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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 -【仁心韌術(回春堂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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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0: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煓梓 - 仁心韌術(回春堂之三)

要她說,蒲硯卿這位官家子弟可真是任性極了!
來醫館求診的頭一天就先上演抵死不肯進門的戲碼,
逼得她不得不拿出條蛇嚇嚇他,讓他知道這是誰的地盤。
但他更大發少爺脾氣,甚至質疑她的能力,擺明欠揍!
幸虧她耐性夠、韌性足不怕磨,只怕他太輕易認輸……
說什麼他身子孱弱要為他找最好的大夫,根本是騙鬼!

蒲硯卿從頭到尾就清楚自己是被家人流放到這座小鎮的,
然而處處刁難花橙藜要她知難而退,未料她竟越挫越勇? !
不僅如此,她還很有神農嘗百草的精神,什麼都要他試!
等等,那他不就成了實驗品?這怎麼對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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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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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9 00:01:27
第一章

      大紅燈籠高掛在蒲府的屋簷,長長的圍牆從曲子胡同中段一路延伸到保安寺街口。

  宅門開在東南方向的蒲府,是一座典型的四進四合院,由南至北依次為倒座、第一進院、垂花門、第二進院、過廳、第三進院、正房、第四進院、後罩房,四進加起來三十多間房,雖然比不上王府動輒兩、三百間,也比不上“季府”和“閔府”一百多間房的規模,但總的來說,已經稱得上是深宅大院。

  悅耳的絲竹聲從第二進院落傳來,挑高屋頂的花廳,坐滿了應邀前來觀賞舞妓跳舞的賓客,每一位賓客莫不對舞妓曼妙的身段深深著迷。

  只見她們眼波流轉,玉指纏繞,嘴角帶著誘人的笑意,在場賓客的魂全被勾走,紛紛忘情鼓掌叫好。

  又見她們扭動著水蛇般的纖腰,賣弄風情地朝賓客們舞去,看似要撲倒在賓客身上的大膽舉動讓賓客驚呼,卻只能忍住手癢,不敢造次真的將這些風蚤的舞妓摟進懷中上下其手,著實磨人。

  宴會的主人,即蒲青典蒲大人,眼見賓客們心癢癢的,挑這個時間點命舞妓們退下。

  在場賓客紛紛發出歎息,真希望這些身段妖嬈的舞妓再多待點兒時間,就是再扭個兩下腰都好哪!

  “諸位大人,讓你們見笑了。”蒲青典看準時機要舞妓退場,自然有他的道理。

  “蒲大人,您打哪兒弄來這些舞妓?論姿色、論舞藝,比起教坊裏的那些官妓毫不遜色哪!”受邀的賓客戀戀不捨地看著美豔的舞妓退下,心越來越癢。

  “呵呵,陸大人。”蒲青典得意地笑道。“這是小弟在應天的同鄉為了今兒個晚上,特地在一個月前從應天送來借給小弟的家妓,瞧諸位大人的反應,似乎頗為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在場的賓客聽了莫不眉開眼笑,既是自應天來的家妓,就沒有誤碰皇上女人的危險,自然也不會落得小命不保。

  “既然諸位大人滿意,等宴會結束,小弟自然會有所安排。”蒲大人本身非好色之輩,但他明白在座同僚幾乎個個好色,亦充分利用這項弱點,適度給予甜頭。

  “有勞蒲大人了。”在座的賓客也不是省油的燈,知道他必有所求,怕是為了官位。

  “好說、好說。”蒲青典笑著回道,大家心照不宣。

  官場文化就是如此,私底下要幹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請便,但場面話一定要講得漂亮,畢竟他們是官嘛!

  “話說回來,蒲大人。”酒過三巡之後,一夥人終於談到正事。“這回您想爭取的位子,也有不少人覬覦,就拿國子監的張大人來說,他就盯這個位子盯得緊哪!”

  “此外,太常寺丞李大人,聽說也在打探如何才能坐上這個位子。”

  人人都想升官,無論是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還是正六品的太常寺丞,只要上頭一有空缺,無不擠破頭往上爬,為的不是那相差幾石的月俸,而是居高位背後連帶的強大利益,那才是真正的誘因。

  “正因為如此,小弟才需要諸位大人幫忙。”蒲大人當然也知道競爭者眾多,所以平日才要組社結黨,為的就是今天。

  “忙當然得幫。”同儕允諾。“但是大理寺少卿這官位,可不是咱們想幫忙就能幫得上忙的,還得借助外力幫忙才行。”

  這外力就是錢、就是人脈,有時甚至和周遭的環境有關。

  “諸位大人不必擔心,若論財力,小弟不會輸給任何人,莫忘了小弟的出身背景。”不必同儕提醒,蒲青典也知道該用何種管道疏通,也有足夠的銀兩。

  “蒲大人說得是,咱們多慮了。”出身應天旺族的蒲青典,歷代經商,家族實力雄厚,若不是為了避免太過招搖,大可建一座比現今蒲府大兩倍的宅第,不必屈就於這只有三十多間房的四合院。

  “蒲大人的家底深厚,這件事滿朝文武皆知,加上蒲大人的學問又好,這就更難得了。”在座的同儕,雖然不乏官位比蒲青典高者,財力卻遠遠不及蒲青典,因此個個忙著巴結說好話,避免得罪他。

  “不敢、不敢。”蒲青典笑呵呵。“小弟還要靠諸位大人提攜,倘若哪天真能登上高位,必定不忘諸位大人的人情。”

  蒲青典的野心可不僅止於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官位他根本不放在眼裏,大理寺少卿這位子不過是一塊墊腳石,他還要往上爬,就算當不了一品官,也要謀個正二品,怎麼說蒲家的未來都要靠他,他非得順利當上大理寺少卿不可。

  “就仰仗蒲大人提拔了。”在座也有不少和蒲青典有相同野心,實力卻不及他一半的同儕,把希望全賭注在蒲青典身上,希冀未來靠他飛黃騰達。

  “小弟自當盡力。”蒲青典當然也明白同儕盡力幫助他圖的是什麼,不就是榮華富貴?

  “呵呵!”大夥兒心照不宣,這就是官場文化。

  “來,喝酒,小弟敬諸位大人一杯。”蒲青典志得意滿地舉杯邀酒,在座同儕紛紛拿起酒杯,準備敬酒。

  嘩……砰!

  就在賓主盡歡的此時,後方的院落傳來僕人喧嘩和重物摔落在地上的聲音,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三少爺,您不要這樣,三少爺……”

  “滾開!”砰!

  原本還模糊的聲音,因為僕人處理不當越變越大聲,鬧到最後連絲竹聲也掩蓋不住,在座諸位大人手持著酒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尷尬得不知所措。

  又是卿兒……

  蒲青典用手柔柔太陽袕,拿他這個麼兒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淨會破壞他的好事。

  “老爺,不好了!三少爺又開始胡鬧了!”

  僕人果然應付不了蒲硯卿的脾氣,跑進花廳來向蒲青典訴苦,蒲青典的頭頓時更痛了。

  “老爺,三少爺此刻正在房裏大吵大鬧摔東西,還威脅說要來花廳,您說該怎麼辦才好?”僕人實在無法處理,只好斗膽打斷晚宴向蒲青典稟報。

  “什麼,卿兒要來花廳?!”蒲青典聞言大驚,臉色沒比僕人好多少,他也一樣拿蒲硯卿沒轍。

  “三少爺是這麼說的。”僕人答。

  “快叫總管攔住他,千萬別讓他來花廳!”蒲青典急的。

  “可總管怕會傷到三少爺,不敢用力……”

  “傷到他也沒關係,就是不能讓他來花廳胡鬧。”都什麼時候了,還顧慮這麼多。

  “是,少爺,小的這就去稟報總管。”僕人領命下去傳達蒲青典的意思,不多久就傳來更激烈的吵雜聲,接著有更多的重物落地。

  砰砰砰——摔落一地。

  “讓諸位大人見笑了。”不只賓客尷尬,蒲青典更尷尬,好不容易才邀齊同儕共商大事,卻差點被他小兒子搞砸。

  “沒這回事,蒲大人別太在意。”在座同儕嘴裏說客氣話,其實一樣尷尬,只是不好說出口。

  “唉!”蒲青典搖搖頭,這家醜恐怕是遮不住,誰都曉得他蒲青典有個體弱又任性的兒子,不時找全家麻煩。

  在場賓客見蒲青典如此煩惱,不免也跟著擔心,追究個中原因,實在是因為現在的時機過於敏感,一點兒錯都出不得。

  “蒲大人,恕咱們直言,尊公子再繼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您得出個主意才行。”到底大夥兒都坐在同一條船上,為了仕途也不必客套了,有話直說。

  “楊大人可是在指小兒硯卿?”

  “沒錯。”楊大人答。“太常寺丞李大人的兒子,聽說個個才高八斗,處事得宜。就我所知,當朝首輔相當賞識李大人的兒子,這對蒲大人來說,恐怕不是一件好消息。”

  豈止不是好消息,是一件天大的壞消息!若是給當朝首輔留下壞印象,別說是大理寺少卿,恐怕連個翰林院學士都拿不到。

  “雖然蒲大人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也相當出色,但三公子就棘手了些,萬一他胡亂發脾氣的事傳到當朝首輔的耳裏,怕是對蒲大人不利。”按理說升官跟後生晚輩無關,但官場就是這麼妙,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被渲染為天大的事,然後以訛傳訛,鬧到最後不可收拾。

  “尤其當朝首輔又最關心後生晚輩,在朝的官員現在哪一個不是盯緊兒子女兒就怕出錯,蒲大人實在不能掉以輕心。”

  皇帝老爺的心情要照顧,當朝首輔的喜惡也不得不顧慮,說起來這官當得還真是有些窩囊,可照常有人搶破頭非當官不可。

  “老夫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是我拿我這個小兒子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蒲青典承認他就是寵兒子,今天蒲硯卿才會這麼任性。

  “蒲大人既然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不能再拖下去。”

  “現在是非常時期,國子監張大人、太常寺丞李大人,都在強搶大理寺少卿這個位子,您可不能搶輸人。”

  “您得下定決心,把三公子送走才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幫蒲青典出點子,蒲青典聽來聽去只聽到最後一句最重要的話。

  “楊大人,您要老夫將卿兒送走?”蒲青典沒想過還有這個解套方式,一時之間愣住。

  “這是最好的辦法。”楊大人點頭。“這個月是關鍵時刻,小弟建議蒲大人先將三公子送往別處一段時間,等到您順利取得大理寺少卿這個官位,再將三公子接回來。”

  此話有理,大夥兒的意思也是這樣,就看蒲青典舍不捨得將他最疼愛的小兒子送到別處去。

  “楊大人的主意雖好,但小兒硯卿的脾氣拗得很,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就強行把他送走,我怕他會把事情鬧得更大。”蒲青典也贊成楊大人的意見,只是有所顧慮。

  “蒲大人何不以養病做為藉口,如此一來,就有正當理由將三公子送往他處。”楊大人再建議。

  “這是個好藉口。”蒲大人大喜,終於找到解決方法。“但是,要將卿兒送往何處才好?”送回應天老家必定有人照應,就怕硯卿不肯回應天……

  “蒲大人可將三公子送往﹃回春堂﹄。”楊大人早想好了地點。

  “回春堂?”這是什麼地方?

  “是一座醫館。”楊大人解釋。“回春堂位於距離京城八百里遠的羅新鎮,原本由三位女大夫主持,不過其中兩位已經嫁來京城,現在只剩一位女大夫主持醫館。”

  “沒想到大明國還有女大夫。”蒲青典驚歎。

  “小弟乍聞時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聽說這三位女大夫的醫術相當高明,尤其是現今掌管醫館的女大夫,被稱為女神醫,一定能妥善照料三公子的身體。”

  既可避免麻煩又可以養身子,一舉兩得,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就這麼辦!”蒲青典決定。“就將卿兒送往羅新鎮……不過,老夫需要先派人到羅新鎮打點一切嗎?”先租棟房子或是包下客棧……

  “這倒不必。”楊大人搖頭。“回春堂本來就有在收留病人,不過要先寫拜帖自陳病情。”

  “什麼,寫拜帖?還要自陳病情?”天下竟有這麼跩的醫館?

  “是的,蒲大人。”楊大人又點頭。“對方會視拜帖的內容決定要不要收留該名病患,所以小弟建議蒲大人最好把三公子的病情描述得嚴重些,對方才可能答應收留三公子。”

  其實也不必過於添油加醋,蒲硯卿本身的毛病已經是一大堆,不然蒲青典也不會這麼頭痛。

  “這事兒簡單,卿兒的身體本來就很糟,要詳細描述不難。”就怕寫得太過火對方嚇到反而不敢收,到時就麻煩了。

  “如果能將三公子的病醫好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至少也達到拖延的目的,只要能拖過這一個月,便不會對蒲大人的仕途造成影響。”大家也可保平安。

  “楊大人言之有理,就按照楊大人的意思。”蒲青典深深明白這次爭奪官位對同儕的重要性,畢竟大夥兒都要靠他發達,可不是光他一個人的事,每個人都想出力。

  “老夫今兒個就寫拜帖。”蒲典青再不舍,都決定將蒲硯卿送走,以免妨礙仕途。

  “蒲大人英明!”大夥兒忒狗退,紛紛向蒲青典敬酒。

  蒲青典拿起酒杯笑呵呵,仿佛看見自己穿上大理寺少卿的官服,威風八面。

  “來,喝酒。”

  “乾杯!”

  “乾杯!”

  鏘!

  升官的代價是送走他最疼愛的小兒子,但為了官位,一切的犧牲都值得。

  馬車的車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嘎吱嘎吱地響,一如蒲硯卿低落的心情。隨車的僕人不時地轉頭看向身後的車廂,深怕蒲硯卿一個想不開中途跳車,真變成如此,他們可就麻煩大了,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安全把他送到羅新鎮,交到花橙藜的手中。

  馬車持續往前走,蒲硯卿一個人獨自坐在車廂裏生悶氣,怪他無情的爹娘。

  卿兒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到底是個男人,以你現在的身子骨如何娶妻生子?怎麼傳宗接代?不如聽爹的話,到外地好好養病,等把身體養好了再回來,爹和娘才放得下心。

  是呀!你爹特地為你找了一位有名的大夫,他答應讓你到他的醫館養病,你可得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回來,啊?

  五天前爹娘聯手,用拐的用騙的用哄的,不管他的意願硬是將他架上馬車,就怕他待在家中破壞爹親的好事,因為他想要升官。

  他知道,他統統都知道!

  “可惡!”蒲硯卿狠狠地打了車廂內的木牆一拳,聽得車廂外的僕人膽顫心驚,要馬夫快點趕路。

  他根本是被雙親流放的,還敢騙他是為了他的身體好,完全是一派謊言!

  蒲硯卿越想越氣,無法理解雙親為何如此狠心,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官位,就把自己的兒子流放到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什麼“羅新鎮”,他根本聽都沒聽過,遑論從京城出發還得兩天才走得到,可見這座小鎮有多偏遠。

  想他堂堂大理寺正蒲青典的三公子,竟被流放到這偏遠的小鎮,這口氣叫他怎麼咽得下去?

  蒲硯卿整個胸口都是遭雙親流放的怨氣,他甚至氣到開始低鳴,車廂外的馬夫拚了命地趕路,眼看著就要抵達羅新鎮。

  “快快快,千萬要在三少爺開始發脾氣前抵達回春堂,不然咱們可慘了。”僕人急得半死,馬夫趕得要命,唯恐蒲硯卿半路發飆害他們達不成任務。

  所幸回春堂黑底描金的招牌很好找,他們不必多加問路,遠遠就瞧見“回春堂”三個大字,馬夫和僕人懸了一整路的心,方能放下。

  “總算到了,呼!”僕人和馬夫將車子停在回春堂門前,長長吐了一口氣。

  “呃,三少爺……”問題到了是到了,誰來請蒲硯卿下車?這可難為了馬夫和僕人。

  誰都沒膽去請蒲硯卿下車,怕挨他一頓排頭,有苦說不出呀!

  馬夫和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決定一起開口請蒲硯卿下車。

  “三少爺,醫館已經到了,請您下車。”僕人已經做好挨駡的心理準備,料定蒲硯卿一定破口大駡,喝斥他們大膽。

  “哼!”車廂內的蒲硯卿打定主意不讓下人稱心如意,既不吵也不鬧也不下車,看他們怎麼處理。

  僕人和馬夫面面相覷,一臉無奈。

  “三少爺,求求您下車吧!”最後還是僕人先開口。“老爺吩咐小的,一定要將三少爺送進醫館,請您別為難小的,趕快下車吧!”

  “是啊,三少爺。”馬夫一旁幫腔。“老爺也要小的幫忙讓您進醫館,您這樣小的無法向老爺交代,拜託您行行好,下車吧!”

  “我才不下車!”蒲硯卿和下人卯上了。“我管你們要怎麼向我爹交代,反正我就是不下車。”誰也別想勉強他住在這座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小鎮,他絕對不踏進回春堂一步!

  “三少爺,拜託您下車吧!”

  “是呀,三少爺,請您下車吧!”

  “不下!”

  “三少爺!”

  主僕三人在回春堂門口上演一場求神拜佛的戲碼,馬夫和僕人差點沒有跪下來拿香拜蒲硯卿,求他大少爺大發慈悲饒了他們這兩個一個月掙不了幾兩銀子的下人。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吵?”回春堂內的花橙藜正在為病人把脈,聽見門外有人吵吵鬧鬧,不禁攢起秀眉,問一旁的小六子和小七子。

  “我去瞧瞧。”小六子自告奮勇到外頭關照,只看見馬夫和蒲家的家僕對著車廂求爺爺告奶奶,拜託他們的少爺下車,他們才能夠回京城覆命。

  “橙藜姊,外頭停了一輛馬車,車廂掛著的布幔上頭寫了兩個大大的﹃蒲﹄字,你看是不是蒲家的少爺到了?”小六子看清楚後回醫館正廳回報,花橙藜寫好藥方子後要小七子照藥方抓藥,自個兒則是走到門口一探究竟。

  馬車確實為蒲家所有,只是蒲家的少爺似乎不怎麼安分,堅決不肯下車。

  “三少爺,小的求您了,拜託您快點下車吧!”

  馬夫和僕人死求活求,蒲硯卿不下車就是不下車,眼看著再拖下去就要拖過中午,花橙藜不由心生一計。

  “橙藜姊,確實是蒲家的少爺沒錯吧?”小六子的脖子拉得長長的,試圖從馬車的小窗戶看清楚蒲硯卿的面容,但他藏得很好,根本看不見。

  “是蒲家的少爺沒錯。”脾氣跟信上描述的一模一樣。

  “他好像不肯下車。”自從花橙蕾、花橙茜陸續嫁到京城以後,小六子和小七子兩兄弟就到回春堂幫花橙藜的忙。難纏的病人他們見多了,還沒見過脾氣這麼拗的,下人求了半天還不吭聲,分明急死人。

  “所以我想到一個方法請他下車,這就需要靠你幫忙了。”花橙藜見過的難纏病人比後院栽種的藥草還要多,不認為對付蒲硯卿有什麼困難,最重要的是要用對方法。

  “橙藜姊,你又有什麼好主意了?”要他說,花家三姊妹都不好對付,其中最厲害的又數花橙藜,她那顆腦袋什麼主意都想得出來。

  “也沒什麼好主意,只是覺得在把你捉到的那條蛇製成藥酒之前,先讓它活動活動,似乎也滿好的。”

  換句話說,就是要他拿蛇嚇蒲硯卿,嗯,他懂,他會立刻去辦。

  “我馬上進去拿蛇。”小六子二話不說,馬上到內院去把裝蛇的竹籠拿出來。

  “橙藜姊,要直接把蛇丟進馬車嗎?”雖說小六子已經習慣花橙藜拐彎說話的方式,還是得先請示一下,免得會錯意。

  “你看著辦吧!”她也不點頭或搖頭,只是微笑。

  “好,我看著辦。”這就代表她要他丟蛇,嗯,他懂,他會丟的。

  “不要太粗魯,嚇著了人就不好。”她是想趕蒲硯卿下車,可不想他心絞痛,到時又得多開一方藥劑。

  “是,橙藜姊,我會很溫柔。”結果小六子口中的溫柔,是直接從竹籠中抓起蛇,對準馬車的車廂布幔空隙就丟過去,花橙藜平白交代一場。

  “小六子——唉!”就是這樣,她才會把抓藥、分藥草等需要細心的工作都交給小七子,他可比他哥哥細心多了。

  另一方面,還在車廂內抵死不肯下車的蒲硯卿,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將蛇丟進車廂,只顧著生悶氣。

  蛇粗壯的身軀撞到車廂內的木牆,發出巨大的聲響——砰!

  這是什麼聲音?

  蒲硯卿誤以為聲音是從外頭傳來的,於是偏過頭由車廂的小窗戶往外看,並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墜地。

  搞什麼鬼……

  他悻悻然地坐直身體,心想這個鬼地方真令人討厭,還沒下車就開始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堅決不下車是對的……

  腳邊突然傳來的蚤動打斷他的思緒,他皺眉低頭打量,不期然看見一條褐色的蛇盤旋在他的腳下,紅色的舌頭朝他吐信。

  蒲硯卿這輩子沒見過活的蛇,只看過碗裏躺著的蛇肉,那還是奶媽逼著他一定得吞進肚,說是可以幫他清肝解毒,好處多多。

  “……”此刻蒲硯卿沒看見蛇有什麼好處,只瞧見它一臉兇惡,似乎想把他吞進肚。

  “……哇啊,有蛇!有蛇啊!”他嚇得揚起退把蛇踢走,可憐的蛇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被他踢到撞牆,差點昏死過去。

  “什麼,有蛇?!”馬夫和僕人一聽見車廂裏有蛇,連忙趕過去查看究竟,剛好和急著下車的蒲硯卿撞滿懷。

  “哪里有蛇?”馬夫和僕人東張西望。

  “就在車子裏面!”蒲硯卿指著車廂大叫,馬夫和僕人一邊吞口水一邊探頭,看得出來他們也很害怕。

  “沒瞧見蛇呀,少爺。”跑哪里去了……

  “那裏那裏,蛇在你的腳下!”小六子受花橙藜指示,要把蒲硯卿引到回春堂去,只要他進了醫館,她就有辦法結束這荒謬的戲碼。

  “在誰的腳下?”蒲硯卿慌亂地看著小六子,他指著蒲硯卿的腳下大叫。

  “在你腳下!”

  “我腳下?”蒲硯卿直覺低頭尋找蛇的蹤影,小六子才不給他機會。

  “糟糕,它快爬進你的長袍了!”小六子又喊又跳,喊得蒲硯卿心慌慌,跳得他眼花撩亂,壓根兒搞不清楚蛇在何處。

  “什麼?”蒲硯卿胡亂移動腳步,以為蛇真的在他腳下。

  “右邊右邊。”

  “右邊……”

  “左邊左邊。”

  “左邊……”

  “前面前面。”

  “前面……”

  “好,到了。”

  “好,到了——”蒲硯卿按照小六子指示,一路右邊右邊、左邊左邊蜿蜒行走,最後停住的地方竟是他發誓絕不踏進一步的回春堂,不禁都呆了。

  “不用怕,那條蛇沒毒,性子也很溫和。”

  讓他呆愣的不只是他踏進回春堂這件事,還有迎面而來朝著他微笑的女子,這才是令他至今無法開口的主要原因。

  “你還好吧?”花橙藜綻開一個柔美的笑容,目光和煦地看著蒲硯卿,讓他原本已經呆滯的眼神更顯茫然。

  他該不會是到了西方極樂世界,遇見仙子了吧?

  蒲硯卿癡癡的眼神和泛紅的臉龐,表明他已經墜入如夢似幻的幻境中,一旁的小六子和小七子瞧見他的表情,便知道又有一個人著了花橙藜的道,不禁為他念起佛號。

  就如小六子和小七子所言,蒲硯卿的確是著了花橙藜的道,事實上他以為自個兒在作夢,遇見害夫差丟了江山的西施,害商紂滅亡的妲己,害西周亡國的褒姒,這三個女人加起來恐怕還沒有她來得美麗。

  “蒲公子,你沒事吧?”花橙藜雖然已經習慣男人誇張的反應,但仍免不了為他擔心,怕他忘了回魂。

  蒲硯卿確實還在神遊太虛,不為別的,只為她細緻的五官、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和整齊的貝齒。如果不是確定自己還在人間,他壓根兒不會相信她是凡人,她就連聲音也像黃鶯出穀一樣好聽。

  “蒲公子。”由於他實在臉紅得太厲害,花橙藜不放心,伸手就要摸他的額頭測他的體溫,蒲硯卿這個時候及時回神。

  “別碰我——好痛!”他往後退一步欲逃離她試探的手,沒想到卻因為腳軟一時沒站穩差點跌倒,最後還是靠小六子扶他一把,他才沒在花橙藜面前出糗。

  “你的腳有問題。”花橙藜看他屈膝的方式,判斷他極可能得了脈管炎,現在就看嚴不嚴重。

  “誰的腳有問題?”可惡的女人亂說話。“你的腳才有問題,我的腳好得很——”蒲硯卿的話還沒說完,小退便傳來一陣疼痛,並且微微怞筋。

  花橙藜見狀,面露了然於心的表情,氣得蒲硯卿臉又紅起來,不客氣地嚷嚷。

  “叫大夫過來!”他大少爺把大夫當傭人使喚,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驕傲態度,讓小六子和小七子不由得為他捏一把冷汗,橙藜姊最討厭病人這種態度。

  “這兒不是醫館嗎?”蒲硯卿繼續嚷嚷。“我腳痛,隨便哪一個都好,快叫大夫過來為我診治!”

  他大少爺敢情叫上癮了,無視于大夫就在他的面前,還四處找大夫。

  這個不知死活的大少爺完了,阿彌陀佛!

  別看花橙藜長得像仙子,說話像仙子,惹火她可以瞬間化身為女羅刹,整得對方生不如死,他們兄弟就曾經被整過,至今仍不敢回想。

  小六子和小七子在心中大念佛號,怪的是花橙藜也不發脾氣,反倒很好心地指著外頭的馬車,提醒蒲硯卿馬車跑了。

  “什麼?!”只見蒲硯卿原本驕傲的神色,瞬間有如槁木死灰,撐著疼痛的腳一跛一跛的追出去,邊追邊喊。

  “回來!”該死的奴僕。“別跑呀,不要把我丟在這個鬼地方!”

  很好,先是大呼小叫不把大夫當一回事,現在又稱橙藜姊最引以為傲的回春堂為鬼地方,他離死期不遠了。

  小六子和小七子以為這回花橙藜肯定發火,沒想到她只是走到蒲硯卿面前,笑吟吟地問他。

  “你還好吧?”笑容就和仙子一樣美。

  蒲硯卿沒好氣地望著她,心想這個女的怎麼老是問他好不好,他看起來真的有這麼弱不禁風嗎?

