紅了下來,心想:我再不毀斷它,這張臉皮往哪兒去放?

一種傲氣衝上心田,他突地悶喝一聲,提起二成功勁,向鐵條擊去,但聽轟轟兩聲,鐵條再也禁受不住,咔嚓斷成兩截。

眾人被他掌力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紛紛用手掩遮,竟然沒注意到他已將鐵條擊斷一根。突然,屋上一片灰塵像似被大力震動,輕輕落了下來,撒了眾人一頭一臉,對視當兒,顯得十分狼狽。

鐵條折斷,生命曙光已現,但中年武師性格沉穩,並無露出過多的喜悅,衷心讚道:“金兄年紀輕輕,竟有數十年之上的內家修為,不愧是世上罕見的少年英雄,吾自嘆弗如矣……”

不知是傷感,抑是自卑,他一反常態,緩緩垂下首去,從他滿面濃密的鬍髭看去,他的青春已失去大半了,失去了的青春,不再回顧,金遺龍何嘗不知他心中的悲哀,他想:“他勞碌了大半生,一無所獲,此刻見自己內功深奧,前程似錦,不免引起了種種感觸……”

他微微笑了一下,並不說話,展開神力,雙手握住兩端,用力一分,只聽支呀一聲響起,兩根鐵條已被硬生生地分了開來。

頓時,一個足夠容得下一人出進的空隙露了出來,眾人喜極忘形,接踵奪門而出,往四處亂跑,活像剛從死神手裡拾回了性命似的。

只有中年武師木然立著,眼前耳邊的一切均未能驚動他,金遺龍拍著他的寬闊的肩膀,說道:“朋友,世上的人不分老幼,性命只有一條,在未死之前,大家都是有生命活力的,你怎麼想不開呢?”

中年武師凝視著他,一霎那間,忽似領悟了什麼,用力拍著金遺龍的肩膀,豪情之態,重又流露出來,他翹著大姆指大聲笑道:“金老弟,你真是熱血男兒,我想通了人生,生老病死是任何人所避免不了的。生命只有一條,應該看開一點。”

談笑間,那一群像拾回生命的狂笑著的人,重又垂頭喪氣地踱了回來,他們知道,鐵條斷了生命只拾回一半,餘外一半是更艱鉅了,非撞破石室不得出去。

大夥兒白喜歡了一頓,待知曉並非逃出了囚籠之後,都不禁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起來。

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注視著金遺龍,他們心裡有數,金遺龍是大夥的救星,除了希望他擊破石室以外,別的沒有再好的法子。

金遺龍微笑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抱歉的很,我自忖沒這份能力!”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立刻布上一層愁雲慘霧,有的膽子較小,失望之下,竟然伏在石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氣氛悶沉沉的,充滿了淒涼。

金遺龍忙補充道:“不過大家也別傷心,有我在,大家性命早晚會得救的,此刻別哭了,讓我思想一下,看看什麼計策能救大家出去……”

哭泣的人聞言之後,不再哭了,大夥兒早巳把生死寄託於他一人身上,沒有人敢擾亂他的思潮。

半晌,金遺龍道:“有了,待會兒三花幫爪牙啟門之時,我即施展殺手,制他於死命,然後幫助大家逃命……現在,大家請聽我的命令,回到原處去,每人神態要須跟以前一樣,千萬別露出破綻,否則被三花幫人從中看見,咱們就全要死在此室了。”

眾人依言回室,金遺龍又用神力將鐵條扳回原來形狀,遠遠看去,好像沒斷一樣,這才喘出一口大氣。

一切佈置妥當,金遺龍便回到自己的石室裡,閉目運功,提氣養神。

石室之內無天日,分不清是夜是晝,金遺龍養息了大半天,疲累除盡,四肢俱爽,閒得無聊,便在甬道中踱來踱去。

此刻他中氣充沛,步伐穩健,眼睛一閉一張便能視出五丈以外的一景一物,暗地一種雄心浮上心頭,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大地廝殺一場。

過了一會,石門支呀一聲,一股強烈的光線衝了進來,金遺龍暗中一喜,疾忖道:“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來人共有四位,全是先前抬他出洞的三花幫爪牙,金遺龍故意閉上眼睛,靜靜倚躺在壁上,私下裡蓄勢以待,準備一網將四人打盡。

四人不知究裡,邊談邊慢慢走來,金遺龍自忖用掌便能把四人擊斃,但他突然又一考慮到,石室門口不知留有人在否?假如自己貿然行動,萬一驚動了守門之人,希望便完全絕斷了。

四位彪形大漢愈走愈近,其中一人先打招呼道:“姓石的朋友,你住得舒服嗎?”

此人與他常常談話,是以比較熟絡,金遺龍也從容不迫地笑道:“謝謝大哥關懷,石某一切無恙。”

那人洪笑道:“石朋友真是風頭人物,一天到晚都是你的事兒,此刻舵主的又把神鷹幫的孫懷玉公子請來了,石朋友,你好像都跟一些大人物打過交道嘛!”

“哦,孫公子那麼快就來了?”

“嗯,舵主派人火速去城裡傳請孫公子來,他起初不太高興,認為舵主架子太大,說什麼看不起他孫某人,後來一聽石朋友是跟他打過擂臺的人,馬上就騎馬趕來了,一路上,他的神色還顯得很緊張呢!”

“秦舵主問了他什麼沒有?”

“沒有,孫公子急於見你,人才坐下便示意舵主傳你……”

“好的,我這就去,要不要矇住眼睛?”

“當然要的,這是老規矩。”

“麻繩呢?”

金遺龍故裝十分溫馴的樣子請示說道:“拿來給我自己捆吧!”

“這次例外,不用綁了,反正秦舵主相信石朋友是不會跑的。”

金遺龍聽得出,這不會跑的意思就是逃不掉,當下故意傻笑一聲,讚道:“你們秦舵主真是個居心仁慈的好人。”說到此,他忽想起一計,笑著問道:“不知名的朋友們,每次提人都是你們四個,難道你們四人是專職提人的?”

那跟他較為熟絡的大漢微微一笑道:“石朋友說得不錯。”

金遺龍道:“這職位十分的好,既輕鬆又安逸,你們大哥四人真享福。”

“石朋友你說錯了。”另外一人心直口快忙加更正道:“我們一共六人,還有兩人你沒有見過面,此刻守候在門外。”

聞言,金遺龍心中大喜,暗地罵道:笨蛋,這樣一來,你不是將秘密都洩露了,還自以為聰明呢,呸!

口中卻道:“哦,原來還有兩位老兄,我沒見過面,想像中,他倆一定跟大哥一樣行動,說話做事我就喜歡痛痛快快的。不瞞諸位大哥,我石某若然加入了三花幫,一定交識跟你們結拜兄弟,好好認識一番。”

四位彪形大漢原沒什麼心機,生平最喜人讚頌,金遺龍左一句大哥,右一聲佩服,早使四人受用得如飲蜜釀,哪還記得舵主的吩咐,打開話匣子便談個不休,連所負的任務也忘掉了。

金遺龍從懷中摸出六錠銀子,說道:“諸位大哥都是值得一交的漢子,石某生平最喜交友,這六錠銀子上面,都有我做下的記號,大哥們如蒙不棄,就各分一錠,做個紀念。”

這些粗人都是貪財如命的角色,一聽有銀子可分,哪管他是什麼紀念物,一人取了一錠,暗在手裡一拈,竟是十兩一錠的,這筆橫材,喜得各人連嘴巴都合不攏來了,哪管他什麼任務,左一句,右一句大夥兒直將金遺龍捧得像天上的鳳凰。

金遺龍笑道:“還有那兩位大哥呢?煩你們叫他一聲,說石某人也要與他倆交個朋友,特送上紀念之物。”

一個大漢飛奔而去,不一會就帶領了兩人下來,兩人一聽有銀子可拿,所負的任務,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金遺龍道:“這些銀子不成樣子,希望諸位大哥多多包涵。”

六人同聲道:“哪裡,哪裡,石大哥太客氣了,應求大哥包涵的是咱們,咱們接了大哥的紀念物,自身卻無一物奉送,委實顯得太不夠意思。”

金遺龍見六人合攏了,便提足真氣,蓄勢欲發,口中假笑道:“相交貴知心,諸位大哥萬勿介意這點小事,請將銀子收起來,咱們走吧。”

六人正待收下銀子,金遺龍目光暴射,忽然發出凌厲雙掌,掌風如剪,一種刺耳破空之聲,首先尖銳地響了起來,六人警覺之時,為時已遲,一聲不響均死於就地。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六人貪圖不義之財,終於在毫無防備之下死於非命。

六人一死,金遺龍立刻展開行動,匆匆將鐵條分開,放出眾人,一面命中年武師看管大門,勿被三花幫爪牙乘機關閉,自家則把六具屍體託進室內,並將六人擺了個倚壁熟睡的姿勢。

當他踏出大門之時,映進眼簾的景象使他吃了一驚,那是一片空曠的墳地,四周罕無人跡,只有天空中飛翔的蒼鷹。

三花幫秘密石室正建築於墳地之中,那堅實的石門也正是一個大富戶墳墓的碑牌。

這塊巨大的石碑,可以任意轉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巧妙,若非自己發現,做夢也不會想到三花幫密室是建築在這個鬼地方。

他按照自己的推敲,決意東行。

往東直路,有一半希望可以找到秦舵主的住宅,既然孫懷玉已經去了,他勢必迫他說出鐵公雞的下落不可。他生性果斷,說走便走,當下朝中年武師說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立刻去辦,這些難民,拜託你照顧了,直到完全脫險為止。”

中年武師有點不信自己耳朵,他不相信出門談無兩句話,便要分別,於是反問一句道:“咱們真將分手了?”

金遺龍頷首道:“是的,我必須立刻就走,遲了我的同伴將因此而喪失性命。”

中年武師短短道:“好的,咱們後會有期。”

言下無形流露出一種依戀的友情,他是個不善辭令的漢子,心中儘管有許多感情,也無法從口裡表露出,他僅用一對洋溢的眸子默默注視他:“你好生保重。”

短短的一句話,內中都包含了無窮的情誼,他不會矯揉做作,更不懂虛情假意,他是個鐵骨冰心的男兒,只會深刻地奉出感情………

金遺龍默默注視他一眼,多日來,兩人在不平凡的遭遇裡結識,由惺惺相惜而結為知交,離別之前,不覺黯然神傷。

他自知生活動盪,此別不知何時能重逢,也許…………這是死別,惜別的剎那間,他突然感到英雄氣短。

他也短短道:“你也保重。”

兩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感情有時不只是用話就可代表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能會於心,口裡是說不出的,金遺龍倏然回頭飛掠,他的背影逐漸縮小甚至消失了………

然而,不可磨消的友情卻隨日而增。

金遺龍一路直行,一氣奔出數十里外,仍一無所見,甚至連那心中唯一的暗記河流,也沒發現一條,這時,他極端後悔了,後悔不留下一個活口,從他口中探出秦舵主的住宅。

他失意地重又返回墓地,空曠曠地,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中年武師早巳率眾逃出險境了。

這僅是些微的安慰,他對日後的計劃,突然陷入茫無目地的迷濛裡。

他來回踱了兩週,心中委實想不透秦舵主的住宅會是那麼隱密。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嘉賓酒店,早巳被林傳福,羅文仁兩人迎了上來,面上的憂慮,隨之一掃而空,匆匆問道:“幫主無恙否?”

金遺龍道:“一切均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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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4: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破雲箭

兩人似覺氣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金遺龍坐下來便悶著喝酒,半晌才答道:“你倆有發現嗎?”

林傳福搶先道:“三花幫絕情娘子在此城現身了,跟玉面飛戟一道,昨天一同騎馬向城西馳騁而去。”

金遺龍一怔,疾問道:“昨天什麼時候?”

“昨日上午巳時,此刻怕早已離城了。”

“還有什麼發現嗎?”

羅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陰尊者老魔與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經過此城,向西方行去,還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現了,隻身一人前往西方”

“嘿,這些魔頭為什麼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許發生了什麼大事,快說來聽聽!”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晉州城,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小的不得而知,總之,這些魔頭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傳福道:“據說晉州附近有一個古潭,名日龍王潭,出現了一條上古的蛟龍,蛟龍頭上一隻怪角,紅光燦然,幾可透視,聽說這是無價之寶,尤其是練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並不太多,說了一陣,便接不下去了。

“你從哪裡聽到的?”金遺龍對此頗為重視。

“這都是酒店內路過晉州的酒客閒談中吐露的,小的並非是看到或路過,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晉州附近真有個龍王潭嗎?”

“有的。”

“龍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許有的。”

金遺龍不快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可說也許呢?”

林傳福忙答道:“聽路過晉州的酒客說,年前曾有人住,現在卻沒有了,小的委實不敢斷定。”

金遺龍又問道:“龍王潭距離晉州多遠?”

林傳福尚未回答,羅文仁已搶先說道:“大約五十里。”

“很好。”金遺龍斷然決定道,“咱們上龍王潭去。”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吃了一驚,滿面畏懼地道:“幫主,那潭中有上古遺留的蛟龍呀,您怎可去冒險…………”

金遺龍臉色一沉,喝道:“你們怕死就別去,本幫主就不信那虛傳的蛟龍有登天的本領!”

林傳福愁眉苦臉地道:“幫主,並非小的貪生怕死……實是……”

金遺龍劍眉一挑,短短說道:“這是命令。”

林傳福,羅文仁對望一眼,苦著臉答道:“小的遵命。”

金遺龍哼道:“又不是叫你倆去送死,瞧你們嚇得那個樣子。”

兩人默然不敢作聲,任他斥責。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著堅定的光采,心想:“要想恢復原來功力,也許只有從這方面著手了。”

快馬加鞭,來到了龍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淒涼起來,褪了色的青石子路旁,長長的雜草,蓋住了半邊路面,天邊的顏色也彷彿蒼白了不少。

羅文仁、林傳福兩人臉上泛起了一片陰霾,隱約地,膝蓋抖擻,格格細響。

三人漸漸深入龍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變少,由少而完全沒有了。

這時,道路忽然崎嶇起來,交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條碎石小徑,直向四周崇山峻嶺蔓延,其中一徑聳立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龍王潭三個大字,但年代長久,字跡已模糊不好認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達了龍王潭。

龍王潭,只是一灣天然形成的小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近年來,江湖上的蟄語傳謠,卻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麼,不遠之處隆起的山嶽,擋住了視線,林傳福皺著眉說道:“咳,幫主,這山恁地雄壯,光爬便須不少時間,尚……”

金遺龍道:“這正是考驗吃苦耐勞的時候,你若不願去,現在還可以回去。”

林傳福臉孔一紅,低頭道:“幫主誤會了,小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經過一條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覓著了山路,三人攀緣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勁風沙沙作響,一片荒涼悽清的氣氛,籠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時,三人已達山腰,金遺龍俯視鳥瞰,情物歷歷人目,他舒暢地笑了一聲,繼續再爬。

驀然,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來,金遺龍側耳傾聽,霎時,臉色微微一變。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這種奇怪的聲響,好似從地裡面激噴出來的水,灑落在林木間一樣,偶然一聽,好似在不遠之處,正下著大雨。

天色雖然陰暗,還不至下雨,金遺龍暗自忖度,始終弄不清楚,不禁十分地納悶起來。

到達山頂,狂風突起,吹得三人睜不開眼睛。金遺龍默運內功,星眸倏然一張,一見巨形清潭,映於眼簾,宛如浩瀚江洋,千頃萬畝,但見水波粼粼,波光瀲灩,竟是風景絕佳之地。

此山海拔數百丈,山頂勁風刺面,林傳福、羅文仁始終睜不開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樹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金遺龍暗暗心想:“這大概就是龍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無際,若非蛟龍盤踞,倒是中原風景佳地……”

突然靜靜的水波起了一陣極大的漩渦,一條水柱倏然沖天而起,霎時,碧浪翻湧,跟踵互擊,轟然有聲,如千軍萬馬馳赴戰場,四周均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嶺圍繞著,雖在白晝,彷彿是朦朧的黎明,暗黑的黃昏。

俯視之下,浪濤險惡,像熱鍋中煮熟的沸水,激起無數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漸漸混濁,過了一會,竟同陰溝裡的汙水一般。

金遺龍暗暗一嘆,自語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山勢奇險,石壁尖削,遠年的古木,從層層的山峰,展開可怖的枝葉,如張牙舞爪的惡魔吃人,那些岩石蒼黑中略帶紫褐色,類似古墓裡掘出來的棺木。

羅文仁突然失聲叫道:“幫主,回幫吧”暮色四合的黃昏,天邊亂雲如墨,籠罩著環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觸目驚心。

金遺龍赫然大笑道:“回幫幹嗎?我的興趣已經來了,你別打擾。”

羅文仁、林傳福,心中似有默契,聞言後,忽地都退後五丈,不敢直視。

一股腥惡之氣從西方疾飄而來,金遺龍嗅進肺裡,忽感到一陣眩迷,心頭大震,趕緊運功逼避,暴退五丈。

林傳福眸中閃動淚光,低頭說道:“幫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話沒說完,兩人噗通栽倒於地,一片狂風吹嘯而過,金遺龍心中一陣痠痛:“糊里糊塗,毫無準備,才在身冒大險,自家太無智不夠驚覺了……”

一時,憂急如焚,手慌足亂,眼見兩位手下呼吸漸弱……

他默運內功,並無大礙,只犧牲了兩名精明幹練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淚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轉,樹葉草心根上彷彿滲著淡淡蒼黃的顏色,心知久染氣物所致,但一片雜草間,卻有三兩小撮嫩草欣欣向榮,色澤油綠,生命蔥籠。腦中靈光一現,不由大喜過望,三手兩把,連根拔起,徑往兩人口裡送去,自家也分開一枝,含在口中。

但覺一股清香流人,滿心俱爽,不但悶氣全消,精神也倍增爽朗。

天生萬物相剋,毒極之處,必有靈方,兩人悠悠驚醒,面面相對,都有隔世之感。

金遺龍心中放下一塊重石,多采了幾枝不知名的靈草,藏在懷中,向原來立身之處走去。

波浪平息了,池水由混變濁,又由濁轉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間,波光瀲灩,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變化,暗地不禁大叫奇怪。

他錯愕了好一會,不知那陣風浪因何而起。

聰明的他,此刻倒有點糊塗了,就算蛟龍鬧浪,至少不會那麼快收場,他怎連影子也沒瞧見?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並無狂風暴雨,如果是人為,那更加不可思議了,天下誰有鬧浪的本領,千古以來,還未有傳說。

他聯想到,適前爬山的時候,那一種奇怪的聲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流水非流水,正是這噴浪的聲音,心中更覺奇怪:“難道龍王潭裡的蛟龍呆得不耐煩了?一會兒工夫便鬧了兩次浪?”

蛟龍是上古蠻荒時期龍蛇的遺種,幾千年卵化生蛟,蛟性懶惰,除非有所驚動,輕易決不白費力氣,興風作浪。

如果說,此潭之中妖孽並非蛟龍,也許有此可能,否則,前人遺留的學識經驗,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漸晚。

三人圍坐蒼松樹下,但覺寒流陣陣襲來,苦不堪言。金遺龍內功深厚,猶能忍耐,林傳福、羅文仁卻全身發抖,語不成聲:“幫主!生,生火取暖可以麼,小的快……快凍僵了………”

金遺龍道:“可以。”

林傳福大喜,牙齒打戰,勉強說了句“謝謝”,伸出早巳凍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欲生火,金遺龍已改變心意,沉聲道:“慢來,你倆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絕對將給三情娘子、玉面飛戟、玉陰尊者、乾坤叟等魔頭引來,這些人都與我們太湖幫有仇有恨,此刻人單力薄,不宜相拼,還是快快收起來。”

林傳福託著鼻涕,顫巍巍收起了火摺子,嘴唇,眼皮已經呈現紫黑之色。

金遺龍過意不去,震臂一抖,運起內功,兩掌發出一片熱浪,導人兩人體內,頓飯時光過去,兩人才靈活了許多。

突然,那邊峰頭林木間青光一閃,隨即收斂,金遺龍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練似的青光,是揮劍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動,只聽一種嬌脆嫩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頂人物,幾下子便將那妖孽觸怒了……”

“娘子別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說道,“誰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絕劍獨步武林,無堅不毀,光憑方才那一起手式,滿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悅臣服,甘拜下風了…………”

“哎喲,我的當家的,你幹嗎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語聲充滿了迷人的風韻道:“你現在是中原第一把交椅,姑娘應該向你討教才是。”

“哎,娘子,別斤斤計較了,咱們已同心合力……”語聲倏然一頓,但聞一陣男女訕笑之聲,四周便重歸寂然

金遺龍道:“我說的對麼,這談話的人,正是玉面飛戟與絕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摺子的話,咱們的行跡,勢必被敵人據入眼簾。”

一輪新月,緩緩上升,灑出一片銀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處,彷彿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龍王潭裡的潭水又起了變化,三人伸長了脖子驚視著,只見一道水線直衝山腰,潭面上咕咕噥噥起了許多泡沫,林傳福喃喃道:“毒香又來了,毒香又來了……”

金遺龍也有感覺,迅速分給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視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衝雲霄,映得滿潭火紅,跟著那邊已有人疾語道:“娘子,快把劍收起來,別讓這妖孽發現咱們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緊張樣子……”

說話間,潭面上金光更熾,彷彿太陽落在潭中,那咕咕噥噥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飄進眾人耳裡。林傳福臉色發白,喃喃道:“蛟龍出潭了,蛟龍出潭了,幫主,你且要小心……”

金遺龍一步步走進懸巖,倏然一陣狂風吹嘯而過,幾乎將他吹落潭中,趕忙收神後退了兩步。

由上視下,數百丈下的潭水火紅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龍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體積雖小,染光的輻面可不小,良久蛟龍並未出現,藉此時機,金遺龍放足目力環視一週,只見東邊山巒上筆直站立著一群武林人物,遠遠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內功深湛者,視察不出,金遺龍暗地一數,竟有九人。

於是,他知道了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偕門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塊巨石上亦挺立著一人。此人長鬚飄然,與月亮同色,山風勁疾,他卻搖也未搖,灼灼注視潭心,金遺龍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飛戟、絕情娘子的人馬,他自己與林、羅兩人隱於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交的中間,都有無數人影蠕蠕而動,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長,這批人馬,顯然已是懷著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巒,相距數百丈遠,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來之人,光憑這份能耐,已是大多數武林人物所望塵莫及的了。

長嘯入雲,在這夜深入靜的荒山,回應不絕,但回應之聲,尚未完全息滅,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達半山腰上一塊巨石上。

金遺龍心中一動,疾想著:“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獨霸奇寶……”

一忖未了,北方已傳來絕情娘子的語音:“神鷹幫當家的,你還猶豫什麼?妖孽已出,正是動手時候,你不走,難道眼巴巴見奇寶落入那老兒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飛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未成熟之前,驚動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絕情娘子嬌嗔道:“就算時機尚未成熟,先準備也是好的,那老兒急火火的,看了心裡真不好過……”

“好,好,我依你就是。”

兩條黑影閃電般往懸巖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氣,平平穩穩地落在一棵松樹上,跟著,又展鳥翼般向山腰撲去。

東邊,人影翻飛,六條疾影首先動身,撲向山腰,二人都留在原處,監視別人。

“弟兄們,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交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飛身而下。

金遺龍怦然心動,正想動身,忽聽遠處一種鏘然的喝聲喝道:“統統上來,都是死路……”句句強似鳴金,字字如珠落玉盤,夜半當中,萬籟俱寂,更漩著一種柔綿的音波,圈圈擴大,十分清晰地落人眾人耳中。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且又威嚴無限的喝聲震住了,僅僅愕了一下,便相繼奔上山頂。

金遺龍也在將欲動身之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沉喝,震動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動手的念頭沉著應變。

短短一喝,竟似有無窮的威力,強迫當今諸多一流好手上山。這發出喝聲之人,可是大有來頭的奇士。

眾人回到原處後,紛紛後悔自己露了行藏,唯有金遺龍警急收勢,沒被看出破綻,是以未被發覺。

其餘,山巒遠隔,林木陰暗,更無法知曉同來之人的勢力與散佈範圍。

那人鏘然的喝聲息滅之後,久久不見動靜,饒是金遺龍位於最高山頭,一覽無餘,也無法看破那人的蹤跡。

眾人之間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誰都知道,這荒山上出現了一位難惹的人物。

其人動機如何,委實關係寶物重大,如果這人也是懷著奪寶心思而來的,那麼,誰想佔寶為已有,實必大費一番心血不可。

金遺龍也感棘手,暗中皺眉想道:“這人語聲鏘然,顯然內功已臻顛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復,也許有點希望,但………唉!日前情況下前途更黯淡了……”

龍王潭上金光漸隱,潭水的泡沫也時現時隱,但此奇蹟過後,卻又來一奇蹟。

山風過處,一股奇異的清香撲鼻而入,香氣愈來愈濃,由花香變人蓮香,再由蓮香變為深沉的檀香,金遺龍越嗅越不對,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禁打了個盹,昏昏欲睡。

星眸半睜,掃過林、羅兩人,見他兩早已抱頭大睡,睡態甚是香甜,連他自家也被香氣感受到直想蹲在樹下好好睡上一覺。

他內功深厚,腦中疾快打了一個轉,突然吃了一驚,暗暗叫道:“不好,這也是一種毒……否則自家練武之人,內功深湛,怎會極力還想睡……”

一想不對,趕緊懸崖勒馬默運內功,調習真元,半刻後睡意消失,星眸一張,兩道電火直射而出。

倏然,適才鏘然喝聲又劃破長空:“阿彌陀佛,檀樾們嚐到利害了麼?”

金遺龍炯目四掃,久久找覓不到發音的來源,斗然吃了一驚,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氣功將喝聲逼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覓不到。”

能夠運用氣功,將語音迫入氣流之中,而不讓人發現行跡,這門上乘心法,百年以來,首次經人運用,於是,荒山上奪寶的江湖高手,都騷動起來。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驚之佘,忍耐不住,揚聲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沒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來此地,也是為著蛟龍身上之寶否?”

說完話,當金遺龍朝他注視的時候,那塊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隱於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輕語:“檀樾錯會老僧了……”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揚聲尋問。

不獨是他,荒山所有之人,連同金遺龍在內,也都為這話慶幸著。

玉面飛戟高聲呼道:“我猜老僧來自北祁連山……”

金遺龍聰明絕頂,當下悟出他問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聲,自語道:“你始終以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見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激憤的心理,你別認為這樣講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

那僧人沒有回答,絕情娘子卻嬌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連山藍燕一系的黃衣古佛!黃衣古佛您老人家是來中原賞遊的嗎?”

金遺龍暗道:“呸,絕情娘子無恥,一見老僧厲害,就厚著臉皮拍人家馬屁。”

林傳福突然詫道:“幫主您說什麼?”

金遺龍一怔,道:“你何時醒來的?”

林傳福道:“這……小的不知,小的只覺耳畔有人大吼一聲,便給吵醒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聲,原來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見,此僧已臻練氣成丹,金剛不壞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意念,道:“你倆且在此休息,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別出一點聲音,我去去就來。”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著一雙夜眼,往來林木之間,不時東張西望,極力找覓著。

松濤生響,夜華如水,不遠之地,突然人影一閃,金遺龍大喜過望,疾步追去。

雙方相隔十丈,金遺龍惟恐追失此人,便飛身上樹,就藉著樹梢上一點彈力,飛也似地趕去。

那人影輕功不弱,但在金遺龍眼裡,這點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幾欲折返。

驀地,又是一條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視時,兩條人影已會合一塊,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較高的低沉說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確實無人,咱們走吧。”

那較短較胖的人說:“大哥你急什麼,咱們何不趁此機會遊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聲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這裡江湖一流高手紛杳而來,不亞龍潭虎穴,你竟還有遊興!”

“大哥,你腦筋怎不轉一下呢?待會蛟龍出現了,當家的絕對調咱們打頭陣,說實在的,那妖孽已成氣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當家的帶著法寶來的。”

“哼,那幾根穿雲箭有什麼用,妖孽成長千年,刀槍不入,怎會怕這幾根破箭?”

“好吧,慢點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驚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金遺龍也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潭底邊緣來了一大群野獸,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體軀壯大的山豬,更有成群的野馬,雜交一塊,似在食著什麼。奇怪,這些平常視為仇敵的獸類,此刻竟一反常態,不吼不鬥,各理各的,低頭疾食

金遺龍覺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無豐肉甜羹,只有一層霜白的液體,有何好食的?

獸群愈來愈多,擠擠攘攘,川流不息,沒有一隻是抬著頭的,金遺龍暗感納悶,也算開了眼界。

再見兩人,亦與自己一樣,怔怔出神,連叫奇怪。

金遺龍是聰明的人,立刻便聯想到那層薄薄的霜白液體,它似乎是一種有香味,能從老遠引來動物,而是種極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響起“呵”、“呵”兩聲,像老人打哈欠,卻又比打哈欠響亮百倍的怪聲,此聲才起,潭心之處又有一道金光直衝雲霄。

於是,潭面上輝映著大紅的色彩,那咕噥咕噥的泡沫聲如原先一般響個不絕。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噴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洶湧著,僅是那麼一會兒工夫,潭水便漲高了一倍。

霎那間,水面上群獸嘶吼,慘叫之聲打成一片,荒山四周開始煩囂了,到處都是奇鳴怪聲。

那二弟似恍然大捂,叫道:“好傢伙,原來是這傢伙作怪。”

動物臨被溺斃之前,發出悽烈的吼聲,動人心魄,百獸齊吼,驚天動地。

那息滅了許久的老僧吼聲,此至又在黑夜裡的蒼穹遊走著:“阿彌陀佛,妖孽殺生巨重矣!”

此聲一出,那邊玉面飛戟便槍口道:“老僧人身為佛門中人,不至見死不救吧!”

“……”

老僧人沒有再見說話,金遺龍聽出玉面飛戟言語中滿含著挑撥的意思,心中冷笑一聲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動手呢?”

潭上吼聲漸弱,滾滾巨浪,將百獸捲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張血盆大口,迎張著呢!

那道金光,猶未隱去,驀地一種尖銳破空之聲響了起來,西、北交隔的地上,射出一道碧綠的光芒,閃電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張,疾語道:“當家的下手了,哎……”

只見碧綠芒圈,一隱而逝,被那金光閃耀的東西彈了回來,落入潭裡。

“破雲箭失效了。”老大嘆道。

又是一道紫光,從林木裡射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閃耀的東西。

金遺龍頓時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雲箭,瞧它光華熾烈,去勢極強,如果對方是人,不死也得重傷,射箭的人,十分準確,又分毫不差地擊中那金光。

但,仍與上次一樣,無聲無息地跌落潭底,毫無反應。

“哎呀,這是浪費啊!”老大頓時叫道。

“我已說過,沒有法子這妖孽已成氣候。”

第三枝破雲箭,尚未射出,玉面飛戟已揚聲說道:“應老英雄,別虧損浪費破雲箭,留幾支待它出潭時用吧!”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頭子,出手便栽了個跟斗,這次定要給氣死了。”不知有心,或無意,故意將話聲提得很高,一字不露地傳進西、北方林木深處,接著恨恨地響起一聲冷哼之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頭上討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倆間的不睦,日後有你受的……”

不一會,那尖銳破空之聲又響起,顯示應老頭子心有不甘,賭氣再試。

一道淡黃光華,電閃而出,手勁加強了許多,恐是應老頭子親自動手之故。

“鏘”的一響,藍光一閃,接踵射出,一黃一藍,一前一後,直奔金光爍閃之物。黃箭先至,藍光後到,破雲箭的威力,彷彿一支比一隻大,只見黃箭中的,仍是無音無息地隱去,藍箭中的卻發出“喀”的一聲異響,聲音清晰,誰都聞及。

應老頭子在深林內呵呵笑道:“待我紅白兩箭一出,這妖孽氣數便盡了。”

“不行!”玉面飛戟大聲道:“應老英雄,那東西是無價之寶,可不能將它毀了!”

應老頭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麼?”

玉面飛戟支吾道:“這……很難說,大家同樣為此事而來,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應老頭子說道:“兄弟此言對極,此妖死於誰手寶物便歸那人,這是最公平的處理辦法,兄弟以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繼續發箭,損壞奇寶,不得不沉聲說道:“應老英雄處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毀壞大眾的利益。”

說話間,天色一暗,巨潭裡金光爍然的東西已隱入不見了。

應老頭子乾笑兩聲,說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發了。”

絕情娘子久未開口,此刻嬌笑連聲道:“應老兒,姑娘想瞧一瞧你破雲箭,紅白兩簇的威力,為何隱而不發,你不想要那寶物了嗎?”

頓了一頓,繼續奚落道:“其實,紅白兩簇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隻鷹兒。應老兒,我猜你捨不得損失紅白兩箭,姑娘說的可是?”

應老頭沒答話,卻在林木深處哼了一聲。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軒,低聲道:“賊女人可惡,屢次奚落咱當家的,二弟,咱倆將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頷首道:“大哥說的極是,小弟正有此意。”兩條黑影飛掠而起,黑夜裡不帶一絲風聲,疾向北面山巒縱去。

金遺龍心頭微動,展開輕功,追躡其後,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色,一泓如水,映著層密遠岫,樹煙含翠,淡雲輕掃,如鶴羽,如輕綃,林木深處,樹丫橫漲,搖曳生姿,金遺龍停步打量,感到一陣陶陶然…………

一聲輕細驚叫,驚醒了他的幻夢,腦海疾轉一週,飄至一塊橫擋於峭壁間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驚叫之聲僅僅一頓,四周便歸寂然,空蕩蕩,令人心懷空虛,不勝淒涼。

不遠怪石堆中,似有動物蠕動,他星眸放光,疾撲而下,只見那蠕動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隻山貓,此刻見有人來,咪的一聲,飛速逃開,他不禁低笑一聲,暗覺自己過分緊張。

突然,身後風聲嗖然,其疾如電,練武入耳目靈敏,金遺龍臉色一變,情知有人偷襲,來不及轉身,反手一掌推去。

豈料,發出的掌風並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頓然立足不穩,翻落石後。

身後果然一無人跡,他久經大敵,聽風便知動向,這時,不覺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過頭來時,目光瞬處,只見一條黑影靜靜停立前面,心中斗然一驚,不期然退後了一步。

星月下,來人身材細長,卻又十分苗條,陣風吹去,衣袂飄飛,長髮搖擺,竟是一個女流。

來人嘴角微牽,抿嘴一笑,但,一對酒渦卻深深地印在頰上,僅只一眼,便覺她丰神如玉,嬌美動人。

金遺龍沉聲問道:“姑娘可是絕情娘子?”

來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遺龍又發現她一雙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裡蒼穹閃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視。

金遺龍並不是好色的人,雖覺她美絕人間,一代尤物,卻不動心,昂然說道:“姑娘不答話,無疑默認了,在下不才,久聞大名,此刻想以一雙肉掌,討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露出編貝似的皓齒,說道:“年輕人脾氣真壞,見面便要動武,討厭死啦!”

金遺龍道:“在下不恥三花幫所行所為,動武是免不了的,絕情娘子,你準備好了嗎?”

絕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遺龍搶步上前,一掌擊去,掌勢雄厚,呼呼生風,絕情娘子蓮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蹤。

金遺龍暗叫一聲不妙,振臂一抖,跟蹤飛掠起來,但身形才起,身後便傳來絕情娘子的嬌笑道:“哎喲,年輕人緊張什麼,我在這兒呀!”

金遺龍俊臉一紅,人才落下,便凝氣運功,蓄勢待敵,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絕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奧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絕情娘子美眸瞬過他的俊臉,芳心微一震,疾忖:“當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經歷不少,始終以為玉面飛戟是……”

女人心腸最細,暗底便將他與玉面飛戟比較一下,玉面飛戟的俊偉灑脫,大大地失色了,一霎那間,這善變的女人竟生起厭惡的意念。

金遺龍右掌聚滿力道,沉聲說道:“絕情娘子,今晚咱們必須一決雌雄!”

