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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常霄 -【暗戀桃花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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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08: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常霄 - 暗戀桃花苑

從小生長在少林寺的爛泥巴真是人如其名
骯髒巡邋遢不說,生平無大志,只想當和尚!
什麼?老不修和尚不但不幫「他」剃度,
居然還泯滅良心的把「他」踢出寺門?!
都是那個該殺千刀的「斜眼」害的!
自從誤打誤撞和他發生「一唇之情」後,
原來平靜無「波」的胸部竟然開始腫痛,
早知如此,就該殺人滅口,永絕後患才是!

有沒有搞錯!他娘居然叫他去娶個「和尚」?
他,名震江湖的「梧桐三俠」中的老大,
可是個不折不扣、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耶!
男人和男人怎麼拜堂成親、早生貴子?
但他為何老忘不掉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
難道他也新潮到跟人家流行「斷袖子」?
啥?爛泥巴就是藍泥?這下可錯都通了!
哈哈哈!經過洗澡間的共洗「鴛鴦浴」之後,
她不想為他披上鳳冠霞帔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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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0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什麼!要我去娶個少林寺的小和尚回家當老婆?娘,您是想抱孫子想瘋了不成!」

  平時惜言如金的江蜜衣,一時情急竟脫口說了十天份的話,把在場其餘三人給嚇得目瞪口呆。

  在他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表情,緊蹙的眉毛下一雙幽黑的眼瞳瞄向一旁站沒站姿的二弟江雀衣,彷彿籍由那一眼便能將全天下最大的麻煩丟了出去。

  「別看我,我對男人一點興趣也沒,尤其是理光頭的男人。」向來對女人很有一套的江雀衣,整個梧桐鎮內的名媛貴婦幾乎無人不識他的名號,但他堅信這與生俱來的男性魅力只對女人有效,再說他可沒有斷袖之癖。

  於是江雀衣也學大哥的方式,目光斜斜地掃向老三江蝶衣,嘴角略向下垂,透著些許不屑,彷彿在抱怨著:有沒有搞錯,叫他去杵根「棍子」,對方不怕弄斷了命根子,他還擔心「鐵杵磨成繡花針」呢!

  老三江蝶衣是三兄弟中年紀最小的,終日埋頭在詩詞之中,頗具文人氣息。

  「雖願有情人皆成眷屬,但是更願眷屬皆是有情人。娘,請您原諒,孩兒無法對一名和尚產生情愫,既無情意又如何能配成佳偶呢?!」他側頭回視怒不可遏的母親宋玉環。

  其餘兩兄弟也不約而同望向他們的母親,三兄弟一致表明對此事無能為力。

  江家三兄弟那聽起來有點陰柔得過火的名字,正是出自他們偉大英明的母親,因為宋玉環生性喜愛蟲鳴鳥叫,故而將自己三個兒子依「蜜蜂」、「麻雀」、「蝴蝶」命名,所以儘管三人在外素有「梧桐三俠」之稱,但到了他們母親的嘴裡倒成了「江家三蟲」,個個都有數不完的毛病可以讓她這個閒得發慌就等著含飴弄孫的母親挑剔。

  老大江蜜衣生性沉默寡言,一年說的話大概還沒有她這個做娘的一天說的多,不過那對銳眼可厲害了,不但明察秋毫,觀察人微,甚至她經常還沒開口,他就已猜出她下面想講的話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哪個部位出了問題,碰到女人就是提不起一點「興趣」,理都不理人。

  老二江雀衣倒是風流倜儻,玩世不恭,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每次他從外頭回來,全身上下儘是女人的脂粉味。她原本寄望老二可以早日成家,了卻她含飴弄孫的心願,於是找了前街王媒婆打算替他登門求親,他反倒又有另一番說詞,「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吃一吃就算了,哪能弄回家來當盆栽呢?」多不負責任的話啊!所以對老二,她今後得嚴加管教才行,否則早晚會闖出大禍來。

  老三江蝶衣鎮日只會舞文弄墨,像個姑娘家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雙修長的十指不抱女人,成天捧著書本看得廢寢忘食,難不成書中真有顏如玉不成?

  若以為她宋玉環的三個兒子沒成親是因為其貌不揚,或是家世不好,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說到她寶貝的「江家三蟲」,絕不是她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個個都是身高七尺、才高八斗、學富最少有五車,至於聘金起碼也有十牛車。說到長相那就更不是吹牛的,老大器宇軒昂,英俊挺拔;老二帥氣迷人,魅力無人能擋;老三斯文白淨,書生之相。整個梧桐鎮內,她還沒看過有哪戶人家的兒子能勝過他們三人的俊、帥、淨。

  既然她三個兒子個個都是潘安再世的模樣,卻為何喜鵲不來他們家歡叫呢?那正是宋玉環最感頭痛的問題,徒歎無語問蒼天。

  「你們全看著我做啥?難不成叫你們的娘去少林寺搶親!」宋玉環被三個適婚而仍未婚的兒子給氣得血脈憤張,幾乎歇斯底里起來。

  三兄弟面面相覷,臉上毫無愧色,甚至表情詭異。嘿嘿!反正他們的爹出城經商不在,那和尚又是個男的,不如給娘一次紅杏出牆的機會,讓她看看牆外的繽紛世界,免得她閒來無事逼他們去找男人成親。

  宋玉環只消看一眼她打小拉拔長大的「江家三蟲」,就能猜出他們的心思。「你們好大的膽子,連這種事也敢胡想,看你們那個成天不在家的爹回來後怎麼教訓你們。」

  「娘!和尚是男的,你兒子也是男的,這個婚怎麼結啊?」老二江雀衣試著喚醒不分性別,只管要兒子成親的宋玉環。

  一旁沉默不語的江蜜衣濃眉微蹙,他身為長子,自當負起延續江家香火之責,可是就算他去少林寺把那小和尚娶回來,還是不能生兒育女呀!娘真是急昏頭了。

  老三江蝶衣倒像沒事人似的,反正他最小,娘再怎麼急著抱孫子也是前面兩位兄長的事,他至少還可以再混個幾年。

  「誰跟你們說藍泥是男的?她是個女人,只是從小被那個老不修和尚帶去少林寺,可能也把她剃度當和尚養了。」宋玉環快被她三隻蟲兒子氣炸了。

  江蜜衣、江雀衣、江蝶衣三人聽了仍是面無表情,母親說了一大串,只是從和尚變成尼姑,光頭依然還是光頭,就算是個女人仍引不起他們一丁點興致,更何況他們還沒淪落到去娶一名尼姑為妻的窘境。

  宋玉環見他們三人滿臉不以然的神情,更加憤怒,氣得直跺腳。「娘不管你們喜歡和尚或是尼姑,馬上去少林寺把藍泥接回家來,否則娘就當著你們的面上吊自殺。」

  宋玉環這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果然奏效,江家三蟲開始有了動作。

  「我去練功!」江蜜衣拋下一句話,轉身就往後院走。

  「我昨晚在醉瓊樓累了一夜,各位忙,我先去睡覺了。」江雀衣打了個呵欠,一副體力不繼的模樣。

  「我還沒讀完李後主的詩集,如果沒事的話,我也告退了。」一直把手擱在身後的江蝶衣,這會兒才把手伸出來,竟然真抓著一本書冊。

  看來三兄弟好像早已習慣母親那一套逼婚上吊論了。

  宋玉環見三個兒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只有再使出一項絕招——三虎相鬥,必有一傷,讓他們自己去自相淘汰,她只要等著坐收漁翁之利就行。

  「別走!娘給你們一條生路。聽仔細,誰能把藍泥從少林寺帶回咱們江家,他就可以不必娶藍泥為妻,你們各自憑本事去跟那個老不修和尚要人吧!」終於把問題丟給他們了,宋玉環心裡忍不住竊喜。

  「一人豁免,那另外兩個怎麼決勝負?」老大江蜜衣又出現在廳後的拱門邊,一手擋著牆頭。當他抬眼發問時,才驚覺老二和老三早已不見人影,直奔少林寺去了。

  等他發現苗頭不對,隨後追趕過去,恐怕已經落後半個嵩山了。

  「哈!哈!哈!」這三聲尖銳刺耳的狂笑聲,當然是發自宋玉環的喉間。

  *******************
  這一年,藍泥十六歲,生得眉清目秀,靈動的雙眸覆著長而密的睫毛,走起路來像湖岸邊的垂柳,搖曳生姿。單薄的身子略顯清瘦,像個營養不良的小毛頭。

  事實上,藍泥並不知道自己的本名,因為大家都叫他「爛泥巴」,他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姓爛名泥巴,由此可窺見他的聰明才智有多「高」。

  給他起這個綽號的人,就是當年遠從關外的桃花苑將襁褓中的小藍泥抱回少林寺的不修和尚,也就是現今的住持大師見修老和尚。至於大師的法號為何更改,據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唯恐寺中弟子也給他起個「老不修」的渾號,有損住持大師的地位,所以接任住持之位後,即更換法號為見修。

  藍泥雖然十六歲了,卻仍像個孩子般純真,因為自他懂事以來,便一直守在少林寺後山的伙房裡,料理全寺大小和尚的三餐,一步也沒離開過少林寺,完全與世隔絕。

  每天忙完例行工作後,藍泥那一頭找遍整個少林寺都難得一見的亂髮,總顯得格外「污」黑亮麗,再加上被灶下的木炭熏得蓬頭垢面、不見五官的臉蛋,乍見還真有幾分像亂葬崗上的孤魂野鬼。

  他那不修邊幅的伙夫造型曾因嚇著了新屆的出家人,而被見修大師責備過好幾回。有一天,他突然將那頭錯綜複雜的亂髮全部攏上頭頂束紮成一坨包頭,誰知凡跟他碰面的師兄弟們個個嚇得眼歪嘴斜,避之猶恐不及。

  「這個人是爛泥巴嗎?」打掃前院的師兄好像見了陌生人似的。

  「爛泥巴怎麼變成女人了,我是不是在作夢?」提著兩桶水的師弟見了他,也嚇得不自覺地放掉手上的水桶,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腳,痛得哇哇大叫。

  「爛泥巴,別男扮女裝嚇唬師兄弟們!」連藏經閣的師叔也這麼說。

  「誰說我是姑娘家來著?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兒漢爛泥巴。」他不服氣地申明,然後捶胸頓足地衝回伙房去。

  被刺激過度的藍泥於是又恢復昔日的邋遢造型。

  藍泥其實胸無大志,最大的願望也只不過是想像其他的師兄弟一樣,早日將那一頭受人矚目的三千煩惱絲剃光,盼著師父賜給他法號,正式成為佛門子弟,免得老被嘲笑是娘兒們,有損男性氣概。

  可是有權決定他一生幸福的見修大師,偏偏脖子硬得連點個頭都彎不下來,就是不肯如他所願。

  為什麼呢?因為整個少林寺只有見修大師知道藍泥的性別秘密,只是大師點了她身上的元陰穴,抑止她體內的女性特徵發育,所以她的外表看起來就像西湖的湖面一樣「平」靜無「波」。

  **********************

  秋分時節,白茫茫的蘆葦滿山滿谷,純淨清雅的潔白有別於夏季俗麗的艷態。

  位於嵩山的少林寺,從前山後院裡放眼望去蘆芒齊放,只見微風輕拂,白芒如浪,顯得秋意盎然。偌大的穹蒼下,儘是飛花連天的景象。

  唯一例外之處,在後山隨風款擺、搖曳生姿的蘆葦叢中,赫然出現一團大黑點,大剌剌地跌落其間,極煞風景。

  仔細一看,那團黑點原來是個渾身髒臭、衣著污黑、睡得正熟的少年,他以藍天白雲為被,以遍地白芒為床,不受拘束的大字形睡態是何等悠哉啊!管他天地間的時序交替顏色變幻為何,他老兄覺得睡覺最重要。

  突然,從遠山的煙嵐中飄過來一名白衣女子,她輕盈的體態、柔美的容顏、巧目笑唇,一如山中精靈。

  女子緩緩飄近他身旁,認真的眼神流連於他週身上下,最後定在他灰頭土臉的俊俏五官上,然後她掩嘴淺笑。

  他繼續呼呼大睡,尚未察覺有人靠近。

  那女子似是有意擾人清夢,彎下腰貼近他的耳朵呵氣。

  他伸手抓抓自己的耳朵,同時翻了個身,側蜷成湯匙的形狀。

  那女子見狀,笑出一串串銀鈴般的聲音。

  她不死心,隨手撿起一枝蘆葦花朝他的鼻子輕輕搔弄著。

  霎時,平地響起一聲雷似的,「哈啾——!」他醞釀了許久的噴嚏終於一吐為快,而且隨之噴灑出來的大量口水不偏不倚地噴在那位笑靨瀲灩的女子險上。

  忽地,不遠處有人大聲喊叫:「爛泥巴,你在哪兒?」那聲音由遠而近,驚擾了女人對少年的戲弄。

  女子藏起笑容,直起身,轉向大呼小叫的來人。

  縮成湯匙狀的少年彷彿也聽見有人高喊著他的名字,正想應聲,卻礙於睡蟲尚未餵飽,只能張著雙唇圈成小圓餅狀,發音有些困難。

  「我在這兒!」少年掙扎良久,終於出聲了。

  可是那聲音……清脆嬌柔,宛如黃鶯出谷。

  少年倏然驚醒,伸手深了探自己的喉間。他的聲調怎地變了音,像個姑娘家似的?!

  那絕不是他的嗓音。究竟是誰在代替他回話呢?

  嘎!他猛地抬起頭,看見身旁竟佇立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

  驚嚇之餘,泰半瞌睡蟲幾已逃之夭夭。

  正想開口詢問那女子為何代他應聲,又聽見癩痢頭的粗啞嗓音傳來。

  「爛泥巴,你躲哪兒去了?」尋人的聲音被秋風吹得斷斷續續。

  被喚為爛泥巴的少年起身準備向癩痢頭表明自己的所在地時,只見那名背向著他的白衣女子又說話了。

  「癩痢頭,我在這邊的蘆葦叢裡睡懶覺呀!」那嗓音輕柔婉約,如翠堤春曉般安適明淨。

  這回爛泥巴可連口都沒張開半下,由此確定剛才回癩痢頭話的肯定是這名穿著白衣的陌生女子。

  少年不禁搔頭苦思,不解地想:他才叫爛泥巴不是嗎?那人為何多事插嘴,搶著替他回話。莫非這名穿著裝扮素淨清麗的女子也叫爛泥巴?

  不會吧!雖沒瞧見她的正面,可光看她那可人的背影,理該配個氣質高雅的名字才是。

  哪像他是爛泥巴命,渾身上下沒一處乾淨,只配在柴房爐灶旁打滾,所以師父替他取個爛泥巴的名字,好像也是天經地義的。

  爛泥巴非常納悶,揉揉惺忪睡眼,望著背向他的白衣女子。

  「喂,你也叫爛泥巴嗎?」他小心謹慎地用食指抵了抵那女子稍嫌瘦削的細肩。

  女子聽見有人喚她,徐徐地回過頭來,望著爛泥巴笑顏以對。

  只見爛泥巴驚懼萬分地大叫:「天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的五官因驚訝過度而扭曲變形,就像水塘邊經過風雨肆虐後的一坨爛泥巴。

  那女子見狀並不著急,只是笑得更燦爛,促狹地對著他變形的俏臉說道:「傻丫頭,別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

  「爛泥巴!爛泥巴!」癩痢頭推了他兩下,試圖叫醒他,連帶地振動了一身的肥肉,很少有和尚能吃成像他那麼圓胖的。

  爛泥巴大叫:「不可能!不可能!」倏地睜開緊閉的雙眼,顯然是從惡夢中驚醒,揮舞著雙手像是想抓破惡夢一般。

  「爛泥巴,你醒醒啊!」癩痢頭蹲在一旁,更用力地搖晃爛泥巴瑟縮成一團的身軀,可是越搖他縮得越厲害。

  爛泥巴慢慢的集中焦距,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顆長滿臭瘡的小光頭,他就是癩痢頭。

  「你在說什麼不可能?」癩痢頭又推了爛泥巴一下。

  爛泥巴瞧都沒瞧癩痢頭一眼,逕自四下梭巡。

  「爛泥巴,你在找啥?」癩痢頭也跟著左顧右盼。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笑容詭異的、女的爛泥巴。?」他抓著癩痢頭逼問。

  癩痢頭被問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哪有什麼穿著白色衣衫、笑容詭異的「女的爛泥巴」?!

  「我只看到一個穿著邋裡邋遢、滿頭亂髮的爛泥巴。」他沒好氣地回答。

  「在哪兒?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還問在哪兒?除了你,誰有那等功夫能個把月不洗身,等著發臭發爛;又除了你,咱們少林寺誰有那個榮幸蓄了滿頭亂髮來養虱子?」癩痢頭邊甩掉爛泥巴的雙手,邊掩鼻站得離他遠些,好似怕爛泥巴身上的惡臭透過那雙手傳染給他。

  「對啊,你現在所推崇的這個爛泥巴是「我」沒錯,可是……」他又東張西望。

  「可是什麼?」癩痢頭快不耐煩了。

  「可是剛才明明有一個「非常乾淨潔白」的「女爛泥巴」她就站在你現在的位置跟我說話。」他不死心地撥開被癩痢頭壓扁的蘆葦,看她有沒有躲在那兒。

  癩痢頭認真地聆聽爛泥巴所講的每一個字,卻發現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他摸了摸爛泥巴的額頭。「怪了,人又沒發燒,怎麼講起話來癲三倒四的?」

  「不可能,如果那一身潔淨無塵的衣裳穿在我爛泥巴身上,我肯定受不了那麼乾淨的氣味,早就昏倒在地了,怎麼可能還笑得出來?」他還在自言自語。

  眼看爛泥巴已經無法自拔了,癩痢頭只好接著他的話尾問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很乾淨的女爛泥巴也叫爛泥巴呢?」

  「因為她賊賊地笑著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最可怕的是,她那張臉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大可怕了。」他用手撫平手臂上豎立的寒毛。

  瞧他說得跟真的一樣,癩痢頭不屑地說:「唉,爛泥巴,你再這樣一天到晚作白日夢,就別怪師父不幫你剃度,畢竟咱們少林寺可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嘿!癩痢頭,你可別說話傷人,少林寺的伙房由我爛泥巴掌廚,你們大可放心地吃。別說一粒老鼠屎了,就連一小只米蟲我都能明察秋毫地把它揪出來,所以我煮的粥絕對衛生可靠。」爛泥巴說得理直氣壯。

  天呀!這個小蠢蛋簡直不可理喻。癩痢頭一逕地搖頭歎氣,世上最可悲的莫過於連自己是老鼠屎都不自知,還能將它曲解成伙房的衛生問題,這個爛泥巴的確值得同情。

  「癩痢頭,你該不會在今天的早粥裡吃到老鼠屎了吧?不可能啊,難道天底下有比米蟲更小的老鼠屎嗎?還是它的形狀……」爛泥巴滔滔不絕地追究老鼠屎的問題。

  癩痢頭差點氣結。「爛泥巴,夠了!別管老鼠屎了,都怪我不好,比喻不當,求求你快回去燒飯吧!大夥都等著開飯呢!」若讓爛泥巴再繼續胡言亂語下去,他鐵定會從這半山腰跳下去,寧死也不聽蠢蛋講蠢話。

  在少林寺裡待了十幾年,爛泥巴依然沒啥地位,連想剃度都沒人要幫他剃,整日與柴火木炭為伍,莫怪他渾身灰頭土臉,把一張秀氣清麗的臉龐給遮了大半。再依他理解老鼠屎一事的程度來看,只怕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那癩痢頭可不同了,講起話來自視甚高,在少林寺裡像他那樣的小光頭何止百人,但光是剃度為僧這件事他就強過爛泥巴太多,足以在爛泥巴面前神氣活現了。

  「是你先說別讓一粒老鼠……」爛泥巴仍是不解癩痢頭為何突然氣成那樣。

  「爛泥巴!」癩痢頭快要抓狂了。

  「好好好,不說了,回去燒飯就回去燒飯嘛,凶個什麼勁兒。」他起身,拍了拍沾在衣衫上的白蘆花,瞪著兩顆滴溜溜的大眼睛!

  他還是不明白,講老鼠屎有啥值得生氣?真的不小心吃到時,吐出來就好了嘛,難道癩痢頭會笨到將它吞下肚不成?

  癩痢頭轉身往山下走,一副懶得理人的姿態。

  「喂,癩痢頭,你到底有沒有看到一個白皙乾淨的「我」?」他仍沒忘記先前的疑惑,又問了一次。

  若不是看在平時爛泥巴偶爾會「走私」伙房裡的東西給他吃,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癩痢頭早就毫不猶豫地將爛泥巴丟下山谷去。這等蠢蛋活在人世只會浪費糧食!算了,反正爛泥巴的食量像只小貓似的,再浪費也浪費不了多少,把自己吃得瘦巴巴的,不像他那麼有口福。

  「你別癡人說夢話了,快回伙房去!」那怒吼聲在山腰間不停地迥蕩著。

  「癩痢頭,你吃了炸藥是不是?說這不行,問那也不行。哼!以後別到伙房來找我要好吃的,別以為只有你會生氣!」怒火沖天的爛泥巴頭也不回地往山下奔去。

  哇!這下可慘了,爛泥巴一旦火大了,往後他的五臟廟可沒人祭拜,那怎麼成?

