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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月惜-【花魁的情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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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惜 - 花魁的情仇

名震天下,功高震主的他  
奉命緝捕一名膽大包天的盜賊  
而這名狂妄的賊人  
竟還養個「親密愛人」在一旁伺候他!? 
看來他得先「探探」她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孰料,這一探可不得了!  
那名「幫兇」竟是他找尋多年的青梅竹馬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想他為她「守身」多年,不曾動過其他女人  
而她再見到他竟是一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模樣  
還當起了聲名遠播的當家花魁!  
不管了,不如就先「下手」,讓她重新「歸屬」於他  
再來叫她「履行」童年的誓約!!  
這小笨妹裝白癡還裝得有模有樣的  
他自小習武不僅出眾且大有前途  
最後竟然只落個當這奶娃的保母!?  
只因為小笨妹誰也不黏專黏他上癮?!  
就連年屆如花芳齡被欽點進宮了還不放了他?!  
他知道她跟在他身邊是習慣、是依賴  
他是憐她孤單無依,舍不下忠義之情;  
他是惜她單純無知,怕人世險惡毀了她一生……
這小妮子怎麼還是聽不懂他的話?!  
為了巴著他,竟把十八般撩「火」武藝全往他身上試?!  
三更半夜不睡覺,硬要他上床去跟她比劃比劃  
好啦~這會兒是生火生米打得可火熱了  
他上了皇帝的老婆等於是自找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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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往來京城的要道上,一棟極盡氣派雄偉的宮宅就位於通關口不遠處,而站定仔細一瞧,明眼人都會發現這塊書寫著「護國將軍府」的匾額,竟是當朝皇帝親自揮毫落款。
  
  這是何等難得的榮耀!
  
  由此顯見,這位護國將軍若不是什麼皇親國戚,也必然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心腹大臣了。
  
  沒錯,將軍府的主人——燕寒,確實可謂是當世首屈一指的風雲人物。
  
  他出身名門,年紀輕輕就立下不少戰功,是今朝最有聲望的一名大將。上從天子,下至販夫走卒,凡提起燕寒這個名字,眾人莫不豎起大拇指頻頻讚美。
  
  戍守邊疆多年,他不僅使四方的蠻夷敵寇不敢侵犯中土,甚至還在他的津神感召之下,前僕後繼地自願附庸於我國,每年還進貢、朝奉無數的特產名品,帶來一番民族融合的新氣象。
  
  如此太平年,朝廷既無外患之憂,百姓又豐衣食足,這些泰半歸功於燕寒的貢獻。
  
  是以,皇帝會對他特別看重自是不言而喻了。
  
  「啟稟將軍。」天才剛亮,將軍府裡就有人等著要議事。
  
  「調查的結果如何?」燕寒此刻正一臉肅穆的端坐在主位上,即使只是一身簡便的外出服裝,卻依舊將他不怒而威的氣勢展現淋漓。
  
  京城的百姓似乎都對展錫文的評價很高。」燕寒麾下的一員忠心大將——丁季國,畢恭畢敬地向他回報消息。
  
  由於燕寒一班人不久前才從邊疆歸返朝廷,所以守衛京城這份職務對他來說,實在還有許多需要多加摸索與勘查的地方。而完成這份基本工作後,他才能切合此地的風土人情,訂定出最理想的一套法規。
  
  近年來,京城裡最令人頭痛的角色,莫過於展錫文這號響噹噹的人物。
  
  他的身份不詳、來路不明,專門搶劫、傷害,甚至還殘殺官員,弄得人心惶惶卻又拿他沒轍。. 故燕寒一被調回京師,那些整日擔心受怕的官員,才屢次向他請求整頓王畿,務必先從緝捕展錫文這個案子做起。
  
  「我想也是。」展錫文搶的淨是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殺的亦是朝廷中玩權弄法的鼠輩,百姓會把他跟所謂的江洋大盜做截然不同的區分,是燕寒可以預期的情況。
  
  然而,國有國法,縱使展錫文所作所為的出發點是善意,但搶人受罰、殺人償命,燕寒在這一點上絕不寒糊。
  
  展錫文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他的動向,可是根據追緝他多年的捕頭說,城裡的「天香樓」,是他每次往來京師的藏身之處。
  
  「天香樓?」
  
  是的,天香樓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青樓,傳言她們的當家花魁——花娘子,就是展錫文的女人。」
  
  那花娘子的姓名為何?」姓花?燕寒攢起眉頭,對這個少見的姓氏依舊有著一份源源不絕的熟悉,故而習慣性的多問了句。
  
  「不清楚,他們都只管叫她花娘子。」
  
  「是嗎?」可能就是個花名吧!燕寒心想。
  
  多年來,他不是該已習慣得到否定的答案了馮?那為什麼每次聽到許希望,還是讓他的心情大受震盪。
  
  他早該忘了那回事。
  
  茫茫人海中,他一直在尋覓的人,也許早就像別人告訴他的那樣,化成了一縷優魂,而他,竟無法停止期待
  
  「將軍?」丁季國見他久久不語,以為他在心煩有關展錫文的事情,於是喚他,希望能替他分憂解勞。
  
  自燕寒出任朝官以來,這是他首次回到京城久留,而燕寒挾帶著氣勢磅礴的大將軍之名,與展錫文這個名滿天下的逃犯對決,頓時成為全天下百姓矚目的焦點。
  
  當然,這也為燕寒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
  
  丁季國打小就跟隨在燕寒身邊,對他天賦異稟的能力雖然深具信心,但京城不比邊疆,儘管燕寒被賦予極大的權力,可真要有番作為,還不是件易事。
  
  不說別的,光從追緝展錫文這件事來說,不就是在人情施壓下,逼得燕寒不得不優先處理嗎?
  
  愈是群官聚集的地方,要方便行事就愈難。燕寒一定也是瞭解到這個道理,所以長年下來,情願待在荒涼的邊疆地帶,也不願回到人人嚮往的京城任職。
  
  「那就命人先監控著天香樓,等展錫文有下一步動作再說。」燕寒顯得有幾分心煩意亂。
  
  此次回到京城,名義上是皇帝要表揚他的功勛,封官授爵,讓他從此不必在邊疆受苦。實際上,還不是因為燕寒功高震主,朝廷怕他久留在邊陲地帶,會起謀反之心,才用上這招,好光明正大留住他的人。
  
  燕寒不說,不代表他不懂。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啊!
  
  他忽然強烈懷念起,大漠中無垠的藍天與一望無盡的牛隻羊群。那種遊牧民族看似漂泊,實則安定的生活,才是他的屬性:朝廷給他的華宅美服並不能讓他得到快樂,相反地,只是在扼殺他的生命罷了。
  
  他是當真知道,他不適合這裡。
  
  「是。不過,將軍,這還扯上另一件事,屬下不知道該不該提......」丁季國略帶為難地說。
  
  「說吧!」他和丁季國的感情就像親兄弟一般,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尚書府的梁大人十分維護天香樓,相傳他也是花娘子的入幕之賓。」這向來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所以各階層辦起天香樓的案子來,莫不是從寬處理,深怕得罪了梁大人。
  
  「梁大人年近半百了,還這麼好雅興?花娘子的豔名可不小,」燕寒冷哼了一聲,「不管他,在沒有證據之前,別動到天香樓一分一毫,梁大人那邊也說不得什麼。」
  
  「是。」
  
  丁季國才領命而去,隨後一陣枴杖聲就由遠而近的接近大廳,顯然是等了好一會兒了。
  
  「寒兒。」來者是燕寒的母親,汪老夫人。
  
  「娘。」燕寒淡淡應答她,起身扶她坐上主位,沒有再開口。
  
  他在邊疆的這些年,汪老夫人都住在京城裡的燕家舊宅,以至於燕寒對母親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兒時記憶,對她總是敬重多於親密。
  
  「我交代你的事,你是注意了沒有?」儘管白髮蒼蒼,汪老夫人那種將相之女的威儀仍是不減當年。
  
  她本是老相國之女,憑著媒妁,下嫁給燕寒的父親,也就是當時的中書大人,燕哲。夫妻結離三載後,才生下燕寒這個獨生子,是故他們夫妻倆自是對他百般呵疼,儘可能的栽培他。
  
  然而,或許是她的管教方式過於嚴厲,所以在燕寒的成長過程中,始終與她處得不是很和諧。
  
  不過娘親就是娘親,血緣天生。汪老夫人就算知道燕寒和她的疏離,可是她最在乎的還是兒子是否能光耀門楣,給她帶來權勢,其餘的,她也不怎麼看重。
  
  「我沒時間。」燕寒搪塞地說。
  
  汪老夫人日前派人拿給他數十捲畫軸,上頭淨是一些名門閨秀的畫像,她的用意是要他選擇,好讓她派人上門提親。
  
  但燕寒連動都沒動那些畫軸,任憑它們閒置一旁蒙上灰塵。
  
  「這不是理由。」汪老夫人的枴杖一蹬地,臉上顯露些微怒氣。「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該為咱們燕家延續香火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舊時的兒戲怎可當真?那花家的丫頭你這輩子是甭再想了。」
  
  燕寒十七歲那年,燕哲為他定下過一門親事,對象是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玩伴,也是翰林學士花大人之女——花紫凝。
  
  他們相差六歲,自小感情甚篤,故燕寒十七歲要離家前往北方拜師學藝時,燕哲就先替他定下了花紫凝。待他學成歸來,花家丫頭也長大了,兩人即可完婚。
  
  誰知世事難料,三年後的一場宮廷之爭,花家竟被冠上欺君之罪,滿門抄斬,燕哲營救不及,而當燕寒接獲消息趕回來時,終究是遲了一步。
  
  花家的亭台樓榭已成斷壁殘垣,荒蕪的大宅院裡,一個人影都沒留下
  
  「她沒死。」燕寒老是這樣回答。
  
  在成堆的屍首中,眾人遍尋不著花紫凝,朝廷為此甚至發出緝捕令,要捉拿她這條漏網之魚到案。燕寒瘋狂地搜索她的去處,幾乎把京城的每一寸土地踩遍,但是伊人的芳蹤卻從始終未現。
  