絕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實,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鬥……”

金遺龍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罵一聲“無恥”,紅著嫩臉說著:“我不與你鬥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劃了一道孤線,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絕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邁橫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風首先襲到,醉人心魄,金遺龍悶哼一聲,由終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吸玉”第一招變為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春蝶穿楊”第二式擊去。

絕情娘子退了一下,嬌喝道:“好掌法。”纖腰一扭,玉臂一伸,春蔥般玉指堪堪將點上他上星、大辰兩穴。

金遺龍一式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避開要穴,又將絕情娘子迫退三步。

絕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腦中一轉,順勢往石上一坐,嬌嬌地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慢著,我有話要說。”金遺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決不做不光榮的事,當下撤回手掌,說道:“你說吧。”

絕情娘子道:“方才那兩個漢子是你什麼人?”

金遺龍道:“我不認識他倆,你將他怎樣了?”

絕情娘子笑道:“殺人者死!你想他倆會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腳,一會兒便將兩人殺死,哼!你也別高興,兩人是應老頭子的人,應老頭子知道之後,必不與你甘休。”

絕情娘子嬌聲道:“哎喲,年輕人,幹嘛恐嚇我,應老頭子昏庸無恥,我豈會怕他,再說,這也是他的不對,誰叫他命人暗算於我………”

金遺龍冷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管。”頓了一頓,接道:“我也想問你一句話,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樣,使我滿意!”

“你問吧!”

“玉面飛戟是否與你同行?”

“不錯。”

“他與你的交情如何?”

“……”

絕情娘子美眸一睜,兩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臉上,金遺龍避過她的注視,緊迫地追問道:“你說呀!”

絕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來,她似乎想到很遠的地方,嬌嗔道:“年輕人,你……真的……我會跟他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據說玉面飛戟時時想暗算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年輕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訪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聽他說過嗎?”

絕情娘子霍然站起身來,冷冷指著他道:“年輕人,你是姓金的什麼人?”

金遺龍冷哼道:“金遺龍是在下義兄,此刻下落不明,絕情娘子,我不該問嗎?”

絕情娘子目光一緩,口氣也一緩:“原來如此,年輕人,我提醒你,金遺龍是天下最壞的人,千萬別跟他一起混……”

“胡說!”金遺龍紅著臉叱道:“你再侮辱我義兄,可別怪我心黑手辣。”

“年輕人……唉!死心眼真是沒辦法……”絕情娘子嘆息道:“冤家的,我告訴你吧,玉面飛戟確有此心,不過,你卻莫跟他結怨,你不是他的對手。”

金遺龍怒哼一聲道:“你看錯人了,我並不怕他。”

“這並非怕不怕的問題,犯不著為了……哎,別談這個了,年輕人,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

“我是無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轉,突見絕情娘子凝睇著自己,明亮的剪水雙瞳,盪漾著一片柔情,忙扭頭他視,口中沉緩有力地說道:“好了,咱們的話都問完了,我想繼續鬥個上下!”

絕情娘子芳唇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喂,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快快準備妥當……我要動手啦!”

絕情娘子驀地從思想里拉回到現實來,方才她覺得這少年,委實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適度,沒有一絲瑕疵,油然生出許多感想。

見了他,冥冥之中,一種厭倦風塵,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見著了他,頓感年華虛度,青春不長……

好夢難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際煙雲,女人需要歸宿,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但,離開了他的視線,雄心又起,志氣突長

“年輕人,對的,咱們倆似乎必須一較長短!”

金遺龍冷冷一笑,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揉身上進,步踏天罡,一陣搶攻,猝然間,壓力萬鈞,連絕情娘子這等人也覺風雲變色,冷汗直冒。

突然,遠處玉面飛戟揚聲道:“娘子,你在做什麼?”

絕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壓低聲音道:“別動。”金遺龍聞言停止攻擊,她遂高聲說道:“當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幹嘛,姑娘正在收拾那兩個漢子的臭皮囊啊!”

玉面飛戟笑道:“快一點好麼,那條蛟龍又將興風作浪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馬上就來。”

金遺龍催促道:“快點,咱們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他心中對此舉懷有許多見解:“如果勝了絕情娘子,三花幫便不足為懼了。”

絕情娘子低喚一聲:“冤家!”柔嫩嗓子一變,微微顫抖,似乎情感起了激烈的變化。金遺龍怔了一怔,抬頭望去,突然對方眼眸閃耀著五色神彩,不覺狐疑不已,緊緊注視著她。

一霎間,天地彷彿變了顏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見著不到別的東西。

那迷人柔光的剪水雙瞳,流轉著許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們都轉頭微笑,動人極了……咦!還有象牙溫床,紗帳翠簾,美酒菜羹……多溫馨的洞房……

金遺龍怔怔出神,思潮起伏,情懷大開,再也收不回眼睛。

絕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矯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繼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遺龍如夢初醒,耳畔餘音娓娓,迴響著“你等—下,我去去就來”等叮嚀的悄語。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該死,該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邪術尚不自覺,如何能消滅三花幫!”

惱恨起來,重重拍了腦門一下,轉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嚀。

林傳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迷惘,不能自克,一陣羞憤湧進胸懷,星眸之中,突然閃動一片淚光。

不知奔馳了多遠,山野的夜風才將他心緒吹平定了下來。

突見潭面上金光沖天,山巒上無數黑影似飛地掠下,金遺龍注視一眼,只見潭面上浮現一張大口,六隻獠牙,皆呈銀白之色,月色下,這一張口竟有一丈直徑,六根獠牙也有七八尺長短,心頭斗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間,“錚”的一聲暴響,如金石交鳴,緊跟著一條熾烈的紅光,疾向潭面浮現的一張巨口奔去。

一霎間,又是一聲怪響,紅光一閃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動。

“穿雲箭白簇快出現了……”金遺龍暗暗料想道,但,紅箭無功後,白箭已不再出現,敢情應老頭子徒勞無功,已然放棄動用穿雲箭殲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著又是一張,呵呵發出噓氣怪聲。

一團淡淡白氣,直往上冒,衝向雲霄,罩蓋了月光,過了一會,白氣又緩緩收了回來。

東面山巒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吸取日月精華!……”

山腰上,人影翩飛,不下十人,紛紛往山角奔去,玉面飛戟也在其中,但他卻將自己隱藏於大石之後,緩緩抽出他的成名利器,一雙銀白色利戟。

金光燦爛,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覽無餘,金遺龍站在山頂,一眼便能看清眾人分佈概況。

他冷笑著自語道:“大家捨命奪寶,一副窮兇極惡模樣,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別想得著它!”

自語時,雙掌用力搖撼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慢慢地搖動了,他用手一舉,赫然平舉過頂

大喝一聲,奮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聽碰的一聲,正巧擊在那張巨口上。

巨口內一條紅舌閃電般伸了出來,接著“呵”、“呵”之聲大作,彷彿老人呵氣,但聲音響亮百倍,傳遍了每個山谷。

巨口慢慢晃動著,左擺右搖,極力想浮著水面。

金遺龍利用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樹,正想擲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遙遠的地方喝道:“呔,爾是何方好漢,快停止擲石,否則老夫先將你斃了。”

金遺龍冷笑一聲,毫不加理會,嘿地吐氣開聲,將那重逾百斤的大樹拋了出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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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5: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他衡量得十分準確,不一會,那大樹又擊在巨口上,這次巨口不再呵氣了,倏然沉了下去,一時金光頓失,四周重歸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金遺龍站在山石上,朗聲大笑道:“大家回來,妖龍受傷了,哈哈”

話未了,潭水翻湧,浪濤沖天而起,潭水漸漸上漲,本來有些不想罷休的江湖高手,此刻不得不撤身後退,退回山頂。

僅僅盞茶時分,龍王潭碧綠的潭水便漲了兩倍,半山腰盡是洪水浪濤,呼呼轟轟,聲如天崩地裂,可怖已極。

所幸,大家及時上山,才免被溺斃之難。

狂風過處,月色盡被烏雲遮住,太真教主乾坤叟怒極而笑道:“朋友,你也太無法無天了,本教主容你不得。”說著人如大鵬,沖天而起,飛也似向這邊連忙飛掠而來。

金遺龍不畏他,也不願多樹強敵,哈哈一笑,隱入密林。

月沉星隱,松聲如濤,那一層悽清荒涼的氣息散開來。

豈料絕情娘子早已先在林木裡守候他了,四目交接,金遺龍畏懼地避開她溫柔的注視,只覺此女可惡,愚弄自家,一股莫名之火,直往上衝,冷笑一聲道:“絕情娘子,你的勾魂邪術不錯呀,在下也被你戲謔了一陣。”

絕情娘子搖首道:“誰敢戲弄你,姑娘可是真心的。”

金遺龍冷冷道:“你真是善良的人!”突然欺身上進,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攻去,並道:“我這樣對你,不是也很友善嗎?”

絕情娘子冷笑一聲,玉腕一翻,往下一切,道:“你別裝瞎子,究竟是何人門下,速速道來!”

金遺龍不閃不避,容她玉掌切下,一撤雙掌,橫地推去,足下“橫掃太平”猛踢而出,口中嘿然笑道:“絕情娘子,你管不著。”

絕情娘子舉掌一格,一股奇猛大力使她幾乎站不住腳,一個忽疏,他沉雄的一腿,已橫掃而至,忙不迭往旁一閃

“橫掃太平”是華山派飛紅八腿精純,並不止於此,絕情娘子往旁一閃,正中了飛紅八腿制敵的道兒,只見黑影一閃,呼地又是一足踢來,來勢如風,百難再避。

電光石火的霎那,絕情娘子突然恨聲喊道:“冤家,你……”玉靨之上泛起一片紅暈,“你”字以下的話,似羞於出口,便頓住了。

金遺龍俊臉一熱,硬生生撤回攻勢,腆然低下頭去。

原來他臨陣之時,忘記對方是個女人,一腿向她下陰踢去。他是正人君子,生平最氣下流之徒,此刻竟也……雖非有意,但對方卻難免生出誤會。

絕情娘子暗咬銀牙,叱道:“你原為是登徒子,差點瞞過姑娘耳目。呔,狂徒,你敢輕薄姑娘,決不饒你!”

說著玉掌一翻,疾向他臉頰摑來,金遺龍一掌格開,道:“我不是有心的,在下不才,豈能輕薄於人……”

絕情娘子冷笑道:“口說無憑,姑娘不是傻瓜,不聽你的謊言!”

蓮足微旋,駢指如戟,疾點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推向前胸要害。

金遺龍疾退三步,怒道:“不聽就算了,反正我問心無愧,講出去也不丟人。”揚掌發出一記掌風,又補充一句道:“這樣更好,大家認真地比鬥一下。”

說話間,萬柳飄風掌法連出三招,他功力雖喪失小半,含怒發掌,掌風亦並不衰落,只聽一陣狂風,樹枝林葉,簌簌落下。

兩人隼起急落,轉眼二十招已過,仍然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下。

他暗地疾忖道:“我若再恢復一成功力,她便抵不住了。”

偏是一成也不容易復原,壯士潦倒的悲哀充滿胸膛,心神微分,絕情娘子凌厲的攻勢,連綿迫來,逼得他不得不退後一步。

悶哼一聲,聚足內力,拂出一掌,絕情娘子舉掌一接,碰的一聲,一股奇猛大力襲來,不禁揶退半步,金遺龍欺身上進,一連數拳,扳回劣勢。

他緩了一下,心中又在打轉,照此情形看來,光是絕情娘子已與自己半斤八兩,難分軒輊,若再加上一個玉面飛戟,自家非敗不可。

心頭一凜,便道:“為何不招呼玉面飛戟出來,二斗一,不是輕快得多……”

絕情娘子道:“姑娘一人,巳足夠應付你了,何用他來動手!”其實,她也不想驚動玉面飛戟,原因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金遺龍聞言,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冷笑道:“不見得吧!”搶攻三招,迫得絕情娘子連退三步,柳眉一豎,還以顏色,重又恢復原先的局勢。

金遺龍道:“老實說,玉面飛戟偽善作惡,在下很想鬥一鬥他,只是沒有機會。”

絕情娘子道:“我早知道你是大有來頭的人,江湖上能與我平分秋色的敵手並不很多,你那一篇鬼話,等於白說的呀!”

金遺龍道:“我只是藉藉無名的小卒,你一定要認為我是成名的人物,我也樂於接受!”頓了一頓,接道:“其實,你自己也把自己估量過高了,以你的身手,江湖隨處可見,我與你鬥個平手,並不算稀奇的事。”

兩人懷著同樣心思,悄悄鬥了五十多招,額角已微有生汗。不遠之地的玉面飛戟,仍一無所覺。

金遺龍道:“久聞三花幫惡名,我還以為幫主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哪知見面之下,卻是”

絕情娘子極快地接道:“卻是徒負虛名,對麼?”又平平和和地道:“你故意氣我,想使我分散心神,我卻不上你的當。”

說話時,剪水雙瞳向他凝視著,有了一次教訓,遺龍再不敢與她對視,疾鬥當兒,一瞬不瞬,注視她手腳動態,然後發掌返擊。

“你的勾魂邪術,在我眼裡已不值錢了,希望別拿出來現醜。”

“你怕了麼?”絕情娘子嬌笑道:“姑娘法寶多的是,要生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試試。”

“三花幫那些伎倆,在下清楚得很,可笑黔驢技窮,還吹什麼牛!”金遺龍昂然不懼,臉上現出一片傲意,確是男子漢大丈夫本色,他安逸地道:“請問三花幫另外兩位娘子的武功,與你相差多少?”

絕情娘子突然收住攻勢,退開一丈,冷冷說道:“你先別狂,要知道姑娘與你纏鬥,完全是試探你的來路。此刻已無探究的必要,本幫主要下手擒人了。”

金遺龍笑道:“你忙了半天,探查出來了嗎?”

語氣極是輕蔑,絕情娘子吃他一譏,玉面不禁一紅,慍道:“你那套掌法,摻雜各派掌拳的招數,雖精奧絕倫,但卻非最佳掌法,並不值得如此骨傲。”

金遺龍冷笑道:“還好,你尚且不算完全瞎了眼,倒還認識一二,哈哈!不錯,不錯。”

絕情娘子鳳目含威,一聲不響,伸手入懷摸索起來,似乎要取出法寶,生擒金遺龍。金遺龍似笑非笑,道:“絕情娘子,你可是要施毒手了?”

絕情娘子突然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來,道:“你我並非深仇大敵,我何必加害於你,走吧,別再譏諷我了。”

金遺龍含蓄地道:“其實,你不用仁慈,我早晚會碰一碰你利害的法寶的。”

絕情娘子芳心一動,道:“你可以不激我嘛。唉!說實在的,我的心腸從來不曾這樣軟弱過,冤家……你……你究竟什麼地方跟別人不同……?”

她垂下眼皮,玉靨蕭索。

一勾明月,伸出雲外,於是,秀潤的峰巒又格外地鮮明瞭。

絕情娘子輕輕地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吧,我們並沒有仇恨,我對你始終是友善的,可是你卻恁地野蠻……如果……你初出江湖,沒有安身之地,我可以給你種種方便與你,哪想你不肯接受,但這只是我一片心意……”

金遺龍本想道:“謝謝你的盛情。”但話到唇邊,想起太湖幫的沉落,幫徒的消散,一股怨意,陡然升起,一變為:“對仇人仁慈,是惹火燒身,你是聰明人,當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很露骨,可是絕情娘子卻沒仔仔細細地體會,輕輕嘆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與我都覺陌生,不會結仇的,但如果一定有的話……我情願……這樣做……”

金遺龍一怔,想不到這女魔頭一反常態,突然出奇地軟弱下來,私下忖量一下,也不好再向她動蠻了,沉聲說道:“絕情娘子,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說此話,但我的答覆是並不領你的情,究竟為何,日後必有分曉,現在,恕我不能久待……”

說著,大步離開,當他再回頭時,絕情娘子已不知去向。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一見林傳福、羅文仁昏睡如泥,情知被點中睡穴,心頭一震,趕忙朝四下打量。

果然不出所料,五丈遠外,嵯峨不齊的怪石堆裡盤坐著一人。

月光下,這人一襲寬大僧衣,迎風飄舞,習習生響,金遺龍見狀,心頭大大地震憾了一下。

“方才如天際神龍的高僧,不正是他?”

他悄悄走了過去,在僧人身後一丈之地,停止腳步,拱手道:“大師有何指教?”

僧人背山而坐,沉若山嶽,只聽衣袖生響,身子卻動也不動,彷彿像一尊石像,金遺龍再問了一句,他才緩緩回過頭來。

金遺龍迅速打量一眼,突感萬般失望,原來這僧人雖修眉鳳目,長相不凡,但年齡只在四旬左右,方才那世外高僧,顯然不是此僧。

他疾忖一會,便認定他可能是高僧的徒弟了。他自作聰明,拱手笑道:“令師真是世外高人,兩句話,便震動了此山所有武林高手,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怕不已成半仙之體了。”

僧人神色漠然,對他的嘉贊並不反應,半晌才道:“這兩位檀樾是你帶來的麼?”說話時,眉目不動,卻有一股逼人的威嚴。

金遺龍頷首道:“正是,敢問是大師將他倆睡穴封閉的?”

僧人緩緩說道:“若非老衲封閉檀樾睡穴,怕此刻已成白骨……”

金遺龍見他年紀不過四旬,即已自稱老衲,心中暗暗好笑,說道:“如此多謝大師勞神了。”

僧人道:“妖孽已成氣候,腹丹鞏固,刀槍難損,你疏忽大意,帶此兩武功平庸的檀樾,企圖除害,無非自尋死路!”

滿口教訓之言,且又老氣橫秋,金遺龍感到不滿,卻未表示在面上,說道:“大師教訓的是,小可確實大意些了。”

僧人長眉微垂,鳳目倏閉,不再言語。

金遺龍動了好奇之心,問道:“大師也是除害來的?”

僧人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聽見他的問話,金遺龍再問一句,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檀樾如此問話,顯示汝心中只存奪寶之念。”金遺龍俊臉一熱,道:“大師只說對了一半,小可既想除害,也想得寶,總比光奪寶不除害的人好些,大師你說對麼?”

僧人道:“寶物有德者居,無德者失,蘭因絮果,不得勉強,檀樾好自為之。”

說話時,鳳目中寒光一閃,劃過山川大地,金遺龍心中突地一跳,暗喝一聲:“嘿,好犀利的眼神!”

武林中的高手,他也見多了,回憶起來,卻沒一人能比得上此僧,光那微微一瞬,那犀利的眼神,便令人渾身生起了一陣抖擻。

不知是驚,抑或是懼,顫巍巍直退兩步。

腦中靈光一閃,膝蓋一軟,拜將下去,口道:“大師請賜法號!”

淡淡月華下,僧人長眉一垂,低沉有力地道:“老衲來自南海,只算雲移鶴遊的和尚,檀樾大禮,老衲身受不起。”

袍袖略擺,金遺龍只覺一股柔綿大力推來,跪拜之際,似乎一種無形的阻礙,再也拜不下去,不禁暗驚地站起身來。

一陣馥郁的檀香撲鼻而入,僧人已閉目入定了。

金遺龍疾忖道:“前人傳言,內功修行達最深境界,可化氣香風,這僧人發出的掌風也帶有一種芳馥的檀香,想必……”

福至心靈,忙拱手道:“聖僧請指迷津,弟子感激不盡!”

喊了三聲,僧人才短短說道:“速速回去,百難不生。”

“回去?”金遺龍反覆在口中念著,猶豫道:“不瞞聖僧,弟於身有重疾,失去此寶,再……”他結結巴巴哀求道:“聖僧明查,弟子身有苦衷。也許,也許無法遵命。”

僧有膜然道:“不回也行,切莫再纏老衲。”

金遺龍道:“聖僧原諒,請指點別的途徑。”

僧人道:“檀樾沉溺太深,終將自誤,老衲無迴天之能,走吧!”

金遺龍賴著不走,苦苦哀求,約摸經過頓飯時間,僧人似感不耐,長眉微微一皺,兩道神光投在他白皙的臉上,短短道:“把苦衷說來。”

金遺龍心頭一動,恭恭敬敬將天人兢鬥、走火入魔、武功消失的事情一一道出,並真摯地道:“除妖孽頂上之寶有治癒的功能外,別無他法。”

當他提到自己練的純陽真氣的時候,沉若山嶽的僧人突然動了一下,金遺龍也沒注意到,且聽他連連自語了兩聲:“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誰?金遺龍一概不知,只覺冷冷漠漠的僧人眼神裡閃過一片情感的光芒,稍現便逝,他覺得奇怪,卻又不敢追問。

半晌,僧人一字一句地問道:“檀樾父親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據實以告:“金鳴飛,外號鐵府大將軍。”

僧人沉緩地頷首,嘆道:“唉!這孩子終於食言了。”

“您說我爹爹食言”。金遺龍驚詫道:“您認識家父?”

僧人伸出白玉似晶瑩的手掌,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長,晶白如玉,與月色一片顏色,奇怪的,金遺龍頭髮被他一撫,頓覺一股暖意衝向心田,壯志消逝了,痛苦沒有了,安靜得像爹孃身旁的赤子,空虛的胸懷也突然地充實了不少。

僧人道:“孩子,在你爹爹失蹤之前,你是否跟他見過面,他傳給你了什麼?”

金遺龍道:“沒有呀,我自落地之後,就沒見過他一面。”

話沒說完,僧人兩道稜稜電光已射到他的臉上,他心頭猛跳,彷彿心裡頭的隱事,全被他看穿了。

僧人道:“你的純陽真氣,從何處學來的?”

金遺龍恨不得立刻清雪冤情,便把自家遭遇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提到爹爹白骨於荒洞時,虎目之中淚水簌簌而落,只差沒哭出聲來。

僧人明曉始末,臉色稍霽,長嘆一聲道:“孩子,我們免不了要鬥一場了……”

“為什麼呢?”金遺龍抑制悲哀的情緒,驚異地說道:“可是,大師,我是極不願意冒犯您的啊!”

“孩子,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便要遵守,老衲已不能做主!”僧人搖頭說道:“純陽真笈是南海派絕學,除派中具有聲望的人士,誰也不能擅自學習。你爹爹金鳴飛便是為了純陽真笈殉職的,你非南海系中之人,卻習了純陽真笈中的武功,以致種下與老衲一斗的根源。”

金遺龍吶吶地說道:“這樣說來,您老就是南海聖僧了?”憶起石洞裡爹爹的遺言,深悔自己不該擅自學究純陽真笈的武功,於是他堅決地道:“師祖,都是弟子的錯,您處罰好了。”

僧人緩緩頭道:“孩子,大錯已鑄,人力無法挽回,你也不用過分自咎了,待明年桂子飄香之時,親自赴南海,找尋老衲,處理一切是非曲折,此刻老衲用三昧真火助你恢復功力,速盤膝坐下,運氣自轉……”

南海聖僧臉上有一絲苦色,顯然是金遺龍無意中的過失,造成祖孫間的瓜葛糾紛,使他為難。

金遺龍依言盤膝跌坐,運氣週轉三十六大穴,十二重樓,陽厥二關。

運功入定後,一切知覺都消逝了,剩下一點靈智,催迫真飛,衝突阻礙。

冥冥之中,全身熱氣蒸發,如浸入沸水之中,氣血如濤翻湧,堪欲昏厥……

他咬緊牙根,不發一點聲音,但頓飯時分過後,卻是不住要大吼,吼聲劃破岑寂的長空……跟著眼皮沉重,猛打了個盹兒,昏昏睡去。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

他似乎熟睡醒來,臉上沾滿了寒溼的露水。這時,東方微熹,五更已過。

他極力捕捉記憶,回顧一週,僧人已不知去向。

他深知奇人高士都是獨來獨往,來去無形的,便嘆息了一聲,停止搜索。

他心中有些沉重,但立刻又開朗了,暗忖:“明年秋天,就算是自己離世之日,也是死於師祖之手,這是值得安慰的,誰叫自己不聽爹爹的話,擅自學習純陽真笈……”

“明天秋天……我已有足夠的時間了斷恩怨,人生本是一場春夢的,如何地來,就如何的去的,有何好嗟嘆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掌,朝著身後呆若木雞的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間道:“僧人幾時走的?”

林傳福先道:“小的沒看清楚,半夜裡好似天空雷聲巨嗚,醒來之時,只見您昏昏熟睡,小的未敢驚吵您……”

羅文仁道:“我睡覺之時,好似覺得附近有梵喝之聲,一聽入耳,舒暢爽朗,百疲俱逝,但那時僧人已不在了……”

金遺龍暗中甚感納悶,也不再多問,兩人所識不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荒山裡的清晨,更是寒瑟萬分,但山與山相隔的幽澗深谷,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雲霧,既絢麗又神秘,蒼林古木尖削插雲,顯得格外鮮明。

金遺龍疾走數步,人已靠近懸巖,往下一瞧,潭水平靜,波光瀲灩,想像中,先前一段時候並無發生什麼事情。

突然,對面山峰有人疾呼道:“喂!對面的人,你可是常氏二鬼?”

語音嘹亮,中氣十足,聽在耳裡,竟是十分熟悉。金遺龍疾目打量,卻無所見,便也振腔呼道:“問話之人是應老英雄嗎?常氏二鬼自不小心,已變成鬼了!”

他料想沒錯,常氏二鬼,正是昨夜被絕情娘子殺害的兩位兄弟。

他呼氣洪亮,餘音娓娓,響徹清晨的蒼空裡,自家突感真力充沛,大非以前可比,暗中狂喜,知道功力至頂。霎那間,熱血激流,豪情大發,朗聲清笑道:“應老英雄,你先彆氣,常氏二鬼是絕情娘子殺害,在下不過路過看見,這事與在下無關。”

對面,應老英雄虎吼連聲,咆哮道:“絕情娘子,老夫與你結下深仇,早晚叫你還回公道。”

北方,絕情娘子的嬌笑聲搖遠地響了起來:“應老兒,你糊里糊塗,指使手下之人暗算於我,姑娘尚未開口,你卻意向姑娘討公道,好呀,應老兒先下手為強的腦筋動得真快,令人折服!”

突有一種尖細的聲音發自東方山巒,隨風飄來,刺耳難聽!

“哎咳,妖孽未滅,自家人竟衝突起來,八成是那南面的朋友挑撥的。”

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道:“你這陰陽不分的老魔頭,才是挑撥離間的人呢!”仰天哈哈大笑,說道:“玉陰老鬼,你一石三鳥之計,比在下一石二鳥之計高明得多,看樣子,在下要向你請教嘍。”

“嘿嘿,朋友……”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又傳開來:“你猴急什麼,既有挑撥野心,就不是怕事之人,本教主好意勸架,你卻火上加油,這不是太過分了……”

四方的太真教主乾坤叟聞得是金遺龍的話聲,便冷笑喝道:

“朋友,你尊姓大名?”

金遺龍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大駕尊身。”

“原來是見不得人的鼠輩,喂!你得罪了我,可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逸去。”

“哈哈,乾坤叟,你恐嚇在下嗎?”

“隨你如何說,待事情未了,你定難逃公道。”

“嘿!乾坤叟,在下生平最不愛聽夢話,你少說兩句如何?”

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與太真教教主乾坤叟,一向水火不容,此刻乘機打落水狗,笑道:“乾坤吾兄,這傢伙不識好歹,胡說八道,真是該死!”

乾坤叟冷笑道:“小弟自有辦法對付他,玉陰兄請自放心。”

金遺龍不願暴露行跡,讓玉面飛戟認出是自己,便退後三丈,倚在古樹背上,大聲疾呼道:“玉面飛戟,在下有句話必須問你,前幾日正派俠義推舉查訪金遺龍少年下落的人馬神秘而死,這件事是你乾的嗎?”

北方突然沉默了一下,接著,玉面飛戟低沉地說道:“朋友憑什麼將這些人的死因,牽罪到敝人頭上!”

“不憑什麼……”金遺龍一時也想不出理由,便揚聲道:“你那副身手,眾所皆知,賴也賴不掉。”

玉面飛戟冷冷哼了一聲道:“朋友此話,不覺太過武斷,再說敝人豈是你能侮辱的……”

哼聲、話聲,衝破雲層,直達雲霄,久久不散,顯然露了一手上乘的氣功。

“玉面飛戟,不管如何,你是脫不了關係的!”金遺龍十分強硬地說:“金遺龍不死,你的名位,便無法延續,因此,你百般想致他於死命,甚至連查訪他下落的人也冤死九泉,玉面飛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下說的可是?”

“胡說,胡說……”玉面飛戟當著天下武林頂尖高手之面吃他一陣指責,內心大為震怒,厲聲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從速道來,敝人決不與你甘休。”

金遺龍嘿嘿冷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在下是江湖無名小卒,用不著大聲嚇唬人,在下大不了一死,其實早死晚死,有何差別,豈會畏懼於你……”

玉面飛戟不再說話,卻由絕情娘子接口道:“朋友,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出手便驚動武林,難道還用得著恐嚇嗎?你是不是太小氣量了……”

“絕情娘子,你少管閒事。”

“喲,朋友你真是夠英雄,姑娘從不曾遇見有人敢當面喝叱我的,今天算是開了先例,難道還不滿足?”

“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邪魔外教,在下還未放在眼裡。”

絕情娘子並不動氣,依然笑吟吟地說道:“朋友才說只是江湖無名小卒,哪知語聲尚留有大家耳裡,朋友就暴露了底細。”

金遺龍見她與自己纏扯,玉面飛戟卻默無聲音,心中疾然一忖,不禁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你用緩兵之計,用話纏住在下,然後玉面飛戟趕來對付在下,在下雖然不怕,卻也不上你的當!”

又笑聲道:“玉面飛戟,你心機白費了,待你趕來,在下已是鶴飛冥冥了,哈哈……”

雙手各挾一人,帶著林、羅兩人,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西面疾馳而去。

他將兩人安頓好了,便掠上樹梢,凝眸往原先立足之地瞧去,果然見一深黃身影,疾如電閃,一閃而逝,暗中滿意地一笑,對自己反應的疾迅,感到欣慰,過了一會,他油然生出捉狹的念頭,施開輕功,重回到原先山頭上,引臉高笑道:“玉面飛戟,勞你費神了,小弟這裡道歉。”

遠遠的北方,玉面飛戟怒道:“朋友果然狡猾如狐,預先撤退,不過,這等行徑,只有下三濫的人才肯為,敝人不屑與你交談了。”

金遺龍笑道:“絕情娘子,你也費神了。”

豈料

絕情娘子久久未曾回答,金遺龍突感不對,極快回首一瞧,果見林木中靜靜停立一人,正是那冷豔迫人的絕情娘子。

絕情娘子冷冷淡視著他,金遺龍本能地避開她的目光,一霎間,私下忽生被辱的感覺,俊臉一沉,嘿然冷笑道:“你手腳真快,想不到我大意過甚,栽在你手裡……”頓了一頓,繼續譏諷道:“不過,我很替你可惜,堂堂一幫之主,竟做了玉面飛戟引誘在下的工具。絕情娘子,說實在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低聲下氣,聽命於他?”

絕情娘子銀牙一咬,芳唇顫動,短短進出一句話:“冤家,你真氣死人啦……”

“是麼?可惜我不是玉面飛戟,不懂得拍你的馬屁”說到這裡,嘴唇一翹,一臉鄙薄之像,冷笑道:“請你知難而退,乖乖回到玉面飛戟的身邊,你此刻已不是我的對手了,你……”

絕情娘子不容他把話說完,便忍受不住,低吐一聲,一掌擊來,看去輕輕飄飄,柔綿綿,卻是她全身武功的精華梅花手印。

金遺龍似理也不理,待她掌勢離身不到半尺,才輕描淡寫地舉掌一格。

他忽略了絕情娘子先前與他動手時,並未展盡功力,以為她功力超不過此刻他自己功力的一半,是以出掌只用了六成功勁。

哪知兩掌一接一股柔綿大力,將他震退兩步,手臂痠麻難當,不禁大吃一驚,只聽她恨恨說道:“討厭鬼,你死就算了。”

金遺龍收起輕敵之心,聚足八成功力,翻掌上迎,兩掌相抵,絕情娘子嬌軀一陣搖晃,向後連退了三步。

金遺龍道:“回去吧,你放過我一次,我也饒恕你一次,從此誰也不欠誰了,下次碰面,便是較生死存亡的時候。”

絕情娘子突然退後兩步,說道:“咱們真有仇恨?……”

“當然!”金遺龍道:“你自己不知道,說起來,那一筆難以化解的隨年舊帳……”說著,星眸一張,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絕情娘子又嚇了一跳。

只聽她輕輕說道:“你莫太過自負,我功力雖不如你,制敵的法術卻比你多,尤其是勾魂大法,方才……我只用四成威力,你就受不了,不知怎地,與你比鬥之時,我都儘量避免用它,也許我心情不夠堅強,我必須抑制情感了,下次見面,我會勝你的,再見了。”

淡影一晃,轉眼走得無影無蹤。

片刻,一陣風飄來她與玉面飛戟的對話聲:“娘子,你真沒守著?”

“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好像我揹著你幹壞事似的……”

“別誤會,這人來歷不明,我很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並非三頭六臂,有何足以擔心的?”

“不,他說的話,很氣人!”

“你真的做了那事?”

談話之聲,忽然壓低了不少。

“娘子,別談那陳舊的事了。”

“你與金翅銀羽的鬥期,還有多久?”

“只剩下約摸一月的光景了。”

“你有把握勝他?”

“這……誰都不敢肯定說……”

“聽說,你從前極力追求一位叫白素秋的少女,但一直沒有反應,真有此事嗎?”

“噢!”玉面飛戟低沉地嗓子突然輕輕地顫了一下:“是的,娘子你聽誰說的?能告訴我麼?”

金遺龍驚異了一下,那白素秋正是他媽媽的名字,不想在這裡被提及,他不禁默運內功,清理雜覺,展開地聽之術側耳傾聽著。

“抱歉,這人曾一再叮囑過,我必須保守秘密。”

“唉!娘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訴你一件事,請別宣揚出去,那是有關人家名譽的……”玉面飛戟頓了—頓,長嘆一聲接道:“我很後悔,因為我無意中害了一位潔白的少女……這事是這樣的,我習藝較晚,出師時年齡已過三旬,我的青春在荒山裡消逝了一半,雖得到一身武功,但想起來時時不免有些悲哀!”

“五年前,我遇見了一位美麗溫柔的少女,她就是白素秋。那時,她正藝滿出師,下山行道,我……可以說一見鍾情,便暗中跟隨著她,她很機敏,不多時便發覺了。也許她初出江湖,面嫩心軟,僅說了幾句,我見她並無怒色,以為她也是有意於我,心中狂喜,不顧一切,繼續跟蹤著她……”

“她是天山派弟子,武功得自真傳不可輕視,有一天,幾個惡道見她面貌美麗,上前調戲,被她殺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豈料,那幾個惡道是大有來頭的人,當然不會甘休,過了三天,便率領一群江湖高手,尋釁來了。那時是仲夏時節,天氣奇熱,我與她都落宿一家客棧內,我的房間與她房間相隔甚近是以,惡道們找她報仇的時候,也驚動了我,她仗劍而來,矯似遊風,一氣連傷四人,但不知怎地,打了—半,她真力突然不繼,不支倒地上,我見機會來了,三拳兩掌,擊退敵人,用自制藥物,將她救醒,詳問之下,原來她腹裡蘊有奇疾,每值仲夏,天氣酷熱的時候,奇疾便常爆發。我暗為她捏一把汗,勸她穩定下來,別再在江湖走動,因為我怕她生命會有危險,但一番好意,卻不被她接受……”

玉面飛戟接道:“她婉謝了我,飄然而去,我從她臨去的目光中發現她對自己並無愛意,心中十分失望,也因此明白她芳心中另有所繫之人。我是執拗脾氣,不肯就此罷休,經過一番調查,知道她竟私戀著一位聞名江湖的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其人,她學藝時,金鳴飛曾上天山,並指點了她幾手,哪知她竟一心就戀上了他,無奈出道之時,金鳴飛也神秘地失了蹤,她不死心,遂人江湖苦苦追訪。”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是找著了……”

說到此,倏然一頓,金遺龍幾乎跳將起來,心想:“玉面飛戟真會說謊,我爹爹早死於荒洞內,時間相隔數年,怎會被媽媽尋著。”

懷念之情油然而至,虎目內暗自泛出一片淚光。

玉面飛戟突然狂笑道:“找是找著了,但卻非他本人。”

他好似有意賣關子,說到此又是一頓,金遺龍暗地大感納悶,心想:“這話怎說?既然找著了,卻又不是他本人,難道是替身,但為何又說‘找著了’?……”

“我曾勸她,她卻置之不受,硬說我的懷疑是由於嫉妒過甚,好,算我嫉妒過甚,你卻吃了大虧……”玉面飛戟說到後來,不再是敘述,好像跟白素秋在對話。金遺龍知道他嫉妒至今心中仍有恨意,也知道他愛白素秋甚深,否則他早該忘懷她了。

“她糊里糊塗,僅憑多年前的印象,認金鳴飛親弟弟為情郎,金鳴飛的弟弟與金鳴飛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弟左眉心上有一點黑痣,不仔細分辨,絕對認不出他倆是兄是弟。”

“金鳴飛的弟弟恰好是一條惡棍,因此白素秋便陷入了虎口,猶未知曉。我冷眼旁觀。心中有氣,無處發洩,便打了他弟弟—掌,懷恨而去……”

“我有心忘懷她,但老是揮不開她的倩影,心中苦惱極了,若非在武功上有了些成就,否則早就削髮出家了!”