  「嘿!爛泥巴,明天我要下山化緣,你如果騰得出時間就讓你跟來,怎麼樣?」他知道爛泥巴打小就住進少林寺,至今還沒下過山,這點甜頭鐵定可以教他回心轉意。

  原本迎風狂奔的爛泥巴聞言,連忙緊急煞車,結果衝力太大,整個人向前僕倒,連滾帶翻地跌下山,直到被一塊巨石擋住才止住跌勢。

  他倏地爬起來,不顧身子撞上石塊的疼痛,翻個身往回跑,直奔癩痢頭面前。

  「師父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可別騙我哦!」他伸手指著癩痢頭的鼻子說話,難掩興奮的」語氣。

  他們兩人差不多時間進少林寺,而癩痢頭早就剃度為僧,也下山好幾次了;反觀爛泥巴卻還窩在伙房裡與那些柴米油鹽為伍,甭說是剃度為僧,就連少林寺的大門也沒離開過半步。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太笨了,師父不准,或許是擔心他下山便迷了路吧。

  因此,癩痢頭常聽爛泥巴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剃度為僧,成為真正的少林寺弟子。如果還能再貪心一點的話,我希望有機會下山化緣,開開眼界。」

  他雖不能代師父操刀,為爛泥巴行剃度儀式,但他可以偷偷帶爛泥巴下山化緣,反正多一個人手能多化個幾文錢也是好的,只要不讓師父知道便行。

  「那伙房裡的好東西……」癩痢頭的癡肥不是沒有原因的。

  「沒問題,一言為定。」爛泥巴豎起小指頭打算和癩痢頭勾勾手。

  「求求你,別幼稚了,都長這麼大還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走了啦!」真是沒救!最後那句他沒說出口,怕爛泥巴又翻臉不認帳。

  「會幼稚嗎?咱們以前不是常這樣勾勾手?」爛泥巴望著自己的小指頭,滿臉狐疑。

  爛泥巴欲抬腳舉步追上走在前頭的癩痢頭時,才發現膝蓋疼得緊,深吸了口氣,「這腳怎麼沒來由地痛起來了,什麼時候受傷的?」

  他摸撫了兩下,一跛一跛地走著,壓根忘了撞上石塊的事了。只要一想到明天可以跟癩痢頭下山化緣,便不禁喜上眉梢,這一整天就看他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傻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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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樹林裡殺氣騰騰,一條鋪滿落葉的山林小路,感覺沒有風在吹動,枯葉卻滿天飛舞。

  未見對手蹤影,先以深厚的內力試探敵情,此乃高手過招之訣。

  此際,這座離嵩山少林寺約莫五里路遠的林子內,隱隱暗藏著殺機。

  遠遠走來的正是活蹦亂跳的爛泥巴及雙手捧腹、表情痛苦的癩痢頭,兩人一步一步地走人險境。

  突然,癩痢頭十萬火急的叫道:「不行啦,憋不住了!爛泥巴,你先到前頭的林子裡去等我,我肚子痛得厲害,得找個無人之處方便一下。」說完,也不等爛泥巴回答,立刻衝進灌木叢去了。

  「唉!沒見過那麼貪吃的和尚,整個少林寺裡就屬他最肥了,還一天到晚吃個不停。嗯,該不會他真吃到老鼠屎了?!哈,活該!」爛泥巴在癩痢頭背後數落了幾句。

  但他只要一想及過了前面的林子,就可以見到熙來攘往的熱鬧市集,整個人便興奮得停不下腳步,神情愉悅地走進危機四伏的樹林裡。

  就在爛泥巴想找棵樹幹歇會兒時,有三條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過他面前,捲起一地落葉,隨風婆娑起舞。

  三條人影現身,站成三角形勢。原來是梧桐三俠,也就是拚命趕赴少林寺帶人的江家三蟲。

  三人彼此不發一言,只是眼裡帶著火氣,為了避婚連六親都不認了,兄弟之情早拋到九霄雲外去。

  爛泥巴被三人夾在其間,睜著斗大的圓眼興奮地叫著:「哇,好玩吔!再蕩高一點才刺激!」他毫無懼色的在一旁拍手叫好。

  長年深居在少林寺伙房裡的爛泥巴,沒什麼機會見識到武林高手過招,依他粗淺的見聞,只有天上的鳥才會飛,人是地上行走的動物,除了蕩鞦韆時,人們才能藉由繩子的擺盪享受那種要飛起來的感覺,而蕩鞦韆可是他閒暇時候最愛玩的遊戲。

  江雀衣眼神裡閃爍著興味,壓低嗓門道:「那個小白癡是誰?!」

  側立如一柄劍的江蜜衣低頭斜視著大聲歡呼的爛泥巴,心裡揣忖著此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全身沒一處稱得上乾淨,活像剛從泥土堆鑽出來似的,到底是男是女?

  「這位壯士,請讓路。」老三江蝶衣畢竟是讀書人,口氣溫和多了。

  「嘿,你為什麼叫我「撞死」?心腸真壞,我只是想跟你們一起玩而已嘛!」爛泥巴開心地踱向說話的三人。

  江蜜衣後退了半步,並用眼角瞟了爛泥巴一眼,作出防禦狀。他認為對方可能在裝傻,江湖險惡不得不小心防範。

  江雀衣笑不可抑地詢問蝶衣,「對呀,老三,你好壞啊,居然叫人家「撞死」。哈哈哈!」他學著爛泥巴傻不拉幾的語氣。

  江蝶衣百口莫辯,他寧願相信是對方的耳力差,而不是國學常識不足。難道那位「壯士」從不讀書的?

  突然,爛泥巴笑嘻嘻地走向江蜜衣,態度極盡友善的表示加入意願。「我跟你同隊好不好?」

  他心裡想著,反正癩痢頭的爛腸肚還不知道要幾時才能拉完,不如先跟他們玩一下,也好打發時間。

  對於這小子的怪異言行,江蜜衣真是一頭霧水,弄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見他諂笑地向著自己走過來,江蜜衣在未摸清他的來頭前,毅然決定不加理睬,免生波折,上少林寺找人要緊,他可不想被這小子誤了他的「終身大事」。

  江蜜次隨即施展輕功,欲乘隙遁離此山林。就在他打算來個旱地拔蔥、揚長離去之際,兩腳卻像被什麼纏住似的,動彈不得。

  「嘿,你忘了我啦,我是跟你同夥的吔!」爛泥巴死命地抓住江蜜衣的腳。

  江蜜衣的兩道濃眉緊鎖,長腳向下踹抖了兩回,仍踢不開爛泥巴的箝制,一向冷冽的神情更加的冰冷。這小子抓住他的腳做什麼?

  就在兩人糾纏不下時,老二抓住機會喝聲道:「老三,撒網!」

  江蝶衣從衣袖底下抽出刀劍砍不斷的筋網,沖天而起,飛過大哥及爛泥巴的頭頂,撒開天羅地網,筋網應聲落在兩人週身。

  江蜜衣察覺到被筋網包圍住時,想要逃竄,卻礙於腳下的爛泥巴仍緊抓著他不放,他也只能無奈地望網興歎了。

  「老大,得罪了。我們先走一步,你就直接回家等著迎娶小尼姑吧!」聲音還在林子裡迴響,人已飛得老遠去了。

  一雙黑亮深邃的眸子飽含怒意,緊鎖的眉頭表明了他的激忿。

  爛泥巴作出無辜的表情,「喂,你看起來好凶哦!早知道就不跟你同隊。」

  在樹叢後面早已拉完屎,卻嚇得躲著不敢出來的癩痢頭,秉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古訓,在兩個武功高強的「撞死」離去後,輕巧無聲地移動有點不聽使喚的腳丫子,沒有向爛泥巴告別就先溜之大吉了。?

  **************************

  爛泥巴傻不愣登地眨著一雙杏眼,好奇地左右梭巡久無動靜的山林,再回頭看看緊挨著他的江蜜衣。

  「嘿,他們兩人為何躲起來,難道你們是在玩官兵捉強盜?」爛泥巴扯著筋網,玩興仍濃。

  正在想辦法脫困的江蜜衣被爛泥巴這一問,難免有些心煩氣躁,於是用力一甩頭,原是要拋給他一個凶狠的眼神,希望他能識相一點閉上嘴巴,沒想到卻憧上了爛泥巴的鼻子。

  「哎呀,痛!」爛泥巴尖叫一聲,撫著被江蜜衣結結實實撞個正著的俏鼻,痛得連淚水都流出來了。

  江蜜衣的眼神閃過一抹緊張與歉疚,但很快地消失在秋風之中。他不習慣與人交談,更不知該如何向人道歉,尤其是眼前這個害他被困在此地的人。

  「嘿,你這個人很不合群吔,不跟你玩了。」爛泥巴瞪著江蜜衣,孩子氣的發起脾氣來了。

  江蜜衣兀自冷著一張臉,睨視著爛泥巴,心裡想著:唉!這個智能不足、「嘿」個不停的小白癡,說起話來莫名其妙,他還沒向他咆哮,連累他誤陷老二及老三的陣仗,他倒是惡人先告狀。待他脫身後,再也不想看到這個長得營養不良,說是男人又太秀美、說是女人又太過邋遢的怪傢伙。

  爛泥巴也想破網而出,可是那筋網卻怎麼扯也扯不破。

  「嘿,斜眼的,看在你天生斜視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剛才的撞鼻之仇,算是對殘障人士的同情,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以後別讓我再碰到你就行了。」他也用斜眼瞪江蜜衣,所謂「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誰說他笨呢?

  江蜜衣對於爛泥巴的寬宏大量不知該感激或該生氣,索性合上眼,但臉上神情略顯凝重。原本他現在人應該在少林寺才對,卻讓這個長得不男不女的小鬼頭給誤了大事,還得無端忍受他的胡言亂語。

  「嘿,你們出來吧!我爛泥巴不玩了,把我跟這個凶巴巴的人套在網子裡有什麼意思,我還不想被他嚇死呢!」吼了老半天,沒見半個人影出來,他開始亂抖亂竄。

  「省點力氣吧,再喊連野狼都被你的叫聲引過來了。」江蜜衣閉著眼閒閒地說道。嗯,

  爛泥巴驚慌地全身往後一退,兩唇咧張著,露出像水簾洞般大的嘴,舌頭微顫。

  江蜜衣以為他是聽到野狼才嚇成那副模樣。「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他仰著頭認真地研究江蜜衣兩片緊閉時顯得陽剛味十足的唇瓣,似乎不敢相信它們也有說話的功能。

  由於江蜜衣的身材高出爛泥巴許多,兩人說話時的角度形成一上一下,這樣的角度對於爛泥巴而言是挺辛苦的。他心裡不免疑惑著,同樣身為男人,怎麼那傢伙手長腳長的,他卻矮人家大半截,老天爺真不公平。

  江蜜衣聞言動也不動,不想再因他幼稚無知的話語而被激怒,只稍稍用眼角餘光掃過爛泥巴,不意中發現地緊抿的薄唇帶著一股倔氣慧黠的靈聰之美,教人捨不得把目光移開。

  「嘿,你斜視的毛病有多久了?」爛泥巴又將注意力轉回到他的眼神上面來了,側頭向江蜜衣好奇地發問。

  江蜜衣行走江湖多年,從沒見過像他這般擾人的傢伙,好不容易因為他迷人的唇形,怒意澆息了大半,現在又聽他胡扯,使他微慍的濃眉攢起,怒火再度被挑燃。

  他轉頭欺身向下,欲警告爛泥巴再不住嘴,休怪他手下不留情。

  就在江蜜衣轉臉之際,一張英俊冷怒的面容竟不偏不倚地碰觸上另一張充滿好奇的小臉蛋,兩人尖挺的鼻子再度頂上,另外還有一個地方也貼在一塊兒。

  兩人的雙眼同時透過鼻尖朝下方注視,像鬥雞眼一般,四片熱呼呼的唇竟像吸盤似的牢牢地黏住,就像夜空中兩顆各自運轉的遙遠星子出軌地誤撞出滿天的晶亮。

  當兩人意識到事態嚴重時,四目相望,交織著尷尬無措的複雜情緒,嘴唇迅速彈開,只剩下怒目相視和兩張紅霞滿佈的臉龐。

  ***********************************

  當江蜜衣以氣功隔空移動一根枯木,從筋網下方的地面慢慢地鑿出足以讓兩人逃出網的大洞後,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他整個人因為真氣耗盡,虛弱地半躺在樹幹旁。

  爛泥巴掙脫網子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用兩隻手背不停地擦抹自己的嘴唇,可是那種黏膩酥麻的奇異感卻怎麼也擦拭不去,然後他就地抱起一塊巨石對準江蜜衣的頭高舉著。

  「你想幹什麼?」江蜜衣的雙眼因氣竭而緊合養息,但對方的一舉一動他仍瞭然於胸。

  「當然是殺人滅口!」一雙大圓杏眼閃著尷尬難解的怒火。

  「為什麼要殺我?」江蜜衣面無表情地追問。

  爛泥巴氣急敗壤地瞪視著他,一時氣火攻心竟說不出話來。他咬了咬下唇,那唇迅速嫣紅。「你明知故問!我不殺你,萬一你不小心睡覺時說夢話,洩漏了剛剛……的事,我爛泥巴的一世英名不全毀了嗎?而且師父還會說我犯了色戒,更不願意幫我剃度了……」他神情激動地說個沒完,「推理」能力令人嘖嘖稱奇。

  「那你還猶豫什麼?快動手啊!」濃眉深鎖的江蜜衣,此時竟然有些無法集中心思。

  爛泥巴將巨石舉得高高的,表情也夠凶狠殘暴,可是他連隻雞都沒殺過,更別說殺人了。再說那傢伙武功那麼高強,萬一殺他不成反被殺,那多倒楣,還是饒他一命好了。

  他將高舉著的巨石放下來些,一副充滿江湖義氣的神情。

  「我師父說行事不可趁人之危,而你現在體力衰竭,我若在此時殺了你,會被江湖中人嘲笑。」他說得正義凜然,儼然一派俠士之風。

  江蜜衣不明白他為何又突然改變心意,反正他也沒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只是繼續靜默休養。

  「不過我可警告你,今晚發生的事不准透露半句,否則你若害我當不成和尚,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你報仇的。」說罷,他順手將巨石丟下,還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腳,痛得哇哇大叫。

  聽到他的慘叫聲,江蜜衣心頭一驚,倏地張開雙眼,以為他又惹出了什麼麻煩。見爛泥巴抱著自己的腳猛跳,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歎口氣。唉!這種三腳貓的功夫還想學人殺人滅口,真是自不量力。

  「明明是要拿來砸別人的頭,怎會砸到自己的腳。」爛泥巴金雞獨立地跳來跳去,一邊揉著痛處一邊自言自語。

  江蜜衣撇了一下嘴角,微露笑紋,不敢相信有這麼蹙腳的人物。

  爛泥巴見他笑得詭異,心想一定是他心胸狹窄想報仇,所以發功讓石頭砸到他的腳。

  他扁扁嘴,不滿地哼出聲,氣嘟嘟地大聲吆喝著:「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萬一哪天在街上碰到,也要假裝不認識,聽到沒?」

  「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江蜜衣冷靜的說道。他也不想再自找麻煩,因為他預估有個大麻煩正在家裡等著他。按照老二及老三的腳力,他們應該已經找到藍泥,甚至將她帶回家了。

  「那再好不過,我馬上走得遠遠的,後會有……,不,後會無期,哼!」他幾乎是用嚷的。

  爛泥巴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張望,心裡擔心氣若游絲的他要如何離開這林子?!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個男人卻被另一個大男人親了,心裡便覺不是滋味。這事若是讓癩痢頭知道了,鐵定會嘲笑他一輩子,甚至在少林寺裡大肆宣傳,說他性格不正常,竟和同性……,天啊!他可以想像到所有的師兄弟嚇得臉色發白的模樣,那他以後還怎麼在少林寺混下去。

  一思及此,他便頭皮發麻,猛力搖頭,欲將那不小心的一吻給搖出腦海外。

  誰要管他的死活。他最好死掉,活該!

  *********************************

  爛泥巴自從那天下山不成,反而誤打誤撞被人親了一下之後,和癩痢頭雙雙被見修大師處罰,除了原有的工作量之外,還得打掃全寺的落葉一個月,而且無限期禁食,只能喝水。

  禁食之事爛泥巴猶能忍,最可恨的是,前後院的落葉就像夜空中的滿天星斗,怎麼掃都掃不完。

  眼看肥嘟嘟的癩痢頭已經瘦了一圈,但師父的火氣仍未消除,爛泥巴心裡著實感到莫名其妙!向來不易動怒的師父這次為何如此生氣?

  問癩痢頭他那天拉屎拉到哪去了,他才透露偷偷開溜之事。他說回到寺裡後,聽守至善房的小金魚眼師弟說,有兩個男人前來會晤師父,說是要找一個叫「藍泥」的女子。師父當時還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們,少林寺乃女子禁地,怎會有他們要找的人呢?後來那兩人不死心,裡裡外外找了一遍,幾乎把整個少林寺翻過來找人,還是沒找到他們要找的人,才悻悻然地離去。可是他們一走,師父整個臉就垮下來了。

  一個叫藍泥的女子?少林寺哪來的女人?那些人八成搞錯地方了。他在少林寺住了這麼久,別說女人,連只母豬都沒看過。

  爛泥巴眼睛望著地上的落葉,失神地揮動著掃帚,好似心事重重。他不時地撫按自己的胸前,表情有點疼痛。

  「我大概受了內傷,都是那詭異的傢伙沒事老往我身上撞,害我胸口腫腫痛痛的。再不去找師父拿藥療傷,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不是沒機會當少林寺的和尚了?不行,還是快去找師父!」一想到當不成和尚,他的危機意識馬上產生,立刻丟下掃帚,往見修大師的禪房直奔而去。

  正在院子另一端有一下沒一下亂揮亂掃的癩痢頭,見爛泥巴嘴裡嘟嘟囔囔的喃喃自語,忽然丟下掃帚跑開,他也跟著停了手。

  「爛泥巴,你想溜啊?別偷懶,不然我告訴師父去。」癩痢頭餓得有氣無力地叫著。

  「我去找師父拿藥治傷,你先掃一下,我馬上回來。」話畢,人已消失在前院的菩提樹後。

  那天從樹林逃命返回柴房後,平時甚少洗澡的爛泥巴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有股跳進澡盆淨身的衝動,在搓洗身上的千年污垢時,發現平時「坦蕩蕩」的胸部怎麼沒來由地腫了起來,按按看還覺得有些痛。他本來不在意的,可是經過數日,每回搬取柴火或是抱持重物時,只要一靠近前胸便覺得痛,而且那腫塊好像越來越大,他直覺以為是受了內傷。

  他本來老早就想去問師父關於傷勢之事,卻礙於師父他老人家還在生悶氣,才壓在心下的。如今事隔多日,師父也該氣消了才對。

  他人站在禪房外,就聽到師父敲打木魚唸經的聲音。

  推門而人,走到佛堂前,他連叫了幾聲師父,但見修大師仍一逕地捶打木魚合眼誦經,彷彿未曾聽見他的叫聲。

  爛泥巴一急,索性將佛桌上的木魚拿開,見修大師一棒下去竟敲了個空,但仍沒睜開眼睛。他知道爛泥巴來了,因為整個少林寺的弟子中,只有他敢這麼放肆。

  「師父,我受了很重的內傷,大快快死了。」爛泥巴習慣性地將木魚往胸口一抱,又是一陣疼痛,他忘了自己的傷處。

  見修大師終於睜開雙眼,喝道:「爛泥巴,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下次再私自下山,我就讓你禁食一年。」口氣雖嚴厲,但聽得出來藏了一份疼愛在其間。

  「師父,你越來越不疼爛泥巴了,人家都痛得要死,你還罵個不停。」爛泥巴和見修大師說話的方式不像師徒關係,倒像是孩子在向爹爹撒嬌。

  「都十六歲的人了,怎麼說起話還像個小孩,那些山下的姑娘家你這麼大早嫁人生子了。」老師父說著低下腰,自佛桌下方拿了一包檀香粉添進香爐內,頓時室內充滿了檀香味。

  爛泥巴每回來找師父總要被念上老半天,而師父好像老忘了他是個男兒郎似的,總愛拿他跟山下那些姑娘家作比較,他已經聽膩也懶得反駁他了。

  「是是是,師父你說得都對,是爛泥巴錯了,求求你快拿藥救救你可愛的小徒弟吧!」

  他急得打躬又作揖。

  可是見修大師仍是一派優閒無事的模樣。

  「身受內傷者,必定經脈不通、氣血不順、臉色蒼白、嘴唇發黑、說話虛弱無力,而我看你說話中氣十足、臉色紅潤、精神飽滿,何傷之有呢?」大師不疾不徐地說道。

  什麼話嘛,難道他精神太好也錯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是雞蛋裡挑骨頭,真等到臉色蒼白、嘴唇發黑就來不及了。

  「師父,爛泥巴真的受傷了,以前從沒這樣痛過。」他的口氣近乎哀求。

  見修大師奪過他手中的木魚,順勢握住他的腕脈。

  「你身體壯得像條牛,一點毛病也沒,到底是哪裡在痛?」將爛泥巴的手放回時,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爛泥巴情急之下,索性脫去衣物讓師父看清楚他的傷勢。

  「就是胸口這裡嘛!」他兩手用力扯開上衣。

  見修大師沒料到爛泥巴突來此舉,當下被他的舉動驚嚇得迅速轉頭迴避,口中連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師父,你快看看我的胸膛怎麼無端端腫起來了,按它時還挺痛的,是不是傷得很嚴重?你快摸摸看。」說著,他伸手欲抓大師的手。

  大師卻雙手合十念佛號,雙眼緊閉,背對著爛泥巴斥道:「快將衣物穿回!在佛祖面前竟敢袒胸露背,太不像話了。」口氣之嚴厲前所未有。

  爛泥巴聞言趕緊穿回衣服,不知道自己哪裡犯錯了,竟教師父生這麼大的氣。

  「師父一再訓誡你,不可與任何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尤其是男人,難道你把師父的話都當成耳邊風?」

  不,他是謹記在心的,所以長這麼大以來,別說身體了,就連他的手也從來沒被人碰過,包括跟他交情最好的癩痢頭也一樣沒機會。他一直遵守師父的教訓,可是那天在林子裡發生的事誰料得到呢?他自己也覺得很沒面子呀!

  爛泥巴傻了,難道他的胸痛是被那傢伙碰到嘴唇的後遺症?

  「是不是有人碰了你?」大師銳利的眼神定焦在爛泥巴不知所措的臉上。

  他實在說不出口,萬一師父知道了,誤以為他是個不正常的男人,而將他逐出少林寺,那可就慘了。

  「沒……有……!」爛泥巴不太懂得說謊的技巧。

  見修大師知道這孩子純真的個性,只要一說謊便犯結巴。他當下伸手定住爛泥巴的頭,以腳為支點原地轉了半圈,翻過他的背,撥開他後腦勺的亂髮凝神注視。

  「不妙!你的元陰穴被破壞了。」

  「真的?師父,我是不是快……死……了。」他不知道什麼是元陰穴,但看師父慌張的模樣,事情大概很嚴重。

  接著見修大師按住爛泥巴的後腦勺,屏氣凝神想再封住他的元陰穴,一連試了幾回,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的鬆開手。「來不及了,師父保不住你了。」

  完了!連師父都宣佈他沒救了,怎麼辦?他才十六歲,還有好多事、好多人、好多東西他都沒見識過,他不能死!

  「可是我只有嘴巴被輕輕碰了一下而已。」如果他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做鬼也不會放過那個斜眼的傢伙!