  失望之餘,恰巧外邦來犯,朝廷急徵人員扞衛關口,燕寒便自請調守邊疆,遠離這塊傷心之地。
  
  然而,事隔多年,燕寒始終堅信,花紫凝必然還活在人世。
  
  我不管她死了沒有,總之,那個婚約在花家沒落後就已作廢!你最好別忘了,你對燕家有責任,娶妻之事不宜再延遲。」一想到花家那丫頭,她就一肚子氣。
  
  我還無心婚事。」他在邊疆的日子,家書一封催過一封,內容都是要他回來談親事。尤其燕哲過世之後,汪老夫人更是變本加厲,好像他一日不成親,她就要鬧得天翻地覆似的。
  
  「是不是無心,只有你自個兒最清楚,我頂多再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否則屆時我請皇上下詔指婚,你就別怪我不通情理!」汪老夫人拂袖而去,氣急了所說出來的威脅,誰會相信這是一個做娘親所說的話。
  
  燕寒面無表情,維持原來的姿勢沒移動,好像剛剛汪老夫人激烈指責的對象,並不是他。
  
  「大爺,圓兒敬您一杯。」
  
  「好好好,美人兒,咱們慢慢來。」
  
  舞姬們個個穿著暴露的衣物翩翩起舞,妝點過後的津致容貌可賽西施,而一桌桌的酒宴上,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
  
  嬉笑打罵,公然調情,沒啥好驚奇的。
  
  因為這裡是天香樓——最令男人嚮往的銷魂鄉。
  
  「花娘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來啊?」人群裡,有人陶醉在身旁的鶯鶯燕燕當中,有人則不耐煩地開口。
  
  來到天香樓享樂,他們這些人可都是付了大把大把的銀兩,就等著見上那位京城第一名妓的天仙之姿。
  
  如果沒見著花娘子,那麼這一趙是白來了。
  
  「就來了。」老鴇一面端著笑臉安撫,一面催促著下人去喚花娘子。
  
  「那還不快一點,大爺我都在這塊板凳坐上幾個時辰了,連個鬼影都還沒看到,」方才說話的男人,見老鴇鞠躬又哈腰的,氣焰更囂張了。
  
  「呵呵......」一陣暗香浮動,花娘子的人未到,串串銀鈴般的嬌笑聲倒是先到了。這位大爺的性子真急,花娘子就先給您陪個不是吧!
  
  眉目如黛,雙眸若星,櫻桃小口樊素腰。花娘子裊裊婷婷步入室內,在座的男人盯著她,視線就再也移不開了。
  
  果真是美得無話可說。
  
  花娘子的面貌清豔,身段婀娜多姿,渾身上下的肌膚就像掐得出水般剔透晶瑩,看得男人們莫不兩眼發直、口水橫流。
  
  「各位大爺,我就先乾為敬了。」美眸流轉,她巧笑倩兮地取來一杯酒,一飲而盡。對於男人放肆的眼光,她絲毫不以為意,依舊泰然自若。
  
  「好,花娘子夠誠意!」呆愣了好半晌,終於有人回過神來了。
  
  「喝酒喝酒,有花娘子作陪,做鬼也風流。」
  
  「大爺們言重了,花娘子擔當不起。」她身上的薄紗若隱若現,開低的領口是眾人目光流連的焦點。「既然大爺們的興致正好,不如我來舞一曲吧!」
  
  說罷,侍女拿來七彩環帶遞給她,花娘子微微欠身,便在廳堂之中婆娑起舞——她的舞姿曼妙,每次旋身都讓短薄的水袖掀起、輕巧的裙襬飛揚,又復落下,令眾人睜大了眼睛,實際上卻什麼也看不清。
  
  「啊!」正當她舞近圓桌旁,竟然有大膽狂徒出奇不意擰了她腰側一記。
  
  花娘子的舞步暫停,身後的侍女敏捷地拉開她,老鴇和樓裡的保鑣紛紛上前,大有轟人之勢。
  
  天香樓的花魁豈容他們這些平凡的公子哥們輕薄?!這個人的玩笑開大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花錢的是本大爺,驗驗貨色也不成!」出手的人沒注意到四周的人都一一走避,還不知死活繼續強辯。
  
  花娘子是不賣身的,您知道規矩。」老鴇冷峻的表情和方才奉承的模樣判若兩人,一個使眼,兩名彪形大漢就把那個男人架了起來。
  
  快放開我!我爹可是當官的,你們敢動我,就準備吃不完兜著走!
  
  「剝下他的衣衫,封上他那張臭嘴,給我扔出去,」老鴇根本不把他的威嚇當一回事,逕自下了命令。
  
  當官的?那有什麼了不起!進得了天香樓的男人,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還輪得到他這毛頭小子。
  
  碰了她的財神爺,她沒把他剁碎去喂狗,算他走運!
  
  「沒事吧?」老鴇轉向花娘子詢問。
  
  她們天香樓的招牌就靠花娘子力撐,沒有特殊關係,哪個男人敢碰她一根手指頭,就是找死,
  
  「嬤嬤,我沒事。」那個男人沒有真正碰觸到她,她只是被嚇著了才會叫喊出聲。
  
  雖然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但這也是無可避免的,花娘子心裡很明白。
  
  「下回不熟的客人就別接了,省得麻煩。」老鴇攙扶她坐下,嘴上還碎碎唸著。
  
  「我看,那就全部的客人都別接了。」隨著聲音到來,一名英姿颯爽的男子破窗而入,盤退就大刺刺地坐在床榻上,嘴角還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開什麼玩笑?」老搗似乎對他的舉動習以為常,只不過還是忍不住罵上幾句:「好好的大門你不走,專挑窗戶、後門來唬弄人,你是當賊當上癮了不成!」
  
  話可真多。」男人撇撇嘴角,「還不叫人替我沖壺茶!
  
  「知道了啦!」老鴇瞪了他一眼,悄然掩上門。
  
  「展大哥這回預計待多久?」花娘子柔柔的聲音響起,明顯地,和這名男子是熟識的人。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囉!」男子伸了伸懶腰,單手側撐著頭,一派的瀟灑安適,彷彿這裡就是他的家一樣。
  
  他就是展錫文,民間百姓最崇拜的英雄,朝廷追緝多年的首號逃犯。
  
  這兩天,嬤嬤說有不少便衣官差盯上天香樓了。」花娘子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輕移蓮步走近床沿。
  
  「你又瘦了點。」展錫文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只是認真端詳她的臉蛋。
  
  「做不來就別勉強了。」
  
  他早說過要她跟著他走,可是花娘子硬是不肯,說什麼嬤嬤對她有恩,她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這是什麼屁話!
  
  天香樓的嬤嬤他是最瞭解了,她的資產少說也不輸給一般達官貴人,還怕沒了這間小小的天香樓嘛?!
  
  「不會的。」從正式掛牌接客,到今天成為天香樓花魁的地位,這種日子她也度過了好些年,還說不習慣就太矯情了。
  
  「若若,你有心事。」展錫文喚她的小名,對她的性情瞭若指掌。
  
  「沒什麼,只不過被那些官差的行動惹得有些心煩。」她別開眼,說著最蹩腳的謊言,神情是極端的不自然。
  
  「是這樣嗎?」展錫文沒打算揭穿她,笑笑的說:「你有梁大人當靠山,他們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花娘子的入幕之賓,除了他,就只剩梁敬了。對此,展錫文倒從不爭風吃醋,似乎也不以為意。
  
  「可是嬤嬤說......」
  
  「她說這次奉命捉拿我的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燕寒是嗎?」展錫文輕撫她的發絲,口氣平靜得很。
  
  「嗯。」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花娘子放在他膝上的手不自覺顫抖了下,不過她很快就掩飾過去。
  
  展錫文狀似不經意地,偏偏牢握住她的那隻手,說:「能有機會和他鬥智,你不覺得挺有趣的嗎?」
  
  他已經太久沒有對手了,燕寒會是個很強勁的敵人,展錫文愈是知道這一點,就更加躍躍欲試。
  
  他喜歡挑戰所有不可能的事,當然也包括勝過燕寒。
  
  「我只擔心展大哥的安危。」他們的情誼並非一天兩天,若說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牽掛的人是誰,那絕對就是展錫文了。
  
  「放心吧,」展錫文拍拍她,笑得極其自信。
  
  「展大哥,你此次下江南有所收穫嗎?」相識數年,展錫文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到江南一趙。問他,他都只是笑說回鄉去探望親人。
  
  但是據花娘子所知,展錫文位在蘇州的老家早就沒有人了。
  
  「能有什麼收穫?不就是老樣子。」
  
  「我聽到外頭有風聲,說你也往沿海去了一趙。」身在青樓,那些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往往在酒酣耳爇之際就什麼都敢說了。
  
  「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展錫文沒有否認,「我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朋友,於是就跟他一道回他家作客。」
  
  展錫文的人脈極廣,他的朋友一個個都是對他掏心又剖肺,由此足見他待人之道,也絕非泛泛。
  
  「嬤嬤說,如果你要在京城久留,最好還是少走動,因為那些盯你的人是愈來愈不簡單。」否則,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展錫文的行蹤呢
  
  「我想也是,燕寒畢竟不是窩囊廢。」展錫文仔細觀察花娘子的反應,沒有意外她又是一陣顫抖。
  
  「展大哥不是要喝茶嗎?我們回「飄雙院吧!」花娘子閃避他的眼神,拉起他就要走出房門。
  
  飄雙院是天香樓後面一幢獨立的院落,裡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幾完全依照花娘子的喜好佈置,是她個人的空間,理所當然也就是展錫文每次前來的休憩之所了。
  