絕情娘子,插口笑道:“騙鬼,你這等心腸,還會……”

玉面飛戟嘆道:“娘子,那是真的,我委實日夜苦惱,害了單相思,有些時候,發狂起來,幾乎想把金鳴飛的弟弟一掌擊斃,可是,她既然沉迷不醒永沉虎口,我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我喝了過量的酒,那時,我雖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冥冥中仍忘不了她……”

“那天夜晚,我經過葛嶺山,突聞叱喝之聲,心知有人在拼鬥,動了好奇之心,便登山一觀,豈料,出乎意外,拼鬥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剛膺中邪派的第一高手的金翅銀羽,女的正是我日夜懷念的白素秋姑娘……”

“我一時衝動起來,用金鏢將白素秋打倒地上,巧妙地瞞過金翅銀羽,揹著白素秋下山,半路上情緒起了很多變化,憶起自身所受的痛苦,不禁生出報復的心理,當時愛恨交熾,失去了理智,將她……”

金遺龍劍眉一軒,忍不住要發作,最後為知更多的事,只好忍耐下來。

“後來,唉……她並不是白素秋……她據說是姓沈……是位官家小姐,與白素秋長得一模一樣,黑夜裡分辨不太真切,竟將她當做了她……”

絕情娘子詫訝道:“竟有這種事,她呢?官家小姐最愛面子,稍感委屈便會投井自盡,不要說那……”

“她不知去向了,江湖上沒有她的消息,可是我卻十分懷念她。”

金遺龍突然想起一件吃驚的事,在荒山時,美麗如花,卻又神色黯淡的媽媽自稱姓沈,後來在錦衣城逢遇的時候,又改姓為白,這問題他早就懷疑不解,只是不敢尋問,此刻前後一想,似有許多吻合。

荒山上,姓沈的娘好像沒有腹疾,他與她相處數年,不見有奇疾復發的現象;錦衣城姓白的娘卻有奇疾,他也曾親眼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姓白的娘也曾一度追問爹爹的長相,並且有一次在聽見爹爹右眉心上沒有黑痣的時候,她就彷彿遇到極大的打擊,哀怨欲絕。

如果推想不錯,可能有一真一假的怪事發生。

那麼,撫養自己長大,相依為命的娘尚在荒山之上,金遺龍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清晨的寒水,使潭面上起了一陣漣漪,於是碧潭閃映,水波不興。

附近平野裡,沒有人煙。由於妖龍作怪,居民多攜家他遷,居高臨下,山水如畫,卻也含帶一股荒涼的氣息。

金遺龍暗下了決定,待大害除去,即查究真媽的下落,也許,歲月蹉跎,她已老了許多,不易辨認。

突然,狂風大作,一種尖銳的怪聲衝破了岑寂,在蒼穹裡迴繞打轉,餘音未滅,潭面上卻吧吧吧伸出一條巨尾,拍擊著水面,把平靜的潭水,拍得浪濤洶湧,水花四濺。

玉面飛戟立刻停止說話,像似也被那怪聲驚動了。

金遺龍打量了一眼,只見那條巨尾,粗如木桶,色呈銀白,淡淡雪光,遊戲水面,燦然眩目。

巨尾自潭裡伸出,足有三丈多長,力大無窮,左右一擺,浪花即衝擊不停。金遺龍凝神一瞧,只見水面上隱約閃泛著銀光,一個龐大的物體若隱若現,心知是妖龍,暗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兩隻沙鷗低翔而過,卻支呀一聲,被沉雄有力的浪花擊落,跌落潭裡,跟著一個浪花,便將它倆捲入潭底。一霎那間,洪水激流,吞滅了山腰,西北方有人慘叫連聲,被潭水捲入中心,眩眼間便不見了,山腰裡人影翩飛,疾向山頂撤退。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兒求寶心切,又折損了一員好手。”

玉面飛戟嘆道:“妖孽果真厲害無比,難怪附近不見炊煙,居民徙遷一空……”

突然,一條寬大的身影,流星般自山頂一洩而下,眨眼間,便落在水邊。

金遺龍又是一驚,這種身手就算他輕功再高上一倍,也無法辦到。

絕情娘子吃驚地道:“喂,他是誰呀?”

玉面飛戟沒有說話,他是野心勃勃的人,吃驚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陰尊者在東方陰笑道:“大師真乃神人,此寶非你莫屬了。”山腰上一人停立岩石上,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習習生響,金遺龍凝目一看,正是已成半仙之體的南海聖僧,斗然間心中泛起一股凜服的感覺。

南海聖僧低首合掌,淡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倏然舉掌一拂,但見袍袖飛舞,空氣中激旋著一種奇怪的聲音。

一剎那間,距離他七、八丈開外的巨尾突然頓了一頓,停止拍水,沒入水裡,接著一張銀白色巨口倏然冒出水面,呵呵向他立足之地噓氣。

一股淡黃色的煙霧,自它獠牙外露的巨口裡射出,隨風化成圈圈毒煙,向他立身處捲去。

南海聖僧修眉一垂,低喝道:“孽障敢鬥!”聲震長空,落在金遺龍耳畔,如空山猛雷,震得耳膜嗡然作痛,不禁用手掩住耳朵。喝聲裡,南海聖僧袍袖再度一拂,—股排山倒海的罡氣疾撞而出,那一圈似生長著眼睛的青煙突然極快地被擋了回去。

巨口迅速一合,再冒出一丈多高,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紅紅的潭面忽然升起三道水柱,上下噴激,然後一合,形成一道巨浪,疾向南海聖僧捲去。

潭水微微上漲,南海聖僧自膝蓋以下的地方都沒人水中,但他仍然穩立如山,此時袍袖一揚,那巨大的浪花似乎突然遇到無形的阻力,轟轟噴激回去,但見水花四射,潭水湧洶,一種極大浩壯的聲勢,簡直駭人聽聞。

四面山巒都沒有了聲音,許多隱密的地方均探出了明亮的眸子,閃耀著精光,集中一線,落在僧人身上。

南海聖僧微微一笑,合掌說道:“妖孽果然厲害,若非老衲,早巳葬身其腹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自負,可是含義卻是和藹的,暗勸眾人勿讓奇寶迷住心竊,自尋死路。

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大步走出叢林,洪聲地笑道:“不錯,不錯,高僧既然這般說,定能殲伏妖龍。”

南海聖僧微微一嘆道:“檀樾至此尚痴迷不悟,可惜,可惜!”

說話問,那道燦然金光,突然強烈一倍,映得潭面晃如血海,漸漸向南海聖僧趨近,那張巨口更是倏張倏合,不停地噴出煙霧,襲向僧人。

南海聖僧大喝一聲:“孽障已是黔驢無技,尚敢侵犯老衲,呔”突然喝聲倏然-—頓,他一隻晶白的手臂登時伸出袍袖,緩緩地舉了起來。

金遺龍目光一轉,見他掌心一塊寸餘大的地方,晶白透明如玉,瑩瑩閃光,幾乎可以看穿,心中斗然一驚:暗想:“他老人冢,內功已臻水火不侵的地步了,光憑這微小的特徵,便是千古年來,尚未有人練成的‘含氣成形’,今天能一睹他老人家的身手,已是奇緣了。”

漸漸地,巨口離他只剩五、六丈遠,一股潛伏的浪濤,翻翻滾滾,衝激得他身外四周巨石堅木,劇烈地搖晃著,不時傳出山崩地裂,巨石下落地轟隆轟隆聲響。但是,南海聖僧卻比嵌于堅土裡的大石還要沉穩,那無形的水濤潛力,分毫不能動搖他的身體。

熾烈的金光,把南海聖僧一襲白色僧衣,染成血紅之色,金遺龍距離雖遠,已感雙目難睜,打量南海聖僧時卻見他目光電閃,一瞬不瞬地凝視那道金光,古玉似的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欽佩得無以復加,只差沒脫口喊出。

雙方只剩下五丈距離了,倏地在南海聖僧身前丈餘冒出一條巨尾,呼呼向他擊去。

金遺龍臉色一變,本能地握緊手掌,掌心之處已冒出冷汗,只見南海聖僧突然拔起三丈多高,一隻晶白的手掌,往下一按,閃電般按在巨尾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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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6: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獨角蛟龍

無聲無息……卻似含帶一股萬鈞的大力,那條水桶粗的巨尾吃他輕輕一按,竟叭的一聲沒入水中。

突然巨口倏然一擺,浪濤沖天,把南海聖僧原先立足的地方完全吞沒了,但是,南海聖僧的身形仍穩立於翻滾的水面上。

他表情依然不動,使人意味到,這真正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巨口中的獠牙突然向外一翻,六根淡黃巨荀,便與水面平行了,緊跟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怪頭露了出來,兩盞青燈似的眼睛射出兇怒的光波,注視著南海聖僧,妖龍這一露形,顯然是氣怒極了。

只見它頭呈三角形,大如馬車,額面上長著無數麻繩粗細的鬍鬚,足有一丈長短。散亂地貼在怪頭上,宛如千百條長蛇蠕蠕爬動,鬍鬚下半掩住一雙深陷的眼睛,眼中碧光閃耀,稜稜生光,僅是短暫的一眼。便覺它長相醜惡已極。

倏地,蛟龍頂上金光燦然的東西那隻獨角,往下一沉,湧洶的浪濤即分開為二,露出一條長長的水道,其間,一隻六指巨爪自水底探出,伸出三丈多長,向南海聖僧疾抓去。

南海聖僧呵呵一笑,袍袖微擺,掌心那寸餘地方瑩瑩閃光,迅雷也似印在巨爪之上,登時轟然大響,一股血水噴濺出來,六根粗壯的爪牙折斷了兩根,只剩下殘餘的四根了。

蛟龍眼睛怒睜,咆哮聲中,巨大的怪頭猛然撞來,只見金光暴射,南海聖僧突然往下一落,一個巨大浪花,幾乎將他捲入水底。

南海聖僧果然不愧一代高僧,臨死不變,表現他一身玄乎其玄的武技,兩足隨波一登,拔起七、八丈高,半空中鳴金般大喝一聲,鬚髮飄舞,袍袖飛揚,修長的體軀便往妖龍頭上落下。

電光石火一霎那,金遺龍見他掌心晶白如玉的地方已按在蛟龍額角上。

輕輕地一按,蛟龍就禁不住沉了下去,南海聖僧也借一按之勢,再度拔起七、八丈高,宛如一隻飛鶴,平穩地落在一棵古樹伸出潭面的樹丫上。

一個龐大浮游著的銀光的物體,便漸漸沉下水底,轉眼一片血水自潭底冒出,染遍了龍王潭,如似一片血海。

暴漲的潭水慢慢退逝,險惡的浪濤已緩緩乎息下來,山腰一景一物,重落人眾人眼裡。

四面山巒無數人影向山腰疾奔,彷彿爭搶著什麼寶物,頃刻間便蜂湧而至山崖邊,這時,潮水已退,眾人無所顧慮,身形展動得又疾又快。

南海聖僧長嘆一聲,道:“孽障未除,各位已動奪寶之念……唉……朽木不可雕也……”。

一股義憤衝激金遺龍胸懷,忍不住大喝一聲,雙掌運勁,猛拍在一塊山石上。

轟然一聲大響,碎石飛濺,泥土失去,嘩啦啦向山腰下落去。

南海聖僧合掌說了句阿彌陀佛,身形倏地拔起十丈多高,越過林木,到達山巒,跟著三兩縱掠,聖蹤已杳。

山腰上有人大聲疾呼道:“朋友,你屢次阻礙……活得不耐煩了嗎?”

金遺龍不言,運起生平之力,推動著一塊數丈寬闊的千斤巨石,巨石起了一陣搖動,他大喝一聲,用力一送,巨石便轟隆轟隆滾下山坡。

一種山峰崩裂的威勢震住了眾人紛紛停止飛奔,縱掠上樹。

無數碎石,泥土跟著巨石飛快地滾下山坡,遇者盡毀,霎那問林撼地震,眾人雖未吃它擊中,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又推動另一塊巨石,嘩啦啦跟踵滾下轟然滾入水潭,噴起丈餘高的水花。

眾人靜伏不動,心中大罵不休。

玉陰尊者嘿嘿在山腰間冷笑道:“朋友如此作為,是想獨佔寶物嗎?”

金遺龍朗聲說道:“老怪物胡說八道,在下看不慣你們那副窮兇極惡的樣子才是真的。”

絕情娘子嬌笑道:“兄弟,我也在下面呀,你可別狠心了……”

金遺龍道:“管你是誰,誰也不能阻止我!”

絕情娘子道:“哎呀兄弟,你不念舊情啦?”

金遺龍俊微紅,大喝道:“少給我胡纏,我不吃你那一套的。”

說話間,八位壯士穿著閃閃發亮的短裝,偷偷自石隙中潛入潭裡,水花一現,八位身手敏捷的潛水好手便相繼沒入水裡。

金遺龍出手不及,便停止阻歇,冷眼旁觀。

太真教主乾坤叟冷冷說道:“玉陰吾兄,你八大弟子手腳真快!”

培英教主玉陰尊者陰悽悽地笑了一下,道:“乾坤兄過譽,這些不成器材的小子,水底功夫雖然不錯,但也未必能制服妖龍,乾坤兄先彆著急!”

一個五短身材,神色悍直兩鬢已白的老頭洪聲笑道:“玉陰尊者有句不好聽的話要間你,哈哈,寶物上手之後,是否應公議一下,決定誰該是寶物之主?”

玉陰尊者陰笑道:“那個自然,應老英雄真是快人快語,嘿嘿……”

應老英雄肩上斜掛著月形巨弓,淡淡烏光遊離不停,弓上背囊上尚插著一隻白光瑩瑩的長箭,金遺龍心知這就是他成名之物穿雲箭了。

玉面飛戟突然白山石旁探出頭來,說道:“妖龍只受了重傷,並無真正死去,玉陰兄請吩咐八大徒弟小心一點!”

玉陰尊者微感一愕,隨即笑道:“放心,放心,大家的好意,敝教主心領了。”

話沒說完,在眾目注視下,潭面上突然衝起一道血水,跟著另一道血水,又從另一方向浮了起來,玉陰尊者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搶身,趨向潭邊,拾起兩塊石子,在水裡疾敲著。

過了一會,潭面冒出一個頭來,大叫道:“不好了,教主,師兄們都……”話聲一頓,頭也沉了下去。

“都怎樣了?”玉陰尊者雖陰鷙異常,此刻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顆人頭再度冒出水面,氣喘吁吁地叫道:“教主,他們都葬身龍腹,我……我也不行了……。”

一個細微的渦漩,將他身體捲入無底深淵。

玉陰尊者頹然長嘆,自語道:“悔不該不聽僧人之言,折損了八位徒弟,寶物卻連影子也沒摸到,唉……”

應老英雄濃眉一軒,回首向十餘位精壯的漢子問道:“誰肯立此奇功?舉手!”

十餘位漢子不自戚然低下頭去,竟沒一人敢擔當重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回顧一週,突然怒喝道:“蠢才,老夫臉皮被你們丟盡了,滾開點,你們不去,老夫就自己去!看妖龍能奈何我麼?”

應老英雄當下卸下巨弓,往潭邊走去。

金遺龍心中微動,拾起一塊碎石,揚手擲去,他手勁特強,擲出的石塊發出絲絲的聲音,應老英雄老遠便聽見了,趕忙往旁一閃,只聽叭的一聲,碎石擊在樹背上,直嵌入三寸多深。應老英雄心頭一震,拾首喝道:“朋友,咱們素昧平生,你為何偷襲於我?”

金遺龍道:“在下正是一片好意,信不信由你。”

應老英雄不悅道:“我的事無須你過問,請自個尊重。”

金遺龍冷笑道:“你堅持要送死,在下也無可奈何,要知寶物雖珍,卻不如性命,你付出性命代價,就算得到了寶物,有何用處,應老英雄,你年歲也不小了,想開點吧!”

應老頭心中檁然一驚,細細一想,自己果然太沖動了,一片雄心登時逝去大半,口頭上雖不認輸,心裡卻已軟弱下來,緩緩說道:“朋友,生命是我自己的,用不著你管,你無故偷襲於我,待會老夫還得向你討回公道。”腳步移動,退回山腰。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趨近水邊,伸手自懷裡摸出一個瓶子,拔開瓶塞,將內中盛著的黃水倒入水中,然後用掌一拂,那黃色液體便緩緩四散,摻雜潭水之中。

絕情娘子疑問道:“當家的你做什麼啊?”

眾人也不知所以,紛紛舉目望他,玉面飛戟微微一笑,沉聲說道:“這瓶中黃水是天下至毒之物,吾花三年工夫,方提煉成這一小瓶,現在將它倒入潭中,隨水化散,以毒攻毒,不一會,妖龍便得毒死水中,用不著咱們多費手腳了。”

乾坤叟驚異地道:“神鷹幫主,你可有自信?”

玉面飛戟道:“說不定,這須看妖龍的能耐。”

絕情娘子將信將疑,急問道:“當家的,龍王潭寬大無比,一望無際,這小小一瓶毒水能奈何它嗎?”

玉面飛戟笑道:“你千萬不可小覷了它,別瞧它體積小,其實它是數千斤千年毒草提煉而成的,僅需用三點,便能殺滅一條小河之內的所有生物。”

驀然,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大聲咆哮道:“神鷹幫主你且聽著,敝人門下八徒,皆在龍王潭中,你施下毒藥,想毒死他們嗎?”

玉面飛戟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們徒不自量力,妄圖取寶,早巳葬身妖腹,此刻在下用毒水攻妖,正是替你門下徒弟報仇呢!”

乾坤叟早年與玉陰尊者結怨,雙方破臉毀謗,趁機加上一句道:“神鷹幫當家的乾的不錯,拋開私人恩怨不說,玉陰尊者你似應該向他致謝。”

絕情娘子心不在焉,秋水為神瞥了一眼,嬌笑道:“喂!你的法寶失效了。”

玉面飛戟十分有自信地說:“不會的,你再等片刻就知道。”

良久

乾坤叟目光一轉,忽地跳了起來,大叫道:“大家快瞧!”他手指指著潭水上面,只見一條條五色繽紛的大魚,翻了白色肚皮浮了上來,接二連三地,轉眼間滿潭俱是魚屍。

金遺龍忙扭首視下,只見無數大小怪魚、水蟲充滿了潭面,碧綠的清潭,也微微變了顏色,潭面上隱約有淡淡一層黑水,若不仔細,決看不出來。

應老頭子翹起大姆指讚道:“玉面飛戟,真有你的,老夫頭—次開了眼界,哈哈”

絕情娘子仍不感滿足,喃喃說道:“妖龍呢?怎不見出來?”

玉面飛戟兩眼緊緊停留潭上,神色之間有點緊張,他口中不得不先加敷衍道:“各位別急。由這些魚屍,可以證明我毒藥殺傷之力,那妖龍天生異稟,蟄居潭中達數千年,吸取日月精華,早巳成形,也許毒它不死,但在下相信,即使幸僥逃過一死,也難免有些損害……”

乾坤叟極快地附合笑道:“那妖孽已嚐到了僧人的內家罡氣,再吃毒水一攻,傷上加傷,不死也難逃吾等之合擊了。”

應老英雄取下穿雲箭,蓄勢以待。

玉面飛戟微笑道:“各位稍事準備,以防萬一不測!”當先將一對銀白色利戟摯在手中,灼灼注視潭裡的變化。

培英教主撒下一面漁網,只見絲絲相連,柔綿滑手,是厲害的外門兵器。

乾坤叟呵呵笑道:“老夫一向獨來獨往,就是遇上強敵,也是一雙肉掌,妖孽能將我手掌吞下,老夫死也甘心。”

玉面飛戟沉聲喝道:“別出聲!”潭面上已起了變化,圈圈水泡自潭底冒出,咕噥、咕噥,彷彿煮熟之水,極其細密怪異。

忽然,應老英雄率帶來的一群江湖好手紛紛哀呼,跌倒地上,兩眸翻白,竟昏死了過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疾速打量一週,只見眾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注視著潭面變化,雙方相隔數丈,稍有動靜,他立刻便知。

他廿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四十年,所見所聞,廣大精博,細細顧盼一眼,便查出手下之人所以昏死的原因。

他胸府極深,雖在危亂之際,仍不慌忙,雙手夾著平日最疼愛的兩位門徒,一言不發,迴向出巒奔去。

剩下一些江湖好手,氣息微弱,面如黃蠟,似已離死不遠。

玉面飛戟矍然忖道:“應老兒性貪好財,此刻竟自動放棄爭寶,退回山巒,必有他的動機。再者這些人死因未明之前,他竟不查不究,一聲不響,拔足就走,大反老兒平日的行徑,這事顯然不比尋常。”

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便朝眾人說道:“各位請猜應老英雄為何不告而別?”

乾坤叟道:“應老兒自覺黔驢技窮,捉襟見肘,無法與吾等相爭,是以知難而退。”

玉陰尊者搖頭說道:“不對,不對,恐是這些好手的死因使他動疑,向山上搜查去了。”

絕情娘子道:“我也認為應老兒穿雲箭看家本領無效之後,自感無力爭寶,遂打消除妖之念,不顧而去!”她對應老頭子印相最壞,頓了一頓又道:“應老頭子本是浪得虛名之輩,見機不對,就溜之大吉,當家的你說是嗎?”

玉面飛戟搖頭苦笑道:“應老兒胸府極深,我認為他無故退兵,必有他的其他預謀。”

乾坤叟不以為然,冷笑道:“應老子那身武功,老夫知道的最清楚不過,老夫敢說在場眾人都能在百招之內,將他斃於掌下,他敢妄使詭計,老夫首先將他毀了。”

玉面飛戟道:“現在不是討論武功強弱的時候,咱們須查明應老頭子撤退的真象。”

金遺龍居高臨下,把眾人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當應老兒屬下好手無故皆倒地死去的時候,他並未看見什麼,心中正自驚異不已。

應老頭撤退山巒,他也看見,並且不停地朝他注視,此刻山頭上的應老英雄竟探出半個頭來頻頻向山下注視,臉上一派怪異奇詭的神情,瞧得金遺龍更是大惑不解,莫測高深。

乾坤叟呵呵仰天大笑一陣,正想說話,臉色突然一變,彷彿遇見什麼足使他吃驚的事,步步向後倒退。

玉陰尊者揶揄道:“乾坤兄,你也想溜之大吉了?”話方說完,眼眸中突射出驚悸的光芒,身軀往後暴退。

乾坤叟極快地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肚裡,一霎那間,人已搖搖欲墜。

玉面飛戟疾步上前,將他身體扶住,耳邊只聽他喃喃低呻道:“快退,快退……我中毒了……中毒了……”

玉面飛戟腦海靈光一現,不禁恍然大悟,趕緊運氣自閉穴道,大聲招呼道:“娘子快退,此地有毒,不能再待,快!”

絕情娘子鼻孔隨風飄進一絲淡淡黑氣,登時頭暈目眩,眼睛所能見到的,盡是一片旋轉的山林蒼木,哎唷嬌吟一聲,即栽倒地上。

玉面飛戟發覺得早,及時封閉穴道,停止呼吸,是以獨有他未受毒氣侵入。

他疾走兩步,一把將絕情娘子夾在肋下,然後把乾坤叟也夾在臂端,提起真氣,往山上飛奔。

玉陰尊者臉色慘變,行不數步,忽感步履維艱,一個蹌踉跌在地上,全身虛乏無力,再也爬不起來,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悄然浮上心頭……

玉面飛戟從山坡上一洩而下,來到跟前,並不救助,先向他威脅似地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命在旦夕,有何遺事吩咐沒有?快說,在下不能久待!”

玉陰尊者眼眸一張,那精光已逝去不見,代之的是疲憊,倦勞的神色,呆滯地轉了一週,有氣無力地呻吟道:“玉面飛戟,我知道你有意思,罷了,你要將我怎樣,就……就怎樣好了……”

玉面飛戟冷笑道:“據說你有一部天陰玄經,上面記載各種陰毒絕世的武功,真有此事嗎?”

玉陰尊者心頭猛震,鼓足餘力一掌擊去,玉面飛戟舉手一格,便將他發出的勁力消去,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的功力不如你徒弟甚遠,且放尊重點,須知耗費真力,你死期愈快……”

玉陰尊者頹然道:“天陰玄經是我師祖秘留絕學,事關重大,不能給你……”

玉面飛戟道:“你以為死後天陰玄經仍安然存在嗎?”

玉陰尊者慘然道:“你要……就給你吧,但必須把我救出。”

玉面飛戟頷首道:“可以,”手掌一攤,道:“拿來。”

玉陰尊者眼皮沉重,像打個盹兒昏昏欲睡,玉面飛戟揚起手掌朝他上星穴一拍,玉陰尊者重又清醒過來,慘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羊皮匣子交給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迅速打開一翻,知是真品,不由笑道:“玉陰尊者真是個好朋友,我且救你一命。”

忽然,他收回手掌,詭笑道:“據說你還有兩顆上代遺傳的避火寶珠,我有點用處,希望你一併交出!”

說話時,眸中神光閃耀,左右盼顧一下,嘴角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玉陰尊者性命掌握在他手中,當然投鼠忌器,聞言暗歎聲,取出兩顆紅光燦然,晶瑩溫和的卵大珍珠交給了他。

玉面飛戟接過,藏於懷中,口道:“玉陰尊者請合上眼睛,我救你脫險。”

玉陰尊者依言將眼合上,玉面飛戟冷笑一聲,突然揚掌擊下,可憐玉陰尊者一代梟雄,竟連一聲也沒哼出,便死於玉面飛戟掌下。

玉面飛戟將他屍體抱入林木深處,然後拭去額上汗珠,反身奔向山頂。

在一塊青石背後,停止腳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真教教主對乾坤叟說道:“聽說太真教有個規矩,凡得到教中祖師神像便是一教之主,是真的嗎?”

乾坤叟吃了一驚,矍然反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玉面飛戟微笑道:“太真教主,你也太固執了,試想你中毒已深,萬一在下無能助你復原,教主崩駕,貴教豈不是立刻混亂起來?在下尋問這事,無非想幫你一個小忙,請你莫懷疑才好……”

乾坤叟頷首道:“兄弟真夠朋友,實不相瞞,吾教確有這個規矩。”

玉面飛戟靄然笑道:“教主中毒以後,可在心中選拔了繼承之人?”

乾坤叟搖頭道:“兄弟十分慚愧,若非閣下提醒,當真把太真教的大事耽誤了……我若有不測,決定把教主之位讓給門下首徒,希望你看我薄面,助我成全……”

玉面飛戟嘆道:“教主有託,敝人豈敢推阻,你放心吧,我玉面飛戟不是食信之人。”

乾坤叟乾咳兩聲,拱手道:“多謝閣下盛情,兄弟這裡先謝了!”

玉面飛戟身體一讓,笑道:“教主不用客氣,大家坦誠相見,都是自己人,這點小事,何足言謝。”頓了一頓,接道:“教主忘了一事,你那教主信符尚未給我,敝人怎能向貴弟子交代呢?”

乾坤叟猶豫了一下,終於從懷中取出一具神像交給了他,並深加叮嚀,道:“這是敝教信符,萬望兄弟善加保藏,莫為敝教主敵人得去!”

玉面飛戟點頭道:“在下理會得,教主放心。”眼眸放光斜瞧了絕情娘子一眼,見她皺眉閤眼面如紙,對自己這邊的話,似若不聞,暗地不禁快慰地笑了一下,說道:“教主好好休息吧……”

說著,拍了拍乾坤叟的肩膀,乾坤叟感激地一笑,然而,當玉面飛戟拍了第三下的時候,他的笑容倏然逝去,眼中射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玉面飛戟大笑道:“教主好好休息,在下要走了!”再度拍了他肩膀一下,乾坤叟眼眸一翻,從此一睡不醒了。

原來玉面飛戟拍他肩膀之時,暗參絕頂內家氣功,將他體內抵拒毒氣之力盡情摧毀,於是劇毒攻心,乾坤叟就一命嗚呼了。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陰尊者、乾坤叟殺害,並取得兩人暗藏的寶物,表面上卻不動一絲神色,可稱陰惡到了家。

絕情娘子默運真氣抵拒毒氣,到隨時隨地吃緊的境界,玉面飛戟匆匆走了過去,正待揚掌拍下,身後急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忙機敏地蹲了下來,頻頻問道:“娘子,你可好了一點?唉!真急死人……”

此時應老頭子垂頭喪氣走了過來,嘆道:“為了這妖龍,大夥損失慘重,悔當初不聽僧人之言,方有如今這種後果,唉……”

玉面飛戟暗想:“老兒真會裝死狗,適才發現毒氣,一聲不響,自個兒撤退躲避,讓大家受罪,居心可毒,你現在卻說這種話,真是該殺!”心中這樣想,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故意垂首長嘆,說道:“唉!不錯,當初若聽信那僧人之言,便不該有此慘重的下場,哎呀,乾坤兄,你也不支了,唉!應老英雄,咱們命大,下山後理該好好做幾件功德之大事……”

應老兒方想說兩句弔喪話,耳畔狂風呼嘯,一種怪聲飄來,不禁驚道:“不好,妖龍又作怪了。”

兩人四目,疾向山下瞧去,只見潭水湧漲,浪花滔天,那玉陰尊者與應老兒手下十數位江湖好手已吃大水捲入腹裡。

玉面飛戟暗舒一口氣,疾忖道:“如今天下便無人知道玉陰尊者死因之人了,他的天陰玄經足使我勝過金遺龍那狂小子。”

應老頭子道:“寶物雖然絕世珍貴,我已提不起興趣了,那妖孽與僧人搏鬥時噴出的毒氣,若有形者還好,今卻無形,時時可制人於死命,真厲害……”

玉面飛戟道:“在下真想回去,奈何矢在弓上,不得不發。”目光一轉,見絕情娘子睜開眼睛,不禁靄然問道:“娘子,你好些了麼?”

絕情娘子眼波瞬處,見巨浪滔天,妖龍又興風作浪,一種潛伏的餘悸,使她不由自主向後移動。

她嬌喘道:“快,快,扶我快退……”

玉面飛戟眼睛停留她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射出一股情焰,絕情娘子玉面微酡,緩緩垂下螓首。

玉面飛戟疾走上前,將她身體扶起,向後退了三丈多遠,絕情娘子低頭道了謝謝,重又合上雙眼。

玉面飛戟有意無意碰了她一下,姑娘眼睛一睜,只聽他道:“要不要把應老兒殺死?”

絕情娘子聽他說出討好的話,芳心微微一動,敏感到,應老兒一死,此地只剩下她與他倆人,以後的事……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嬌羞得仰不起頭來。

江湖上傳謠她淫蕩無比,實有些過分,誰知她此身仍是完璧呢?女兒家的嬌羞,有些時候難免發作。玉面飛戟看直了眼。

他開始重新估量她的為人了,他也憶起昨夜的事,他微微靠近了她,欲想調情,聊解寂寞,卻被她沉下臉孔拒絕……

那是羞恥的回憶,但因此也把絕情娘子人格的估量提高了不少。

在應老兒面前,他須顧著自己的臉皮,遂沉下心來,專心一致,打量潭面。

倏地,一聲鳴金巨響,一隻碩大無朋的壁虎自潭邊爬了出來。

蛟龍的原形清楚地落入眼裡,這樣一隻四腳蛇樣的怪物,誰相信它就是上古遺留的龍種?

應老兒揚聲叫道:“妖孽出潭了,神鷹當家的,你可有除去它的法子?”

玉面飛戟搖頭道:“別出聲,咱們瞧瞧看它到底被毒藥毒著了沒有!”

體呈銀灰之色,頭生金光燦然怪角的四爪蛟龍爬出水面後,便動用它的尾巴,一陣亂擊,遇者盡毀,但見樹折石飛,沙霧漫天,深谷雷鳴,宛如萬馬奔騰,聲勢好不驚人。

玉面飛戟喃喃道:“哈哈,中毒了,果然中毒了。”

他斗然明白,蛟龍所以爬出潭面,是因為他把毒水摻人潭水裡,使它無法蟄居下去,只有爬出深潭了。

但,玉面飛戟只有伏虎之法,卻無傷虎之力,正六神無主,目光灼灼見蛟龍橫行岸上,內心十分焦急。

倏然,南方山巒上有人龍吟般長嘯一聲,緊跟著一條白影,一洩而下,朝蛟龍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矍然自語道:“嘿!好傢伙果然有一套,怪不得敢發言奚落乾坤叟等人!”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向蛟龍奔去。

絕情娘子美眸閃過一片憐惜之色,自語道:“冤家,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了不得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冒險犯難呢!”

僅僅片短光景,那條矯健的身影已距離蛟龍不遠,他忽然一頓,就在當地一塊青石上停立著。

玉面飛戟奔將過去,又匆匆折返回來,口中冷笑道:“欲得奇寶,就須付出一番代價,吾才投有那份閒情來幫你的忙。”

他希望白衣人一去不回,有如昔年燕太子送荊軻一樣,留給後人一首詩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體軀龐大的四爪蛟龍無法在龍王潭立足,一股怨怒全發洩在林木巨石上,但聞轟隆之聲,天崩地裂,西面山腰被毀成平地,山頂泥土沙石齊向山下掩落,那白衣人拔起六、七丈高,宛如巨鶴,卻又比巨鶴靈巧,兩晃三掠,便與蛟龍對了面。

蛟龍怒吼沖天,白衣人也怒嘯而起,兩種不和諧的暴音在蒼穹遊走不休,形成刺耳的怪響。

白衣人與它距離太近了,從極遠的地方觀去,簡直幾乎是面面相貼。

絕情娘子哎呀叫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是傻瓜,你有幾條性命可丟啊……”

玉面飛戟聽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沉聲說道:“你一定跟他是相識,你別再騙我了……”頓了一頓,兇狠地說道:“那天夜裡,你騙我沒找到他,其實你早已跟他串通了,你說,你說,我猜得很對吧?”

絕情娘子身中劇毒,內功盡失,被他用力一握,幾乎痛得叫出聲來。玉面飛戟扳起臉孔說話,她與他毫無一點關係,只是志趣投合,合成一道,她以一幫之主身份,當然不能失去威嚴。風目一挑,美臉頓時繃了起來,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向我問話,若要言和,速速放鬆你的手,但要翻臉,日後各瞧各的,姑娘不在乎你的神鷹幫,哼……”

玉面飛戟臉孔一緩,鬆開手掌,短短道:“我一見你與他是認識的,便忍不住衝動起來,請原諒我的慶態,這算不了一回事,我只想問問你與他相識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太……那個就行了。”

絕恨娘子怒道:“什麼?哪個?你話說清楚點!”

玉面飛戟苦笑道:“對不起,我又說錯了。”

絕情娘子冷冷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了,告訴你,要翻臉,姑娘隨時都準備著,你不要想得太簡單。”

玉面飛戟道:“是的,是的,我無心與你翻臉,請別說這種不和諧的話。”

絕情娘子漠然一笑,不再理他。

玉面飛戟見她掉過頭,又去望那白衣人,心中湧起一股酸意,暗地裡決定了一個計劃,嘴角邊又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知何時,應老兒已離開現場,玉面飛戟呸的一聲,暗中說道:“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蛟龍等白衣人靠近,突然揚尾掃去,尖銳的風聲,老遠便送了過來,白衣人清嘯一聲,斜斜飛起六、七丈高,竟用僧人那一套,在巨尾擦身而過之際,倏然一掌按在巨尾上。

砰的一聲大響,巨尾往旁落下,打折了一株合抱大樹,濺起無數碎石泥土。

雖然白衣人功力不如僧人,但能夠一掌將蛟龍巨尾打歪了方向,這種功力,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蛟龍呵的一聲仰天噴了一圈白氣,隨風化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絕情娘子有意氣氣玉面飛戟,故裝驚慌之態,揚聲大呼道:“兄弟小心呀!”