  「唉!爛泥巴,你我師徒情分就到今日了,你得速速離開少林寺。」大師無奈地看向禪房外,望著緩緩飄落的秋葉,感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儘管他將爛泥巴視如已出,孩子長大了總要離家出去闖蕩,經過江湖的洗禮方能成長茁壯。

  「我傷得這麼嚴重嗎?」爛泥巴難過地再度敞開衣襟,望著那兩塊腫肉,不由得傷心的哭了起來。「真的越來越腫了。」

  大師聽見爛泥巴的哭聲,轉身欲告知他真相。「你怎麼又把衣服脫下?快穿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祖原諒,老衲視而不見。」他連忙舉起右手的袈裟遮住視線。

  「師父,你連看都不看一眼,怎麼知道爛泥巴沒救了呢?你快看看嘛,求求你。」他把衣襟敞得更開,還頻頻去扯師父的衣袖。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外面突然進來一名小僧。

  「師父,有人求見您。」小僧目不轉睛地盯著爛泥巴的胸部,眼睛都看凸了。

  「金魚眼,你看個啥勁啊?」爛泥巴怒斥那小和尚。

  大師情急之下,急忙將袈衣一揮,遮住小僧的目光。「先將人帶到至善房,你也退下。」

  那金魚眼小僧怔了一下,「爛泥巴,你的胸部怎麼像山下百花樓的姑……」說到一半,舌頭突然像被卡住,來自師父的兩道厲光嚇得他全身危顫。

  「什麼百花樓的……菇?你吃過嗎?」爛泥巴低頭端詳自己的胸口,滿臉納悶。

  「沒……沒……沒吃過,我怎麼敢吃呀!爛泥巴,你別害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說完,他趕緊退出禪房,以免師父動怒,不准他再下山化緣,那以後想吃也吃不到百花樓的「菇」了。

  見修大師在金魚眼匆匆離去後,囑咐爛泥巴將衣服穿妥,並且不准他在人前袒胸露肚。

  大師滿面愁容,歎口氣。唉!看來這將是個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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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1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至善房是見修大師研讀經書的所在,舉目望去儘是四書五經、佛學禪書。

  一身勁裝的江蜜衣被請人內,神情冷淡,只是靜靜地等待。

  須臾,大師推門而入。「阿彌陀佛,不知施主來見老衲是為何事?」他嘴巴上客氣的招呼著,心裡卻暗忖此人該不會又是為「藍泥」而來的吧?

  江蜜衣聞聲轉過身,一雙銳眼迅速掃過大師全身上下,「你就是不修和尚?」

  大師心頭一驚,看這位年輕人歲數不大,頂多二十來歲,怎會知道他多年前的法號呢?

  此事必有蹊蹺。

  「施主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又所為何事呢?」大師以問代答,迴避尖銳的話題。

  江蜜衣見老和尚產生戒心,為避免將事情弄得過於複雜,他只有直言不諱。

  「我從梧桐鎮來,欲往桃花苑去,為藍泥香主之事求見大師。」他略過這中間娘要他先將藍泥香主帶回梧桐鎮讓她老人家瞧瞧的過程。

  器宇軒昂的江蜜衣略帶低沉暗啞的嗓音,言談中透著一份穩重感,著實令見修大師另眼相看。

  「施主貴姓?」大師又問,口氣已緩和許多。

  「在下江蜜衣,家父江水流是梧桐鎮富商,家母宋玉環是昔日桃花苑的護苑總使。」他希望眼前的不修老和尚也能像回絕雀衣、蝶衣那樣堅定地告訴他,此地沒有「藍泥」這號人物。

  「原來是名震江湖的「梧桐三俠」中的江大俠。看來宋俠女不惜派出自己三個傑出的兒子分別前來我少林寺,必有要事。」大師明知故問,想試探此人值不值得信賴。

  見修大師打量了江蜜衣數眼,端其相貌,眼清瞳明,一派正氣,自當心無邪念;體格矯健,一身奇筋異骨,乃是練武的奇材。當大師的目光掃過江蜜衣腰際時,眸子一閃,像是被某樣東西攫住了視線。

  江蜜衣見大師神色有異,下意識地全身防備。他無意來此佛門淨地惹是生非,只求快去快回,像兩個弟弟一樣。他只想早日練成江家傳家絕學「君子劍」,不願為這些兒女私情煩心,影響練劍。

  「不管你是不是我娘口中的「老不修」和尚,你只要告訴我此地沒有藍泥這個人,在下馬上離開,不多做打擾。」說著,他已掉轉身準備離去。

  「且慢!你腰間所繫的令牌是否為桃花苑的「桃花令」?」

  江蜜衣停住腳步,伸手摸了摸臨出門前娘交給他的桃紅色令牌,只說是桃花苑主在她離開桃花苑時,送給她當避邪保身之用,他一時不疑有它,拿了便匆匆出門。今日見大師表情甚為詫異,看來此牌必定大有文章,自己又上了娘的當了。

  「大概是吧。」他看那牌子正面寫著「桃花令」,反面寫著「桃花苑」,識字的都看得懂。

  大師突然哈哈大笑,朝著西窗外的遠景望去,陷人遙遠的記憶之中——

  當年身懷六甲的桃花苑主,在一日晚宴後,腹中突感劇烈絞痛,夜裡臨盆產下一女,當日正達百鬼夜行之時。

  女嬰才剛出世,苑主的夫婿欣喜之際卻突然暴斃,令苑主傷心欲絕。當時苑中長老進言,傳聞凡是百鬼夜行時降世之子,與生俱有邪魔不侵之身,必為人中龍鳳;但因出生時辰極陰所致,所以命中帶箭,不得與親人同居一處,否則親人將遭她所克。

  彼時的桃花苑主不知是真信了長老所言,或著眼於不久後的武林盟主之爭,遂將襁褓中的藍泥托付予適巧雲遊至桃花仙境的不修大師。大師秉著我佛慈悲、萬惡終歸於佛門之下的普渡世人的胸懷,便將命名為藍泥的香主帶離桃花苑,以求得苑境的平安和諧。

  「老袖自接掌少林寺住持後,法號已改為見修了。」大師謹慎觀察後,回答了方才江蜜衣的問題。

  不修大師自覺此舉有違天命,所以自當日起即更改法號,並點住藍泥的元陰穴,抑止女體正常成長,使她能優遊於女人禁地的少林寺。

  就在大師離開桃花苑時,苑主曾與他相約,有朝一日若有人前往少林寺欲接走藍泥,必以桃花令牌為信物,大師見牌如見人,屆時方能釋行。

  今日見到江蜜衣身上持有桃花令牌,想必苑主是真心想接回藍泥吧。他不捨地歎了口氣。

  「苑主派人欲接回藍泥,必有她的道理,老衲也就不再多問了,只希望猶如人間仙境的桃花苑一切如昔。」大師神情凝重、語重心長的說道。

  滿心等著被回絕而準備離去的江蜜衣聞言倒抽了一口氣。難道少林寺內真有藍泥這號人物?那之前見修大師為何告訴雀衣和蝶衣寺內無此人呢?

  「施主的令牌可否借老衲一看?」大師提出最後一個要求。

  江蜜衣忖度著,此事的差別必在令牌身上,所以他毫不思索地將腰際上的令牌解下,雙手奉上,「大師請過目。」

  大師接過桃紅色的令牌,審視無誤後說道:「沒錯,是苑主的令牌。」

  江蜜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枚避邪保身的令牌是桃花苑主和老和尚之間的信物,而雀衣和蝶衣就是因為沒帶著它,所以才找不到藍泥香主。

  大師隨即囑咐立於房外的小僧,「叫爛泥巴來見師父。」

  江蜜衣的問號又來了。他要找的人是「藍泥」,不是「爛泥巴」,是大師叫錯人了,還是他耳背沒聽清楚?!

  爛泥巴?這個名宇竟讓他覺得好生耳熟,似乎曾在哪裡聽過……他往記憶深處搜尋。唔……,不記得了,也許只是路經梧桐鎮上,街頭母親吆喝孩童回家吃飯時,偶爾飄進他耳中的殘存印象吧。

  他肯定從來不認識一個叫爛泥巴的人。

  ******************************
  江蜜衣望著西窗出了神,心中暗忖著等找到了藍泥小尼姑,按照他和娘之間的約定,只要平安地將她送回桃花苑,她就不逼他娶小尼姑為妻。唉!真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那麼他又可以恢復練劍的心情了。

  「師父!師父!」大師倚門而望,遠遠地就瞧見爛泥巴在向他揮手招呼。

  見修大師驀地鼻頭一酸,眼眶泛著濕意。瞧著爛泥巴天真無邪的模樣,回想這十六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吵著他要剃度、要出家、要法號,殊不知自己是女兒身。他刻意將她安排在伙房裡做事,有單獨的澡堂和睡榻,與寺中其他弟子隔開。雖然她整年整月的蓬頭垢面,仍掩不住佳人媚麗。也許是她回復身份的時候到了,元陰穴在無意中被點開,不久爛泥巴將會轉變為一名娉婷少女,屆時少林寺也容不下她了,只是兩人的孺慕之情難以割捨。

  「師父,你怎麼了?沙子跑進眼睛啦?」爛泥巴好心地想幫師父吹眼睛。

  大師搖搖頭,表示他沒事,但一想到她就要離開少林寺,心裡便一陣酸楚。

  爛泥巴以為師父是為她胸前的腫痛而傷心,遂安慰道:「師父,你別煩惱,我剛才去跟看守木人巷的師叔要了兩塊跌打藥片貼在胸口,過幾天就沒事了。爛泥巴不會死的,你別哭嘛,乖喔!」她就是這樣跟大師沒大沒小的,才更讓他疼入心。

  大師看著她清麗的臉龐,撫一撫她參差不齊的亂髮,心想走了也好,在這裡讓他這個老傢伙弄成男不男女不女,可苦了她。

  「師父,你不相信啊?那我掀開衣服讓你瞧瞧,現在真的比較不痛了。」她剛拉起上衣就遭大師阻止了。

  「師父相信你就是了,以後不可以隨便拉開衣服給人瞧見你的身體,知道嗎?」

  「你怕我著涼是吧?放心,爛泥巴壯得像條牛。師父,你才應該好好管管癩痢頭和金魚眼,他們倆經常赤身裸體在後院的池塘裡打水仗。」爛泥巴比手畫腳地說明他們打水仗的情形。

  「好了,師父跟你介紹個人,他會帶你去一個地方療傷。」大師轉身喚了江蜜衣一聲。

  猶在揣測母親詭計的江蜜衣,聽到大師叫他,才把視線從西窗移回大師身上。

  當爛泥巴的目光接觸到江蜜衣時,瞬間瞠圓了眼睛,「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告密啊?!」

  「爛泥巴,你認識江蜜衣施主?」大師問道。

  爛泥巴征愣了一下,連忙否認道:「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這麼高大威猛、正氣凜然,盡守「諾言」的「正人君子」呢?對不對,「蒙古大夫」?」她僵直的笑聲中帶著強烈的暗示。

  此時,江蜜衣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他!難怪剛才大師說出爛泥巴這名字時,他隱隱有股熟識感。突地,那夜教人不願臆想的「渾事」竟歷歷在目……

  那名稚氣未脫的男孩薄嫩綿軟的朱唇,確實曾在他的眼前鼻下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奇幻觸感,在那瞬間的促吻下,他不知被埋下什麼纏人心頭的詭譎種子,竟令他久久無法忘懷,甚至難以抹滅那一刻的印象。

  今日再見著實意外,對於那晚兩人之間的約定言猶在耳,所以爛泥巴對他的「誇獎之詞」,江蜜衣當然瞭然於心,只是不明白爛泥巴為何改口稱他為「蒙古大夫」?

  「爛泥巴,不得無禮。」大師喝斥道。這丫頭頑性不改,才初見面,又不認識人家,就胡亂給人取綽號,表現得如此沒教養,只會讓人笑話。

  「我沒有無禮啊!師父,你不是說他是「密醫」嗎?密醫不就是蒙古大夫,所以……」

  爛泥巴還未把話說完,只見大師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怒斥道:「快向江施主道歉!」

  爛泥巴霎時傻眼了。向那傢伙道歉?有沒有搞錯,該是他反過來跟他致歉才對吧!那一晚的帳,他可是還牢牢記在心上呢!

  爛泥巴扭開臉,理都不想理江蜜衣,把老和尚給氣得頸上的血管都快爆開了。

  江蜜衣嘴角微揚,原來這個小怪物把他的名字聽錯了。

  「大師,不礙事的,童言無忌。有勞您快請藍泥出來,在下還得趕路下山。」江蜜衣也不想跟爛泥巴多作計較,他看得出他眼中的敵意。

  爛泥巴聽他這一說,氣得握緊拳頭,連草鞋內的腳趾頭都不安分地想踢他一腳。什麼蒙古大夫嘛,竟敢說他是童言無忌?若不是礙於師父在場,他早就吆喝寺裡的師兄弟聯合起來打得他哭爹喊娘的,哪還容得他在這裡囂張。

  「江施主,爛泥巴就是「藍泥」。」

  大師的一句話,宛若一記青天霹歷打在爛泥巴及江蜜衣身上,兩人幾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尤其是爛泥巴。

  「師……父……,你再說……一……遍。」她驚慌失措地連連口吃。

  話不多的江蜜衣並未出言相問。他一直以為藍泥是個剃光頭的小和尚或小尼姑,沒想到竟然是亂髮雜生的「他」,而且他們還發生過一唇之情……。思及此,江蜜衣略顯不安,他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在爛泥巴薄而小的紅唇上。

  「孩子,這件事說來話長,你真正的身份是桃花苑的藍泥香主,只要帶著這塊令牌回去桃花苑,你自然會明瞭。」大師將令牌遞給爛泥巴,感傷地握住她的手,心中百般不捨。

  爛泥巴無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桃紅色的東西,心中一片空白,直到江蜜衣出聲向師父辭行,她才如大夢初醒地望著他和師父。

  「大師,那在下就帶著爛泥巴……」頓了一下,他望著爛泥巴迷惘的眼眸,「告辭了。」

  爛泥巴怔住了,那雙驚嚇不解的眸子望著大師發出求救的訊息。她相信師父不會捨得讓—她走的,不管自己到底叫爛泥巴還是藍泥,她才不希罕當什麼桃花苑的鬼香主,她只想留在少林寺等著師父為她剃度當和尚就心滿意足了。

  江蜜衣刻意放慢腳步走出至善房,他在等著爛泥巴,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想必她一下子很難接受。

  爛泥巴望著大師的眼瞳泛著淚光,盈眶的水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在等大師說一聲「不」,然後趕走那個無聊至極的蒙古大夫。

  「爛泥巴,你快走吧!」見修大師一把將她推出房外,跌進江蜜衣的懷中,立刻再把房門關緊。

  爛泥巴簡直不敢相信師父真的會趕她走,她難過的將臉埋進眼前寬厚的胸膛痛哭失聲,淚水沾濕了江蜜衣的衣衫。

  隔著房門的見修大師原本以為自己已四大皆空了,俗世之情再也無法撼動他平靜的心靈,直到今日方知錯了,那早已乾涸的淚水竟不知何時爬滿他的老臉。

  等爛泥巴哭啞了聲音,流乾了淚後,抬起臉,一見江蜜衣便拳打腳踢,「都是你這個蒙古大夫,師父才不要我的,都是你害的!」雙拳如雨點般落在江蜜衣身上。

  那點力氣打在他的身上有如蚊咬般,江蜜衣根本不在意,況且她此時情緒不穩是可以理解的,於是他不作反應地任她捶打、由她發洩。

  爛泥巴兩手捶累了,嘴巴也罵酸了,才發現江蜜衣居然連閃都沒閃的任她打,而且兩眼直盯著她看。

  「你打夠了沒?」他突然開口說話,倒嚇了爛泥巴一跳。

  「幹嘛,你要反攻啦?」爛泥巴惱怒地反問。

  「打夠的話就上路了。」說著,江蜜衣彎下身,輕輕鬆鬆地將爛泥巴扛至肩上,像扛布袋似的朝少林寺大門口走去。

  身後,至善房內的見修大師打開房門,看著被江蜜衣扛著走的爛泥巴又開始對身下高壯魁梧的身軀又踢又打,嘴裡還不甘休地頻罵粗話。

  唉!大師歎了口氣,搖搖光禿禿的腦袋,他真的把爛泥巴寵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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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爛泥巴威脅著江蜜衣若不放她下來就咬掉他耳朵的情形下,江蜜衣眼看離少林寺已有一段距離,且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日頭又已偏西了,放她下來應該無妨才是。

  不料,爛泥巴足跟才一落地,轉身拔腿就跑,不管暮色籠罩、天光不佳,也不管在山林野地萬一迷了路怎麼辦,只是卯足了勁拚命往前跑,妄想這樣就可以逃離江蜜衣的魔掌,一路跑回少林寺。

  直到她跑得兩腿發軟,氣喘吁吁,才精疲力竭地停下來,抱住一棵大槐樹吐舌呼氣。

  「跑累了?」江蜜衣從大槐樹上翩然而下,悠哉地聳立在爛泥巴面前。

  其實打從爛泥巴前腳才溜走,在林子裡狂奔猛撞,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在樹上欣賞她沒頭沒腦的逃命姿態。有幾次她差點撞上比她身體還粗壯的樹幹,看得他觸目驚心,直為她的小命握了把冷汗。

  爛泥巴幾乎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話及眼前所見到的人,她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一刻也沒休息地往前奔竄,到頭來居然還沒逃離那個蒙古大夫的五指山,而且他還悠哉地說話諷刺她,一滴汗也沒流,十足的氣定神閒,反觀她卻累得像條垂死的老狗。

  「你……你……怎麼……都……不……喘?」爛泥巴上氣不接下氣地抬頭質問他。

  「累了就休息一下。」江蜜衣雙手環胸,側站在一旁,用眼尾掃了舌頭吐得老長的爛泥巴一眼,神態輕鬆自若,大氣也沒喘一個。

  爛泥巴吐著大氣,一副不可思議地怒瞪著眼前的男人。嗟,教她休息?自己跟蹤累了不敢講,還死要面子裝什麼酷?!哼!跑不動了吧。等她喘完這一口氣後,一路跑回少林寺給他看,瞧瞧究竟是誰累了?

  「哼!你別老是陰魂不散地跟著我,想扛我去什麼桃花苑。你死了這條心吧!」她雖然氣喘如牛,罵人的力氣倒還充足。

  江蜜衣冷笑一聲。「早知道你跑得這麼怏,我就不硬扛著你趕路了。」他舉目望了一下遠方,又說:「看來天黑前應該到得了山下的客棧。」

  山下的客棧?不是吧,她明明是要在天黑前趕回少林寺的,怎麼會變成山下的客棧。疑惑地踮起腳尖極目遠眺,咦?真的有煙囪裊繞的市集人家。糟糕!難道她跑錯方向了?

  她頓時像顆洩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哎呀!一定是方才被那傢伙扛著走,害她被晃得頭暈眼花,才會跑錯方向。

  爛泥巴氣得捶胸頓足,像個負氣任性的孩子。

  「哎呀!」爛泥巴沒來由地慘叫一聲,表情痛苦異常。她以為可能是剛才捶打自己時太過用力,也或許是氣火攻心,才使得先前胸部的疼痛感再度襲來,讓她難過得說不出話。

  「我……大……概……快……死……了。」她兩手交叉撫住胸前搓揉以減輕痛楚。

  江蜜衣半信半疑地觀察她臉部表情的變化,防止她又使詐。注視良久,見她神情不像是佯裝,那張污黑得看不清五官的臉孔皺得跟包子一樣,難道真有什麼病痛纏身,為何見修大師沒事先告知他呢?

  「我看看。」他的眉角低蹙,走近爛泥巴。

  不料,爛泥巴兩手一揮,拒絕他的好意,並對他怒眼相瞪。

  「都是你害的!我就快死了,你現在心裡根本是快樂得像小鳥在唱歌一樣,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滾開!」爛泥巴把一切的過錯及火氣全遷怒到江蜜衣頭上。

  望著她怨恨的眼神,江蜜衣一時手足無措。他雖然不近女色,但可從未傷過女人脆弱的心靈,更別說是讓女人因為他而哭了。他最怕女人的淚水,所以一直和女人保持距離,因為古人有云:女人是水做的。他不想去惹一壇隨時會潑灑出來的水。

  但是今天情況不同,爛泥巴亦男亦女,性情天真得出乎他的意料。也許是她長年住在少林寺深居簡出,養成她不解世事的天真爛漫吧。何況她雖是女兒身,但此時的她看起來幾乎與男人無異,為了探出她的病痛,他只好以貌取人,先將她視為男人了。

  「說,你哪裡痛?」為了掩飾內心真意的關懷,他的問話簡短,甚至故作冷漠,並極力忘卻她是女人的事實。

  「不關你的事,我是不會給你這個「密醫」看病的。」她別過臉,眼裡閃著恨意。

  江蜜衣寒著臉,怒意慢慢升高。在梧桐鎮沒人敢這樣批評他的名字,尤其是女人。

  為了防止像那晚的「誤觸」再度發生,他實在不想去碰觸她身體上的部位,但若任由她如此冥頑不靈的鬧下去,恐怕今晚就得在這荒郊野外過夜了。

  於是,他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按住她的腕脈。他雖然不是大夫,但只要是練功之人,必然多少懂些簡易的調息把脈之術。

  「你弄痛我的手了!」爛泥巴又扭又叫,沒一刻安靜。

  「往嘴……」江蜜衣怒喝一聲,她實在吵得教他沒法靜心把脈。

  爛泥巴怔住了,沒料到他會突然大吼一聲。

  呆愣半晌後,爛泥巴又恢復意識似的,連珠炮地回以顏色。「你是哪根蔥哪根蒜?我爛泥巴幹嘛聽你的話,你又不是師父,何況師父那麼疼我,他不會凶我的。你這個蒙古大夫,放開我的手!」她極力想甩開被江蜜衣緊箍著的手。

  江蜜衣毫不理會她的怒叫,認真地聽著她的脈息。

  「你根本沒病!」他經由脈絡發現爛泥巴的氣血順暢,再看她的臉色紅潤如朝陽,所以結論是她又在瞞騙他。江蜜衣面露憤怒,他不喜歡她騙人,尤其是欺騙他。

  「沒病?」爛泥巴啼笑皆非地重複他說的最後兩個字。說他是蒙古大夫他還不承認,連他自己闖下的禍都診斷不出來!爛泥巴忍不住想嘲弄他的醫術。

  「以後不准再對我說謊!」江蜜衣嚴肅道。那語氣威凜得像皇帝下召書,臣子只有伏首服從的分。

  說完,他轉身想離開此地,決定還是趕到市集打尖過夜要緊,不想再陪爛泥巴玩下去。

  可惡的傢伙!他害她痛得要死,居然還指責她在說謊。

  「你看!」爛泥巴義正辭嚴地站在江蜜衣身後,雙手用力扯開前襟,露出裸裎的上身。

  江蜜衣沒好氣地想回頭催她上路,順便警告她以她差勁的方向感最好放棄逃跑的念頭,怎知她……竟然敞開衣襟,露出女性胸前波濤相連的特徵。

  他倏地轉回頭,雙頰飛紅,心跳咚咚如擂鼓,一時半刻難以平靜。雖然他行走江湖多年,各方面經驗堪稱老道,但這種事情他還是頭一遭遇上。

  「喂,別閃開,你看!都腫成這樣還說沒病,你到底會不會看病啊?」爛泥巴移身到江蜜衣面前,江蜜衣只是一個勁的別開目光,避免正視她裸露的胸部,偏偏爛泥巴還理直氣壯地非給他瞧不可。

  「還沒發育完整的東西別拿出來嚇唬人。」江蜜衣訕訕地說。

  爛泥巴怒瞪著大眼,她只是長得稍微矮小了點,也不是什麼多大的缺點嘛!—「什麼還沒發育完整?你到底有沒有看清楚。喂,別跑啦!」

  兩人在薄暮籠罩下,繞著圈圈轉,一個追,一個問,像兩個正在玩耍的孩童。

  ******************************
  客棧內,涼秋的夜風從木窗縫隙穿透進來,使得桌上的燈火更形搖曳不定。

  江蜜衣凝視著忽明忽暗的燭光,彷彿心事重重,濃眉下的雙眸被燭光映照得發亮,英俊的臉龐陷入沉思中,五官堅毅的線條猶如牆上懸掛的美男子畫像,只是他更多了幾分粗獷的味道。

  他的腦海仍充斥著剛才爛泥巴裸裎相見的畫面。江蜜衣越來越不瞭解自己,對一個外表分明是男人裝束的爛泥巴,他何以會被她不甚明顯的女體所吸引,為她的天真無邪著迷?