  嬤嬤大概是不太歡迎我來,連派人送壺茶水都慢得不像話。」展錫文沒有拒絕花娘子的提議,可是仍對老鴇的怠慢頗有微辭。
  
  雖然他時常讓天香樓惹上麻煩,但好歹他也是天香樓的幕後老闆之一,老鴇實在太小心眼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嬤嬤,她一忙,怕是又忘了。」花娘子的唇線微揚,對他偶爾的孩子氣感到好氣又好笑。
  
  天香樓的老鴇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展錫文的乳娘。這個秘密只有他們三人知道,所以每當展錫文和嬤嬤拌嘴或嘔氣時,花娘子的臉上總是不覺就染上絲絲笑意。
  
  「忘了?我看她八成是想把我也忘了。」
  
  「好了,我給你泡上一壺你最愛的鐵觀音,讓你消消氣好嗎?」
  
  「這還差不多。」
  
  走走停停,天香樓裡的奴僕、姬妾沒有人對展錫文大搖大擺在這兒出現感到訝異。花娘子和展錫文的交情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反正天塌下來還有別人頂著,她們吃住都在這裡,規矩自是懂得。
  
  況且,長年看著展錫文來來去去,大夥兒和他的感情都還算不錯呢?
  
  一大清早下朝回來,燕寒的情緒就處於極端暴躁當中。身邊的隨從都覺得奇怪,不管走到哪裡,對象是誰,燕寒明明都被不斷的恭賀與頌揚,為何他卻好像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
  
  這不是太不符合常理了嗎?
  
  「將軍。」丁季國的手搭上他的肩,沒說些什麼,但是從燕寒回握住他的手來看,兩人的默契卻顯露無遺。
  
  丁季國很瞭解燕寒。宮廷裡的繁文耨節、虛偽作假,都是他最厭惡遇上的情況。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十二萬分豔羨燕寒的好運,可是丁季國曉得,燕寒無法長久忍受這樣的生活。
  
  他就像只大漠的猛鷹,迅捷而富戰鬥力,唯有在晴朗廣闊的碧空下,他才得以逍遙自在的伸展羽翼,發揮他潛在的能力。宮廷這座牢籠即使再怎麼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卻永不屬於一隻慣於遨遊的鷹。
  
  「過些時日,再和皇上說說看吧!」燕寒低嘆了聲,不敢抱著太大的希望。
  
  除非邊疆再起戰事,否則朝廷豈敢輕易放他回去?他們怕他都來不及。
  
  若不是他向來行事風格就不太與人爭鋒,不然哪,燕寒自嘲的想,他早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而被賜死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來,功臣名相的下場大抵都是如此!
  
  「將——」丁季國正待開口,兩名侍衛卻匆匆前來。
  
  「什麼事?」
  
  「有人密報在天香樓看見展錫文。」
  
  「他又回到京城了?」那就代表至少有一名朝廷官員要遭殃了。
  
  「將軍,我們要過去看看嗎?」
  
  燕寒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吧,」
  
  「傳令下去——」
  
  「季國。」燕寒打斷他傳令整軍的命令,「就我們兩個去。」
  
  「嗄?」丁季國的嘴巴差點闔不攏。
  
  燕寒的意思不會是要......他們兩人喬裝成嫖客混進天香樓吧?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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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位大爺,我看你們面生,頭一次來吧?」燕寒和丁季國才一踏進天香樓,老鴇便眼尖的發現他們。「需要我替你們介紹幾位姑娘嗎?」
  
  她暗中打量著他們,燕寒也不動聲色,讓丁季國掏出一張千兩銀票遞給她,還很有禮地說:「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看在那張銀票的面子上,什麼麻煩都沒有了!老鴇眉開眼笑的朝內大喊:「小秋、香香、彩萍,你們幾個快出來啊,」
  
  燕寒氣定神閒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點就送進嘴裡,而丁季國卻緊張的冷汗直流,手腳都快不聽使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長這麼大,連個姑娘家的手都沒碰過,又哪曾上過妓院尋歡呢,
  
  「大爺,這幾位都是咱們天香樓出名的美人兒,包您滿意,若是她們有招待不全的地方,您儘管開口沒關係。」老鴇一看便知道誰才是主子,於是巴著燕寒噓寒問暖,徹底忽略了丁季國的存在。
  
  「多謝。」燕寒又讓丁季國拿出一張銀票,老鴇才歡天喜地退了下去。
  
  「大爺,來喝酒嘛!」三個女人環繞在他們兩人身邊,丁季國一副難以消受美人恩的退卻模樣,而燕寒倒是一點尷尬的神色也沒有。
  
  既來之,則安之。燕寒的大將之風,即使到了這樣聲色犬馬的場合,依舊不改其本色。
  
  「將......」丁季國很習慣的把將軍兩字掛在嘴邊,直到發現了燕寒的注視,才急急改口:「爺,您此次來京,不是也很想見見花娘子嗎?」
  
  沒有花娘子列席,想要知道有關展錫文的蛛絲馬跡,不是比登天還難嘛,
  
  「這倒也是。」燕寒順勢接口。
  
  而不待他再度問話,身邊的女人就自動告知:「大爺們有所不知,花娘子早已不接生客了,你們如果要見她,可就難了。」
  
  花娘子在天香樓的地位可比是王城裡的皇后,她們這些普通的姑娘家是沒法子與之匹敵的。雖說,嫉妒是人之常情,尤以女人群居的地方。然而她們在老鴇嚴苛細密的調敦之下,一個比一個還要善解人意,在待客之時,她們是不會太過明顯地暴露過多的私人情緒。
  
  這也是天香樓能成為上等青樓的原因之一。
  
  「哦,那就可惜了。」燕寒一臉的惋惜,丁季國則是急得站了起來。
  
  「坐下。」燕寒好整以暇地對他說。
  
  丁季國看了看他,見他沒有下一步動作,只好又坐下,讓那些姑娘斟滿一杯杯的酒,送至他的唇邊
  
  「哪一個是老鴇?本大爺要見花娘子!」突然,外頭一陣喧囂,似乎有著為數不少的人來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花娘子今兒個不見客,諸位大爺要不要看些別的姑娘?」老鴇見眼前一票人皆夾刀帶棍的,心知他們絕非善類,想必是要來鬧場的。
  
  「我就只要花娘子,你快把她給我叫出來,這些人頭目嗓門大得連屋頂都快被掀開了。 這位大爺,我都說了,花娘子不接客,你們若不需要其他姑娘,就請回吧!」老鴇冷著一張臉,對這些破壞生意上門的小混混一點也不客氣。展錫文回來京城的期間,花娘子只負責全心全意服侍他,絕不到外接客。何況,這些陌生男人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她才不敢再讓花娘子冒這個大風險,免得展錫文又擺出一張臭臉給她看。
  
  「不接客?那你還開啥妓院?兄弟們,給我砸,」一聲令下,那一夥人便開始恣意破壞天香樓,並且和天香樓的護衛打得不可開交。
  
  「爺?」丁季國那種官差的正義感又冒出來了,回頭詢問燕寒是否要出手相助時,卻見他笑得高深莫測。
  
  「爺你——」莫非這些人其實是燕寒暗地派來的?丁季國大嘆,真虧燕寒想得出來。
  
  若展錫文是天香樓的人,此刻又正好待在這裡,必定不會對這種場面袖手旁觀。而若是他沒有現身,最少還可逼出花娘子來圓場,這不就是個絕佳妙計嗎?!
  
  太厲害了,
  
  「你究竟是要叫人還是不叫?」
  
  「這位大爺您有話好說嘛!」兩方人馬打成平手,老鴇沒有料到這些人的功夫這麼了得,連忙又見風轉舵,好聲好氣的對他們說道。
  
  「等會兒還會有更多我們的人前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正當老鴇陷入兩難的當兒,如燕寒預料的一樣,花娘子出現了!
  
  諸位爺,麻煩高拾貴手別再為難嬤嬤了,花娘子這就給您陪罪——
  
  嬌軟呢噥的嗓音飄進廂房裡,燕寒的雙眸微眯,感覺有些東西在心裡躁動著,但他仍然靜坐,未有起身出去探看的意思。
  
  你就是花娘子?哈哈哈,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瞧你這張臉蛋......男人停下打殺的動作,一個箭步就要上前輕薄她——
  
  啊——」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一刻,大家只聽見那個男人的慘叫,並看見他剛探出的手血流如注。
  
  「誰?是誰?」幾支暗器連續發射,使鏢的人手腳俐落得讓人驚嘆。
  
  「還不想死的話,就趁早滾了吧,」一道男聲音迴響在大廳內,潛藏的氣勢任誰都不敢小覷。
  
  「男子漢大丈夫躲在暗處算什麼?有種就給我出來,」那頭目搗住受傷的手。
  
  「你還不配,」啪!一支飛鏢又憑空竄了出來,眾人睜大了眼看它正筆直射向那名頭目的門面——
  
  「鏘,」半空中,兩道金屬碰撞的聲音乍現,兩支飛鏢就先後落了地。
  
  是燕寒!他終於出手攔住了那支致命的飛鏢。
  
  「展錫文,我等你很久了。」燕寒一走出廂房,那些男人便互相攙扶著逃出天香樓,把接下來的場面交給他們的僱主。
  
  「哈,燕將軍果然有一套。」一個漂亮的翻身,展錫文就從屋樑上躍了下來,站定在距離燕寒不到十步的地方。
  
  他的確沒想到這齣戲是燕寒為了引出他而設計的,可是也沒啥大礙,展錫文對燕寒的興趣,可不下於燕寒對他的。
  
  「百聞不如一見,你的武藝比我所聽到的還要高上幾分。」燕寒的眼神裡充滿欣賞,壓根兒不像是要來抓展錫文的。
  
  「燕將軍的威儀凜凜,也比我想像中的更為不凡。」
  
  兩個舉世聞名的英雄相見,彼此都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念,可惜一個是朝廷命官,一個卻是通緝要犯。
  