白衣人怔了一下,幾乎吃它毒氣噴中,一個疏忽,立居下風,但見金光閃耀,巨尾叭叭連掃,攻得白衣人此起彼落,閃避而已。

白衣人肝火甚旺,怒嘯沖天,蛟龍巨尾掃來他竟不閃不避,硬生生揚起雙掌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劍眉一揚,冷笑道:“好小子這是自尋死路了!”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白衣人身形離地而起,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拋出三丈多遠。

玉面飛戟赫然大笑道:“喂,朋友,你輕功著實不錯呀!”

絕情娘子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光會諷刺人家,自己有膽,不妨也去試試看。”

玉面飛戟道:“勇有大勇小勇,這僅是匹夫之勇,在下不屑為之!”說罷呸地一聲,輕蔑之色立現儀表。

絕情娘子芳心氣極,說道:“你是中原第一高手,竟說出這種話來,不怕江湖中人見笑嗎?”

玉面飛戟星目放火,搶前一步,狼狽說道:“你再出口毀謗我,休怪我將你斃於掌下。要知,此刻四處無人,你死了誰也不會知道。”

話才說完,身後密林裡突然傳來一種女子清脆的口音,說道:“玉面飛戟,休得欺負吾姊,絕色娘子,絕緣娘子來也。”

兩條纖巧的影子飛掠而來,玉面飛戟疾速一瞧,只見兩位一紅一藍裝扮的絕世美人白天而降,美眸圓睜,挑眉帶煞,彷彿十分氣惱。

絕情娘子芳心大寬,嬌喊道:“兩位妹妹快將你們的解毒丹取來,姊姊中毒已深了。”

兩位俏麗少女恨恨盯了玉面飛戟一眼,才由那一身大紅裝扮的絕色娘子取出一顆解毒丹,給絕情娘子服下。

絕情娘子長舒了一口氣,獨自閉目運功,再不理身外之事。

絕色、絕緣兩位三花幫首腦現身之後,便將絕情娘子裹在中央,蓄勢以待,真像以為玉面飛戟會攻擊絕情娘子似的。

玉面飛戟笑道:“兩位娘子請息怒,在下說著玩的,何必又認真?”

絕色娘子兩隻勾魂引魄的眸子微微瞥他一眼,瑤鼻裡輕輕哼了一聲,說道:“玉面飛戟是武林高人,即算開玩笑的話,吾姊妹也不敢不聽!”

絕緣娘子默運內功,由掌心透出一股熱流,緊貼絕情娘子背後,助她行功退毒。

玉面飛戟心知再說下去,反而不妙,遂假裝糊塗,哈哈乾笑一聲,扭首注視遙遠與蛟龍搏鬥的白衣人。

白衣人動了真怒,避過毒氣後,雙足一登,又拔起七、八丈鬲,半空中,雙掌往外一推,打出兩股沉猛的掌風。

蛟龍三角巨首微微一擺,掌風便擊在地面上,硬把地面打出一個尺餘深遠的窟窿。

要知,蛟龍體軀龐大,頸子足有兩丈多長,稍微一擺,就等於普通武功中人退開兩丈餘外,是以白衣人凌厲的掌風始終擊不中它的怪頭。

絕色娘子美眸透出驚詫之色,自語道:“嗨!這白衣人是誰,武功簡直嚇死人……”

一股酸意又悄然在玉面飛戟心中升起,冷笑道:“問你姊姊吧,絕情娘子與他交情不惡,必定知道他的來歷!”

絕情娘子突然睜開眸子,其中隱約透出閃耀的神光,顯示她功力已恢復大半,劇毒快除盡了。她向絕色娘子道:“妹妹別聽他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聽她如此一說,絕色娘子不禁又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小嘴一呶,露出輕視的神色。玉面飛戟再難忍耐,大聲說道:“要翻臉,大家就翻臉了好哩,老實說,合你們三人之力,還未必能迫移在退一步,不信不妨就試試看。”

豈料,三位娘子聽了一點也不動氣,絕緣娘子冷冷笑道:“當然嘍,你是中原第一高手,高坐武林第一把交椅,我們姊妹算得了什麼!?”

玉面飛戟氣極而笑,心想:“鬼丫頭舌尖嘴利,若不瞧在想利用你們一次份上,不把你們舌頭割下來才怪呢!”心中忖量之下,心緒頓時平定,朗聲笑道:“絕緣娘子口才真好,在下十分佩服,哈哈……”

倏地,一聲怒吼劃破岑寂長空,四人不禁同時扭首視去,只見那白衣人已高高坐在蛟龍怪首之上,雙手出力拔著那隻金光燦然的怪角。蛟龍痛苦之餘,張口連噴毒氣,可是白衣人高居它頭上,卻絲毫噴他不著,徒負奈何之至。

這一眼,使玉面飛戟冷汗涔涔而落,內心突升起一股寒意,彷彿他的武林尊位頃刻間便由那白衣人搶去似的,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也自變色,驚異不已。

白衣人傲嘯一聲,大喝一聲“起”,那隻獨角忽然離開了蛟龍的額角,蛟龍大吼一聲,用盡生平之力把頭往左一擺,白衣人身體失去了憑籍,頓如脫弦之箭,飛出七八丈遠,跌飛至古松枝丫上。

他反手一撈,竟把身體平穩了下來,接著輕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蛟龍失卻了怪角,也彷彿像巨力離開了它身體一樣,數千斤重的體軀,失去了支持,心想作怪,也由不得自己了。

它龐大的銀色肚皮便重重地擱在山石上,雖然它的外形仍是駭人,但只是一副空虛的殼子,毫無能為了。

天生萬物。端的奇妙,厲害的東西終有它的缺陷,如果它沒有缺陷,無物相剋,這世上不是顯得更悲哀了嗎?

白衣人突然一舉手中怪角,一片金光照耀大地,映顯得四周景物,如蒙上一層霞光,只見他引腔發笑,笑聲如雷,許多時候的捨命搏鬥,似乎並沒損害到他一毛一發。

結果,他仍與上次一樣,快快折返,因途中他曾考慮了一下,尚未決定自家是否是白衣人的敵手,尤其在他得到奇寶支持的時候。

在三花幫娘子面前,丟人現醜就等於毀了他一生英名,思慮之下,還是忍氣吞聲為上,至少,他武林第一交椅的名望還不致付諸流水。

白衣人將怪角把玩了一陣,便高嘯一聲,反身向這裡奔來。

絕色娘子玉面泛起緊張之色,回顧絕情娘子道:“姊姊,他來了,可是要跟咱們說話?”

絕情娘子道:“不一定,此人年紀輕輕,脾氣卻怪得出奇。”

絕緣娘子問道:“姊姊,他叫什麼名字?”

問這話時,玉面飛戟也回過頭來,傾聽絕情娘子回答,絕情娘子冷笑一聲,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他,只知他自稱是金遺龍的師弟!。”

聞言,玉面飛戟臉色一變,一對利戟悄然解了下來,取在掌中,蓄勢以待。

白衣人先在南面山巒上停留了一會,玉面飛戟猜想他必有同伴在旁,而那同伴也非等閒之輩,心情不禁緊張了起來。

首先,一個適中的身材,一張奇醜的臉孔映人眾人眼簾,玉面飛戟灼灼向他注視,發現白衣人這張醜陋的臉孔並非他原來的臉孔,因為他臉上塗染著一層乳白色的樹脂,至於他的廬山真面目,卻無從得知。

絕情娘子嬌笑著走前一步,說道:“兄弟久違了,哎呀,你的臉孔幹嘛塗上一層骯髒的樹脂?……”

“真是怪人!”絕色娘子、絕緣娘子芳心嘀咕不已:“無緣無故,把臉孔塗上樹脂,虧他想得到,做得出來……”

白衣人朗朗長笑,道:“我塗我的臉,管你們什麼事,見面就嘮叨,真討人厭!”

絕情娘子並不生氣,嬌嗔道:“兄弟,你難道是神人,連說一句話都不行嗎?”

白衣人沒再理她,徑自在山石上一坐,這個舉動使玉面飛戟十分欣悅,彷彿他對絕情娘子的不悅,氣怒,在這微小的舉動裡,得到不少的補償似的。

白衣人懷裡鼓鼓漲漲的,隱約透出紅光,顯然是那隻蛟龍獨角的光芒,玉面飛戟不禁多望了兩眼,雖不至於想佔有它,但至少也希望看個清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衣人忽抬目望他,稜稜生光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玉面飛戟勉強擠出一臉昂然不懼的笑容,說道:“朋友有何指教,儘管說來,在下能力所及,定不會使你失望,哈哈……”

白衣人短短問道:“你叫玉面飛戟嗎?”

這問話十分不禮貌,玉面飛戟心中不悅,但對他功力莫測高深,怒容也不便現在臉上,朗聲笑道:“不錯,玉面飛戟正是在下,朋友有何指教?”

白衣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金遺龍的師弟!”說著,朝絕情娘子瞥了一眼,指著她道:“她一定告訴你了,若我猜想不錯,你該早巳準備好了一番適當的答話!”

“不錯,她已將閣下的來歷告訴敝人了,現在敝人斗然尋問一句,閣下是問釁尋事來的嗎?”

絕情娘子插口道:“兄弟,別聽他的,我沒告訴他,是他聽了我向妹妹們說的話,方才知道的!”

玉面飛戟俊臉一紅,怒目盯她一眼,低哼一聲,忍住了這口惡氣。

白衣人道:“我不管這個,反正我的身份讓你知道就是了,至於我師兄與你的一點宿怨,我可撒手不管。但你屢次殺害查訪我師兄下落的俠義人士,我卻不能袖手旁觀。我出道時即奉師命,維護武林正義,你所做所為,顯已觸犯了我的規章,公道是非討不可的!”

玉面飛戟大聲笑道:“朋友真是少年英傑,有話便說,令在下折服,但在下自忖可算武林成名露臉的人物,讓在下反問一句,對於你所稱,在下殺害俠義人士事中,你可曾親眼目睹?”

白衣人冷笑道:“這是一樁無頭公案,但我相信是你乾的。”

玉面飛戟道:“在下已經說過,在下既然在武林之中算個人物,就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譽,故然在下有錯,萬人都可指責,但是在下自問未做愧對良心之事,你含血噴人,冤枉在下,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此了事!”

白衣人赫然大笑道:“玉面飛戟,你還不認錯?”

玉面飛戟怒道:“在下不是輕易可以侮辱的,朋友,請別在在下面前耍花槍,拉破了臉,大家不好看。”

白衣人道:“好極,就算此事不是你乾的,但五年前那姓沈的官家少女被辱之事,卻與你脫不了關係,玉面飛戟你說是嗎?”

說到“你說是嗎?”四字,他的語調突然提高許多,一種莫名的憤怒自語音裡流露出來。

他已料定,姓沈的官家少女是荒山中撫養自己長大的媽媽,於是他懷念的情感變化為力量,沉聲喊了出來……

玉面飛戟沒有回答,兩道湛湛目光倏然注視絕情娘子臉上,那意思像似在說:“嘿,絕情娘子你心毒,竟將此事告訴了他。”

絕情娘子微感不安,別過頭去,芳心卻在嘀咕:“奇怪,他怎知道此事,我並沒有說給他聽啊?”

其實,那是他自家竊聽而去的,玉面飛戟竟將一股怨毒投於絕情娘子身上。

一霎那間,煞機陡起,正想舉掌劈下,耳邊已響起白衣人嘹亮的語音。

“玉面飛戟,你快回答我的話呀,你心虛了嗎?”

玉面飛戟抑制動盪的情緒,沉聲問道:“閣下是她什麼人,若無一點關係,你憑什麼追查此事!”

白衣人道:“她是我的娘”

玉面飛戟突大聲笑將起來,一股怨情飄然而逝,半晌才諷刺道:“朋友,在下枉活了三十多年,尚未聽說過有這種怪事,一個廿六、七歲的姑娘竟做了廿餘歲少年的娘,哈哈,你別再笑煞我了……”

白衣人怒道:“她一手將我撫養長大,我不叫她娘,叫她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呸,自己不要少見多怪!”

絕情娘子道:“噢,原來如此,你先不把話說明,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白衣人回頭叱道:“你少說廢話,此地無你插嘴的餘地。”

絕色、絕緣娘子紛紛拉了她衣角一下,低低說道:“姊姊,此人可惡,咱們合力將他毀了好麼?”

絕情娘子幽幽一嘆,搖頭說道:“算了,妹妹,這冤家不知跟姊姊有什麼緣份,總覺不忍傷害於他,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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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7: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鳩面老

絕色娘子驚道:“不好,姊姊鍾情於他了。姊姊,世上都是些虛情假意的人,你何苦又自作多情作繭自縛呢!”

絕情娘子輕輕說道:“妹妹,別取笑我了,讓我靜一下,我心裡亂得很!”

絕色娘子、絕緣娘子大感意外,面面相覷,眸中都透出訝愕之色。

玉面飛戟沉聲說道:“不錯,在下曾冤枉了她,其實,那天夜裡,看不真切,以致鑄下了大錯,在下並非故意,無心之過,人人皆有,你也不必記恨於我!”

白衣人冷笑道:“話怎能這樣說,你可曾想像到一個清白的少女受辱之後,她一生的幸福便完全斷送了?”

玉面飛戟道:“是非恩怨,是在下造成的,自由在下一人了斷。你是旁人,不容插足!”

白衣人嘿然道:“如果我一定要插足一管呢?”

玉面飛戟劍眉一軒,沉聲道:“那就是在下與你手下見真章。”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既然如此,就讓你瞧瞧我的功夫!”說著身體倏然站了起來,兩足一晃,腳步踏天罡,短短喝道:“準備好了嗎?”

玉面飛戟也知遇上強敵,笑容一收,道:“請吧。”

一場大戰,就在瞬息之間,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心知兩人針鋒相對,不免一戰,便相繼走開,騰出一塊寬闊的場地。

這一戰,事關玉面飛戟一生英名,非同小可,表面含笑而立,內心卻十分緊張,萬一不幸輸了半招,他武林中第一高手的寶座,便得拱手讓人。

白衣人道:“用掌抑用兵器,你選擇一下。”

玉面飛戟道:“隨你的意思,在下沒有意見。”

白衣人道:“好吧!咱們就用兵器一決雌雄!”右掌往懷裡一探,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絕情、絕色、絕緣娘子不禁睜大了眼睛,心想:那是什麼武器?這人的確怪異極了,竟以辛苦得來的寶物權當兵器使用。

玉面飛戟微微一怔,迅速取出一對銀色利戟,短短說道:“朋友請發招!”

白衣人也不客氣,手腕運勁一抖,倏然一種虎嘯龍吟的聲音響起,一片金光劃過山川大地,一種懾人的威勢,駭人聽聞。

真力一運,急走兩步,來到玉面飛戟面前,突然一角揮去,右掌疾向他上盤劈下。

這一出手,就不等閒,身形一閃,金光刺目,呼風喊雨籠罩而來,左掌也突然一變而三,疾點玉面飛戟期門、氣海、百促要穴。

這一變之後,似乎知道對方一定運指來扣,招式未盡,又再翻出一掌,向他曲池穴擊去。

行至半途,銀光暴閃,從中劈下,獨角往外一撤,掌指猛地一橫,反扣玉面飛戟脈門。

白衣人一出手就連換四招,根本就尚未遇到對方出招。

這種速度,功力,見所未見,委實使三花幫娘子大開眼界。

玉面飛戟想不到他出手之快,自己尚未把銀戟使盡,他已連換四招,每換一招,都摸準自己心意一般。

心中陡地一震,暗忖道:“看他一定是向自己在示威,好叫自己全力施展……”又暗忖道:“他是誰?芸芸武林之中,難道又崛起了新人?”

忖思中,身形電閃,步踏七星,目注天空,準備不再試招,一上手便施展絕世戟法,將對方擊敗。

因為白衣人露了一手四換法,使他心中有數,知道不用本身之修為造詣最深的絕招全力一搏,必難獲勝。

於是,他平舉著銀色利戟,全神凝視對手,一動不動。

這種以靜制動之法,最令人困惑的,是玉面飛戟採用敵未動,我先動之策,忘記對手輕功也不弱,這種戰法,就如互較輕功,較弱者當場立敗。

白衣人臉色漸漸凝重,似乎已探知玉面飛戟敵一動,我先動並非理想中那麼簡單,在使用此法,他一定有出類拔萃的獨門制敵絕學。

抑或,玉面飛戟決定捨命相拼了。

白衣人揚起手中金光閃閃的怪角,默默想了一會,場中立刻出奇地寂靜下來。

他心中暗想:“媽媽撫育自己成人,恩比海深,如果失手落敗,有何面目回山見她,又有何面目對天上爹爹英靈……”

想到這處,不由豪氣大增,雄心勃發,雙目炯然放光。

身形微動,倏然揚起手中獨角,猛擊而去。

玉面飛戟一動不動,待怪角離身三寸之際,忽然長吸一口真氣,胸腹之處,暴凹四五寸深,一片霞光呼嘯而過,一錯掌用利戟反手擊去。

白衣人獨角一撤,正與銀戟碰個正著,只聽格地發出一聲怪響,兩人陡覺一震,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白衣人不想暴露身份,是以空懷許多絕學,故未展出,因為在葛嶺山上,他曾與他比鬥了一招,他的絕學是他所熟悉的。

玉面飛戟額角滑落兩滴汗珠,手掌緊緊握了一下,聚足七成功勁,拂出一掌。

白衣人舉掌一格,玉面飛戟突然向前邁進一步,一對利戟脫手擲出。

這一記毒招,神奇毒辣,白衣人做夢也沒想到,不禁手慌足亂……

絕情娘子驚叫道:“不好,這是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

原來玉面飛戟排成敵未動,我先動的策略,是為了發出這一記毒招作準備,毀滅強敵先著。

“殘金毀玉”是七鼎戟法中最後一式絕招,也是最毒辣的致命絕招,使敵人在慌亂之下,措手不及,傷於戟下。

他出道以來,只用了三次,第一次順利地殺了七禽怪俠,第二次殺了武魄蓋梁山,第三次毀了金面道人,施展“殘金毀玉”以來,無往不利。

這一次是第四次,他有自信,對手不死即殘,決難脫險。

白衣人猝不及防,臉色大變,電光石火霎那間,一對銀光閃亮的利戟已呼嘯而來,離他已不及三尺。

玉面飛戟極快地想起了七禽怪俠、武魄蓋梁山及金面道人等武林絕頂高手的死像,不禁長長地冷笑了一聲。

白衣人危在旦夕,千鈞一髮的當兒,獨角一擲,擊向一隻銀戟,身形疾旋,口中龍吟般大吼一聲,噴出一股罡風。

只聽“噹噹”兩聲,一隻銀戟被獨角擊落地上,另一隻卻被他疾運起的內家吹罡之氣吹斜了方向,與他擦身而過,間不容髮。

白衣人僥倖脫出大難,自家也嚇出一身冷汗,淡然說道:“你這種招式有欠光明,你身為中原一流好手,比鬥時不擇手段,只想擊傷敵人,由此一端,即可知道你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玉面飛戟疾忖道:“難道他武功在七禽怪傑等人功力總和之上?或者,自家久未使用‘殘金毀玉’毒招,威力已大不如前?”

白衣人見他不答,心中怒火上衝,突然欺上前,一把抓起了怪角,向他天靈蓋猛力箍下。

玉面飛戟冷笑一聲,倒退半步,雙掌用力一搓,掌心之處透出一股吸力,將一隻利戟吸入掌中。

正待出手攻敵,急見白衣人一個蹌踉,向旁跌去,不禁一怔,手腳頓止。

白衣人心裡有數,適才情急之餘,拼著紫陽真氣,強用吹罡之氣擊落一戟,內力消耗過巨,是以運氣之下登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絕情娘子急掠而來,伸出纖纖手掌攙扶著他,問道:“兄弟,你受傷了嗎?”

說話時,剪水雙瞳默默含情,注視著他醜陋的臉上,玉面飛戟星眸放光,走前兩步,昂然說道:“三花幫主,你意欲與在下為敵麼?”

白衣人悶哼一聲,摔脫絕情娘子的手掌,大聲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由我自己了斷,你別多管閒事!”

絕色娘子忍耐不住,身形一層,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一翻玉腕,發出兩股凌厲大力,向白衣人擊下,口中嬌叱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姑娘恨死你了。”

白衣人斜退三步,朗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遠一點!”

手掌一揮,一片眩目霞光沖天而起,絕色娘子身形方自落下,忽感全身火熱,如同煮水澆身之時,產生的一股勢力,非人力能忍受的。

絕情娘子靠近他,雖未正面接受那隻怪角,也覺火熱難當,彷彿置身煮水之中,芳心驚怔交加,不覺撤身後退。

她喃喃說道:“難道玉面飛戟內功比我高出許多,否則他與他交手之時,怎不覺如何?……”

又道:“不對,他亦是人,普通的感覺絕對有的,也許他身懷有避熱之寶。”

玉面飛戟驚想道:“不錯,我身上藏有兩顆避火寶珠,那是玉陰尊者的東西,她怎知道?”

也不顧細究,銀戟一揚,揉身上進。

他深知白衣人為抵擋自家“殘金毀玉”毒招,內功損耗極大,一時難以復原,怕時間拖長了會不利於己,是以稍怔之後,便搶先發動攻擊。

白衣人一角揮去,“錚”的一聲,退了一步,玉面飛戟大喜欲狂,縱身直上,呼呼呼一連擊去三掌,踢去四腿。

白衣人散亂地招架著,只感萬鈞壓力緩緩迫來,不由手忙足亂,捉襟見肘。

突然

絕情娘子美眸圓睜,驚語道:“咦,玉陰尊者不是中毒了,怎的恢復那麼快?誰救他的?……奇怪!”

此言一出,玉面飛戟猝然撤回手掌,大喝一聲:“慢來,待會再鬥!”白衣人冷笑一聲,停手不動,這正是他求之不得。

他立即運功,調息真元,以期恢復原先的功力。

玉面飛戟順著絕情娘子的眸子視去,只見對面山坡上兩條人影,疾向妖龍縱去。

他目光犀利,一合再睜,對山景物已歷歷在目,只見後面飛掠之人正是培英教主玉陰尊者,心頭陡地一震,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鬼神,這次卻親眼目睹,自信心不禁動搖起來,一股可怖的陰影悄悄襲上心頭,輾轉自語道:“我親眼見他被浪花捲入腹裡,難道說他中了我散氣之法,再吃毒水一溺,仍然能活下去?”

那兩條灰影已奔至蛟龍身邊,兩人遂在龐大的蛟龍屍體四周轉繞著。

玉面飛戟心知玉陰尊者復活的奇事決與那瘦長的陌生人有關,不覺灼灼向他注視。

遠遠地看不真切,只覺此人滿頭白髮,身體頎長,比起玉陰尊者還要高出一個頭來,但體軀瘦如竹竿,隨風搖擺,卻非沉穩的玉陰尊者可比。

瘦弱老人腳步一停,一張鳩形怪臉便落人玉面飛戟眼中,只見他尖尖銳面,兩眸深陷,顴骨高聳,鷹鼻兔唇,醜陋之絕。

但那人眸子閃爍的稜稜青光,卻老遠地就令人發覺了。玉面飛戟暗忖:“如此一個醜怪老人,江湖之上,似乎沒有傳聞,他是何人?”

只聽玉陰尊者陰笑道:“師傅,蛟龍獨角已失,一定是那玉面飛戟小子乾的好事,除他之外,沒有人能辦到的!”

聽他這樣一說,玉面飛戟非但不感欣悅,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暗忖道:“不好,玉陰尊者一向目中無人,此刻竟一反常態,恭恭敬敬地稱那怪老人師傅,則怪老人的能耐可想而知……”

絕情娘子訝然道:“原來玉陰尊者拜了新師,怪不得能活下去了……”

玉面飛戟低聲喝道:“別出聲。”

絕情娘子怔了一下,見他一臉驚容,暗地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只見那鳩面老人道:“玉面飛戟所用的兵器是一對銀戟?”

玉陰尊者頷首道:“不錯,當今武林只有他一人使用銀戟。”頓了一頓又道,“師傅,這傢伙陰毒極了,謀財不說,還要害命,徒弟差點冤死九泉。”

鳩面老人道:“你別生氣,我自會找他算帳的!”

白衣人冷哼一聲,轉首注視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被他瞧得俊臉紅一陣白一陣,只差沒怒叫出來。

鳩面老人又道:“這小子一雙銀戟使我想起四十年前一筆血恨,那長白山鐵背龍也使用銀戟的,鐵背龍令我一生晦暗,我再次出山,決不饒他。這小子既然使用銀戟,必跟那老兒有所關連,待會尋他一問便知,若是……嘿嘿……”他連連冷笑數聲,一種陰沉的怨毒,從冷笑聲中透出。

玉面飛戟臉色大變,眸中閃過一片驚色,怔怔木立,彷彿鳩面老人的一番言語,使他魂飛膽裂,恐懼莫名。

誰也不知道他出身長白山鐵背龍一脈,他極少提起師門,如今那鳩面老人將他師傅抖露出來,他師父逝去多年,與鳩面老人間的仇怨,顯然是筆陳年舊帳。

鐵背龍的一身武功,玉面飛戟自今猶覺相差甚遠,見鳩面老人自稱再次出山,且面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不禁心頭猛震。

玉陰尊者道:“徒兒一切由師傅做主便了,那部天陰毒經取回之後,就算做徒兒的給師傅一點孝敬,還請師傅不見棄的好。”

鳩面老人緩緩說道:“你既已拜我為師,天大的事,也由我做主,儘管放心好了。”

原來這鳩面老人,倒真確有一番來歷。

此人幼年聰慧異常,雖為山樵之子,卻有爭雄武林的決心。

他故居是長白山麓附近的空空嶺,空空嶺為關外聖地,每年每月皆有武林中人前往比武,於是他溺於各派武術精華,無師自通,十四歲便練成了一身絕藝,至十七歲時已是崛起長白山的後起之秀。

長白飛龍逝世後,崇高的位置便落在鐵背龍身上,鐵背龍此時方廿有餘歲,少年得意,不可一世。

一山二虎必有爭執,鳩面老人正值飛跋揚扈,不可一世之時,自然而然地存下一斗鐵背龍的雄心,於是一場比鬥展開,鐵背龍輸了半招,自覺壯士無顏,留言而去,自此之後,日夜匪懈,閉門勤練長白飛龍遺留的絕世武功。

葉落月現,寒暑互易,廿年晃眼便過,鐵背龍再次踏入江湖時,頜下已滿是斑白的鬍髭了。

鳩面老人也不例外,但多年的養尊處優,使他腦滿腸肥,儼然是一位鉅商富賈。

在脂粉叢裡,究竟消磨壯志的剛力,鳩面老人武功雖未放下,但進步緩慢,與鐵背龍一勤一惰,直是天壤之別。

在一場約鬥中,當著萬千關外好手面前,鳩面老人方度過了五十招,便敗在鐵背龍手裡,鐵背龍久年積怨,傾瀉而出,眾目之下,把鳩面老人罵得一文不值。

鳩面老人原在關外武林中頗有地位,受到這樣的侮辱,比斷頭流血猶有過之,他悲壯地灑了兩滴淚水,悄然而去,於是,關外不再見到他矯如神龍的影子了。

他走訪名山大澤,始終不遇異人,暗含一股哀怨,幾乎投潭自盡。

夢裡,他經常矍然醒來,因為鐵背龍手持銀戟,冷眼瞅他的神態,時常侵襲著他。

偶然,發現龍王潭浪濤洶湧,潭水波動,似有妖怪蟄居。

有妖必有寶,他聰明人,心中一動,便留意山中一草一木。

一月後,終於發現一處幽洞,直通潭底,決心暗下,摸索進去,從此一心一意注意妖怪的動靜。

但蛟龍蟄居千年,已成氣候,除之不易,鳩面老人便採取待機而行之策,密居洞內,勤練武功。

四十年湖水仍一碧如泓,他頭髮卻已霜白,仇怨須報,一股精神,使他忍耐了忤逆艱鉅的環境,練就了一身武功。

正待出洞報仇,恰巧玉陰尊者飄然而至,鳩面老人見他心性陰鷙,極合自己的脾胃,便用靈藥救了他一命。

玉陰尊者命中註定不死,在氣毒攻心之際,忽被潭水捲入腹裡,潭水經玉面飛戟毒藥摻入,其質已變,劇毒非常,連千年妖龍,也被迫出。但玉陰尊得因此以毒攻毒,陰錯陰差,反而脫難。

他知鳩面老人的來歷之後,心中大為所動,決心拜他為師,助自己報復一箭之仇,並將培英教扶起,以鳩面老人一身武功,不難震動武林,他直接間接也可獲益不淺。

一師一徒,破洞而出,意在殺斃蛟龍,並活擒玉面飛戟,毒加處刑。

哪知,蛟龍已死,玉陰尊者便將這事往玉面飛戟頭上一套,玉面飛戟心謀不軌,活該因果循環,有此一難。

只聽鳩面老人道:“走,找他去。”

兩條身影流星也似在樹梢上起落,尤其那鳩面老人輕功更是了得,只見雙手微微向後推,人便如飛一般,臨空子飛而起。

玉面飛戟顧不得等白衣人再鬥,冷笑道:“你自稱是金遺龍師弟,跟太湖幫脫不了關係,告訴你一事,貴師兄太湖幫中的一員好手鐵公雞,被三花幫擄去,是非曲直,問絕情娘子一聲就明白了,在下無空奉陪,有暇再鬥,再見了。”

足尖微點,拔起五六丈高向山坡下奔馳而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自語道:“奇怪,你怎知我師兄是太湖幫領導人物?”

絕情娘子叱道:“你胡說八道,姑娘決未擄鐵公雞其人!”

但玉面飛戟也飛奔下山了,白衣人冷冷一笑,疾走向她三人,沉聲說道:“我師父不在之時,一切由我代理,絕情娘子,閒話少說,速請交出鐵公雞來。”

絕色娘子搶先道:“我姊姊已說過,三花幫並無擄劫鐵公雞其人,你難道是聾子嗎?”

白衣人嘿然道:“你罵我是聾子,首先還個公道來。”這時,他內功調息已畢,力勁全然恢復,再進一步,狠狠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與我作對之人,皆應受到制裁。”

說著,匆匆收起龍角,一掌拍去。

絕色娘子一挺而起,玉腕一翻,倏然扣下,白衣人手掌一斜,靈蛇般由正面轉向斜面,五指箕張,疾抓而下,又是一招二式。

絕情娘子不得不被迫使出手掌迎上,兩掌相接,碰的一聲,強弱立判,白衣人穩如山嶽,絕色娘子卻向後退了三步。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堂堂一位幫主,竟接不了我一掌。”說罷再進一步,翻腕抓去。

絕色娘子殺心一轉,倏然拔起三丈多高,打出一記掌風。

絕緣娘子也撤出長劍,但見一片青光,閃耀而出,刺骨寒心,一個窈窕的影子在青光中穿梭,疾射而去,出手便是連環三絕招,直把白衣人迫得退了半步。

絕情娘子恨聲道:“冤家,你……好,大家都翻臉不認帳……”

美眸之中突然射出一股令人眩迷的神采,隱約見到許多裸體少女,翩翩妙舞,蕩人心魄。

白衣人漫不經意地瞥她一眼,見她滿面冶蕩,眼角含春,心神不禁一震。

他避開她的注視,反身攻向絕色娘子,但奇怪的,絕色娘子也停止動手,默默凝睇著他,美臉上盡是柔水溫情。

他極力收攝心神,一掌向絕緣娘子擊去,絕緣娘子業已收劍止步,默默注視他,對他凌厲的掌力晃如不覺,白衣人不願殺無抵抗之人,便撤回手掌。

他彷彿已知三位麗妹已展開厲害的殺手,勾魂大法,匆匆屈膝盤坐,以目觀鼻,對她三人冶蕩的引誘,置之不理。

絕情娘子蕩笑一聲,慵散地呼道:“兄弟,你真像人定的僧人呀,嘻嘻……”

一種無形吸引力緩緩迫來,白衣人禁不住睜開星眸,他怔了一下,忽被她眸中似曾相識的神色感動了一下,他想:“對了,自家誤會她了,玉面飛戟陰謀詭計,施用反問之計,自家千萬不可上他的當。”

絕情娘子秋水為神,一瞬不瞬注視他,口道:“真的,我不曾擄持鐵公雞。”

白衣人道:“是的,都是玉面飛戟乾的惡事。”

絕情娘子蕩笑道:“武林同源本是一脈,你我何必為一時意氣而爭執,還是握手言好的好。”

白衣人道:“好的。”緩緩伸出手掌,忽然一聲尖細的陰笑聲傳來:“嘿嘿,娘子,久違了。”白衣人目光一睜,兩道神光電射而出,臉孔突然一紅,極快地收回手掌,道:“絕情娘子,我幾乎中了你勾魂大法,哼!幸虧及時醒覺,否則這個跟斗真栽得不輕!”

絕情娘子道:“你嚐到滋味了嗎?下次再……”

話沒說完,兩條影子已一洩而至,正是那鳩面老人、玉陰尊者兩魔。

鳩面老人眼睛陰陰注視著白衣人,口中短短道:“你就是使銀戟的小子嗎?”

醜怪陰毒的鳩面老人來到之後,劈面就問說:“這小子就是使一對銀戟的玉面飛戟嗎?”玉陰尊者尚未答話,他又冷冷笑道:“小子果然得了蛟龍獨角,真不簡單,量我蟄居此潭四十年,為的是什麼……”

瘦爪一伸,只見碧光一閃,疾向白衣人抓去。

玉陰尊者疾走兩步,道:“師傅別動手,此人不是玉面飛戟。”

鳩面老人收回手爪,臉色仍一寒如水,道:“我知道他不是玉面飛戟,但他得了奇寶就跟玉面飛戟一樣,也是我的敵人,除非這小子自動將寶物獻上……”

白衣人笑道:“老前輩,您怎不早說,這件寶物與我無緣,不如獻給您老人家。”伸手取出獨角,但見萬道霞光,勃然射入眾人眸內。鳩面老人、玉陰尊者眼睛不禁全為之一亮,尤其是鳩面老人笑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接。

白衣人緩走了兩步,在與鳩面老人不到三尺之地,突然沉下臉色,冷然笑道:“老怪物貪得無厭,先吃我一角!”只見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劃開,迫人的霞光便朝他肩上砸下。

鳩面老人左掌向後一推,人如脫弦之箭飛向白衣人,疾如閃電,白衣人一角落空,旋向左側,再度揚起怪角,橫掃而來。

鳩面老人口中嘿然冷笑道:“小子尚有—手,但在我面前飛揚跋扈,可是太不長眼睛了。”長爪橫地抓下,待怪角近身時,又倏地進了一步,一掌朝向白衣人手臂砍來,來勢兇惡,其利似剪。

若白衣人措手不及,定必吃他一掌一抓,奪過龍角。

然而白衣人亦非弱者,攻敵疾速,退也疾速,一見苗頭不對,當機立斷,拂出兩朵掌花,暴退三丈多遠,躲過險招。

鳩面老人道:“你掌勢不弱,比我當年只稍差一些!”說話時,目注遙空,停止攻擊,彷彿白衣人的身手勾起了他當年不凡的經歷,深深沉於回憶之中。他緩緩語說:“鐵背龍只贏了我一招,而那一招,用的是他家傳之秘,若在早先,我壯志未滅,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玉陰尊者道:“師傅歇手,此人由我打發。”

倏忽欺身上前,拂出一記陰冷的拳風,白衣人冷笑一聲,龍角使直,當頭砸下,玉陰尊者猝感奇熱迫人,不覺心頭大震,倉惶而逃。

鳩面老人道:“小子真有兩下,徒兒且退,讓為師來制他。”

輕敵之心,登然收起,足復略旋,便向隔地換了個方位,兩眸睛光暴長,鷹視白衣人。四目相接一瞥,白衣人突訝然自語道:“他難道也練有勾魂大法?”