  “不要你管!”少裝出一副慈悲的樣子。“快幫我把該死的大夫叫過來,我的腳痛死了。”可惡,原本只是痛,現在開始怞筋,再不想法子減緩疼痛,他今天晚上別想睡了。

  “該死的大夫?”小六子和小七子同時張大眼睛,第一次瞧見這麼不長眼的大少爺,到了別人的地盤還這麼囂張。

  橙藜姊,教訓他!

  小六子和小七子都巴望花橙藜給蒲硯卿一點教訓,不把他打成殘廢最低限度也要讓他剩半條命回去,至於是要用藥或是扎針他們都沒有意見。

  可是呢?花橙藜不會跟他一般見識,事實上她連一點火氣都沒有,心裏有的只有興奮。

  “我就是大夫。”她很興奮,因為又來了一個可以讓她試藥的物件,順利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幫他治好心病。

  “什麼,你是大夫?”蒲硯卿聞言一臉錯愕,明顯把她當做女僕。

  “對,我就是你的主治大夫,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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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不可能。

  蒲硯卿打量眼前的花橙藜,怎麼都不相信她是名大夫,他不願相信的原因有二——

  一、通常大夫都是男的,沒聽說過有女大夫,她一定是騙他。

  二、通常大夫都又老又醜,可是她既年輕又漂亮,根本是美若天仙,所以她一定是在騙他。

  蒲硯卿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她在騙他,但是他太驚訝了,一時這間說不出話,得再等等。

  “你一定很驚訝,頭一次來回春堂的病人都是這個表情。”花橙藜主動幫蒲硯卿解決尷尬的情況,可惜對方並不領情。

  “誰、誰驚訝了?”她原是好意,聽在蒲硯卿耳裏卻像在嘲笑他。“我又不是沒見過女大夫!”他正是那種死鴨子嘴硬的脾氣,就算吃驚也不肯承認。

  “咦,你見過別的女大夫呀?”不管他是不是在吹牛,花橙藜倒很有興趣。“改天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她正感歎只有她們三姐妹行醫,既然知道大明朝還有其他女大夫,當然得瞧瞧,說不定還能結成好友。

  “呃,好……好啊,這有什麼問題。”蒲硯卿壓根兒就是亂扯,沒想到她竟然相信,還一臉興奮。

  “那就麻煩你了。”花橙藜照例綻開天仙般美麗的笑容,看得蒲硯卿飄飄然,心頭小鹿亂撞,不自覺地臉紅。

  無論如何,他總算平靜下來,也順利進到回春堂,那條蛇也算是丟得有代價。

  說起來,那條可憐的蛇尚昏死在蒲家的馬車內,比蒲硯卿還早一步回到京城,他要是知道一定很不甘心。

  “讓我瞧瞧你的腳好嗎?”

  但是他沒有空和蛇生氣,此刻他忙著收回心神都來不及了,她的笑容可真迷人。

  “這……好吧!”他原本是想拒絕的,再怎麼說也不能讓女人醫病,他身為男人的自尊要置於何處?問題是他的小退此刻正在怞筋,根本由不得他任性,他只好暫時屈就。

  “橙藜姐,我來就好。”小七子見花橙藜要親自動手,連忙搶在她前面蹲下來幫蒲硯卿卷起褲管,蒲硯卿好奇地打量小七子,他看起來很年輕,頂多十六、七歲,身手卻很敏捷,似乎很習慣做這類工作。

  花橙藜光看蒲硯卿的小退,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他確實得了脈管炎沒錯。

  她輕輕碰了一下蒲硯卿的小退,他馬上痛得倒怞一口氣,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

  “小七子,立刻去準備熱水和乾淨的布巾,再去藥房幫我把第三排左邊算來第四罐的藥膏拿過來。”花橙藜見苗頭不對,連忙吩咐小七子。

  “是,橙藜姐。”小七子顯然比他哥哥更得花橙藜的信賴,這也沒辦法,誰要小六子只會靠蠻力。

  “我要幫你的腳做熱敷,你排了脈管炎。”她一邊檢在蒲硯卿的退一邊跟他解釋,湧硯卿一臉疑惑,壓根兒不曉排自個兒的腳有什麼毛病。

  “脈管炎?”

  “就是脈管炎。”花橙藜回道:“你的下肢是不是很伯冷?走一小段路小退即脹痛,如果下肢一直保持同一種姿勢,要不了多久便會麻木,猛然起來活動小退會怞摘,嚴重一點兒甚至還會抽筋?”

  她把他下肢的症狀一口氣全給說了出來,蒲硯卿直到此時總算承認她確實是名大夫,而不是只有美麗的外表。

  “我的腳以得好嗎?”他好怕自己變成殘廢,天曉排他已經夠像廢人。

  “醫得好。”她肯定的點頭。“你的脈管炎並不嚴重,只要對症下藥,好好調養身體,就沒有問題。”

  “真的嗎?”蒲硯卿聞言松一口氣。“那得花多久時間才會痊癒?”

  “快則一年,慢則兩年。”得視調養狀況而定。

  “什麼,要這麼久?!”蒲見卿急得跳起來。“我才不要在這個鬼地方待這麼長的時間!”

  “鬼地方?”花橙藜似乎對他的川詞很有意見,秀眉攢得緊緊的。“你說咱們這座鎮是鬼地方?”

  “不錯,鬼地方。”蒲硯卿搞不清楚狀況猛點頭。“我沒見過比這兒更荒涼的小鎮,簡直是糟透了。”其實一路上他都在生悶氣,馬車簾子掀都沒掀,不要說羅新鎮,連治途的風景他都沒看到,似為了面子他硬是瞎掰,嘴巴無淪如何都不肯認輸。

  哇,這小子慘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侮辱橙藜姐最愛的羅新鎮,這下橙藜姐總該發脾氣了吧?

  小六子和小七子等著花橙藜大發雷霆,到底湧硯卿已經太過分,該是給他一點幾顏色瞧瞧的時候,花橙藜也正有此意,只是用的方法不太一樣。

  “嗯……聽你這麼說,這兒還真是個鬼地方呢!”她故做沉思狀,小六子和小七子在一旁聽得眼珠子快掉下來。

  “你說什麼?”湧硯卿是為了逞強才胡說,沒想到她竟然點頭。

  “我說羅新鎮確實是個鬼地方。”她一臉正經。“咱們這座小鎮,經常會有野獸出沒,毒蛇、蜘蛛更是滿地爬,咱們住慣了不覺得可怕,但看在外人眼裏,怕足真的有幾分嚇人呢!”

  小六戶和小七子一聽就知道花橙藜是故意捉弄蒲硯卿,但蒲硯卿聽不出來,以為羅新鎮真的是這麼蠻荒的地方,嚇得臉都白了。

  “小七子,布巾和藥膏。”花橙藜而不改色的跟小七子要治療工具,一點幾都看不出來是開玩笑,小六子和小七子.不禁佩服她裝得真像。

  “給飾,橙藜姊。”小七子忍住笑,特沾了爇水的布條和藥膏拿給花橙藜,她先用熱布巾敷蒲硯卿小退的患部,再塗上她特製的藥育,最後再用熱布巾敷一次同樣的患部,他頓時覺得小退舒服多了,也不再怞筋。

  蒲硯卿第一個想法是真神奇,她的醫術真高明,然而再進一步細想,他如果這麼想豈不是認輸了?他怎麼可以輸給這個年紀看起來跟他相差不了幾歲的年輕姑娘,絕不可以!

  “我就說這兒是鬼地方……”

  “不過你不用害伯,我經常拿這些毒蛇、蜘蛛入藥,還滿有效的。”以毒攻毒。

  花橙藜笑排甜美,蒲硯卿的臉色則是更加慘白,用毒蛇和蜘蛛入藥?這個女人壓根兒是個野蠻人,虧她還長得那麼美。

  “既然蒲公子無法在鎮上久留,那麼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開始治療吧!”花橙藜多的是整人的方法,但是她不會像花橙蕾一樣惡作劇,她比較講究效果,最好是兩方皆得利,這樣才有意義。

  “現在就開始治療?”不是早就已經開始了嗎,要不然她幹嘛幫他爇敷?

  “小六子、小七子,你們帶蒲公子去他的廂房。”她要開始濟世救人的大業。

  “季玄棠公子住過的那一間嗎?”小六子問。

  “就是那一間。”花橙藜點頭。

  “季玄棠?”這個名字真耳熟……“等等!你說的季玄棠,可是京城季氏現今的掌門人?”

  “就是他,蒲公子,你認識季公子?”小六子很喜歡季玄棠,因為他很聰明,對於腦筋不太靈光的他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

  “呃、不、不認識。”蒲硯卿沒想到連季玄棠都來回春堂以治過,季氏的產業遍及京城,在留都應天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他爹幾次想借機和季玄棠碰頭都被他巧妙躲過,想跟他攀親帶故可沒有那麼容易。

  “真可惜,季公子是個好人呢!”小六子很想念季玄棠,只可惜他太忙無法經常回來,但時常提供藥材供醫館舉辦義診就是。

  “是嗎?”蒲硯卿有些不自在,本來以為自己高高在上,結果原來財力、外表、學識皆一等一的季玄棠,比他還旱一步來到羅新鎮,他一直維持的高姿態,現在看起來就像個笑話。

  “是啊!”小六子猛點頭,不明白蒲硯卿的個性為什麼那麼彆扭,那麼愛質疑人。

  “蒲公子,請跟我到你的房間。”相對於小六子的活潑外放,小七子顯排沉默,也沒什麼聊天的興致,一心想達成花橙藜交付給他的使命。

  “走就走,催什麼催?”知道大人物曾經來此寄宿過,蒲硯卿的氣勢似乎不再那麼囂張,想來這就是官家子弟現實的地方。

  他雖然足不出戶,耳濡目染多少也沾染了一些官場義化,而對位子比他高的人會自然而然的收斂。

  “蒲公子就拜託你們了,我去拿一樣東西。”花橙藜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底卻沒說什麼,依她看來世上有許多事都是身不山己,他的現實任性恐怕也一樣。

  蒲硯卿幾乎是被小六子和小七子架去廂房的,他雖然不服,但在沒有馬車、腳又疼痛的情況下,似乎也只能乖乖屈服。

  太好了,泡了快一個月的藥酒,終於找到人嘗試,她原本還在擔心找不到人喝呢!

  趁著小六子、小七子押解蒲硯卿去廂厲的空檔,花橙藜跑到藥房把她二十三天前泡的丹參酒拿出來,邊檢查酒邊點頭。

  丹參善於活血化淤、清熱止痛,是治療各種血瘀症的良藥。酒能溫經通絡,活血行氣,酒助藥勢,藥借酒威,將活血通絡、化瘀止痛的效用充分發揮,對於脈管炎的治療最為有效。因為鎮上的人大多習慣勞動,沒什麼機會得這種病,她正愁找不到試藥的物件,他就主動送上門了,老天爺對她真好。

  將裝有丹參酒的陶罐緊緊抱在懷中,花橙藜興奮的表情一覽無遺,就連蒲硯卿都能感受到她高亢的情緒。

  “來,喝喝看這個,保證有效。”她特陶罐遞給坐在椅子上的蒲硯卿。小六子、小七子這兩個大塊頭看著他,蒲硯卿根本無法動彈,現在她又拿來一個可疑的陶罐硬要他試,他會合作才有鬼。

  “這是什麼?”陶罐的瓶口密封著,因此肴不到罐子裏面的內容,只隱約聞到一股嗆鼻的味道。

  “你放心,不是蜘蛛也不是毒蛇,是丹參。”看他的表情,似乎把她剛剛說的話當真。下次說話可得小心點兒,免僻他又當真。

  “丹參?”這是什麼鬼東西?

  “是一種專門用來活血化瘀的藥材。”花橙藜解釋。“你因為素體陽虛,濕寒侵襲你下肢的血脈,造成血液瘀滯才會引起脈管炎,所以你現在最需要活血通絡,散寒祛瘀,丹參對此症最有療效,我才會想拿來給你試試看。”

  原來如此他還以為她真的拿蜘蛛或是毒蛇殘害他,沒思到她竟然如此為他著想。

  “我喂你好了。”見他遲遲不肯動手,似乎還有疑慮,花橙藜索性拿走藥酒自己親自喂藥,省得他又臨時改變主意。

  其實蒲硯卿並不是懷疑她,而是懷疑自己,似乎只要她對肴他微笑,他的腦子就開始變得遲鈍,一顆心怦怦跳,他是不是又生病了?

  “這藥真的很有效。你喝喝看。”她打開陶罐,舀了一小湯匙的藥酒要蒲硯卿喝下,湧硯卿明明知道自己要是張嘴就輸了,可他的嘴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似地聽話打開,他也無能為力。

  怪了,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乖乖聽話……

  突然間沖上他腦門的強烈酒氣,打斷他的思緒。

  “咳咳!”瞬間他眼冒金星,天地開始旋轉,好像這個世界即將崩落,什麼東西都攪在一塊兒……砰!

  “蒲公子!”蒲硯卿才喝了一口藥酒便在朝小六子直直倒下,小六子眼明手快地接住蒲硯卿,焦急地轉頭問花橙藜。

  “橙藜姐,你到底給他喝了什麼?”怎麼才喝一口就倒下?

  “我還能給他喝什麼?當然是丹參酒呀!”待她瞧瞧,莫緊張。

  “丹參酒?”聽起來很單純嘛!那他倒什麼倒?

  “你放心,他只是睡著而已,沒有人礙。”花橙藜指示小六子將湧硯卿抱到床上去,小六子力大如牛,輕輕鬆松就把湧硯卿抱起來放到床鋪。

  “他還真是不勝酒力,才喝一口酒就醉倒。”比橙蒨姐還沒用。

  “而且身體輕得跟娘兒們一樣,我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小六子同情地看著蒲硯卿蒼白的臉色,據說他從小身體就不好,每天都被家人關在家裏足不出戶,難怪沒什麼見識。

  “顯然是沒有,只要瞧一眼他爹捎來的信,就知道了。”花橙藜一邊回答小六子的話,一邊將蒲硯卿父親送來的拜帖,全拿出來念一次,信裏頭仔細交代他的病症以反生活習慣,洋洋灑灑,竟寫了十多頁。

  “……他的眼睛不好,鼻子不好,胃不好,腳不好,全身都是病。”念到展後一頁,花橙藜長長吐口氣放下信,一臉興奮地看著沉睡中的蒲硯卿。

  “呃,橙藜姊……”知道人家全身都是病也不必這麼興奮吧?他有不好的預感……

  “小六子。”

  “是。”不期然被點到名,小六子連忙站直身體,怕被花橙藜看出他的想法。

  “小七子。”

  “是。”相較之下,他弟弟就沉穩多了,也沒什麼想法。

  “咱們一定得盡全力,幫忙蒲公子讓他的身體好起來。”她必須先擬妥對策,才知道怎麼對症下藥……啊,想起來就令人興奮。

  “是,橙藜姐。”小六子看著花橙藜自然泛紅的粉頰,覺得她好美,也好可怕。

  她八成又要發揮神農嘗百草的津神,她是神農,蒲硯卿則是負責嘗百草,想想真替他捏把冷汗。

  “我還是頭一次遇見全身都是病的年輕人,好令人興奮。”花橙藜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看得小六子冷汗直流。

  沒錯,她正打算書神農,至於負責嘗百草的倒楣鬼……阿彌陀佛,蒲公子,你就自個幾保重吧!誰也救不了你。

  他的頭是不是裂開了,為什麼這麼痛?

  湧硯卿抱著發疼的頭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瞧見花橙藜關心的臉,害他到口的聲吟硬是給吞了回去。

  她真的長排好美,光是這麼看著她就有如置身天堂,他爹曾從一個西方傳教士手中拿到一幅名叫“天使”的畫,畫裏頭的人長得就和她
一個模樣,只不過人家是高鼻子金髮,她雖然不是金髮,但五官的津致度一點幾也不比畫中的女子差,甚至還要更加津致。

  他一定是在作夢,到了西方傳教士口中所謂的天堂,見到了他們口中的天使。

  蒲硯卿就這麼癡望著花橙藜,一直到他無意中瞥見擺在桌上的藥酒,才猛然想起她對他做了什麼事。

  對,他不能被她的關色迷惑,一定要振作起來!

  蒲硯卿決定拿出男子漢的氣概,好好凶花橙藜一頓,讓她見識一下官家子弟的派頭。

  “你剛剛到底給我喝了什麼鬼東西,為什麼我只嘗一口就倒下?”她一定是給他喝了毒蛇浸泡的湯藥,意在教訓他,真是惡毒的女人。

  “我只是給你喝了一小口丹參酒,你不必緊張。”花橙藜笑著安撫他,眼看著他又要被她甜美的笑容迷惑,所幸緊要關頭及時回神。

  “那你一定是配錯藥方,你這個庸醫!”好險,差點又被她的笑容騙走,她恨本不是天使,而是西方傳教士口中的女巫,專門誘惑人心。

  “庸醫?”小七子聽見這兩字臉色大變,之前他再怎麼不禮貌,他都可以當他是發大少爺脾氣,但當而指擊橙藜姐是庸醫,那就太過分了。

  “別激動,小七子。”花橙藜注意到小七子的反應,要他稍安勿躁,沒什麼大不了。

  “蒲公子,你之所以喝了一口丹參酒便倒下,問題不在於藥方,而是在酒。”不要搞錯。

  “啊,酒……酒?”蒲硯卿的反應仿佛頭一次聽到酒這種東西。

  “嗯。”花橙藜點頭。“看樣子你是一滴酒都不能沾,以後只能用傳統的煎藥來幫你作治療。”可惜他不能喝灑,不然藥酒的效力比較強,可以縮短治癒時間。

  花橙藜一邊跟蒲硯卿解釋,一邊拿出毛筆和磨好的墨水,蘸墨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不能喝酒四個大字,提醒自己下回得小心點兒,別在他的食物裏頭加酒。

  “那是酒嗎?”蒲硯卿看她寫下這四個字很自然地發問,一旁的小六子和小七子大吃一驚,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蒲硯卿。

  “你不知道你喝的是酒?”小六子不可思議地問蒲硯卿,直到此時蒲硯卿才發現自己無意中露了餡,活到這把年紀,沒喝過酒的男人全天下大概找不到第二個。

  “我當然知道我喝的是酒。”為了面子,他硬是扯謊。“我只是很久沒喝酒,有些忘記味道而已。”

  “哦,原來如此!”小六子和小七子異口同聲喊道,這位大少爺也真有趣,明明就沒喝過酒還硬要逞強。

  可能是他們促狹的表情過於明顯,就算想藏也藏不住,蒲硯卿不禁臉紅。

  “羅唆,我幹嘛要向你們解釋啊?”他擺明惱羞成怒,小六子和小七子則是拚命點頭說是,問題他們的表情一看就不是。

  “哼!”他反正和他們有理講不通,乾脆掉地頭不理會小六子和小七子,誰知道剛好看見花格黎正振筆疾書,不曉得在寫些什麼。

  “你在幹嘛?”一直寫個不停。

  “做記錄。”花橙藜回道。“從現在開始,我要把你的一舉一動記錄下來詳加觀察,才知道如何使你的身體更好。”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用心,過去他爹請的那些大夫,不是隨便敷衍交差了事就是陽奉陰違,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他的死活。

  蒲硯卿說不出有多感動,但他對花橙藜的感激一定全盡在眼底,因為她只消瞄一眼他帶霧氣的眼睛,就動筆寫下:容易多愁善感,並且還念出聲。

  多愁善感,是啊!他的確很容易多愁善感,有時連他自己都受不了——

  “誰容易多愁善感,你這個女人不要亂寫!”察覺到她做了什麼好事,蒲硯卿的臉迅速脹紅,大聲跟花橙藜抗議。

  “那要用說的嗎?”花橙藜假裝不解。“你比較喜歡我說出來,不喜歡我用寫的?”

  她接若又在白紙寫上:喜歡直來直住,不喜歡繞圈子,差點沒把蒲硯卿氣死。

  “你這個女人在胡說些什麼?”她不是已經念出來了嗎?還假好心問他的意見。

  花橙藜放下筆紙專注地看著他的臉,蒲硯卿被瞧得滿臉通紅,眼看著又要發飆。

  “你的氣色好多了呢,臉頰也比較紅潤。”看來她的激特法還挺有效的,他光生氣就可以恢復血色。

  “真、真的嗎?”蒲硯卿沒想到她竟會誇讚他的臉色紅潤,他一武都被說臉色蒼白像個死人,只是大家只敢在背後講,不敢當而取笑他。但是這些在僕人之間流轉的耳語他統統知道,只是隱忍不發作,所以他的脾氣才會這麼差。

  “當然是真的。”花橙藜笑得像仙子,蒲硯卿照例看排心臟怦怦跳,臉色更加紅潤。

  “看你精神這麼好,咱們可以開始問診了。”比她預計還快呢!

  “問診?”

  “我必須先瞭解你身體日前的情況.才能對症下藥。”雖然他爹的拜帖寫得洋洋灑灑,但總抓不到重點,還是得親自問過才行。

  “我沒病,用不著醫治。”他大少爺最討厭被當成病人對待,雖然他其實全身都是病。

  “對對對,你沒病,是我雞婆。”隨他怎麼說。“我想關心你的身子,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花橙藜這是在找臺階給蒲硯卿下,他也知道她是為他好,可身為男人的自尊總是……算了,他還是依她好了,他的小退又開始疼了。

  “哼,就給你一次機會好了。”反正他也走不了,要問什麼隨便她啦!

  “謝謝蒲公子。”花橙藜一臉正經地跟蒲硯卿道謝,小六子和小七子則是笑到快翻過去,生眼睛沒見過脾氣像他一樣拗的人,明明需要人關心,還裝出一副施恩的模樣,是想要騙誰啊?

  小六子和小七子開始對蒲硯卿產生好感,他雖然任性,卻很單純,比之前來暫住的那些富家公子哥兒好應付多了。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忍不住想笑,也不客氣的笑出聲。

  “你要問什麼就趕快問,不要拖拖拉拉。”蒲硯卿的臉更紅了,這個小鎮的人不曉得什麼叫做禮貌嗎?居然當著他的而取笑他。

  “好,那我要開始問診了。”花橙藜拿起毛筆重新蘸墨,將問診結果寫下來。

  “首先,你會不會經常頭痛?”她一問就問到重點,蒲硯卿頓了一下,略微遲疑地回答。

  “會。”可惡,她也太會問了吧!他確實經常頭痛。

  “怎麼個痛法?”

  怎麼個痛法?

  “唔,前、前額……”

  “好,前額痛。”她寫下。

  “你會不會常常丟三落四、忘東忘西?”前額痛是胃經的病,屬於濕氣過重引起的病,可能是他居住的地方太潮濕,才會引起這種病。

  “丟三落四,忘東忘西?”可惡,怎麼又被她猜對了。“我是偶爾會忘記東西放在哪里,但是每個人都有健忘的時候,難道你就不會?”

  “嗯嗯嗯,你說得對,你會健忘……”她一邊點頭一邊寫下:健忘,差點沒把蒲硯卿氣到吐血。

  “我說,這是人夥兒都會有的小毛病,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啊?”他都解釋排這麼清楚了,還寫!

  “有啊,我這不是在聽了嗎?”健忘是陽氣虛弱的病,陽氣不能隨膀眺經入腦,導致經常丟三落四,換句話說,他得多鍛煉一下腳力,膀胱經才會順暢。

  “有聽就好。”這種人家都會有的小毛病也賴在他身上,你說氣不氣人?

  好,接下來——

  “你吃東西喜歡重口味,還是喜歡吃清淡一點兒的?”胃和頭都有毛病,此外膀眺經也不太靈光……

  “我比較喜歡吃重口味的食物,尤其喜歡吃鹹和吃辣。”

  “我知道了”果然。“你喜歡吃重口味的食物。”辛走氣,鹹走血。吃太多辣會耗氣,吃太鹹對血不好,元氣藏腎,而腎入鹹味,所以他的腎恐怕也不怎麼健康。

  “再來,你會作夢嗎?”腦、胃、腎皆有毛病,他的問題還真不少。

  “作夢?”怎麼跳這麼快?“呃,會作一些……”

  “我記下了,你很會作夢。”魂是肝的神明,魄足肺的神明,作夢是魂魄飛揚之兆,代表他的肝、肺功能都不佳,所以才會容易作夢。

  嗯嗯嗯,先前的腦、胃、腎,加上肝和肺,如果再把脈管炎算進來,他還當真是從頭到腳都有毛病。

  太好了,好久沒遇見身體狀況這麼糟的病人,她的手都癢起來。

  “喂,你到底問完了沒有?”被問到不耐煩,蒲硯卿生氣的抗議,淨問他一些無聊的問題。

  “還沒問完。”花橙藜俞快地收起筆和紙。“不過今天暫時就問到這裏,改天等你津神更好一點兒,咱們再繼續。”

  大豐收,她得開始擬定一套計畫好好幫他醫病,想來就令人興奮。

  “我的身體是不是沒有什麼毛病?”他瞧她這麼高興,心想自己大概無大礙,沒想到正好相反。

  “不,你從頭到腳都是病。”她很滿意。

  “什麼?”他聽得眼珠子快掉下來。“我從頭到腳都是病,你還這麼高興?”她根本不是什麼天使,而是女魔頭。

  “就是因為你全身都是病,我才會答應收留你啊!”太好了,她終於有機會擬定全套計畫,就從明天開始實行!

  “你你你……”蒲硯卿已經氣到不會說話,一根手指了指她半天還放不下來,可見他有多憤怒。

  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蒲公子。”

  就在他考慮該不該拿手指把她戳出幾個洞之際,花橙藜突然用雙手覆住他的手,嚇了他一大跳。

  “幹、幹什麼?”不期然包覆他的溫暖,引發他強烈的心跳,蒲硯卿的臉又紅起來,口幹舌躁地看著花橙藜絕美的臉龐,朝他一寸寸接近。

  “讓咱們一起合作,打敗糾纏你的病魔,你說好不好?”她誠懇的表情,任誰都抵擋不住,這一刻她又是天使。

  “好……好,我會跟你合作,一起打敗病魔。”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連西洋畫裏的天使都及不上她的一半,尤其是她的笑容,簡直是美呆了……

  “就這麼說定。”得到滿意的答案,花橙藜重重地點頭,鬆開他的手收拾好筆墨走人,順便還把小六子和小七子兩位大漢一起帶走。

  從頭到尾,蒲硯卿就像中邪一樣,迷失在花橙藜絕美的容顏中,非得等到人去樓空才會清醒。

  好,就這麼說定……

  蒲硯卿在心中默默跟花橙藜約定,約著約著,突然想起來他之前才剛發誓,絕不會跟她合作,怎麼她一對他笑他就忘了?

  可惡!