  江蜜衣無解地訕笑自己多尋煩惱,他怎麼會因為一個半大不小、性別難辨的爛泥巴而擾亂了心神?但是一想到爛泥巴剃光了頭髮、穿上小沙彌的衣服,那副模樣肯定滑稽,他不覺又莞爾一笑。

  桌上的燭火被他所笑出來的氣息吹扭了火舌,彷彿在回應他似的。

  「你在偷笑什麼?」爛泥巴站在門口處,雙手抱胸,滿懷敵意的樣子。

  江蜜衣立即收起笑意,驚訝自己竟然沒察覺到近在咫尺的爛泥巴。以他的功力,只要有人接近他周圍三尺,便能立即有所感應。他暗自詫異自己太過出神,險些招致危險,幸好來的是爛泥巴,而不是趁虛而入的敵人。

  「看你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真不知道師父怎麼會放心把我交到你手上。」意思是說,此舉不啻是羊人虎口,雖然她是一隻不大愛乾淨的羊,不過他也可能是頭不挑食的老虎。

  「夜深了,你還不快歇息去。」江蜜衣暗自付度著,她該不會不敢一個人睡覺,想來他的房間與他同眠吧?按照她對男女性別的模糊觀念,根本連最基本男女有別的認識都沒有,她很有可能這麼做。

  他全身的毛細孔竟因一個小女孩的到來而劍拔弩張。

  「你別發號施令,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爛泥巴走了進來。

  她三更半夜不睡覺,有什麼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說,非得半夜來吵他?江蜜衣不解。

  「這塊上面寫著「阿彌陀佛」的牌子到底是什麼東西?」爛泥巴拿出臨走前師父交給她的桃花令。—江蜜衣簡直不敢相信,爛泥巴居然不識字,把令牌上面刻的「桃花今」念成「阿彌陀佛」?!他不禁懷疑見修大師究竟是怎麼教導她的,不怛隱瞞她的身份、姓名、性別,連讀書識字也沒教她。她怎麼說也是桃花苑的香主,怎能如此對待她呢?他不免有些心疼爛泥巴的遭遇。

  「那個牌子上寫的是「桃花令」,不是「阿彌陀沙」」這個答案雖然會讓她難堪,但江蜜衣覺得有必要訂正她的錯誤。

  爛泥巴是不識字,她以為師父拿給她的東西應該都跟阿彌陀佛有關。她尷尬地笑了笑,那可是相當少見的笑容。

  「是嗎?我說的是牌子後面寫的?阿彌陀佛。」她還在強爭面子,死不認輸。

  「那三個字是「桃花苑」。」江蜜衣從來沒有這麼想笑過,但他終於還是把它給忍下來,怕傷了她的自尊心,畢竟那不是她的錯。

  爛泥巴的臉紅得像火燒山,她真想找個洞躲起來。「咳咳,你的房間挺悶的,我出去涼快一下。」假咳了幾聲後,她自己找台階下。

  雖然跟爛泥巴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她就像一張純潔無瑕的白紙,江蜜衣或多或少摸索出她的性情。

  「別走。」他出聲相留。

  爛泥巴一腳在屋裡一腳在屋外,整個人橫在門中央,不知該進或該退,但她確實有問題要問江蜜衣,於是她索性坐在門檻上,距離他遠些,這樣他可能就看不到她的臉紅難堪。

  「這牌子是做什麼的?」她鼓起勇氣好奇地問。

  「那支桃花令牌應該是接你回桃花苑的信物。可能是桃花苑主身體不適,或有事情不能前來,所以將令牌交給護苑總使宋玉環,代為上少林寺接你回桃花苑。」江蜜衣望著爛泥巴酡紅的容顏,竟有幾分捨不得移開目光。

  爛泥巴聽得人神,似有所悟的點點頭,沒注意來自江蜜衣異樣的眼波。

  「喔!原來你的真名叫宋玉環。」爛泥巴的邏輯觀念簡單得一如三歲孩童。

  江蜜衣聽了差點吐血,真後海沒請見修大師寫張字據,證明此女真是藍泥香主,免得娘以為他隨便找個智能不足的小女孩搪塞了事,不願承認爛泥巴,屆時這個小麻煩豈不又落回到他頭上。

  「宋玉環是我母親,她設計想讓我娶……」江蜜衣話說了一半又吞回去,不想把他娘設計要他娶她的詭計說出來,免得日後兩人相處時產生不必要的尷尬。何況娘的計謀絕對不可能成功的。

  「娶什麼?」爛泥巴站起身來,奇怪他話怎麼只說一半。

  江蜜衣看著她不解人事的眼瞳,她完全不具備一個十六歲女孩該有的常識,誰要是娶了她,鐵定辛苦一輩子。

  「沒事,早點回去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他怎麼能娶她?她的心思乾淨得像剛出世的嬰孩。

  爛泥巴噘著嘴,嘀嘀咕咕地叨念著,這個蒙古大夫說話真不俐落,講著講著沒來由地煞住腳,真讓人受不了。

  「不說就不說,有什麼希罕的?」她賭氣的回道。哼!等她回到桃花苑再問那個宋玉環不就知道了,跩什麼跩呀!

  她後腳正要跨出門檻,突然身後的江蜜衣又囑咐了一句:「記住你是女人的身份,不可隨意將衣衫拉開,尤其在男人面前,除非那男人是你相公。」說完後就著床平躺,喉頭突覺有些緊澀。

  他後悔說出那樣的話。難道那才是他的真心意?不會的,他可不想當那種笨女人的相公。

  爛泥巴壓根沒聽懂他的意思,反正瞧他的樣子也沒什麼誠意回答,她也懶得問了。什麼女人就不能脫衣服,難道女人就可以不用洗澡更衣嗎?那她倒是滿有興趣的,她一向覺得三、五天就得洗一次身體,真是天底下最麻煩的事了。

  「還有,不准逃跑!」已躺在床上的江蜜衣又發出警告。

  爛泥巴不應聲,打個呵欠,沒精打彩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她的房間。

  她想通了,不再逃跑了,反正她也不認識路,萬一迷路了更糟。他們都說她是桃花苑的什麼藍泥香主,名號聽起來還挺唬人的,不如就先去桃花苑瞧瞧,假設不適應那身份,再差個小廝護送她回少林寺,還可以堂而皇之地說去探望師父,說不定還有轎子可坐,她幹嘛急著現在逃跑,跟自己的雙腳過不去?

  這樣想著的爛泥巴突然覺得自己越來越聰明了。

  **********************************

  翌晨,天才濛濛亮,兩人便離開了客棧。

  市集中,早起的人們兜來轉去地在街上交會寒暄問候,各式各樣的吃食小品吸引住爛泥巴的目光焦點。

  從小到大在少林寺每天都是素菜淡飯,她從來沒嘗過別的食物,看著小販手上拿著的糖葫蘆晶晶亮亮的,看起來像是很好吃的模樣,她的口水都快來不及吞嚥了。

  眼尖的江蜜衣早看穿她的心意,從錢袋內掏出幾文錢,向小販買下一串令人垂涎欲滴的冰糖葫蘆,拿到爛泥巴面前。

  爛泥巴睜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眼前的美食,那雙棕欖色的瞳仁也映照出冰糖葫蘆的形狀來。

  「吃東西要用嘴巴,不是眼睛。」江蜜衣嘲弄她,其實心裡看得很難過,不敢相信一支糖葫蘆就能教她興奮到不知如何應對。

  爛泥巴瞪了他一眼,搶過他手上的糖葫蘆,用舌頭輕舔了一下。

  「哇,好好吃呀!癩痢頭肯定沒吃過。」說著咬了一粒在嘴裡,含糊地說若沒人聽得懂的話。

  江蜜衣又是一副旁觀者的姿態,雙手抱胸地欣賞她的吃相。他的目光在她那兩片比冰糖葫蘆更紅潤的朱唇上停留良久,不由自主地又聯想起那夜的接觸,那鮮嫩玉質般的感覺重現心頭,他的回憶裡居然帶著些許陶醉。

  爛泥巴猛抬頭,發現江蜜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嘴唇瞧,滿滿一嘴的冰糖葫蘆便急著吞下去。

  「全部吃完了,如果你再買一支給我的話,我就分你一粒嘗嘗,怎麼樣?」說著又添了一下上唇,把唇邊殘留的甜汁掃入嘴。

  江蜜衣察覺自己的失態,所幸沒被她看出來。為了遮掩他的困窘,他二話不說地走向已兜售到街尾的小販,再買了一串給爛泥巴。

  爛泥巴樂壞了。她長這麼大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今天居然一連吃了兩串,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可惜師父不在這裡,否則她也想讓師父嘗嘗這人間美食。

  爛泥巴帶著感激的眼神看了江蜜衣一眼,把糖葫蘆遞到他眼前,「喏,吃一粒吧!我爛泥巴說話算話的。」雖然那東西是這麼的好吃,她實在很想獨吞,可是畢竟是花人家的銀兩買來的。

  江蜜衣搖搖頭,示意她拿回去。

  爛泥巴像撿到金子似的,連忙塞入自己的嘴巴,閉起眼睛享受美食。她可沒空去理會江蜜衣那個大白癡,這麼好吃的玩意兒,他居然推開拒絕不吃。還是趕緊吃完它,免得那傢伙後悔了,回頭跟她搶著吃。

  江蜜衣見她垂下濃密如松針的睫毛,好像撲著一層煤灰的臉頰,知道她昨晚一定沒沐浴洗臉。他的目光再度順著她的細頸來到微微凸起的胸前,出神地想著昨天她理直氣壯地要他看她的胸痛,詫異之下,他差點失去理智,幸好他的定力還足以應付這種少見的突發狀況。

  只是不知她何以叫痛?!女人的身體真是微妙啊!不過那一幕少女初長成的畫面倒是教他大開了眼界,卻也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見她塞了滿嘴的糖葫蘆,兩邊的腮幫子鼓撐得像吹了氣的青蛙,偶爾薄唇邊還會不小心漏出一些碎屑來。

  不知道他帶著這麼一個小野人似的「藍泥香主」回到梧桐鎮時,巴望著見她的娘會不會將爛泥巴轟出去?江蜜衣暗忖著,是否該將爛泥巴徹頭徹尾地梳洗打扮一番再送回家。但是這個想法旋即因為爛泥巴的一句話而宣告粉碎。

  「哇,真他媽的好吃!」

  唉!他還是別多費心思、自尋煩惱了。即使將她的外表打扮得像個公主,只要她一開口說話就什麼都穿幫了,還是讓娘直接見識她心目中期盼已久的「藍泥香主」的真面目吧。

  見她吃完後,像隻貓似的先用舌頭舔了一遍嘴唇周圍,再用手背抹了兩下,然後張開嘴露出兩排黏滿糖渣的牙齒,掀起衣角開始剔牙,所有不雅的動作一氣呵成,自然得像天經地義一般,完全無視於她眼前站了一位男人,這就是她的天真。

  但願娘對藍泥香主的期望沒有太高。他暗自祈禱。

  經過幾番翻山越嶺後,進入了平原,梧桐鎮近了。

  腳下功夫全無的爛泥巴已經叫苦連天了,威脅利誘要他背她才肯再走。

  她連男女授受不親的基本禮節都不懂,他懷疑是不是得再花上十六年的時間才能教她明白她是個女人。

  「蒙古大夫,你到底背不背我?」爛泥巴賴坐在地上不走,嘟著嘴瞅著江蜜衣,那神情竟像在對他撒嬌似的。

  向來豪情俠義的江蜜衣什麼風風雨雨沒見識過,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梧桐三俠」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可是這回碰上這個看似沒長腦子的爛泥巴,他才知道真正的高手是無招勝有招。

  江蜜衣面有難色地背起賴在地上的爛泥巴,他已經數不清這是他們之間第幾次的身體接觸了。聽到背上爛泥巴得意的偷笑聲,江蜜衣心裡竟產生一種莫名的情愫。天啊!他居然喜歡她的撒嬌,而且心甘情願地保護她,不管她是爛泥巴或是藍泥香主。

  這個奇異的大發現竟教二十幾年來不近女色的江蜜衣一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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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寧兒,另外那兩條蟲跑哪去了,怎麼連個蟲影。都沒有?」

  宋玉環在江家大宅的正廳內踱來踱去,急躁地詢問隨身伺候的丫頭寧兒她的二兒子及三兒子的下落。

  立在一旁宛如小家碧玉的寧兒知道夫人擔憂著上少林寺的大少爺至今仍遲遲未歸,心裡煩悶,老爺又出門在外,沒人可以分憂解勞,偏偏二少爺和三少爺也溜得成天不見人影,就怕沾上桃花苑藍泥香主的事。

  「回夫人,聽陳管家說二少爺打從昨兒個夜裡就沒回來了,而三少爺去鄰鎮參加吟詩大會,看看時間也應該快回來了,夫人不用擔心。」善解人意的寧兒乖巧溫順,很得宋玉環的喜愛。

  宋玉環哪能寬心,眼看老大江蜜衣去了十天半個月還沒把人接回來,不知道少林寺的老不修和尚有沒有故意刁難他?偏偏老爺子又出門經商不在,她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至於另外兩個兒子就怕她對他們逼婚,每天早出晚歸,避不和她見面,現在更索性連家都不回了,這個家就剩她一個人在撐著,像話嗎?!

  想到現正臥病在床的苑主還等著她送自小離開的藍泥香主回桃花苑團圓,而她這個護苑總使卻只能窩在家裡乾著急,什麼力也使不上,教她怎麼不心煩意亂?

  「寧兒,去叫陳管家把二少爺和三少爺統統給我抓回來!」她震怒的語氣連寧兒聽了都不覺心驚。寧兒彎了下腰,安靜地告退。

  宋玉環獨自在廳內沉思反省。她原本的計畫是讓三個兒子同去少林寺接藍泥香主回梧桐鎮,在回家途中讓他們四人有機會朝夕相處,憑她宋玉環所生的三個俊帥的兒子,個個貌勝潘安、氣度非凡,論武功和人品幾乎無人能及,只要藍泥香主隨便看中一個,她便可以讓因經商致富而聞名梧桐鎮的江家入主桃花苑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十六年前她偷聽到不修老和尚曾向苑主說過,由於藍泥香主誕生於百鬼夜行之日,身賦異常功力,第一個取得香主處子之身的男人,將可增強一甲子的內力修為。偏偏她三個兒子一聽到藍泥香主人在少林寺,一個個溜得比街上的馬車還快,殊不知她這為娘的如何用心良苦。卅她費心經營這一切還不全為了江家,而現在他們江家的男人居然沒有一個在家,只留她一個外姓女子在此孤軍奮鬥,真是氣壞她了。其實關於「江家三蟲」娶媳婦的事,真正讓她吃不下、睡不著的就是老大江蜜衣,他不像老二江雀衣命帶桃花,要女人信手拈來就是一串,也不像老三年紀還小,可以再拖個幾年光陰。他都已經二十有五了,還整天與劍為伍,埋首在武功秘岌裡,脾氣古怪又冷漠,鎮上好些個出身不錯的閨女托了媒婆來說親,他大少爺卻聽都不想聽,理都懶得理。唉!逼不得已她才會出此下策,讓他帶著信物桃花令去少林寺,硬將藍泥香主塞給他照顧,看兩人能不能因此擦出點愛的火花,她真是煞費苦心啊!

  算算時日,他也差不多該帶著香主進梧桐鎮了,為何至今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宋玉環越想越心驚。「難不成蜜衣這小子會為了逃避娶妻之事,而在半途殺了藍泥香主滅口?不會的,我宋玉環生的孩子沒這麼心狠手辣。」她自言自語,搖搖頭否認自己先前的假設。

  再沉吟半晌,她越想越不安。她這個做娘的對兒子都可以使詐逼婚,那麼當兒子的一定也會遺傳到母親的劣根性,更何況她這大兒子有時沉鬱不語、帶點狠勁,他很有可能會……

  「寧兒,快備馬車,我要親自去一趟少林寺。」她可不想弄巧成拙了。

  ********************************

  江家大門口外,四匹駿馬拉著一輛輕便的馬車,馬蹄不耐煩地在原地踏步,催促著屋裡的女主人快點動身。

  「娘,你別多此一舉,大哥很快就回來了。」江雀衣拉住宋玉環的右手勸阻著。他覺得女人就是囉唆,什麼事都大驚小怪。

  宋玉環不安的眼神說明了她勢在必行的決定。「對呀,娘就是怕只有他一個人回來。」

  她是要趕去救藍泥香主的,免得蜜衣那孩子做了傻事。

  「娘,你放心,大哥會帶小尼姑回來的,你不是已經給他桃花令了嗎?老和尚會放人的。」江蝶衣也從吟詩會上趕回來了,此刻正拉住宋玉環的左手不放。

  宋玉環依然堅持己見,因為他們根本不明白她真正擔心的事。

  「別拉我,讓我出門!」

  母子三人拉扯成一團,讓一旁的寧兒及陳管家等人看得心驚膽戰。

  突然傳來江蜜衣低沉的嗓音。「你們在做什麼?」

  跟著是爛泥巴童稚的聲音,「我還以為桃花苑遍地都是桃花,沒想到只有馬和人,根本沒有桃花。」聽起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

  眾人都傻住了,目光一致地投向最後發言的爛泥巴身上。

  「喂,大哥,你怎麼把樹林裡那個小白癡給帶回來了?」江雀衣以為大哥隨隨便便找個人就想交差了事,可是帶個骯髒污穢的小男生回來,娘怎麼會相信呢?這大哥也太笨了,換作是他,也花個幾文錢去花街柳巷買個漂亮的姑娘回來,最少人家藍泥香主是個女的嘛。

  老三江蝶衣以書掩鼻,稍帶潔癖的他聞到來自爛泥巴身上五味雜陳的嗆鼻味兒,「大哥,他是不是又纏著你要玩「蕩鞦韆」?」說著躲到母親身後,他實在快擋不住那股怪味了。

  寧兒和陳管家也瞪大了眼,心裡同時打了個大問號,「藍泥香主是個男的嗎?」

  江蜜衣早就料到會有這番情景,所以他見怪不怪地說:「娘,她是——」此時的宋玉環伸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宋玉環一個箭步走到爛泥巴面前單膝下跪,「桃花苑護苑總使宋玉環見過藍泥香主。」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眾人震懾,尤其是爛泥巴。平時在少林寺多半是她向師父下跪求饒,今天才剛到這個不長桃花的桃花苑,竟然有一位穿著像有錢人的夫人跪在她面前,倒真是嚇壞她了。這些山下的人怎麼都那麼怪異?她想到江蜜衣拒吃糖葫蘆的事情,覺得他們都怪模怪樣的。

  爛泥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場她只認識江蜜衣,於是抬起頭以目光求助於他,希望他能告訴自己該怎麼辦。

  「娘!」江雀衣及江蝶衣異口同聲輕喊,同時眼裡閃著疑惑。不會吧,那個小白癡是「藍泥香主」?

  宋玉環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藍泥香主開口說話。

  江蜜衣低頭看著伏首跪地的母親正在向爛泥巴行大禮。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景象,沒想到平日教子甚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親,竟會對一位陌生人如此心悅誠服,而且一眼就能斷定她是真正的藍泥香主。

  在場所有人全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去攙扶宋玉環起來,還是跟著下跪,只好傻愣在一旁。

  江蜜衣不忍心母親跪太久,急著用眼神向爛泥巴示意,要她連請母親起來。

  可是反應遲鈍的爛泥巴卻弄不清他眼神的含意,只「啊?」了一聲,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急得江蜜衣走近她身邊,把嘴巴貼在她的耳朵旁,「快叫我娘起來!」他說得簡潔有力,聲音壓得低低的,且帶著命令的口氣。

  爛泥巴點點頭,表示聽懂了他的意思,才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說:「娘,快起來。」話一出口,方察覺此話有語病,立刻臉都紅到脖子去了。

  江蜜衣差點沒昏倒,怎麼會有這般駑鈍的女人呢?

  江雀衣笑得非常曖昧地走到江蜜衣後面,輕聲戲謔道:「大哥,訓練有素哦!」

  三弟江蝶衣也從旁邊冒出來湊熱鬧。「大哥,厲害哦!連稱呼都教了。」

  兩個弟弟十分清楚大哥的性子,他身為「梧桐三俠」的領導人物,總得維持一下老大的權威,所以有時難免會放不下身段,再加上硬邦邦的個性,別說不知道要如何與美麗的女人相處,即使他愛上了人家,大概也說不出口,只能放在心裡溫存留戀。漸漸的,身為大哥的他越來越沉默寡言,於是養成了他不近女色的毛病。

  但那並不表示沒有秀色可餐的女人送上門來,憑他們大哥身高七尺的壯碩身材,堅毅剛硬的五官透著英挺帥氣,過人的膽識、矯健的身手,再加上江家富可敵國的巨賈地位,可忙壞鎮上的媒婆了,成天往江家跑,大門的門檻已不知被踏爛了幾個,修都來不及;更急壞那些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人人無不自願拿著包袱匍匐在大哥腳下。偏偏他老兄終日練劍習武,話也越說越少,對女人視而不見,真是教人納悶,該不會是他的身體哪裡出了問題?