鳩面老人緩走兩步,揚掌劈下,白衣人晃如未覺,正值千鈞一髮之際,絕情娘子忽然嬌嗔道:“前輩停手,姑娘想請問你一句話!”

鳩面老人撤回枯掌,不悅地道:“你說罷。”

絕情娘子掩口笑道:“我說呀……老前輩您也會勾魂懾魄大法,但卻未夠火候。”

鳩面老人聞言微慍:“旁門左道妖術,老夫尚不屑為之,你敢肯定老夫用的是勾魂懾魄邪術?”

絕情娘子道:“你眼中浮游的紫色光采便是證明,勾魂懾魄大法是武林絕學,怎說是旁門左道的妖術?老前輩您敢情是在罵自己啦。”

鳩面老人怒道:“你是何人門下,竟敢在老夫前信口雌黃?”

玉陰尊者道:“她這三人正是三花幫幫主,來歷不明,武功均不甚厲害,但那勾魂懾魄大法,卻是江湖一絕。”

鳩面老人陰笑一聲道:“很好,我多年未出江湖,不知三位幫主到底有多少能耐,請賜教。”足下未移分毫,兩眸倏然一張,一圈紫金光華射出,直視在絕情娘子臉上。

絕情娘子妙目流轉,瞥他一眼,臉上忽然變色。

絕色娘子道:“不好,姊姊中魔了。”

絕緣娘子銀鈴般嬌笑起來,道:“唷,您老人家怎好意思見面就施毒手?”

鳩面老人一聲不響,眸中那兩道紫金色光華越來越盛,把絕情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玉陰尊者走前兩步,沉聲說道:“絕色娘子止步,否則我將不顧一切了。”

白衣人暗想:“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助我一次,我也須還報她一次。”心念一定,揚起龍角,猛擲而去。

鳩面老人吃金光一照,烏珠連轉,已無力再迫絕情娘子就範,趕忙往旁滑開三步。白衣人冷笑一聲,再又迫進一步。

玉陰尊者怒道:“好小子你真不要命了!”雙掌一錯,勁取白衣人上星、官田、五奇三處死穴。

絕色娘子玉臂一長,青光暴閃,疾朝玉陰尊者手臂削去,出手毫不容情。玉陰尊者立即不敢攻敵,先求自保,兩股掌風從白衣人身上移到絕色娘子身上,口中冷笑道:“娘子不顧兩幫和氣,本人只有翻臉了。”

絕情娘子玉靨微微發紅,眸中含恨,瞧了鳩面老人一眼,急地一個劍步,疾進兩尺抖開披風紅麾,露出一個纖巧玲瓏的體軀,就在鳩面老人面前,瑤步起舞絕緣娘子面色一整,迅速坐下,取出一面小琴,琮琮地彈出一曲美妙動聽節奏的曲子。

隨著悠揚的琴聲,絕情娘子蓮足生花,翩翩妙舞,令人頻生遐思。

玉陰尊者忽地睜大了眼,鷹目注視著絕情娘子美麗成熟的胴體,作勢欲撲。鳩面老人袖袍微揚,制住了玉陰尊者的撲勢,緩緩說道:“雕蟲小技,尚敢在本人面前獻醜,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說話時,深陷眸子突然一翻,於是,那烏黑的瞳子便隱而不見了。

玉陰尊者怔怔望著鳩面老人的眸子,那只是一片灰白的光圈,瞳子已隱入肉裡,不禁頻頻道:“師父,您老人家武功高深,不畏邪術,然徒兒卻無法摒除雜念,請指點教示破敵之法。”

鳩面老人道:“以目視鼻,洗靜靈臺,邪術自然不攻而破。”

一股醉人香風撲人白衣人鼻孔裡,白衣人劍眉微軒,星眸發直,如中了夢魘,不自覺地張開猿臂,向絕情娘子抱去。

倏然,一對哀怨纏綿的眸子注視過來,含有冷意,也帶恨意,白衣人心頭震動了一下,理智霍然清醒,忙又收回手臂,盤膝坐下。

再抬頭看時,絕情娘子已翩翩舞至玉陰尊者跟前。他恍然大悟,暗想:“絕情娘子天魔舞果然厲害,若非她無意害己,自家豈不早巳墜入魔境了!”

一曲蕩人的琴音在蒼空飄浮游走,似乎帶走了玉陰尊者的靈魂,剛平靜下來的心田,又為眼前諸多妙相所迷惑了。

絕情娘子蛇腰輕擺,美麗的胴體便在玉陰尊者的眸子裡不停地打轉,玉陰尊者眉毛一揚,不顧一切,奮身撲上。

絕色娘子原本懷抱長劍,目視劍尖,恍如老僧入定,倚在絕情娘子身旁,寸步不離,此刻一見玉陰尊者起了動作,即同護法之人嬌叱一聲,揚劍劈去。劍光一閃,玉陰尊者一隻耳朵,便已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玉陰尊者大叫聲中滿地亂滾,痛得眼淚直流。

鳩面老人烏黑瞳子漸露了出來,漠然一顧,緩慢地說道:“徒兒心志不堅,不聽我言,是以才有此一劫,這僅是給你一個教訓,下次且要留意才是。”

說完話,便有著一種奇怪的脆聲,響了起來,與琴音打成一片,一高一低,難分軒輊。

白衣人抬目望去,只見鳩面老人不停地在彈中指,他蓄留的指甲很長,久經鍛鍊,其堅如鐵,彈將起來生像金石交鳴。

絕情娘子舞步微頓,訝然回顧絕緣娘子,其中似乎有令她驚異的事情發生。絕緣娘子表情嚴肅,彈琴的姿勢顯得很是吃力,彷彿無形之中遇到一層阻力,不得流暢順利地奏完她那首曲子。

鳩面老人開口說道:“娃兒,你們邪術失效了吧?快拜我為師,跟我去學幾套更厲害的法術吧……”

絕情娘子天生傲骨,哪肯就此服輸,真氣推動,一掌點在絕緣娘子背後,助她恢復真元。

原來,雙方早已暗中鬥起內功來了。

片刻,琴音倏然又提高,重新恢復了原先的生氣。

玉陰尊者迷迷糊糊打了幾個滾,便昏昏睡去。

白衣人盤膝而坐,暗運內功,週轉十二重樓,三十六大穴,不一會便達無空忘我,萬相皆滅的空靈境界。

他呼吸十分正常,一長一短,分明無損分毫,玉陰尊者卻不然,雖在睡夢裡,但那急促的鼻間,火熱的面頰,卻使人看出分明已墜入魔境了。

鳩面老人蟄居荒山,苦練了四十餘載,吃盡地火噬練之苦,練成了一身超凡無敵的武功,再次出山,原想大幹一番,遇見資質絕佳,天份極高的男女青年,當然不肯放過,口雖不言,比鬥之時,暗下已存收羅三花娘子的心念。

絕情娘子舞步嫻熟,蓮步生花,翩翩舞至鳩面老人身前,秋水為神,在他醜臉上不住流轉,企圖打動此老人凡心,不敵而退。

這時,她十分緊張,鳩面老人內功深不可測,成敗在此一舉,成者當然是高興的事,敗者以鳩面老人陰毒性情,將不可堪想……

鳩面老人不動於懷,依然緩和地道:“孩子還不肯服輸嗎?我多年修行,心如死水,怎會被爾等所乘!”

絕情娘子不說話,極力發動天魔大法,催使鳩面老人陷入魔境,於是,她不惜付出更大的犧牲,擺時有意無意掀起了長裙,露出一對豐滿柔綿的大腿,以及暴露那令人更眩迷的地方。

白衣人緩緩醒來,張目便將絕情娘子的妙態瞧人眼裡,不禁呸的一聲,暗罵無恥。

絕色娘子抱著長劍,幾番想衝上去劈他一劍,但都被一種無形的潛力所迫回,難以超越雷池一步。

芳心裡不覺驚忖道:“老怪真厲害,敢情練成了內家罡氣,哎呀,這次有敗無勝了。”

突然,鳩面老人指甲大大地彈了一下,一種尖銳的脆聲震住了琴音,絕緣娘子芳軀一震,撲倒地上,那面小琴脫離掌握,飛出老遠。

琴音一止,絕情娘子無法繼續她的妙舞,匆匆掠至絕緣娘子身旁,急切地問道:“妹妹,你受傷了嗎?”

絕色娘子芳心一急,長劍霍然脫手,疾朝鳩面老人擲去。鳩面老人袍袖一拂,鏘然有聲,那一把鋒利的寶劍,竟被他輕描淡寫地一拂,撥落地上。

絕色娘子大驚失色,一個欺身,連攻三掌。

鳩面老人大喝一聲:“敗軍之將,猶取逞兇,快給我站住!”

這一喝,如晴天霹靂,春雷擊頂,震得在場諸人頭皮發炸。白衣人一躍而起,喃喃自語道:“好傢伙,光這一手,已夠武林中人好瞧的了。”他心存仁慈,深怕武林從此陷入混局,便將他當成仇敵,思計著如何剷除這江湖未來的魔王。

絕色娘子聞言止步,怔怔瞧著他,芳心驚恐交加。

絕情娘子取出傷藥,納入絕緣娘了口中,然後扶正她的身體,將她倚在山石上,匆匆掠來,嬌叱道:“妹妹別怕,我來對付他。”

鳩面老人穩立如山,漠然道:“你們至此還不覺悟嗎?”

絕情娘子冷笨道:“你還未施展出令我佩服的武功,我們覺悟什麼?”

鳩面老人嘿然一笑,兩隻烏黑的瞳子忽然翻了出來,射出圈圈紫金光華,投在絕情娘子俏臉上,緩緩說道:“孩子過來,你的那身武功,怎是我的敵手。”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忽感到一陣眩迷,三魂七魄幾乎被他瞳中紫金光華所勾去,不暗暗忖道:“絕情娘子危險極了,我內功不弱於他,被他側面一瞧,已感眩迷不已,別說她受的還是正面之侵襲。”

果然不出所料,絕情娘子被他奇妙的眼神一迫,整個人已身不由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面上有溫柔的笑容,尤其令白衣人不解的是,她的眸中也頻頻向他投去仰羨傾戀的光采。

彷彿鳩面老人是她久別的情人,童年時的友伴,也彷彿是她患難中的知己,破鏡重圓的夫婦。

他心中輾轉叫道:“妖術,妖術,這是妖術,千萬不可走近。”然而,又似有什麼阻礙,令他不能發揮他一身絕高的武功。

在這悶沉的氣氛裡,絕情娘子溫柔地倚在他懷裡,鳩面老人則伸出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細發。

鳩面老人問道:“你願拜在我門下,習上乘的武功嗎?”

絕情娘子點首道:“當然願意,我多麼仰羨你……”

白衣人抬頭瞧了他一眼,心底下也彷彿在回應著:“是的,我也很仰羨你……”

鳩面老人奇異的眼神又出發紫金色光華,注視木然而立的絕色娘子,絕色娘子也依樣向他偎去,他託著她清秀的下巴,問道:“你也願拜在我門下?”

“是的!”絕色娘子任他輕薄,卻無怒容,溫柔地說道:“我跟姊姊一樣,十分嚮往追隨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撫摸她的臉蛋兒,追問道:“永遠嗎?”

“嗯。”

“你不反悔?”

“不,我敢發誓。”

“以何為證?”

鳩面老人眸中奇異的光華忽然又熾烈一倍,灼灼注視著她,彷彿欲看穿她的心裡的事。絕色娘子深情地注視他,低低說道:

“我沒有再好的憑證,但……你要如何,我是絕對服從。”

說完了話,便將臻首整個埋在鳩面老人的臂彎裡,像情人對待伴侶,也像妻子對待丈夫。

儘管白衣人心中尚有許多迷惑,然而,事實卻是千真萬確地放在面前。

鳩面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指著白衣人道:“你呢?是否也把龍角獻上?”

白衣人茫然點頭道:“你要龍角,我有什麼理由不獻出呢?”

這時,他感覺鳩面老人的醜惡,一變為世上罕見的俊美,尤其那深深陷入的眸子,變得那麼靈秀,任何人見他一眼,都會生出仰羨的意念。

鳩面老人道:“我現在就要。”

“好的,我就拿給你!”白衣人伸手入懷,把那千辛萬苦得來的龍角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鳩面老人毫不客氣,伸手來接,這一瞬間,龍角上的金光照耀著他的眸子,面前鳩面老人的醜面容也現了出來,那一張陰毒猙獰臉形,使他大吃了一驚,忙不迭疾步後退。

鳩面老人奇道:“你改變了心意嗎?”

白衣人如大夢初醒,雖被世上最美麗的人變成最醜惡的人的變化怔了一下,但瞬息間就恍然大悟,暗想:“好險,我自負內功高絕,畢竟因心性修養不夠,無意中便中了他的邪術。”

龍角身上射出的萬道金霞,無疑是醍醐灌頂,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心性理智,心中一凜,疾向後退開三丈。

他暗中疾忖:“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天敵不過你,日後勢必有敵過你的一天,為了替江湖除害,不得不暫且忍耐一下,即使目前被人譏笑,將來也有雪恥的一天。”心念一動,指著鳩面老人道:“這一筆帳,當待以後再算;如果江湖傳開了你為惡的消息,那時,也是你葬身埋骨的時候,此刻,我不與你計較,再見了。”

話聲甫畢,人如蒼隼,飛掠而起,沿著山腰直奔南方山巒,然後挾帶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離開荒山。

鳩面老人懷裡擁有兩位麗妹,兀自無暇追趕,望著他漸漸逝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那神色像似在說:“僥倖的小子,不用猖狂,本人苦練四十餘年,已是天下無敵,豈畏懼你報復?倒是你自己一條性命早晚保不住了。”

絕色娘子嬌呻一聲,問道:“那可惡的人走了嗎?”

鳩面老人目光投在她微潔的玉靨上,一股香氣飄人鼻端,四十多年的寂寞、惘悵、痛苦,勾起了他往昔的回憶,在他武功荒廢,身體臃腫的時候,便與世間的狂樂絕了緣。

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是關外熱情少女的偶像,現在流逝了青春,將他帶入了墓場。

他眼眸微閉,眼前似乎有許多纖巧窈窕的影子在翩翩舞動著,無不使他刻骨銘心。

眼前的少女尤其酷似麗卿,全身似無著力之處,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他憶起金風酒樓裡,她熟睡在自己懷裡,他在她耳邊訴說英雄事蹟……

一點青春之火自心底慢慢升起,當他憶起麗卿聽完他英雄事蹟後,仰慕含情地注視他時,那一種鼓勵的眼色,便使他莫名地衝動起來。

他極力捕追記憶,可是眼前的少女卻由麗卿變成陌不相識的三花幫幫主絕色娘子,他再度合上眼眸,自心底將她認做是昔年的紅粉知己。

他禁不住貪戀地摟住她的蛇腰,在她眼上香了一下。

一霎那間,多年的思憶、惘悵,像湖水一般衝入心田,他振作了一下,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永遠追隨我嗎?……”

絕色娘子自覺在世上最灑脫的男子身邊,青春之火蔓燃著芳心,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臂,道:“是的,永遠……”

她嬌喘的聲音遮住了語聲,當鳩面老人滿意地微笑時,發現她櫻唇已遞了上來,於是,在玄妙的憶地裡,鳩面老人便肆意地溫存了少女的芳澤。

四十年前的甜蜜,再次享受了,鳩面老人有說不出的怨毒,鐵背龍埋葬了他的幸福,更埋葬了他的抱負。

他仰天嘆了一聲,暗中決定將這股怨毒發洩出來,甚至無辜之人身上,他自己感覺世上太委屈他了。

他陰冷地笑了一聲,點住了絕情娘子的穴道,然後抱著絕色娘子向密林裡奔去。

過了一會,他走了出來,跟著絕色娘子衣衫不整,滿面憔悴地跟隨而出,她彷彿清醒了許多,一見絕情娘子昏睡地上,便撲了過去,伏在她身上哭喊不已:

“姊姊,姊姊……妹妹不想活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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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7: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上蒼的安排

鳩面老人在旁邊冷笑道:“你沒有什麼委屈,要知道,我給你的好處,將使你忘卻一切委屈。”

說話時,那一雙奇異的紫金色光華又投在她臉上,頓時,絕色娘子止住哭聲,迷茫地點頭說道:“你別生氣,我並不怪你啊!”言來滿含著歉然,那一對明媚的眸子也含情默默注視著他的反應,彷彿甚怕他不悅似的。

鳩面老人道:“你說的是真話?”

絕色娘子道:“是……的,都是我不好,使你生氣!”

聞言,鳩面老人赫然大笑起來,喃喃自語道:“成矣,成矣,勾魂大法,從此將可雄視江湖,鐵背龍老鬼,你聽見沒有!”

他道:“只要你悉心服侍我,迷魂大法將使你崛起武林,稱雄一世。”

絕色娘子道:“我一定好好服侍你,請放心吧。”

鳩面老人解開了絕情娘子穴道,又再用目光注視她,可憐絕情娘子勾魂大法橫行一生,終於還是遇著了強中高手,被泡治得服服貼貼,賠了夫人又折兵。

奉鳩面老人之命,救醒絕緣師妹、玉陰尊者兩人,大夥兒受鳩面老人控制,同心一氣,相偕下山。

事隔五日,神鷹幫便被瓦解了,除了玉面飛戟、孫家公子僥倖不死落荒逃走外,餘外幫中稍有名望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悉數盡毀。

於是,這件轟動武林的消息傳開了,常在江湖走動的,誰都知道新近武林又崛起了一位絕世妖魔,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無與倫比。

於是,人心惴惴,風聲鶴唳,蘊釀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蔥油的山上,終於散逝了烏雲的包圍,現出了一線光明。

一對穩健的腳步,沿山壁如飛向前奔走,在穿越了無數阻礙物後,停留在一塊柔蔓細嫩的雜草上,從此這一對沉重的腳步便永遠不再移動,像一根木樹樁插在堅實的黃土裡。

悠長的歲月,回憶的苦楚在他腦海中旋繞著。忽地,一串清冷的淚珠灑在嫩草間,他的身體也顫動了一下,最後他的臉色灰暗了,一種深沉的悲哀在他緊閉的唇邊露了出來。

因為,當他懷著無限希望來時,卻被失望所掉入泥濘裡,在他眼裡,石洞褪了色,往昔所熟悉的東西也都不存在了。

遠方杜鵑的悲啼聲使他痛心,懷念的媽媽終於走了,他以為這次是衣錦返鄉,卻不想飽嘗離愁。

他苦笑一聲,無力地移動身軀,往山坡折回,一襲飄揚的白衣人,來時懷帶光明,健步如飛,去時卻蹣跚而行,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似乎都在沉悶地低頭行著,一直來到了一個地方,一種熟悉了的陰沉氣息感染了他,才矍然抬頭打量著。

數年前,他曾在這龐大的樓宇裡做小主人,現在明白了它只是東方獅的住宅,與自己毫不相干。

認真追究起來,鐵府大將軍的死因與東方獅脫不了關係,白衣人目光閃過一絲奇異光芒,斗然旋了個身,飛掠起來。

他卓然超群的身手,強似飛燕,一個堅實壯偉的體軀如一縷輕煙,越過了石牆,甚至眨一下眼皮的時間還不到,他已落進二樓房間裡。

等丫頭一過去後,他又敏捷地閃出房室,往樓下撲去,這兒一切陳設,他是熟悉的,就算把所有的東西搬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他很順利地來到幾年前的臥房,他的目的物一幅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尚在原位,他向他注視,幾年前他只含著敬慕的心情看他,現在他注視他時,許多潛伏的感情起了變化。畫像裡的人是他生父,自然不比尋常,冥冥之中,他已向他發了暗誓,誓以有生之年,殲滅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像,小心翼翼地又捲了起來,放入懷中,正待動身,突有一種陰笑聲傳來,似就在不遠之處!

“說不說,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是東方獅的口音,他陰毒地補充道:“你生相酷像他,必與他脫不了干係。”

白衣人怔了一下,多年前吃驚的事情重新記了起來,那時殷員外,也是東方獅陰冷地盯著他,嚴峻地向他喝問:“你老實告訴我,小時候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手指著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使此刻的白衣人也意味到,東方獅問那人時,所指的他也是鐵府大將軍。

“東方獅一定是殺害父親的人!”他漸漸明白東方獅苦查此事的原因,心中怒想:“他原是想絕他子嗣,多惡毒的心思!”

他悄悄推開房門,往發聲之處走去,但人還沒到,庭外已有人高聲呼喚道:“報告員外,江南提督千金駕到。”

白衣人心頭一震,疾想著:“呀,算起來,她乃是我未過門的妻室,怎地那麼巧,在同一個時候她也來了,不好,我且不能跟她見面……”心念一定,決定先回避一下再說,遂閃入臥房內,反手扭上門閂。

只聽東方獅靄然笑道:“姑娘幾時來的,老朽有失遠迎。”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人白衣人耳中,也彷彿聞到了她身體上的芳香,只聽她輕輕說道:“伯父,別客氣了,侄女兒尚未向您請安呢!”

“哪裡,哪裡。”東方獅連聲謙虛道,“都是我那個頑劣兒子不好,該死的小子,害你受苦了。”

“不……”鄭芳清清脆悅耳的嗓子微微一變道:“伯父千萬別再提它,侄女兒今天登門拜訪,完全也是為著此事來的。”

“噢,是你爹爹的意思,要你來說的嗎?”東方獅口氣漸漸嚴肅,語調也十分緊張起來。

“是的!”鄭芳清短短地說,“那是很抱歉的事,伯父您也知道這情形是……我也無可奈何,您可不要生氣才好。”

“侄女兒儘管說吧,愚伯父是什麼人,怎會生你的氣,你放心說吧。”底下連聲該死,責罵著不告而別的乾兒子。

白衣人一聽自己已參雜事中,不禁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伯父……”鄭芳清先歉意地呼他一聲,然後嘆道,“您也知道,家父是有些地位的人,自從侄女兒長大以來,就有許多人說長說短。後來,家父答應將我許給您兒子,這些閒話都沒有了。但是好景不長,他離家出走,一無音訊,一年、二年我是耐過了,但家父卻不這樣想……也許外面的蜚長流短,傷了他老人家的自尊心,他是愛面子的人,不願讓自己名譽在外面當做人家笑料,所以特叫我來向您說一聲,他……他……”鄭芳清費了極大的力氣,毅然接下說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退婚,伯父您別生氣,恕侄女兒直接地說出!”

“不會的,不會的……”東方獅吶吶自語了兩句,突然仰天大喝道:“孽障,你乾脆死在外面好了,人家抬舉你,才將掌上明珠許配你,你卻不知好歹,延誤人家的青春,真……真萬死不足贖罪。”

白衣人一字歹露地聽在耳裡,不禁勃然大怒,他心情原已十分惡劣,此刻更為此一言,又引發了心中怒氣,私底下他整個臉孔都變了顏色。

奇怪地,他這一股怨情,並非因東方獅惡罵而生,卻是為了鄭芳清道出退婚的消息,使他情緒起了極大的變化。

本來,人皆有天性,就算他不愛鄭芳清,也不願意聽這話,傷他自尊的話。退婚兩宇,無疑是因某方看不上某方,或者日久知人心,某方要求避退的意思。白衣人自負一世英俊,自然容不下這種羞辱,於是,激怒之下,便產生了雪恥的心理。

停了一會,鄭芳清告退了,東方獅心雖不樂,表面上也得強裝笑容,送她出門。

趁此時機,白衣人也不急欲一斗東方獅了,揚掌推開窗門,展開輕功提縱之術越屋翻牆而去。

走了一程,市郊已過,僻野青石道上,固然有一輛花轎由四個壯漢扛著,疾向前行。壯漢身手敏捷,健步如飛,又因趕著去赴某一種約會,前進的速度也更驚人了。白衣人心知轎中人物便是江南提督的千金鄭芳清姑娘,暗地冷笑一聲,展開輕功,迫奔而去。

他身法如風,兩三個縱掠已接近了轎子,這時,四個壯漢直向他翻白眼,那意思似在說:“朋友,識相點,轎中人物不是好惹的,別亂打歪主意了。”

白衣人星眸微轉,假意微笑,靠上前去,拱手道:“老哥,借個光,請問此地是什麼地方?”

壯漢正轉愕之際,心神一分,白衣人趁此時機,倏然探出一掌,把轎簾掀了開來,裡面的人正是鄭芳清姑娘。

短短的一瞬,他彷彿感覺到她有許多的改變。以前,見面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妮子,現在卻成熟多了,頭上的長髮也捲了起來,紮了幾個環兒,白玉似的臉上淡施脂粉,比以前顯得更美麗迷人。

突然的眼福,使他微微一愕,就在這時,一隻柔荑閃電般拍來,直取他臂上三里穴。

白衣人惶然縮手,本能地卷出一掌疾扣而下。

鄭芳清輕訝一聲,剎那間,玉腕用勁,握拳一撞,白衣人手掌方貼近她玉腕,便覺一股大力撞來,不禁收回掌勢,撤身後退。

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兩人接連比了幾招,心中已微有了個譜兒,鄭芳清澈臉訝異之容掀簾視他,白衣人也暗喝一聲:“嘿,看不出你一身功夫得自真傳,不同凡響!幸虧是我,換了別人,冒冒失失,怕不早被你制服。”

心雖吃驚,也不在意,當四目交視之時,他赫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久聞梅山神尼大名,果然不出所料,在下雖未見梅山神尼其人,但憑她徒弟兩下子,已可忖出她武功高低了。”

鄭芳清命令道:“停下!”四個壯漢依言把轎子放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家師的名諱,想必也是成名的人物,為何不按江湖規矩,任意掀閱別人的轎子?”

白衣人道:“你先別兇,老實說,換了別人,在下才懶得去理呢!就因為是你,所以在下不按江湖規矩,掀你轎簾。”

“這話怎說?”鄭芳清口氣微緩,俏麗的臉上浮起一片迷惘不解之色,說道:“如果姑娘沒料錯,你是尋仇來的?”

白衣人道:“不管尋仇來的也好,尋恨來的也好,今朝可是非見識見識梅山神尼的絕技武功不可。”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小可也知道你是江南提督的千金,身份高貴,但小可只是個江湖野漢,卻不管這許多,如果說,今朝你沒叫小可稱心滿意地討教一下回去,他日也會糾纏你的。”

鄭芳清玉靨微沱,強壓怒氣,說道:“你先把要與姑娘較量的理由說出來,然後比鬥不遲。”

白衣人道:“沒什麼好說的,小可生平脾氣向來捉摸不定,連自己也是如此,只要想做的事,不管他是皇帝老爺,我也要惹一惹。”

鄭芳清道:“看你外表倒像一個傑情俠客、正人君子,豈料你卻是強橫無理的人,俗語說人不貌相,這句話果然不錯。”

她輕蔑地視他一眼,然後道:“姑娘不願跟強蠻無理的牛比鬥,你請便!”

白衣人勃然大怒,道:“很好,你罵小可是牛,小可就用牛的蠻勁對付你。”話聲甫落,突然搶進兩步,一掌擊去。

鄭芳清纖腰一擰,後踏半步,嬌軀便巧妙地避過一掌,白衣人一掌拍在轎上,“砰”的一聲,只把轎身擊得翻了個身,四位壯漢一見他力大無窮,不由大驚失色,相繼奔逃一旁。

鄭芳清銀牙一咬,道:“狂徒無故毀我轎子,快還公道來。”柔荑握拳,虛空一揚,跟著踏進半步,一掌拍去,掌風似剪,隱約湧生五朵梅花辦,掌心一吐,向白衣人抓去,正如一朵碩大的梅花。

這一手名叫“梅花吐蕊”,是梅山神尼的梅花掌法中精妙招數。梅山神尼早年得道,武功不比尋常。白衣人一見鄭芳清姑娘使出殺手絕招,頓知厲害,倉猝裡,打出一記拳風,抵擋她凌厲的來勢,體軀迅速一側,不等她手掌近身,便往她臂上拍去。

這拍法正是太極門太極五圖中的的第一圖招“嫦娥奔月”。太極門常有沉穩見長的武功,這一套太極五圖更是沉中最沉穩的招式,白衣人以靜制動,把芳清姑娘凌厲的攻勢迫得緩了一緩。

芳清姑娘是聰明的少女,秋水為神,微微一瞥,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手掌後一直停立不動,他不動,她決不搶先發招。

白衣人耐候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揮動雙掌攻去,一時十指生風,掌風虎虎,他用的是終南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這招掌法完全以強蠻稱著於世,與適才太極五圖迥不相同,兩種掌法一正一反,恰走極端。白衣人也是聰明的人,他所以用剪牛掌法,也是存心要使對手尷尬一下。

鄭芳清猝然間連受兩種相反的掌法攻擊,不覺感到捉襟見肘,梅花步法一亂,漏洞百出,先機頓時失去。

白衣人並未存制她死命的心念,只想折辱她一下而已,否則剪牛掌法施展開來。她的性命便危險了。

五招過去,鄭芳清姑娘也知對手的心意,不由恨得幾乎哭出聲來,她是高傲的少女,容不下別人對她的愚弄,滿腦子思忖著與敵同盡的念頭。

十招晃過,她突然停止思忖,原來經過一番慌亂的奔波,她已能適應這種掌法了,但見衣香鬢影,她重新活躍起來,並且慢慢扳回劣勢。

白衣人私底下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會反敗為勝了嗎?哼,今天我不作弄你一下,再待何時。”

心念一動,手掌忽然一收,並向後退了兩步。芳清姑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感壓力失去了,卻嬌喘不休,光為這一套掌法,消耗了不少真力,全身已微覺疲累,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芳心雖然恨他,但對他的武功卻十分佩服。

白衣人好似故意作弄她,讓她連調息的初步工作尚來不及做,便欺身直上,呼呼踢出三腿。

這一連三腿,包含萬種玄機。鄭芳清做夢也沒想到,此人習練的都是一些冷熱反常各走極端的武功,開初時,又如先前一般,六神無主,手慌足亂地閃避著。

她並不知白衣人用的是崑崙派鎮山絕技飛虹八腿,只覺此人十分惡劣,故意用一些反覆無常的武功作弄她。當飛虹八腿進行至第六腿時,芳清姑娘已由惱怒生出不顧性命的激憤心理,一聲不響,閉住眼睛,向他凌厲的腿陣中掠去。

她打算一死了之,不受活罪,白衣人也感意外地猛收住腿勢,盯視著她。她根本一無所覺,依然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她的身子快撞著他的體軀時,他才驀然清醒過來,一霎間,情緒上突然起了極大的變化,本想說:“你武功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對手,希望你見風使舵,知機而退。”一變為:“謝謝你陪我鬥了幾下子,像我這種貧漢,能得千金小姐不棄指教,已是莫大的榮幸,怎敢冒犯你的貴體!”

聞聲,鄭芳清嬌軀一停,慢慢睜開眼睛,她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雖覺此言太過刺耳,有傷她自尊心,但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話語回答。

白衣人盯視著她俏麗的面頰,紅暈未退,一對酒窩兒已微微現了出來,心中情感變化,不知是愛是恨。此刻在他眼中的人,給他的感覺,彷彿是將要背叛她丈夫的妻子被他聰明的丈夫看穿了心思一樣。

他冷冷哼一聲,似自語,又似故意講給她聽地說道:“嗯,不錯,江南提督是愛面子的人,他的女兒也是無比高貴的,可笑那殷員外的乾兒子,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土匪的小子,憑什麼才德高攀江南提督……”

鄭芳清隱約聽入耳裡,芳心突地一震,矍然問道:“你說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千金小姐呀,我這種野漢說出來的話,你能聽麼?”頓了一頓,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聽,我也只有奉告了。”

鄭芳清道:“你說吧。”

白衣人道:“好的,說出來你別怪我,這是你自己要聽的。”他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道:“我說江南提督與他的女兒都是高貴的人,殷員外不過是個退休的盜匪,他的兒子憑哪點高攀這門親事,你說是不是?”

鄭芳清怒道:“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人道:“姑娘先別發脾氣,要知道父母生我們一雙耳朵便是要我們去聽別人的話,非常抱歉,你的事我是聽來的!”

鄭芳清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你自己與殷員外說的!”白衣人嘿然笑道,“難道高貴的人肯把這種事告訴我嗎?當然須要我自己去聽呀!”

“哼,像你這種身手的人去偷聽人家的私事,也好意思說出口來,可見你平日的為人了!”鄭芳清紅著面頰,指著他責道,“你不懂羞恥,胡作妄為,遲早有人會懲罰你的。別以為自己武功不錯,就目空一切,須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還有強中手,不信你等著瞧吧。”

白衣人笑道:“我是不信邪的人,就等著瞧你的。”

鄭芳清不願多跟他說話,轉身就走,四人見轎子毀了,也不敢聲張,悄悄跟在姑娘身後。

白衣人笑道:“如果小可猜得不錯,姑娘來去匆匆,也必是去會見你的好朋友……”說到“好朋友”時,他沉朗的口音突然拉得很尖很細,像尖叫似的,使人意味那是一種揶揄,或者是種嘲弄的口氣。

鄭芳清斗然旋過身來,雖然臉上有淡淡的少女羞赧,卻還有比羞赧更濃厚的怒意說道:“好朋友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口音又細又長,叫道:“姑娘別裝糊塗,說穿了,好朋友就是情人之意。”

鄭芳清玉靨更紅,慍道:“去會好朋友又怎樣?我的事你管不著,趁早滾開吧!”

白衣人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十分古怪,此刻想和姑娘一道看看你那好朋友是什麼人!”

鄭芳清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走,白衣人也不客氣,緊緊跟蹤身後。鄭姑娘直覺到此青年人糾纏不休,不禁自語道:“好吧,你這無賴漢,用理講不通,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走了一程,白衣人上前誇訕道:“不瞞姑娘,小可與殷老員外的兒子是認識的。”一見姑娘沒有反應,不由將話聲提高一點道:“老實說,我不是神仙,怎清楚姑娘的事呢,這完全是殷老員外的兒子告訴我的。他向我誇耀說江南提督掌上明珠將做他的妻子,所以小可將前言後語推敲一番,就把姑娘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鄭芳清忍不住側首問道:“你跟他是認識的,可知他的去處?”

白衣人道:“他倆年沒跟小的見面了。也可說生死未卜。”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其實,我跟他沒有什麼感情,我也三年沒跟他見面了,我與他的婚姻是父母作的主,至今父母要求退婚,我也沒有參雜些意見。”

白衣人等她說完話,立刻接上去道:“這不怪姑娘,只怪我那朋友不爭氣。”

鄭芳清側目望了他一眼,她很感奇怪,為什麼這個人先前一再譏諷自己,此刻卻有意無意巴結自己,所談的話也漸漸投機了,她想:“他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心有感觸便輕輕嘆道:“也不能怪他不對,總之,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道:“上蒼安排你跟另外一個男人成親嗎?”

這句話問得很魯莽,也很古怪,芳清聽不懂這話是諷譏她善變,抑是自己糊塗,想知真情,不禁怔忡了一下,頰上兩片紅暈跟著湧上。

白衣人見她不言,自個兒古怪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錯,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上蒼是偉大的!”他學著她的口氣,反覆說了兩遍,不知怎地,他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叫道:“上蒼真是奇怪的東西呀!哈哈哈哈……”

鄭芳清默默低下頭去,芳心中有一絲慚愧。

四個壯漢望望她,又看看他,口雖不言,心中卻感到莫名其妙地緊張,彷彿雙方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待大展殺手似的。

只有白衣人心裡有數,鄭芳清是變心的少女了。

六人無聲地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廟前,沉默的鄭芳清突然抬起頭來,注視著廟前一對雄峙的石獅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白衣人眼見她如花笑容,一臉喜色,心頭突然震了一下,心想:“你期待的人將來了!”他比她更急欲知道那人的身份,胸懷裡一股妒火直往上衝。雖然他表面平平淡淡,裝做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熱血奔騰,愛恨交織的情感卻如大海里的浪濤,難以壓制。

鄭芳清嬌喚道:“喂,翠姐,修兄,你們不會走開吧!”呼聲甫畢,廟門突然被人推開,只見一對氣宇昂藏的少年男女走了出來,郎才女貌,乍看過去,真會疑為從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這一霎間,白衣人已極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只見那少年唇紅齒白,星眸劍眉,身格適中,走動間瀟灑自若,不愧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白衣人拿自家與他比較一下,斗然間自愧弗如。

不用說,俊美少年就是修兄其人了,白衣人不知是妒恨,抑是自慚形穢,突然向後退了三步,與鄭芳清姑娘拉長站立的距離。

修兄很客氣地向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問著她道:“敢問鄭姑娘,這位兄臺是……”以下的話,他用微笑代替了。

鄭芳清突然急欲辯別這場誤會,道:“這位朋友,小妹並不認識他,他是自己跟蹤來的!”說完話,兩隻含情情脈脈的大眼睛頻頻向他投去,暗送一份柔情。

修兄微笑道:“兄臺高姓大名?”