  “誰要跟你合作?你給我回來!”他大少爺亡羊補牢,在空無一人的廂厲裏大吵大鬧,問題是沒人理他,只有白白浪費力氣。

  “煩死人了,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到抓頭髮洩恨,可惜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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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氣到胃痛……

  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點頭答應跟花橙藜合作,蒲硯卿就忍不住生氣,罵自己沒用。

  莫非他犯花癡了不成?花橙藜那臭娘兒們只是隨便對他笑了幾下,他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這不是著魔了還能有何種解釋?

  蒲硯卿一個人關在房裏生悶氣,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他心想一定是花橙藜,剛好他正想發脾氣,算她倒楣。

  “進來。”他磨刀霍霍向豬羊,打算痛宰花橙藜,結果敲門的人是小七子。

  小七子手裏拿著託盤,端著一碗東西進來。

  “蒲公子,喝雞湯了。”小七子將碗從託盤拿出來放到桌上,白色的瓷碗冒出陣陣白煙,應該是剛煮好的雞湯。

  “橙藜姊特別為你熬了丹參雞湯,你快起來吃。”小七子邊擺筷子邊解釋。“因為你不能喝補酒,她只好改用食補,橙藜姊真是用心良苦。”

  小七子對花橙藜的仰慕都寫在臉上,蒲硯卿看得出來他很崇拜花橙藜,只是不清楚原因。

  “我在家一天到晚喝補湯,早就喝膩了。”無論是補脾健胃的鯽魚湯,還是益氣暖胃的肥羊湯,沒有一樣他沒喝過。

  “我把湯放在桌上,要不要喝隨便你。”對於他的任性,小七子沒說什麼,只是盡力做好花橙藜交代的工作。

  蒲硯卿好奇地打量小七子年輕的臉龐,發現他長得十分秀氣俊美,跟小六子粗獷的長相完全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有體格。

  “你跟在那女人身邊多久了?”他指指桌上的雞湯。“我看你好像很熟悉這些事。”抓藥、煎藥、熬藥,沒有一樣難得倒他。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小七子答。“在橙倩姊和橙蕾姊還沒有遠嫁京城之前,我和我哥哥就時常過來醫館幫忙,等到她們兩位姊姊陸續出嫁以後,橙藜姊一個人忙不過來,乾脆收我們兩個當徒弟幫她的忙,順便學習醫術。”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難怪他做起來駕輕就熟。

  “你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不覺得窩囊嗎?”蒲硯卿翻開棉被準備下床,不期然接觸到小七子冰冷的眼神。

  “有這種想法的人才是真的窩囊,橙藜姊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大夫,我不許任何人侮辱她!”小七子維護花橙藜的心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蒲硯卿的眼睛沒瞎,當然一眼就能瞧出花橙藜在小七子心中的地位。

  “那女人厲不厲害我是不知道啦!”可惡,竟敢瞪他,他是哪根蔥?“不過你既然是醫館的奴僕,就不能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好歹也是醫館的客人。”怎麼能如此無禮?

  “別以為有錢就是大爺,我隨時可以將你攆出回春堂。”小七子生氣撂狠話。

  “你敢!”不過是醫館的奴僕,囂張什麼。

  “有什麼不敢的?”小七子丟下這句話冷哼轉身走人,從未遭受這種侮辱的蒲硯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過是一位不起眼的僕人也敢拿喬,真個是……氣死他了!

  蒲硯卿氣得摔東西洩恨,花橙藜正要到蒲硯卿的房間查看情形,差點撞早迎面而來的小七子。

  “怎麼回事?”她蹙眉聆聽從蒲硯卿房間傳來的聲響,裏頭乒乒乓乓砸得正厲害。

  “呃,我……我剛剛和他吵架。”小七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承認是他得罪了蒲硯卿,這會兒蒲硯卿正在房間裏頭髮大少爺脾氣。

  “你幹嘛跟他吵架?”她知道小七子的脾氣好、耐性也夠,一定是蒲硯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得他不快。

  “誰要他說你的壞話,我一時忍不住就——”小七子又低下頭,都怪他一時衝動,給她添麻煩。

  “他說了我什麼壞話?”她倒是很好奇蒲硯卿對她有什麼批評指教,批評得有理的話她可以改進。

  “他問我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窩不窩囊,擺明瞭就是在侮辱你!”他不能忍受。

  “我當他說了什麼更難聽的話,還好嘛!比我預期的好多了。”她一點都不以為意。

  “他這麼說你不生氣嗎?”小七子不解,這還不夠難聽嗎?

  “有什麼好生氣的?”花橙藜瞄了蒲硯卿的房間一眼,他還在摔東西。“蒲公子只是一直被關在屋裏,沒有機會出去見世面,看得少,知道得也少,當然會覺得你在女人的手下做事很不可思議,你就別同他計較了。”

  “橙藜姊,你人真好。”被人這般侮辱都能忍下來。

  “咱們當大夫的,心地善良是首要條件。”花橙藜微笑。“小七子,橙藜姊一向都覺得你很有天分,又肯學習,要是你的心胸能夠再寬大一點,就十全十美了。”

  “是,橙藜姊,我會努力學習。”受到她的鼓勵,小七子的津神頓時全湧上來。“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像橙藜姊一樣,當個了不起的大夫。”懸壺濟世。

  “這才對,小七子。”她笑著點頭。“我相信你將來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很好的大夫。”

  花橙藜對小七子的期望很深,他後來也真的成為一位名震大明朝的神醫,這又是另一個故事,在此不談。

  “你辛苦了,接下來交給我,你去後院幫我分藥草。”花橙藜交代好小七子工作,就要去應付蒲硯卿。

  “橙藜姊,你最近有沒有打算出門采藥?”小七子叫住花橙藜問。

  “算算時間是該出門了。”花橙藜沉吟。“雖然現在不愁沒有藥材為患者治病,但我還是喜歡自個兒采藥,不過現在蒲公子既然住進醫館,我就有責任照顧他,恐怕暫時不能外出采藥。”

  “哦,我還以為這回終於能夠和你一起出門采藥。”小七子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總有機會的,你別著急。”花橙藜安慰小七子。

  “我現在就去後院分藥草。”小七子用力點頭,隨即轉身往後院奔去。
  花橙藜凝視小七子的背影搖搖頭,他是個認真的孩子,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啪!砰!

  她忘了,廂房裏頭也有一位任性的公子哥兒很認真地在摔東西,她再不趕快進房阻止,房間都要讓他給拆了。

  於是她推門進去,蒲硯卿以為是小七子,想也不想拿起枕頭朝門口丟過去,被花橙藜靈活閃過。

  蒲硯卿沒想到來人是花橙藜,一時之間呆住,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花橙藜瞄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木枕朝他走去。

  “你很愛丟東西哦!”她將木枕交還到他手上,他面紅耳赤地接下木枕,沒好氣地說。

  “我以為是小七子。”誰曉得竟然是她。

  “就算是小七子,你也不能隨便亂丟東西呀!萬一砸傷人怎麼辦?”花橙藜搖搖頭,敗給他的大少爺脾氣,看來未來的日子還有得磨。

  “誰叫他要惹我生氣?”蒲硯卿氣呼呼地反駁。

  “可是在我看來,反倒是你惹他生氣哦!”她笑吟吟地說道,提供給他不同的見解。

  “我惹他生氣?”蒲硯卿愣住,他向來以自己為中心,家裏無論是雙親或是兄弟乃至於下人,因為怕加重他的病情,幾乎事情都讓他,也間接養成他“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這種觀念,以為錯永遠不在自己。

  “我——”

  “他都跟我說了。”花橙藜搶先一步說話。“你說他在女人手底下做事窩囊,他聽了很生氣呢!”

  “我才沒有這麼說。”該死的小七子,就會胡說八道。“我只是問他,在女人的手底下做事,會不會覺得窩囊?可沒說他窩囊,他到底把話聽到哪里去?”

  “可聽在小七子的耳朵裏,都是同樣意思。”原來如此,他沒把話講清楚,小七子沒把話聽清楚,才會產生誤會。

  “你不生氣嗎?”這個女人也真奇怪,兩個男人為了她吵架,她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還笑咪咪。

  “你不喝湯我才生氣,這是我特地為你燉的丹參雞湯,對治療你的脈管炎很有幫助,我以為你也想早日好起來。”她生氣不為自己,而是為他的身體,任何一個男人聽了都會感動,況且蒲硯卿本來就多愁善感。

  “要我喂你嗎?”花橙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下他鐵定會乖乖喝下雞湯。

  “我又不是沒有手,我自個兒喝就行了。”蒲硯卿果然接過她遞過去的碗,將雞湯喝得一滴不剩,她又贏了一回。

  直到把雞湯喝得碗底朝天,蒲硯卿才發現自己又著了花橙藜的道,並且因此而懊惱不已。

  花橙藜走到窗前將窗子打開,一陣清風迎面吹來,心情敢跟著變得清爽起來。

  “今兒個的天氣真好,咱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她回頭看蒲硯卿。

  “咦,出去走走?”蒲硯卿愣住。

  “我帶你到街上逛逛。”花橙藜點頭,很樂意善盡地主之誼。

  “可是我很少逛街。”他沒想到她會邀他出去,在京城的時候大家都想盡辦法將他關在家中,就怕他出門惹事,或是當眾昏倒害蒲家沒面子,畢竟他父親也官拜六品,丟不起這個臉。

  “就是很少逛,才要出去逛呀!老是做同一件事情有什麼意思?”她笑得好甜。

  她的話聽起來有理又毫無道理,她還不是每天做同樣的事,卻做得那麼快樂。

  “好吧!”他幫做勉強狀。“反正無聊,去看看這個鬼地方到底有多糟也好。”

  蒲硯卿以為他裝得很像,但其實他想什麼花橙藜全都知道,他明明就想逛街,還非要說些不中聽的話,個性真是彆扭。

  “你笑什麼?”察覺到她嘴角的笑意,蒲硯卿不禁臉紅,她似乎能看透他。

  “我沒有笑啊!”她一臉正經地回答他的質疑,他真是單純得可愛,看來往後的日子會相當有趣。

  “你明明就在笑。”他發誓他有看到她的嘴角上揚,還死不承認。

  “不同你爭了。”她笑笑。“我要到巷子口豆腐店去吃豆腐腦,再晚人家可是要關門了。”

  “咦?”她也愛吃豆腐腦,這麼巧?

  “我走嘍!”她轉身走出房間,不理蒲硯卿了。

  “等一下,你不是要帶我去街上逛逛?”怎麼一個人跑了?

  “好忙,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吃好吃的豆腐腦。”她假裝沒聽見蒲硯卿的話,自己走自己的。

  “可惡!”蒲硯卿愣了一會兒才想到追上去。

  “等等我,我也要去吃豆腐腦,你別想一個人獨享!”蒲硯卿跟在花橙藜的屁股後面踏出醫館。

  天上飛來一隻燕子,在天空盤旋幾下而後停在回春堂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好奇地注視往巷子口邁去的兩人。

  位於巷子口的豆腐店,可以說是羅新鎮的鎮鎮之寶,凡是羅新鎮的居民,沒有不上門吃豆腐腦的,就連往來驛站的官員都免不了聞香下馬,在方圓百里內可說是小有名氣,還有不少外地客,就為了這麼一碗小小的豆腐腦特地繞路來羅新鎮,可見它的味道有多棒。

  “大嬸,給我一碗豆腐腦,蔥花加多一點兒。”花橙藜一到店裏立刻自己找位子坐下,反倒是跟在後頭的蒲硯卿不知所措,不曉得怎麼跟店家打招呼。

  “我、我也要一碗豆腐腦,辣油——辣油不要放太多。”他想起來她曾說過他的口味吃得很重,他雖然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關聯,但直覺不好,於是自動減輕辣油的分量。

  花橙藜聽見他對店家這麼說,驚訝地抬了一下秀眉,原來他大少爺也不是不怕死嘛!還是說他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如果是後者,那會令人非常感動。

  蒲硯卿一臉不自在地在她的對面坐下,逃避她打趣的眼神,他也不曉得自己幹嘛這麼做,但她就是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教人乖乖聽話,他也控制不了自己。

  “豆腐腦兩碗。”店家的動作很快,轉眼就把豆腐腦端上桌,免去蒲硯卿尷尬。

  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豆腐腦,加入辣油、蔥花和麻醬的豆腐腦雖然簡單,卻非常美味,尤其是豆腐腦本身細緻滑潤的口感,更是讓所有上門的客人忍不住大喊: “再來一碗!”

  蒲硯卿也是手伸得長長要把空碗再填滿的其中一份子,花橙藜瞧他一臉滿足的表情,也跟著眉開眼笑。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吃豆腐腦。”她以為他會嫌棄這裏庶民食物,配不上他這位官家子弟。

  “我很喜歡吃豆腐腦,在京城的時候,每隔兩、三天就要吃上一回。”蒲硯卿承認他就是抵擋不了豆腐腦的誘惑,不然也不會跟在她的屁股後面。

  “哇,你吃得比我還勤。”她也喜歡吃豆腐腦,但沒他這麼瘋狂。

  “沒辦法。”他聳肩。“在這個世上,我喜歡的東西不多,但是一旦被我喜歡上了,我就會一直喜歡下去,算是比較死心眼吧!”

  這是他第一次坦露自己的想法,花橙藜很喜歡他如此無拘無束的談論自己,那會使他們兩人更接近,她才能醫治他的心病。

  “死心眼是件好事,沒有什麼不好。”她對他笑一笑,笑容如往常一樣柔美,他必須低下頭猛舀豆腐腦,才不會一直臉紅,但心臟一樣怦怦跳就是。

  “對了,既然你這麼喜歡吃豆腐腦,那你一定知道京城二條胡同附近有家豆腐腦,又滑又嫩,堪稱人間極品。”

  沒錯,她做的豆腐腦就是這麼好吃,只要吃過一次就會上癮。

  “你怎麼會對京城這麼熟悉?”這兒離京城有八百里遠,可她竟連程大娘的豆腐店都曉得。

  “我不是對京城熟悉,而是對程大娘熟悉。”他誤會了。“程大娘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鎮上一趟,待多久不一定,視情況而定。”

  “你認識程大娘?”蒲硯卿吃了程大娘十多年豆腐腦,還沒有機會見程大娘,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座偏遠的小鎮聽見她的大名,花橙藜還認識她。

  “因為我妹妹橙蕾的關係,程大娘對我十分照顧,橙蕾拜託程大娘,若是有空就到鎮上走走,看我好不好。”她的兩個姊妹雖然遠嫁京城,對羅新鎮還是十分有感情。尤其是妹妹花橙蕾,認識許多江湖中人,怕她一個人獨自待在鎮上危險,一直要這些江湖大叔大嬸有空就來瞧瞧,她很感激妹妹的好意,但她其實沒那麼脆弱,總覺得她瞎操心。

  “我聽說你還有兩上姊妹,但都嫁人了。”只有她一個人還小姑獨處。

  “是呀!”花橙藜微笑。“她們都嫁到京城去了。”

  “所以你妹妹才會認識程大娘。”因為嫁到京城。

  “事情才沒有這麼簡單。”她搖頭。“是因為兩年前橙蕾和程大娘一起去十王爺府搭救嵐兒她們才認識的,可不是買個豆腐腦,就能隨便開口拜託人家幫忙。” 想法真單純。

  “十王爺?”蒲硯卿愣住。“他不是因為有謀篡皇位之嫌,已經被皇上下令處決了嗎?”怎麼會和那件事扯上邊?

  “聽說是如此。”只是根據江湖中流傳的內幕消息,這件事似乎還另有隱情。

  “不可思議。”他聽得頭都暈了,沒想到一碗小小的豆腐腦,竟能衍生出這麼多故事,對他來說無異是大開眼界。

  “等程大娘來了你再親自問她,算算時間她也該來了,說不定再過些時候,你就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豆腐腦。”她店裏的生意好到必須請三名長工幫忙,他在京城吃到的豆腐腦,未必都是出自她的手,但換到羅新鎮可不一樣,保證每一口都由她親自製作。

  “真的嗎?”蒲硯卿聞言喜出望外。“謝謝你,我好想念她做的豆腐腦。”已經好多天沒吃到了,真的有些想念。

  花橙藜打量他興奮卻也落寞的臉,心想他想念的恐怕不只是程大娘的豆腐腦,而是京城的一切,他根本是被家人流放到羅新鎮的。

  “不客氣,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走走吧!”花橙藜之所以收留他,除了他是一個很好的試藥物件以外,她也想醫治他的心病,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出自內心關心他,就算他一時被父母放棄,也不需要灰心喪志,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得到回報。

  “好。”蒲硯卿看看天色,快黃昏了,他來這座小鎮鬧著鬧著也過了半天,令人不得不感慨時間的流逝。

  回春堂離羅新鎮的主要街道並不遠,只要走到底再轉個彎就到了羅新鎮最爇鬧的地方,只是蒲硯卿所乘坐的馬車是從另一條路過來,再加上他那時在和家僕嘔氣,並沒有掀開簾子看窗外,否則他一定會被羅新鎮的繁榮嚇到。

  “這兒就是鎮上最爇鬧的地方,咱們都戲稱這條街是正陽門大街。”

  正陽門大街正是順天府,也就是京城要進正陽門前那條道路,許多胡同都和正陽門大街有交接,豬市也在附近。

  蒲硯卿其實沒去過幾次正陽門大街,但他對那附近頗有印象,確實非常爇鬧。

  他萬萬沒想到,被他稱為“鬼地方”的羅新鎮,竟然有如此風景,客棧、布莊樣樣不缺,甚至還有票號和青樓,此外還可以看見驛站的旗幟在空中飛陽,隱約看見朝廷官員在驛站內進進出出。

  這瞬間,蒲硯卿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以為羅新鎮離京城八百里必定很荒涼,結果完全不是如此。

  “說起來,你好像也沒有帶多少東西。”連個包袱都沒有。

  “我爹說會托驛站的信差送來,最慢明兒個就會到。”他苦澀地回道,由此就可以知道他此行有多匆忙,說是被攆出來的也不為過。

  花橙藜非常同情他的遭遇,被家人排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難怪他的脾氣會如此乖戾,畢竟親情勝過一切。

  “賣布的店家一定會很失望,因為這次我沒辦法幫他拉到生意。”她語調刻意輕快,她的責任是使病人的心情變好,得想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怎麼說?”她促狹的表情引起他的好奇,自從他來此,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頑皮。

  “因為來咱們鎮上的公子哥兒,都不愛自個兒帶衣服,總喜歡在鎮上找裁縫做衣服,就當做是……買紀念品。”有趣吧!

  “呃,那我也得去找裁縫做一件嗎?”蒲硯卿聽不出來她是在跟他說笑,很認真的問她該不該入境隨俗。

  花橙藜雖然知道這麼做很不禮貌,仍然忍不住噗哧一笑,蒲硯卿的臉又紅起來。

  “我說錯什麼話了嗎,你幹嘛笑成那個樣子?”他困窘地看著她的臉,發現她放開大笑的時候更漂亮,當然微笑也很美就是。

  “因為我很開心。”她承認此刻她的心情很輕鬆,雖然她本來就愛笑,但如此發自內心開懷大笑,仍屬少數,原來這位大少爺還有逗人開心的本事。

  “你很開心?”他愣住,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令她開心的事,但只要她能夠一直這麼開心下去,他也很快樂……不對不對,她開不開心關他什麼事,他幹嘛還要負責逗她開心?

  蒲硯卿總是搞到讓自己變成傻子,才發覺自己不能再傻下去,好歹他也是官家子弟,怎麼可以老是被一個小鎮姑娘逗著玩。

  “喂,我說你——”

  “花二小姐,又有新的病患住進醫館啊?”

  他正想警告她,他不是逗她開心的玩具,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翁迎面走來,還沒走到他們面前,遠遠就跟花橙藜打招呼。

  “是呀!這位是蒲公子,今兒個剛打從京城來,我帶他出來逛逛,也好認識一下咱們這座小鎮。”她在老翁的面前站定,很有禮貌地跟老翁打招呼,蒲硯卿迫於禮貌,也點頭跟老翁問好,老翁點點頭,笑嘻嘻地說道。

  “又是一個打京城來的公子哥兒,你們姊妹跟京城的人還真是有緣。”老翁明顯是在跟花橙藜開玩笑,她也不以為意。

  “可不是,我也是這麼想。”說這話時,她瞄了蒲觀卿一眼,他一臉莫名其妙。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逛。”老翁打完招呼以後,繼續朝前方走去,花橙藜則是帶蒲硯卿轉彎到下一個街口,那兒也有不少商家。

  “剛剛那位老先生說什麼?他為什麼說你們姊妹跟京城的人很有緣?”蒲硯卿跟在花橙藜旁邊要答案,只見她大小姐轉動一雙美眸,似乎不樂意講。

  “沒什麼,你想去逛布莊嗎?”她顧左右而言他,一般人不會上當,可單純如蒲硯卿就會。

  “逛布莊?”他幹嘛去逛布莊?

  “你不是想做件衣服當做到此一遊的紀念品?”花橙藜巧笑倩兮的反問他。“既然如此,就必須先去挑布,不然裁縫怎麼有辦法替你做衣服呢?”

  聽起來合情合理,確實也是他自己提議要做衣服,但此刻他更想知道老翁話中的意思。

  “可是……”

  “布莊在咱們方才走過的那條街,咱們得往後走!”

  蒲硯卿還搞不清狀況,就被花橙藜往回拉,害他得像螃蟹走路一樣橫著走,連續踉蹌了好幾步身體才轉正。

  這女人,根本忘了他是病人……

  蒲硯卿本想提醒花橙藜,莫忘了他還有脈管炎,但男性的自尊這個時候抬頭,讓他怎麼都說不出口,只好忍著痛。

  “廖掌櫃,我又帶客人來了。”花橙藜顯然已是識途老馬,而從店掌櫃的反應來看,她也大受歡迎。

  “好久不見你了,花二小姐。”店掌櫃連忙跟她打招呼。“我還以為你又出門采藥去了,正愁見不著你呢!”

  “沒的事兒。”花橙藜笑得香甜。“我要過一陣子才會再去采藥,目前會留在鎮上全心照料這位公子。”

  “原來如此。”店掌櫃點點頭,一邊轉向蒲硯卿。

  “這位公子,您打哪兒來?”他順手把店裏最好的幾疋布統統拿出來讓蒲硯卿挑選,一邊探他的底細。

  “順天府。”蒲硯卿自幼就是由家料理一切,不要說他沒挑過布,就是連杯茶都是僕人泡好端給他喝,現在要他自個兒做選擇,一時之間還真挑不出來呢!

  “又是京城人氏!”店掌櫃一雙眼睛意有所指地看著花橙藜,引發蒲硯卿好奇。

  “掌櫃,我是京城人氏有什麼不對?”為什麼大夥兒都這麼看他?

  “沒有不對,只是覺得花家姊妹跟京城的人特別有緣,感覺有趣而已。”

  這是他第二次聽見鎮上的人這麼說,蒲硯卿轉頭無聲問花橙藜,但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打算解釋,他只能自個兒猜了。

  “你懂得怎麼挑布嗎?”花橙藜有種預感,店掌櫃接下來會問蒲硯卿有什麼毛病,果然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店掌櫃的就問了。

  “這位公子,您有什麼毛病?病情嚴重嗎?”

  這幾乎已經成了羅新鎮的慣例,只要回春堂一住進新病患,就會勾起大夥兒的興趣,接下來問個不停。

  “呃,我——”蒲硯卿生平頭一遭被人當面詢問身體狀況,只能無助地看著花橙藜不知所措。

  “他全身上下都是毛病。”花橙藜據實以告,結果引來店掌櫃大笑,以為她在開玩笑。

  “哈哈哈……”真愛說笑。“花二小姐,你說話永遠這麼有趣,難怪鎮上的人都愛跟你聊天。”

  店掌櫃壓根兒不信蒲硯卿的身體有這麼糟,他們接下來遇見的小鎮居民也都不相信,反應和布莊的廖掌櫃一模一樣,搞到最後,蒲硯卿也開始認為自己的身體不錯,但其實他現在小退就痛得半死,卻還得在鎮民面前佯裝堅強。

  累斃……

  “恭喜你,竟然沒有人肯相信你全身都是病。”好不容易應付完所有好奇的鎮民,他們兩人終於能喘口氣,到茶棚喝口涼茶。

  “還說呢!”他都快丟臉死了。“你們這個鎮上的居民真奇怪,說話一個比一個直接,我都快招架不住。”

  “我看你應付得很好呀,大夥兒都很喜歡你呢!”只要一直臉紅和結巴,就能引起婆婆媽媽的疼愛與不舍,厲害。

  “才沒有這回事。”蒲硯卿咕噥。“那是因為大家都太單純了,我根本不需要刻意應付,大家就很親切……”

  “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愛羅新鎮呀!”不必他多加解釋,花橙藜也知道羅新鎮的鎮民有多可愛,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座可以跟它媲美的小鎮。

  花橙藜對故鄉的感情全寫在臉上,這對蒲硯卿來說是一種全新的感受,畢竟他對京城的印象只有華屋與高牆,京城是很爇鬧、很繁榮沒有錯,但就是缺少一種能打動人心的感覺,至少就打動不了他的心。

  “我猜你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羅新鎮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曉得怎麼搞的產生一股失落感,好似他心底的某種希望註定要落空。

  “對,我不會離開。”她肯定答道。“我要一輩子留在回春堂,鑽研醫術。”

  果然。

  “真羨慕你有人生目標。”她對醫學的爇愛,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任何喜歡她的男人,第一關就會被她對醫學的爇情打敗。

  “你也可以訂定人生目標啊!”她鼓勵他。

  “我?”蒲硯卿愣住。“就像你說的,我全身上下都是病,什麼時候要離開人世都說不一定,還訂什麼人生目標?”還是算了吧……

  “你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第一個目標就是把身體養好,等這個目標達成以後,再換下一個目標。”她不認為他的身體有那麼糟,雖然毛病多多,但還不至於死人,不需要過於悲觀。

  “花、花橙……”

  “叫我橙藜就好了。”她笑得好美。“我會在你身邊陪你,幫忙你調養身體,你真的不必擔心。”

  蒲硯卿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仿佛看見她的頭上浮現一個金色的光圈——儼然就是天使。

  他很感動,真的很感動,從來就沒有人如此鼓勵他,帶給他人生希望……

  “所以,答應我,咱們一起努力好嗎?”

  天使不僅笑容美,猛然包覆住他大手的柔荑更是令人臉紅心跳,他只能點頭再點頭,數不清第幾次失了魂。

  “太好了!我已經幫你擬妥一套調養身體的計畫,明兒個就開始實施。”花橙藜照例一得到滿意答案就立刻放開他的手,蒲硯卿倏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又上當。

  這個女人……對她真的一點兒都大意不得,他要被騙幾次才學得會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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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2: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才剛亮,窗外仍是灰蒙一片,就連公雞都還沒有拉開嗓門大聲啼叫,就聽見花橙藜輕柔的嗓音。

  “蒲公子,起床了,咱們該出發了。”

  蒲硯卿還在夢周公,門外不期然傳來花橙藜的呼喚聲,以為自己在作夢,抱緊棉被往床鋪內側一滾,繼續睡他的大頭覺。

 “蒲公子,別睡了,該起床了。”叩叩叩!