  立場相背的認知,令他們兩人都沉默了好半晌,而一旁的人皆屏住了呼吸,就等待著他們之中誰先開口發言。
  
  「喀啷!」燕寒和展錫文都還沒開口,一陣碎裂聲卻先打破沉默。
  
  「若若?」展錫文的雙眉一挑,發覺花娘子轉身欲走的身影,而那個裝飾用的花瓶就是因她不穩的步伐而被碰倒。
  
  「我覺得不太舒服,想先回房休息了。」她沒有轉過身子,只是背對著展錫文和燕寒說。
  
  「我不介意你先護送花娘子回房。」展錫文和花娘子的感情如果真像外傳那樣親密,何以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她居然想逃離這個場合?燕寒沒留意到她怪異的行徑,還很大方的對展錫文說。
  
  展錫文不是小人,他沒必要防他甚緊,再說,燕寒今日前來天香樓,亦無打算非要展錫文的命不可。
  
  「不必了,展大哥你自個兒小心點。」花娘子垂下頭,半遮著臉邁開蓮步——
  
  「等等!」燕寒忽然叫住她。
  
  花娘子方才下意識地做出的一個動作,竟讓燕寒感到心驚莫名。
  
  那個撫摸耳垂的小動作,是花紫凝每次感到緊張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做出的舉動,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抑或這純粹只是個巧合?!
  
  「燕......將軍,有事?」花娘子依舊沒有回頭。
  
  「你——」
  
  「若若,我看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即使不明白花娘子異常的舉動,展錫文還是閃身擋住了燕寒朝她靠近的步子。
  
  「慢著!」燕寒格開展錫文的手,大步一跨就來到花娘子面前——
  
  「你......凝兒!」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花娘子,展錫文口中的若若,分明是他尋覓已久的花紫凝。
  
  再次相見,燕寒作夢都沒有想到,昔日那個紮著兩條髮辮,總愛跟在他身後踹蹦跳跳的小女孩,居然會淪為風塵女子。
  
  「凝兒?」展錫文的眉頭緊鎖,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稱謂感到驚訝。
  
  燕寒......燕......燕大哥......啊,原來燕寒就是花娘子的那個燕大哥。
  
  這下子有好戲可看了,搞清楚狀況後,展錫文反而讓了開來,揮退在場的人,讓他們兩個單獨去聊聊。
  
  他知道花娘子全部的事,自然也包括她是花紫凝的事實。但他從來都只喚她「若若」,那是他給她取的小名。
  
  如今燕寒以將軍的身份出現,僅僅是帶給他麻煩,對花娘子並不構成任何影響;然,他若以「燕大哥」的身份前來,「花紫凝」就難逃被揭開往事的命運了。
  
  一段曲折、百轉又千回、山重水覆之後,故事怎麼接續,這還是得由燕寒和花紫凝來說。
  
  畢竟,那些過去是展錫文永遠到達不了的境地。
  
  滿目瘡痍的廳堂,默默對坐的兩人。時間在流逝、記憶在往回奔走,太多太多的酸甜湧上心頭,一時半刻之間,誰也找不著自己的聲音。
  
  青梅竹馬的情誼很長,然而,他們分開的這幾年又豈是轉瞬
  
  歲月飛馳,稚嫩過渡成世故,青澀轉換為成熟。燕寒看著花紫凝,花紫凝亦看著他,兩人都被時光悄然無聲的推移給震懾住了。
  
  記億中的他,忽近忽遠,忽遠忽近,她還沒看個仔細,一下子竟來到今日的重逢。
  
  這種細緻而可怕的力量,怎不令人心驚膽跳!
  
  「你看起來......很好。」花紫凝首次抬眼看他,眼底有淚。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燕寒抹去凝在她眼角的淚珠,貪婪地汲取他渴望已久的容顏。
  
  花紫凝淺淺的笑了,在模糊的水光中,她依稀看見那段無憂的年華再現。
  
  「為何不敢認我?」他找了她這麼多年,她卻直覺要閃躲他
  
  「你是將軍了,而我......不過是一名青樓歌妓,又何必自取其辱呢?」他們都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終日護著她的燕大哥,她也不再是那顆眾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一切全都變了。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在我辛辛苦苦找到你之後?」燕寒扳過她,逼她直視他的眼。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花紫凝伸手刻劃他輪廓深刻的五官,對這張成熟男人的臉有著一些熟悉、一些陌生。
  
  他在邊疆數年,聲名大噪,她聽聞了,只是暗暗記在心中。南征蠻夷、西討戎狄......他走得好遠、好遠了,而那份距離她難以跨越。
  
  「你爹的事,我很遺憾。」這句遺憾,會不會來得太遲了。
  
  花紫凝輕輕推開他,說:「沒什麼好遺憾的,這就是人生,怨不得別人。而且我還活著,已經夠幸運了。」
  
  「你是如何在那場劫難中逃出來的?」當年他爹利用各種關係都無法救出花家任何一人,花紫凝的存活簡直是個奇蹟。
  
  「展大哥救了我。」那時候花宅內四處都是火苗,外面則是滿滿的官兵,是展錫文趁著混亂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一路帶著她回到江南休養。
  
  他對她恩重如山,花紫凝曾經發誓,這一生若是有展錫文需要她的地方,她絕對不會離開他身邊。
  
  「所以你就變成他的人了?」燕寒心痛得無以復加。
  
  展錫文和花娘子的風流韻事,此刻一一顯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凝兒為什麼會變成別人的?
  
  老天跟他開了一個怎樣的大玩笑?!
  
  「嗯。」花紫凝笑著讓眼淚滑下臉頰,輕應了一聲。
  
  她是展錫文的人,全天下人都知道,燕寒的問話著實多此一舉。
  
  「你可以找我。」燕寒別開眼,強迫自己不看她。
  
  她的眼淚,讓他的心痛了起來。
  
  花紫凝本來會是他的妻,可現在她卻是別人的女人。
  
  「找你?」花紫凝笑得淒涼,「如果你知道你爹娘做了些什麼,你就不會這樣對我說了。」
  
  那些瘡疤,她無意去掀,往事都隨流水而去,她現在是花娘子,而非花紫凝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燕家投入了全部的心力,為求能替花家上下博得一線生機,還屢次差點觸怒皇上,這都是燕寒知道的事實。
  
  再者,他趕回京城後,燕哲還為了此事躁勞過度,積憂成疾,最後在他娘的苦苦哀求下,才勉為其難休息一陣子,由他主領人馬繼續搜索花紫凝的下落。
  
  「實情總是太殘忍,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燕寒揪住她,不讓她岔開話題。
  
  「我不會說的。答案得由你自個兒去找,不過,聽我的勸,那個結果不是你所能承受。」
  
  花家滅門的真相,豈是外人所言那般簡單?燕寒十七歲就離京了,又怎知道那兩三年間,燕家與花家究竟起了什麼變化?
  
  她的苦痛,他終究是錯過。
  
  「你為何不直截了當告訴我?」有什麼是他所不知道的嗎?她從前的天真已被一股淡淡的哀愁所取代,那是無法偽裝的改變。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花紫凝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個話題,繼而說道:「我曉得你和展大哥勢必會對上,你決定怎麼做?」
  
  「你希望我怎麼做?」燕寒捧住她的臉,要她看著他說。
  
  在他和展錫文之間,花紫凝的立場是什麼?她成了橋樑還是阻隔?燕寒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而花紫凝掙脫他,聲音裡有著低低的嘆息:「我如何能希望?這種事我插不上手。」
  
  燕寒與展錫文這兩個男人,分別佔據她生命中兩個不同的階段,各自有對她的不凡意義,不管要她幫助哪一邊,都是她無法作出的抉擇。
  
  「如果我抓了他,你怎麼辦?」
  
  「救他。」花紫凝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如果我放過他,你願意跟我走嗎?」為了她,失去所有也不可惜。燕寒,非常確定,他依然要她。
  
  不管她有過多少男人,是不是青樓女子,他就是不能再讓她離開。
  
  花紫凝一怔,然後才緩緩地說:「燕......大哥,不,或許我應該叫你燕將軍。你有這份心意,我很感動,但我不能。」
  
  一聲將軍,是在提醒彼此身份懸殊;一聲將軍,也是讓彼此的癡心妄想斷了念。
  
  花紫凝啊花紫凝,你還以為他找你,是為了當初純潔的愛情嗎?別傻了! 她在心中拚命告訴自己,燕寒只不過是基於重諾的心態,才會說出那些話,他的心,根本和她的不一樣。
  
  她仍舊傻氣地眷戀著他。
  
  那段熟悉卻又遙遠的親密時光,沒有一天、一刻不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歲月流轉並不能使她遺忘,相反的,只是使她對燕寒倍加思念。
  
  可是......她能做的卻是這麼地少。
  
  他離開,展錫文成為她身邊的人,代替燕寒為她擋風遮雨、給她溫暖,她只能被動的接受,讓命運的河流沖刷著她,無可違拗照著天意去走。
  
  她最初的愛還在,然而那也只能存留在她心底了。
  
  「我仍是你的燕大哥啊,對你而言,展錫文的重要性難道遠甚於我?」這麼些年的空白,讓她的心中進駐了另一個男人,是嗎?燕寒嘗到一抹苦澀......以及嫉妒。
  
  她不跟他走,是為了展錫文吧!
  