  今日見他與不男不女的藍泥香主翩然而至,且看似兩人關係曖昧,他們兩兄弟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哥喜歡的是這一型的。

  江蜜衣以嚴厲的眼色將黏在他身旁的兩個弟弟支開。兩人忙做戲似的裝出受驚害怕的表情,一路退到陳管家身邊去。

  接著,江蜜衣忙不迭伸手扶起宋玉環。

  這時生性頑劣的江雀衣又偷偷兜到大哥身後,小聲地丟了一句,「你確定那個小白癡是藍泥香主?」

  江蜜衣低眉以眼尾掃了對面的爛泥巴一眼,她一身邋遢骯髒的乞丐裝,的確令人難以相信她就是母親要找的藍泥香主。其實他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的身份,或許少林寺的見修大師故意扔個假香主給他也說不定,但這一切與爛泥巴無關,她什麼也不知道,她絕對是無辜的,所以不能怪她。

  這麼想著的江蜜衣被自己的心思所驚,他竟然如此護著爛泥巴,甚至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藍泥香主。他的心中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當眾人期待江蜜衣來證明爛泥巴的身份,而他卻無言以對時,起身後的宋玉環露出慈祥和藹的眼光,走到爛泥巴面前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她是藍泥香主沒錯,你瞧她長得和苑主一模一樣,十足是個美人胚子。」她撫著爛泥巴遮了一層污垢的臉頰驚歎不已。

  三兄弟面面相覷,他們一致認為娘自從見了爛泥巴後,整個人的行為思想全變了樣,連最基本的美醜判斷能力都喪失了。

  「不會吧,名聞遐邇的桃花苑主也長那德行,這麼說來桃花苑根本是個醜女國羅。」江雀衣大失所望地搖頭歎氣。

  「大哥,我們真為你感到悲哀。」江蝶衣一臉的同情。

  「為什麼?」江蜜衣揚著眉,露出疑惑的眼神盯著兩個在一旁說風涼話的弟弟。

  江雀衣及江蝶衣用一種哀怨的口氣說:「因為娘已決定把你許配給「美人胚子」,以後你就是桃花苑的駙馬爺了,恭喜你呀!大哥。」

  江蜜衣深邃的銳眼閃閃跳動,看不出是怒是喜,只是低吼了一句:「為什麼是我?」

  兩個弟弟連成一氣,像預先串好詞似的回答,〔長幼有序嘛!」外帶噗哧地笑了兩聲。

  「別吵,三個全給我滾開!」宋玉環帶著爛泥巴繞過「江家三蟲」。「寧兒,快帶藍泥香主進去沐浴梳洗。」

  「是的,夫人。」寧兒帶著爛泥巴住室內走去,「藍泥香主,這邊請。」

  而爛泥巴自從發現寧兒的存在後,兩顆眼珠子便直愣愣地盯著她瞧,眨都沒眨過半下。

  那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年輕貌美的女人,以前她只聽癩痢頭及金魚眼形容過。

  ******************************

  宋玉環吩咐陳管家去把大門外的駿馬多加兩匹,順便換輛舒適點的馬車,等藍泥香主梳洗更衣完畢,便即刻起程送她回桃花苑,讓她們母女倆早日相會。

  「娘,你最好先別急著送藍泥香主回桃花苑。」江蜜衣憂心仲仲道。

  「大哥,怎麼了?你捨不得「美人胚子」回去呀!」江雀衣一直把「美人胚子」的形容詞掛在嘴邊,他覺得用那四個字來讚美那個小白癡是全天下最諷刺的一件事。

  「二哥,你是羨慕還是嫉妒?人家小倆口離情依依嘛!」老三也跟著在一旁起哄。

  江蜜衣訝異地瞪著兩位弟弟,才數日不見,他們兩人居然同一個鼻孔出氣,對付起他這個大哥了。

  「蜜衣,你放心,你得跟娘一起護送藍泥香主回去的。」宋玉環真聽信了江雀衣及江蝶衣的胡言亂語。

  江蜜衣這下真被惹惱了。「藍泥在今天以前是個只會說粗話、大字不識半個、天真得以為自己是個男人的爛泥巴。」他撂下話,隨即轉身欲回房休息,不想多作無謂的辯解。

  突然眾人眼睛一亮,緊緊盯著正走進大廳的爛泥巴。

  爛泥巴洗盡全身污泥,褪去髒衣,露出白皙透紅的嫩膚、粉白的瓜子臉蛋,一頭亂髮經寧兒細心的梳理後,呈現出女子該有的劉海髮髻,左顧右盼之際,少女嬌俏的美韻一覽無遺,像顆鮮艷欲滴的水蜜桃。一襲輕柔素麗的薄紗披罩在她嬌小玲瓏的身軀,宛若畫中仙子在雲霧之中翩翩起舞。此時的爛泥巴與之前的爛泥巴判若兩人,她甚至已經蛻變成一隻美麗多彩的蝴蝶。

  「寧兒,你去哪弄來這個大美女,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江雀衣言下之意頗有漏網之魚的遺憾。

  「古人說得沒錯,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個美人一定是從書冊中跳出來找我的。」江蝶衣將手邊的書簡一丟,挨近爛泥巴身邊細細審視她的每一寸肌膚,似乎不敢相信她是真人。

  只有江蜜衣沉穩內斂、悶不吭聲地斜側著頭,觀察洗去污泥後的爛泥巴,內心裡仍止不住驚歎,原來她嬌媚天生、麗質難棄,只是被世俗塵垢給暫時遮去了光芒。

  「這才是真正的藍泥香主。」宋玉環滿意地點點頭。

  但是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爛泥巴身上游移打量、嘖嘖稱奇時,爛泥巴的眼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寧兒,甚至害羞地扭動身體。

  「寧兒,你好漂亮喔!」說著,臉紅得不知如何自處,手足無措,便跑到江蜜衣身旁偷偷地對他說:「喂,蒙古大夫,你是不是也覺得寧兒是個漂亮的姑娘?」

  江蜜衣一聽差點沒吐血而亡,根據他的經驗來判斷,爛泥巴八成又弄不清楚自已的性別了。這樣的藍泥香主一旦送回桃花苑,只會讓桃花苑主病情加重。江蜜衣擔心的正是這種情況。

  「大哥,你如果覺得太累了,不想去桃花苑的話,二弟我自願代勞。」江雀衣自告奮勇的提議。以他在外的赫赫花名,怎麼能讓大美女從他的眼前溜走呢?

  三弟江蝶衣也上前搶著要護送藍泥香主,與江雀衣唇槍舌劍起來。

  江蜜衣不想多言,逕自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銳利的雙眼仍定在爛泥巴身上,頓覺啼笑皆非。

  「統統別吵,請藍泥香主自己挑選。」宋玉環喝住他們,隨即轉頭詢問爛泥巴,「藍泥香主,屬下三個不才的兒子願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知香主喜歡哪一個?」她認為此招為上上之策,三個兒子當中任何一個被藍泥香主選中了,她不但有孫子可抱,兒子還能入主桃花苑,真是一舉兩得!她越來越佩服自己的足智多謀。

  三個兄弟再度面面相覷,老大冷漠的神情略顯無奈,老二躍躍欲試,老三則頻頻點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此時的爛泥巴其實弄不太清楚宋玉環的意思,不過若問她比較喜歡哪一個,她倒是可以很肯定地說出來。不過她想說又覺得不好意思,怕被大家笑,所以地滴溜溜的眼睛轉過宋玉環、江蝶衣、江雀衣,最後落在江蜜衣身上。剎那間,她彷彿獲得了勇氣,可以一吐心中所愛。

  「我喜歡寧兒。」

  再怎麼說,她爛泥巴也是少林寺裡的一條好漢,既然是好漢當然喜歡女人。癩痢頭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不是嗎?

  「啊——!」眾人齊呼,嚇得魂飛魄散。

  只有江蜜衣再度搖頭冷笑,似乎他早已知道答案一樣。

  宋玉環聽了差點昏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江雀衣及江蝶衣及時上前扶住她。

  怎麼會這樣?難道真如蜜衣所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嗎?真是造孽啊!那個老不修和尚到底是怎麼教導香主的,真該死!

  現在的藍泥香主連性別意識都弄不清,怎能讓她回去桃花苑呢?萬一苑主受不了刺激,病情更為嚴重,那豈不是適得其反?

  「寧兒,你先回鄉住幾天,侍藍泥香主的怪病治好之後,我再傳人喚你回來。另外,叫陳管家讓莊裡其他的丫鬟女僕統統告假返家探親。」宋玉環思前想後只有暫時先支開家中所有的女人,當然她除外,香主總不會對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女人有興趣吧。

  一時廳堂裡鬧烘烘的,寧兒黯然神傷地退下,江家三個兒子也不盡贊同母親的處理方式,但是事出突然,他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
  經過一陣手忙腳亂後,江家廳堂內終於又歸於平靜,現在的江家任憑你翻箱倒櫃也找不出一個女眷來了,除了一老一少的宋玉環和爛泥巴。

  站在一旁東拉西扯的爛泥巴,十六年來從沒穿過這麼華麗繁複的衣裳,一時之間頗不習慣,老覺得全身癢癢的不對勁,大概是受不了那種乾淨的氣味吧。

  不過她倒是聽懂了宋玉環說她得了怪病一事,她邊扯裙擺邊搔後背地靠近斜坐在椅子上的江蜜衣。「喂,「江密醫」,你娘的醫術比你高明許多,她一眼就看出我生病了。」爛泥巴心想,看來她胸痛的毛病有救了。

  江蜜衣聽她一談起病痛之事,怕她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拉開衣服示人,連忙起身將她按坐在位子上,並以自己頎長的身形擋住她嬌小的身軀。

  「你答應過我不亂脫衣服的,男子漢一言九鼎。」江蜜衣一時情急,只好以男人對男人說話的方式來制止她。

  江家其他兩兄弟不明白大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如此和藍泥說話只會更加重她錯誤的性別觀念。

  「你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爛泥巴笑嘻嘻地拍了拍江蜜衣的肩頭保證。

  江蜜衣這才放下心來,回頭正想吁口氣時,恰好撞見兩位弟弟虎視耽耽的眼神。

  「大哥,什麼亂脫衣服啊?」那兩對賊兮兮、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盯著江蜜衣興師問罪。

  爛泥巴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臉天真的問道:「你們也是大夫嗎?」

  「他們不是!」江蜜衣口氣十分強硬且威嚴,不容旁人插嘴似的。

  江雀衣和江蝶衣像被敲了記問雷,一陣狐疑。大哥和藍泥到底在搞什麼鬼?

  爛泥巴見江蜜衣的口氣凶悍無比,原本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並且乖乖回去椅子上坐好,還把兩隻腳丫子也蹺上來,趁人不注意時偷偷用膝蓋去搓揉有點疼痛的胸部。

  平時江蜜衣在家裡極少大聲說話,他總是一臉的冷酷。今日為何會無端發火,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當他回頭又見到爛泥巴坐沒坐相,裙擺也沒拉好,差點要春光外洩,火氣不覺又冒了上來。

  「姑娘家坐相要端莊秀氣,腳給我放下來!」那震耳欲聾的吼聲連在後院忙著安排僕人回鄉的宋玉環都聽到了,急著衝到前廳來看個究竟。

  江雀衣及江蝶衣更是歎為觀止,能讓大哥發這麼大火還說這麼多話的,藍泥可以算是第一個。

  可是爛泥巴也不是好惹的,小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

  「你這個蒙古大夫凶什麼凶呀?不會看病就滾遠點,一下子說我是男子漢,一下子又說我是姑娘家,你才莫名其妙哩!」一陣噼哩帕啦連珠炮似的反唇相稽。

  爛泥巴被逼哭了。她含著滿眶的淚水,在滿屋子陌生的臉孔徘徊梭巡,找不到一張熟識的臉孔可以訴苦傾吐。她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決堤而出,免得又要被蒙古大夫大聲訓斥。想著想著,她難過的哽咽起來,心想如果師父在就好了,他們就不敢欺負她了。

  方纔像被一股無名怒火牽引著的江蜜衣,沒有想到因為自己愛之深、責之切的態度,惹得爛泥巴委屈萬狀,看著她奪眶欲出的淚水,他真是懊惱萬分,恨不得鞭打自己直到爛泥巴不哭為止。

  「我……」江蜜衣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彌補剛才的過錯。

  「你不要再罵了,我要回少林寺去找師父,再也不要見到你了,臭密醫!」說完,她隨即奪門而出。

  江蜜衣被爛泥巴罵得愣在原地,緊糾成結的濃眉下隱忍著反常的痛苦與自責。

  江雀衣和江蝶衣也看傻了眼。不是爛泥巴的淚水教他們怔住,更不是兩人你來我往的爭吵聲有多嚇人,而是他們的大哥、那個視女人為無物的江蜜衣居然動情了!真是驚天動地、駭人聽聞的大發現。

  「兒子們,快去攔人啊!」躲在前廳拱門後的宋玉環喚醒「江家三蟲」,三蟲同時衝出了廳門。

  當他們疾奔至前院時,正巧見到爛泥巴因跑步動作大大,又忘記拉起裙擺,那雙一前一後的腳丫子陸續踩在薄紗絲裙上,清脆的布帛撕裂聲在九月高空下響起,爛泥巴趴倒在地,跌成個大字形。

  江雀衣和江蝶衣兩人連忙煞住了腳步,閉緊嘴唇,就怕笑出聲來,又惹得她無地自容、惱羞成怒。

  江蜜衣飛快地撲上前去,欲攙扶她起來。但是爛泥巴不領情,揮開他善意的援手,倔強地自行爬起,才剛站穩便氣急敗壞地將裙擺撕掉一大截,拔腿又跑開,還邊回過頭警告江蜜衣不准追過來。

  「小心!」江蜜衣剛喊出口,爛泥巴又應聲倒地了。

  這回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不是薄紗裙擺,而是大門的門檻。

  江家老二和老三再也忍俊不住了,響亮的狂笑聲直上雲霄,繞了幾圈之後,傳回爛泥巴的耳中。

  摔倒在地的爛泥巴怒瞪著一雙杏眼,這回她並未立即爬起,只是維持著絆倒時的姿勢動也沒動,像被點了穴似的,兩隻笨拙的腳丫子橫在門的裡面,上半身則被絆倒在門外。那原本強忍住不流出來的淚水,因為第二次的跌倒也跟著被甩出眼眶,乍然間竟像天上倒下來的水滔滔不絕,飽含委屈的無聲低啜慢慢地蓄勢而發,演變為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

  爛泥巴感覺到發麻的身體開始疼痛起來,尤其是她的胸部更是痛不可抑,那日漸腫起的部分結結實實地僕撞上硬邦邦的石板路面,教她痛徹心肺,就算她想再逞強獨力爬起,也沒半絲力氣了。

  江蜜衣一反先前的態度,冷著張稜線分明的酷臉走到她的面前,「需不需要幫忙啊?」

  他心裡暗自嘀咕,你再倔嘛,女人就是女人,連路都走不好,怎能不找個像大樹一樣的男人做依靠呢?

  爛泥巴瞪著眼前江蜜衣一雙潔淨透白的布鞋,發起狠來一陣窮捶猛打,像擊鼓似的咚咚鏘鏘,還罵起連串的粗話以洩心頭之氣。

  江蜜衣可不想讓門外的路人欣賞爛泥巴潑婦罵街的絕妙演技,他歎了口氣,逕自將她從腰肢攏了起來,再扛上肩膀。他認為對付這種不可理喻的女人,與其動口不如動手,和她爭吵也只是浪費時間。

  他就像扛只野豬般地將爛泥巴扛往廳堂裡,一邊囑咐僕人將大門關上,一邊用手摀住爛泥巴口不擇言的粗話,他不想破壞家中其餘男人對女人溫柔婉約的幻想。

  一直躲在廳門後觀看的宋玉環早就看出大兒子對爛泥巴不尋常的舉動了,憑她豐富的人生閱歷,她有把握自己這回終於將老大江蜜衣拍賣出去了。她躲在門後開心得露齒偷笑,像個奸計得逞的壞巫婆一般。

  直到見著江蜜衣扛人進門,她立刻收起笑容,轉為一張嚴厲慍怒的晚娘面孔。「蜜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惹哭桃花苑的藍泥香主,限你盡速和她重修舊好,並教導她如何做個「正常的女人」,否則娘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然後氣沖沖地掉頭走開。她得回房去寫封信給苑主,請人來江家莊接回香主,以便多爭取一些時日讓他們兩人化干戈為玉帛。

  她得意的笑聲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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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寧兒?」江蜜衣瞅著爛泥巴細長濃密的睫毛髮問。

  爛泥巴別過臉去,以右邊的耳朵對著他,表示她的火氣還沒消,而害她生氣出糗的人正是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爛泥巴火氣沖天。

  江蜜衣挪動頎長的身軀,站立在爛泥巴的正前面,冷冷的說:「因為我現在奉命要教你如何做個「正常的女人」。」

  爛泥巴不再移開視線,她屏氣凝神地望進他深不可測的眼瞳中,那雙閃閃跳動似有波光萬千的眸子,看似真心誠意的求和,可是一轉眼工夫又變得兇惡霸道,連說話口氣都帶著命令,教人聽了直想把耳朵摀住。

  「你少費心了,我只會做男人,不知道怎麼做正常的女人。」她最後那幾個字還故意提高嗓門,帶著瞧不起的意味。

  江蜜衣被她訕訕的言話略微激怒,「寧兒是女人,你不能喜歡她。」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讓爛泥巴明白她是個女人的事實,是不是要把她抓到銅鏡前,剝光她所有的衣物,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身體呢?

  「胡說!正因為她是女人,我才喜歡她。癩痢頭曾說女人的身子婀娜玲瓏、豐滿而多肉,和我們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她學起癩痢頭說到女人時那種眼放色光的樣子。

  江蜜衣聞言不敢置信,少林寺居然有這種色膽包天的出家人,一定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看來那個住持大師也非什麼善類,否則怎會教出這樣的徒弟來?

  「你和寧兒同為女人,她身上婀娜玲瓏的地方你也有。」那一句豐滿多肉的低俗形容詞,他簡直說不出口。「而我是男人,身上有的東西是你們女人所沒有的。」這樣講夠清楚了吧!他覺得自己像在對一個三歲的小女生談男女有別的問題。

  爛泥巴閃爍不定的眸子在江蜜衣頎長的身軀上下遊走,實在看不出他們兩人有何不同,除了他飯吃得多、長得比較高以外,他的臉蛋五官是長得不錯,還算英俊帥挺、人模人樣的,但是她也不差呀!

  「你身上有什麼東西是我沒有的?」爛泥巴索性動手掀開他的衣服,尋找不同的部位在哪裡。

  「住手!」江蜜衣冷不防一喝,嚇得爛泥巴渾身顫抖了兩下。

  「小家子氣,連看看都不行。上次在山林裡,我不是很大方的給你看我的胸部嗎?現在才碰了你一下,就雞貓於亂叫,都不知道誰才是小裡小氣的娘兒們。」爛泥巴故意用話激他。

  江蜜衣到現在才肯定爛泥巴幾乎像個在深山密林裡長大的野人,因為與正常的人類社會隔絕,所以才養成她完全悖離傳統禮教的思想觀念。

  「總而言之,你不能喜歡寧兒,你應該喜歡我才對!」江蜜衣被爛泥巴一逼急,竟講出了教自己也嚇一跳的話來,難道那是隱藏在內心深處不被人發現的聲音?

  爛泥巴並沒有大大的反應,只是一邊玩著連袖的絲襟口,一邊閒散地說:「誰要喜歡你,瞧你的五官像結了冰似的,面無表情,活像是人家欠了你幾百兩銀子。」然後她突然停下手邊的玩弄動作,正色地看著江蜜衣,「你到底會不會笑啊?笑一個我瞧瞧吧!」

  逗了他一會兒,江蜜衣仍是一臉帶霜的表情,爛泥巴才識趣地說:「算了,算了,上回在樹林裡看過一次了,你連笑起來都帶著凶勁,像惡霸似的,還是別笑了,免得嚇著了我,晚上作惡夢。」說著,連拍了自己的胸口幾下,像在壓驚似的。

  是嗎?他的笑容真的如此可怕?江蜜衣陷入一陣沉思。他知道自己很少笑,甚至是從來沒有開心地笑過,因為世上沒有一個人或一件事可以令他真正開懷大笑。

  他和雀衣、蝶衣不同,他們年紀雖小但心胸開闊,而他的心卻像被掛在死胡同裡,繞來轉去就是離不開危牆高瓦,讓他的世界越來越狹窄,哪裡還笑得出來?

  「喂,「江密醫」,你發什麼呆?別難過,笑容難看沒關係,對著鏡子笑它個幾回,多練習會有改善的。」她以為剛才的話傷了他的心。

  江蜜衣瞧了一下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一把抓握住爛泥巴的兩邊細肩,四眼相對,用一種石破天驚的認真態度,兩片堅毅的薄歷緊抿了幾下,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爛泥巴盯著他具壓迫性的銳眼,濃密的眉毛快糾成死結了,那兩片有點好看的嘴唇就只是抖了抖,卻吐不出半句話來。她屏息以待,氣提得高高的不敢呼出,就怕打擾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江密醫」,你再不快點說,我就要窒息而亡了。」真難過,聽他說個話居然弄得要死不活的。看來他不但要練習微笑,說話更要加強,否則這樣下去,他話還沒說出口,聽的人都死一大半了。

  江蜜衣被她這一逗,更加無所適從,因為他從沒對女人講過這樣的話,可是方才爛泥巴那句「誰要喜歡你」委實令他難受。

  「難道……我身上……沒有一點……吸引……你的……地方?」費盡全力總算說出口了。

  爛泥巴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帶著明顯失望的語氣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情呢。」她想挪開身子,肩膀卻被江蜜衣的手掌掐得死緊,就像被兩道銅牆鐵壁夾住似的。

  「當然是沒有!萬一有的話還得了,會被師父逐出少林寺的。」爛泥巴明快果斷地回答。

  江蜜衣不相信曾教梧桐鎮的媒婆踏破繡花鞋,天天登門求親的他,會對爛泥巴產生不了一絲作用。

  「好了,好了,你別再這樣看我了,免得人家看到了會以為我們不正常。癩痢頭曾說過,兩個男人是不能相愛的,他說那叫「鬥劍」,是違反自然法則的。」爛泥巴很認真地對他提出忠告。

  江蜜衣搖頭歎氣,她還是以為自己是男人。究竟要如何讓她相信她是女人?他感到無力地垂頭喪氣。

  突然,爛泥巴的肚子裡傳來一陣陣咕嚕咕嚕的叫聲。她驚叫一聲:「哎呀,我今天到現在還沒吃半粒飯呢,你們這是什麼待客之道,想餓死人啊!」

  江蜜衣禁不住再歎口氣,看來要教會她做女人,真是比登天還難。

  *****************************
  江家壁飾繁複、木質講究的飯廳裡,宋玉環、江蜜衣、江雀衣及江蝶衣等全圍著一張精心雕琢、經過仔細裁切而成的大理石圓桌,一家四口正安靜的準備用餐。

  或許是太沉靜了,宋玉環覺得有些不對勁,好似少了點什麼……什麼吵雜的聲音。她一陣東張西望,環顧四周,「咦,藍泥香主呢?」她突然叫了起來,發現貴客居然不在場。

  宋玉環詢問的眼光投向坐在她右手邊的江蜜衣。

  江蜜衣一想到爛泥巴頭就疼,那個小野人簡直是他的惡夢,剛才還聽她大喊肚子餓扁了,真到了吃飯時間反而不見她的人影。他依照慣例轉頭看著坐在他旁邊的江雀衣。

  江雀衣收到訊息後,抓起蘇州雲坊針織的餐桌巾看了一眼又蓋下,再低頭到飯桌下探巡一番,抬起頭來聳聳肩,表示沒找到人,然後再將眼神拋向隔壁的江蝶衣。

  江蝶衣正襟危坐地看著手中的(左氏春秋),無視於他人的存在。直到江雀衣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略有所悟地發覺氣氛不對,可是他仍滿頭霧水,不知大家都在練什麼功。嗯,問娘一定知道!他再把眼神丟回給宋玉環。

  坐在椅子上氣得全身發抖的宋玉環終於明白,她臉上原本白皙纖細的肌膚不是歲月催人老,而是被她三個兒子氣老的。

  「你們不要再給我裝蒜了,快去把藍泥香主找出來!」她握緊拳頭往大理石桌上一拍,桌上的五菜一湯全驚嚇得跳了起來。

  有母如此潑辣,莫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梧桐三俠」回到家怎能不變成「江家三蟲」。

  正當三人欲起身尋找藍泥時,宋玉環盯著不像平時食用的伙食,想到家中所有的丫畫不是全都返鄉了嗎?還有誰留下來沒送走?!於是,她又尖叫了。

  「今天的晚餐是誰準備的?」

  江家三蟲被母親一提醒,也覺得不對勁,難道是陳管家或是其他的男僕?