  這下子連敲門聲都有,這個夢越作越真實,這也太扯了。

  白天一整天想她,以為閉上眼睛以後自己就會正常點兒,沒想到她竟然連他的夢境也不放過,難不成她是鬼嗎?一直糾纏著他的思緒。

  “蒲公子。”叩叩叩!

  拜託,放過他吧!他昨兒個被她耍了一整天,已經夠羞愧了,她還要怎麼樣——

  蒲硯卿氣憤地睜開眼睛,本以為這麼做敲門聲就會消失,誰料到會越敲越大聲。

  叩叩叩!

  “蒲公子。”

  ……

  他不是在作夢,花橙藜真的在敲門,在這天還灰濛濛一片的卯時,他真是敗給她了。

  “來了!”蒲硯卿翻開棉被下床,隨便披了一件袍子前去開門,他壓根兒還沒醒,仍是睡眼惺忪。

  “早啊!蒲公子,昨兒個晚上睡得好嗎?”花橙藜一大早就笑容可掬,縱使他有天大的脾氣都不曉得怎麼發,況且他根本一點也不生氣。

  “早。”他邊打哈欠邊跟她打招呼,瞧見她嘴角濃濃的笑意,才發現自己太失禮了,他至少該把外表打理好再來開門。

  “咳咳!”他用乾咳掩飾他的失態,“你這麼早起床做什麼,幹麼不多睡一會兒?”就連僕人也不會這麼早起床,可她看起來卻已經下床忙碌了一陣子。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呀!”她露齒一笑。“早點起床,才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

  “這兒的空氣很新鮮啊!”他早就注意到了。“無論是什麼時候,空氣中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京城人多空氣也髒,有時候出門還會被馬匹踢起的灰塵嗆到。

  “那是因為羅新鎮四面都是山的緣故。”花橙藜解釋。“但是後山那邊的空氣更清新,咱們得趁山嵐還沒散掉前,上山練習深呼吸,這對鍛煉你的肺很有幫助。”

  “鍛煉我的肺?”肺就是肺,還可以鍛煉的?

  “你不是常常會作夢?”

  蒲硯卿點頭。

  “那就是虛火擾頭,魂是肝的神明,魄是肺的神明,肝魂和理智有關,肺魄和本能相關,多夢是魂魄飛揚之兆,所以你必須鍛煉你的肺,改善多夢的狀況。”

  她說了一大串和醫學相關的行話,在這有如繞口令一連串的魂啊魄啊肝啊肺啊的,他只聽懂一句話,那就是他的肺不夠堅強,得鍛煉。

  “現在去嗎?”他瞧瞧窗外的天色,有種說不出的挫折感,在京城的家中,他非到已時不會起床,甚至有時還會拖到午時,全看他的心情。

  “現在就得去。”花橙藜點頭。“我還怕山嵐已經所剩無幾,不過後山有座湖,有足夠的水氣,應該還不會這麼快散掉。”

  她連湖對山嵐的影響都算進去,看來他是在劫難逃,非去不可。

  半個時辰後,他們已經在後山的湖力,練習深呼吸。

  “閉上眼睛,用鼻子吸氣,儘量把腹部吸到飽滿,然後憋住氣,從牙齒間發出嘶的聲音,再慢慢吐氣。”

  花橙藜把深呼吸的秘訣傳授給蒲硯卿,他照著做,還沒吸到氣就先嗆到,差點沒有咳到流淚。

  “咳咳,你是故意整我的吧?”他昨兒個就發覺她不懷好意,他全身都是病,她卻高興得像個孩子,然後今天就下手了。

  “我幹嘛整你?”她不解。“深呼吸對身體很有益處,不僅可以鍛煉肺,對調整心情也很有幫助,身體如果出現疼痛不適,也可以借著調節呼吸的長短讓身體好過一點兒,我自己就時常做呢!”

  話畢,花橙藜果然面對著湖開始做起深呼吸,只不過她做得很順暢,不像他那麼笨拙。

  “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他輸人不輸陣,也面對著湖做深呼吸。第一次不習慣,第二次還是不習慣,第三次、第四次……他多做幾個,慢慢抓到竅門,開始覺得這種治療法也滿好的。

  “你做得不錯。”花橙藜讚美他。“現在咱們來練習看看雙人呼吸。”

  “啊?”這是什麼玩意兒?

  “兩個人一起做效果加倍,做完了以後你會覺得神清氣爽。”她話說得很曖昧,他聽得臉很紅。

  他猜想她應該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意思,應該純粹指做深呼吸,但她的用詞就不能寒蓄一點兒或是說得更明白一些,別害他胡思亂想?他要噴鼻血了……

  “怎麼了?”幹嘛突然臉紅?

  “沒、沒事”該死,竟然在她面前想如此污穢下流的事,“要做就來做,動作快一點兒。”他毀了,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她會怎麼看他?

  “放心,我會很快。”

  這是什麼對話?

  光聽花橙藜的回答,蒲硯卿就知道她根本沒把他的無禮放在心底,說不定她根本沒聽懂。

  這樣也好,蒲硯卿在心裏大念佛號。他才剛到這座小鎮第二天,就對大夫產生非分之想,跟禽獸有什麼兩樣?

  蒲硯卿自認自己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這是文天祥寫的,他向來以文天祥為榜樣,學習他高尚的情躁,絕不能用污穢的思想誣衊偉大先賢。

  “蒲公子,請你與我面對面坐下來,咱們開始練習雙人呼吸。”

  問題是他有意做聖人,花橙藜還不讓他做,硬是要他與她絕美的容顏來個第一時間接觸,看他死不死。

  沒辦法,他只好按照她的指示,和她面對面在湖邊坐下。

  “為什麼要挑這個地方?”他不太放心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邊,只要稍沒坐穩就會掉下湖中,她真的要在這裏練習深呼吸?

  “因為這個地方的氣場最好,對於調節體內的氣最有幫助。”花橙藜答道。

  “原來如此。”他還是不放心,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瞥向冰冷的湖水,好怕掉下去。

  花橙藜看出他是只旱鴨子,只是旱鴨子才會這麼敏感,眼神老往水面飄。

  “現在請你握住我的手,直視我的眼睛。”她並且伸出手,要他握住她的柔荑,蒲硯卿因這突來邀請險些失了魂,她居然讓他碰他,真的還是假的?

  “趕快握住我的手,蒲公子。”

  是真的,她真給他額外的福利,他賺到了。

  “呃,好吧!”他一臉不情願地握住她的雙手,心臟其實正怦怦地跳。

  “那我就失禮了。”他是讀書人,對莫忘了他是讀書人,不可造次,也不可乙太興奮。

  他儘量平靜,控制自己的手不發抖,但很難完全做到。

  “很好。”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贊許點頭。“接下來看著我的眼睛,開始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反復做八遍。”

  被她牽手已經是太幸福的事,還要他盯著她的眼睛,存心是要他陷入一潭湖水之中,她的眼睛覆著一層水氣,笑的時候那層水氣還會動,教人不醉也難。

  振作一點兒,蒲硯卿,別又著她的道。

  他命令自己一定要拿出男子漢的氣魄,怎麼知道呼吸會越來越急,搞到最後已經變成氣喘。

  “蒲公子,你還好嗎?”花橙藜見他氣喘如牛,以為他引發了哮喘或是什麼她還沒有空仔細檢查的毛病,於是急急忙忙放下他的手,身體往他的方向靠過去,欲伸手摸他的額頭。

  蒲硯卿的臉頓時紅得像關公,說話結結巴巴。

  “我沒事,真的,我很好。”和她面對面坐著,他的心跳就已經快停止,現在她又靠過來,分明是在逼他原形畢露,他才不要在她的面前丟臉。

  “蒲公子,你的臉好紅,不可能沒事的,請你靠過來一點讓我瞧瞧。”花橙藜擔心他染上風寒,一直想用手測他的體溫,他慌慌張張的躲開,就怕一時獸性大發壞了他官家子弟的形象。

  “我可是個讀書人!”他沒頭沒腦來上這麼一句,花橙藜愣住。

  “喜歡讀書很好。”很上進,“但是這跟你臉紅似乎扯不上關係。”

  她說著說著又要摸他的額頭,急壞蒲硯卿。

  “別碰我!”他胡亂揮手不讓她靠近,就怕自己真的變成禽獸。“我已經跟你說了沒有關係—哇啊——”

  砰!落入湖中。

  蒲硯卿原本就在擔心太靠近湖危險,結果他真的掉進湖裏面,成了落水狗。

  “救命,我不會游泳。”他雙手胡亂拍打水面,不時還在空中亂揮,事態看起來頗為緊急。

  怪的是花橙藜並不急著救人,因為沒必要。

  “蒲公子,你鎮靜點兒,湖邊的水深頂多到你的腰部,你淹不死的。”怕他可能會嚇死,但絕不會滅頂。

  “救命,我快淹死——啊,你說什麼?”蒲硯卿好像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腳安然踩在湖邊的爛泥堆上,只有腰部以下浸水。

  “我說,你趕快上來。”花橙藜必須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忍住不笑,維持正經表情,她不想傷害他的自尊,雖然真的很好笑。

  “哦……哦!”蒲硯卿尷尬地搔搔頭,又一次在她的面前出糗,再這麼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得縮著頭走路。

  “來,我拉你。”她伸出手拉他一把。

  “不用了。”他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能夠自己上去……”該死,這湖裏的泥土敢情都加了漿糊,難走得要命。

  “還是讓我幫你吧!”花橙藜不顧他反對,伸出手硬是將他拉到岸上,他這才發現,原來她的力氣還滿大,和她嬌弱的外表不符。

  “你在這邊坐著,我去車上拿毯子,等等就來。”怕他真的染上風寒,花橙藜連忙跑向馬車。

  “不用了——哈、哈啾!”他原本想做男子漢,但他的身體不允許,讓他就算想逞強也沒有本錢。

  花橙藜跑到馬車後方,掀開車簾,從車廂拿出乾淨的毯子,再從藥箱中拿出袪寒的藥,和裝水的皮袋,回到蒲硯卿身邊。

  “把這條毯子蓋上,再把這包藥服下,你就會覺得溫暖多了。”她將毯子,藥粉和水袋交給蒲硯卿,他一一接到手上,又開始臉紅。

  “你的馬車裏頭藏了真多東西。”竟然還有毯子跟藥粉,連水袋都有。

  “因為我經常出門采藥,在外面過夜的機會很多,車上必須準備這些東西。”有備無患嘛!

  “出門采藥?”藥草不是用買的就行了嗎?京城就有專門交易藥草的市場,還形成一條胡同。

  “嗯。”她點頭。“我最喜歡到山上采藥了,采藥是我的興趣,時常會有意外驚喜。”

  “是嗎?”真是怪人,上山采藥不危險嗎?她還那麼高興。

  蒲硯卿一面納悶,一面打開牛皮水袋,把手中的藥粉和水吞下去,接著再裹上毯子,身體果然溫暖許多。

  “是啊!”提到她最喜歡的藥草,她可以說上一整天都不嫌累。“我常常在野外發現一些藥草書上沒有提到的藥草,這些不知名的藥草往往都有奇效,我就用這些不知名的藥草製成藥劑或配方,用在好幾個人的身上,結果還真的有用。”

  比如周繼輪服下抑制欲火的“牛尾”,和滴入季玄棠腦中的“仁刺”,原本都是山上的野草,經過她慢慢研究,找出最適合它們的製作方式,才化身為奇藥。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運氣好,這些未經過證實的藥草在使用過程沒出什麼問題,也算是老天厚愛她。

  “那很好呀!”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附和,其實內心非常同情那些被迫試藥的人,他們一定不知道他們服下的竟是來路不明的藥草。

  “像你剛剛吞下肚的藥粉,也是我在路邊發現的野草,對於袪寒非常有用。”提到她最新的戰利品,花橙藜又是滿嘴笑意,蒲硯卿差點沒翻白眼。

  “你給我吃路邊的野草?”天啊,趕快吐掉或許還來得及。

  “嘔!”

  “你怎麼了,胃不舒服嗎?”幹嘛一直壓著肚子嘔吐。

  “和胃沒有關係,我不舒服的地方是我的自尊心。”他堂堂一個官家子弟,平時吃的是山珍海味,可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我懂了,你是因為自己不諳水性,所以覺得自尊受損。”她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竟然扯到方才落水的事上面去。

  “你——”這個女人,淨踩他的痛處。“這也是原因之一啦!但是我最生氣的還是你給我吃雜草。”

  “是雜草製成的藥粉。”她糾正他的話。

  “你——”再扯下去他會氣死。“反正總而言之就是那樣。”天啊,他到底在講什麼?頭接不到尾,完全沒有道理。

  “其實你不必怕淹死,因為我會游泳,可以跳下湖救你。”身為大夫,花橙藜可以說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她甚至還想學習武功,可惜沒有時間。

  “我知道你可以救我。”想到連她都諳水性,蒲硯卿就洩氣。“但是我不希望你救,我希望有一天能反過來救你……”

  他一直強調男性自尊,但總淪於嘴上說說,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變強,但一想到自己的實力,一連串的話語只能化為嘴裏的咕噥,混亂到連坐在他身邊的花橙都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字與字之間沒有斷句,而且好小聲。

  “沒說什麼。”他只是說給自己聽,希望有一天真的能夠變堅強。

  花橙藜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若無似有的笑容,俏皮地說:“剛剛要是你真的溺水昏迷不醒,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救你哦!”

  “什麼方法?”一想到他只能擔任被救的角色,他就不帶勁兒。

  “用嘴巴。”她說。

  “啊?”一聽見嘴巴兩個字,他的勁兒全湧上來了。

  “其實不只溺水,當一個人失去心跳和呼吸的時候,都可以用這個辦法。”她大約說了一下急救的方法,無非就是把患者的下巴抬高,用拇指與食指捏住患者的鼻子,然後嘴巴貼住嘴巴,將空氣送進患者的肺部。

  “沒想到還可以這樣子救人。”他真的好佩服她的學識淵博,她一定下過一番苦功在這上面,幾乎什麼都懂。

  “救人的方法很多。”她笑吟吟。“只要能夠救人,什麼方法我都不排斥,都願意嘗試。”

  果然如此,她不愧是人人尊敬的女神醫,相形之下,他好像一個隻會胡鬧的破病公子哥兒,她的年紀甚至比他還小。

  “蒲公子,你最擅長做什麼事?”她是行醫救人,他呢?

  “我?”蒲硯卿手指向自己愣住。

  花橙藜點頭。

  “你一定也有做得好的事,靜下心想想。”她覺得他的心情一直很浮躁,無法冷卻下來,這對於他的健康或心靈都不好。

  “我做得好的事……”蒲硯卿靜下心思考,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唯一稱得上好的只有——

  “我的八股文寫得不錯。”他不好意思地承認,“有夫子看過我的文章,認為我若有機會參加會試,得個會元應該不成問題。”

  “哇,那你不是很厲害嗎?”會元是會試的第一名,接下來就是殿試。

  “其實,其實我很早就中舉,只是近年來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所以……”

  所以他索性放棄讀書,放棄人生。

  “我要是能夠像你寫得一手好文章,說什麼都會赴京趕考,求取功名。”她突然如此說道,表面上是在感慨,實際上是在鼓勵他。

  “不可能。”蒲硯卿笑著搖頭,“女子不能參加考試工,任何一種考試都不被允許。”

  “我知道。”她回道。“就是清楚才覺得可惜,蒲公子是男兒身,又寫得一手好文章,卻要因為身體不好,就放棄原本的夢想,不會覺得可惜嗎?”她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讀書,每當他提起有關的話題,眼神就閃閃發亮。

  “可是我……”

  “蒲公子,你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她打斷蒲硯卿的話問他。

  “濟世救人。”他認識她不過兩天,她對醫學的爇愛卻已經超過二十年。

  “對,濟世救人。”花橙藜點頭。“可惜的是,我的醫術再怎麼厲害,能夠救治的人終究是少數,可是蒲公子你不一樣,若是哪天你考取了功名,當一名好官,能夠拯救的人何止千萬,跟我這小鎮大夫比起來,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說的是未來的夢想,她已經幫他指引了一條他該走的路,現在就看他肯不肯下定決心。

  “我也可以考取功名?”這個夢想離他太遠,遠到他以為永遠也不可能實現,可她竟給他實現的勇氣。

  “身子骨弱可以養好,但心病若治不好,就算養好了身體也沒有用,我倒是覺得蒲公子得空的時候,可以想想我的話呢!”花橙藜一向就是提供意見,不幫人做決定,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能力自已最清楚,旁人沒有權利劃下界線。

  “我——我會好好考慮。”再重拾書本,再重新點燃對生命的熱情。

  “山嵐快散了,你還想練習深呼吸嗎?”她朝他甜甜微笑,金色的陽光在她四周形成一個光圈,璀璨得教人無法直觀。

  “再多練習幾次也無妨。”如果他想再重拾書本,第一步就得把身體養好。

  “你要自己練習,還是要我幫你?”

  “你幫我。”想到又要和她面對面而坐,他就忍不住臉紅。

  “這次小心別再掉下水。”她很正常的警告他,蒲硯卿點點頭,表示不會再掉進湖裏。

  在接下來練習雙人呼吸的過程中,蒲硯卿一直很小心,不讓自己太靠近湖邊,免得又落水出糗。

  花橙藜在練習的過程中,亦很努力的憋住笑,就怕傷了蒲硯卿這位公子哥兒的自尊心。

  夏季的風拂過湖面,既燠熱又涼爽,一如他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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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旦收服蒲硯卿的心,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他乖乖按照花橙藜擬定的計畫表,按時吃藥,每天做不同的活動,身體果真漸漸有起色,也不再動不動喊哪里疼。

  “小六子,你匆匆忙忙要上哪兒去?”另一樣令他意想不到的收穫是他跟小六子結為好友,閑來無事都會找他作伴。

  “我要去鄰村搜證。”小六子回道。

  “搜什麼證?”又不是在辦案。

  “是這樣的,最近鄰村有個叫張大吉的男人,時常上門看診,每次要他付錢就哭窮欠債,我正要去鄰村打聽他是不是真的窮到付不出藥錢來。”小六子說著說著就要動身去鄰村,蒲硯卿反正也沒事,乾脆自告奮勇。

  “我和你一起去!”他也想到別的地方看看。

  “你跟我去?”小六子懷疑地打量他,心想他是不是發燒了,竟然要求跟他一道去鄰村。

  “怎麼樣,不行嗎?”看他一副不樂間的模樣,該不會是嫌棄他吧!

  “帶你去是沒有問題,不過要走路哦!你的退受得了嗎?”不要走到一半喊腳痛,他可沒辦法背著他走到鄰村。

  “我的腳好多了,不信你問橙藜。”她不曉得給他吃了什麼仙丹妙藥,困擾他多年的腳痛,竟然就這麼好了,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

  “我有沒有聽錯?”小六子吹口哨。“你叫她橙藜,不再叫那個女人?”

  “你找死!”竟敢取笑他。“時間已經很晚了,到底走不走?”

  “走。”小六子哈哈大笑,不認為他有能力殺死自己。“你比剛來的時候開朗許多,我看了都替你開心。”

  “呃,是這個樣子嗎?”蒲硯卿用手搔搔頭,感謝小六子的好意,小六子雖然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比自己的親人還要照顧他。

  “這一切都是橙藜姐的功勞。”她不曉得跟他說什麼話,讓他卸下心防,並且積極向上,聽說還跟書肆的店家打了一套四書五經,打算奮發圖強,準備好好讀書。

  “沒的事兒,你也有功勞……還有小七子。”雖然和小七子有過一些齟齬,但他不得不承認小七子將他照顧得很好,他的健康狀況才能這麼快得到改善。

  “小七子比我優秀得多了。”小六子很以他這個相差不到一歲的弟弟為榮。“橙藜姐也說他將來大有可為,打算把一身的絕學都傳給他呢!”他將來一定能成為優秀的大夫。

  “你呢?”為自己的弟弟高興是很好啦,可也得管管自己。“她把一身功夫都傳給小七子,你做什麼?”

  “幫忙做雜事啊!”小六子笑嘻嘻,一點兒都不以為忤。“誰有天分,誰就多學一點兒,我不會在意的啦!”

  小六子天生樂觀又愛幫助人,也是他最吸引蒲硯卿的地方,他似乎永遠都不會沮喪。

  “你有肚量真大。”他周遭都是一些清於算計的人,搞得他也變得小鼻子小眼睛,做什麼事都錙銖必較。

  “說到肚量,商人比得上橙藜姐,她是我見過最為別人著想的人。”小六子對花橙藜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雖說醫者父母心,但沒有幾個大夫能夠真正做到,她卻奉行不悖,真正做到醫人醫心。

  “確實如此。”就連他的無理取鬧也能忍受,並且很有耐心地幫他打開心結。

  “不過你不要看橙藜姐好像一副什麼事情都沒關係的樣子,她可也有津明的一面。”比橙蒨姐能幹多了。

  “這話怎麼說?”他怎麼看她都像個仙子。

  “就拿等一下咱們要去調查的事來說啊,就是橙藜姐發覺這個張大吉不對勁,不像是付不出錢的樣子,懷疑他故意賒帳不付錢,才要我偷偷去鄰村調查。”

  蒲硯卿到回春堂也有一段時間了,多少看得出回春堂時常做些賠本的生意,免費幫窮人看病。怪和是醫館的藥材仿佛永遠用不完似的隨時都有存貨,一般醫館要是這樣的耗法,倉庫早該空了。

  “我還以為她一直都是免費替窮人治病。”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她是啊!”小六子回道。“花家三姐妹在這方面都採取同樣的做法,不同的是橙藜姐聰明多了,一旦她發現可疑的病人,會先不動場色替對方看診,然後要我或是小七子暗中調查對方是不是真窮,下次再決定要不要替對方治病。對方若是再要耍賴,她就會不客氣當眾掀他的底,所以醫館就能轉虧為盈,到時候橙藜姐也會輕鬆許多。”

  所以說,回春堂交給橙藜姐經營是對的,她的腦筋不像橙蒨那麼死板、比較懂得變通。

  “看來想追上她真的很困難。”蒲硯卿喃喃自語,總覺得距離花橙藜好遙遠,越是知道更多有關她的事,越能感受到難度。

  “你幹嘛追上她?”不懂。“身為男人,就應該保護她,只是想追上橙藜姐,太沒志氣。”

  他看得出來蒲硯卿喜歡花橙藜,這不稀奇,人人都喜歡花橙藜,至於追得上追不上,就要看個人本事。

  “是呀!我也想保護她,但是……”說到這個蒲硯卿就洩氣,像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唯一上手的只有寫文章,難不成要寫情詩給她?

  “她不需要男人保護,因為她太堅強了。”小六子點點頭,能夠理解他的痛苦。花橙藜外表看似柔弱,其實內心比誰都還要剛硬,一般男人根本比不上她。

  “這也是個問題。”情路多舛,他的苦惱沒完沒了。

  “安啦!般到橋頭自然直。”小六子是天生的樂天派,任何事情都說沒關係。

  “想當初季玄棠大哥也是苦惱不知道怎麼追橙蒨姐,最後還不是讓他追上了。”至少他還可以用病弱的身體得到橙藜姐的注意力,先天條件就比季大哥強,有什麼好緊張的?

  “季玄棠?”這是他第二次聽見他的大名,但是頭一次聽見跟花家的大姐有關係。

  “他是橙藜姐的姐夫啊,橙藜姐沒跟你說嗎?”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他一點都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季玄棠是她姐夫,保密功夫做到家,一絲口風都不露。

  “還有橙蕾姐也嫁給周繼輪,你曉得這個人嗎?”他沒去過京城,但聽說京城很大,蒲硯卿有可能沒聽過周繼輪。

  “他也是赫赫有名,只是出名的原因……有些奇怪。”他不好意思說出口。

  “就是房事行嘛!”小六子用力拍他的背,一邊哈哈大笑。“想當初他把羅新鎮鬧得天翻地覆,差點弄到官俯都要出面關切,整件事太好笑了,現在回想起來還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說到最後,小六子索性放聲大笑,他都不知道他在樂什麼。

  “原本鎮上的人是在指這件事。”蒲硯卿豁然開朗。

  “哪一件事?”小六子用手柔眼角,都笑出淚來了。

  “鎮一有的人說花家姐妹跟京城的人特別有緣。”花家老大和老三都嫁給京城人氏。

  “這倒是沒錯。”小六子點頭。“所以你也要加把勁兒,千萬別輸給他們了。”如果連周繼輪那匹種馬都能追得上橙蕾姐,他當然也可以。

  蒲硯卿聞言不自在地扭動脖子,不認為自己能夠和花家兩位女婿相比,周繼輪再不濟,還是周氏的當家,周氏雖然不若季氏的規模,在京城卻也叫得出名號,反觀他自己,不過是一個六品官的麼兒,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壓著,要怎麼跟人家比?

  “好了好了,別再想了,咱們快趕路吧!”看穿蒲硯卿的心事,小六子決定換個話題,不教蒲硯卿為難。

  “嗯,咱們快趕路。”唯今之計,只有努力向上求取功名,才能和兩位花家女婿一較長短。

  鄰村離羅新鎮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們足足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鄰村。

  蒲硯卿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這是他第一次當探子,小六子倒是駕輕就熟。

  他們一進入村莊,小六子就先跟農家要水喝,假裝閒聊借機向農家認不認識張大吉這個人,家裏的經濟狀況如何?

  哪知不探聽還好,一探聽之下才知道張大吉乃村裏的有錢人,只是為人非常小氣又喜歡佔便宜,根本不是什麼窮苦人家。

  蒲硯卿和小六子互看一眼,跟農空道了聲謝,留一幾個銅板當做喝水錢,隨即趕回羅新鎮。

  “橙藜姐真厲害,馬上就察覺到不對勁。”要是換做橙蒨姐一定不疑有他,照樣免費看病。

  “很難察覺嗎?”蒲硯卿好奇地問小六子。

  “因為那個張大吉,每次都穿得破破爛爛,臉弄得髒兮兮才來,我和小七子都以為他真的是窮人。”沒想到是個有錢人。

  “就跟官場的道理一樣。”有錢還不能囂張,必須假裝謙卑避免麻煩,所以他才被家人送到羅新鎮。

  “怎麼,官場也時興這種騙人的手段?”小六子不解。

  “有時候。”蒲硯卿苦笑,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當官,以他的個性,可能永遠無法適應官場文化。

  “橙藜姐常說,身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態,只要心態對了,什麼事都對了。你說,橙藜姐是不是很有智慧?”小六子不是很懂花橙藜說的話,她說的有些話對他來說太深澳,不容易理解,但他覺得她聰明和程度不輸給季玄棠。

  “她真的很有智慧。”蒲硯卿點點頭,他煩惱了一輩子的事,她只用一句話化解,誰能比她更聰明?