  那麼他還在等待什麼答案?事實不就擺在眼前嗎?他不在的日子裡,展錫文已贏走她的心
  
  「原諒我無法拿你們兩個來作比較,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花紫凝隱隱有話未說,但是在極度複雜的情緒中,燕寒卻沒有意會出來。
  
  他以為花紫凝的意思只是在說明,展錫文與她之間所建立的深厚感情,已經不是他能追趕的了。
  
  「他待你很好?」燕寒的聲音低啞難辨,極力克制的感情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決堤。
  
  朝思暮想的重逢之後,問著心愛女人這一句話的感覺,誰人能懂?!那不只是心碎,更是心死。
  
  「嗯。」展錫文對她好得不得了。有時候花紫凝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上蒼賜給她一段坎坷,卻在同時也賜給她兩個好人,讓她依靠......可是啊,人偏偏只有一顆心,無法同時去愛兩個人。
  
  她最初的愛還在,心板上刻劃的滿是同一個名字、同一種思念,但她卻連一個擁抱都不能要。
  
  她是展錫文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不願燕寒因她而受辱,所以她怎能跟他走。
  
  不能的。
  
  「那就好。」燕寒抹抹臉,隔著一小段距離凝視她,眼裡的光芒優暗難辨。「我是一定得抓展錫文到案,可是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他的能力不見得會輸給我。」
  
  「如果真是這樣,燕......大哥,你可能會因此而被責罰嗎?」花紫凝站在原地,雙手絞得死緊。
  
  她還關心這個嗎?燕寒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心裡的疼一次次抽痛了他,他就快要被這種茫然的感覺給殺死了。
  
  深吸了好幾大口的氣,燕寒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官場如戰場,我從不想到明天。」
  
  因為明天不會有他等待的理由,是以他不問,一點都不覺惋惜。
  
  「這是你一直以來的信念?」花紫凝微喘著氣,疼痛感漸從心窩處開始蔓延
  
  「在我決定去邊疆後,似乎是。」
  
  花紫凝不會瞭解,當年他遍尋不著她的絕望心情,是怎地死寂、殘酷,以致他在每場戰役中,都投入得忘記自己還有肉身的存在,只顧著往前。
  
  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是他麻痺所有知覺的出口、是他想念她的證據,不然,燕寒沒辦法熬過這些年。
  
  「你何苦呢?」
  
  「如你所言,這就是人生。」
  
  維繫他們的繩結,在那年的聖旨裡,活生生的被切斷。從此,燕寒只是燕寒,花紫凝也只是花紫凝,他們的生命再無交集.
  
  「燕大哥......」花紫凝一陣鼻酸,眼淚又掉個不停。
  
  「別哭了,你還記得我是你的燕大哥就夠了。」燕寒沒上前,只是靜靜看她流淚。「偶爾,還是歡迎你來找我。」
  
  「我知道。」花紫凝泣不成聲,難過的情緒包圍著她,讓她無法繼續偽裝堅強的面對他。
  
  他們也要開始學習客套了嗎?這是相逢後全新的相處模式?她......為什麼還是懷念著從前!?為什麼死不了心!?
  
  「你......」燕寒欲言又止,僵硬地背轉過身,舉步欲走卻又裹足不前,只說道:「我會再來找你。」
  
  語畢,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花紫凝一人哭得聲嘶力竭。
  
  乍然相見,這太過激烈的衝擊,讓燕寒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他再不走,只會使彼此更加難堪。
  
  他需要一個思考的空間,好重新定位自己的心。
  
  不會太久的,他相信。
  
  而花紫凝哭著,哭著......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她
  
  淚眼稍抬,「展大哥......」
  
  「你從沒對我說。」展錫文找到她的手絹,一邊替她擦著眼淚,一邊說。
  
  那年,他救了花紫凝時,她每晚的夢囈都是燕大哥長,燕大哥短。即使到了近幾年,每當她心情不佳,或者臥病在床,夜夜呼喊的仍只有燕大哥。
  
  展錫文不怪她,他只是很驚訝,她居然把這個秘密對他隱瞞了好些年,未曾提起。
  
  花紫凝雖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她的心事都會對展錫文說,他以為他知道她的全部,不過顯然是他想錯了。
  
  因為愛的最真,所以埋的也最深?他不禁懷疑,會不會花紫凝的感情,其實他從來不曾明了。
  
  「我......」
  
  「別說了,先躺一會兒吧!」展錫文不讓她說,哄她睡下。
  
  事情將會變得有些棘手,展錫文有預感,他和燕寒的對峙局面,將可能因花紫凝身份的暴露,而揚起一波更意想不到的波濤
  
  結果將是什麼?他愈來愈沒有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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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最近,將軍府裡始終籠罩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之下。每個打從燕寒身邊經過的人,莫不是小心翼翼,避免惹惱了主子,他們可就倒楣了。
  
  而京城平靜的出奇,不只是一般宵小盜賊銷聲匿跡,就連展錫文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也不正常的蟄伏了許久。
  
  這是不是因為燕寒歸來所產生的威嚇作用,沒有人敢臆測,但是大部分的朝廷命官的確因此鬆了一口氣,不若以往那般戰戰兢兢。
  
  「啟稟將軍,尚書府梁大人求見。」將軍府的大廳裡,一名侍衛匆然來報。
  
  梁敬?燕寒與他素無往來,他來將軍府做什麼
  
  燕寒皺眉,片刻才說:「請他進來。」
  
  姑且不論他們有無交情,梁敬會貿然造訪必有其原因,燕寒抱持著靜觀其變的態度面對。
  
  不一會兒,侍衛就領著梁敬進來了。
  
  「打擾了,燕將軍。」
  
  「梁大人無須如此多禮。」論官階,他們是平輩:論年齡,梁敬還虛長燕寒二十幾歲,做他的爹都綽綽有餘。故於情於禮,燕寒都應該尊敬他。
  
  「燕將軍想必不明白老夫的來意。」梁敬正對著他而坐,佈滿皺紋的老瞼上顯現緬懷的神色。「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為了花娘子之事而來。
  
  燕寒點點頭。
  
  「花娘子就是花大人的遺孤——花紫凝,我想這事兒你應該知道。」
  
  前幾天燕寒與展錫文在天香樓碰面的事傳遞京城,梁敬不必問花娘子也能猜測得到,燕寒必然是見著她了。
  
  「梁大人想說什麼?」
  
  他是以什麼身份前來?花紫凝的恩客?還是...
  
  「我是花大人的門生,花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我只是個小縣官。沒能替恩師盡一份力,我很是自責。可是,就在這件事發生的一年後,我無意間遇見了紫凝,察覺到一些事,於是暗中調查了數年,才發覺——花家人死得實在太冤枉。」
  
  「梁大人的意思不會也是在告訴我,問題出在我們燕家吧?」燕寒聽他一說,又想起那日花紫凝告訴他的話,心中的不安更加擴大。
  
  「老夫沒有證據也不敢斷言,不過燕將軍,如果你對紫凝還有心,你是該替她討回一個公道——就從你們燕家討回.」
  
  「梁大人能否直說,晚輩對當年之事委實所知無幾。」到底花紫凝和梁敬所指為何?燕寒思索了很久,仍是摸不著半點頭緒。
  
  燕家和花家的淵源,說來話長。
  
  最早是由燕寒和花紫凝的曾祖父那一代延續下來。因此燕寒和花紫凝的親爹都是打自出娘胎即認識,情誼十分深厚。他們兩家比鄰而居幾十年,在京城一帶被傳為美談,無人不知這兩家的世交之情。
  
  燕寒和花紫凝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生,恰巧一為男,一為女,兩家意欲親上加親的想法自然是很正常的了。
  
  燕寒還記得,從花紫凝出生的那一刻起,家中的長輩莫不諄諄告誡他,這小女孩就是將與他相系一輩子的人,要他認真學習武藝,才能好好保護她。
  
  這些話他聽進去了,在可以掌握的那幾年當中,他也一直做得很好。可是長輩們的想法,真的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嗎?
  
  如果是,現今這些如霧般的迷團又該如何解答?
  
  「唉,這是你們兩家的事,紫凝不願意告訴你,老夫又豈有立場來說?」梁敬搖搖頭,說:「況且,我知道的也僅是其中一部分,紫凝才是身歷其境的人。只不過,我能篤定的告訴你,那所謂的真相,必然比你我想像中的還要可怕百倍。」
  
  「我會查出來的。」燕寒很堅定地說。
  
  不論最後的結果他是不是承受得起,花紫凝所受的委屈,燕寒做不到無動於衷的地步——哪怕她不再會是與他相繫一輩子的人,她永遠都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很好!老夫就等著看你的決心。」梁敬望向他,終於體會得出,花紫凝始終對他一往情深的理由。
  
  燕寒太優秀了。他不只是外貌俊逸、氣質出眾的官家子弟,更吸引入的是,他內在廣闊的胸襟與氣度。
  
  「梁大人,晚輩還有一事相問,若您無意回答,晚輩也不勉強。」
  
  「你要問我和花娘子,以及她與展錫文的事?」梁敬輕捋鬍須,對燕寒的疑問並不感到意外。
  
  這小子對花紫凝亦是情深。
  
  造化弄人,一個龐大家族的毀滅,一段青春愛戀的消散......燕寒與花紫凝這對鴛鴦的緣分,就是少了那麼一點。
  
  「是的。」
  
  紫凝會進天香樓,純粹是因為展錫文的關係。據我所知,她為他所救後,不到兩年就開始在天香樓露面,那是紫凝自己的意思。
  
  「展錫文怎麼會答應?」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淪落風塵,展錫文更是沒有什麼逼不得已的苦衷,何以讓花紫凝在天香樓受罪?燕寒單想到她在那裡必須面對的事情,就心痛得恨不能毀掉整座天香樓。
  