  「是——我」

  那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像嘴巴塞滿了糖葫蘆。江蜜衣覺得十分耳熟,還在努力思索著曾經在什麼地方聽過這聲音,爛泥巴已從伙房和飯廳間的圓拱門冒了出來。

  她端著一碗扒光了一大半的飯,右手的筷子還正夾著一塊肉,嘴巴含的不是冰糖葫蘆,而是滿口的白米飯,連兩頰都沾了一顆顆的飯粒。

  就看她囫圇吞下塞滿嘴巴的飯菜,然後嘻皮笑臉地向大家說:「是我煮的,還合你們的胃口嗎?」

  在場每個人全看傻眼了,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彷彿站在眼前的是一隻豬,而不是人。

  「哇,從來沒吃過那麼碩大肥圓的白米飯,真是好吃極了,所以多吃了好幾碗。嘿嘿,你們不介意吧!」說完,她拚命地往嘴巴扒飯,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宋玉環看得鼻頭一陣酸,她不知道這些年來那個老不修和尚是怎麼虐待藍泥香主。沒教她正確的性別觀念也就算了,畢竟他那個鬼地方是個男人窩;可是沒讓她穿好吃好就太過分了!她可是千金之軀的藍泥香主,桃花苑未來的繼承人,桃花神劍的後代傳人,將來的武林至尊,居然淪落成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可憐。

  又想到那天她踏進江家莊時的破爛穿著,幾乎與街上的小乞丐沒有兩樣,宋玉環的母性被眼前這一幕給整個激發出來,連眼淚也滴灑下來了。

  「屬下怠慢,請香主恕罪。」她邊哭邊跪下謝罪。

  母親的舉動把江家三兄弟給搞糊塗了,他們不知道娘為何對藍泥香主如此必恭必敬,動輒下跪。

  「你怎麼哭了?我煮的飯菜有那麼難吃嗎?」爛泥巴捧著飯碗走到宋玉環面前。

  「不是的,以後這種燒飯做菜的小事叫下人去辦就行了。」宋玉環擦拭著眼淚。

  爛泥巴也跪了下來,「對啊,在少林寺裡,我就是專門負責挑水煮粥的下人啊!」

  宋玉環一聽,氣得直想衝到少林寺去找那個老和尚算帳,順便放把火將少林寺燒了。那個老傢伙居然敢叫藍泥香主做這種粗重的工作?

  「香主,請到飯桌來用餐。」宋玉環扶起爛泥巴請她入坐。

  爛泥巴卻連連推掉她扶持的雙手,並謝過她的好意。

  「不用了,你沒讓我吃剩菜剩飯,爛泥巴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更何況我向來都是自個兒在伙房裡吃飯的。」她吃得一副樂陶陶的滿足樣,好像在哪兒吃飯並不重要,吃得飽才是最要緊的。

  「藍泥香主」宋玉環越聽就越心疼,不知該如何做,只好用哀求的口氣求她。

  「爛泥巴,你就聽娘的話,過來坐下吧。」江蜜衣走近爛泥巴身旁,將黏在她嘴角的飯粒一一挑下,心裡著實不捨她受了這麼多苦。

  當他那雙黝黑深邃的大眼瞅著爛泥巴,並細心為她取下飯粒時,爛泥巴也抬起如翦水的秋瞳回視他的關切,不敢擅動,似乎有些受寵若驚。

  「天啊,那個老和尚真不懂得憐香惜玉。」自喻為大情聖的江雀衣大放厥詞。

  反倒是年紀和爛泥巴相仿的江蝶衣沉默不語,安靜地看著大哥為爛泥巴挑掉臉上的飯粒,臉上表情異常複雜。

  爛泥巴目不轉睛地盯著江蜜衣,露出難得的乖巧溫馴,「可是……我已經吃飽。」

  「真的?」江蜜衣追問,看她不像在說謊。

  爛泥巴用力地點頭。

  「好吧,香主吃飽了就好。看香主你弄得一身污黑,我陪你去洗身,換件高雅的衣服。」宋玉環也起身。

  「又要洗澡了?不必,不必,我昨天才洗過。下次洗澡的時間應該是在過冬後吧!」她搖搖手,然後屈指算了一下。

  「哪有姑娘家這樣虐待自己身子的?」宋玉環被爛泥巴的話嚇得張大嘴巴,不敢置信。

  但她可不能真順著香主的意思,意志堅定地強拉她進澡堂淨身。

  只見爛泥巴視沐浴洗澡為畏途,死命地抓住門柱不放,任憑宋玉環怎麼拉也拉不走。

  「除非叫寧兒來陪我洗澡!」爛泥巴喜歡寧兒幫她洗澡的感覺,全身輕柔舒適像在雲朵上嬉戲一般。

  宋玉環喃喃地念著寧兒已經返鄉探親了。

  突然,從宋玉環的身後冒出一句話。

  「我陪你洗!」

  說話的人正是江家的大兒子江蜜衣。

  「大哥!」江雀衣及江蝶衣同時驚呼。原來他們的大哥和藍泥的感情已經好到共洗鴛鴦浴的地步了。

  宋玉環睜大眼,定睛在她認為是梧桐鎮第一號大帥哥的江蜜衣身上。這個見到黃花大閨女就閃人的大兒子居然說了句人話了!看來是她這個做娘的太不瞭解自己的小孩了,平常看他在女人面前悶不吭聲的,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悶騷型的,和她一樣,想當年她也是用這招勾引他們的爹。哈哈!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好啊,好啊,順便再幫我把把脈,看看胸前的腫傷,它好像越腫越大了,是不是該吃點藥?」無邪的爛泥巴不但拍手叫好,鬆開了門柱,還跑到江蜜衣身旁,拉了他就往澡堂沖。

  「太好了,那我馬上吩咐老劉準備洗澡水。」宋玉環笑嘻嘻地步出飯廳,樂得連飯都不吃了。

  而江蜜衣異常的反應及詭譎的神情則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讓爛泥巴知道她是個女人。

  *********************************
  熱氣氤氳的澡堂內,負責燒水的僕人老劉忙進忙出的提冷水又提熱水,一桶一桶的倒進足以容納兩個人洗澡的大木桶裡。他探手試試水溫,似乎還涼了些,再添加一桶熱水,又試了一下溫度,覺得差不多了,欲退出澡堂時,適巧碰見江蜜衣偕同爛泥巴走過來。

  「大少爺,熱水已備妥了。」老劉向江蜜衣謙恭地彎腰,一抬頭撞見正衝著他微笑的爛泥巴。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爛泥巴打躬作揖的向老劉致謝。

  老劉連忙掩嘴淺笑著離開澡堂,那笑容隱隱透著玄機。他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大少爺自小勤於習劍,致力於俠客之行,維持地方正義,自然忽略了兒女私情,蹉跎了婚姻。今日見他攜回美嬌娘,並共浴於室,他老劉有幸能為兩人備水沐浴,真是比誰都高興。

  「那個老人家好像挺快樂的。」

  江蜜衣當然知道老劉笑容裡的含意。現在整個江家莊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他們大少爺不愛梧桐鎮上的名媛淑女,獨鍾情於身份特殊的野丫頭藍泥,且早已將他倆視為一對,只有爛泥巴還不識自己的廬山真面目。

  至於他的心意又如何呢?其實他也彷彿陷入迷官之中,尚未找到出路。但他不否認忽男忽女的爛泥巴確實讓他魂縈夢牽,捉摸不定。

  當江蜜衣的思緒還在兩人縹緲不明的迷霧之中徘徊不去時,爛泥巴已經脫去全身衣物泡在熱呼呼的大木桶裡了。

  「「江密醫」,你在發什麼呆啊?快脫掉衣服,過來幫我搓背。」爛泥巴的叫喊聲把江蜜衣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看著煙霧瀰漫的澡盆裡爛泥巴一絲不掛的光潔身子,在水波熱氣裡若隱若現,他的身體像淋了一桶滾熱的開水,從頭到腳莫名其妙地發燙起來。

  他猶豫的雙手緊緊握住衣襟,內心掙扎著。萬一日後爛泥巴明白一切之後,她會不會對他懷恨在心中呢?

  抓著洗澡巾在水裡玩得正高興的爛泥巴,突然站起來大叫一聲。

  「怪了!胸前的腫傷不痛了。你快來看,腫得這麼大居然都不痛。」她兀立在澡盆中央,濕亮的長髮服帖地覆蓋在她的頭、臉及肩上,蒸散著熱氣的水珠還懸掛在她驚詫的睫毛末端,恰如一朵出水的芙蓉。

  爛泥巴無意中自水裡突然竄出來,令江蜜衣措手不及,一副潔白無瑕的女體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他面前。基於君子風度,他仍迅速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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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1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數日後,桃花苑派來迎接藍泥香主的大隊人馬在黃昏將至時抵達江家莊。

  浩浩蕩蕩的桃紅色馬車隊迤邐妝點著向晚的街道。在清一色桃紅的華麗陣容中,隨車侍女們每人頭上插著一株艷紅的桃花,在初秋的暮色裡,彷彿滿街滿巷的群蝶舞飛,格外引人注目。

  街上的路人紛紛閃躲至一旁,不時地聽到其中傳來三三兩兩的耳語。

  「桃花不是三月春日裡才開放的嗎?這時節哪來那麼艷紅的桃花。」路人甲問道。看來他八成是裹著小腳足不出戶的井底之蛙。

  「你佬沒看過,總聽過武林之中最神秘的桃花苑仙境吧!」路人乙略帶鄙視的睨了路人甲一眼,看來他是比較具備些江湖基本常識。

  「你佬說的可是陶淵明筆下那個桃花源?」看來井底之蛙還念了點國學常識。

  「陶淵明?哪個門派的,我怎麼從沒聽過這號人物?」路人乙徒具江湖常識,卻不愛讀書。

  「哪個門派書上倒是沒寫。」

  「我告訴你,聽說桃花苑裡有個傳聞,在一棵千年成精的桃花樹下,有個黃澄澄的琥珀石,內藏一把桃花神劍,只露出劍柄,無人能將它拔出。據說那把劍神力無窮,誰能擁有它,誰就是天下至尊。」

  當最後一隊人馬步入江家莊的大門後,外面的街頭閒語才暫告止歇。

  大廳裡,一位身穿紫色泛著淺桃紅衣裙的佳麗正傾身向宋玉環行禮,她的身後站了四位身穿桃紅色服裝的素顏女子。

  「夏小舞見過護苑總使。」

  〔小舞,不必多禮。」宋玉環端坐在上位,面露微笑。

  「苑主接獲總使的信函後,即命小舞率領大隊人馬前來接回藍泥香主,她非常思念香主,一聽說香主已被總使接到江家莊,高興得連病都好了一大半。」小舞詳實地交代桃花苑主的心意。

  「也難怪苑主思女情切,等了十六年這麼漫長的光陰,任憑一個女人的野心再大,對於自己的骨肉也總會割捨不下。」宋玉環想起十六年前的往事。

  當時雖說藍泥是百鬼夜行之際出生的孩子,具有天賦的神力,同時也有克親的殺傷力,但是當年身為桃花苑主隨身護衛使的宋玉環心裡明瞭,將甫出生的藍泥香主讓不修和尚帶走的真正原因是,當時年輕氣盛、企圖心十足的苑主一心一意企望著拔出桃花神劍,取得神力,一統武林。懷抱如此強烈企圖心的女人,是絕對無法扮演一個克盡職守的母親角色。

  只是十六年過去了,桃花神劍依舊藏在琥珀石之中,一統武林的大業也隨著桃花苑主體力的日漸衰微而付諸東流。

  「另外苑主得知總使身體微恙,也再三交代小舞轉告總使多在家中調養數日,不必急著回桃花苑,一切以身體為重。」夏小舞將主人的一番好意轉告給宋玉環。

  可是宋玉環卻因回憶起往事,心中感慨不已,忽略了夏小舞代主人探視病情的一番話。

  所幸立於她身旁目不轉睛瞅著夏小舞的江雀衣,暗地裡以手肘朝母親的背輕輕頂了一下。

  立即反應過來的宋玉環連忙咳了幾聲,顯示病體未癒。

  「宋玉環謝謝苑主的關心之情。」說完,又乾咳了數聲。

  江雀衣再次用手肘輕頂母親的背,這次的力道加重了些,真讓宋玉環嗆咳了好幾聲。

  這使得夏小舞好生緊張,以為宋玉環病情嚴重。「總使,你多保重。」

  只是江雀衣這回敲母親的背,並非要她裝病,而是提醒她將她英挺帥氣的二兒子介紹給眼前的紫衣美人。

  知子莫若母的宋玉環怎會不清楚他那一點心思呢?只是此刻她心裡想的是,眼看藍泥香主就要被接回桃花苑了,不知道她那個悶葫蘆似的大兒子是否擄獲了香主的心?當然,如果兩人能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更放心了。就怕蜜衣那愣小子連個邊都沒沾上,還在教她讀書識字、辨識男女性別。天啊!他不會真以為她把藍泥香主留在江家莊,是為了那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吧?若真如此,那就太糟蹋她的一片苦心了。不像這個老二,多麼懂得把握時機,只要是美女一個也不會放過。

  「小舞,我看香主可能還在後面書房裡唸書、下棋,不如先讓我的二兒子江雀衣領你去客房歇會兒,你一路上也辛苦了。」

  夏小舞還來不及回話謝過,江雀衣立即逮著機會搶先答話,「是的,娘。」話是對著宋玉環講,可那對多情的眼眸卻緊盯在夏小舞身上流轉不去。

  深鎖在桃花苑二十個年頭的夏小舞,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男人,尤其是眼裡眉梢都散發著縷縷柔情、敢於大膽求愛的美男子。

  她側過頭對著回話的人眨了眨細長的丹鳳眼,看見江雀衣唇邊挑情的魅笑,她的雙頰瞬時染上兩道晚霞,螓首低垂,不敢再抬頭。

  江雀衣得寸進尺地挨近夏小舞,彎腰向美人行個禮,即大方地牽起夏小舞的纖纖玉指,態度自若地轉身向母親致意,露出會意的一笑,謝謝她的成全。只見被執起小手的夏小舞滿臉訝然,羞紅了兩頰,不知應否拒絕,腮上則早已灼灼地燒起大片雲霞,像火燒天似的。

  對女人向來懂得拿捏分寸的江雀衣,心上明白夏小舞的羞赧嬌態,亦深諳機會稍縱即逝的道理,於是便自做主張地牽著她步出正堂。

  他當然不會真帶著大美人回房歇息去。後院裡桂花初綻芬芳,雛菊也是挺著腰桿等待秋風,他怎能輕易放過花前月下互訴衷曲的機會呢?

  ***********************************

  此時,江蜜衣在他房前的屋簷下,手持著一把劍虎虎生風地揮動著,像是全神貫注地練著劍法,實則因心緒太過紊亂,欲籍練劍來平穩心情。

  自從他與藍泥共浴互吻之後,藍泥便一直刻意躲著他,好似在躲避瘟疫一般。唉!也許是他操之過急,藥下得太猛了,她畢竟只是個小女孩。

  「大哥,娘在正廳裡喚你去,說有要事相告。」一向手不離卷的江蝶衣從迴廊上奔過來,剛好撞見他大哥正在神遊太虛,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舞劍的氣勢有氣無力,完全沒有平日的殺氣。

  江蜜衣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對於小弟的招喚聽而不聞。

  「桃花苑已經派人來接藍泥了。」江蝶衣幽幽地說道。

  江蜜衣倏然停止練劍,連運息收氣的基本動作都沒做,完全忽略此舉對習武者而言很容易造成內傷。

  「是嗎?」江蜜衣因突然收劍,腳步顯得有些危危顫顫。

  江蝶衣望著大哥才回過神的臉色,一晃眼心思又不知飄到幾里外去了。

  「大哥,你和藍泥究竟是怎麼了?剛才我去敲她的房門,她連話都不應一聲,我從門縫裡瞧去,發現她整個人裹著一床厚厚的棉被,雖然現在是秋涼時節,可是中午的秋老虎可旺得很,她卻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緊緊的,未免太不尋常了。平時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怎麼今天完全變了樣?」江蝶衣不解地詢問。

  江蜜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精準無誤地將劍收人劍鞘。他憂慮地揣測著,爛泥巴終於明白自己是女兒身了,可是她可能將他當成了不肖之徒,以後再也不願見到他了。

  「大哥……」江蝶衣欲言又止,猶豫了半晌才又開口,「如果你當真對女人不感興趣,即便連藍泥這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素以為絢兮」的佳人,也無法令你心折的話,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蝶衣搖頭晃腦地說著。

  不料,他這番話卻引來江蜜衣的怒目瞪視,他搶下三弟手中的書卷,一臉英氣逼人地警告著,「你最好別亂來!」語氣雖然緩慢,卻字字帶著劍氣,好一副六親不認。

  江蝶衣望著大哥穿過迴廊朝藍泥的寢房走去,他才略顯失望地歎口氣。唉!誰教他當初極力慫恿大哥追求藍泥,還說什麼「長幼有序」的話,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沒福氣。

  幽微淡雅的廂房外四下無人,連平時啁啾不息的鳥群也失去蹤影。原來是爛泥巴嫌鳥叫聲吵得她心煩,一大清早便將成群的麻雀趕走——那也是她幾日來唯一勉強從棉被中爬出來的理由。其餘時間她就將自己緊緊裹在棉被裡,像個纏綿病榻的大病號。

  自從那天她挑釁地邀江蜜衣再親吻她的唇後,事情似乎有點失控。那一吻並非如她所想的像在林子裡那樣輕薄短淺,她一開始便注定要輸了,因為決定那一吻時間的長短及節奏的快慢都操縱在江蜜衣身上。

  當她陷入一場迷離境界,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意亂情迷之際,無意中碰觸到江蜜衣堅硬的男體象徵,這才如夢初醒地奮力掙開他如銅牆鐵壁般的身軀及雙臂,撿起丟在一旁的衣服,沒命似地狂奔而去,只想跑得離他越遠越好。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躲著江蜜衣不敢見他。即使這幾天躺在被窩裡用棉被把自己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仍難挽回前幾次在他面前袒胸相見的羞辱。想到這,她就更無顏見江蜜衣了。

  她心裡巴望著桃花苑的人早點來將她帶離此地,免得她終日羞愧不敢見人;可是另一個聲音也在腦子裡面吵鬧不休,一再的質問她:「你真的捨得離開江蜜衣嗎?」

  爛泥巴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兩極化的情緒反應,只是以她未經人世洗禮的單純心思,又怎會知道在不知不覺間愛苗已深種在她心田。再加上自從她的元陰穴被江蜜衣無意間解開之後,隨著身體的日漸變化,更讓爛泥巴慌中帶亂,在無人教導之下,她以為自己又病了,而且可能已經病人膏肓。

  ************************************

  叩叩叩!門外有人用力地捶擊著。

  「藍泥,開門!」是江蜜衣低沉略帶磁性的嗓音,在入夜寧靜的星空下,那急促的話氣隱含著一股命令意味。

  爛泥巴一聽是他,不但沒有起床應門,反將棉被拉得更緊,全身蜷縮得像一隻通體透紅的蝦子,滿頭滿臉的紅光瀲瀲。

  「你走開,不准進來。」

  「你再不來開門,我就破門而入。」

  兩人隔門喊話叫陣,卻沒有人採取行動。

  「你敢!」爛泥巴話才出口,江蜜衣微慍的怒容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兩扇雕龍鏤鳳的杉木門已敞開成八字形,門閂從中間斷裂得參差不齊,有些碎木屑掉落在門檻旁,像是在對他們發出無言的抗議。

  爛泥巴一見他真的破門而入,且直搗她床前,她又憤又羞地迅速將臉躲進被中,再度隔著被褥叫罵。「你這個登徒子、暴露狂、變態魔王、辣手摧花大盜,你到底想幹什麼?」

  氣昏頭的她甚至還想一狀告到衙門去,指控他誘拐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越想越氣,他為何不早點告訴她她是個女人,還三番兩次「蓄意偷看」她冰清玉潔的身子。

  「還有這麼大力氣罵人,看來你挺正常的。」江蜜衣明白不能對她露出過度的關切,免得又驚嚇了她,萬一她又躲了起來,可不知會躲去哪兒,到時候他麻煩又大了。

  「你……你是全天下最卑鄙齷齪、無恥下流的男人,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話才出口,她便後悔了,因為她其實還沒考慮清楚這個令她日夜困擾著的問題。

  江蜜衣聽了她的話,心裡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你罵人倒罵得挺溜的,那麼痛恨我,是不是很想殺人滅口?」江蜜衣大方地談笑著,引她說出心中的不滿,他也好衡量爛泥巴對他的恨意有多深。

  「哼!我才不屑殺你這種小人。」咦?怪了,這回她怎麼一丁點也沒有想到要殺他滅口呢?準是上回在林子裡分手時,被他偷扒了她的心意。

  從爛泥巴出言雖然凶狠,卻不帶絲毫怨恨的眼神,江蜜衣決定繼續試探她真正的心意。

  「既然你這麼討厭我,那我乾脆自動消失在你面前吧。」語畢,他隨即抽出掛在腰際上的長劍,在空中交錯揮舞兩圈,冷銳的劍光閃爍奪目,然後橫在頸上,再望一眼爛泥巴,〔我想告訴你,藍泥這個名子很好聽。」話聲一落,長劍即朝著他的頸脈上橫割下去。

  「你瘋啦!誰要你自殺了!」爛泥巴見狀立刻掀開棉被,衝上前攀住江蜜衣手上的劍。

  驚魂甫定,才發現原來架在他頸子上的是一把帶鞘的劍!她氣得捏緊拳頭,一記左勾拳結結實實地朝著江蜜衣狂笑不已的下巴用力猛擊,然後氣狠狠地嗔道:「人家都快死了,你還在玩我,真過分!」

  爛泥巴雖然沒什麼功夫底子,不過那一記拳頭可也不像一般姑娘家那點花拳繡腿像蚊叮似的無關痛癢,而是力道氣道齊具的飽滿一拳。不過那一拳縱有千斤重,擊打在身上再如何痛不欲生,當它落在江蜜衣的下巴時,便注定得不到青睞。瞧他連眉都沒皺半下,只用舌尖在左頰內側頂了幾下,任由嘴角的血水微微滲出。

  江蜜衣見她終於被他騙出了被褥,欣喜萬分,當下即感受到濃濃的情意,雖然爛泥巴的表示方式和尋常姑娘大相逕庭,不過他仍然覺得那一拳挨得值得。

  只是沒想到出手打人的爛泥巴還是一副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悶悶不樂的一張小臉蛋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有心事」三個字。