  “所以你更需要努力。”這麼聰明賢慧又漂亮的女人,可不是天天碰得到,老天既然安排他們相遇,他當然要好好把握,別錯失機會。

  “你真的認為……我能夠做得到嗎?”蒲硯卿一點都沒有把握。

  “烈女怕纏郎,放大膽去追求橙藜姐就對了。”否則光是自己偷偷躲在棉被裏想,橙藜姐一輩子也不會是他的。

  受到小六子的鼓勵,蒲硯卿也開始覺得自己和花橙藜有可能,只是苦於不曉得怎麼開始。

  日子在無盡的煩惱中度過,這天,張大吉又上門求診,一樣把臉抹得髒兮兮,一樣衣服穿得破破爛爛,但對早已經摸清他底細的花橙藜來說,激不起她半點同情心。

  “張大叔,請回吧!小女子今日不看診。”花橙藜淡淡地下逐客令,張大吉沒想到她會如此對他,前幾次她都很親切。

  “可是……醫館裏頭明明全都是病人。”有的在敷藥,有的在抓藥,爇鬧得很。

  “對不起,小女子說錯了,應該是不看張大叔的診。”她淡淡的糾正方才的話,卻引起張大吉更大的怒氣。

  “為什麼不看我的診?”豈有此理。

  “除非張大叔肯付錢。”如果願意掏銀子的話自然另當別論。

  “我……”可惡,怎麼會這樣?“花姑娘,你明明知道老朽沒有錢……”

  “所以我才不看張大叔的診。”花橙藜的口氣極其冷淡。“張大叔身為玉河村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卻總喜歡看免費的診,拿免費的藥,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花姑娘這話從何說起,老朽怎麼可能是有錢人?”張大吉死不認帳。

  “您不承認也沒關係。”她心意已決。“我都派人到您的村子把事情探聽清楚了,證實您確實是有錢人,所以除非您付錢,否則我拒絕為您看診。”別把她當傻瓜。

  “你這是什麼態度?”張大吉惱羞成怒。“不過是個略懂醫術的女人,也敢用這種口氣跟老子說話?”

  老朽變老子,看來她還真沒有看錯人。

  “小六子,小七子,送客。”別看花橙藜平日嬌弱,卻也有強硬的一面,此時就是她強硬的時候。

  “是橙藜姐。”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夥了,當場就把張大吉給架到回春堂外面,氣壞了張大吉。

  “臭娘兒們,你竟然敢讓老子當眾下不了臺,你給我等著,老子一定會讓你好看!”張大吉又叫又吼,花橙藜壓根兒不管他,照樣看她的診。

  “又來一個裝窮的……”
  “幸虧花二小姐精明,不然又要給騙去……”

  在場的病患議論紛紛,多少習慣這類場面,只因為回春堂的名聲太響亮,總有許多人想敲竹槓,看免費的診、拿免費的藥。

  “下一位。”

  只不過想騙花二小姐可不容易,過去她不管事,全由花大小姐作主,如今由她接手回春堂,作風明顯與花大小姐不同,一樣免費幫窮人看病,但想裝窮要沒以前那麼簡單,好多以前裝窮的病人,都被她一一揪出狐狸尾巴,當眾鬧了笑話。

  因為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所以花橙藜並沒有太注意,誰也沒想到張大吉過幾天真的帶了一大票人來尋仇。

  “臭娘兒們,今天老子沒拆了你的招牌,名字就倒過來寫!”張大吉什麼都小氣,花錢請打手倒毫不手軟,一口氣就帶了五名大漢前來踢館。

  “發生了什麼事?”蒲硯卿原本在房間發憤讀書,聽見正廳吵吵鬧鬧,不免放下書本出來一探究竟,卻瞧見一個老頭帶著五名大漢,一臉兇神惡煞。

  “那個張大吉帶人來鬧事。”小六子和小七子也很緊張,雖說他們人高馬大,但畢竟沒練過武功,真要打起架來,怕不是對手。

  蒲硯卿看這場面,不免也為花橙藜緊張,她倒一臉鎮定。

  她考慮吹竹哨呼叫親衛隊,只要哨聲一響,全鎮不分男女都會放下手邊的工作趕過來,就連官府了會出動。只是這麼大的陣仗,往後人情不好還,她能不用則不用,避免造成大家的麻煩。

  “你們還愣在那邊幹什麼?給我動手!”

  張大吉帶來的五名大漢,不曉得是被花橙藜的美貌嚇到了,還是無法對一個嬌弱的弱女子下毒手,就一直愣在原地半天不動。

  蒲硯卿見狀好想幫忙,但他身體虛弱又不懂武功,根本幫不上忙。這個時候,他好痛恨自己無能,難怪人家會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就是那無用的書生。

  “給我打!”張大吉推了帶頭的大漢一把,大漢一副突然間清醒的模樣,一臉抱歉地看著花橙藜。

  要他們打女人辦不到,頂多只能拆招牌,然而回春堂的招牌對花家三姐妹而言是最神聖的寶物,她們可以為了這塊傳承了五代的招牌犧牲一切。

  花橙藜從袖子中取出竹哨,打算動用全鎮的力量趕走這些欺負人的惡徒,這個時候,不曉得哪里飛來的暗哭分別射中五名大漢,一個一個應聲而倒。

  咻——砰!

  連最後一個惡霸張大吉,也被暗器惡意射中胯下,差點沒有痛得昏死過去。

  “是哪個混帳……”哎喲,疼死了,誰來救救他?

  “再吵就讓你絕子絕孫。”程踏雪手拿暗器,站在對街某戶人家的圍牆上,對著痛到臉部扭曲的張大吉撂狠話。

  “程大娘!”程踏雪的及時出現,讓花橙藜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不必動用到親衛隊。

  “橙藜,許久不見,大娘來看你了。”

  專使暗器的“佛手”重出江湖,碰見的第一個倒楣鬼,就是那愛貪小便宜又愛報復的張大吉,此刻他正面臨絕子絕孫的危險!

  “你、你是誰?”張大吉痛到腰都直不起來,用顫抖的手指,指向正在收暗器的程踏雪。

  “賣豆腐的臭婆娘。”程踏雪輕輕鬆鬆地從對街的圍牆跳下來,轉眼間就來到回春堂門口,輕功之好可見一般。

  “羅新鎮只有一家賣豆腐的,你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張大吉一邊怒斥程踏雪,一邊哀嚎。

  “你對這座小鎮還真清楚,敢情你是這兒的居民?”不會吧!這小鎮她來過好幾趟,還沒見過這麼刁鑽的。

  “我不是鎮上的居民。”張大吉氣焰囂張。“但是我跟此地的官府很熟。”

  “喲,我好怕啊!你趕緊去報官吧,老娘在這裏等著。”程踏雪是何等人物,哪會怕張大吉這小小威脅,就怕他不去報官呢!

  “可惡!”張大吉是真的不敢報官,他跟此地的官差有點交情是事實,但他帶人鬧事在先,若理論起來,怕是占不到便宜。

  “不敢報官就給我滾出鎮上,還是你想再挨幾下?我倒是很樂意免費奉送。”程踏雪說著說著又要拿出暗器來,嚇得張大吉屁滾尿流,大氣不敢喘一個。

  “你、你給我走著瞧!”張大吉丟下這句話,帶著五個大漢飛也似地逃出鎮,就怕再遭到程踏雪暗算。

  “孬種。”程踏雪冷哼,生平最看不起張大吉這種只會欺負弱小的人,只要被她遇到,定要好好修理一番。

  “橙藜,你不定期好吧?”不過檢藜也不能算是弱女子,雖然她外表嬌弱,內心實則非常堅強。

  “我沒事。”花橙藜微笑,臉上看不出絲毫驚慌。

  “不過還真是千鈞一髮。”她再晚上半步,後果不堪設想。

  “可不是。”花橙藜笑笑,也覺得好險,幸虧程大娘及時趕到。

  “看這情形,這回我不多住上一些日子是不行了。”程踏雪摟住花橙藜的肩膀,跟她有說有笑,感覺就像母女一般自然。

  “你想住一輩子都沒有關係,就怕您住不慣呢!”

  “怎麼會住不慣……”

  兩人女人邊說邊笑,往回春堂內院走去,小六子和小七子跟在後面長長吐一口氣,總算趕走張大吉那個惡霸。

  “那就是程大娘嗎?”好厲害,手中隨便丟出個東西,就能把人嚇跑。

  “是啊,她的武功可厲害了。”小六子興奮地答道。“你沒瞧見她剛剛使暗器有多神氣,咻咻兩下就把五個大男人撂倒,還差點打斷張大吉的命根子,真個是大快人心。”

  小六子就想跟程踏雪學武功,可惜她每次都來去匆匆,沒有空教他。

  “她那是在使暗器?”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玩意兒,好新奇。

  “對你來說,武林是另一個世界,你就別太認真研究。”小六子曉得蒲硯卿是讀書人,跟他們這些山林野夫不一樣,說了也是白說。

  “武林?”莫非程踏雪就是所謂的武林中人,難怪那麼厲害。

  “我想請程大娘教我武功,不知道她肯不肯?”就算是隨便揮個兩下都好,至少可以拿來嚇唬人。

  有這種想法的,不單只有小六子,蒲硯卿也想請程踏雪教他武功,他想保護花橙藜,不想自己永遠只能跟今天一樣呆立在一旁窮緊張,他想像個大男人一樣出面應戰。

  只是蒲硯卿並未將心中的想法說出口,一來他怕小六子笑他不自量力,二來他也怕打草驚蛇,被花橙藜知道了會反對,於是保持沉默,等待適當機會再跟程踏雪提起此事。

  程踏雪和花橙藜足足聊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起身告別。

  “大娘,您就在醫館住下嘛!不要老是住客棧。”花橙藜不明白程踏雪為什麼堅持住客棧,感覺好見外。

  “我這個人粗手粗腳,怕是會打翻你那些寶貝藥罐子,還是住客棧比較合適。”程踏雪就是不愛打擾別人,倒是喜歡幫助別人。

  “大娘您真是愛說笑,您這還叫粗手粗腳,那我這叫什麼……”

  “細皮嫩肉!”程大娘大笑替花檢藜接話,花橙藜被程踏雪這麼一取笑,都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既然大娘您堅持要住客棧,那橙藜也不留您了。”花橙藜是聰明人,知道許多習慣一時半刻改不了,況且她也沒有權力要她改。

  “我走嘍,等我睡飽了再來!”程踏雪瀟灑地揮揮手,在花橙藜的目送之下走出回春堂。

  她朝客棧的方向走去,由眼瞼下方瞄到一路跟隨她的人影,忍不住勾起嘴角。

  “小哥,別再鬼鬼祟祟跟著我,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就大方站出來吧!”她刻意停下腳步等對方自己現身,不消說,這個連跟蹤都會被發現的笨蛋,就是蒲硯卿。

  “程大娘。”他從她的身後走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很抱歉跟蹤她。

  程踏雪打量蒲硯卿,心想這小子長得可秀氣漂亮,細皮嫩肉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有機會真該好好磨練磨練。

  “蒲公子,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她開門見山就問他的目的,蒲硯卿愣了一下。

  “大娘,您知道我是誰?”他正想報上姓名。

  “剛剛和橙藜在醫館聊你聊了一下午,就算原本不認識,也都熟透了。”程大娘爽朗地笑笑,發現蒲硯卿是個好看的小夥子,可惜缺乏一點男子氣概。

  “橙藜向您提起我?”蒲硯卿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她們聊的都是些女人家的話題。

  “是呀!”程踏雪點頭。“她跟我說你從頭到腳都是病,脾氣不好,剛來的時候很任性,不過現在已經改善許多了。”樣子也開朗許多。

  “哦,她是這麼說的嗎?”蒲硯卿聽了垂頭喪氣,原來她還沒有原諒他,還是很介意他剛到回春堂時的態度。

  “但她同時說你很可愛,很單純,是個人見人愛的男孩。”

  “真的嗎?”蒲硯卿聞言喜出望外。“她真的這麼說?”

  “假的。”程踏雪大笑。“她只說你很喜歡吃我做的豆腐腦,每隔兩、三天就要吃上一回。”

  蒲硯卿的表情因為程踏雪開的玩笑顯得有些尷尬,程踏雪收斂起笑意,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別放在心上。

  “好了,你想跟我說什麼?”她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她是真的認為他很單純可愛,從他直接的反應就可以瞧出端倪。

  “我、我想請您教我武功。”蒲硯卿急切地回道。

  “你為什麼想學武功?”她若沒記錯,他應該是個讀書人,沒必要習武。

  “因為!因為我想保護橙藜……”他本來是很有自信的,可不曉得怎麼搞的,真正開口以後突然變得很沒有信心……

  “憑你也想保護橙藜?”程踏雪打量他瘦弱的身軀,怎麼看都不像能夠同人打架,恐怕挨不了一拳便會倒下。

  “我知道自己不自量力。”誰要他只會讀書。“但是我不想只能眼睜睜看著惡霸逞兇鬥狠欺負橙藜,自己卻什麼事也做不了,我也想成為一個可以讓橙藜依靠的男人。”

  說這話時,他眼神之中透露著決心,程踏雪看了很感動,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是他這個文弱的書生,竟然也懂得為心愛的人習武,可見他不是真的那麼沒用。

  “教你武功是可以,就怕你禁不起磨。”不到三天就掛點。

  “我沒問題的,程大娘。”蒲硯卿保證。“我都被病魔折騰二十多年了,這麼一點點苦,我能夠承受。”

  蒲硯卿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痛苦,是健康如程踏雪無法體會的,她因此而為他感到心疼。據說他打從出生開始身體就沒好過,中間雖然斷斷續續有幾年身體比較舒坦點兒,但隨後又惡化,最後終於被送到這座小鎮來。

  “剛好小六子也想習武,你就跟他一起學吧!省得我還得個別指導你們,麻煩。”程踏雪決定拉他一把,至於能不能學成,就看他個人的造化,說不定他看似文弱,卻是練武的奇才,這種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沒個準兒。

  “是,程大娘。”蒲硯卿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高興到快跳起來。“呃,還有一件事,我想請程大娘一併幫忙……”

  “什麼事?”程踏雪好奇打量他,蒲硯卿的耳根子都紅起來。

  “我向您習武的事,能不能暫時先別告訴橙藜……”

  “你怕萬一沒學成,會被她取笑?”

  “嗯。”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就怕被花橙藜瞧不起。

  程踏雪見狀失笑,這小子可真純情,看來橙藜這回想逃過情愛,很難嘍!

  “好吧,我不說就是。”程踏雪畢竟也上了年紀,難逃蒲硯卿的魔力,光是他臉紅結巴的困窘模樣,就可以撂倒一群婆婆媽媽。

  “謝謝程大娘。”得到她肯定的答復,蒲硯卿松了口氣,露出天真的微笑。

  唉,真沒勁兒,她這輩子最捨不得的就是這種既天真、又純情的孩子。看來,她暫時是得待在這座小鎮了。

  程踏雪回客棧後,立刻捎了一封信給遠在京城的燕千尋,請她有空幫忙照顧她那間小小的豆腐店,別讓它給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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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因為必須保密,程踏雪只得配合蒲硯卿的作息,趁著他睡午覺的時間教他武功。

  蒲硯卿說是要睡午覺,其實只是用來瞞過花橙藜眼睛的藉口,實際上他都趁著午休時間溜到後山去和程踏雪學習武功——哎~相比之下,小六子就幸運多了,不必編藉口,大大方方跟花橙藜說要習武,花橙藜自然就會點頭答應。

  “咳咳!”好不容易等到兩個徒弟到齊,程踏雪開始教兩人武功。這可不容易,兩個都是門外漢,其中一個還是破病公子哥兒,想要教會他們基本武功,怕是有些困難。

  “首先,讓我看看你們的體格。”原則上每個人都可以練武,但體格好不好是關鍵,適合練武的人不一定體格粗壯,要天生的骨骼適合行血運氣,這得要專家才看得出來,不巧她正是這方面的專家,只要隨便摸幾下骨頭,便可瞧出端倪。

  她約略摸了一下兩人的骨架,得出以下結論。

  小六子骨骼好,天生適合習武,若肯定下心好好學習,將來說不定可以混武林,或許比留在醫館幫忙還要適合他。

  至於蒲硯卿嘛!態勢就有點渾沌不明,需要詳加研究了。

  程踏雪再仔細摸蒲硯卿的骨頭,發現他的身材其實還滿挺拔的,骨架也沒有想像中纖細。

  “大娘,我能習武吧!”蒲硯卿見她摸了半天不吭聲,不禁緊張起來。

  程踏雪未答話,手順著他的脊椎往腰婰摸去,發現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這小子不但適合練武,還能練比較輕柔的套路,現在就看他的經絡通不通、有沒有阻塞。

  “大娘,你還沒有回答晚輩,晚輩到底適不適合習武?”該不會他不適合習武,只是大娘不好意思說出來?

  “別動,我正在看。”她摸他的督脈,塞得厲害,任脈應該也差不多。

  督脈被稱為陽脈之海,任脈被稱為陰脈之海,打通了任督二脈,體內的陰陽之氣才會調和,練起武來才能事半功倍。

  “行了,我看完了。”只是要打通任督二脈,可不是隨便點個袕就能打通,得靠平日勤加練習。

  “大娘,晚輩能習武吧?”他不厭其煩再問一次,這次獲得肯定的答案。

  “沒問題,你能習武。”只是要教他哪些武功得再琢磨,但絕對和小六子不同。

  “太好了。”蒲硯卿聞言大大松了一口氣,他不惜對花橙藜說謊,就是為了習武保護她,倘若無法習武,這個謊就說得沒有意義了。

  “小六子,你學硬拳。”她決定好了。“至於你,就跟我學使暗器。”

  “為什麼他可以學使暗器,我就必須學打拳?”聽見程踏雪的決定,小六子第一個跳出來抗議。

  “因為你適合打拳,就這麼簡單。”不學拉倒。

  “那這臭小子呢?”他不服啦!他就想學怎麼使暗器,怎麼會讓蒲硯卿拔得頭籌?

  “他的腰婰協調度佳,手指的骨頭也夠長夠軟,比你更適合使暗器。”要怪就怪他的爹娘給他生了一副粗壯的體格,別淨找她麻煩。

  經程踏雪這麼一解釋,小六子再也提不出任何反對意見,只得悻悻然的點頭。

  “好嘛!打拳就打拳。”誰要他沒纖細柔軟的十指?“臭小子,小心我打死你。”竟然搶他的暗器!

  當然他只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對蒲硯卿下手,誰要他們已經結為好友?

  不過,雖然學的武功不同,套路不同,但剛開始的基本武功倒是相同,那就是蹲馬步。

  “嘿、喝!”

  無論是哪一種武功,這都是入門必學。就瞧見小六子和蒲硯卿肩並肩在程踏雪的監督下,一邊蹲馬步一邊用力出拳,不到一刻鐘,兩人已是滿身大汗,氣喘如牛。

  “沒用的傢伙,再練!”程踏雪賞他們一人一粒小石子,精准打痛他們的手臂,兩個大男人慘叫一聲,繼續出拳。

  “嘿、喝!”

  半個時辰後,蒲硯卿和小六子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醫館,小六子還可以光明正大從前門大廳回去,蒲硯卿只能偷偷由後院的圍牆翻牆回到暫住的房間,就怕被花橙藜發現。

  回到房間以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喘息。

  “呼呼!”沒想到練功這麼累,他們才蹲了不到一個時辰的馬步,就已經全身酸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直到親身體驗,蒲硯卿才知道習武有多困難,要練到程踏雪那種程度,不花個三、五年恐怕練不起來吧!

  他不知道的是外號“佛手”的程踏雪,那一身功夫三、五年是練不起來的,就算練十年都不及她的一半功力。

  腰酸背痛……

  蒲硯卿不想承認自己是沒用的公子哥兒,不過事實擺在眼前,他是真的沒有什麼用處,連蹲個馬步都忍不住唉唉叫。

  “蒲公子,喝蓮子湯了。”

  他才躺下,花橙藜緊接著敲門,害他不得不回應。

  “來了。”他和折騰人的酸痛奮戰了一會兒,才有辦法爬起來去開門,一邊還得注意不露出痛苦的表情。

  “又到了吃點心的時間嗎?”為了不使花橙藜起疑心,他笑得很開心,殊不知這樣看起來更可疑,他從來不這麼笑的。

  “是呀!”奇怪,他幹麼笑得像個傻子,一點兒都不適合他。

  “既然如此,咱們趕緊走吧!”老天,別讓她瞧出端倪,今天不過是第一天,往後他還要一直練下去,直到足以保護她為止。

  “好。”花橙藜點點頭,越看他越奇怪,睡個午覺也能睡到滿身大汗,今兒個真的有這麼熱嗎?

  “小六子呢?”他顧左右而言他逃避花橙藜疑問的眼神,花橙藜隱約感到不對勁,卻不便說什麼。

  “在正廳等你一起喝蓮子湯。”

  “是嗎?哈哈!”他摸摸頭,也覺得自己突然提起小六子很奇怪,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好渴,我要趕緊去喝蓮子湯!”他一馬當先沖去正廳,這下子花橙藜更加確定他有事瞞著她,可能還和小六子有關。

  花橙藜不確定自己喜歡聽見這消息,大夫和病患之間應該合作無間,不該有任何隱瞞,可他卻瞞著她暗中進行某些事。

  他們到底隱瞞了她什麼事情?

  在大家一起喝蓮子湯的時候,她的眼睛不斷輪流往小六子和蒲硯卿身上瞄,兩個大男人被她瞄得膽顫心驚,尤其是蒲硯卿更是快嚇破膽,以為自己哪里露餡。

  “你們兩個人好像很累。”她說。

  蒲硯卿差點被蓮子噎到,小六子則是被蓮子湯嗆到,卯起來咳個不停。

  “咳咳!”要命……

  “我、我今兒個學蹲馬步,蹲得滿頭大汗。”小六子反正是光明正大的習武,沒必要說謊,倒是蒲硯卿就比較麻煩了,還沒編藉口。

  “我、我今兒個下午沒睡好,有些失枕。”他緊急找藉口,雖然這藉口找得有些不光彩,但勉強合理。

  “原來如此。”花橙藜優雅地舀起蓮子湯放進口裏細細品嘗,秋水般的眸子映照出兩人困窘的表情,小六子正對著蒲硯卿擠眉弄眼,暗地裏傳遞訊息。

  都是你,沒事保什麼鬼密?害我還得陪著你一起隱瞞橙藜姊。

  小六子一邊揚手做狀要打蒲硯卿,一邊和他嘻嘻哈哈,直到花橙藜的眼睛再度和他對上,他才趕緊低頭猛舀蓮子湯。

  這兩個人絕對有事情瞞她!

  花橙藜不動聲色,表面上像是被他們唬哢過去,實際上她自有盤算,只是耿直如小六子和蒲硯卿兩人都沒發現。

  次日未時,蒲硯卿和昨日一樣,一到這個時間就關門午休。

  小六子朝他緊閉的房門丟了顆小石子,打暗號讓他趕緊想辦法溜出來,程踏雪正在後山等待他們。

  蒲硯卿拿起案上的文鎮,朝地上敲兩下,表示知道了,等會兒他就會趕去會合,要小六子先到後院的圍牆邊等著。

  待小六子一走,內院立刻恢復平日的安靜,只有花橙藜跟病患親切的問診聲,隱約從正廳傳來。

  太好了,就是現在。

  蒲硯卿把握這難得的機會,打開門一口氣沖到後院跟小六子會合。

  花橙藜正要起身拿針包,不期然看見蒲硯卿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內院走廊的盡頭,不禁小愣了一下。

  那是?

  她不確定自個兒有沒有看走眼,那身影極像蒲硯卿,但他現在應該在房內午休,不該到處亂跑。

  “花大夫。”

  “啊?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病患呼喚花橙藜回神,花橙藜只得暫時把蒲硯卿拋在腦後,專心看診。

  “大叔,您只是染上些微風寒,抓一帖藥回去和水煎了就行……”

  “我來了!”

  就在花橙藜忙著照料病患的同時,蒲硯卿也沒閑著,正翻過牆與等在牆角下的小六子會合。

  “真慢。”小六子抱怨。“下回你要是再這麼慢,我可要自己先去後山了。”不等他。

  “抱歉。”他也不是故意的。“我怕橙藜發現,只好小心一點兒。”

  “你也真辛苦。”練個武還要躲躲藏藏。

  “呃……”蒲硯卿搔搔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當然也可以跟花橙藜說他正在習武,但總是……

  “不用說了,我能夠瞭解。”小六子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掬把同情淚,戀愛中的男人想得總是特別多,想法也跟常人不同。

  “說什麼廢話!”蒲硯卿聽出小六子話中有話,臉都紅了起來,小六子見狀哈哈大笑。

  “我是純情的男兒郎……”他甚至唱起自個兒編的山歌,氣壞蒲硯卿。

  兩人打打鬧鬧來到後山,程踏雪早已皺眉等在那兒,仰頭看天色。

  “太慢了!”一人先賞一顆小石子先。

  咻!咻!

  “哎喲!”

  “疼呀!”

  小六子和蒲硯卿幾乎同時中鏢,同時發出哀嚎。

  “哼,看你們還敢不敢偷懶!”程踏雪說著說著又要賞賜他們小石頭。

  “大娘,請饒命,咱們下次不敢了。”兩人同時求饒,程踏雪這才放過他們一馬。

  “今兒個還是蹲馬步,馬步一日沒蹲好,我就不會教你們下一招,你們自個兒看著辦。”程踏雪撂狠話,兩人嚇得急忙練習蹲馬步,就怕程踏雪生氣。

  雖然仍舊腰酸背痛,蒲硯卿卻已漸漸習慣雙退傳來的酥麻感,揮拳也更為流暢。

  “嘿!喝!”

  程踏雪滿意地看著小六子和蒲硯卿,小六子當然是沒有話說,他天生適合練拳,倒是蒲硯卿的表現令她驚豔,他不但沒有退縮,反而越挫越勇。

  “今兒個就練到這裏,你們可以休息了。”程踏雪丟給他們一人一個牛皮水袋,兩人俐落地接下水袋拔開塞子,各自仰頭喝了起來。

  咕嚕嚕……這水就像一場及時雨,滋潤他們乾渴到不行的喉嚨。

  “哇,真好喝!”小六子最怕渴,一下子就把水袋內的水喝光。

  蒲硯卿也是拚命喝水,他也渴得半死。

  “可惜這不是酒,不然就更好了。”小六子和花橙蕾一樣,都是好酒之徒,哪邊有好酒就往哪邊跑,他甚至還喝過斜雨釀呢!

  “這倒是。”程踏雪也是品酒的好手,所以才會跟艾嵐的雙親結為好友。

  “大娘,你相信嗎?這小子居然不會喝酒!”小六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害蒲硯卿滿口的水都噴出來。

  “小六子!”幹麼在大娘面前提起這件事?多嘴。

  “什麼,不會喝酒?”程踏雪聞言大吃一驚。“居然有這麼荒唐的年輕人?”