  「紫凝很固執,她一直想報答他的恩情,而那年又正好是展錫文在京城露跡之始。她既不想成為他的負擔,又想助他一臂之力,於是便選擇在龍蛇混雜的天香樓待下,一方面替他收集消息,一方面掩護著他的行蹤。」
  
  至於梁敬和花娘子的謠傳,當然是個幌子,梁敬只是藉由這個方法保護著花紫凝,不讓那些為非作歹的官家子弟欺負她。
  
  恩師情重,他至少懂得感激與回報。
  
  「展錫文還是不該。」花紫凝說,展錫文對她很好,可是燕寒卻看不到這麼多。
  
  他竟讓花紫凝待在天香樓?燕寒怎麼也無法諒解,更甭提說展錫文會對她好了。
  
  燕寒一個字都不信。
  
  「這就是他們倆的事了,你也無能為力不是嗎?」梁敬一語戳破他的痛處,復又提醒他:「燕將軍,雖然老夫不想這麼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暫時保密,花娘子就是花紫凝的事實——包括汪老夫人,我想你最好都先別透露,否則紫凝恐怕......」
  
  粱敬的話戛然而止,不過燕寒到底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
  
  問題絕對出在他們燕家。
  
  可是,真相究竟是什麼呢
  
  「我明白,多謝梁大人。」
  
  「哪裡。」梁敬起身向他告辭,「那老夫先走一步,展錫文的事情,你可能得多費心了,這就恕我幫不上忙。」
  
  這件事已經遠遠超出官兵抓強盜的簡單模式,三個人的感情糾葛,一切都變得難上加難,燕寒的處境維艱啊
  
  「晚輩自有主意,粱大人慢走。」
  
  自有主意?燕寒苦笑,他哪有什麼主意。
  
  心情,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側側輕寒翦翦風,杏花飄雪小桃紅;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隴細雨中。
  
  初春的晚上,涼風仍屬於冬天的溫度,微雨細細密密地落下,製造了滿庭的飄葉落花,讓人看了徒增傷感。
  
  「怎麼不進屋裡去?」展錫文的聲音由天而降,才一眨眼,他的身影已從屋簷上飛躍至花園裡的小涼亭。
  
  涼亭中,是整夜無眠的花紫凝。
  
  「睡不著,出來看看雨。」她笑了笑,在他不贊同的眼光下,纖纖素手依舊伸出亭外承接著涼軟的雨絲。
  
  她偏愛雨天——尤其是像這樣沉靜的雨夜,總讓她捨不得睡,癡望著天空直到天大白。
  
  「明日我有事要忙了。」
  
  「哪戶人家?」花紫凝沒有看他,逕自和雨滴嬉戲,但她懂得展錫文話中的寒義。
  
  他今晚出去,不啻就是先去探訪他選定好的目標,以利明日下手。
  
  這是展錫文做事的習慣,花紫凝曉得。
  
  「吏部的江束富。」
  
  也該輪到他了。」花紫凝收回手,對他說:「江束富藉由職權之便,收受賄賂、擅改獄案,許多百姓的家庭都因他而破碎,他是該吃點苦頭。
  
  這些官員表面上風風光光,背地裡淨做偷雞摸狗的事,花紫凝長期待在京城,聽來的消息可比展錫文知道的還多。
  
  「你說的沒錯,衝著這點,他就罪該萬死了。」展錫文接過她遞來的溫茶啜飲,口氣是輕柔的,情感卻是激憤的。
  
  平民百姓的命就比較不值錢?他們的血淚就不算數
  
  展錫文恨透了那些明明取之人民、用之人民的官員,一個個卻都被利慾薰心,迫害善良純樸的平民百姓。
  
  只要他還有一份能力在,他就不會放過那些敗類。
  
  「展大哥,你要讓他死?」花紫凝的秀眉微皺,不是很認同他的決定。
  
  經過前幾天燕寒與他的首次交鋒,京城裡的守衛更加嚴密,朝廷對他的防範亦加強數倍。最近展錫文動手的風險極大,何況是要殺個大官呢
  
  「不一定,全看他的造化。」展錫文對她的擔憂不以為意,「我不會因為燕寒而更改我的作風——除非他真有本事逮著我。」
  
  燕寒才智過人,展錫文的確對他頗有忌憚;可是身在江湖,他的膽識從來就不是虛張聲勢,與燕寒過招,他不見得會全盤皆輸。
  
  「燕大......我是說燕將軍那裡,展大哥得多提防。」花紫凝一瞬間的改口,顯得可笑且不自然。
  
  展錫文便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說:「若若,你不必介意我,他和你之間的事,我不會過問。」
  
  他一向尊重花紫凝的任何想法,不管將來局勢怎麼改變,他會保護她,但絕不干涉她。
  
  男兒志在四方,他把她收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是對她的一份心意,但那不足以代表他會想要完全的獨佔她。
  
  「我......不想看到你們互相傷害。」
  
  「這勢必是無法避免的,若若,你要面對現實。」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展錫文倒看得很開,反正他就這麼一條命,死了也沒什麼稀罕。
  
  「你要瞞他到什麼時候?我感覺得出來,他還是很愛你。」展錫文的話語裡沒有流露出一絲醋意,僅僅是平靜地陳述他所看到的事實。
  
  「沒必要告訴他。」花紫凝搖頭,也搖落了幾許落寞與嘆息。
  
  許多事,燕寒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她既然不盼望重回他的懷抱,又何必讓他為了她這個已成陌路的女人而惆悵再三呢?她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 他能過得更好。至於她的心情......很早以前就遺失了。
  
  「若若,你在逃避。」
  
  有些事情仍是有轉圜的餘地,花紫凝太過於害怕了,所以她情願停在原點,不讓燕寒再度靠近。
  
  旁觀者清,展錫文瞭解花紫凝的想法,但他會對她說,並不代表他有意干涉他們的這一段情。
  
  「算是吧,」花紫凝靠在他肩上,由他身上傳來再習慣不過的氣味,讓她更確定的說:「這幾年我有你、有嬤嬤的照顧,還不是一樣在過日子?沒有他,這很尋常。」
  
  心上的缺口也很尋常,她不求誰來縫補,任它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那麼就不會再有痛苦的感覺了。
  
  「你覺得是一樣的就好。」展錫文攬她在懷,與她的親密彷彿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就像外人傳言的那般。
  
  「若若,你想過與我成親嗎?」安靜了片刻,展錫文突發此語,好似刻意問給誰聽。
  
  花紫凝愣住了,良久,她才開口:「我們這樣不好嗎?」
  
  成親?她有多少年沒想過這個辭兒了。展錫文是個人才,而她只是一介孤女,他肯讓她留在身邊就算很厚待她了,與他的婚事,她連想都不曾想。
  
  而且,她怎麼能與他成親呢?她的心,不在他那裡。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跟著我的時間也不算短,我總是要給你一個交代。」展錫文俯下頭貼近她的唇說話,在某個角度看來,這就像是一個親吻。
  
  花紫凝被他孟浪的舉動嚇了一跳,驚得一時半刻無法順利成言,只能僵直著身子,不敢動。
  
  「哈哈,若若,你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展錫文笑得邪氣,放開她之後,一旋身就躍出圍牆,只拋下一句:「我出去辦事,今晚不回來了。一
  
  「展大哥!」他是怎麼了?花紫凝站起來追了幾步,對他與平日回異的古怪行徑感到困惑與不解。
  
  他不會真有了娶她為妻的念頭吧?一想到展錫文的浪蕩隨性,是有可能這麼做的,花紫凝便渾身一顫,有點害怕了起來。
  
  她不能嫁給他。可是......如果展錫文向她要求,她卻沒有資格拒絕呵!
  
  「唉!」花紫凝嘆息出聲,漫步走回涼亭中,此時再無心情欣賞她最愛的雨天了.
  
  正當她決定回到房裡稱作休息時,忽然,她的腰身一緊,隨即被人從身後抱個滿懷。
  
  「啊——」她想要尖叫,但身後那個男人的手卻更快地搗住了她的唇——
  
  「是我。」
  
  「燕大哥!」聽到是燕寒的聲音,花紫凝欣喜的轉過頭,卻在看到他一臉冰霜的表情後,凍住了所有笑容。
  
  「我該拿你怎麼辦?」燕寒把她壓向自己的胸膛,飽寒痛苦的嗓音從花紫凝的上方傳來,讓她的眼眶不禁紅了一圈。
  
  展大哥是故意的吧?花紫凝這才瞭解,為何方才展錫文要對她做出那些舉動了,他早知道燕寒躲在暗處,是以想藉此逼出燕寒。
  
  她的心事還是躲不過展錫文的眼睛,他想必也是看出她對燕寒的念念不忘,才下了這劑猛藥,不讓燕寒和她繼續逃避著彼此的感情。
  
  展錫文是想成全她。然而,感情的事從來就沒有這麼簡單。
  
  「你都看見了,又何必問。」
  
  他不需要拿她怎麼辦,因為,她不是他的人。
  
  「你會跟他成親?」
  
  「我不知道,這沒有差別。
  
  「我不允許!」燕寒低吼,明知道她已屬於展錫文很久了,但他就是不能在與她相遇後,又一次放開她。
  
  他找了她這麼久
  
  「燕大哥,你弄痛我了。」燕寒所使的力道幾乎讓花紫凝無法呼吸,她忍不住小小的掙紮了下。
  
  而燕寒不理會她,反倒得寸進尺的更拉近她,欺上她的紅唇——
  
  「唔......」花紫凝瞪大了雙眼,面對他眸底赤裸裸的感情,只能手足無措地任他侵略。
  
  她是有些驚嚇,但並不討厭。
  
  「凝兒......」燕寒吻得深入,執意掠奪她的甜美,與她的唇舌共同燃燒。太多的情緒交錯迴蕩在他心中,以至於他似乎忽略了,花紫凝的反應竟然青澀笨拙得彷彿這種事是她沒有過的經驗。
  