白衣人短短道:“不要問了,倘若我肯說,那也不是真名。”

這話回答得很不禮貌,也許因鄭芳清向他眉目傳情之故,修兄並不為忤,輕輕笑了一下道:“兄臺真是口直心快的人,小生最喜歡結交這種人。”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也是他外表與人不同的優點。他似乎時時刻刻把握著自己的優點,把自己製造成一個溫文儒雅的才子一樣。

白衣人閱人無數,此刻斷定此人是王孫公子一流人物。再見他中氣充足,目光如電,也知此人習有上乘武功。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那人正是俊美少年身旁叫翠姐的絕世佳人,他有點受寵若驚地思忖著:“她怎麼啦?我有什麼好看的?”當他忍不住向她投去一瞥的時候,他又極快地扭頭,假意望著對面遙遠的青山。她的神情始終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可是,任她怎麼穿做,卻也無法掩飾臉上那一層詫訝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俏麗的粉臉上,停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她的化裝使他認真地辨認了一下。

他的血液快速地流動了,他似乎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口裡不停地自語著:“她不是青青的三姐嗎?她來此做什麼?那少年是她什麼?看樣子兩人似乎很熟絡的,她打扮了,但我還是認得出,她那孤芳自賞、自負一世的模樣,我至死不會忘卻!”

他正想向她打個招呼,忽想起什麼,趕忙打消這個念頭,心想:“她可能早已認出我了,那麼長的時間裡,她一聲不響,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八成是不屑認我這窮漢,有失她面子……”想到這裡,他惱恨地哼了一聲,心想:“人貧志不窮,我金遺龍再落魄,也不會向你搖尾巴乞憐的。”

這時,鄭姑娘已移動腳步,慢慢向兩人走近,口中輕輕說道:“修兄,你在懷疑他嗎?”她溫柔地向他笑了一下,說道:“這個人脾氣十分古怪,半途上硬要我與他鬥了一場,結果輸給他了,他又莫名其妙地跟蹤著我,說要見識見識你的武功,你打算怎樣呢?”

俊美少年,微笑向白衣人問道:“真有此事嗎?”

白衣人反問道:“閣下要替她出氣?”

俊美少年搖頭道:“兄臺別誤會,小弟實在攪不清是怎麼回事,請兄臺明白地說給小弟聽聽。”

白衣人道:“簡單得很,我看她不順眼,想折辱她一下,不想把閣下也牽連進去了。”

俊美少年問道:“她與你有仇嗎?”

白衣人搖頭道:“不,我與她都是陌生之人,只是看她不順眼而已。”

俊美少年聽完話,忽朗聲大笑起來,道:“兄臺真是有趣之人,如蒙不棄,我們交個朋友好嗎?”說罷彎身一揖。白衣人淡淡回了一禮道:“我想問你一句話,像兄臺這樣出眾的人,也怎信人的命運是由上蒼安排的呢?”

俊美少年微愕道:“兄臺這話怎說?”

白衣人道:“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幾年前由父母做主,與一位千金小姐定下姻親,但幾年後,女方父母后悔了,要求退婚,命令他的千金小姐將退婚的事傳達給男方父母,別人尋問此事時,千金小姐巧妙回答說一切是上蒼的指示,你說好笑不好笑?”頓了一下,接道:“上蒼既能指示人們的婚姻必也能指示我怎樣處理此事,你說是麼?!”

俊美少年是聰明的人,當下聽出他這一番話完全針對著鄭芳清姑娘而言的,不禁側首望了她一眼,道:“鄭姑娘,這事是真的?”他似乎不信她有這種事發生,不由補說一句道:“我以前怎從未聽你說過……”

鄭姑娘低頭說道:“他歪曲事實,退婚的事應由男方負責,他的兒子一去不回……”

俊美少年哦了一聲道:“此事暫且不提,先請問兄臺,準備如何處理法?”

白衣人道:“本來,這件事情不關我事,但為顧朋友顏面,我只有向鄭姑娘道歉了,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依我看法,要求退除婚約的人,必須向對方賠罪。”

鄭姑娘慍道:“我不願向他賠罪。”

俊美少年插口道:“鄭姑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向人低聲下氣的。”

“很好。”白衣人劍眉一揚,冷冷說道,“既然鄭姑娘不給我朋友面子,我也只有找閣下了。”原來,他已將俊美少年當成是芳清姑娘的情人,是以敢毫不客氣地向他說出此話。

本來,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但見了鄭芳清後,不知怎地,突覺這是莫大的侮辱,非徹底地處理一下不可。

要知古時,男女界限極嚴,已經定下了婚姻,縱然男方在未成親前先行去世,女方也得遵盡婦德,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至於退婚,除非對方不能人道,罪大惡極,否則不能隨意改變的。

白衣人自負頂天立地,不願受此婦從之侮,於是,堅決要追究下去。

多年的改變,往昔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記憶已模糊了,不知當前的人就是自家人未來的夫婿,否則她不知作何感想了。

俊美少年道:“小生深知兄臺深藏絕世武功,但這件事與小生毫無關係,兄臺怎說找我算帳?”

白衣人忽覺情形有異,暗想道:“見他行動,絲毫無表現對鄭芳清姑娘一點鐘情之意,倒不要是鄭芳清私戀著他……”心念微動,存心想測出鄭芳清與他之間的關係,便冷笑道:“閣下不用推辭了,你為的是情人,我為的是朋友,何不開誠相見,大家認真的比鬥一下,就算不幸我輸了,也不會怨恨兄臺的,我只希望替朋友盡一份道義而已,你可別誤會。”

“我為的是情人……”俊美少年口裡反覆念著這句話,表情充滿了迷疑,不時向芳清姑娘注視,芳清姑娘羞怯地低下頭去,未置可否。片刻,俊美少年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反問道:“兄臺的意思是把我認成鄭姑娘的情人……”一見白衣人點頭,他不覺斜視了身旁絕世佳人一眼,赫然大笑道:“噢,兄臺你弄錯了,鄭姑娘與我只是普通的朋友罷了,哈哈,兄臺你真是有趣的人全身要害。

俊美少年不敢與他硬拼,趕忙抽身撤退,白衣人左手一撈,折斷一根樹枝,舞起周圍花影,疾向他肩上太沖要穴刺去。

這左手劍式在江湖尚是初現,招式又十分怪異,是以威力自非等閒,俊美少年幾個閃身,勉強避過白衣人攻勢,手中鐵膽隨即拋出,奮力反攻。

冥冥之中,忽然憶起師傅練功的情景,不禁大驚失色,脫口叫道:“哎,兄臺使的可是敝派的瞞天劍法,請賜招名,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再鬥了。”

白衣人聞言止步,冷冷問道:“你是武當弟子?”

俊美少年點頭道:“正是,請問兄臺大名,是否也是武當門人?”

白衣人嘴角升起高深莫測的笑容,先不回答,問道:“閣下師承何人?”

俊美少年恭恭敬敬地說道:“家師玄機道人,兄臺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非武當門人,卻會武當鎮山劍法,令師玄機道人與我有一掌之仇,趁此時機,咱們一拼清帳便了。”

俊美少年吃驚地退了一步,道:“那麼你就是……”

白衣人斜眇三姐一眼,接口說道:“少說廢話,我只是個盜匪,看招!”話出人到,好像一支疾箭,射向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彈丸也似地跳將起來,滿面驚訝之色。他也曾聽過師傅提過,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提過此人,回憶起來,自知不敵,只想極力閃避,不受其害,便算大幸了。

金遺龍三個斗大朱字,在他眼前閃動,他也探聽了他不少的軼事,吃他聲威震住,不敢貿然還擊了。

鄭芳清眼見心上人不敵,芳心一急,再也顧不得許多,嬌叱一聲,揚起三尺青鋒,狠命向白衣人身上刺去。

白衣人心頭猛震,暗歎一聲:“罷了,罷了,我勝了他有什麼用呢!”左指一彈,樹枝呼地飛出,一般猛勁把鄭芳清刺來的長劍盪開兩尺多遠。趁這段間隙的時間,他沉聲說道:“別動,先讓我說一句話吧。”這時,他心中的悲愴,自非言語所能表達。他默想一會,終於咬牙說道:“好的,事已至今,我不得不說這種話了,兩位姑娘且請聽著,如果日後有人上門提親,你倆自己私心上要同意了,就可答應下來,以前種種拘束你們的婚約,不必再去理它。”

說完此話,他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眉宇間也暗暗隱藏著一股悲愴,兩位絕色美人沒想到他心緒變化得如此快速,私下也感迷惑。

他走動了兩步,回頭又說道:“我很替你們慶幸,現在你們是自由的人了,跟世上所有的人一樣,儘可遠走高飛,言盡至此,我要向各位道聲再見!”他勉強微笑了一下,邁開步伐,正想離去。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姐,突然疾步上前,低低說道:“你這個負義背情的人,可知青青的下落?”

白衣人心頭微震,極力忍抑著,回頭喝道:“笑話,我會是負義背情的人?哼,青青的下落關我什麼事?”

三姐冷豔迫人的面上突然黯淡下來,幽幽嘆道:“我真不懂你是怎樣的人,青青為了你,幾乎發狂,此時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為的是尋你,豈料你卻滿不在乎,我……真替青青擔心……”

“你擔什麼心……”白衣人恨恨道:“有情人陪伴著,卿卿我我的,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你還會替青青擔心?”

三姐臉色一板,一種孤芳自賞,高傲迫人,儼然不可攀登的氣質流露出來,使白衣人斗然間否定了自己錯誤的看法。她嚴肅地說道:“你說的盡是些瘋話,若在無人之處,我真想給你倆記耳光。”頓了一頓,見白衣人沒有反應,接下又說道:“他只是青青的授武師傅,青青在他那裡,學了半個月輕功,就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四處找尋你去了。我要問你一聲,到底你存著什麼心思,青青是真心愛你的,你卻心硬如鐵,讓她傷心,可憐的青青……”

說到後來,她嚴肅的口氣漸漸被一種淒涼的氣息所感染,一變化為哀怨悲傷,彷彿像病人呻吟一般。白衣人知她姊妹感情深厚,青青離家出走,行蹤不明,無疑是極度傷了她的心。

白衣人道:“你跟他出來外面,目的是找尋青青?”

他用懷疑的口氣問她,三姐聽在耳裡,十分痛心,她憤然道:“難道我去愛他嗎?你的心裡老是存一些歪邪的偏見,我真為青青擔憂。”

白衣人尚不完全相信她,但他毅然答應為他出走的青青,道:“你放心好了,我會盡自己的力量找著她,你還有什麼事嗎?”問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表情很冷淡,也許心中對她的恨念仍未消逝。

三姐似想說什麼,在未說話之前先往後面投去一眼,見俊美少年慢步而來,不禁回皺了一下黛眉,十分不客氣地向他說道:“你來做什麼,我與他談的都是私人的事,請該回避一下。”

俊美少年聞言停步不前,尷尬地笑了一下,陰暗的表情彷彿是聽了此話令他十分痛心似的。

他一方面頻頻向她投視,生像深怕白衣人將他心愛的人奪去似的。白衣人將這一切收入眼裡,突感有說不出的難過,心想:“她本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嘛,為什麼要外人追求!”遂冷冷向她奚落道:“申姑娘先前所說的話,顯然有點不對,我瞧這人對你甚有意思,你不會不知道的。”

申微翠玉靨上淡淡套上一抹紅霞,襯托得她更動人了,她似乎很不願講這一類男女情愛的話,當下沉下臉色說道:“我始終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待。我認為你是有作為的人,是以放心青青的一切,未加阻擋,不想你視我如眼中釘,經常藉故譏諷我,我真想不通你用心何在?”頓了一頓又道:“像剛才的話,我不知你要說此話的目的是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不知道算了,請問申姑娘,除了青青離家出走的事以外,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微翠嘆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沒好感,所以,有很多事,我都不想問你……”

白衣人道:“你問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不會隱瞞你。”

微翠點頭道:“好的,我先問你,你的身份是”

白衣人心閃微震,疾忖:“好精靈的女子,原來這事她早就懷疑了,噢,我不會實說,我不能將身份告訴她,她是善變的女子,倘若我報出自家就是鐵府大將軍兒子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擺脫婚事的,我不願見她跟那人親熱的樣子……”

人的自私往往潛伏在心內,不論何種人,自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男女,不管成就如何之高,修養如何深厚,都難絕滅人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微翠見他撫額沉思,良久不言,已知他正在準備編一套謊話來欺騙自己,不覺輕哼一聲,說道:“罷了,你不願說就乾脆不說,何必再去想些謊話騙人呢!”

白衣人嘿然冷笑道:“抱歉,我的身世不便告訴人,你仍當我是土匪好了。”

微翠幽幽嘆了一聲,輕細地自語道:“可憐的青青……”

白衣人聽在耳裡,如被針刺,忍不住瞠目說道:“青青有什麼可憐?哼,告訴你,她是慧眼識英雄,可憐的應該是你”

“我不想跟你頂嘴,你的脾氣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微翠不悅地道:“我再問你一句,如果這話你不回答,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她一字一句十分嚴穆地說出這話,神色間有不惜絕斷的怒意,只看得白衣人心神一凜。

她道:“你就是聞名江湖的金遺龍,對嗎?”

白衣人大吃一驚,道:“你聽誰說的?”

“你承認嗎?”她並不回答他的話。

“你聽誰說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憤湧入胸口,他倏然伸出手掌,用力握著她的手臂。

她生平未習武功,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如何禁得住他用力一握,不禁痛得臉上都變了顏色。

俊美少年老遠看到了,愛心迫切,再顧不得自己的性命,斗然大喝一聲,飛掠而來,半途就將鐵膽拋出,勁取白衣人頭、胸二處要害。白衣人手腳靈敏,乍聞風聲,便挾持著姑娘變了個方位,一對勁猛鐵膽全擊在一塊石頭上,只見火花亂射,石塊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碎裂的石粉。

白衣人揚聲喝道:“還不快止步,否則我不客氣了!”

虛空推出一掌,這是他用了九成功勁,只把俊美少年震退三、四步,俊美少年還想撲來,白衣人已咆哮道:“混蛋,我不會殺害她的。”白衣人緊迫著問道:“快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微翠休息了一會,緩緩站了起來,不知怎地,他的野蠻令她極度傷心,兩串晶瑩淚顆已滾落玉靨,順頰而下。

白衣人心腸一軟,道:“你不說算了,但想要叫我回答你,也成了夢想。”

微翠苦苦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她容顏絕世,一顰一笑,無不令人引動感情,此刻她顯得更哀怨,一旁木然立著的俊美少年突然發狂也似地揚掌向白衣人劈去,口中怒喝道:“打死你這可惡的傢伙!”

微翠突然疾行兩步,道:“讓他走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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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啼血的杜鵑

白衣人冷笑道:“多謝你告訴青青的消息給我,再見了。”

言畢,大步走開,一副倚勢凌人的樣子。

遠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憂煩、悲愴一場空。

自有古來傑士,把目對青天。”

白衣人走後,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積壓過多的難過,一聲不響,掩著面孔在流淚。

白衣人離開俊美少年、鄭芳清、申微翠三天後,滿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幫暫設總壇的客棧裡,幾日來,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覺到刺骨錐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臺,也不願出氣在情敵身上。酒後,他胡言亂語,喃喃地說:“唉,鐘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強也,如此下賤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幫後,一直是悶悶不樂。太湖幫的弟兄們見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擔憂,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慮之色,不知是飽經憂患,抑或是有說不出的難題糾纏著他。大夥兒沒事時,經常交換意見,猜忖他的心事。

林傳福、羅文仁自從隨他在龍王潭吃了一次苦難回來之後,在幫中的地位也顯著地提高不少,自認謂為幫主大人的心腹,此刻離眾而出,說道:“小的們見幫主沉鬱不樂,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願付出性命去幫助幫主……”

沒等他們把話說完,白衣人就擺手制止了。他銳利的眸子環視了在場眾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難道我堂堂七尺之軀,就毀在婦人之手不成……”言罷臉上突浮上堅定的神色,自語道:“我必須拋開她,必須拋開婦人之手……。”

很奇怪的,經此一來,他多日來的悶鬱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聽我吩咐,沒有命令,不許擅自離開。”頓了—頓,接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去街上選購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貴的上好衣料!”

林、羅兩愕然領命而去,不多時已搬來十數套上好布料的服裝,白衣人挑選十餘位精壯手下穿上,自家轉身入房,不多時,又命人搬來一面大古銅鏡子。

精細別致的龍頭幫主房內,他取出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對鏡梳穿。他的臉形輪廓與鐵府大將軍極為相似,只是鐵府大將軍眉毛較濃,頷下蓄有短鬚。他按照畫像用墨筆把眉毛塗濃,然後剪下一撮頭髮,用樹脂貼在頷下。化裝完畢之後,斗然間向鏡中一瞟,鏡中人赫然鐵府大將軍其人。

一刻間,他由一個英俊的少年人,一變為威嚴肅穆,目閃威稜的中年人,憑鏡自賞,雍容富貴,兼而有之。

他又揀了一套華貴的錦服穿上,頭罩絲綢避風巾,足登綿絲薄履,腰間懸佩一柄長劍。八月晚秋,風起嘯聲,只見那淡黃之色絲隱,飄揚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氣派。他極力地化裝著,待自家人也認不出是自己時,忽地赫然大笑起來,笑聲十分難聽,顯然並非出自真情,令人猝聽之下,被一種蘊藏的悲憤激動心懷,臉色為之一變。

他揚掌推開房門,早見十餘位顯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還要突出。

他暗中滿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長劍,跟本幫主出門,其餘的人留在此地,不許亂自行動。”

途中,行人頻頻注視,不知何方貴人打從這兒經過,白衣人查顏辨色,肯定自家的氣魄是夠用場了。

偶而回頭一瞧,見眾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們別胡思亂想了,本幫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爾等不管遇到什麼場面,都不必露中奇異之色,儘管冷眼旁觀,尤其嚴禁出聲,洩露秘密,知道嗎?”

眾人同聲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經過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動,便將店外陳置的一輛花轎買下,刻意佈置了一番,由四人扛著,他則大搖大擺安坐轎中,耳聽餘外六人整齊的步伐,打從心底生出一種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里的路途並不算遠,但在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卻不當是一回事兒。

走進城中,暮幃已全部拉了下來,白衣人掀簾一瞧,毅然下令道:“往東走,在平蠻大將軍府前停下。”

這時,大夥兒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這猝然的一句話,未免令他們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幫主競選中了這種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時大家也釋然想到,怪不得,幫主命令大家化裝,敢情出入侯門將府,非如此不夠派頭!這般粗人想得很簡單,索性打點精神,昂首闊步,大步而去。他們為的是維護當家的一點尊嚴而已,白衣人當然瞭解眾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蠻大將軍官邸就在眼前,這批粗獷的江湖漢子,生平未經這種場合,不禁微感緊張。大夥兒抬頭望去,但見門庭廣大,石牆高築,戒備森嚴,非凡人能居,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意念:“俗話雲將門侯府登龍攀風,風雲聚集之地,看來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銅門之前。早有三個手持長戈的官兵走來。正在這時,白衣人也大聲命令道:“停下。”

眾人齊喝道:“遵命。”大模大樣地把轎子放在平蠻大將軍門前,三位官兵一瞧來人派頭不小,冰冷冷的臉色也和緩了一下,心想:“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說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見面,自家萬須小心,得罪這種人,可是吃不消兜著走的……”

慢說三位官兵正立不動,這一群江湖豪客也畢直恭立著,靜待轎中人出來,三位官兵跟隨平蠻大將軍甚久,有的是官場經驗,此刻不禁暗叫一聲僥倖,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轎中人是大有來頭的,自己幸無粗魯行事……”

白衣人緩緩走出轎子,先不走進,一搖三擺走近門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申老朋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嗯,哈哈,尤其是這副對聯,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來,哈哈……”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點頭指著對庭的對聯,細細念著:“群獸臣服,嘯起風;世人仰德,麟藏雨。”唸了兩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負頂天立地的漢子,光憑這一副對聯,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臥虎藏龍之地,哈哈哈哈……”

他這一說不打緊,卻嚇壞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轉,齊疾走上兩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口道:“大人請,正在房內……”

白衣人只當沒聽見,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個哆嗦,心想:“這般大爺子,最難侍候,我看還是小心點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說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聲,似乎此時才聽見他們三人的話,道:“這是申大將軍的規矩嗎?非要本人去見他?……”

三位官兵聞言嚇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閒人可比!”忙轉變口風,恭敬地說道:“小的該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萬原諒,小的這……就去請將軍出來,請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的,你快去稟請吧!”

官兵如獲重釋,說聲“多謝大人”,飛似地奔進室內,不一會,一個紫面濃髭,目閃精光,步伐沉健的長者疾步走來,面上微現緊張之色,因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頭震撼了一下,以為某朝廷大員降臨,趕忙出來迎接。

他一出現,凡是白衣人所帶領的江湖漢子,俱感將門侯府果非平常。原來光隨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圍繞在紫面長者四周,雖未出聲,卻有一種令人威嚴的氣魄。

白衣人目光接觸了紫面長者的臉孔,一霎間,膽氣盡消,幾乎不敢按照計劃行事了,轉念一想:“不行,這種妻叛夫的恥辱,我絕對不能忍住,非與他討論個結果不行!”回憶起三姐申微翠與俊美少年同處荒廟裡的情景,全身熱血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離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蠻大將軍。

是時,星辰滿天,天邊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來。在霜白的光線下,平蠻大將軍看清了來人的面目,斗然間,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儘管多年爭鬥於朝廷之中,修養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離別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無法容納得下的詫訝。

環繞他身邊的丫鬟奴婢,以為大人遇見了比他地位還高的官員,心中一震,不約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幾位官兵更是驚得面無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驚異交加,暗中忖道:“噢,當家的原來跟平蠻將軍是認識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裝模作樣,迫嚇官兵了,當冢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變,變得低沉有力,像空山裡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著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麼啦,不歡迎故友嗎?”

平蠻大將軍申無畏勉強壓制了心底下的詫訝,大步走來,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這小夥子,多年不見,尚這般年輕,倒是我這老糊塗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聰明絕頂,當下立刻知道當年爹爹跟他的交誼,故也露出放蕩不羈的樣子,拍著申無畏寬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顯然老了一點,但要知古來英雄豪傑,本來就無法抗拒歲月的侵蝕呀。多年不見,你那直爽的脾氣,似乎也被歲月改變了許多,真差勁。”

紫面將軍道:“老金,你那毛兒腔又來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樣,改不過來。走,走,走,老金,我為你貯藏的陳酒,也快發黴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樂。”

白衣人道:“老申真夠朋友,想不到你為我貯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並非怕它發黴,而是嘴饞,天天想去動它……哈哈,為了我的關係,你又不好意思獨自開了享樂,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說的對麼?”

紫面將軍微紅了臉,也不否認,大笑道:“我說你小夥子脾氣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來就疑神疑鬼的。說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卻無情無義,不來看我,有時候我真的發誓叫天雷打你呢!”

兩人多年不見,情感卻有增無減,見面便放肆地說了一大堆,是以場面極是歡欣。只有紫面將軍手下的人,感到詫異,因這位將軍,平素有鐵心之稱,做事一絲不苟,生活嚴謹,從不輕易談笑,不想今天卻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驚奇不已。

兩人把手言歡,大步入室,手下們俱守在門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內。

紫面將軍褪下黃袍,穿了一身輕便晚服,命人取來陳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暢談起來。

“老金,二十年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幾乎害了相思病!”

“無畏,人生變化難卜,二十年來,我躲避仇人結黨追襲,所受的風塵之苦已是夠多的了,哪像你,關起門來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說過,像咱們這種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與那些不倫下類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將軍誠懇地說,“老實說,我非常不贊成你在江湖中亂攪恩怨,好好的官兒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為的目的是什麼?”

“別談這些了,我們幸有再相會之日,多虧老天有眼,我想問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麼大事,有何風險沒有?”

“唉,這年頭太平日子,咱們還會有什麼風險,別談了,我申無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來,真覺得羞愧。”

“哈哈哈哈,時事造英雄,也能毀英雄,老申,你別老是抱怨好麼!”白衣人忽覺頷下假胡被震動了,漸有脫落的可能。於是趕忙利用喝酒的機會,用手貼緊一點,他的動作異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將軍根本就沒懷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閒地夾了一塊肉餅,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了一下,咽入肚裡,然後用淨白的布巾拭去唇邊油脂,微笑著說:“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來無謂的愁慮,老申,你也是聰明人,還不看穿世間的冷暖不常,及時行樂?”

他高舉玉杯,大聲道:“來,我們乾杯吧!”說著,仰面便幹,紫面將軍忙也隨乾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稱,喝酒不過十壇,絕不醉倒,咱們今天見面即是無上的快樂,來,咱們換杯為壇,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飲酒,先前喝了兩杯,面上已現紅色,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暗叫道:“爹爹啊,你為何生下個不會飲酒的兒子。糟糕,看樣子,馬腳非露出來不可了。”且說他暗覺不妙,紫面將軍已差人搬來廿多個酒罈,他也許感到太高興了,也許真是人逢知己,乾杯還嫌少,一掌拂去壇蓋,道:“金兄,咱們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罈,你也須喝一罈,反過來說,你喝下一罈,我也絕不會托賴,來,莫讓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傷心,我們痛快地暢飲吧!”

紫面將軍也是一條直性漢子,說喝就喝,雙手捧起酒罈,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場面,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腸一橫,捧起酒罈,也如紫面將軍一般,大口往肚裡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罈飲下肚裡後,迎著窗口飄來的輕風,腦中已有昏濁濁的感覺。

大凡不善飲酒者,飲下少許的酒後,臉色必然發紅,但是飲下過量的酒,臉色由紅變青,此刻白衣人臉色青白,猝眼望去,還當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將軍揚聲豪笑道:“金兄飲酒豪態,仍與從前一樣,臉不變,色不動,哈哈哈哈……”說著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支持不住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腳步移動半寸,可是,酒後他已沒有這份能耐,幸而紫面將軍大意之下,沒有發現,否則馬腳當場便得露了出來。

他昏昏沉沉,極力把握一絲靈智,思忖著對付當前危急的計策。

紫面將軍揀了一根肥嫩的雞腳,大口咀嚼著,片刻從他口裡吐出許多雞骨頭。他又打開兩罈陳年花雕的蓋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這裡住上個幾天,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你若敢推諉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與你打一場不可。”

白衣人道:“你這地方,環境不錯,不須你說,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將罕道:“夠意思,來,把這壇喝乾。”也不等對方說話,搶先捧起酒罈,往肚裡倒下。

白衣人喑嘆道:“想不到區區一小壇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這種場面裡,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時,紫面將軍已把一罈陳酒喝乾,抬目見白衣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金兄怎麼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搖頭道:“沒有,沒有!”情不得已,捧起酒罈,一飲而盡。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後的暢談,已被過於勉強的飲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廳裡一切的陳設,彷彿都在旋轉。

不久,紫面將軍的人在不停地旋轉了,他不自覺地捧著頭,喃喃自語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實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畢生恨你……”

紫面將軍聽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說什麼?”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忽然,一片靈光閃過心頭,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該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虧我略懂一點解穴之法,否則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將軍臉上疑容消逝一空,一變為滿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對,粗手粗腳的,幾乎傷了你!”

趁此大好時機,白衣人疾運內功,將腹內水酒,迫出口腔之內,張口噴濺而出,然後說道:“嘿,好危險,當時你觸中我肩上要穴時,我已及時將穴道封閉了,只有少許真氣受了些震動,現在把翻蕩的酒物噴出,已不礙事了。”

紫面將軍不疑有他,仍賠不是,白衣人聽多了便皺著眉假作生氣地道:“咱們相交數十年,可說知面亦知心,還用什麼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氣了!”說話時,腹內的酒經內功迫出體外後,頭腦心胸隨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濁濁的,連話也說不清楚。

紫面將軍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勸他喝下一罈,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纏,萬難擺脫,只有極力壓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罈酒。

他用內功壓制著,但強烈的酒力上湧,卻使熱血加快奔行,斗然間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隨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將軍說道:“老申,二十年不見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來,讓我這個做伯父的與她見見面!”

起初,紫面將軍愕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大聲笑道:“我真糊塗,忘記了咱們是朋友以外,還是親家,哈哈!”頓了一頓,接道:“小女幼居深閨,不懂禮數,待會來了,如有不是之處,尚請親家包涵。”說完話,便向廳內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請來,說金伯父要與她見見面,叫她快一點來。”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賤人,我又將與你見面了,哼,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邊,紫面將軍笑道:“親家,我也極想見見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沒帶他來此……”他表示十分遺憾地搖了一下頭,接道:“不過,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的,既然你沒帶來,也就算了,我雖未見到令郎,可是心裡也有個譜兒,我想,以親家的風度儀表,令郎也決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紫面將軍笑道:“金兄怎地客氣起來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說話間,一位亭亭玉立、風華絕代的少女推開門而人,來到紫面將軍身邊,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著,移動蓮足,向白衣人拜將下去,口稱:“伯父大人在上,侄女兒微翠這兒有禮了。”

她說話的聲音有如黃鶯鳴春,十分悅耳,但聽在白衣人心裡卻有如針刺,渾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種情緒的變化,使他怔了許久,直到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靨上時,才霍然從極遠的地方,拉回到現實跟前來。他雖不恥於她,但在這場面裡,不得不稱聲讚道:“不錯,不錯,侄女兒美麗無雙,伯父高興得很,好了,起來吧。”

三小姐緩緩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將軍說道:“侄女兒不愧是天下靈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鈍劣子豈能配得上她,親家的,侄女兒實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將軍道:“親家的,你再如此說,可別怪我說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愛,實令小弟慚愧得很,至此”他故意將語氣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是直性的漢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儘管說出來,大家無論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裝出愧疚的樣子說道:“不瞞吾兄,劣子自出孃胎之後,便因氣候不調,藥療無效,成了有缺陷的廢人!”

聞言,紫面將軍大吃一驚,急問道:“令郎的缺陷是殘廢了麼?”

白衣人沉聲說道:“除了不能講話以外,還帶了點瘋話!”說此話時,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見她芳容變色,嬌軀顫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紫面將軍頹然倒在椅背上,滿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嘆了一口氣,黯然道:“這也不怪吾兄,唉,命運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這話說出口,這時,他的神態彷彿蒼老了數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龍鍾,他痛苦地抽搐著,低低說道:“金兄,我不是背義的人,我將遵守諾言,將女兒許配令郎。金兄,我們不會因此破壞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證,金兄,我們不是仍在快樂地飲酒,天下有什麼事能改變我們呢……”

他極力裝出一絲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裡,直比哭還難看。他捧起酒罈,一罈罈往口裡倒,最後有三個空罈子從他身上滾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將軍漸顯蒼老了,他蘊於心內的心病同時爆發,旁邊的人,只聽他輾轉地夢囈著:“是的,命運如此,我家女兒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給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殺了一次良心,裝做沒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來,他直覺到了,仍裝沒見著的樣子。最後,微翠輕拉著他的衣角,並輕呼伯父,他便不能裝糊塗了。遂低聲說道:“哦,侄女兒,你有什麼事要向我說?”

三小姐極力止住滾落的淚顆,輕輕地說道:“伯父,我可以請你到花園裡坐一下嗎?”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來到了花園,清涼的輕風,驅走了他的煩惱,他假意十分關心地問道:“侄女兒,你說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騙我爹爹一下嗎?”

“這……怎麼可以,我與你爹爹相交數十年,從未說過一句謊!”

“伯父!”微翠輕輕呼了一聲,仰著臉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淚顆已流到了唇邊。她抑制悲傷,懇求道:“您一定要幫侄女兒的忙,您就為侄女兒說一次謊,侄女兒會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說出來,讓伯父考慮一下。”

三小姐淒涼地說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但我極不願連累爹爹傷心,他老人家為了膝下四個女兒的遭遇,幾乎要發瘋了,伯父,我懇求您,騙我爹爹一下吧,說您的兒子是健全的,剛才的話,就當喝酒完了開他玩笑的,伯父您千萬……”

三小姐的胸襟溼了,沒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傷心更令她傷心的,她的手緊拉著白衣人的衣角,滿面俱是由衷的懇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點感動,故意說道:“我兒子耳聾、口啞,患有瘋病,你能忍受嗎?”

三小姐點頭道:“我能的,伯父,我命運如此,你為何要這樣問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萬要幫我這個忙啊……”

這一番話,有如杜鵑啼血,說得哀怨絕倫,白衣人固執己見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變了一點,道:“好的,我答應你,但我必須說一聲,你不能受的苦,千萬不要勉強,要知這事會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謝伯父您的好意,我會永遠感激的!”三小姐哀怨萬分的時候,仍然不忘爹爹有變態,催促道:“伯父您快去,遲了,他老人家會……”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忽似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侄女兒,明晚我將考驗你的心志是否堅定,因為我不信你能為了爹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記住,明晚我吩咐劣子與你見面……”

三小姐咬著芳唇,毅然說道:“伯父,您放心吧,侄女兒將忍受更大的痛苦來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舉手推門而入,果見平蠻大將軍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語著,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沒察覺。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聲:“老申,你真差勁,快起來吧!”申無畏猛然一驚,睜開血紅醉眼,道:“金兄別管我了,我很痛心……讓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擊,看樣子,我們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這話怎說?”

申無畏猛地跳起來,大聲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這種人,不行,不行,這門親事,誓必決定下來,我們之間最重信諾。換句話說,我的女兒生來就有難言的缺陷,你也會叫兒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聲道:“老申,我是懷疑你的為人,老實說,剛才完全是小弟的戲言,試試你我交情如何,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麼?”平蠻大將軍剛坐穩身體,忍不住又跳了起來,匆匆說道:“金兄,適才一番是開玩笑的?”問這話時,不知是驚,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臉忽然又開朗起來,猶如返老還童的老人,現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氣。

白衣人點頭道:“是的,小弟的目的無非想試一試離別多年的老友改變了沒有,哈哈,老申,咱們真是好朋友呀!”

申無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金兄一向很風趣的,多年的分別,幾乎使我把你的脾氣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進來,一見爹爹滿面喜容,芳心底下,說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過頭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淚。

這時,一個年約四旬,儀態大方的婦人走了進來,抬頭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會,驚道:“哎呀,什麼風把金將軍吹來的,噢,多年不見,金將軍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應變真快,轉眼便猜出來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見,夫人發福了,哈哈……”

中年美婦臉孔微紅,想是十分歡欣所致,她道:“金老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年來,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斷送兒女的青春,你來的正好,請問令郎可隨來沒有?我家的翠兒年紀已經不小了,您也應該實際行動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別忙,這事正是我來此的目的,當不會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婦還想說話,門外又走來兩人,一是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認出那白髮蒼蒼的老嫗是申無畏將軍的母親鐵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輕人他在路途上曾見過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敵,與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內心忽然不快起來,見了他,彷彿見了自己失敗坍臺的樣子。

他溫文有禮地向老嫗請安,然後自恃身份,很不客氣地指著俊美年輕人問道:“老申,這位是令郎?”

紫面將軍搖頭道:“他是我朋友的長子,年紀雖小,一身武功卻不能輕視。此子忠厚知禮,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歡心!”頓了一頓接道:“我第四位女兒整天吵著要學武,迫得我沒辦法,只好請他來此傳她武功……”

鐵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沒有?老身很為她擔心,萬—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

紫面將軍道:“娘且請放心,孩兒業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訪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來的。”

中年美婦嘆道:“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唉,說起來也是你管教不嚴之故。”

申將軍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為此事,急得六神無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過來拜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懷有絕技的高人,當年解救皇上一難,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時,不妨多向他請教,定然受益不淺!”