  咦,不會喝酒很荒唐嗎?不是說會喝酒的人才叫荒唐,怎麼他們這些人的想法都與世人不同?

  “不行,當我的徒弟,酒量一定要好。”他得做特訓。

  “啊?”蒲硯卿聽了下巴都快掉下來。

  “你得學會喝酒,否則我將你逐出師門。”凡是她程踏雪的徒弟,沒有海量起碼也得是半個酒鬼,不然教她的臉往哪兒擺?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認命喝酒了吧!”小六子一把摟過蒲硯卿的肩大笑。

  於是蒲硯卿除了習武之外,還多了一項特訓,那就是喝酒。

  頭暈眼花……

  蒲硯卿每每喝到眼冒金星,被小六子背下山,但為了不被程踏雪逐出師門,他只好拚了。

  光陰似箭,轉眼間蒲硯卿已經來回春堂快兩個月,這兩個月之中,他不但重拾書本發憤讀書,並在程踏雪的嚴格訓練下,學得一些武功。

  雖然只有兩個月,蒲硯卿卻深深覺得,這兩個月過得比過去二十幾年還要充實,尤其是他的健康狀況有了明顯的改善,不僅不再時常覺得哪里不舒服,一天走上幾個時辰的路也不會喊累,氣色經常保持紅潤,說他過去從頭到腳都是病,恐怕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氣色看起來甚至比平常人還好。

  這天,花橙藜一早就帶著小六子和蒲硯卿到後山的湖邊練習深呼吸。三個人面向湖面又吸氣又吐氣的,充分吸收山林之氣,對健康很有幫助。

  “蒲公子,小心別又掉進湖裏。”花橙藜總愛提起蒲硯卿這件糗事,讓他好生尷尬。

  “什麼,你曾經掉進湖裏?”上回小六子沒跟著來,這回跟來一聽見蒲硯卿竟然落水過,驚訝到嘴巴都合不攏。

  “那是意外。”蒲硯卿臉紅辯解,但小六子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卯起來哈哈大笑。

  “你也太扯了吧!”他一邊笑一邊用力拍蒲硯卿的肩膀,看得一旁的花橙藜非常替蒲硯卿擔心。

  “小六子,輕一點兒,別把蒲公子給推下湖了。”花橙藜怕小六子粗手粗腳會惹出禍端,小六子可一點兒都不怕。

  “安啦,橙藜姊。”他越拍越用力。“這小子現在很強壯,哪可能這麼輕易落水?”

  “可是……”

  “小六子——”

  砰!

  花橙藜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蒲硯卿才剛要小六子別玩得太過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的鐵沙掌給拍進湖中。

  撲通!

  “咦?”小六子呆呆看著自己的手,心想怎麼會這樣?

  “果然落水了。”花橙藜同情地看著在水中掙扎的蒲硯卿,他的運氣真不好,碰上小六子這個冒失鬼,註定要倒楣。

  “救命,我不會游泳!”蒲硯卿老是忘了湖邊的不深,就愛掙扎。

  ……

  小六子和花橙藜站在湖邊看著他誇張的動作,不曉得他在緊張什麼,明明就沒有溺死的危險。

  蒲硯卿揮舞了半天的手臂,才想起水深只及他的腰,他只要站穩腳步就沒事。

  “喂,你不要緊吧?”小六子站在湖邊扯開嗓門大叫。

  蒲硯卿原本想大聲回應他沒事,卻在無意間瞥見花橙藜關心的表情,耳邊倏然響起兩人那天的對話。

  要是你真的溺水昏迷不醒,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救你。

  什麼方法?

  用嘴巴。

  啊?

  其實不只溺水,當一個人失去心跳和呼吸的時候,都可以用這個辦法。

  她說的那個方法,無非就是反患者的下巴抬高,然後嘴巴貼住嘴巴,將空氣送進患者的肺部。

  想像她的芳唇緊貼著自己嘴巴的畫面,蒲硯卿頓時臉紅心跳,站都站不穩。

  如果……如果……

  他用力吞吞口水,考慮自己假裝溺水的可能性,如果他溺水的話,花橙藜應該會用她說的那個方法救他,那他就可以、就可以跟她接、接吻了……

  不行,太卑鄙了!

  想到自己竟然為了能和她嘴對嘴接觸而使出這種小人招數,蒲硯卿就覺得羞愧,不配稱做讀書人。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對,他不能夠對不起文天祥,但是他真的很想一親芳澤……

  “蒲硯卿!!”

  他已經夠掙扎,小六子這時偏偏突然發出一聲巨吼,害蒲硯卿嚇到腳打滑,整個人當場沒入水中。

  咕嚕嚕……

  怎麼會這樣,水深明明只到他的腰,他卻喝了一肚子水。

  “小六子,你快下去救人!”

  就在蒲硯卿納悶自己怎麼會這麼荒唐的同時,小六子接獲花橙藜的命令,要他跳下湖,他理所當然照辦。

  小六子粗手粗腳兼長手長腳,不需要太費力氣就將蒲硯卿撈上岸,將他放在湖邊的草地上準備急救。

  “我來。”花橙藜果真像蒲硯卿想像中那樣,要用嘴對嘴將空氣送入他嘴裏那一套,幫助他清醒。

  蒲硯卿明知道不應該,他既然沒有昏迷,也只喝了幾口水,就不該裝死。他若還自認是個君子,理所當然應當睜開眼睛阻止花橙藜,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問題是美色當前,他又沒色膽,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一親芳澤……

  蒲硯卿一直在讀書人的風骨與碰觸花橙藜的欲望中掙扎,他可以感覺到她溫爇的氣息吹在他臉上,柔軟的嘴唇即將落下。

  他的心怦怦跳,眼睛偷偷開了一條縫窺視花橙藜,沒想到卻看見小六子厚厚的嘴唇朝他壓來。

  天啊,這是什麼情形?

  “來,蒲大哥,讓我幫你急救。”親親,啾……

  小六子腮幫子鼓得跟河豚一樣,眼看著就要壓到他的嘴唇,蒲硯卿連忙睜開眼睛把小六子推開。

  “我醒了!”他仿佛有神功附體似地瞬間清醒,小六子人沒救成,反而跌了狗吃屎,真個是很倒楣。

  “哎喲!”跌得可真痛。

  “你還好吧?”花橙藜在一旁忍住笑,她雖然什麼都沒說,表情卻已一目了然。

  “還、好好。”他心虛地微笑,總覺得自己的詭計早就被她看穿,他再一次在她的眼前鬧了大笑話。

  “既然你都沒事了,幹麼還閉眼睛啊?”可惡,這小子越來越有力氣,推得他好痛。

  “你……你還敢凶我。”都是小六子這臭小子害的,勒死他——

  “你怎麼會這一套急救方法?說!”蒲硯卿使出勒頸絕技,勒得小六子差點沒斷氣。

  “當然是橙藜姊教的。”啊啊,再勒他就要沒氣啦!“我一直沒機會用,還以為今兒個終於有機會練習了呢!”沒想到他會突然醒來。

  “都是你害的!”勒死他——

  “這關我什麼事?”小六子不明就裏,蒲硯卿照勒他的,管他冤不冤枉。

  兩個大孩子互相勒來勒去玩得好不愉快,花橙藜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們兩人打鬧,表情若有所思。

  “橙藜姊?”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小六子,你去車上幫我把毯子和祛寒藥拿來好嗎?”花橙藜回神微笑囑咐小六子。

  “我馬上去拿。”小六子一溜煙不見人影,花橙藜對蒲硯卿露齒一笑,他的心立刻又狂跳起來。

  “你的身子骨好多了,渾身濕透既不會打噴嚏,也不會咳嗽,也不會喊冷。”和他頭一次栽進湖裏的反應截然不同。

  “好像是呢!”經她這麼一提,他也覺得自己大有進步。“你不是,我還沒發現,我好像真的不再那麼怕冷。”

  “而且你的脈管炎也痊癒了。”她打量他的腳,一些征狀都沒有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蒲硯卿笑道。“你不曉得用了什麼仙丹妙藥給我吃,我才能這麼快擺脫病痛。”

  他說的話當然不無道理,但是花橙藜可不會將功勞攬在自己的身上,他之所以進步神速,恐怕跟他每天午休時間的神秘活動有關。

  “小六子好慢。”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花橙藜納悶。

  “可能在忙別的事吧!”他最好別回來,讓他們獨處。

  “他還有什麼事情可忙的?”不過拿個東西。

  當然有,忙著蹲馬步,忙著打拳,忙著幫哥兒們談戀愛。

  蒲硯卿明白小六子是為了幫自己,才會故意磨蹭不立刻回來,他得好好把握機會才是。

  “那個……”他搔搔頭,不曉得如何開口。

  “哪個?”花橙藜對任何事都心思細膩,偏偏只對愛情沒感覺,連蒲硯卿這麼明顯喜歡她都看不出來。

  “我……我想問你——”

  “嗯?”

  他想問她,有沒有可能會喜歡上一個破病公子哥兒?這個破病公子哥兒正很努力地鍛煉體魄、學習武功,期待哪天萬一她若是再遭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站出來保護她。

  “我……”他想問她,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會不會看到她欣喜的表情,抑或是會嫌他麻煩,因為她一點兒都不想被他保護?

  “你到底要問我什麼事?”花橙藜看他困窘的表情,猜想他大概想和她聊心事,遂微笑鼓勵他。

  她猜得相去不遠,他確實有滿肚子心事想對她說,只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我想問你,明年我就去應考好嗎?”他明明是想問她感情的事,結果卻扯到科舉上頭,真個是……很無力。

  “會試嗎?”她記得他已經是舉人,若要再應考,也只能是會試。

  “嗯。”他點頭。“會試三年才一次,今年已經才過鄉試,明年春天就要舉行會試,我想去試試看。”

  鄉試次年,禮部按例會在京城舉行會試,又稱“禮闈”或“春闈”,共考三場,每場三日,取中者為貢士,第一名稱為會元。

  “若失去明年的機會,又要等三年,你當然應該去試試看。”花橙藜一般只提供意見,很少幫人下決定,然而她這次卻打破慣例。

  “你也這麼覺得?”老實說,他沒有把握,但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他一定會努力求取功名回來。

  “是呀,我是這麼覺得。”花橙藜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意見有這麼重要,但他的眼神好像她的答復給了他全世界,開始也覺得自己必須謹慎回答。

  “好,我明年參加會試。”他興致勃勃地點頭,立志要更加發憤讀書,不教她失望。

  花橙藜個性雖然溫和善良,但其實鮮少為任何事情感動,這回她卻被打動。

  他似乎可以為了她一句話徹夜努力,可以為了她一個無心的建議,設下長遠的目標,這對她來說是壓力也是全新的體驗,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他純真如孩童的爇情。

  怎麼辦?她好像有點想逃走……

  閃電般的悸動來得太快,打在花橙藜一向堅定的心房上,她有如堡壘般密不透風的心牆竟然也開始出現一絲裂縫,激起她前所未有的不安。

  花橙藜一直以為都是沉穩、恬靜、如春風般輕柔,可她的心中此刻正刮起一股小小的旋風,實在是始料未及。

  她對蒲硯卿微笑,表面上看不出異狀,只有她自己清楚內心起了什麼變化。

  一股不同以往珠親密氣息,在他們之間悄悄蔓延開來,即使天真如蒲硯卿,都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那股張力。

  他們好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索牽制住,不由自主地看向彼此,臉越靠越近……

  “橙藜姊,我回來了!剛剛我在樹下撿到一隻受傷的小鳥,幫他敷了大半天的藥——”

  就在最關鍵的時刻,小六子突然間現身,氣得蒲硯卿只想拿刀殺他。

  “呃,怎麼了?”幹麼用那種可怕的眼神看他……

  原來小六子不是為了幫他,而是害他,虧他還把他當成好兄弟!

  “沒事。”看見蒲硯卿的反應,花橙藜忍不住噗哧一笑,總覺得好妙。

  “你,給我過來。”他要宰了他!

  一聲慘叫,小六子慘遭蒲硯卿一陣修理,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真的好了很多。

  不過到了下午練功時間,小六子馬上報復回來。

  “什麼,你都長這麼大了,居然還不會游泳?!”聽完小六子的話,程踏雪震怒,罪魁禍首直指蒲硯卿。

  “我……我本來就不諳水性……”可惡的小六子,居然當起報馬仔,大家走著瞧……

  “不用說了,你現在馬上給我跳下湖學游泳,學不會游泳不准起來。”

  “咦?”

  “小六子,你負責教他。”程踏雪再下一道命令。

  “什麼?!”

  “他要是學不會游泳,你也不准起來。”

  害人反害己,結果小六子也被拖下水,兩上大男人這回真的成了“苦命鴛鴦”,誰也占不到便宜。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覺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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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9 00:03:26
第七章

      回春堂今兒個不看診,改為招待鎮民吃免費的豆腐腦。

  因為程踏雪決定要回京城,在回去之前,決心好好施展她的手藝,做豆腐腦給爇情款待她的羅新鎮鄉親們吃,算是感謝大家對她的照顧。

  羅新鎮的鎮民不少,算一算幾百個人跑不掉,如果每個人都上門吃一到兩碗的豆腐腦,數目會相當驚人,所以幾天前他們便開始分配工作。

  負責採買的是小七子和小六子,因為小七子做事比較仔細,適合管帳。小六子天生力氣大,又跟程踏雪學了四個月的武功,用來扛貨最好用。至於蒲硯卿也有事做,他字寫得漂亮,又畫得一手好畫,程踏雪派他寫傳單,還規定他必須在傳單上畫上豆腐腦,以防不識字的鄉親不曉得回春堂有免費的豆腐腦可吃。

  總而言之,凡是住在回春堂,無論是夥計或是暫時寄宿的客人統統都有事情做,一個也跑不掉。

  “大娘,你真的要回去了?”其中花橙藜算是最忙碌的一個,她不但要掌管一切,還得幫忙程踏雪做豆腐腦。

  “我來這兒都四個月了,再不快點回去,店都快倒了。”程踏雪笑著回道,這還是她頭一次在羅新鎮久留,都是小六子和蒲硯卿那兩個臭小子害的,沒事幹麼收他們為徒。

  “大娘,您真愛說笑。”花橙藜也是滿臉笑意。“您的店生意那麼好,怎麼可能會倒?”

  “回春堂每天都來一堆病患,不是也差點倒了?”若不是她接手回春堂改變經營方式,醫館哪還能撐到現在?

  “聽您這麼說,還真是頗有幾分道理。”花橙藜知道就這一點說理說不過程踏雪,乾脆避過這個話題。

  程踏雪一向就認為花橙藜是花家三姊妹中最聰明,處事也是最圓滑的。她比誰都懂得趨吉避凶,但有時候卻也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把不該逃避的事物都給錯過了。

  “小六子都跟你說了吧!”她活到這把年紀,看盡人生百態,有些事情能不說就不說,有些事情卻不得不講。

  “您是指他跟你習武的事嗎?”花橙藜猜。

  程踏雪點頭。

  “他一開始就跟我提了,經過我的同意,他才敢跟您習武的。”小六子雖然粗魯,但做事很懂分寸,就這件事情的處理,倒是無可挑剔。

  “硯卿也跟你提過嗎?”程踏雪又問。

  “這件事他倒是隱瞞得很好。”花橙藜的回答,間接證實她從頭到尾都清楚蒲硯卿搞什麼鬼,只是不揭穿他而已。

  “你知道他跟我習武多久了?”程踏雪早有預感津明如花橙藜,不可能沒發現蒲硯卿異常的舉動,只是不曉得他什麼時候露餡。

  “四個月。”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蒲硯卿背著她偷偷習武,她還真沉得住氣,一句話都不吭。

  “你是怎麼發現的?”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掩飾得很好,結果顯然不是如此。

  “他每天未時都會爬牆從後院溜走,小六子也是那個時間習武,天下沒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很容易便猜到了。”

  哈哈!還說他掩飾得好,結果早就行跡敗露。

  “而且我發現後來他的身體越變越好,奇經八脈都通了,光憑用藥是無法達成這個效果的,非得靠外力幫忙才行,加上您又在鎮上,很容易就想通了。

  聽她說來任何事情都容易,但那恐怕也要有足夠細膩的心思,才能將所有事連到一塊兒。

  “你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打通他的奇經八脈?”她一直想做都做不到,大娘僅僅花了四個月,就做到她一輩子做不到的事情。

  “很簡單,就是要他多練些基本功。”程踏雪大約說明一下練功過程。“只要每天不厭其煩重複做這些動作,就能打通督脈、任脈,最後連奇經八脈都能全部打通。”

  武功是很奇妙的,不但能夠防身,還能健身治病,每個人都該習武。

  “原來督脈和任脈是要這樣打通的。”聽了程踏雪的解說之後,花橙藜恍然大悟,趕緊沖去房裏拿出紙和筆,蘸墨把程踏雪說的練功步驟,一個一個記錄下來。

  “先這個樣子……”原來如此。“接下來還要這麼做……”嗯嗯嗯,這麼做的確可以達到活血行氣的目的,看來她也該怞空練武,下回才知道怎麼醫治病人。

  程踏雪默默打量花橙藜認真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蒲硯卿很辛苦,喜歡上這麼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工作的女子。

  她的腦中頓時閃過一個形象,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因為一心想在江湖上闖出名號,因而忽略身邊的愛情。

  踏雪,你偶爾也停下腳步看看我,或多關心一下身邊的事物。

  司徒清,你身為劍隱山莊的少莊主,應該多加關注如何壯大山莊,不要老是兒女情長,看了就煩!

  當時她是那麼不把感情當一回事,以為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等到她回頭,身後的人早已離她遠去,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那就是愛情。

  往事一幕幕,在她的眼前晃動,濡濕她的眼眶。

  “只要一直這麼做就可以打通奇經八脈,我懂了!”

  她以為自己不需要愛情,但她錯了,她在江湖上再有名氣,最終只是過往雲煙,只有身邊的人才是最真實的。

  “大娘,這個地方——”花橙藜原本興致勃勃想請教程踏雪某個不懂的地方,不期然瞥見她眼眶上的淚珠,乍然止聲。

  “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程踏雪把眼淚摘掉,主動問花橙藜,並且詳加解釋。

  “我全明白了,謝謝大娘。”把練功的方法全弄通了以後,花橙藜興奮地收起筆墨,將寫好的練功內容,一張一張攤在桌子上晾乾。

  程踏雪注視她興奮的表情,總覺得花橙藜跟自己年輕時很像,只不過她的心思要再細膩些,不像自己這般粗枝大葉。

  “橙藜,你一點都不好奇,硯卿為什麼會突然想要習武嗎?”但也因為太像,程踏雪怕她最終會走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只得想辦法提點她。

  “不就是好奇嗎?”他和小六子已結為好友,好朋友呼朋引伴做有趣的事,這在男人之間很常見呀,算不了什麼。

  “你錯了,他是為了你才習武的。”程踏雪搖搖頭,事情可沒有那麼單純。

  “為了我?”這個答案太出人意表,花橙藜不禁愣住。

  “那天那個張大吉不是帶人來鬧事嗎?”

  “是啊,但那跟他習武有什麼關係?”花橙藜不解。

  “怎麼會沒有關係?”受不了。“那天他見你被人欺侮,自己卻無法挺身而出,你就不知道他有多沮喪。”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覺得痛苦,才要習武。

  “他沒必要沮喪呀!”花橙藜還是不解。“我自己能夠處理,不需要他費心。”

  “橙藜,喜歡一個人,想要為對方分憂解勞,這是很自然的事,這無關你能不能處理、夠不夠堅強。”真是,說她腦筋靈活,有時卻又那麼遲鈍,真不知道她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連最簡單的道理都分不清。

  “可是……”可是他竟然因為一個偶發的事件專程習武,這不是很奇怪嗎?

  “硯卿希望能夠保護你,不希望在你面前,永遠都是一副病弱的模樣,所以狠下心習武。我得說,他比我想像中好太多,我還以為他支撐不到一天就會放棄,沒想到他一路撐了下來,現在學得比小六子還要好呢!”他雖稱不上學武的奇才,卻也是中上資質,比只靠蠻力的小六子受教多了。

  “大娘,我——”花橙藜不知道該怎麼說,有時候她覺得蒲硯卿做得太多,多到她無法負荷。

  “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感受到他的心意。”這是不可能的事,連他們這些外人都看得出來,聰明如她,應該不至於毫無知覺。

  “大娘……”就是因為感受到他的心意,所以才會驚慌,畢竟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為了她如此賣命,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橙藜,大娘至今還未婚嫁,這事你知道吧?”程踏雪是過來人,非常明白她心底的掙扎,因為她也曾經掙扎過。

  “聽燕大娘提過。”燕千尋偶爾也會來羅新鎮探望她,和她談心。

  “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和你一樣,一心想著怎麼把功夫練得更好,因而忽略了身邊的人。”這是屬於過往的感慨,她不希望傳承到未來,不希望憾事再一次發生。

  “大娘……”

  “等到我回頭,才發現原來我喜歡的人就在身後,可惜為時已晚。”程踏雪僵硬地微笑,遺憾全寫在臉上。

  “他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愛上別人,另行娶妻生子,我沒有辦法抱怨,因為是我先放棄他的。”沒有資格拆苦。

  “可是,如果他真的愛你,應該會等你。”花橙藜對世間的情愛認識有限,但她猜想應該跟醫學研究差不多,只要耐心等待,就會有結果。

  “你把世間的感情看得過於簡單。”程踏雪苦笑。“一個人的心再堅強,都有被攻陷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凡人。”

  因為平凡,所以不懂她如神般堅強的意志,她以無比的意志力練成了“佛手”,結果又如何,還不是一生孤獨?

  程踏雪內心的痛,若是沒有相同經歷,是不可能懂的。花橙藜不是武林中人,不明白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分分合合,但她清楚地知道,程踏雪之所以肯將她心口的痛揪出來給她看,是為了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搞到最後和她一樣遺憾。

  “橙藜,你對硯卿有什麼感覺?說出來給大娘聽聽。”程踏雪見她一臉猶豫,怕是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否則她的眼神不會那麼彷徨。

  “我對他的感覺?”花橙藜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每次想到他的時候,她的胸口總會自然地發熱抽緊,如果這是愛情的話,那麼徵兆未免也太奇怪了,她不是很能接受。

  “你到底喜不喜歡硯卿?”程踏雪到底是江湖中人,說話喜歡爽快,不喜歡拖拖拉拉。

  “老實說,我不知道。”花橙藜很迷惘。“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很重要,只是答案得靠她自己挖掘,就算她現在說她喜歡觀卿,她也不會相信,還是別白費力氣了吧!

  “扯了半天,我話是白講了,還是專心做豆腐腦吧!”虧她連年輕的往事都搬出來,結果也是對牛彈琴,沒半點兒用。

  “好。”程踏雪的話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用,多少還是對花橙藜造成影響,讓她接下來的時間一直心不在焉。

  幾百人份的豆腐腦,做起來可真會要人命。因為忙不過來,巷子口那家賣豆腐腦的老闆,索性生意不做,也一起過來幫忙做豆腐腦。

  於是原本懸壺濟世的回春堂,瞬間變成吵鬧的豆腐店,每個人都舉起手大喊再來一碗,累壞了擔任跑堂的一票雜魚。

  這一票雜魚,不消說就是小六子、小七子和蒲硯卿,別看他們武功練得不怎麼樣,跑堂倒是跑得不差,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每個上門的客人都滿足的拍拍肚子,眉開眼笑的回家。

  “呼!累死了!”好不容易走掉一批客人,三個小夥子在下一批客人到達之前,一起靠在櫃檯前喘氣,順便互相打氣。

  小六子不知道說了什麼笑話,逗得蒲硯卿很開心,他高興得仰頭大笑,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你瞧,他是不是變得越來越開朗?”程踏雪注意到花橙藜的目光也被他吸引過去,遂在一旁煽風點火。

  愛上他……愛上他……快……

  花橙藜只是微笑,沒多說什麼,但她的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悶得她好難受。

  程踏雪回京城了。小六子和蒲硯卿頓時成了沒有師父的徒弟,只能靠自己練習。

  她臨走之前各丟下一套秘笈給兩人,言明只要照著秘笈按時練功,就算成不了武林高手,打跑壞人不成問題,是以蒲硯卿拼命練,倒是小六子比較怠惰,整個人都沒勁兒。

  咻——砰!

  蒲硯卿每天勤練功的結果是命中率高達八成,小六子則只會對著秘笈唉聲歎氣,因為他書念得少,好些字都看不懂。

  “我說,你的身子好多了吧!”小六子不曉得是太無聊還是怎樣,竟然跟蒲硯卿提這再清楚不過的事。

  “看就知道了,怎麼著?”可惡,為什麼不能百發百中?再練。

  “是的話,就糟了。”小六子無力回道。“這麼一來,你就不能留在回春堂,我看再過幾天,橙藜姊就會要你拎著包袱走人。”

  “為什麼我不能再留在回春堂?”這是什麼道理,他的身體雖然強壯了不少,但是他還不想走啊!

  “因為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就是如此,治癒的病患必須離開回春堂。你不服氣的話,找花家的祖先理論去。”想當初周繼輪也是因為沒必要再留在醫館,才被橙藜姊攆回去,說起來他那個時候還是個病人呢!只是犯的毛病有些難以啟齒就是。

  “還有這樣的規矩?”既然收留病人就要收留到底,怎麼可以病人還不想離開就貿然趕人……

  “你不信的話,自個兒去問橙藜姊。”小六子扁嘴,“但我可要事先警告你,經你這麼一問,很可能得立刻打包回京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問。”

  橙藜姊對這小子態度硬是特別不一樣,他能留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就是不知道這奇跡能夠持續到何時就是。

  “不可能有這種事,我不相信……”蒲硯卿嘴巴說是不相信,但他知道小六子不可能說謊,花家恐怕真的立下這樣的規矩。

  接下來幾天,他能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過,深怕花橙藜會突然翻臉趕他回京城。

  “蒲公子。”

  “啊?”

  花橙藜正在幫他把脈,才喊了他一聲,他馬上就像被雷打中一樣跳起來,詭異的舉動,讓花橙藜不由得挑眉。

  “我只是想說,你的脈像很好。”平穩到不能再平穩。

  “不,一點兒都不好。”蒲硯卿拼命搖頭,搖得她莫名其妙,說他健康還不高興,到底怎麼回事?

  “你的身體明明就很健康。”她不曉得他今兒個是怎麼了,但她可不容許他質疑她專業的判斷能力。

  蒲硯卿的耳邊倏然響起小六子說過的話——治癒的病患必須離開回春堂,心裏不由得著急起來。

  你不信的話,自個兒去問橙藜姊,但我可要事先警告你,經你這麼一問,很可能得立刻打包回京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問。

  小六子當日的警告,教蒲硯卿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問還不該問,急得額頭頻頻冒汗。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一下!”事態緊急,蒲硯卿未多想就抓住花橙藜的柔荑,阻止她離開廂房。

  花橙藜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攔住她,秋水般的明眸看著他的大手,他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立刻鬆開包覆她的大手,頻頻道歉。

  花橙藜收回柔荑,手心上頭還留著他溫暖的體溫,讓她不禁納悶,他的手有這麼大嗎?為什麼過去她從來沒有發現?