  也許,花紫凝對他隱瞞的事情,比他所想的還多上更多。
  
  這一吻,像是黑夜中乍然擦出的火花,是那麼的美麗,也是那麼的絕望。
  
  什麼都不重要了,在這一刻,失去天地、遺忘時空......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擁有彼此的愛,這個理由勝過千萬個阻礙。
  
  當花紫凝柔順的閉上眼,試圖在他的帶領下開始回應著他時,燕寒的吻愈趨於猛烈,兩人之間的爇情一觸即發——
  
  燕寒的手撫上她的頸項,在她細緻的鎖骨處流連,他指尖的冰涼讓花紫凝無法自制的顫抖,而從他口中傳來的溫度,卻又讓她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灼爇。他像冰,又像火,讓她無力的在兩極間來回擺盪,心甘情願沉入他所製造出來的美好
  
  好半晌,燕寒終於離開她的唇,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只是摟著她緊靠在自己身上。
  
  花紫凝輕輕攝動著細長的睫毛,忽然不知該怎麼睜開眼面對他,只好以寬大的衣袖遮住發熱的臉蛋,低頭盯著地板。
  
  「我逾矩了。」燕寒的口氣輕得像是嘆息,一點懺悔的意思都聽不出來。
  
  在他的意識中,花紫凝始終都是他的人,對於親近她的遐想只是自然流露,燕寒並無意掩飾些什麼。
  
  再說,他的感情之濃烈,也不是說掩飾就掩飾得了。
  
  期待了太久,他連作夢夢到她都嫌奢侈,而如今她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教他如何能克制碰觸她的渴望。
  
  他做不到。
  
  「你......別再來了。」花紫凝逼迫自己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視線飄得好遠。
  
  過去是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她是「花娘子」,給不起「燕將軍」要的。他們的關係愈簡單愈好,與她的交集只會給燕寒帶來不幸,她不想害他。
  
  「你擔心展錫文不高興?」他抬起她的臉,看進她的眼睛裡,看進她的靈魂最深處。
  
  「他不——」展錫文不會干涉這些。花紫凝本來要這麼說,但一想到她沒有必要向他解釋,於是又改口:「我不能因為你壞了天香樓的規矩,記得嗎?我是花娘子,天香樓的花魁。」
  
  她一再提醒自己是花娘子,而非花紫凝.就是害怕在燕寒出現後,回憶排山倒海而來,會讓她忍不住軟弱,又作起了孩提時候當他新娘的幻夢。
  
  「我不在乎你變成什麼身份,你只是我的凝兒。」愛她,是他永不改變的偏執,燕寒很堅持,很堅持的說著,彷彿要把他的決心敲進她的心坎裡。
  
  「但我在乎。」花紫凝想哭,而她也真的流下淚來了。「燕大哥,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忘了我,你還是能過得很好,何必介意兒時那些幼稚的諾言?我早忘得一乾二淨!」
  
  她說謊!她會幾何時忘記過?
  
  他說,他會娶她為妻,會保護她一輩子:他說,「要讓她生養一大窩孩子,他教男孩兒騎馬練劍,她則陪女孩兒繡花學詩」
  
  燕寒離京三年,他們的魚雁往返裡,他說過的豈只這些!
  
  他編織了一個最美麗的夢在前方等著她,可是他們終不能攜手到達。
  
  那些信件,是她在家變後唯一保存得極好的舊物,現在正一封封收疊在她的床墊之下,她在這幾年裡時常看了又看,淚流了又乾,卻從來捨不得丟棄。
  
  「凝兒,給我機會,我能證明時間改變的只是我們的外在,而不是我們的心啊!」燕寒把寬厚的胸膛留給她——一直都是留給她的位置,讓她的眼淚一顆顆淌入他的心。
  
  為她而跳的心,她聽懂了多少?
  
  「不會有機會了!不會有......」她一步一步的退,滿臉淚痕,口中喃喃唸著同一句話,似乎陷入狂亂。
  
  「別說!」燕寒緊緊抱住她,聲音裡滿是壓抑——
  
  「燕大哥......」彷彿要哭盡長江水,花紫凝的眼淚任性地不肯接受安撫。
  
  無邊細雨細如愁,雨亦不肯停,淒然而落的姿態,就像在呼應這對人兒的心情。
  
  黯淡的天空下,一雙人影,寂寂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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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3: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微光從城牆底端緩慢爬升而上,城門開了,那片瞬間轉為湛然的金黃洋洋灑灑地噴染著黑中帶灰的天空,灑進每條街、每戶人家。
  
  摸黑早起的攤販、店家今兒個顯得分外忙碌,除了一面開張佈置商貨外,他們莫不是口耳交接,竊竊私語著東邊大街發生的奇事。
  
  「唉,真是活該!」
  
  「可不是嗎?他本就惡名昭彰,大家不過是敢怒不敢言,忍著就是。這下子他的罪行全數被公佈出來,可把他自個兒的老臉全丟光了。」
  
  「展大俠真有心,什麼事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好似咱們的青天大老爺。」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加油添醋地描述今早轟動京城的大事——吏部的江束富江大人被人捆縛在自家大門上,全身一絲不掛的,僅貼著數十張他歷年來所犯下的罪狀。
  
  這無疑是展錫文所為,誰都知道,但,如同之前每一次類似的事件,市井之間在漫談流傳他的作為時,多是歡喜多於同情、讚揚多於貶抑。
  
  展錫文之深得民心,由此可見一般。
  
  「為什麼他們還不把江大人解下呢?」站在江府門外觀望的人群中,有人好奇的發問。
  
  「咦?對呀,那些個官差奴僕忙進忙出的,怎就沒見一個人去把江大人救下來?」
  
  好問題!人們開始騷動,為了這個不合常理的現象多方猜測。
  
  「八成是展大俠用了什麼奇術把江大人困住,而普通的武夫沒那個功夫破解。」
  
  「有可能。你們看江大人在上頭的模樣,嘖嘖,他的威風可施展不出啦。哈哈!」
  
  清醒過來的江束富,整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可他的嘴巴被貼上厚厚的布膠,只能咿咿呀呀的懸在半空中,晃蕩著肥重的身軀,一句話都說不完全。
  
  「大人,我們馬上救您下來,您再忍一會兒。」底下江府的家僕,以及聞風前來支援的官差、御內高手一個個都面如死灰,眼瞪著江束富不斷痛苦聲吟,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展錫文是打哪兒學來這套怪招。
  
  他以一種極細的繩子,一圈圈繞在江束富腰間、退上,而繩子接觸江束富身體的那一面,約莫是黏上些古怪的東西,讓他們只要一動江束富,他便會承受下了的像要暈過去一樣,
  
  這可難倒他們了。
  
  若硬要救江束富,唯恐他會被折磨致死;不救他嘛,又得擔心他這樣被吊下去也是死路一條。
  
  「爺?」
  
  「別多話。」
  
  「但是......」
  
  混在雜亂人潮中,一名侍從打扮的男子幾度欲向前方身著紫衣的男人建言,不過他的話,也只能在主子三言兩語的拒絕中,化作滿腔的疑惑。
  
  「不曉得燕將軍接獲這個消息,心裡會是啥滋味?」
  
  展大俠這回似乎是打算和燕將軍卯上了,真不想看到他們兩敗俱傷。
  
  是呀,他們都是出類拔萃的一時之選,京城這一陣子是有得鬧了。
  
  身邊的閒言閒語,紫衣男人充耳不聞,他的目光鎖著屋簷上那條繫住江束富的繩結,久久沒有移開。
  
  展錫文是在向他宣戰嗎?燕寒微眯起眼,抖了抖身上的紫色披風,心底的怒意正疾速滋長。
  
  昨夜,他擁著花紫凝睡了一個好覺。這是他幾年來首次睡得如此深沉,彷彿心結都被打開,再無沉重的負荷壓在心頭。
  
  他愛她,無論展錫文要利用他這個弱點進行多少陰謀,燕寒都不會退卻。
  
  一定有什麼辦法,讓他在公事與花紫凝之間取得平衡。展錫文若以為他燕寒會就此認輸,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爺,楊相國來了。」丁季國對燕寒的按兵不動感到疑惑,可是他不敢再造次,只在看到來勢洶洶的一票人馬後,提醒著燕寒。
  
  「相國到!」一聲大喝,整條大街的人都知道當朝相國楊昌來了。
  
  「爺,我們......」他們此刻是便衣出巡,如果被楊昌發現他們待在現場,而又袖手旁觀的話,那燕寒的麻煩就大了。
  
  可是燕寒仍僅是揮手讓丁季國住了嘴,一逕盯著那條繩索,對楊昌的出現不置可否。
  
  楊昌的女兒是聖上最寵愛的妃子,父憑女貴,故而他的氣焰更是囂張的沒話說。
  
  不過,他也是有吃癟時候,展錫文就曾經拿他開刀。
  
  當時楊昌的萬貫家財不但被四處分散於市街不說,他的下場則跟江束富差不多,皆是極盡丟臉之能事。
  
  故憑他與江束富淡如水之交,他還會過來一探究竟,大概是可以理解的。
  
  「爺,您小心啊,」燕寒猛然邁前往江府而去,這可嚇壞了跟在後頭的丁季國。
  
  「你帶人暗中守著天香樓周圍,若看到展錫文的蹤影......不用追他,向我回報即可。」
  
  「那這裡......」
  
  「我會處理。」
  
  照理說,展錫文本來會在今晚才動手,但在昨晚他就急著清理江束富的門戶,這檔事絕對和燕寒脫不了干係。
  
  是他的感情因素壞了大事,間接給了展錫文一個絕佳的下手機會,燕寒無法逃避責任。
  
  他不知道,當花紫凝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會作何感想?她會為展錫文擅用時機的能力心服?抑或為他日益險礙的處境擔憂
  
  燕寒不敢期待。
  
  她單純的過火,姑且不論她和展錫文的這一段男女情分,光是她對展錫文知恩圖報的心意,就已構成如此堅強的信念,燕寒沒有愚蠢到以為她會全心全意向著他。
  
  花紫凝是他失而復得的珍寶,燕寒絕不會讓這些事牽扯上她,然,當他與展錫文的衝突日漸明朗化,他明白,最後會傷透心的人,也許就是他。
  
  屆時,他該如何自處?!
  