俊美少年細細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禮,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禮。”

說著,目射精光注視他一眼,道:“你年紀尚輕,能有此成就,實屬不易,還須多加磨練,以不負申將軍期望。”

俊美少年頻頻點首道:“多謝伯父教言,小子定當永記不忘。”

白衣人暗想:“這人溫文有禮,口齒伶俐,果然極得人喜愛!”想著,無意向三小姐飄去一眼,但見她眉宇含憂,芳唇緊閉,心知她心裡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聲,自語道:“你也有今日,嘿……”

當晚,他便在申將軍家中過夜,直到天時明,假稱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將軍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來,滿懷感激地叫他一聲“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訴劣子了,約定今晚在外面樹林裡見面,侄女兒與他談談嗎?”

三小姐道:“我答應伯父的事,決不會改變的。”

白衣人頷首笑道:“好的,黃昏將至,你準備動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應聲而去,回室對鏡,也不化妝,只默流淚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將軍假稱身體疲倦,辭別了申將軍,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後,他立刻脫下衣裳,換了隨身帶來的一套夜行服裝,輕輕推開房門,翻房越牆而去。

經過一條小溪,他倏然停止前進,蹲將下來,捧水洗面,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聲,拿起畫筆,往臉上亂劃,一刻間,一張清秀俊臉忽變成了個汙穢不堪的大花臉。

他又拔出長劍,劃破樹皮,將流下的樹脂塗在臉上,並把衣衫撕破,讓它千瘡百孔地飄飛著……

這些似乎還不能滿足他報復的野心,索性拂亂頭髮,讓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間見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樣的可怕。

一切準備妥當,也便放開腳程,往不遠之處,一片密不見天日的林木叢中飛奔而去。他的腳程極快,不到片刻,便摸進了林內。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線下,他斗然發現了一個比他先來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並噘著嘴唇,直扮怪臉。

待雙方距離還有三丈之時,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發出刺耳難聽的叫聲,這種叫聲落在三小姐耳裡,不覺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實,那聲音比夜梟叫還要難聽,她養尊處優,從未擔當過這種風險,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動著。

終於,她定下心來,問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嗎?”

此聲一出,她又感覺是多餘的,因為對方只是個啞吧,根本.就聽不懂她的問話,想到這裡,芳心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亂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細打量一下,芳心猛顫,幾乎昏厥過去,一種無聲的侮辱充滿心田,幾想拂袖而去……

但是,這是她許下的諾言,不容許改變的,她是有志氣的少女,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但暗底裡卻哀慟欲絕!

多少王孫公子,才子貴人向她提親,她都不屑一顧,現在,做夢也沒想到,她終生伴侶,會是這樣齷齪的人。

她幾乎想自刎,一了殘生,但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淚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亂叫著。三小姐一個踉蹌,幾乎跌進他的懷裡,想不到此人不但長相奇醜,連動作也野蠻得可怕,三小姐臉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平日的矜持、自負,在這裡完全成了泡沫,連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蕩然無存。

她性情至為貞烈,當下奮然掙脫怪物的手掌,不顧一切,猛往大樹撞去。

她不願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會發瘋的。

怪物手腳敏捷,一掠而去,將她攔腰抱住,並像一個色情狂般使勁輕薄著她。三小姐威嚴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氣得尖叫道:“滾開,妖怪,金伯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人……”

怪物卻不知她在說什麼,努力吻著她的粉頰,並輕狂地用力撫摸著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憤欲絕,揚掌打了他個耳光,連聲叱道:“禽獸,禽獸,你簡直比禽獸都不如……”

怪物被摑,哇的一聲,似乎激起了潛伏的兇暴性格,粗暴地捧著她的臉孔,用力在她檀口親吮著,三小姐魂飛膽散,只覺腦海混沌一片,轟然一聲,昏厥過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個兒仰天望月,喃喃自語道:“賤人,你受不了麼?嘿,這便是愛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親熱,我是你的未婚夫,難道就沒有這種權利嗎?”

他細想了一會,暗道:“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須知我金遺龍不是好應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來干涉你了。”

說著,他飛掠而去,像一團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開水袋,裝了一袋水,準備潑醒三小姐,然後恐嚇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卻大驚失色,因為三小姐芳蹤已不見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結果毫無所獲。他肯定必有路過的武林中人順手挾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動醒轉逸去,絕對逃不過他一雙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輕功定然不下於他,否則十丈之內落葉飛花,都別想瞞得過他,何況來人還挾著一個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來,倒非為三小姐的失蹤擔憂,而是無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說,選中了一個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風掣電閃,轉眼間,計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見三小姐芳蹤,猝然間,他感到事態的嚴重,非尋常可比。

這夜,他沒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趕路,甚至早飯尚未沾唇。

少年人火氣異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認自己坍了臺,犯了老實人摯脾拗氣,暗中發了個誓願,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後,他飽受風塵之苦,也自消瘦了許多,但他這種人,非到黃河不肯死心,認真起來,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來兵擁將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爭執最烈的地方。白衣人聞名趕來,但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巒丘嶺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爭執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這些人行動乖張,與人不同,性喜覓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陽曬在光禿禿的嶺上,倍增寂寞之感,嶺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部分由黑色變成黃色,這些岩石不管風吹雨打,依然無聲無息地屹立嶺上。

白衣人拋下手中的樹幹,舒一口氣,現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視丫片刻,便向嶺上奔去,忽見嶺上洞穴甚多,這麼大的一座山嶺。如果四面俱是一樣,則最少也有千餘個洞穴。

卻見朝陽照射之下,地上的石頭,許多都映著光芒,一看而知這些石頭因有什麼蟲蛇之類爬過,留下黏塗曬乾,是以會有這種反光。

他忽然記起當地百姓稱此地為死亡嶺百蟲之穴,不消說這嶺上一定是毒蟲甚多,故此別無生物,因而謂之死亡嶺,推論下去,人類也難在此嶺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懷絕技的奇人。

走了幾丈,忽見一個洞穴,隱在一座巖岡之後,他想了一下,便走過去,只見洞口一丈之內,俱是幼細潔白的砂,極是乾淨,連一塊石子也沒有。

忽地,前面有三個人低頭行來,行至近數,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動,暗叫:“好銳利的目光,這三人是什麼來頭的?”

三人中有個年約五旬,面如紅棗的長者,指著他道:“小娃兒回去,別去試了,留下性命多活幾年吧!”

聞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這話怎說,難道山上有什麼厲害的東西?”

紅面老者道:“老實告訴你,上面住著的人,便是打敗玉面飛戟的鳩面老人,此人剛來紅極一時,武林中人聞者喪膽,小娃兒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來了,豈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聰明的人,心知不用辦法套出話來,對方是不肯講的,是以心中一轉,便故裝知道這事的內容了。

紅面老者怒道:“適才,鳩面老人已發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麼寶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兒,你有千年蛟龍之角沒有?如果沒有,妄想去求武術,勢必遭他毒手。”

說完話,三人盡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鳩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這種妙策來對付持寶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謂毒極,幸虧自家沒將得寶的消息傳揚出去,否則真會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傳授的人,前來冒犯呢!”

又想到:“鳩面老人荼毒生靈,不來則罷,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較個生死,就算非他之敵,死於非命,也不恥於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嗅聞到一種花葉清香,但眼前這洞中寸草不生,乾淨之極,這陣香氣,從何而來?

他猜疑了一會,決定入內一探,便不再猶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約深入五丈,光線豁然開朗,原來又是一個石室,這個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蕩蕩,四壁俱是光滑白石,乾燥明亮。在人室後近角邊的壁上,赫然有一個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處。

這個花盆端的奇異,懸在半空不說,且盆內貯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綠草,不會是水仙,剛才聞到的香氣,正是這株綠草發散出來的。

白衣人頗感興趣地細看那個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無嵌痕,因此,他推測這個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開闢洞府之時,因勢乘便,將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這個石室中連一張石几也沒有,昔年開闢洞府之人,縱然他遷或仙去,但總該留下一些笨重的傢俱,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種濃郁的香氣,把他薰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便把它連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謝去之後,仍髮香嗎?

照他心意看來,完全是一種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無水能活,拔起來難道仍然會活下去嗎?

他動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著。因為太陽照射,綠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葉根中間,突然冒出一個青綠的頭子,不停地生長,活像經人撥動一樣,不斷地向上冒。過了一會,那綠頭已現出整個身體,原來是一個果實。

濃香沒有了,自從果實出來之後,那幾片葉子便自動地脫落地上。白衣人突覺這果實奇異至極,非是凡品,便一把將它抓住,存放於懷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條路走去。

突然,在一塊光滑晶白,高約五丈的大石壁下,一個石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目陷顴突的老人,他背脊卻倚在壁上,彷彿好夢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鳩面老人斗然間出現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懷有敵意地注視他,鳩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閉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有人叫道:“秦龍!”

叫聲甚是嬌細,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為之一震,不知是誰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見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認識的女人只有鄭芳清、申微翠,與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兩人,這個呼喚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嗎?聽她叫聲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鳩面老人打傷。”這麼一想,登時焦急起來,一面四顧,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麼?”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記得?”這個嬌軟的聲音,彷彿是自一堆石頭裡透出來。白衣人聽她白報是申微翠,不禁又驚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蹤了幾天,原來是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掃過,見鳩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趕忙趁此大好時機,搜查聲音來源。

他縱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視一遍,不覺失笑,原來那一堆石頭堆疊得甚高,把一個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從外表看來,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有個石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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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9: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白衣人

心神反應,照內功深淺而定,當鳩面老人揚鉤刺去之際,他斗然醒轉,倏忽一個“鷂子翻身”之式,拔起三丈多高。

但是,他雖逃過了一命,卻失去了龍角,鳩面老人極快拾起掉落地下的寶角,心中得意,不禁赫然大笑起來。

白衣人怒憤之極,半空中默運神功,聚足純陽真氣,一掌擊去,鳩面老人揮袖而上,一霎間忽大叫一聲,疾然向後躍退一丈多遠。

一股大力,“轟”地一聲,將一顆大石擊開兩半,鳩面老人心頭大震,脫口說道:“看不出小子還習有內家罡氣,好哇,我將這殭屍香氣,久久未動,快要生黴了。”

言罷,捲起袖子,露了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臂,呼一聲,如靈蛇一般,向白衣人虛空連拍三下。

三股狂風,先後呼嘯而至,襲得白衣人幾乎站不住腳,心中有氣,大喝一聲,也舉掌打出三掌純陽真氣。

陰掌陽拳,各走極端,在接遇的時候,雙方各自連退三步,心靈也被震動了三下。正是勢鈞力敵,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嘴唇一閉,倏然捷逾鬼魅,向他撲去,左袖用“惡風暴雨”,右袖是“女媧補天”,兩袖各挾沉重潛力,分頭襲至!

白衣人猛然橫閃,“忽”地自腰間拔出長劍,向他手臂砍去,去勢之快,較諸敵袖猶有過之。

電光石火的一霎,鳩面老人竟然不避不閃,側身跟進,猛地掃動手掌,握角掄下,一片金光射人白衣人眼裡,猝然間,認不出敵人身立何地。

他心靈大大地震了一下,本能地鼓起勇氣,伸手攫去。

突然,當他手臂接近龍角之時,忽有一股滾熱的熱流將他手臂灼傷,他慘叫一聲,向後縱去。

原來這龍角,確是稀世奇珍,可濟百病,亦可當做兵器傷敵。在急揮之時,其本能奇異地自動產生了一種熱能,這種熱流不論內功如何深厚,皆難抵擋。

它本身亦有一點好處,即握角之人,揮動之時,並不致遭熾流波及,進可攻敵,退可守身,萬無一失。

白衣人吃了大虧,手中長劍也被迫拋棄地上,鳩面老人乘機進招,一連三角,將他迫得狼狽不堪。

鳩面老人得意之餘,桀桀怪笑道:“此寶在手,吾天下無敵矣!”

白衣人十分憤怒,揚掌欲擊,忽覺手臂盡赤,力道全失,他臉色大變,一試再試,仍無法驅走乏力的煩惱。心知龍角古怪,自家為其所傷,想著,打從心底裡泛起一種英雄沒落的悲愴。

鳩面老人並不知白衣人已傷於角下,自個兒因獲絕世奇寶,欣喜萬分,不停地撫弄,口中微笑不休。

白衣人自感無顏再鬥下去,遂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已敗於你手,甘引頸就戮。”

鳩面老人心中高興,道:“不用老夫動手,三天之後,你自會毒發身死,去吧,珍惜這短暫的時日,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白衣人也不答話,反身就走,轉眼奔行下山。

他自己亦覺怪異,雙足仍與原舊一般,行走如飛,力勁充足,但獨是兩臂痠麻不堪,軟弱無力。

他又想著:“反正快死了,想它作什,乾脆向部下交代一番,然後尋一處清雅無人之地埋葬自己……”這時,他心灰意冷,百感交集,穿出一片林木,不知身於何處。

突然

一條人影,疾如飛鳥,從他身旁機掠而過,那人回頭一瞧,忽停步向他問道:“朋友借個光,請問有無見著一個單身女人打從這兒經過?”

白衣人懶散地回道:“沒有。”

他忽然又改口道:“也許有的,但我沒注意,因為我一直低著頭走路。”

那人點點頭道:“謝謝朋友!”他頓了一頓,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想再麻煩朋友一下,如果朋友有見一單身女子從這裡經過,請向她說,她的朋友已來了,正在不遠之處,一條小河旁等她!”

白衣人無精打采地應道:“好的。”

那人再三稱謝,疾掠而去。

那人走了之後,他突然自語道:“唉,算了,人死萬事休,我何必再去管你的閒事!”原來那人正是他的情敵俊美少年,照面之時,他已注意到了,只是不願招呼他而已,俊美少年自家心神昏亂並未注意,匆匆而去。

走了一程,他忽然想道:“不對,他分明對申微翠有意,所約的人,必……”他雖熄滅了雄心,但對申微翠極為關心,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油然而至,他突然想看一下,他約好的女子到底是誰。

“如果是……”他重重跺了一下腳,腦中升起一種可怕的情景,猜疑之心,斗然壓制了尋死的念頭。

忽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猛然回頭一瞧,黃昏薄薄的霧裡,一個蒙面人緩緩走來。

他肯定蒙面人是女的,因為她身體玲瓏,胸脯隆起,一雙足履也不過三四寸長。

蒙面人悄悄從他左旁走過,然後低著頭向前行去。

他迅速將頭髮散了開來,半遮著臉孔,疾走上前,問道:“姑娘可是去赴約的?”

蒙面人訝然止步,從蒙面布的兩個洞裡露出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誰,怎知我是女的?”

白衣人將她口音分析一下,最後肯定她就是鄭芳清姑娘,他並不指破,說道:“這個是個人的經驗,你且別管,我問你可是要去赴約的?”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白衣人道:“那人已在小河旁等候你了。”

鄭芳清姑娘聞言,布後一雙翦水雙瞳,突然射出明亮的光芒,道:“你怎麼知道?”倏然欺進兩步,一掌扣下。

白衣人足下一旋,奇妙地避過她的攻擊,向後退了三步,沉聲說道:“想不到我一番好心,卻受你如此款待,早知道就不管這閒事了!”

鄭芳清姑娘道:“是他告訴你的麼?”

白衣人道:“若非他託我向姑娘提—下,豈是好管閒事之人!”

鄭芳清忙朝他福了一下,口道:“對不起,姑娘向你賠罪了。”

白衣人避開說道:“姑娘大禮,在下承受不了!”他臉上升起鄙薄的表情,揶揄道:“姑娘快去,那位想是你的心上人,已等得不耐煩了。”

鄭芳清聽不出他有意譏諷,只羞得低下頭去,片刻,她抬頭說道:“煩您向他說,我不去了。”

白衣人心想:“怎麼搞的,難道你已與他鬥翻了?”口中卻淡淡然說道:“對不起,經過一次教訓,我已不想再管人家閒事!”

鄭芳清懇求道:“都是姑娘不好,把你一片好心誤會了,但看在武林同道面上,向他說一下,委實我不想見他的面。”

白衣人心中一動,直當地問道:“姑娘與他鬧翻了麼?不然好好的一對情人,何必又要決然離開呢?”

鄭芳清道:“您別誤會,姑娘與他只是普通朋友。哎呀,時候不早了,請您趕快去吧,否則,他會尋來的!”

白衣人心想:“尋來更好,你倆之間的隱情,立刻便被我知道!”表面卻藉故拖延時間,問道:“請問姑娘芳名,讓我見著他時,好跟他說話。”

鄭芳清急道:“不用了,你告訴他一個姓鄭的姑娘請你轉告他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道:“向他說,你很不願意見他是麼?”

鄭芳清道:“是的,您快去吧!”

白衣人大搖大擺走了兩步,忽回頭說道:“如果他不在那兒怎麼辦呢?”

鄭芳清怔了一下,答道:“他不在更好,省得你多說話。”

白衣人笑道:“姑娘真會體恤人。”

說著,才慢吞吞拉開腳步,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已見前方一條影子飛掠而來,他在半途就攔住了他,輕輕說道:“朋友,那單身女郎我是見著了,可是她不願意與你見面,並託我向你說,她姓鄭,已經回去了,此刻你趕快追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她。”

俊美少年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低聲說了句“謝謝”,向前疾奔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飛身上樹,借樹丫一點彈力,就在林木上飛躍起來,頃刻間便趕上了俊美少年與那鄭芳清姑娘。

由於他話傳得快,俊美少年很快地就趕上她了,此刻正壓低聲音,爭執不休。他悄悄越過一樹,便在兩人頭上,傾聽著兩人的爭吵。

鄭芳清氣道:“我一切都知道了,你別瞞我,你……你對申微翠有意,你喜歡的是她!”

俊美少年道:“芳清,你的誤會竟這樣深,叫我如何回答你!”

鄭芳清道:“哼,我誤會……你還好意思怪我。”

俊美少年道:“一定是有人中傷,那人妒心甚重,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人……”

他長嘆道:“想不到我們之間竟經不起這小小的考驗。”

鄭芳清怒道:“你把虛情假意的話少拿來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微翠,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哼,為了你,我磨著爹爹,與殷員外退婚,想不到你使我失望……”

白衣人即金遺龍的化身,聽了鄭芳清,俊美少年的對答,已把自己所以與她解除婚約的秘密弄清了,當下怒氣上衝,嘿然自語道:“究竟讓我知道了,原來是你的主意,鄭芳清呀,你未免太無恥了……”

想起自家壽命只有短暫的三天時間,一股空虛的惆悵湧進心懷,那怒火立刻變化成辛楚的悲哀。

他目光眨了兩眨,似乎已打定主意,但見身子一長,無聲無息地便消逝於夜風蕭然,枝葉稀霧的楓林裡。

第二天

陽官道上,一個白衣少年踽踽行著,他衣冠楚楚,模樣俊俏,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什麼人見了都以為他是大家富族裡的公子哥兒,自不會有憂慮的事情,可是他的臉上卻是滿面悲傷悒鬱之色。

一個鶉衣百結,滿面倦色的老婆婆蜷伏在樹蔭下,深秋的寒風使她禁受不住,嗦嗦地抖著,白衣少年從她身旁經過,突然動了仁慈之心,停下暗想:“可憐的老婆婆,你敢情飢餓了許久了……”

老婆婆睜開失神疲睏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無精打采地伸出手來,口中吶吶道:“公子做做好事,我……我幾天沒吃了。”

白衣人眼光一垂,低聲自語道:“可憐的婆婆,你年紀這麼大了,得不著人照顧該是多麼痛心呀!”他振作著,緩緩抬手探人懷裡摸索,他原本白晰的手臂,竟成了焦紅色,彷彿剛被猛火灼傷。他在懷裡摸了一會,始終找不到一個銅板。最後他掏出那一枚死亡嶺上無意之中得到的硃色小果,抱歉地道:“老婆婆,我心裡很想幫助你,可是懷裡一點銀子也沒有了,這……這一枚果實是我僅有之物,你肚子很餓便把它吃下,等一會我找朋友再送銀子來。”

老婆婆多天不曾果腹,一見那果實鮮紅欲滴,不由食慾大增,伸手接過,放人口中,一口便咬下大半。

她嚼了兩下,—忽然眯著眼睛叫道:“哎呀,這果子好苦,老身不敢再吃。”手上那一小半邊果肉也從手中掉落,她道:“多謝公於,你雖不能幫助我什麼,我仍然感激你的盛情。”

白衣人俊臉慢慢紅了起來,心想自己本沒存作弄她的意思,卻已經作弄她了,內心直感歉疚,便拱手道:“對不起,老婆婆。”

老婆婆正要說:“公子不必自疚”,腹內熱源蠢動,疲備飢餓立刻消失,猝然間一種青年人的生氣充滿了全身,直覺非手舞足蹈一番不可,不禁呆呆望著他。

白衣人覺得她眸裡的神色很是奇異,正想開口尋問,老婆婆已挺身站起,朝他當頭便拜,口中喃喃道:“菩薩現靈,菩薩現靈,想不到老身日夕忠誠奉信,已得菩薩見憐了……”說著,精力大旺,不住跳躍歡呼。

白衣人怔怔望著她反常的行態,內心萬分迷惑,暗想:“難道可憐的婆婆餓瘋了嗎?”他目光落在那半邊果肉上,心道:“假如吃了這果實後會瘋狂,我也真想趁未死之前瘋狂一下,兩天來日夜都有死神向我示威,心中苦悶極了,何不瘋狂地死去,至少也比沉畏的死要高明些……”

心念想著,毫不猶豫地拾起那半邊果實,往口中便塞,細細地咀嚼起來。起先,那苦澀酸辣的滋味幾乎令他臉孔變色,可是咀嚼了片刻時光,卻又有一股凜冽的清涼自食道內升起,口腔中充滿了甘芳的滋味。

不久,腹中咕咕噥噥起了變化,一種神奇的熱源霍然在體內流動起來,向天厥經陽關,由氣穴進丹田,然後注入黃庭,洩人泥丸,打通了三十六大穴裡的逆氣,舒暢了十二陽關重樓的滯血,心中真陽鼓動,鬱悶的情緒為之盡逝一空。

他是習過武功的人,這般常情自不多見,腦海一點靈智立刻打開了迷惑的心緒,不禁登足長嘯一聲。

嘯聲直衝靈霄,迴音嗡嗡回聲不絕,四肢百駭猝然似注入一股巨大的潛力,禁不住也手舞足蹈起來。

他體內的勢力迫他非如此做不可,然而內心卻十分清楚,這枚果實確是罕世奇珍。他邊亂舞著暗道:“看不出這平平凡凡的一枚朱果,竟是佛門道家夢寐難求的罕世珍寶,練武之人視如第二性命,就是普通人也千方百計求此長生妙藥……”

那鶉衣百結,滿面汙穢的老婆婆亂舞了一會,便停頓下來,但她仍相信是菩薩見憐,不住合什仰拜。

她青滲滲的老臉突然湧上了許多血色,頃刻間便換了一副面孔,乍眼望去,這七十開外的老婆婆竟成了鶴髮童顏,朝氣蓬勃的得道之士。

白衣人也自停歇下來,怔怔道:“老婆婆,你年輕多了呀!”

老婆婆沒注意他的話,她自己頌經唸佛已來不及了,哪有心神去聽他的話。白衣人顧她思己,也知自己必也有了些改變。

他很感謝老婆婆啟示了他,朝她施了一禮,便轉身奔入城中。

他舒掌伸腿,自覺改換了一個人,便豪笑兩聲,大步往西而行,那兒有他的目的地。沿途,他十分焦急,不知鐵面將軍第三位千金是否安然到家了。

第三天早晨

他匆匆自客棧出來,繼續西行。

這天,他的心情是憂喜參半。雖然手臂傷創已由不知名的仙果治癒了,全身功勁也比往昔大有增進。可是,鳩面老人毒藥一關尚未渡過。鳩面老人自稱此毒能潛伏體內三日發作,而絲毫不影響本身功勁,自然不會假的。

認真一算,今日正是毒藥潛伏期滿,將欲發作的日子,白衣人憂鬱地皺緊劍眉,心中茫茫然思想著:“萬一……我將如何呢?”此念才動,胸懷中兒女私情為之消磨無存。

他忽然想到:“江南提督之府就在近城之處。我何不珍惜這短暫的一天,把所有不悅的事辦完?”

江南提督,官邸果然華麗,比起平蠻大將軍絲毫不見有遜色之處,白衣人向守門的官兵打了人招呼,便大步踏進園內。

守門的四個官兵齊齊愕住了,儘管瞧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普通人,可是記憶裡卻找不出有這麼個認識的人物。

白衣人利用人的缺陷,安然無阻地進入了江南提督深園裡,他巧妙地跟蹤丫環侍娘們摸入了提督客廳。

提督客廳寬大莊嚴,四門都有持著明晃晃長戈把守的官兵。白衣人大步人內,竟沒有人敢攔阻他。因為事機湊巧,提督大人今日宴客,所邀之人都是一方之雄,官兵們自然當他是應邀的貴客,故而相迎。

客廳中央,一張銀面大桌,熱氣騰騰,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桌邊四圍正坐有八個衣著華麗,舉止文雅的貴富互勸歡酒。

雖然,八人一席,不算冷場,但卻沒有像酒肆內喧嚷的聲音,大家似乎都儘量地避免扯大嗓子,因為有身份的人究竟風度與常人不同。

位於西席者是一個肥頭胖耳的大豪,光憑他衣邊滾鑲的金絲,便是有購買三十套華服的價值,白衣人知道,西席的主人就是江南提督,目光便灼灼朝他注視。

八人聞腳步聲齊齊回過頭來向他打量,尤其肥頭胖耳的江南提督,表情十分訝詫,這樣一個人他似從沒見過。

其餘七位貴客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週,見他氣質昂藏,舉止文雅,倒還沒露出輕視之色。

當大家發現江南提督見了他後,並沒起身迎接,而且桌邊預先排好的位置只有八個時,這不速之客在眾人的心目中,身價不由大大地打了折扣。

江南提督訝詫了一會,先不與他說話,兀自皺眉朝守門的官兵注視,大有埋怨守門官兵沒盡責任的意思。四位侍衛見主人如此神色,內心大吃一驚,一張臉孔也顯出驚怒之色,向白衣人怒目而視。

白衣人來時,內心已有怨責之意,再見江南提督面冷相加,不禁大感不悅,便大搖大擺走前數步,朗聲問道:“哪位是提督大人?小可有話要說。”

那肥頭胖耳的大豪更加不悅,道:“吾就是提督。”頓了一下,又道:“汝不請自來,難道有什麼事?”

江南提督嗓子粗重,敢情早年也練過幾下子武功,但白衣人卻未把他放在眼裡,表面上不得不溫文儒雅地向他施了一禮,道:“小可叩見大人金安。”

江南提督用粗大的手掌輕擺了一下,道:“不必多禮,有事且等宴終之時再談,此刻汝且退下吧。”

白衣人心想:“江南提督老匹夫,你不顧信約退避姻親已是不對,見了我面,又大擺架子,真是氣煞人了。”

暗中不快,面色不覺粗魯了一點,他毅然道:“小可雖然認為此舉有擾大人,但時間不多,恕小可迫不及待,萬望大人體諒。”

四位侍衛橫戈一擋,氣勢洶洶地喝道:“大人之命,不可違抗,年輕人快退避,否則我等不客氣嘍。”

白衣人道:“大人容許小可把事陳明麼?”

江南提督冷冷漠漠地掉過頭去,冗自與眾客談笑,毫不假以顏色。白衣人深知泰山大,官架子更大,但性命只剩一天,也自顧不得許多了,暗中冷冷一笑,朝那四位官兵道:“爾等無禮已極,小可偏不信爾等區區小卒能奈何得了我。”

四人聞言,臉色大變,先有那最左一人板著臉孔,狠狠道:“小子違抗命令,別怪我手下無情。”手中長戈一抖,勁疾地朝他身上刺來。

白衣人見他武功平凡,立意想嚇江南提督一下,長戈嗖然而到,並不反抗,待戈尖尚離身體分寸之際,才倏地運起內功,不避不閃,兩指猛夾而下,不等那官兵變招,便將他利戈夾住了。

那官兵料不到他是武林高手,當下嚇得抽身後退,連長戈也不要了。餘外三人見同伴失手,紛紛大喝一聲,挺戈刺來。

但聽三縷勁風呼嘯而來,白衣人冷冷一笑,全身突地旋了一週,毫無聲息地,那三隻明晃晃的長戈便吃他六隻手指以同樣的時間內夾住。

三位官兵大驚失色,各自使出吃奶之力,向後一抽。白衣人暗運內力,手指如鐵,別想動搖一分一毫。三位官兵臉熱耳赤,悄悄鬆手後退,嗆然拔出腰間大刀。白衣人不等四人連手進擊,就大跨一步,朗聲朝江南提督道:“大人容許小可說話嗎?”

這邊變動,早巳驚動了八位貴客,尤其江南提督摸不準他的來歷,見他武功如此高強,暗中吃驚異常,再不敢擺其官架子,道:“汝有急事,且速道來,別影響吾等酒興。”

白衣人心中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心裡這樣想,卻不好現在表面,他道:“聽說大人千金已許給一個姓殷的員外對麼?”

江南提督聞言一怔,糾正道:“吾女兒許給殷員外的兒子,並非其本身,汝問此事究竟為何?”

白衣人並不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先道:“不錯,大人千金是許給殷員外兒子,但近幾日聽說大人又將千金許給別人,這事可是真的麼?”

江南提督臉孔一紅,那粗漲的脖子顯得更刺眼,他不悅地道:“殷員外與吾是多年老友,但他兒子卻因下落不明,在誤吾女終生,是以吾為女兒幸福起見,改許給別人,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說這話時,心中已猜忖著白衣人的身份,他自認為白衣人是殷老員外遣來的說客,內心對殷老員外漸漸不滿起來。

七位高貴的客人彷彿也發生興趣,紛紛停止飲酒,傾聽著提督大人與白衣人的對話。

誰都知道提督大人有個獨身女兒,長得月容花貌,提督大人視如掌上明珠。但為何屈身於殷員外兒子,卻不得而知,提督大人從不願透露隻字半言。因之,眾客的興趣俱皆集中在這隱秘事上。

尤其坐在最右的一個長袍老人,更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與這事有著切身的關係,他的得意門徒,便是代替殷老員外兒子的後繼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已卸下道裝,除去兵器,應邀於江南提督大人的宴會,白衣人可能會認出此人正是與自己有一掌之仇的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

白衣人多日來改變了許多,他的打扮比較以前宛如兩人,甚至連平蠻大將軍的千金申微翠姑娘也認不出來,別說僅有一面之緣的玄機道長了。

玄機道長心中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以他的身份經歷,閱人無數,自然不願去思索這個後生小子的來歷。

白衣人沉聲說道:“小可知道提督大人本無此意,提督大人一生最重信諾,自然不會反覆無常,可是……”他故意頓了一下,見江南提督神情有點慚愧,便轉變口風,繼續說道:“提督大人千金移情別戀,迫使大人做不得主,而藉對方下落不明,口語退除這門婚約。提督大人,這些話都是外間謠傳的,是真是假,小可不得而知,且請大人親口闢謠。”

江南提督聽了這話,忽然扳起臉孔問道:“汝是什麼人,說這話又有什麼目的?”

四位官兵察顏辨色,知道江南提督動了怒意,私下雖不敢招惹白衣人,但為形勢逼迫,又不得不挺戈而上,把白衣人緊緊圍在中央。

白衣人絲毫不懼,仍然瀟灑自若,笑道:“大人別怒,這事是殷員外託小可向大人尋問的,至於目的,也許只有殷員外自己知道,大人與他相交莫逆,自有機會明日了。”

江南提督怒道:“殷員外真是混帳,吾有空暇,非找他理論不可!”他非常不滿殷員外把這兒女私事給旁人知道,是以怒極之下,便喝出聲來。他不等白衣人說話,匆匆又道:“殷員外欺人太甚,若不看在多年至交份上,豈容他自在下去?哼,那些禮品有什麼了不起,吾明日遣人送返他便了。此後一紙劃斷,互不來往……”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早將客廳之外的人驚動了,此時突然有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問道:“爹爹,您生什麼氣呀?”

一個守門的官兵彷彿對這口音極熟,忙不迭疾走過去,伸手將廳門拉開,只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婷婷行了過來。

她秋水如神首先注視江南提督一眼,然後一一朝客人打量,直到她目光落在白衣人臉上時,再也移不開去,她“呀”的一聲,極表詫訝地道:“爹爹,他是您請來的客人嗎?”

江南提督愕然反問道:“你認識他?”

綠裳麗妹垂下眼光,低低道:“不認識。”

江南提督不信,道:“剛才你為何叫出聲來?”

綠裳麗妹道:“我見您侍衛圍著他,生像要動武,是以嚇了一跳。”其實她已瞧出,這年輕人便是前些日子屢次糾纏她的怪客。他也曾以絕高的武功把她戲弄得幾乎想哭,此時她芳心混亂,隱隱有點畏懼,怕他是再糾纏她來的。

她也有些愧疚,在他面前她已知他是殷員外兒子的朋友,她移情別戀,退除婚約,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她仍有些懷念那曾經親過她面額的未婚夫婿,雖然多年不見,她的幽情已為另外一個少年搶走了,可是,她時常在睡夢裡回憶昔日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她的芳心依然把握不定,究竟依屬於誰。

殷員外的兒子給予她的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刻相處時間,然而,那深刻的一幕,卻使當時的她淚落滿頰……

奇怪的,那隱隱約約的影子,不知有什麼魅力,使她時常回憶記掛起日日相處的俊美少年,竟有相同比重的份量。

她開始迷茫。自己極力地捕捉那一縷輕風也似隨即一別不回的影子。

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悄悄行至白衣人身旁,他表面上是來回踱著,然而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說了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話:“年輕朋友,吾猜你就是那殷員外的兒子。江南提督沒見過你,事隔多年,他與你僅見過一面的女兒也認不出來,是以你敢在此混水摸魚,亂髮謬論。”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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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15:19: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與媽媽訣別

白衣人聞言,心中矍然一驚,正想開口之時,玄機道長已緩緩行開,一霎間他已發現他是個內家高手,暗下提高警覺,凝神運氣,以防萬一。

玄機道長背手緩踱,在他與白衣人擦肩的一霎那間,白衣人尚來不及開口,他又搶先說道:“年輕朋友,江南提督早將此情原委告訴吾了,你不用狡辯,吾問你,你是想報復來的麼?”

白衣人兩次都來不及開口,被他搶先說了一陣,心中既驚且疑,便仔細地打量這個長髮披肩的黃袍老人,依稀發覺臉孔有些熟悉,不知何方遇見過,但記憶裡模模糊糊,一時又找不出這麼一位人物。

江南提督道:“汝話說完沒有!如果光為此而來。吾即命汝回告殷員外,吾決定與他斷絕來往了,此後男娶女嫁,各自不得干涉。”

白衣人劍眉微揚,便待出言斥責,綠裳少女及時行來,打斷了他的思想,她輕輕地問道:“喂,怪人,你與我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事,請當面說吧!別在我爹爹面前胡說八道,他老人家最不善遷怒別人。”白衣人注視她,壓低聲音說道:“鄭姑娘,你必須承認自己不對,小可早巳知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鄭芳清芳心有愧,不敢與他對視,便垂下目光,輕聲說道:“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我真想長伴青燈,永不涉足世間。”

白衣人冷冷道:“你心中分明有愧,才會說出這種話來,鄭姑娘,我那朋友已再次與我見面了,他失蹤的原因,無非不讓人知道他去學武功,現在他出世了,並學了一身絕好的本事,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什麼,他出世了……”鄭芳清美麗的臉上大大變了一下,她道:“那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聽了“那個人”三字,心中極不舒服,便嘿然冷語道:“我把你移情別戀的事告訴他了,他十分傷心,為你流了許多眼淚……”

說話時,他炯炯注視她臉色變化,果然見她絕世芳容上有愧疚的表情,暗下不覺滿意地一笑,繼續說道:“你道他是誰?嘿,若不是他自己告訴小可,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呢!”