  「你都不想我死了,我又怎麼會眼睜睜地見你死去呢?」江蜜衣抬起爛泥巴緊縮的下巴,以為她還在為胸前腫痛一事煩憂。

  爛泥巴睜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眸中流轉著幾抹哀傷。她想著,好不容易才準備要接受一個嶄新的性別及身份,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別擔心,只要是女人,胸部都是如此,男人才會平坦無波呀!難道那晚在澡堂裡,你沒乘機睜大眼睛看清楚該看的部分?」他話裡帶著促狹。

  「哎呀!你又下流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啦,那事我已經知道了。」說著,她眼睛一轉,低頭瞄了自己胸前一眼,臉頰又似火燒天了。

  江蜜衣饒富興味地玩賞著爛泥巴嘟著小嘴的神情,她不似一般姑娘家故作忸怩靦腆,卻自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嬌羞之態。那神情最能悸動江蜜衣的心弦,他愛極了她那身渾然天成、不加矯飾的女性特質。

  「你的身體我全親眼印證過了,完全正常,沒有問題。」他語帶調侃的促狹道,就是喜歡看她那種仍不太習慣當個女人的羞赧之氣。

  爛泥巴相信她苦再不把事情告訴他的話,他肯定會把她的身體從頭到腳好好地嘲諷一番,直到她因找不到可供藏身的洞穴而羞紅了全身,他才可能放她一馬。而與其要自取其辱,她不如自己先招了。

  「是這樣的,自從澡堂事件的隔天起,我的身體下面便一直血流不止。更怪的是,我越走動血便流得越厲害,只好乖乖地平躺在床上。可是今天我完全躺著不動,它卻是照流不誤,所以……這次我真的快死了。」她嚶嚶地低泣著,心情跌落到谷底。

  江蜜衣似笑非笑地覷著她,「是不是你的小腹也會隱隱作痛,情緒鬱悶煩躁得直想找人吵架?」

  「咦,你怎麼知道?」爛泥巴詫異地驚呼著,莫怪他要叫密醫了,果真有兩下子。

  江蜜衣一雙黑幽幽的眸子望進了爛泥巴清明無塵的眼瞳。爛泥巴只覺得江蜜衣心中似有大喜卻不外露,盯著地瞧了許久不發一語。

  「究竟是什麼毛病來著,你別淨看人不說話呀?」爛泥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了,便嬌嗔斥道,免得一屋子靜得連彼此心跳聲都能數得清清楚楚。

  江蜜衣依然不語,望著眼前柔亮清麗的小佳人,想不到她竟是個晚熟的姑娘。看著她那張慌亂又不知所措的小臉,她對女人身體的變化一知半解,卻不知該找誰為她解惑,竟問上他這麼個大男人,他不覺莞爾了。

  「藍泥,這是正常的現象,以後它會每個月週而復始,從今而後,你便是個可以生兒育女的女人了。」他欣喜地攬起滿臉疑惑的爛泥巴。雖然他不太明瞭女人的心理,但這點生理上的基本常識還難不倒他,他肯定爛泥巴已逐漸蛻變為成熟的女人了。

  「你的意思是說,以後每個月我的身體都會像這樣莫名其妙地流出好多血來?」爛泥巴蹙著眉,不敢相信竟有這種事。

  江蜜衣被她頑童般的表情及口氣問得直想發笑,看來她對於這個問題相當困惑,還是帶她去找娘吧,女人家的事容不得他插太多嘴,即使插了嘴也說不清又缺乏說服力。

  「大抵是女人都會這樣的。」他輕鬆地回她話。

  她可聽得心情非常沉重。「不會吧!像這樣一直不停地流下去,就算這個月不死,下個月也是難逃厄運。不要,我不要當女人,也不要當藍泥了,你快把我變回那個健康快樂的爛泥巴。」她嚇都嚇壞了,以為變回爛泥巴就啥事也沒了。

  江蜜衣見她被初潮現象驚嚇得語無倫次,想為她解開心給,「不管你是藍泥或是爛泥巴,你都是女人,這是不變的事實。」他希望透過堅定的語氣為她帶來些許安全感,不至於太驚慌失情。

  「天啊!我真是倒楣到家了。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就去求師父賜法號給我,不叫藍泥或爛泥巴也許就平安無事了。」她恨恨地咬起手指甲,彷彿那些指甲片就是害她血流不止的兇手。

  「藍泥,你應該要以身為女人為榮,因為上天賦予女人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神聖使命,這是女人最偉大可貴之處。」他不敢再往下說到有關生產過程的疼痛,否則她大概又會嚇得躲回少林寺去當尼姑,那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誰希罕?你說得那麼羨慕,那我們來換,你當女人,我來當男人好了!」她又嘟起小嘴睨著江蜜衣。

  江蜜衣聞言,決定放棄再說下去,看來只好將她交給他母親去調教了。他攬著她的腰肢往外走,想帶她去前廳找宋玉環。

  「怎麼樣嘛?換不換?」她真以為說換就換。

  「好!」江蜜衣也跟她鬧著玩。

  「真的?!不許反悔哦!」她像撿了便宜似的開心地叫著,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直到江蜜衣警告的眼神看著她的下腹,她才回過神來,趕緊放慢動作,免得失血過多。

  然後她小小聲地吹出細語來,「大丈夫一言九鼎。」

  江蜜衣瞧著地可愛嬌憨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心愛。「嗯,可是那得等到下輩子,而且有一個條件,萬一我長得醜,你得負責娶我為妻,願不願意?」

  「哼,又拐人!」

  江蜜衣見著她小女兒般嬌嗔的向他撒嬌,忍不住將摟住她纖細腰身的手臂使勁地往他身子攬,讓兩人面對面,他對這個小妮子越來越百看不膩。

  爛泥巴貼著他健碩偉岸的身軀,仰起頭望著那張迷人的臉龐,突然發現他的嘴角有絲血跡,「你嘴角怎麼了?誰打你?你的武功那麼高強,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打得到你呀!」說著,還幫他擦去嘴角上凝結的血漬。

  「是啊!那個人本事可大了,連我都應付不了她。」他逗著她。

  「真的?那個人我認識嗎?」

  攬著她纖細的腰步出房門時,江蜜衣看了一眼破裂的門扉,心裡想著得請木匠師傅來重新做個門,否則爛泥巴睡覺時夜不閉戶的,他擔心自己的腳會夢遊到她的房裡來。

  想著想著,他那挨爛泥巴一拳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笑起來。

  「嘿,你在笑啥?」她還是迷迷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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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11: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爛泥巴見著前來迎接她返回桃花苑的夏小舞時,她才真正見識到什麼叫作女人。

  她凝神地瞅著夏小舞的一舉一動,只覺得從她額際上及雲鬢旁幾絡散落的髮絲、桃紅裡透著淡紫的雲袖邊,處處散發著引人矚目的魅惑之美,就連及地的裙擺也因她的蓮步輕移翻起女人獨有的柔媚。

  她看得癡傻,驚艷連連,不住地反自己:她也是女人,為何缺乏那種舉手投足間的陰柔細緻呢?由於她想得太過入神,而忽略了夏小舞等一行人都還跪地未起。

  「藍泥香主!」宋玉環見她眼神透著迷濛,一副魂魄不知飄到何處去的模樣,急得在一旁提醒地。

  奈何爛泥巴老是無法將「藍泥香主」這個頗富尊貴的稱呼和自己畫上等號,經常意會不過來,總以為那是別人的稱號而忘了應聲,當然這回也不例外,何況又是在她出神忘我之際。

  「爛泥巴!」江蜜衣見她遲遲未出聲,猜出她大半心思,於是再補上一句。

  果然效果奇佳,她登時回頭仰看江蜜衣,「啥事?」

  江蜜衣用他深邃的眼眸瞟了瞟跪在地上的一行人,爛泥巴的元神才終於回到廳堂裡歸位。

  「你們怎麼還跪著?快起來,別老跪著,那膝蓋可痛得緊呢!」她伸手扶起夏小舞,其餘的丫鬟也陸續站起身來。

  她不經意地碰觸到夏小舞纖細修長的手指,那白裡透紅的肌膚、柔若無骨的觸感,接著端詳起自己的手,雖是一樣的小巧,她的皮膚卻粗多了,指關節也腫脹些,不由得嘟著嘴嘀嘀咕咕,「同樣是女人,怎會差這麼多呢?」

  夏小舞因身份卑微不敢正面迎視藍泥香主,只敢趁她不注意時偷瞄了幾眼。那慧黠清亮的眼神與主子十分神似,挺直的鼻染透著一股桀驚之氣,清靈郁秀之中自有高貴之相。她幾乎以為見到年輕時的苑主,沒想到這對母女竟像雙生子一般相似,除了年歲不同外,實難找出差異點了。

  於是,夏小舞對年紀比她還輕的藍泥香主更是尊敬萬分,因為她是天生的主子。

  當夏小舞暗自觀察藍泥香主的同時,她的倩影也映照在江雀衣亦步亦趨的謎樣眼神之中。

  「聽總使說藍泥香主的玉體違和,是否需要小舞延請桃花苑的名醫前來診治?」夏小舞關心的問著,萬一香主的身體稍有差錯,她怎擔待得起。

  「別麻煩,我看該流的也差不多流完了,死不了的。」她屈指一算,前前後後也經過好些天了,聽宋玉環說每個月這種情形只消三、五天便會自動停止。

  她說話的調調仍教江蜜衣及宋玉環膽戰心驚,深怕她不小心將話講得太白,有損香主的尊嚴。母子倆在一旁著實為她捏了把冷汗,幸好夏小舞並不清楚她話中的意思,又礙於她尊貴的身份不敢多問。

  「香主的玉體若已無礙,我想在總使家中也叨擾多時了,何況苑主在桃花苑裡引頸企盼等著香主回去,不如咱們明晨就起程可好?」夏小舞本就奉命前來迎接香主,可不是來江家莊作客的。

  一時之間,廳堂裡的氣氛顯得離情依依。江蜜衣一語不發地望進爛泥巴的眼中,而爛泥巴不停流轉的眼波也深陷在他情意綿長的黑眸裡。

  風流多情的江雀衣乍聞美人這麼快就要離去,那雙誘人的眸子立時瞠大,不敢相信夏小舞會主動提出此要求,也哀歎著他這段未曾開始即要結束的戀情將何以為繼。不過,對於夏小舞如此果斷明快又美麗的女子,他倒是極為欣賞,本想請她留下地址以便聯繫,繼而一想,娘是桃花苑的護苑總使,要去找她豈不是易如反掌?想到這兒,他的惆悵之感才稍獲舒解。

  「也對,苑主可等了十六年,夠久了。」宋玉環早已看出江蜜衣與藍泥香主之間暗生情愫,因此可以放心地讓香主離去了,接下來她自有辦法。

  爛泥巴根本不答腔,她的心還懸在江蜜衣身上,怎能就此離開他呢?

  「娘和小舞姑娘說得對,藍泥香主是該早點起程返回桃花苑。」江蜜衣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

  夏小舞循聲望去,目光與江蜜衣相接觸的剎那,她的心湖像被一陣颶風橫掃而過,久久不能平息。他凌厲的眼神、器宇軒昂的風采、語音鏗鏘有力的氣勢,不愧是「梧桐三俠」的首領。

  爛泥巴原以為江蜜衣會開口挽留她,聞言不覺有些失望。她走到他身旁,「怎麼連你也要趕我走?」語氣中充滿了指控的意味。

  「難不成你要賴在我身邊不走?」江蜜衣明白與其對她好言相勸、曉以大義,不如用激將法來得有效,這招他屢試不爽。

  爛泥巴沒想到江蜜衣會對她反唇相稽,登時氣翻了眼,立刻還以顏色。「誰要賴著你!」

  江蜜衣勉強苦笑,她果然又中計了。其實他也不願她走,但她是桃花苑唯一的繼承人,而目前桃花苑主又臥病在床,於情於理她都該盡速回去善盡人子孝道,他又怎能只顧兒女私情呢?

  「回去就回去嘛,有什麼好希罕的!」說著,她用力地一甩雲袖,帶著滿臉怒容轉身走出去,心裡有種被江蜜衣出賣的感覺。

  *************************
  夜風颼颼地刮過牆腳,吹落一地樹葉沙沙作響,擾得屋內的佳人輾轉難眠。

  爛泥巴正躺也不是、臥躺也不是,左歪、右歪、趴著、坐著統統都不對勁。她心煩氣躁地左滾右滾,最後索性瞪著兩顆骨碌碌的眼珠子死盯著古董大床的橫樑開罵起來。

  「這個該死的「江密醫」,早上才說要好好調教我如何做個女人家,下午就急著趕人走路,還當著大家的面說我賴著不走「死密醫」爛大夫,說話不算話,他真該上刀山下油鍋!不,那還不夠,下輩子讓他當女人,而且是個丑不拉幾的女人,哼!!」她罵起人來成串成打的,連眼珠子都發亮了,可見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痛罵。

  「是哪家姑娘晚上不睡覺,在那兒嘟嘟囔囔地說人壞話,像只饒舌的麻雀般吵人清夢。」

  江蜜衣側身微偏著頭站在尚未修好的破門旁,右手掀開臨時掛上的布簾子,語帶消遣地看著爛泥巴。

  爛泥巴一聽到江蜜衣魔音穿腦的聲音,陡地從床上坐起身,眼神掃向安全性極差的臨時「布門」,赫然見他倚門而笑。

  「你又來做啥?」她賭氣地把頭別開,就是不用正眼瞧他。

  江蜜衣當然知道她火氣的來源,只是故意逗弄她,「你不歡迎的話,那我只好走人了。」他不願意在兩人分別的前夕相對無語,讓離愁壓得人喘不過氣,於是他故意惹她,即使看她潑辣、發嗔、任性的一面,都足以填補未來兩人無法相見時的相思,供他日後細細回想。

  「嘿,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人都可以來蹲一蹲的茅房呀?」明明是要留人,卻說得那般憤怒,她倒不怕把想留的人給嚇跑了。

  江蜜衣當然聽出她話中隱藏的玄機。

  「還在生氣?」他掀起布簾,跨過門檻,走近她身旁,適時地將語調放軟。

  爛泥巴聞到空氣中飄散著他身上那股獨特的男人味,從毛孔沁人體內,直透脾肺,令人產生暈眩之感。

  她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品味他的味道,想著該將這味道儲存在腦裡或心裡,好讓她回桃花苑後能慢慢回味。

  「我會去桃花苑找你的。」江蜜衣總算給她一句帶著承諾意味的話。

  她其實不懂男女之間感情世界的糾葛暖味,也不知什麼是海誓山盟之約,但聽到江蜜衣在她耳畔輕柔的低語,卻在她心中響起如雷的震撼。

  「什麼時候?」她急著知道下次見面的時日,而忘了女子該有的矜持。

  「你開始想我的時候。」江蜜衣垂眼凝視爛泥巴水汪汪的大眼。

  她心裡有種感動,像要跳脫出心口,趕緊用雙手按撫住心窩,一面自嘲地想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聽不得他的軟言軟語。

  「要不要勾勾手指頭?」江蜜衣逗她。

  「哎呀,你嘲笑我!」說著,她朝江蜜衣胸膛一陣猛捶爛打,卻不帶半點力道。

  江蜜衣的眼裡流瀉出對爛泥巴的疼惜愛意,任憑她嬌喘吁吁地灑潑,他只想將她擁人懷裡,真切地感受到此刻她是屬於他的。

  微涼的夜裡,一雙不眠的人兒頂著滿天星斗,讓點點繁星把兩人的真情愛意照耀得一閃一閃,永不熄滅。

  突然,溫貼在江蜜衣胸懷裡的爛泥巴又突發奇想——「對了,上回你說過女人有生兒育女的天賦是吧?!」她睜著比星星還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散發著引人犯罪的誘惑。

  江蜜衣撫著她柔細平滑的下巴,嘴角微揚,笑出幾絲詭譎,「你的小腦袋瓜又在想什麼鬼點子?」

  爛泥巴渾然不知身陷危險境域。「你是大夫,一定會的。快教教我怎樣可以生兒育女!」她急切地求教。

  江蜜衣邪邪地笑著,「你不後悔?」

  「絕不後悔。」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江蜜衣沒想到她連男女之間的魚水之歡也懵懵懂懂,她純潔無塵的心靈就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對一切的人間事皆無意識。他疼惜地在她尖挺的鼻尖上輕吻一下。

  爛泥巴合上眼,露出兩枚下弦月般的眼睫,寧靜地回應那一吻。

  「這樣就可以了嗎?我需不需要像母雞那樣找個稻草堆蹲著孵蛋,準備生兒育女呢?」

  她說得有模有樣,因為她曾在少林寺的後山見識過山雞孵蛋的情形。

  江蜜衣對於她獨特的見解感到啼笑皆非。「誰告訴你的?」

  「不是那樣嗎?難道是蹲在床上孵?」

  江蜜衣心想再不好好給她上一課,她很可能從雞、鴨、鵝一直猜到蒼蠅、蚊子、螞蟻,最後她還是不知道真正的過程。

  「你真的要?」

  「嗯!」她點頭道。

  江蜜衣二話不說,一把抱起爛泥巴,並倉促地親了她一下,顯得有些匆忙,像怕她又後悔似的。

  「你要抱我去哪兒孵?」她天真地望著神色有點得意的江蜜衣。

  「我的床」!」那口氣帶著曖昧的興奮。

  「猜對了,果然是在床上孵的,呀唷!」爛泥巴開心地放聲大叫,驚動了垂垂欲墜的黃葉,隨風飄飛下來,跌落在銀白色的霜地上,無聲地抗議著她的興奮。

  ************************
  翌晨,夏小舞領著桃花苑大隊人馬,一切出發前的安排已準備就序,大夥兒正整裝待發。

  宋玉環、江雀衣及江蝶衣也聚集在廳堂裡,等著向藍泥香主道別。

  當眾人均已相互寒暄完畢,只等著藍泥香主的到來,可是……藍泥香主卻遲遲未出現。

  夏小舞於是命令一名丫鬟前去香主房裡探探情形。

  這時眼尖的江雀衣發現大哥不在場,暗忖著其中必有文章,心想他們倆該不會私奔去了吧?

  丫鬟旋即轉回,向夏小舞報告藍泥香主不在房內。

  夏小舞一聽藍泥香主不見了,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找不到香主,她回去該如何向苑主交代?

  一時廳堂內亂烘烘一片,宋玉環命令莊內家丁全面搜查藍泥香主芳蹤。

  江雀衣見夏小舞神情緊張、娥眉緊皺,一臉令人心疼的無助表情,激起他為美人解困的英雄氣概。

  他走向夏小舞,安撫地說道:「你別急,我去幫你把藍泥香主找回來!」對著慌張的夏小舞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然後步向廳堂的後拱門。

  就在大家像無頭蒼蠅似的在莊內外四處尋找藍泥時,位於江家莊後院的西廂房裡不時傳來細細的耳語聲,房中鋪著長桌巾的四方桌上,一盞紅燭火被昨夜裡的秋風拂攘得影影綽綽,宛如一位嬉戲愛鬧的野丫頭,在經過徹夜的燃放,亮晃一夜的溫存後,癱累得只留下滿台不規則形狀的紅蠟。

  這裡即是江蜜衣的房間。

  「哼!又讓你給佔了便宜。」一個嬌嗔女聲。

  「是你求我教你的,我是被迫的無辜者。」一個低沉嗓音。

  「貧嘴!」頓了一下,女聲再次響起,「你確定這樣做真能生兒育女?」

  「我不太肯定,最好再來一次。」男的有點食髓知味。

  「嘿,還想拐我?我才不上當哩!」

  正當房內床上的男女扭打成一團時,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大哥,大哥,你在不在?」

  江蜜衣聽見門外的呼叫聲,將爛泥巴斜擁於左肩,騰出右手掀開床帳一看,原來早已日上三竿。

  「雀衣,找我何事?」他一邊應道,一邊示意爛泥巴別出聲。畢竟爛泥巴仍是雲英未嫁之身,若被他人發現她出現在男人房裡,對她的名節恐會造成傷害。

  「大哥,你快開門呀!」門外的江雀衣確定大哥在房內後,一心只想往下探究,證明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確。

  江蜜衣躊躇一下,又想莫不是莊裡出了什麼事?遂將爛泥巴藏匿於被下,然後翻身下床去應門。

  江雀衣才進門,就像獵犬似的用鼻子四處嗅聞著,一雙老鷹般的銳眼在屋裡上下左右探視。

  江蜜衣見狀立刻回到床上,成側躺姿勢將爛泥巴掩蓋於他的背後。

  爛泥巴躲在棉被下,眼前烏漆抹黑一片,心裡不住地罵著江雀衣,這傢伙早不來晚不來,真會挑時間來壞事。

  「雀衣,到底出了啥事了?看你匆忙的。」江蜜衣故作伸懶腰狀。

  眼尖的江雀衣瞄到棉被裡鼓起的一團疑似人體,於是他挨近床沿。

  「今天是藍泥香主起程回桃花苑的日子,可是她一早就不見人影,現在莊內所有的人都在找她,我是特來問問大哥是否曾見著她?」說話的同時,他還不時地把眼神瞟向床上。

  江蜜衣聞言心中暗驚。是啊!他竟忘了這檔子事,只顧著和爛泥巴忙著「做人」。

  躲在棉被裡的爛泥巴也隱約聽見了,不慎叫出了聲:「糟了!」被子也隨之起了波動。

  江蜜衣當然感受到爛泥巴的驚慌,但她在他房內過夜之事,可不能讓第三者知道。於是,他也提高嗓子刻意尖叫,以掩飾方才爛泥巴的聲音。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假稱道:「糟了,她該不會又習慣性地跑去伙房準備早點了吧!」其實他是拍著爛泥巴的圓屁股,警告她安靜點別亂叫亂動。

  「是嗎?」江雀衣納悶地盯著棉被,滿臉狐疑。

  「準錯不了的!她已習慣了在少林寺當小和尚的生活方式,十天半個月仍改不了的,你快去伙房尋人去。」他催著二弟趕緊離去。

  江雀衣不死心,非上床看它個究竟不可。他也假裝打個呵欠,「啊,今早為了送小舞姑娘還沒睡飽就起床,不如趁他們在找人之際,我在大哥床上打個盹兒,睡個回籠覺。」

  說著便欲鑽入棉被之中。

  「不行,我這兒已經很擠了!」江蜜衣一時情急竟說溜了嘴。

  爛泥巴一聽,用膝蓋頂了他一下,剛好頂到江蜜衣的臀部。

  江蜜衣反射性地抖動了一下,忙改口道:「我是說我現在很急……急著起床去找藍泥,你也別睡了,快去找人。」一把將江雀衣趕下床去。

  江雀衣抿了抿嘴,突然舉手拍向江蜜衣背後那一團駝背似的凸起物。

  「大哥,那我出去了,你動作快一點!」他眼裡閃著曖味不明,任誰都聽得出他最後那一句雙關語。

  江蜜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佯裝沒看見,得意洋洋地跨出房門,臨走前還不忘調侃一句,「大哥,可別累壞了身子!」

  當房門關上時,爛泥巴立即掀開被子,大口的吸了幾口氣,「你很累嗎?」她看江蜜衣明明臉不紅氣不喘,看起來健康得很,為什麼江雀衣會怕他累壞呢?!