  “橙、橙藜。”他決定豁出去問個清楚,省得一天到晚瞎躁心。

  “什麼事?”她抬頭看他,意外在他的眉宇之間看見一股決心。

  “我聽小六子說……”該死,怎麼說才好?“小六子說……只要是治癒的病患就必須離開回春堂,這件事是不真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讓他焦躁不安的原因,他怕被她趕走,所以明明健康,也要硬說自己不好。

  “是有這個規矩。”只是認定的範圍很寬鬆,全憑她們姊妹的個人判斷,而這判斷的責任通常落在當家身上,以前是橙蒨姊,現在則換成她。

  “那——那我還能留在回春堂嗎?”他不想走,不想回到沒有她的京城,一想到那空虛的景象,他就快要發瘋。

  “依照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是該離開了。”他的脈象平穩氣色又佳,就連她自己的臉色,都比不上他健康紅潤,若是讓他再繼續留在醫館,那才是真的奇怪。

  “我、我從頭到腳都是病,這你是知道的!”他不要離開回春堂,說什麼都不要。

  “你剛來醫館的時候,的確從頭到腳都是病。”她不否認。“不過經由我的診治,你已經變得非常健康,我已經無法從你身上找出任何毛病。”

  這原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聽在蒲硯卿耳裏卻有如晴天霹靂,他……他就快要不能……不,是他已經不能待在回春堂。

  “那、那你是要趕我回京城了?”蒲硯卿的臉上寫滿千百個不願意,花橙藜眼睛沒瞎,當然看得出來。

  “是有這個想法。”她跟他開玩笑,看他怎麼反應。

  他的反應是臉色慘白,整個人呆若木雞,感覺上比剛到回春堂的時候還要慘。

  唉呀,玩笑好像開過炎了,怎麼收拾?

  “我先回正廳看診了,你好好休息。”她離開他的房間,臨走時順手將門帶上,從門縫瞥見他還在發呆,忍不住笑了出來。

  活該,誰教他要瞞著她練武的事,她這就叫做一報還一報,誰也不欠誰……

  猛然察覺自己竟然變得如此小心眼,花橙藜不由得心頭一震,發現自己真的變了。她一向就尊重個人隱私,認為誰若要隱瞞誰什麼事,那是他個人的決定,旁人沒有權利質疑,可如今她卻為了他不肯告訴她練武的事生氣。

  玉手無意識地壓住胸口,花橙藜可以感到自己正悄悄改變。就拿他問的事來說吧!他的病明明已經痊癒,再也沒有留在醫館的必要,可她就是寧可違背祖宗留下來的規定,也不願開口要他走。

  不對勁,她真的很不對勁。

  儘管花橙藜對愛情懵懂無所知,卻下意識知道自己恐怕已經陷入一個麻煩的狀況,她若是不想面對就得選擇逃避。

  花橙藜可以逃避,蒲硯卿卻逃不了,他必須想辦法留在醫館,即使那表示他必須讓自己生病,他也照做不誤。

  “怎麼做才可以讓自己生病?”他急得問小六子。

  “你瘋啦!”呿。“好端端的,幹麼自己找病痛上身?”

  “你別管,只要告訴我可以生病的方法。”過去他想不生病都不行,現在他想生病還找不到門路,想想也真是諷刺。

  “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讓自己發燒,但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沒試過。

  “什麼方法?”管他是真是假,說出來參考就對了。

  “我曾聽燕大娘提起,她女兒當初為了逃避她現在的相公,一會兒澆爇水,一會兒浸冷水,如此就能染上風寒。”這算是偏方,不曉得管不管用就是。

  “又澆熱水,又浸冷水?”這方法不錯。

  “不過那是用在弱女子身上才有效,像咱們這種壯漢,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小六子竟然也把蒲硯卿歸在壯漢這一派,可見他改變了多少。

  “不管如何,我都要試試看。”只要能留在醫館,就算會因此染上風寒而死,他也甘之如飴。

  “祝你好運。”他已經事先警告要他開口之前先想清楚,瞧他現在把自個兒弄得不上不下,這又是何苦呢?

  然而蒲硯卿現在沒有空後悔,比起責備自已他有更要緊的事必須做,那就是想辦法讓自己生病。

  他依照小六子教他的方法,一會兒澆爇水,一會兒泡冷水,還不讓自己立刻著衣,但他生不了病就是生不了病,練武使他對病菌的抵抗力變得異常頑強,連風寒都奈何不了他。

  “該死!”他沮喪到摔東西洩憤,當初那個動不動就發脾氣的大少爺仿佛又回來了,但實際上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為什麼?”他靠在牆壁上捶牆壁出氣。“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生不了病?”他需要留下來的藉口,拜託老天爺不要剝奪他愛人的權利,他必須留在花橙藜的身邊。

  蒲硯卿以為花橙藜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她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內心和他一樣迷惘。

  她靠在他房間外面的牆壁上,聆聽他痛苦的呢喃,感覺心怞緊無法呼吸。

  “可惡!”

  砰砰!

  他捶打牆壁的拳頭,隔著一道牆一拳一拳打在她心上,再這麼下去,她的心牆就要崩落了。

  悄悄做了個深呼吸,花橙藜當下做了一個決定,她需要暫時離開回春堂,到外地把事情想清楚。

  隔日,她立刻召集小六子、小七子以及蒲硯卿到回春堂的正廳,說是有事情宣佈。

  蒲硯卿以為她是要宣佈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再也沒有留在回春堂的必要,腳步踏得比任何時刻都要沉重。

  他和小六子、小七子並列站立,等待花橙藜宣判他死刑。沒想到花橙藜並沒有要趕他回去,而是她自己想走。

  “我要去采藥。”她短短一句話引起在場男人天大的反應,一時之間大家都爭著做護花使者。

  “我陪你去!”

  “我也要去!”

  “我陪你去!”

  小七子和蒲硯卿有志一同,都想陪伴佳人,只有小六子大膽表明想做跟屁蟲。

  花橙藜被他們激烈的反應嚇到,她出門采藥過無數次,從來沒有一次有這麼多人關心她的行程。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謝謝他們的好意,但她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身邊有人礙事。

  “但是橙藜姊,你曾說過要帶我一起去采藥,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小七子等了好久,才盼到這次機會,說什麼也不願放棄。

  “我說總有機會,沒答應這次會帶你一起去。”她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別想添油加醋。

  “但是——”小七子很不甘心,卻又提不出證據駁斥,只得啞巴吃黃蓮,有苦自己吞。

  “況且這次我有個非常秉的任務要交代給你,更不能帶你一起去有藥。”花橙藜補充。

  “什麼任務?”小七子不解,自從橙蒨姊和橙蕾姊出嫁,凡是遇到她出門采藥,回春堂便會休診,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他?

  “我想讓你看診。”花橙藜淡淡的一句話,效果卻有如天崩地裂,震得小七子和小六子同時大叫。

  “橙藜姊,你要讓我看診?”

  “你要讓小七看診?”不會吧!

  “你跟在我身邊學習醫術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想試試你的能力,才知道你還欠缺什麼。”

  這是個非常大膽的決定,畢竟除了義診以外,她還沒有讓外人以回春堂的名義看過診,更何況小七子學醫的資歷其實尚淺。

  “橙藜姊……”小七子萬萬沒想到花橙藜會做此決定,這等於拿回春堂的名聲做賭注。

  “我對你有信心,小七子。”她鼓勵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知道嗎?”

  “是,橙藜姊。”小七子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幫人看診是他的夢想,他以為還要過好幾年這個夢想才會實現,花橙藜竟然提早為他實現夢想。

  “不過我還是得囑咐你,萬一碰到你解決不了的病,不能強行用藥,一定得等到我回來,或是請對方找別的大夫。”她願意賭,但不能胡亂下注,有些事必須先說清楚。

  “我明白,橙藜姊,我不會亂來的。”他對回春堂這塊招牌也有一定感情,不會讓人隨便將它拆下來。

  “至於你,小六子,得留下來幫小七子,也不能跟我一起去采藥。”解決完第一個男人,再來解決第二個。

  “為什麼我得留下來幫小七子?”不公平。

  “因為他是你弟弟。”就這麼簡單。

  “我——好嘛,留下就留下。”小六子夠豪氣,沒再煩花橙藜。

  第二個解決了,至於第三個……

  花橙藜和蒲硯卿對看,不知道該用何種藉口的發他。

  “小六子和小七子都不能去,所以你更需要我保護。”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蒲硯卿就已經先把話說在前頭,害她差點亂了陣腳。

  “我都不曉得出門采過幾回藥了,不需要人保護。”況且她出門就是為了逃避他,有他跟著,那跟在回春堂有什麼兩樣?說什麼都不行。

  “現在的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有能力保護你。”他本來是打算以後才要給她驚喜,但眼下的情勢由不得他猶豫,只得豁出去。

  “蒲公子——”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背著你偷偷跟程大娘學了些武功,雖然只學到一招半式,但是我相信用來保護你仍是綽綽有餘。”

  他總算肯告訴她,過去那四個月,他都會神秘消失一段時間是為了什麼原因,不過好像有些嫌晚,因為程踏雪早已知會過她。

  “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我。”她仍舊拒絕他的好意。“但是我還是決定要一個人出門采藥。”

  “橙藜——”

  “至於你,就隨你自己處理了,反正你現在非常健康。”

  換句話說,她還是要把他趕走,只是話沒明講。

  “好,我會自己處理。”狠心的女人,居然沒有半點留意,也不肯給他機會,但他興地輕易打退堂鼓,大家走著瞧好了。

  花橙藜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好打發,心裏不免有些失望。

  “我明兒個就出發。”她勉強微笑說道。

  女人心,海底針,尤其花橙藜的心眼細到幾乎看不見,想追上她,得發揮打死不退的精神,否則是很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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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3: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花橙藜以為湧硯卿真的死心回京城,結果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他不似沒回京城,反而跟在她屁股後頭。

  「你……幹麼跟著我?」她因為怕小七子用到車,特地將馬車留在醫館供他使用,自己則是步行到鄰鎮,沒想到才走不到幾步,就發現蒲硯卿拎著包袱跟在她後面。

  「我剛好跟你同路。」他不承認自己跟蹤,只承認自己跟她同一個方向,氣環了花橙藜。

  「隨便你。」她表面上生氣,其實心頭暖烘烘的,至於為了什麼而高興,只有她自己清楚,只差願不願意承認。

  「好,隨便我。」他就等她這一句話,反正就算她趕他回去,他也不會乖乖聽話,他已經決定這次非保護她不可,任何人都休想動搖他的決心。

  照理說秋天不是出門采藥的好季節,深秋的風透著寒氣,天氣太冷,有些藥草也已經枯萎,可她為了尋求心靈上的寧靜,不惜冒險出門……實話說是有些亂來。聰明冷靜如花橙藜,通常不會幹這種事,特別是她若知道蒲硯卿會死皮賴臉跟來,一定會重新評估情勢。

  咻——

  吹過她耳際的寒風,再次證明她的決定有多愚蠢,平地就已這般寒冷,怕是到了山上還要再冷上一倍,若是沒有萬全準備,一定會凍死。

  花橙藜有些後梅自己為什麼要把馬車留給小七子,她若是驅車,不僅可以擺脫蒲硯卿,還可以在車內睡覺休息,也沒有找不到客棧過夜的煩惱。

  不過,她既然已經做出錯誤的決定,就沒有後悔的餘地,明知此行可能不像以住那般容易,花橙藜還是毅然決然往彌新鎮走去。

  彌新鎮位於羅新鎮的正下方,和羅新鎮相隔大約五十裏,因為兩座鎮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時常了有人將兩座鎮搞混,其實這兩座鎮相差很多。

  羅新鎮無論是規模或是熱鬧的程度都足彌新鎮趕不上的,彌新鎮唯一底過羅新鎮的地方,只有那座天然藥草豐富的山脈,這還提像花橙藜一樣識貨的人才會把它們當寶,一般人只會把它們當成雜草,沒有人會想要上山把雜草扛回家。

  花橙藜在兩年前就來過彌新鎮,當時她只探索了半座山,剩下的另外半座,她一直想找機會把它探勘完,卻因為接掌回春堂而抽不出空,如今總算可以如願以償。

  花橙藜因為時常出門采藥,腳程比一般女子快,耐力也更為持久,如果不是經常勞動,是很難追得上她的。她以為蒲硯卿一定迫不上她,誰知道他一路保持一定距離跟在她後頭,她想甩都甩不掉。

  「店家,麻煩給我一碗涼茶。」走了約莫十裏路,好不容易瞧見有人在路邊賣茶,花橙藜幾話不說進到茶棚,跟店家買茶喝。

  「好的,涼茶一碗。」店家手腳刊落地舀了碗涼茶端給花橙黎,她才要喝第一口呢!就瞧見蒲硯卿也進茶棚,隔著矮小的桌子,和她面對面坐下。

  「我也來一碗涼茶。」他一副偶然相遇的痞子樣,氣得花橙藜把目光轉往別處,就是不看他。

  「一碗涼茶。」店家把涼茶放到蒲硯卿面前,蒲硯卿一口氣付了兩個人的錢,逼得花橙藜不得不回頭跟他抗議。

  「我不需要你替我付錢。」她自己有錢。

  「你不要的東西可真多,不要人付錢,不要人關心,不要人保護,你乾脆直接說你要什麼好了。」蒲硯卿話說得尖銳,充分顯示出他的不滿,看來他是真的很不爽。

  「我不要你跟著我。」花橙藜的心情沒有比他好多少,她一個人出門采藥就是想靜下心思考一些事情,他卻死皮賴臉跟著,教她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你能不能想一些肯定的東西,不要老是搖頭拒絕?」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他發現她表面上像仙子,對人處處付出關心且極有耐心,內心其實封塞自閉,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我才沒有——」

  「沒有才怪!」他冷哼打斷她的話。「你現在就在拒絕我,就為了一碗該死的涼茶。」一碗涼茶才幾個銅錢,就算朋友間互相請客都不為過,他在回存堂住了四個月,打擾了她四個月。她卻連一碗涼茶都不讓他請,這是什麼道理?

  經他這麼一說,花橙藜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有他說的那些毛病,因為周遭想關心她的人太多了,她只好一直搖頭拒絕,怕給別人添麻煩。

  「我沒說錯吧?」她難得的沉默,證實他射中紅心。

  一般來說她只有在面對自己錯誤的時候,才會保持沉默,其餘的時間,她可是非常伶牙俐齒,只是長排太像仙子,說話的語氣太像仙子,讓人很容易忘記她其實是個女霸王。

  「我喝完茶了。」她也不回答對或是不對,拿起包袱繼續趕路。

  她突然起身離開蒲硯卿愣了一下,一邊詛咒一邊把剩下的茶統統倒進嘴裏,咕嚕嚕喝完後慌張地拿起包袱繼續跟在她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就算不是並肩而行,看起來也像結伴同行。

  你能不能想一些肯定的東西,不要老是搖頭拒絕?

  花橙藜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想他剛剛說過的話。難道在外人眼裏,她真如此冷漠?她一直以為自己善良親切,似事實似乎並不是如此。

  這是花橙藜頭一次思考醫藥以外的東西,過去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被他一語道破,她才恍然發現,自己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

  花橙藜並不足那種喜歡炫耀的人,更多時候她喜歡躲在姐妹的後面,讓她們代替她接受榮耀。對花橙藜來說,沒有什麼比解決問題更令她快樂,可蒲硯卿的說法,仿佛她才是製造問題的人,令她很不能接受。

  她越想越不舒服,腳步越走越快,後頭的蒲硯卿跟得越辛苦。

  花橙藜想回頭罵他活該,誰要他亂說話?似如果這麼做,就代表她承認他說得有理,所以她堅決不回頭,要他自己知難而退。

  正巧他就是打死不退,決心這玩意兒人人有,她沒有比較特別,大家就來比誰比較有耐心好了。

  經過這四個月的特訓,蒲硯卿不但學會武功,學會喝酒,學會游泳,還學會厚臉皮。他明白有些事是不能退縮的,比如感情。過去他什麼事都靠別人,未來任何事他都將靠自己,他要成為一個掌握未來的男人,這意味著他必須先掌握自己的感情,他的人生才能夠再往前跨躍一大步。

  兩個人就這麼對上了,誰也不讓誰。

  走了近一天的路,他們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達彌新鎮,接下來就是住宿問題。整座彌新鎮只有一家客棧,而且規模非常小,只有六個房間,想要不開門就看見彼此都很困難。

  「哼!」

  蒲硯卿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他只是說實話,她不愛聽他也沒辦法。

  整個晚上,蒲硯卿一直處於半打盹的狀態,怕自個兒萬一睡著,明天早上會來不及起床被花橙藜甩掉,他不能冒險。

  相對于蒲硯卿的不敢人睡,花橙藜倒是一夜好眠。

  睡飽飽才有精神采藥,她可不想因為睡眠不足,錯把有毒的雜草當成藥草采回家,這可是會出人命的。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她向來奉行不悖,今幾個也是早早起床。

  「早啊!」

  不巧對房也有只早起的小鳥,等著抓她這只小蟲。

  「哼!」她根本懶得跟蒲硯卿打招呼,擺明瞭還在記恨。

  「看得出來你今天心情很不好。」他一邊打呵欠一邊消遣她,若不是那張俊秀的臉沒變,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就是四個月前那個任性但直率的公子哥兒,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狡猾?

  「不要你管。」花橙藜難得動怒一一不,是根本不會動怒,因為她認為世界沒有什麼真正值得生氣的事,然而此刻她卻氣得半死。

  「不管就不管。」說蒲硯卿靈敏也遲鈍,他看穿她的真實個性,卻看不出來她正在生氣,還一個勁兒地聳肩。

  氣死她了!

  花橙藜當著他的面甩上門,這很稀奇,通常都是他甩門,莫非她轉性了?

  蒲硯卿直到此刻才察覺到花橙藜不對勁,他把這視為兩人感情的一大進步,因為在乎才會生氣,不是嗎?

  花橙藜的表現給了他信心,他有預感這回他說不定真的有機會贏得佳人芳心,就看接下來的發展。

  因為花橙藜很早就要上山,除了賣燒餅的鋪子有營業以外,其餘的店鋪沒有一家開門。花橙藜跟燒餅鋪買了鋪裏所有燒餅,準備帶上山去大啃特啃,隨後趕到的蒲硯卿一個燒餅都沒買到,只能望著她的背影乾瞪眼。

  沒良心的女人,留幾個燒餅給他會怎樣,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

  活該!

  花橙藜背對著他頑皮地吐舌,頭一次發現整人其實也滿有趣的,誰要他喜歡當跟屁蟲。

  蒲硯卿一路挨餓跟著她上山。不同于羅新鎮平整的山丘,彌新鎮這座山要難爬多了,並且道路崎嶇、雜草叢生,若沒有工具開道,根本無法前進,逞論是采藥。

  摘糕,忘了帶刀子上山。

  花橙藜一向就崇尚有備無患這個鐵則,臨行前一定帶齊工具,但她這回倉促成行,整理包袱的時候又心不在焉,好多該帶的東西都沒帶。

  她正煩惱怎麼開路,完全沒有采藥經驗的蒲硯卿,這時不曉得從哪里變出一把刀子,喇喇喇幾聲,就幫她開好路。

  「我剛好也要走這條路。」他悠閒地把短刀插回腰際的皮袋,在心中大大感謝小七子,幸虧他出發之前,記得問小七子上山該帶些什麼東西。他也不吝指教,給了他一堆有用的建議。

  ……

  「我走另一條路。」好笑的是,一向理性自製的花橙藜突然拗起來,硬是不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那我也走另一條路。」他抽出刀唰唰兩聲,又幫她開闢另一條路,這回她不走都不行,因為再也沒有第三條路。

  「你哪來的刀子?」其實她最恨的是她忘了帶刀這件事,這在平時無所謂,但今天她就是特別在意。

  「小七子給的。」這刀好像叫開山刀,聽說是鎮上的一個女打鐵匠打的,鋒利得要命。

  「小七子借你刀子?」可惡的小七子,不提醒她帶刀就算了,還將刀子借給她的仇家,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跟他算帳。

  「是啊!」蒲硯卿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好心幫她開路也有錯嗎?女人心海底針,他永遠也摸不透。

  他除了摸不透花橙藜的心以外,還莫名其妙成了她的仇家,只因為他把她隱藏的事實說出來,就被她記恨到現在。

  兩年沒來這座山采藥,除了雜草長得更茂盛以外,同時還增加了不少兩年前沒見過的藥草,只瞧見花橙藜這邊跑跑喊:「這是什麼?」那邊跳跳,自問自答:「這樹的果子長得好奇怪,到底能不能吃啊?」開心的模樣,恍若一個找到寶藏的小孩,看得蒲硯卿既為她高興,又為她擔心。

  根據小七子的說法,她每次只要一發現新藥草,所有注意力都會集中在新藥草上,根本無暇管別的事。

  他才在擔心花橙藜太過興奮無法顧及自身安全,一條毒蛇就這麼無聲無息爬到她的腳邊,張開血盆大口,準備朝她的腳跟狠狠咬下去。

  蒲硯卿二話不說,拿出程踏雪送給他的暗器,咻咻兩聲朝毒蛇的頭部射去,原本還在吐們的毒蛇,瞬間被釘死。

  「啊——」直到毒蛇的尾巴打中她的裙擺,花橙藜才發現自己差點被毒蛇咬了,蒲硯卿使暗器救了她一命。

  「你不要緊吧?」蒲硯卿趕到她身邊,臉色甚至比她還蒼白。

  「不要緊……」她搖搖頭,還來不及說沒事,就被蒲硯卿緊緊摟入懷中。

  「我嚇死了。」他說話的語調有些硬咽,整個人都在發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激動到不知所云,只能不斷呢喃。

  「蒲……硯卿。」同樣地,花橙藜也一樣不知該說什麼。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激動,這麼為她牽掛。他甚至不給她拒絕的時間,就將她抱進懷中動搖她的心,如果她的心因此而迸裂,那該如何是好?他會不會負責修補?

  真糟糕,她是來逃避他的,不是來親近他的,他到底懂不懂啊?

  花橙藜向來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可他天真純情的舉動,每每打破她心中要與不要的界線,害她也跟著迷惘起來。

  「你真的……你剛剛叫我什麼?」他注意到她的用詞有些不一樣,於是緊張的問花橙藜。

  「蒲硯卿。」她答。

  「不,你叫我硯卿。」雖然很模糊,但他的確聽見了。

  「我沒有這麼叫你……」

  「你叫我硯卿……」不是蒲公子,也不是蒲硯卿。「你叫我硯卿!」哈哈哈……

  她怎麼叫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抱著她,這才是問題。

  「蒲……硯卿。」這個時候叫蒲公子好像怪怪的,就隨便他了。

  「嗯?」他好喜歡此刻的感覺,四周一片寧靜,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可以……」她想要請他放開她,突然間又說不出口。

  「我可以怎麼樣?」他二愣子一個,呆得可以。

  「算了。」被他這麼抱著也不錯,比較安心。

  深秋的寒風颯颯地吹,互相依偎的兩人,是這片蕭瑟的景象中最美的顏色。

  繼續住山裏走,四周的景色越淒涼。

  花橙藜此行名義上是采藥,實際上更像探勘。

  她把發現到的新藥草,每一樣都拔一些放進包袱裏,蒲硯卿怕她帶來的衣服上藥草味,很貼心地貢獻出自己的包袱讓她放衣服。她起初搖頭,後來想起他說過她老是拒絕別人幫助,想想自己也許真的該改掉這個壞習慣,有時候接受別人的好意,並不是一件壞事。

  她的決定讓蒲硯卿欣喜若狂,這代表她有把他的話聽進耳裏。本來嘛!她只會付出,不求回報,長此以往這怎麼行?以前他沒有能力付出,現在他有能力,就該是他回報的時候,他一定會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直到他們安全下山。

  其實,他之所以慷慨借出包袱,還有一個自私的目的。

  「你幹麼突然深呼吸?」花橙藜覺得他的舉動很奇怪,經常有事沒事就深吸一口氣,吸完後表情幸福得跟什麼一樣。

  「深呼吸有益健康哈!你自個兒說的。」他笑嘻嘻用她說過的話搪塞花橙藜。

  花橙藜仔細想想他這麼說倒也沒錯,難得來到深山,不多吸收點山林之氣怎麼對得起自己?只是希望他別又掉進湖中。

  「幸虧這兒沒有湖。」想到他接連兩次落水的糗樣,花橙藜忍不住偷笑,服了蒲硯卿。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在取笑我嗎?」聞言他的雙頰迅速染紅,大少爺脾氣又回來了。

  「沒的事兒,我怎麼敢取笑你?」她對他甜甜一笑,他的心照例怦怦跳,一切都沒有改變,只除了他們兩人的關係。

  他們兩個人現在的關係,非常奇妙。自從昨天他解救她免於遭到蛇吻之後,她就不再一味拒絕他,算是大有進步。

  再這麼下去,小六子的預言可能會成真哦!

  偷偷從背後拿出包袱低頭聞其中的芳香,他之所以借她包袱,就為了能隨時聞花橙藜沾附在衣服上的體香。

  「?」花橙黎隱約感到不對勁,連忙轉過頭看他。

  他迅速將包袱藏到背後,假裝在看風景。

  空氣真新鮮,人生真美好,上山采藥真好。

  「天色好像突然間變暗了。」花橙藜抬頭看天空的變化,一臉憂心。

  「可能會下雨。」他和小六子一起在後山練功的時候,雨也是說來就來,那時天色的變化,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怎麼辦?我沒有做避南的準備。」她沒準備的事情太多了,包括和他一起上山,對他訴說煩惱。

  「糟糕的是,我也沒有。」秋天很少蔔雨,誰也想不到今兒個例外。

  「我看,咱們還是下山好了。」省得被困在山上。

  「來不及了。」下山至少得花半天的時間,雨轉眼在間就會落下。

  「你知不知道這座山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雨?」唯今之計,只有找地方避雨,說不定還得被迫留在山上過夜。

  「我聽山腳下的鎮民說過,離這兒不遠處有個山洞可以躲雨,但我不確定到底有沒有這個山洞。」說不定只是傳言。

  「不管有沒有,咱們都必須找找看,留下來隻會淋雨。」說這話時,蒲硯卿的眼神流露出一股屬於男人的堅決,花橙藜這才驚覺,她正在跟一個堅強的男人說話,他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弱不禁風的破病公子哥兒。

  「嗯。」她不確定,她是否喜歡蛻變後的蒲硯卿,帶給她很強的壓迫感。

  「把你手裏的包袱給我,我來拿。」

  他甚至已經強壯到可以扛起全部責任,讓人很難跟當初那個還得靠她施計才肯下車的官家大少爺聯想在一起。

  說實話,她有些懷念那個動不動就端出官家子弟派頭的蒲硯卿,比較可愛,也比較無害。

  「還有你的手,也一起給我。」

  說他有所改變,又好像變得不多。他在握住她的手時仍會臉紅心跳,聲音仍是會微微顫抖,純情依舊。

  「噗!」她噗哧一笑,完全沉溺於這四個月來的回憶之中。

  「什麼事這麼好笑,也說來聽聽。」他有預感,她一定是在取笑他,搞不好在笑他是個傻瓜?