鄭芳清心頭大震,搖頭道:“你騙我,他不是金遺龍,金遺龍很早就行道江湖了。”

白衣人見她說到金遺龍時,臉上有吃驚的表情,心知自家威名遠播,已成眾人口頭上的人物了,不覺得意地笑了一下,道:“金遺龍雖然一直出現江湖,但卻因近期間被人暗算,受傷極重,故此終日閉門不出,這時他內傷已愈,自然想再次出山。”

鄭芳清還不肯相信,她道:“金遺龍是人人所稱道的大俠,他哪有資格夠上他……”

白衣人不悅道:“鄭姑娘,你這番話對他無疑是極大的侮辱,你……”

鄭芳清立刻抱歉地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不知是感慨,抑或是惆悵,總之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未婚夫婿竟是芳心深處的偶像。

江南提督奇道:“你跟他談論什麼?能否告訴爹爹?”

鄭芳清抬頭道:“爹爹……我心裡難過得很,讓我歇一下好麼?”

江南提督體恤地走了過來,用手撫著她的秀髮。一霎那間,父女的天性使他一臉怒容化為祥和。

玄機道長又緩緩踱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年輕朋友,鄭侄女與吾愛徒訂下白道之盟,你也知感情之事最難勉強,何不成人之美呢!”

白衣人暗中疾忖道:“俊美少年自報武當高徒,這黃袍老人稱他徒弟,莫非就是玄機老賊?”

他抬起湛湛神光的眸子細細望著他,漸漸地他認定改裝的黃袍老人正是玄機道長,昔日一掌之仇,九老合襲之恨湧人心胸,一股怒火登時升高三千丈。他暗叫道:“若非此地不好下手……玄機道長呀,不是冤家不碰頭,你該覺悟了。”

他紅著眼盯著他,玄機道長以為他不甘奪妻之恨,意欲找自己樑子,不覺冷笑數聲,沉聲道:“年輕人不自量力,早晚有苦頭吃的。”白衣人道:“閣下敢跟小可到外面去嗎?”

玄機道長風目一睜,兩道利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射在他臉上,他冷笑道:“好的,年輕人火氣大,吾就成全你吧!”

白衣人也不說話,大步排開眾武士,直往廣闊的庭園行去。

玄機道長跟隨而至,他心中早已決定了一件事:“這年輕人是絆腳石,非藉機把他除去不可。”

兩人凝神而立,互以目光盯住對方,玄機道長知道對方也是內家高手,但自恃數十年風雨不斷磨練的一身內家掌功,也就未把他放在心上。

白衣人道:“想不到我這最後一日內能遇到一個仇人,這也是天意矣……”

白衣人步伐錯亂,不丁不八,瞧得玄機道長好生納悶,心想:“年輕人功力不高,如何也得先將把式擺好,才能學正式的武功呀,瞧他眸內神光充足,卻不似浮躁無能之輩,為何初上手便洩了底?”

白衣人忽地喝了一聲:“玄機道人看掌!”一朵梅花倏然已遞至面前。玄機道人一生久經大敵,見聞不能謂不廣,卻吃他當頭一掌被迫退一步。

白衣人猛地又發出兩掌,掌風沉猛,其利如刃,玄機道長心神被其一句“玄機道人看掌”分開,當下健腰一扭,已往後退了兩步。

此時,他不只是驚,心想自家與他甚是陌生,他怎知自家就是武當一派掌門玄機道人呢?

他百思不解,饒是精幹搏鬥的老江湖,也吃他一股威猛之勢懾住,先機一失,敗相立現,私下一張老臉羞得幾乎紅透脖子。

突然,一個嬌小玲瓏的蒙影一掠而至,開口便道:“停手,停手!”

白衣人退後一步,見是鄭芳青姑娘,心底下一股怒意已不覺冒了起來,他暗聚九成功勁,呼地翻掌擊向玄機道長。

玄機道長舉掌一接,立刻“哎唷”-一聲,栽倒地上,隱約地嘴唇邊一縷鮮血汩汩流出。鄭芳青嬌臉一寒,叫道:“你乘人不備,暗用重手傷人,真是小人作為。”

白衣人冷笑道:“一掌換一掌,玄機老道並未吃虧,你替他著什麼急?”

鄭芳清旨在救人,也不思索他話中之意,便匆匆自懷裡取出一瓶藥丸,倒了一粒納入玄機道長口裡。

玄機道長微弱地呻吟道:“當心……此人深藏不露……實是一代妖魔……”

鄭芳清聽不真切,但覺他氣如流絲,芳心裡對白衣人的內家掌功也大為震駭,她低低在他耳畔道:“伯父,您已眼下我師父的起生丸,過一晝夜就不礙事了,此時快請閉目運功,把散去的真氣收回……”

白衣人心地光明,報完了一掌之仇,雖可趁機將他除去,也不為己甚,整了一下衣裳便想走出大門。鄭芳清疾步趕來,一面道:“帶我見金遺龍去,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止步冷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你已令他傷透了心。”

鄭芳清臉孔忽然陰暗下來,她幽幽地道:“無論如何,我得見他一面……”她走近白衣人,情緒衝動著,不顧男女之嫌拉著他的衣袖,低聲道:“求求你,你何必讓我太失望呢?”

白衣人嚇了一跳,暗想起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如此失態。瞧她如此可憐的模樣,不忍再橫下心腸掉頭不顧,便朗聲說道:“好的,我帶你去見金遺龍,但如有三長兩短,我可不負責任啊!”

鄭芳清道:“你答應帶我去見他,我已是很感激你的了,怎敢埋怨你呢?”

白衣人奇道:“你爹爹允許你出門嗎?”

鄭芳清臉上愁容更甚,嘆道:“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爹爹生氣了,反正我不久……”她似乎已有某種決定,不願告訴任何一人。

白衣人有點為難,心想我本身就是金遺龍,這世上哪還有真的金遺龍可找。他目光炯炯注視著她,頃刻間她已似改換了一個人,低垂眼光,一副哀楚欲絕的神情,看得他好生不忍,若非妒忌心作祟,早想安慰她幾句了。

兩人走出大門,白衣人回頭一瞧,不想卻發現江南提督怒容滿面站在走廊上,他忙低聲向她說:“鄭姑娘,你爹爹已生氣了!”

鄭芳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兩眨,忽地滾落一串珍珠,她僅短短說:“我對不起爹爹……”

江南提督在廊上怒聲道:“該死的丫頭,吾永遠不准你再回家。”

兩人一路沒遇到武士遮攔,這情形很是怪異,白衣人不耐地問道:“到底你做錯了什麼事情?”

鄭芳清低頭道:“我告訴他老人家,打算終生不嫁……”

白衣人問道:“江南提督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嗯。”

“難怪他如此生氣了,你這一來豈不是斷了鄭家的香火?”他見鄭芳清絕世芳容上悲哀又摻上嬌羞,果然柔美動人,一時妒心又起,不禁諷刺地道:“其實你這種想法很不對,既然答應人家就得遵守諾言,依我看來,那俊美少年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各方面都不同凡人,你倆正是天生一對,何不珠聯璧合,結百年之盟?”

鄭芳清忽然抬起頭來,睜大著瑩瑩淚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白衣人立刻不會回答,吶吶道:“我……我沒什麼意思!”這時他心裡既恨又愛,也後悔自己的試探,惹來這番沒趣。

他忽然想到:“說不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日,一日之中找不到行動飄忽的金遺龍,講出去誰也不會生疑,這難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他暗道:“金遺龍生來怪異奇詭,來歷不明,死後亦不讓人得知真相,真應了有始有終的俗語。唉!我這一生就像個夢謎,有何好抱怨的!”

鄭芳清見他呆呆想著心事,也不願打擾他,兀自低頭疾行,不多時,兩人已至觸目荒涼的原野。

白衣人漸漸不安起來,死雖不足懼,眼見日往西沉,三日期限將滿,心中忽然感覺莫明其妙地衝動起來。

他腳步一停,向她問道:“前幾天我見到那個漂亮的小夥子呢?”

鄭芳清被這突來的一問弄得心慌意亂!

“他……不知去哪兒了。”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很關心他嗎,怎不知他的行跡?”

鄭芳清羞得嬌臉飛紅,她低頭望著足尖,輕輕說道:“請你別再說這種話好嗎?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含著諷刺的意味,不知我太敏感,或是你有意如此……”

白衣人道:“實在說,我今天就要斷氣了,你有何感想嗎?”

鄭芳清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人冷笑一聲,自語道:“一個絆腳石走了,你不會高興才有鬼呢!”

鄭芳清知道他故意讓自己聽到,芳心雖然不樂,但也忍住不說。白衣人見她沒有動靜,繼續自語道:“唉,金遺龍啊,小弟無能帶她見到你的面了,但願你在天之靈原諒小弟的不是!”

鄭芳清是個蕙心蘭質的少女,當下吃驚非小,問道:“你說什麼?金遺龍已死了?”

白衣人冷漠地瞧她一眼,頷首說道:“也可以這麼講,因為他老早便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鄭芳清沉思了一下,突然驚霍地注視他,片刻之後,她用手矇住臉孔,口中喃喃說道:“如果我沒料錯……你就是金遺龍……你……”

白衣人沒有否認,回答道:“坐下來,吾有言向你說。”

不知怎地,這短短的一句話,生像有無形的震懾力量,使得鄭芳清姑娘六神無主,緩緩往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去。白衣人自己從別處搬來一塊石頭,就在她面前坐下,輕輕一聲說道:“鄭芳清,你很聰明,不錯,我確是金遺龍,今天便要歸依黃泉,我要罵你幾句,出出我心頭之氣……”

鄭姑娘默默垂首,聽完這話之後,才茫然點首。

白衣人厲聲大叫道:“鄭芳清,你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鄭姑娘沒有反抗,默然承受著……

白衣人憤然又道:“鄭芳清,枉你身為武林兒女,卻不尊重信諾。”

鄭姑娘瞭解一個將死人的心情,便不發一言。任由金遺龍厲聲漫罵。金遺龍毫不猶豫地指責道:“鄭芳清,你不守婦道,移情別戀……是……”他情緒猝然起了極大的變化,跳起來大叫道:“你是個無恥的蕩婦!”

聞言,芳青姑娘如被針刺,混身上下震顫不止,俏眼中早流下兩串淚水。她做夢也沒料到金遺龍把她當成淫蕩無恥的女人。

金遺龍罵出口後方覺此言過分損害了人家的自尊心,但人之將死,只要心中痛快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又狠狠地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其實在我眼裡一文錢不值。前日夜晚你與那年輕人在爭吵不休,那時,我也在旁邊,可惜你白練了一身武功,竟沒發現我就在你不遠之處傾聽著,嘿嘿……”

忽地,一陣淒寒的風吹過大地,也使金遺龍理智清醒了,他自家也不知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心想感情不能勉強,我如此做法未免太小氣了。

他心中想著,立刻改變口風,沉聲道:“在下說了許多難聽話,很感抱歉。你也可以走了,在下答應帶你會金遺龍,你已與他見面了,此刻,讓我安靜地死去吧!”他說完話,一腳踢開石塊,便默默地在草地上躺著,並緩緩合上了眼睛。

耳畔,鄭姑娘低弱的哽咽泣聲令他煩惱,再度睜眼說道:“如果你認為我傷害了你的自尊,可在我閉目之前一掌將我擊斃,雖然反正免不了一死,但是我的肉身能令你消消氣,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金遺龍……”鄭姑娘抬起淚眼,道:“你能不能先下手擊斃我,然後自盡?”

金遺龍心中怦然一動,暗想她為何要說這些話?鄭芳清姑娘再低弱地說一遍,他便回答道:“在下沒有資格這樣做,你去求別人好了。”

鄭芳清聽了這話,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來,她顫聲道:“金遺龍……我對不起……你有權力擊斃不忠於你的妻子……”

金遺龍道:“鄭姑娘,你別忘記,我們的婚約已經退除,你去求那漂亮的少年吧。”說話時,內心甚感傷痛,虎目之中已熱淚盈眶。

“他嗎?……他已經破壞我們之間的婚約了,我至死也不願再見他的面……金遺龍……”

鄭芳清傷心得語不成聲:“求你親手埋葬不忠於你的妻子,我……我死後也會感激你的。”

金遺龍非是鐵石肝腸的人,只因妒心作祟,才將她指責痛罵—番,此時聽她聲聲如杜鵑啼血,辛楚哀傷皆而有之,不禁動了兒女心腸,挺身坐起,一把握住她的玉臂,問道:“芳清,你說什麼?”

鄭芳清柔腸百結,芳心酸楚,哀慟地道:“金遺龍……我們死在一起好了。”

金遺龍心靈猛震,手臂一使勁,鄭芳清六神無主,嚶然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伸臂將她摟著,深心之處奇妙地感情奔放,不禁張口大呼:“為什麼……為什麼要與我死在一起?”

他似乎已得知自己在這位豔妹心中的份量,可是,緣慳福薄,死神已然降臨,不由悲嘯一聲,推開軟玉溫香,撒開腳步向前方狂奔著。

鄭芳清腦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向後便栽。

冥冥之中,耳畔似有人低呼著:“芳清……芳清……”

一種從未有的眩暈,令她臉孔變色,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一個衣著華貴,面貌英俊的年輕人將她抱在身上,朝金遺龍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轉眼間,黃昏的薄幕便將他身影遮住不見了。

金遺龍一路狂奔,內心甚是懊惱,想不到那位麗妹分明對自己尚屬有心,但厄運將臨,卻無福消受!

他抱嘆自家身世,沿路上流了不少眼淚,痛不欲生。

天色逐漸陰暗,勁疾的西風已帶著刺骨的森寒,他急欲找尋葬身之地,許多黃昏絢麗的景色都無心欣賞了。

濃霧迷罩著大地,前路上朦朦朧朧,一片茫然。他仗著內功精湛,巧妙地避過障礙,仍舊飛掠如箭。

倏忽寒風刺骨,隱約地不遠之處,似有風雷之聲。停步暗忖道:“這風雷之聲分明是內家掌力所生!”當下尋找發聲來源,疾掠而去。

茫茫霧裡,只見前頭寬場上盤膝坐著四位長袍老人,分成東、西、南、北四方,互以內家掌風對轟……

四位老人俱是內家高手,掌風隱挾風雷之聲,震撼四野。四人拳掌翻飛,額上熱氣騰騰,顯然已打出真火。金遺龍大感驚訝,仔細一瞧,原來四人中央還坐著一個年約五旬,打扮詭異的短鬚老者,只見他雙袖飛舞,鼻中哼哼有聲,竟然把四人襲向他的沉猛掌力均擋了回去。

短鬚老者以一敵四,且能應付自若,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他的長相卻令人不敢領教,只見他隆額,削顴,馬鞍鼻,鷹眼,雞胸。若非他舉止瀟灑,行態沉穩,真要令人想到是位山精木魅去了。

片刻,短鬚老者突然開口說道:“爾四人非吾之敵,速把那小子下落說出來。”

金遺龍把自己隱蔽於樹背,聽了他說話的聲音,不禁皺眉想道:“此人不獨長相驚人,就連說話也是豺狼怪聲。”

豺狼叫嘯之聲最是難聞,人帶豺聲也極令人厭惡。

他靜下心來頻頻注視著鬥場,卻霍然發現那四位老人都是他熟悉的人物。盤坐東方的是終南掌門人黃葦上人,南面是崆峒掌門悲愴叟,北方是華山掌門青瞑老人,再下去的便是面如鍋底的天山掌門天山老人。

這四位當今大派掌門人跟他有一掌之仇,幾月前他幾乎喪命於他等手中,是以他見仇人就在不遠之處,眼睛都紅了起來。

他暗暗自語道:“冤家路窄,真是不是對頭不相聚……””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以剪牛掌法聞名於世,故而短鬚老者暗感東方迫力最大,華山青瞑老人的長春掌功也是不弱,天山天山老人的龍虎七禽掌練技不施,早將紅帶絕功藏隱起來,非到必要時決不輕易施展。

驀地,短鬚老者呼地掃出一掌,掌勢威猛凌厲,崆峒悲愴叟舉掌一接,“碰”一聲,他身體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短鬚老者挺身站起,道:“吾說過爾等非吾之敵,難道爾等還不死心?”

話沒說完,終南黃葦上人忽地哼了一聲,打出一記拳風,短鬚老者袍袖一揚,卻吃他一股大力震得退了一步,再度坐倒地上。

黃葦人沉聲說道:“你別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要知我剪牛掌法卻不饒恕狂傲之人。”

短鬚老者怒叫道:“這樣你一拳我一腳地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有本事的何不一一與吾單打獨鬥,以分勝負?”

天山老人冷笑道:“汝口口聲聲要找那小子,難道汝不知他此刻已是中原武林推崇的人物了麼?”

短鬚老者道:“吾不管這些,他的武功吾雖未親眼見過,但任他再高強也難逃吾一對神眼。”

崆峒悲愴叟道:“汝出道關中,此番挾技為難一個後生小子,雖勝不武,何況依我看來,你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還有問題!”

短鬚老者勃然大怒,道:“你們敢瞧不起老夫,且吃我一掌!”說著袍袖倏然往外一拂,悲愴叟悶哼一聲,發掌接住,卻變了顏色。只聽他傲然冷笑道:“小子所學太雜,吾敢肯定十招之內便令他引頸就戮。”

天山老人引聲大笑道:“當年你也是個子庸之徒,不想被你練了一套絕傳武術,卻如此狂妄,哈哈,你別以為此次出山就無人能敵,其實只是夜郎自大罷了。”

短鬚老者怒道:“天山老人,你武功不過耳耳,只能欺欺凡夫俗子,在吾面前卻不值一文錢。”

天山老人反唇相譏道:“南宮虎,有本事能迫老夫離位,老夫就服了你。多說無用,反正你那身武技老夫心中是明白不過。”

短鬚老者挺身立起,大步跨前,口中嘿嘿冷語道:“天山老人,你年紀太大了,如嫌活得太久,吾南宮虎就送你上西天。”說罷,袍袖嘯然拂去,袖未到,一股凌厲大力已脫穎而出,隱約夾著風雷之聲。天山老人目光暴射,沉氣揚掌,呼地迎了上來。

“轟”地一聲,天山老人上身疾晃,南宮虎卻變了顏色,原來他手臂已被對方掌風震得麻痺不堪。

金遺龍暗忖:“昔日堂哥被武林四魅糾眾圍擊,終以雙拳敵四手,負傷死於荒澗,這南宮虎即算是我殺父仇人,為人子者還猶豫什麼呢!”他怒盯南宮虎一眼,私下仇火上騰,幾乎想現身報仇。

正這時,朦朧的霧裡突然行來一人,他睥睨作態,向南宮虎說道:“喂!事情辦完沒有?”

金遺龍見了他的相貌,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呼道:“爹爹。”

這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劍眉如墨,挺鼻薄唇,朗目閃光,若非險上布著一層陰沉沉的氣色,真是個俊俏的人物哩!

南宮虎一見來人,臉上立刻滿面笑容,他親切地招呼道:“哎呀老弟,許久不見你來,老哥急死了。”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一見南宮虎幫手來了,頓時挺身站起,把中年文生攔截著。中年文生大喝一聲道:“吾就是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爾等何人,敢如此無禮。”

此言一出,黃葦上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向後便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在江湖上虛有謠傳,是以各派掌門都有個耳聞,知道他是個奇男子,便以另一種眼光看他。

中年文生道:“吾宴席已開,南宮虎你不宜在此耽擱,速去招待客人。”

南宮虎應了一聲,十分聽話地跟在他身後,金遺龍暗想道:“他左眉心有顆黑痣,分明是叔叔嘛,他……與南宮虎相交頗厚……難道不知爹爹的死因?”

他又疑想:“為什麼叔叔要冒充爹爹的名義招搖撞騙?那侄兒的媽媽也上了他的當,我是否應該處理這些恩怨呢?”

“叔叔一定知道爹爹的死因,但仇家南宮虎就在眼前,他為何不替兄長報仇?難道叔叔跟爹爹也有仇怨?唉,眼前叔叔跟仇家那麼要好,我應該下手殲敵,還是放過敵人呢?”

眼見中年文生、南宮虎越去越遠,他內心仍然一無頭緒,久久未決,心道:“唉!死了算了,這些難題叫我如何理得清。”

四位掌門人並未出手攔截,其中青瞑老人不悅地道:“金鳴飛那廝聞名不如目見,臨走之時,怎麼一聲不響,豈不太顯得毫無風度嗎?”

天山老人冷笑道:“剛才我們故意裝做維護那小子的模樣,狠狠把南宮虎刺激了一番,他回去後決不甘心,嘿嘿,那小子又多了一重難關……”

悲愴叟道:“不對,不對,傳聞金鳴飛其人死去多年,怎麼又在此現身?”

黃葦上人黃蠟的臉孔布上一層陰沉,道:“那姓金的小輩並未死去,昨日吾聽說他還親上死亡嶺,與那鳩面老人打了一仗呢!”

天山老道:“不瞞各位,老夫最感高興的就是此事,試想那鳩面老人能將玉面飛戟窯子挑了,武功決不在金遺龍小輩之下,他倆生仇結怨,無疑是以毒攻毒,最好兩敗俱傷,死於非命。”

悲愴叟沉聲道:“金遺龍小輩命真大,身中無數致命傷創,仍然死不了,可見他真有幾套神奇分身之術,此後,咱們必須更加小心。小輩年輕氣大,一定忍不住昔日圍殲之仇,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小輩已在四處找尋咱們了。”

天山老人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金姓小輩膽敢侵犯,吾等決不能讓他安逸逃去。”

黃葦上人點頭道:“吾想連絡那鳩面老人,只要……”

此言一出,餘外三人登時一怔,頃刻間臉上都有喜色。黃葦上人見各位都無取笑之意,便繼續說道:“鳩面老人好色貪寶,咱們抓著他的弱點,自不難利用他。”

四位掌門老人邊笑邊向樹下行來,金遺龍目光炯炯注視黃葦上人臉上,存心先將此老折於掌下。

四老懵然不覺,待行至樹下時,金遺龍倏然疾射而下,呼地一掌印在黃葦上人胸口上,黃葦上人猝不及防,吃他一掌打倒地上。

悲愴叟位於黃葦上人身旁,突然間見敵人襲來,不禁大驚失色,匆忙倒縱三丈,暫避其鋒。

天山老人臉色大變,多年經歷令他應變比常人迅速,當金遺龍還未及換招時,他已呼呼打出兩股拳風。

華山青瞑老人愕然木立,待天山老人拳風甫出之際,他才霍然清醒,剎那間雙袍翻帶,勁力直取敵人全身要害。

金遺龍左旋右閃,避過三掌一拳,胸中熱血奔行,一聲不響,運指如風,連點天山老人上星,四能、風尾、太沖四大要穴。天山老人咚咚後退了二步,他立刻又以鐵指攻擊青瞑老人。

青瞑老人被他指風掃過,頓覺全身麻痺,吃他凌厲的攻勢迫得手忙足亂。

忽地,一條白影自樹枝上飛落,跟著高喊一聲:“住手”。金遺龍於百忙中瞟眼一望,心靈為之大震,來人竟是闊別多年的媽媽白素秋。

金遺龍心神一分,天山老人趁機反攻,不但扳回失去的頹勢,並把他迫得左旋右轉,招架無力。

身後一股大力呼嘯而至,金遺龍來不及閃避,奮力用肩膀迎上,“砰”一聲他打了個踉蹌。

肩背上錘心刺骨的痛苦激發了他的野性,怒喝一聲運足純陽真氣,反手打出。只聽悲愴叟大叫一聲,就噗通栽倒地上。

金遺龍主意打定,不容更改,一掌勁擊天山老人,另一掌卻運勁一翻,迎取白素秋肩上官脈麻穴。

白素秋怔神疾忖:“他難道不是白夢蘭?”

一股神奇的柔綿大力,奇妙得連她想反抗都不能,便被封住官脈穴,只覺半身麻木,眼前一黑就昏跌地上,不醒人事了。

天山老人仔細瞧了他一眼,霍然問道:“你是金遺龍?”

青瞑老人迅速收回手掌,炯炯注視他。金遺龍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天山老人,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山老人目光一垂,全身骨骸忽地格格暴響,青瞑老人知道遇上強敵,已自施展天山絕學龍虎七禽掌了。他自家深知如不打倒敵人,也難逃厄運,便鼓氣一吹,行開長青氣功密訣。

金遺龍提足純陽真氣輕飄飄推向天山老人,表面上輕描淡寫,骨子裡卻有及厲害的殺手。

天山老人體軀一矮,銀鬚飄動,宛如三尺老人,見純陽真氣夾勢而來,忙用龍虎七禽掌龍騰虎躍迎了上去。

金遺龍方要使出手臂,青瞑老人長青氣功已從斜面猛撞過來,一霎間心念突有個感念:

“枉你等一派掌門,卻敢於無人之處連手對敵,可是……”說著內心憤懣,掌末便硬生生往旁一斜,本是直劈天山老人,改變為橫掃青瞑老人。

他運足純陽真氣硬接天山老人凌厲一擊,“砰”的一聲,他劈向青瞑老人的純陽氣功已與長青氣功對個正著。

電光石火的霎那,他吃天山老人一掌搗在胸口上,整個體軀離地而起,飛出兩丈多遠。可是他的純陽氣功卻印在青瞑老人肩膀上,青暝老人如被千斤巨錘擊中,慘呼一聲,向後便倒。

天山老人怒哼一聲,疾步上前,揚起勁袖飛掃而下。金遺龍氣血翻騰,全身麻木不堪,但見天山老人揚袖擊來,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持著,反手一掌迎上,足下也不閒著,呼地一腿掃中下盤,登時立足不穩,栽倒地上。

金遺龍清嘯一聲,口腔內一種苦澀的滋味,使他感覺彷彿又在細嚼著那硃色果子,於是四肢百骸便如原先一樣,注入了一股巨大潛力。他來不及思索這奇妙的變化,挺身站起,揚拳勁擊而去。

天山老人連反抗都沒有,就吃他以牙還牙,一掌搗在胸口上,哎唷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一場大斗過去,濃霧未散,卻顯得異常沉寂。金遺龍匆忙把白素秋抱在身上,大步向前奔去。

他想:“我這短短的一日中竟能先後擊敗天山老人、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玄機道長等人,堪屬不易。”

在一處密林裡,他把白素秋穴道解開,白素秋悠然甦醒,一見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尋問,金遺龍已搶先說道:“媽媽,我要永遠離開你了!”說這話時,虎目中至情的眼淚,如繁星也似地灑在白素秋身上。白素秋愕然道:“夢蘭,上天見憐,我們終於見面了,你為何說這不吉利的話?”

金遺龍道:“媽媽,往昔一段日子,我很想念您,可是才見到面又將永別,您叫我如何不難過呢!”

白素秋伸出柔荑輕撫他的面頰,嘆道:“夢蘭,究竟什麼事?你把原因告訴我吧,或許我能救助你!”

金遺龍低頭道:“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會安祥地死去。”他望著天邊,把服下鳩面老人自制毒藥的事情告訴她,然後補充道:“世上任何人也救不了我,媽媽,您養育之恩,我只有等來世報答了。”

白素秋幽幽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只有一點點生存的時間了,珍惜它吧!也許上蒼見憐,令你絕處逢生,也未可預料……”

金遺龍聽出她語中之意,含淚點頭道:“媽媽,我將走了,雖然十九是死,但我仍依照您的意思去試一試,說不定會逢上奇蹟!”

他緩緩站起身來,注視白素秋一眼,見她目光瑩瑩,似有許多悲哀,再也不敢耽擱下去,低頭道聲:“媽媽,您前途保重。”毅然掉頭而去。

來到城市……

他心情沉鬱,無心吃食,便順路踽踽行著。

耳畔,嘈雜的人聲叫囂著!

“走開,走開,金大官人的轎子來了。”

他呆呆往路邊走去,身邊許多人吵吵鬧鬧,四人抬著一輛華麗的花轎囂然而過,轎後尾隨一大隊粗壯的江湖漢子,佩著亮晃晃的兵器,大步闊行,昂然不可一世。

“滾開,金大官人到了……”

這粗濃的喝叱聲,落人金遺龍耳裡,心中甚是不快,心想金大官人雖與我是同姓,但他那臭架子卻令人看不慣。

他抬眼望去,卻見金大官人的官轎停在不遠的川西大菜館門口,跟著,一個衣著金邊黃袍的官人由一些江湖漢子圍著,眾星捧月一般走進菜館裡。

那官人……

他忽然在唇邊默語著:“他不正是我叔叔麼?不對,我叔叔沒當官呀,敢情又冒充爹爹來招搖了?”

內心極度不滿叔叔的作為,心想拼著耗去一些寶貴的時間,也得瞧一瞧叔叔玩些什麼花樣。

他行至菜館門口,方要進去,已有一隊江湖漢子氣勢洶洶叱喝道:“走開,這家菜館已由金大官人包下了。”

金遺龍問道:“金大官人包下這家菜館有什麼用?”

“傻瓜!”那一隊江湖漢子嘲笑道:“金大官人要宴客呀,土包子。”

金遺龍按住怒氣,再問道:“請教朋友,你們都是太湖幫的人?”其中一人反問道:“朋友有什麼貴幹?”原來他見金遺龍目閃精光,已知他不是好惹的人,再聽他談吐有意無意涉及江湖之事,心中便狐疑不已,故而說話客氣了許多。

金遺龍見眾人心虛,暗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道:“朋友願知在下身份麼?”

那人臉色微變,道:“願意,願意。”

他的話顯得很緊張,金遺龍先聲奪人,早知對方心中猜不定,便緩緩地道:“在下就是太湖幫執刑堂主,請問朋友是哪一堂兄弟?”

那人“呀”的一聲,吶吶說不出話來,其餘的人全紅了臉孔,金遺龍沉聲再追問一句:“朋友是隸屬哪一堂?難道本刑堂主無權過問?”

通常刑堂是執法之堂,堂主也是全幫中執行幫法的首腦,比起幫主地位低不了多少,是以他盤問眾人時,眾人皆感到寒心恐懼。

其中一人悄悄退至門邊,方想抽身入內,稟告太淵刑職堂主來到的消息,金遺龍已伸手將他拉住,沉聲道:“不用報告了,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是太湖幫少主,誰也都知道在下是太湖幫刑堂堂主,且讓我自己會幫主的面。”

那人無可奈何,垂下頭去,讓他安然踱過一關,進入室內。

這些江湖漢子也不敢將失職的事告罪主人,大家面面相覷,決定硬著頭皮撐下去,他們不外是希望主人親自將他打發而已。

金遺龍緩緩沿著樓梯上樓,樓上人頭攢動,被邀的客人盡是一些地方紳士,達官貴人之類人物。

他不明白,叔父排下這等場面,為的是什麼?

但見館中一張大桌,坐著八位貴人,位於西端的金大官人,順列而下為南宮虎等一些不明來歷的老人。

他尋找了一個適當位置坐下,這桌盡是些年輕的客人,大家談笑正暢之時,見他冒冒失失地找位子便坐,俱感到奇異。

有意無意的,金遺龍目光遇著了年輕客人打量他的眼眸,頓然得知這四位年輕客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

這一桌預定四個位置,多出一張椅子是客人放零碎物件用的,這一來,四位客人的絲巾、披風,以及一些細瑣的東西便沒有地方安置了。

桌上曾有寫著應邀之人的姓名,四人一瞧,裡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心中就不悅起來。

既然大家都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彼此間,也不好傷了和氣,四位年輕人心雖不悅,卻也未說出口來。

十餘位夥計,忙得滿頭大汗,但為爺們服務,出手便是五兩十兩,各人懷裡早裝滿了賞銀,表面上工作繁忙,苦不堪言,其實私底下樂不可開交哩!

南宮虎站起身來,很有風度地向眾人行了一禮,道:“今日是金大將軍的壽慶,各位請開懷暢飲,以示慶祝。”話罷,仰顏幹了一杯,眾客鬨然一聲,紛紛舉杯,目視金大官人,將杯中之酒皆一飲而盡。

金遺龍呆呆想道:“叔父假冒爹爹之名,設宴祝壽,今天無疑地是爹爹的生日,唉,想不到爹爹出生之日卻正是自家死亡之日,蒼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也太奇妙了。”

忽地,一個江湖漢子形色倉慌地行至金大官人身邊,就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金大宮人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平蠻大將軍申老哥也來了,南宮吾友,速去迎接。”

金遺龍怔忡了一下,內心又驚又喜!

“申微翠呀,你難道得知我今夜將死,特從千里之地趕來的嗎?”

樓梯之聲響了起來,眾人都知平蠻大將軍將臨,紛紛停止飲酒,數百隻眼睛一齊投向樓梯門口邊。

果然不出所料,申無畏將軍親自來了,金大官人疾步上前,豪邁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申老哥,勞駕了,不敢當。”

金大官人皺眉暗道:“不好,他嗓音與我不同,申無畏不是傻瓜,一定會發覺的。”

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怔忡了一下,問道:“金老弟,你傷風了麼?”

金大官人眼眸一轉已知其意,道:“申老哥,只要你肯來,我那點兒小疾算得了什麼!”

南宮虎殷勤地招待乎蠻大將軍坐下,然後吩咐夥計換一副銀製器皿來,與金大官人面面相對,自家則恭立金大官人身後,生像個隨從似的。

金遺龍萬分失望,心中方在想:“申微翠,可惜臨死之前見不著你!”金大官人已代他問道:“申老哥,你沒帶千金來?”

申無畏向眾人微笑點廠一下頭,道:“三丫頭日日跟在吾身邊,怎會不來!”

話才說完,梯上已出現一位千嬌百媚的少女,眾人的目光很快地就由平蠻大將軍身上移轉到她冷豔迫人的面靨上,幾乎同時,大夥兒在心中讚歎著……

南宮虎呆呆望著她,直到金大官人回頭示意他時,才清醒過來,立刻堆上滿面笑容,招待佳人坐下。

金遺龍發覺每一個人眼中都有愛慕的神色,尤其自己桌旁的四個年輕人,更露出戀慕之情,心想光瞧上一眼,就這般大驚小怪,如果……

他不敢想像,當他死後,那個幸運的他使他妒嫉。

金遺龍垂下目光,低頭飲了一杯酒,儘量不去瞧她。因為每瞧一眼,便有一種刺骨鑽心的痛苦……

平蠻大將軍帶來許多隨從,分由四面持戈而立,一種莊嚴威武的氣派,令使在場眾人自嘆弗如。

申微翠一直低頭想著心事,申無畏問道:“金老弟,令郎呢?”

“他嗎?”金大官人故裝咳了一聲,平靜自己的情緒,道:“犬子許多日未曾回家,此刻不知去向,唉,這孩子竟連爹爹的壽日也給忘了。”

申無畏道:“老弟別生氣,都是愚兄粗心大意,來,這杯酒權當罰酒。”他豪興大發,握起酒杯,仰顏便幹。

金大官人陪了一杯酒,道:“犬子生性好動,經常數日不歸,想起來真令我有苦無處去說,唉,誰叫小弟自幼把他寵壞了……”

平蠻大將軍安慰道:“吾很想會晤令郎一面,但既然不在這兒就作罷了,反正日後多的是機會。金老弟,人各有志,令郎志在四海,日後必有作為,你不用擔心。”

申微翠忽然感覺有人目光炯炯注視她,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視一週,突見牆角一桌有個年輕人向她招手。

她注視他一眼,黛眉忽然一揚,面上露出歡欣的笑容,想過去跟他打招呼,但他已搖手製止,用手指著窗外,不知在示意什麼。

此刻,姑娘芳心欣慰莫明,暗想:“他沒出事呀,他本事真大……”高興起來,頰上一雙酒渦一直浮現不收。金遺龍再做了個手示,她便明白了,頻頻點著螓首。

金遺龍無心再睹究竟,拉高衣領,裝做沒見到她的樣子,大步離開位置,走出川西大菜館。

申微翠輕向平蠻將軍道:“爹爹,今夜景緻很好,我出去散散步。”

申無畏頷首道:“爹爹早巳想到了,這種慶宴場合不適於你,好吧,你就去走吧,但要立刻回來,別讓爹爹著急。”

申微翠喜道:“謝謝爹爹。”移動蓮步,走下樓梯。申無畏將軍覺得女兒忽然一反常態,神情十分欣悅,但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便命令身旁隨從,尾護著她身後,照料她的安全。

申微翠走到街心,已自發現金遺龍在一棵樹下等候她,她是聰明的女子,百忙回頭一瞧,果見一個侍衛步步隨著她……

她想起一計,轉身向那武士說道:“我的披風忘記帶出來,此地風沙很大,你為我取來好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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