  江蜜衣原本擔心被二弟察覺爛泥巴留宿他房中之事,轉頭見到爛泥巴撥弄著額際讓被褥擰亂的髮絲及一臉的純真,他出奇安靜地瞅著地看,幫她拂開落在她睫毛上的髮絲,對於東窗事發也不在意了,因為他要做爛泥巴孩子的爹,沒有人可以阻擾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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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8 00:12: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藍泥香主,桃花苑就快到了。」騎在馬背上的夏小舞挨近爛泥巴所坐的兩掛式馬車旁,興奮地回報著。

  可是連續數日枯坐車內的爛泥巴反應卻出奇冷淡,她只是慵懶地打著呵欠,扭動一下僵硬的身體,「小舞姑娘,你別再哄我了。」然後轉身換個姿勢繼續昏睡。

  自從他們出了江家莊之後,剛開始爛泥巴還會三番兩次地把頭探出車窗外詢問夏小舞,「小舞姑娘,桃花苑到底還有多遠?」而夏小舞總是面帶微笑地回答,「回香主,快到了。」

  一開始爛泥巴聞言猶會開心地伸頭張望窗外,只是張望了幾天幾夜,別說桃花苑了,就連個尋常人家的小茅草屋都沒瞧見。她只覺得路越走越偏僻,越行越荒涼,好像桃花苑遠在天涯海角似的,她不得不放棄多餘的詢問,選擇日夜不分的昏睡。

  偶爾她睡到全身肌肉僵硬,連自認為渾身上下最豐滿多肉的小屁股也麻得沒半點知覺時,才勉強翻過身趴在車座上,活像塊地毯似的。

  夏小舞見藍泥香主意興闌珊的模樣,當然會意出她不相信的表情。夏小舞臉上仍舊綻著笑容,只見她策馬至花叢間,俯身一摘,一株紅灩灩的桃花抓在她手上。

  爛泥巴的車窗簾突地揚起,夏小舞將一株紅艷欲滴的桃花置於她朦朧的睡眼之前。

  「香主,這株桃花送給你。」

  由於連日來一直躲在馬車內昏睡,爛泥巴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驀然湧入的強光,只覺亮晃晃得睜不開眼。

  「小舞姑娘,這時節哪來的桃花?你別逗我了。」她還是不相信。

  直到她從長長密密的睫毛縫裡瞧見似乎真有模糊的紅影在她眼前隨著馬車的顛簸而不住地晃動著,為了看清夏小舞究竟遞了什麼東西進來,她才懶懶地抬起右手擱在眉心上,遮掉些許刺眼的光線,緩緩地睜開眼睛瞧個仔細。

  「哇,真是桃花!」她驚呼著,所有的睡意睏倦剎那間全被她那一呼給嚇跑了。

  爛泥巴把頭探出窗外,看見沿路兩旁儘是開滿枝頭的桃紅,她狂喜地尖叫吶喊,並將手臂伸出窗外,雙手合十,彷彿對著眼前這動人心魄的美景膜拜似的。

  夏小舞見香主如此欣喜若狂地樂笑出聲,也像是被香主活潑的氣息沾染了似的露齒而笑。她學不來藍泥那種歡樂恣喜的狂勁,畢竟香主是不凡的人物,而她只是一般尋常的女人罷了,怎能和香主相提並論,只能靜默地在一旁欣賞香主的活力充沛。

  「小紅,你先快馬去通知苑主,香主回來了。」然後她又轉身望向車窗,卻沒瞧見香主的芳蹤。

  原來爛泥巴已經自行從馬車上跳下,一路奔到前頭去,只見她忽而手舞足蹈,忽而駐足路旁,凝視眼前燦爛奪目的桃花,又忽而仰頭望天,看著輕移飄來的白氣,如雲似霧讓人捉摸不定。就看她兩手一撥,像是非看出個端倪不可的神情,在煙嵐縹緲之間,彷若一位飛躍的仙女下凡。

  夏小舞擔心她的安危,緊迫在後叮嚀著,「請香主快快回馬車內,以免……」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爛泥巴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個四腳朝天。

  這下可把夏小舞給嚇壞了,趕緊奔過去伸手欲扶起她。

  偏偏爛泥巴生性頑皮又好玩,非但不立即起身,且索性躺了下來,兩手當枕地閉起眼睛,動也不動,整個車隊也跟著停擺。

  突然,蹲跪在她身旁求她起來的夏小舞一個轉身,才開口說沒幾句話,「夏小舞拜見苑主,請苑主原諒我……」跟著話又梗住了,似乎有人阻止她往下說。

  爛泥巴好奇地先睜開一眼,清澈明亮的瞳仁望著透亮的天空掃瞄一圈,發現竟然也有一雙眼睛在上面盯著她望,不過因為她的臉因為背光而顯得陰暗不清,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

  「咦?天空居然明淨得像面鏡子。小舞姑娘,快來看呀,我這樣也能看到自己的臉孔呢!」說著,她用手去摸了摸鏡中的自己,忽而大笑起來,一如先前的狂恣。

  「香主,不是啦!她是……」夏小舞的話再一次被打斷。

  「誰說不是?哎呀!你瞧,我額頭上多了幾條洗澡時沒洗淨的污穢條紋。怪了,以前在少林寺一年半載不洗澡也不會這樣呀!」她邊說著邊用力搓自己的額頭。

  正當爛泥巴使勁地搓揉時,突然她的耳裡傳來一聲又哭又笑的怪音。

  「你真是我的藍泥!你終於回來了!」

  爛泥巴一聽鏡子裡的她怎麼對著自己說起話來了,嚇得連忙翻了個身,將身子坐正。

  「啊?」她狐疑地訝道。只見那張鏡中的臉怎地落下了淚水,掙開兩旁攙扶著的紅衣丫鬟,危危顫顫地走過來擁住她。

  爛泥巴一時愣住了,從來沒人將她抱得這麼緊,除了江蜜衣以外,不過這兩種抱法的感覺又不盡相同,江蜜衣的擁抱厚實堅定,令人依賴眷戀;而這人的擁抱卻讓她有種溫軟柔柔的舒適感。

  緊摟著她的人又喜又泣。爛泥巴的粉臉枕在那人肩上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出差錯了,怎麼惹得人家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還緊環著她不放,她真是納悶極了。

  站在爛泥巴面前的夏小舞等人,個個垂眼低眉,臉上俱是動容的神情。

  爛泥巴不著痕跡的對著夏小舞輕噓了兩聲,終於引起夏小舞的注意。她輕輕牽動好看的唇形,好像是說「她就是桃花苑主」吧。

  自恃聰明的爛泥巴旋即掙脫婦人的擁抱,跪在地上,聲如洪鐘地大叫:「原來你就是苑主啊!失禮失禮。」

  沒想到桃花苑主聞言,原先又哭又笑的神情倏地一斂,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爛泥巴害怕得想躲到夏小舞身後去,突然見到自己手上緊握著一株桃花,心想苑主該不是因為這個在生氣吧!她連忙解釋,「這桃花不是我摘的!」一臉的無辜惶恐。

  桃花苑主更加沉默了,沒想到她等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甫見面居然叫她「苑主」?!但是這不能怪她,誰教她當年野心勃勃地妄想一統武林,如今卻換來母女見面不相識,她不禁搖頭喟歎造化弄人。

  「你別這樣嘛,頂多我把你的牌子還你就是了。」爛泥巴說著就從衣襟內掏出那塊師父叫她轉交給苑主的令牌。她本想偷偷收藏起來,因為覺得它挺精緻的。

  桃花苑主接過桃花令後,想起十六年前的往事,猶覺歷歷在目。如今這孩子已然長大成人了,身為母親的她,除了慚愧內疚外,還有什麼資格跟這孩子生氣呢?

  「藍泥香主,你怎能稱呼她苑主呢?!她是你親生的娘啊!」夏小舞見苑主黯然神傷,明白她心中的悵然,便徐步踱向仍跪拜在地的爛泥巴身側提醒地。

  爛泥巴愣住了,抬眼瞅著眼前的桃花苑主,她的眼眶又見盈盈水光。爛泥巴不知該如何說出那個字,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孤兒,所以想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有機會喊出這個稱呼。她太緊張了,必須花點時間練習一下那個字的發音。

  她舔了舔唇,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準備喊出她生平第一次對母親的稱呼,「咳……嗯……啊……娘——」她鬆了口氣,好像不太難嘛!比起叫師父還少個字呢。

  而桃花苑主眼中盈眶的淚水,在聽見她的叫喚後,立即唏哩嘩啦地大量湧出,並蹲下身去將爛泥巴緊緊摟住,口中不住地泣訴著,「我可憐的藍泥,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一旁隨侍的丫鬟們個個掩面而泣,她們為苑主能在晚年重拾親情備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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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鎮北的巡捕房外,左牆公告欄上登記通緝的逃犯又少了一名,因為不久前江蜜衣才將近來犯案纍纍的採花大盜緝拿歸案,他的行俠仗義讓身為地方官的縣老爺輕鬆不少,每回見他為地方破案既不求財也不求名,縣老爺直慶幸梧桐鎮能有這樣的俠士真是百姓之福。

  這天一早,鎮北的巡捕房派了幾名捕快前去江家莊,特邀江蜜衣到縣衙見縣老爺,說是有要事相商。直到晌午過後,才見江蜜衣在縣老爺及數名捕快的相送下出了巡捕房。

  江蜜衣一步出巡捕房,立即朝南而行,打算回江家莊。

  「老大,你是不是把那個搞不清自己是男是女的爛泥巴給忘了?」左耳後方突然傳來一句質問。

  江蜜衣略側頭斜視聲音來源,原來是老二江雀衣蹲踞在巷子口轉角處的石敢當上,手裡抓了根樹枝漫不經心地在地上塗鴨。

  「什麼時候跟來的?」江蜜衣睨了他一眼,繼續朝大街上走。

  江雀衣見他未停下也未回答,急得一躍而起,追至他的身後。

  「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想念爛泥巴。」江雀衣未放棄追問。

  江蜜衣突地停下腳步,江雀衣一時不察多邁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佇立在他面前。

  「你若是念著小舞姑娘,就請娘帶你去桃花苑見她,別拿我和爛泥巴當藉口。」然後健步如飛,存心不讓江雀衣跟上。

  「大哥,別走那麼快,有事好商量嘛!」江雀衣一個腳下生風,即刻追上。「走,到茶樓裡坐坐,我請你喝茶,消消火!」說完,他一把將江蜜班拉進位於街旁的「沁心涼茶樓」。

  他本以為大哥和爛泥巴分開多日必然思念有加,想籍著陪大哥去桃花苑會見藍泥香主之便,順道去見他的夏小舞。沒想到大哥還真憋得住,到現在還不見他有所行動,而自己卻早就熬不住相思之苦了。

  江蜜衣無奈地被他強推進茶樓內,才剛坐下,就聽到整個茶樓內都在討論桃花苑藍泥香主的事。

  「聽說那天桃花苑從江家莊帶回去那個姑娘就是桃花苑的香主,也是下一任的武林至尊呢!」有人嗑著瓜子、呷一口熱茶,打開話匣子。

  「是啊!這麼說哪個男人要是能娶到那位香主,不就等於娶了整個武林?」開始有人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那可不是嘛。怎地?你佬有興趣跟咱們梧桐鎮的江蜜衣大俠搶那位置?」

  「你說的江蜜衣可是富甲一方的江家莊大少爺?」

  「正是。」

  「可是他配得上那位桃花苑未來的苑主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江老爺的夫人曾是桃花苑的護苑總使,所以江家才急著去攀這門親戚呀!」

  「喔!原來是僕人的兒子想沾主人千金的金粉。這樣的確是省事多了,不用斷頭灑血的,整個武林就唾手可得,江蜜衣可真是智慧過人。」

  這樣的閒言閒語不是只有幾個人在說著,而是整座茶樓裡的人都在高談闊論。

  這時,落坐在二樓窗邊的江雀衣憤怒地推椅而起,一副要衝過去和那些閒嗑牙的長舌公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子。

  倒是江蜜衣神色鎮定、面不改色地將他拉坐下來,「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呢?」

  「大哥,他們說得太過分,把咱們江家說成什麼樣了!你怎麼能忍下這口氣?」江雀衣那閃著怒氣的眼睛幾乎快噴出火來了。

  「二弟,大哥不會因為他人說了幾句中傷的話就打退堂鼓。你等著瞧,我會讓江湖中人心服口服的。」江蜜衣話一停,店小二剛好過來招呼。

  「江大少爺、江二少爺,請問要喝點什麼?」店小二如雷的嗓門叫得幾乎店內的人都聽見了,大夥紛紛把頭轉向這邊瞧著。

  眾人一見正是他們蜚長流短的對象江蜜衣端坐在樓上,那些到嘴邊的閒話一一和著口水吞嚥了回去,然後個個羞愧得搶著付帳走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茶樓,自動消失在江家兄弟面前。

  ***************************
  自從藍泥香主回來後,桃花苑主的病情恢復得奇快無比,人也變得笑逐顏開,而且一改過去與世隔絕的作風。

  為了慶祝母女闊別十六年重逢,桃花苑主大發英雄帖,廣邀各大門派及各路英雄好漢前來桃花苑作客,據聞席間將有重大消息公佈,事關桃花苑最受江湖人士矚目的桃花神劍一事。各方才子俊傑為了掀開桃花苑的神秘面紗,凡接獲邀請函者無一缺席。

  桃花苑主為讓外人能順利進人桃花秘境,特將終年籠罩在入口處的雲霧打開,出現難得一見的晴朗明淨,好像也打開了她心中長年來的陰鬱,這一切的改變都拜她的寶貝女兒所賜。她真後悔當年為何被名利熏心,即便藍泥真是百鬼夜行之際出生的孩子,她也不該將她送出桃花苑,讓她在外面吃苦。

  眼看各大門派的人馬陸續駕臨桃花苑,就連少林寺的住持見修大師、宋玉環及江雀衣、江蝶衣都來了,卻獨獨不見江蜜衣的人影,可把爛泥巴急悶得整天眉不開眼不笑的憋著難受。

  夜裡,她假裝入睡,遣退了貼身丫鬟,逕自偷偷跑去客房詢問江小蟲。她原本是要去敲江雀衣的房門,後來想到打從江雀衣一進到桃花苑後,整個人就黏著夏小舞不放,她料想此刻去找他也是白搭,所以才轉進江蝶衣的房間。

  「喂,怎麼不見江蜜衣和你們一道來?」爛泥巴沒敲門就衝進去,也不管江蝶衣正在更衣準備就寢。

  江蝶衣沒有想到夜深了還有人來訪,而且竟然是曾令他心動的藍泥香主。她的突然闖人讓他來不及反應,衣服才穿好一半,怕洩了少男的春光,趕緊躲進棉被之中。

  「藍泥,你現在是女人了,而且貴為香主,不能再這樣胡亂闖進男人的房裡,你知不知道?」江蝶衣邊說著,兩隻手一邊在棉被裡繼續拉扯衣服,試著將它穿好。

  「好啦,你別寶貝了,我又不是沒見過男人的屁股,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快告訴我江蜜衣怎麼沒來?」爛泥巴還是一路直逼到江蝶衣的床沿。

  江蝶衣心想這下毀了,他的屁股曝光了,他怎麼對得起未來的娘子呢?

  「自從你離去幾日後,大哥便不見人影了。聽說在陝北一帶有盜匪出沒,他可能又去行俠仗義了吧!」他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著。

  「行俠仗義個屁!他怎麼不來對我行俠仗義,人家……」她沒接著往下說,但語氣已轉為委屈。

  陝北?在哪裡?很遠還是很近?也不帶她一塊去玩,還說什麼當她想他時,他就會來桃花苑,現在居然跑去陝北找那些盜匪,難道那些盜匪比她還思念他?

  她扁著兩片薄唇怒瞪著床上一臉無辜的江蝶衣,然後生氣地踹了床柱一腳,一扭身又跑了出去。

  江蝶衣縮在棉被裡,望著藍泥的倩影消失在夜色中,喃喃地念著:「唉!氣質還是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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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年煙霧裊繞的桃花苑,這一天天氣出奇的清明。

  桃花苑主選在滿園灩瀲的桃花大道上宴請賓客,能成為今日座上客的各路豪傑均感與有榮焉。他們除了有機會走進桃花苑這個秘境之外,又能一償夙願親睹傳說中的「桃花神劍」,能得見此二者,他們也不枉多年的江湖歲月。

  酒過三巡後,桃花苑主迎風攬衣而起,手拈酒杯,「今日桃花苑作東宴請四方俊傑,身為苑主的我不會讓各位白來這一遭的。」

  桃花大道上一陣嘩然。

  「相信在座各位都以為今日的盛宴是為了慶祝我女兒藍泥香主返回桃花苑,但這只是導因,而不是主因。」桃花花主將眼神飄向坐於她左側一身華服的愛女藍泥臉上,不時流露出母性的慈愛光輝。

  爛泥巴略顯不自在的朝她露齒而笑,盤在桌下的雙腳則因久坐而麻木不能動了。

  桃花苑主繼續說道:「在我說出主因之前,首先我要感謝少林寺的見修大師,以及江家莊的江夫人也就是昔日桃花苑的護苑總使宋玉環,沒有他們兩人的協助就沒有今天的場面。」她將酒杯高高舉起,向兩人敬酒。

  被點到名的見修大師及宋玉環立即站起回敬。同坐一桌的兩人遙敬苑主的同時,宋玉環仍不放過臭罵見修大師的機會。

  「瞧你把小香主弄成什麼樣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既沒教她識字,也沒教她淑女應有的禮節,而這也就罷了,居然還讓她的小手小腳盡做些粗活兒,你分明是在虐待小香主。苑主真該把你五馬分屍才對,還感激不盡地向你敬酒,你漸不慚愧!!」嘰哩呱啦的罵了一長串,但臉上仍裝出微笑的表情,因為她不想多讓苑主生氣傷身。

  見修大師仍是老神在在,神態自若地說了句:〔阿彌陀怫,善哉善哉!」

  爛泥巴見到師父前來桃花苑,心裡的喜悅自不在話下。她調皮地朝師父眨了下右眼,好像那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至於她自己的身世,在回到桃花苑的當天,她和母親兩人秉燭夜談至月落星移,整個談話過程多半是深感愧疚的母親在沸泗縱橫中娓娓道來,而她則因旅途勞頓在寤寐恍惚之中驚聞雞啼聲。因為她怎麼算都覺得自己佔了便宜,至於其餘的枝枝節節也就不需太過計較了。

  當苑主向見修大師及宋玉環敬過酒後,她側頭俯視身旁的愛女籃泥道:「現在我要向各位引見桃花苑的新苑主,她就是我的女兒藍泥!」

  桃花道上陡地響起如雷掌聲,賓客們無不引頸爭睹新苑主的風采。倒是當時正挾了口小菜入嘴的爛泥巴,被母親一句驚天動地的介紹詞給嚇得噴出口,幸好她對面沒坐客人,否則可就難堪了。爛泥巴身後一些跟她較親近的丫鬟們都替她感到高興,開心地簇擁著她起來向苑主及賓客敬酒。

  她今天穿了一襲淺藍色霓裳,腰間繫著一條純白編織的鍛子,緞長過膝,外披一件桃紅色綢緞披風,髮髻上插著珍珠流蘇簪,臉上淡淡的彩妝沾染上酒氣的紅暈,更襯出雙十年華的青春嬌艷。

  當她端著酒杯帶著幾分酒意起身時,全場一片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她倒是挺識大體地向在座人士致詞敬酒,「娘、師父及各位英雄好漢,我藍泥先乾為敬。」其實這幾句話是夏小舞事先教她的。

  眾人無不稱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唯獨一位頭戴黑紗斗篷、一身黑衣勁裝的賓客,隱約中透著笑意,並未舉杯回敬藍泥。

  爛泥巴背誦完台詞也敬了酒之後,才一沾椅,人便向後翻倒,果然不勝酒力。還好後頭的丫鬟機伶地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動作才沒有太難看。

  苑主看了於心不忍,若不是為了替她挑出最英勇的男人為夫婿,又怎會讓純潔天真的愛女參與應酬這等事呢?她隨即喚來夏小舞護送香主回房歇息。

  在藍泥退下後,苑主接著前話,「江湖中有個傳聞,桃花苑裡有把神力無窮的桃花神劍,相信在座諸位都有所耳聞。」苑主的話忽歇,因眾人又紛紛交頭接耳,討論之聲壓過一切。

  「各位施主稍安勿躁,何妨先聽苑主詳細說完,再行討論。」見修大師以他德高望重的地位出面維持秩序。其實連他都不曉得苑主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膏藥?

  「謝謝大師。」她向大師略一頷首,繼續說道:「此次請各位光臨桃花苑,最主要目的乃在於為愛女舉行擂台招親,至於招親方式則是,在場人士若能拔起象徵桃花苑最高權力的桃花神劍,我則將神劍和美人贈與這位最威猛的勇士。」

  當場有一位華山派的弟子站起來挑明地問:「苑主,所言為真?」

  「一言九鼎。」苑主神情泰若,口氣堅定。

  「苑主,擂台相親時間定於何時?」崑崙派的人也開腔了。

  苑主思索片刻,回答道:「由於桃花神劍為一女劍,其氣極陰,是以凡男子皆不易接近,而午時乃一日當中陽氣最旺之時,可助在場英雄一臂之力,擂台時間就定於明日午時。」苑主宣佈完立即退席,留下整個桃花道的話語紛飛,可謂人人有信心,卻個個沒把握。

  而那名隱藏在人群之中的斗篷大俠在聽完苑主一席話後,藏於黑紗後的唇角微揚,不置可否地走出桃花道,消失在人群之中。

  是夜,藍泥香主的閨房外,六名貼身護衛立定不動,她們絕非利用站崗之際偷睡打盹,而是被點了睡穴,所以會一覺到天亮,即便香主從她們面前被抬走,她們也全然不知。

  房內,藍泥香主又睡成了大字形,屋裡泛著微醺的酒氣,昏黃的燭光閃爍不定,忽明忽滅,許是外頭的夜風使然。

  房裡無端多出個人,一位黑衣俠士欺身壓向熟睡中的藍泥,並朝她暈紅的臉頰上呼了口氣。

  「多日不見,會講人話了,好一個先乾為敬。!」黑衣人的手撫過她尖俏小巧的下巴  .「唉!等你醒過來後,才發現被自己的娘用「拔劍送女兒」的方式把你給送人時,看你怎麼對得起我。」他又親了她的薄唇,引得熟睡中的她翻身說夢話,嘟嘟囔囔地聽不清楚。

  「你放心,明天的擂台招親我會把你帶回去做紀念品的。」親了她的額頭後,他又從來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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