  一路走來,他一直很純情,這點她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假裝沒看見。

  「橙藜!」

  沒看見就不必回應,就不必問自己的心:「他喜歡稱,你也喜歡他嗎?」畢竟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對醫學的喜愛,她愛鑽研醫術,勝過世的一切。

  然而,果真如此嗎?

  蒲硯卿困窘的表情,供給她最好的答案,恐怕她並未如自己想像中堅強,遇見不瞭解的愛情還是會想逃避。

  「真是的,怎麼問你都不說,這個習慣真的很不好,拜託你也改一改。」他拿她沒轍,只好轉而拜託她,很快就投降。

  「我儘量。」她曾想過,如果他像她姊夫一樣強勢,或是像她妹婿一樣毫無作為,她可能就不會對他心動。

  「啊,真的嗎?」

  但是他偏偏有男孩的傻勁,男人的幹勁,她對他毫無辦法。

  花橙藜抬起頭對他燦爛的微笑,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回應他的心,說來諷刺,她這趟出門是為了逃避,卻意外看清自己的感情。

  「橙藜!」他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她今天的笑容比任何時刻還要美,還要燦爛。

  轟隆!

  來自天際的打雷聲,提醒他們沒有高興的時間,他們若不想變成落湯雞,最好趕快找到避雨的地方。

  鎮民說的那個山洞,離這兒不遠,也真的有這個山洞,他們只摸索了一陣子便找到了。

  「你先到洞裏等我,趁著雨沒落下之前,我去儉一些幹木枝生火。」他一邊交代花橙藜,一邊開始撿乾柴,非常忙碌。

  「我也來幫忙。」她也想盡一分力量,卻遭到拒絕。

  「不必了。」蒲硯卿嚴肅地搖頭。「這是男人的事,你只要安心休息就行。」連采了兩天的藥,她一定累了,他不想連生火這種小事都驚動她,他自己能處理。

  多可靠。

  花橙藜作夢也沒想到,蒲硯卿竟然會成長為一個可靠的男人,想當初他是多麼任性。

  她坐在山洞裏面,兩腿用膝雙手放在膝蓋上,仰頭看天邊不斷壓近的黑雲,心想所謂的「風雲變色」不過如此,她和蒲硯卿的角色好像調換過來,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被保護者。

  事實證明蒲硯卿的改變很徹底,現在的他,連生火都上手,這得歸功於程踏雪的訓練。

  「你好會生火。」就連時常在生火的花橙藜都不免佩服他的手腳俐落。

  「沒辦法,訓練有素。」蒲硯卿微笑解釋。「大娘要求我和小六子必須在她喊停之前把火生起來,而你知道大娘是很急性子的。」

  花橙藜可以想像他們在程踏雪嚴密的監督下手忙腳亂的模樣,依大娘的個性,恐伯等不了半刻鐘就會喊停吧!

  「我好想念大娘。」想她爽朗的笑聲和智慧的話語。

  「我也好想她。」蒲硯卿想念的不只是程踏雪的人,還有她做的豆腐腦。

  他們相視一笑,火的溫度使兩個人靠得更近,心與心之間更沒有距離。

  「我忘了,你還是她的徒弟。」她正式收的入門弟子。

  「是呀!」蒲硯卿搔搔頭。「只不過我學得不好,只學到一招半式。」

  一招半式就足以闖江湖了,不過她不會告訴他,免得他真的靠那一招半式闖蕩江湖。

  「對不起,我一直沒告訴稱我跟大娘習武的事。」他到現在才跟花橙藜道歉,幸好為時不晚。

  「我早就知道了。」她嫣然一笑。「大娘全告訴我了。」

  難怪那天他跟她坦白的時候,她一點都不驚訝,原來早就心裏有數。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要習武?」他希望她能感受他的心意,即使一點點都好。

  「說了。」她點頭,再也不想逃避。

  「我想保護你。」雖然她已經知道原因,他還是想再重申一次。

  「你已經保護我了。」保護她免於遭到蛇吻,還幫她找到這個避雨的山洞。

  「但是你不高興。」她不想被保護,希望他離得遠遠的,她已經表達得很清楚,是他自己死纏著她。

  「我並沒有不高興。」花橙藜不否認她不習慣被人保護,但總有幾個人例外。

  「啊?」他原本在添柴火,聽見她這麼回答,整個人愣住。

  「我突然間發現,其實被人保護的感覺也滿好的。」不必自己動手,又有人關心,沒有什麼壞處。

  「橙藜……」蒲硯卿驚訝到說不出話,作夢也沒有想到她這麼乾脆。

  轟隆!

  「開始下雨了。」既然說不出話,乾脆就別說了,一同欣賞雨景吧!

  雨嘩啦啦的下,洞口瞬間化身為瀑布,他們就在山洞裏一邊烤火,一邊聽雨聲,好不愜意。

  大量的雨水帶來寒氣,他們即使拿出所有衣物禦寒,仍舊抵擋不了透骨的寒意。

  「這場雨恐伯會持續到天亮,咱們必須在天亮之前,想辦法暖和身子。」

  蒲硯卿眼看著雨下不停,當機立斷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花橙藜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會怎麼做,他們必須抱在一起取暖。

  她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滿臉通紅地跟她說失禮了,然後要抱不抱的拼命發抖,這也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然而,她錯了!現在的蒲硯卿可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發抖,雖然還是會臉紅心跳,但該抱時則抱,一點都不手軟。

  「這樣就不怕凍死了。」

  他甚至沒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取暖,就強行擁抱她,怎麼說他們也是孤男寡女,傳出去不能聽。

  但是,誰在乎?

  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臂彎之中,花橙藜就和花家所有的姐妹一樣,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因為她們是花家的女人,繼承了回春堂的招牌與意志,任何批評和非議都動搖不了她們的決心。

  但,如果是愛情呢?

  耳邊傳來蒲硯卿紊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花橙藜可以感受到隱藏於其中的欲望和愛意,因為她也同樣情生意動。

  我想保護你。

  他的臂彎的確已經強壯到足以把她緊緊摟住不放開。

  你能不能想一些肯定的東西,不要老是搖頭拒絕?

  彌能不能想一些肯定的東西,不要老是搖頭拒絕?

  她確實想搖頭拒絕他,但他好像不許她拒絕。

  不只他不允許,她的心也不允許,纏鬥到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她不要今生留下遺憾,她會抓住愛情,停留在他溫暖的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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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感謝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接下的日子,他們兩個人相處得非常好,關係突飛猛進。

  算一算他們出門采藥也有十天了,花橙藜此行的收穫並沒有兩年前那麼豐盛,不過還是採集到一些珍貴的藥草。

  「這是川桐皮吧?」蒲硯卿的收穫反而比她多,不似收服她的心,還認識了許多藥草。

  「你怎麼知道?」他們正要下山,沿著山路邊走邊聊天,順便看看還有什麼藥草是他們遺漏沒有採集到的。

  「我看過你的藥書。」他回道。「上頭就有寫到,還畫了圖。」所以他才能辨識。

  「原來,你還偷看我的書啊!」難怪有些醫書都有被翻過的痕跡,她還納悶小七子何時對讀書這麼有興趣,怎知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我好奇嘛!」他搔搔頭承認他錯了,求她大人有大最原諒他。「我想知道那些書吸引你的原因,所以我就偷偷翻了幾本,你不要生氣。」

  她才不生氣,事實上她很感動,他為了她翻醫書,還把內容記起來,這代表他非常用心在瞭解她。

  「今兒個天氣真好。」只是呢?她是個很會說服別人,卻不善於表達自身情感的人,愛上她註定要一輩子捉迷藏。

  「什麼?」怎麼又突然改變話題,她的腦筋動補也真快,他都快跟不上。

  花橙藜抿嘴偷笑。她腦筋之靈活,哪是他這個只會寫八股文的讀書人比得上的?沒被她騙排團團轉就已經不錯了。

  「咱們下山吧!」她突然發現有個人陪在身邊真好,比較不會無聊,必要時還可以拿來做馱貨的牲口,一舉兩得。

  「咱們本來就在下山了啊!」他覺得她今天怪怪的,心情似乎特別好。不過仔細回想,除了上山第一天她給他臉色看以外,之後她每天的心情都是這麼好,好得他都不想下山了。

  然而兩人世界再美好,終歸必須回到現實。

  在出門近半個月後,他們回到羅新鎮,小六子和小七子見到他們兩人同時松一口氣,尤其是小七子更是高興。

  「橙藜姐,你總算回來了。」

  「怎麼了,小七子?」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我不在的期間,醫館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你無法解決的事?」

  「沒有,醫館很好。」小七子答道。「只是我深深覺得自己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還無法一肩挑起掌管回春堂的重任。」

  看來這一趟采藥之行大家都有收穫,也不枉費她出這趟遠門。

  「小六子,你呢?」跟人在歎什麼氣?

  「我快累死了。」小六子捶捶酸痛的肩膀抱怨道:「小七子把我當雜役使喚,一會兒要我扶病患,一會兒要我去倉庫拿藥材,我可是他哥哥呢!」

  原來讓小六子不舒服的地方,竟然只是因為長幼有序,虧他還自認為心胸寬大。

  「別理他,他最愛抱怨。」小七子壓根兒不覺得自己有錯,是他哥哥自己太小心眼。

  「臭小子,我不修理你,都快被你爬到頭上了。」小六子作勢要揍小七子,但大夥兒都知道他只是開玩笑,小六子可是非常疼小七子,這個唯一的弟弟,哪可能真的對他動手。

  「還沒問你呢,橙藜姐,一切都好嗎?」小六子打量花橙藜和蒲硯卿,發現兩人的關係似乎產生微妙的變化,和出門采藥前明顯不同。

  「還不錯。」她微笑回道:「收穫雖然沒有兩年前多,但發現了一些兩年前沒注意到的藥草,我各自採集了一些回來。」

  花橙藜拍拍手中的包袱,證實她此行的成果豐碩,但明眼人看得出來此行最大的贏家恐怕是蒲硯卿,他明顯已經贏得花橙藜的芳心。

  「臭小子,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橙藜姐改變心意?」小六子看不過去,一把拉住蒲硯卿的手臂將他拉到角落拷問,問得蒲硯卿如墜五里霧之中,一愣一愣。

  「你說什麼?」誰改變心意?

  「少給我裝傻。」沒用的啦!「橙藜姐出門采藥前,明明就下定決心不理你,還要趕你回去,怎麼你們才采個藥回來,一切全變了?你一定是使了什麼招數,給我從實招來!」

  「等一下,小六子!」別勒他脖子。「我真的沒有使什麼招數——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說你使了什麼招數——」

  「再往前。」

  「少給我裝傻。」

  「不是這句,還要往前。」

  「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橙藜姐改變心意。」

  「對,就是這一句!」這句才是重點。

  「所以我才要問你用了什麼招數。」真受不了他們這些讀書人,每一個字都要計較。

  「你真的認為,橙藜有改變心意?」喝然他多少也感覺到她有一些變化,似遲遲不敢肯定。

  「拜託,她的改變這麼明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整個人如沐春風,他從來不曾看過她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

  「原來是真的。」不是出於他自己的幻想,太好了。

  「我說兄弟,你該不會是怕了吧!」小六子手搭上蒲硯卿的肩,對著他擠眉弄眼。

  「怕什麼?」蒲硯卿不解。

  「怕表白。」小六子挑眉。「我聽說很多男人都有這個毛病,追的時候死纏爛打轟轟烈烈,等到表白的時候,又害羞得跟只小老鼠一樣,你該不會就是那只小老鼠吧?」

  小六子把蒲硯卿的後路切排一乾二淨,除非他肯承認自己膽小如鼠,否則是表白定了。

  「我才不怕表白。」表白好啊,有什麼好怕的?

  「不怕最好。」小六子笑得賊兮兮,就是看不慣蒲硯卿太會拖,等到他有勇氣表白,橙藜姐都變成老姑娘了,他得為她的福祉著想。

  「我立刻就去表白。」蒲硯卿話說得強硬,實際作為又是另一回事,不是他不想表白,而是找不到機會表白。

  這天,表白的機會終於到來。

  花橙藜想拿她剛從彌新鎮摘到的藥草來泡酒,需要用到斜雨釀,於是動身前往艾家酒坊。

  「我跟的你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哪還有比這更好的表白機會,當然得好好把握。

  蒲硯卿想也不想自告奮勇。

  「我是要去酒坊,不是去采藥,你去了也沒用。」幫不上忙。

  「我可以幫忙扛酒或什麼的,總之,還是要有個人陪你一起去,你也會比較安心吧!」他用各種藉口說服她,花橙藜雖然懷疑他的動機不單純,但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艾家酒功算是半荒廢,單獨前住的確是怪可伯的……好,就請你陪我一起去。」考慮到安全問題,花橙藜只得點頭答應,只希望他不要給她添麻煩。

  「嗯。」他暗自松一口氣,總算過第一關。

  「醜話先說在前頭,到時候你萬一被酒窖的酒氣嗆昏,我可不會幫你急救哦!」別想又用假昏倒那一招妄想和她嘴對嘴,她可不會輕易上當。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他聞言跳腳。「我才不會做這麼卑鄙的事!」他可是讀書人……

  「不會嗎?」她淡淡地瞟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再怎麼否認也沒用。

  蒲硯卿的臉立刻紅起來,說到底,都是他不擅說謊害了他,只要她隨便一個不屑的眼神就可以讓他露餡。

  「聽說艾家酒坊離這兒了有一段路程,咱們馬上出發!」他也學她顧左右而言他,卻不怎麼管用。

  「嗯,就在後山那兒,距離你們練功的地方不遠。」只要多走幾步路就到了,哪有多遠?

  蒲硯卿的臉更紅了,想不透自己怎麼留那麼多把柄讓她抓不完,他乾脆去撞牆算了。

  為了節省時間,也為了順利搬運酒,他們這回駕馬車前往艾家酒坊。

  「喝!」花家的女人個個能幹,駕馭馬車的能力跟駕馭男人一樣強,就看見花橙藜手執韁繩駕著馬車一路往後山奔去,坐在她身邊的蒲硯卿只能瞪大眼睛讚歎她純熟的駕車技巧,聽說花橙蒨更善於駕車。

  艾家酒坊,離他們練功的地方不遠,但因為入口很難找,如果不是熟門熟路,根本沒有人想得到,隱密的樹林之間還藏著一座酒坊。

  他們在酒坊前停下馬車,馬兒的嘶叫聲響遍雲霄,驚擾了在枝頭休息的鳥兒,紛紛振翅飛出樹林。

  啪啪啪……

  「這座酒坊應該已經廢棄了吧?」蒲硯卿打最酒坊破落的外表,納悶猜道。

  「差不多。」花橙藜點頭,一邊在蒲硯卿的攙扶下跳下馬車。「嵐兒偶爾才會回來,除了斜雨釀以外,她幾乎已經不釀其他酒類,酒坊荒廢的程度一年比一年還要厲害,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完全廢棄。」

  「反正她都已經搬到京城,幹麼不在那兒釀酒就好了?」還要麻煩特地回來。

  「因為斜雨釀只有用這裏的水才釀排出來。」況且羅新鎮是嵐兒的故鄉,她總得回來走走,看看這些如同家人一樣可愛的鎮民,這是人之常情。

  「原來如此。」他是聽說過酒好不好喝跟水質有絕對關係,只是沒想到竟有這麼人的關聯。

  「你不喝酒,所以無法明白其中的差別。」她也不喜歡喝酒,但為了入藥,她對酒了有一定程度的認識,不像他什麼也不懂。

  蒲硯卿不好意思告訴她,他現在很會喝酒,程踏雪的鞭笞和小六子的情義相挺下,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才下山。

  一開始的確生不如死,痛苦得不得了,習慣了以後,倒也不覺得酒那麼難喝,現在他甚至可以區分不同酒類之間的差別,也算是另一種變相的「大有進步」。

  「聽說這兒還有座地下酒窖,但是我沒看見。」他在羅新鎮已經快住滿五個月,鎮上發生的大小事,早已經倒背如流,就連艾家酒坊的秘密,他都一清幾楚。

  「如果這麼容易被發現,艾家的酒早就被搬光了,哪還輪到咱們?」傳說歸傳說,內幕歸內幕。知道酒窖是一回事,要能進入酒窖才是真本事。

  「說得也是。」就連小六子也不知道酒窖的入口,他可是土生土長的羅新鎮民。

  「跟我來。」但花家姊妹知道入口在哪里,因為艾嵐把酒坊託付給她們,也給她們使用的權力。

  蒲硯卿跟在花橙藜身後,看著她在一堆雜物前停下來,不禁納悶。

  「門就在這些雜物的後頭嗎?」他來動手搬……

  「這不是雜物,是一道門。」花橙藜用手摸那些雜物,看起來東西好像快掉下來了,實際上她摸到的是門板,只是外表做得很像雜物堆。

  「藏得真好。」很完美的障眼法,一般人都會被矇騙過去。

  「可不是。」她用力推開門,酒香瞬間撲鼻而來。

  他們手牽手一起下酒窖,酒窖的樓梯長又長,他們連下了好幾十階階梯,才到達儲酒的地方。

  只見原本藏酒豐富的酒窖空掉了一大半,只剩少數幾個酒缸還留在原位,其中有兩個酒缸的顏色最特別,想來那就是斜雨釀。

  「找到了。」

  他沒猜錯,那兩個酒缸裏面確實裝的是斜雨釀,聞名天下的艾家秘酒。

  「還沒開封。」花橙藜用手指敲敲酒缸的封泥興奮地說道,蒲硯卿懷疑她前世是貓,對什麼事都好奇。

  「要我幫你敲掉這些封泥嗎?」他順手拿包酒缸旁邊的工具,眼看著就要敲下去。

  「我自個兒開封。」她拿走他手上的工具,怕他不懂方法會壞了酒的風味,蒲硯卿真想告訴她,他已經敲掉幾十甕封泥,搞不好比她還要上手。

  花橙藜仔細敲掉酒缸上的封泥,塵封多時的酒香融入空氣竄入他們的眼鼻,花橙藜緊急警告蒲硯卿。

  「別聞,不然你會醉的。」她似乎只記得他沒用的模樣,忘了他跟程踏雪學習過武功,還以為他仍是當初那個破病公子哥兒。

  「不用擔心,我很好,沒事。」他不曉得自己還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扭轉她對他的印象,殊不知她早已肯定他現在的能力。

  「那就好。」花橙藜點頭。「我怕你若是像上回一樣昏倒,我沒有力氣把你抬到地面,又得回去叫小六子和小七子來幫忙。」

  是了,她一直以為他還是五個月前那個一滴酒都沽不得的破病公子,這讓他哭笑不得。

  「咳咳!」他是不是該提醒她,他己經不一樣了,別老是掀他的底。

  「你該不會又著涼了吧?」她伸手摸他的額頭,蒲硯卿頓時無言以對,下定決心讓她知道「他是個男人」,她不能再這樣對他。

  「橙藜!」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去握住她的手,表情異常認真。

  「什麼事?」她嚇了一跳,幹麼一臉嚴肅的表情?

  「我!」慘了,又開始結巴。不行,這次說什麼一定要表白,不要又扯到別的地方去。

  「我……你不要一直提起我以前的糗事,我已經不一樣了,現在我是個雄糾糾、氣昂昂的男人!」像這樣把內心的話說出來就對了,她能理解的。

  「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她噗哧一聲笑開懷,雖然他一再強調自己和從前不同,但就她看來,沒有什麼不一樣。

  「我很認真在對你表自,你不要一直取笑我。」可惡,他真的有長得那麼好笑嗎,她為什麼一直笑個不停?

  「呃,表白?」不期然聽見這兩個字,花橙藜呆呆地看著他,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

  很好,他們一個傻,一個呆,這出表白大戲還能演得下去嗎?都怪小六子多事,沒事給什麼建議。

  「對,表白。」不過既然都已經來了,也只能豁出去了。

  「蒲……」

  「硯卿啦!」蒲蒲蒲……蒲個什麼勁兒?都說要跟她表白了,她還連名帶姓,煩不煩啊?

  「蒲硯卿,你今幾個是怎麼啦,吃錯藥了?」哪有人表白火氣這麼大,不想表白就不要表白,沒人勉強他。

  「我沒有吃錯藥,是你講錯話,到現在還不肯叫我的名字。」換做聖人都會生氣,他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不是聖人。

  「我不是正在叫了嗎?」蒲硯卿。

  「可惡!」她拗起來真的會拿她沒轍,事到如今只好向酒借膽了。

  「你等一下。」他二話不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斜雨釀放進嘴裏,咭嚕嚕喝下肚,藉酒壯膽。

  「你瘋了。」花橙藜瞪人眼睛看他瘋狂的舉動,他這不是在找死嗎?他一滴酒都不能喝的。

  「對,我瘋了,為你而瘋狂。」他丟掉勺子,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渾身都是力氣。

  「橙藜,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他終於把話說出口。

  「然後呢?」她曉得他喜歡他,所以才逃避,只是沒逃成功。

  「然後……」

  然後他忽然低頭吻她,濃烈的酒香充滿她的芳腔,沁入她的腦門,她無法思考。

  接下來兩個人一起醉了,倒臥在愛情的世界裏,從此再也無法醒來。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山嵐還沒完全退去的早晨,花橙藜和蒲硯卿來到後山湖邊練習深呼吸,因為已經練習過幾百次,兩人做起深呼吸來特別順暢。

  「呼!」他們做最後一次練習,做完了以後相視一笑,共同眺望遠處的美景。

  湖而寧靜,山嵐縹緲,說多美就有多美。

  「難怪你會喜歡到這裏練習深呼吸,這兒的景色真的很捧。」仿佛是人間仙境。

  「故鄉的景色總是特別美麗,京城一定也有令你懷念的地方。」雖然他一直表現出很享受小鎮生活的樣子,但他畢竟來自大城市,一定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

  「或許吧!」他想念京城的讀書氣氛是事實,現在京裏一定擠滿了進京趕考的人潮,畢竟明年春天就要舉行會試。

  「據我所知,京城來了好幾封信催你回去,你好像都沒回信。」她進一步把話說開,不希望他逃避。

  「我爹己經順利取得官位。」所以他可以結束流放生活,光榮回京。

  「那很好呀!」她沒見過他爹,但從他老人家頻頻來信催他回去,證明他的家人還是很關心他的。

  「一點兒都不好。」他爹雖然不是貪官,卻也不是什麼好官,他不想成為和他爹一樣的人。

  「硯卿……」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和他的家人之間顯然有許多誤會有待化解,真希望自己能夠幫他。

  「你終於肯叫我的名字。」然而對他來說,她的溫柔就是最好的良藥,除了她以外,他不需要任何幫助。

  他們手牽手,感覺上發於情、止於禮,但事實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你有沒有聽過無三不成禮?」她秋水似的凝眸,寫滿了惡意的捉弄,但蒲硯卿看不出來,還把她當成仙子。

  「什麼無三不成禮?」她好美,她怎麼能夠每一天都這麼美?他明明就已經看了這張臉五個月,為什麼就是看不厭……

  「你下水去吧!」

  他正感歎她父母怎麼會把她生得這麼完美之際,花橙藜突然把他推入湖中,一把澆醒他的美夢。

  「你幹什麼?!」可惡,竟然推他落水。

  「幫你冷靜。」她笑呵呵,越來越喜歡這類偶發的惡作劇,當然這只針對他,對其他人她是不敢的。

  「你這傢伙……」不對,等一下哦!她可以惡作劇,那麼他當然也可以。

  好,總不能老是吃虧,總要想辦法扳回一城。

  蒲硯卿決定順著她的遊戲玩,先是假裝生氣,後來假裝腳打滑,最後用水母漂的方式,技巧地往湖心漂去。

  救命!他溺水了……

  花橙藜原本還站在湖邊抿嘴偷笑,恭賀自己偷襲成功,不期然看見他整個人往湖心漂走,嚇得臉都白了。

  「硯卿?」怎麼會這樣,照理說湖邊的水很淺,又有爛泥阻擾,他不該溺水的。

  「硯卿!」她急得拔掉繡花鞋跳下水,遊到他身邊,他已經漂得很遠。

  「硯卿……」

  「抓到你了!」

  她才碰到蒲硯卿的身體,肩膀冷不防被他環住,花橙藜眨眨眼,不敢相信她又再一次上當。

  「你什麼時候學會游泳?」可惡,不告訴她真相就算了,竟然還騙她,她絕對饒不了他。

  「很早以前,早到我都忘了到底什麼時候。」他得意地回道,花橙藜這下更加確定自己不會原場他,這個愛欺騙人的壞蛋。

  「有比你學會喝酒更早嗎?」上回在艾家酒窖時他就嚇過她一次,這是第二次,一次比一次可惡。

  「差不多時間。」他咧嘴一笑,得意全寫在臉上。「喝酒還要更早一點,但是游泳比較容易學,喝酒就比較痛苦了。」

  畢竟他天生跟酒八字不合,需要長時間才能適應,但無論如何他兩樣都學起來了,並且運用自如。

  「你……」她氣得捶打他的肩膀,這是她頭一次這麼生氣,充滿了小女人的嬌羞。

  「哈哈,儘量打。」他一點都不怕她生氣,反而很喜歡她發脾氣,這代表她在乎他,只有他能激起她的怒氣,所以他很驕傲。

  「你還笑!」越來越皮了。

  「好,我不笑。」他收斂起笑意。「那改成吻你好嗎?」

  要她說,他真大膽,這麼肉麻的話也說排出口。

  「我要回岸上去了。」她才不陪他玩這種下流遊戲,要玩他自己玩。

  「等一下,橙藜。」他嘗試阻止她,卻在起腳時不小心扭到筋,變成真的不能游泳。

  「橙藜,救我!」咕嚕嚕……他又喝水。

  「少來這一套。」就會裝死。

  「我的腳抽筋了!」咕嚕嚕……

  「騙人,我才不信……」

  在她眼前不斷冒出的泡泡,證明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溺水了。

  「硯卿!」怎麼會突然抽筋?

  不得已,花橙藜只好潛人水裏找人,把蒲硯卿從湖裏撈!

  「呼呼!」糟糕,他好像失去意識,得快想辦法。

  接下來,她做了蒲硯卿夢寐以求的事情——用嘴幫他急救。

  蒲硯卿雖然念識不清,但她嘴唇的溫度他可不會弄錯。

  ……

  原來嘴對嘴的急救方法是這麼做的啊!

  ……呵,真幸福,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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