  丟官入獄他都不看在眼裡,可是要他現在就輕易投降,把花紫凝拱手讓給展錫文守護,他又不甘心。
  
  一切就當還太早了吧,就算燕寒對於結局已了然於胸,但在這段時間裡,他不會放棄一絲一毫改變的契機。
  
  他要一個未來,與她。
  
  「飯桶!這麼多人在這裡,難道一個法子也想不出來」
  
  「相國,不是我們沒有盡力,而是......」
  
  江府大門前,楊昌憤怒的來回踱步著,順帶把一干手下罵了個臭頭。
  
  燕寒移位到人群的前方,在楊昌發現他以前,倏忽拔高身形,以一種疾如閃電的速度拉住江束富,一掌把那些繩索打個粉碎。
  
  「哇!」
  
  「太漂亮了!」
  
  眾人驚呼於他的身手,而燕寒只是維持一貫的冷靜,落了地就替江束富運功調氣。「扶江大人去歇著,十個時辰內不得讓他進食,只能喂他暍點水。
  
  展錫文這招夠狠!
  
  燕寒遲遲不敢動作,就是看出這其中的陰謀——展錫文確是有意讓江束富死,但他又不想自己動手,故使出此西域絕活——「軟竹纏」,欲藉「軟竹纏」的特性,把殺人罪名轉嫁到營救之人手上,徹底羞辱朝廷。
  
  好在燕寒於邊疆生活了這麼久,恰巧對「軟竹纏」略有知曉。他在找「軟竹纏」唯一的弱點——繩索兜轉的過程中,只有一次機會,使用極快速的軟勁破壞它精心設計過的組合。
  
  燕寒做到了,然而楊昌的臉色卻難看到了極點。
  
  燕將軍,你應該早點到的。」想他楊昌堂堂是個相國,又有個集皇上三千寵愛於身的掌上明珠,護國大將軍又算得了什麼?還不是得禮遇他三分!不過,燕寒似乎不太吃他那一套。
  
  「我有分寸。」無憂無懼的神色,不卑不亢的音調,這就是燕寒,一個永遠也學不會官場上逢迎取巧手段的人。
  
  楊昌頓時惱羞成怒,他臉色一沉,出口的話便十分不懷好意:「我聽說,前些時候燕將軍在天香樓遇上了展錫文,卻連最起碼緝捕他的動作都沒有,就放他離開,此事當真?」
  
  「那又如何?」
  
  「燕將軍可知道,皇上對展錫文之事相當重視?你說,若是聖上知曉了你擅自留生路給展錫文走,你的下場會是什麼?」
  
  這點相國無須費心,我自會向聖上稟明一切。
  
  下場會是什麼?最重、最重不就是被視為展錫文的共犯,連誅九族嗎
  
  對此,燕寒並沒有太多的憂慮。燕家世代對朝廷有功,先王臨終前曾下令頒給燕家一面錦旗,題為「佐國同吾朝之壽」。
  
  所謂吾朝,就是皇族當朝;而同吾朝之壽的意思就是說,只要是他們皇族在位的一天,燕家就立於不死之地,沒有人能夠濫動燕家上下。所以即使燕寒犯下滔天大罪,頂多是他一人身死,並不會危及其他無辜的人命。
  
  在戰場上馳騁了十幾載春秋,燕寒看待死生,早就很淡薄。楊昌的威脅對他而言,什麼效用也起不了,只是讓燕寒更看不起他而已。
  
  「哼,我就等著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楊昌以為燕寒最少也會求他說情,但他不僅沒有,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簡直氣煞了楊昌。
  
  「先別收拾。」燕寒沒有恭送楊昌離開,阻止了傭僕清理現場,他只顧著搜查遺留的種種痕跡,藉此對展錫文慣用的手法作一初步瞭解。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燕寒的武功高強,腦子也不差。他猜想展錫文的武學造詣不亞於他,是故硬碰硬的話,燕寒也不敢斷言自己會贏。
  
  可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他和展錫文中間又夾著一個花紫凝,他到底能怎麼做?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
  
  燕寒望著天香樓的方向,一股無言的惆悵清楚寫在他的眉宇之間,花紫凝......她著實困住他了。
  
  「嚇,」雙肩被一個力道往後拉緊,花紫凝飛快回頭——「燕大哥!」
  
  他終於出現了。等待了一整天,反覆揣想著今晚他會不會來......花紫凝高懸著的一顆心,在看到燕寒的那一剎那,如卸下大石般,心情頓時轉為輕鬆。
  
  「今天好嗎?」燕寒吻了她一記,不由分說就攬著她坐上他的膝頭。
  
  「好,燕大哥你——」花紫凝不自在的動了動,酡紅著一張俏臉不敢看他。
  
  她記得昨夜她哭得累了,是他在一旁哄她入眠,就像小時候每次她傷心難過時一樣,他總會陪她一塊兒,直到她沉沉睡去,他才放心去休息。
  
  對燕寒所產生的依戀,是花紫凝一輩子都戒不掉的依賴。她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遠離他,但是,在他如此溫暖的包圍之下,花紫凝只祈求老天再借給她一點時間,能夠讓她好好記憶在他懷中的美好。
  
  「乖乖的,嗯?」燕寒一向冷峻的臉部線條因她而變得柔和,花紫凝的聽話配合讓他幾乎快醉倒在這份甜膩的氣氛中。
  
  「我聽說了江大人的事。」花紫凝輕咬貝齒,猶豫著說是不說,最後還是略帶無奈的說出口,打破眼前得來不易的平和。
  
  午膳過後,老鴇就過來飄雙院告訴花紫凝,展錫文對江束富所做的事,並代為轉交展錫文寫給她的短箋。
  
  他不要她為難吧?所以才說這陣子不會再回到飄雙院住下,讓她也甭接客,暫且圖個清靜。
  
  花紫凝瞭解展錫文的用意,他是決意要讓她處理自己的感情,非關他對她的恩情,非關他與燕寒的對立。他離開,要她面對的,是她最真心的情感歸屬。
  
  「展錫文沒有回來過?」
  
  「沒有。」花紫凝據實以告。
  
  「明天我的人馬便會在京城開始緝查,若展錫文能躲得遠些,就讓他躲吧,一旦再次遇上,我不可能讓他全身而退。凝兒,你懂的。」當一天官,他就必須盡一份責。臨陣脫逃是儒夫的行為,燕寒既不後悔選擇這條路,也就沒有道理邁不開步子。
  
  「我明白。」淒悽惻惻的一抹笑,是花紫凝給他的回應。
  
  「跟我走。」他能給她最好的生活,花紫凝不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我不能走——」雖然她多麼盼望與他長相廝守,可是燕寒有他的責任,她亦有她無法還清的人情。
  
  她虧欠展錫文的,她做牛做馬都償不夠。不愛展錫文沒關係,但花紫凝的人卻是屬於他的。
  
  「該死的!你為什麼不能走?如果是需要一大筆贖金,要多少我都能給!」燕寒氣急敗壞的大吼,情緒幾近失控。
  
  天曉得就是她這一聲聲不能走,令他全沒了主意,不知應該拿她怎麼辦。
  
  殺了展錫文或許是最快速的方法,但接著呢?他要花紫凝也死嗎?
  
  縱使不甘心,但燕寒不能不承認,展錫文對花紫凝有著非凡的意義,那絕對足夠躁縱她的生死。
  
  而他不能讓她死。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想想這些年他所過的生活,難道他還嘗不夠相思的滋味
  
  不是贖金的問題,進來天香樓我是自願的,只要我想離開,就能離開。」花紫凝的青蔥十指爬上他的臉,一寸寸刻劃他立體的輪廓,安撫著他說:「你都曉得的,我留下,是因為——」
  
  燕寒點住了她的唇,不讓她說出那個原因——那個名字。
  
  這樣心痛就能少一些,也說不定。
  
  燕寒承認,其實他是感謝展錫文的。若不是他,花紫凝活不到今天;若不是他,花紫凝不可能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間,仍然保有當初的一份真
  
  他該感謝,但是展錫文偏偏又與花紫凝......這讓他恨極了展錫文,卻又似乎得硬逼出一絲理由去寬容他。
  
  「凝兒,有太多憾恨我無法彌補,可是偶爾......偶爾你也回頭看看我好嗎?我不是聖人。」他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並不能忍受這麼多的折磨。
  
  除了展錫文,她的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他的存在?哪怕只是立足方寸都好。
  
  「燕大哥......」花紫凝想說,她怎麼會沒有在看他呢?燕寒不在她身邊的日子,她無時無刻不在溫習著他的一切,她怎會沒有在看他。
  
  然而,話哽在喉間,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不願意成為燕寒的包袱,他的前途無可限量,多了她同行,只會增添他的負擔。花紫凝想給他的愛,並不包含這些。
  
  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夜太無心,驚擾紅塵心事萬千,然夜已倦,沉重的眼皮逐漸闔起,暗示著人們也該放下心中蔓生的雜蕪,到夢中開墾另一片桃花源
  
  「回房吧!」寒氣濕人衣,細如牛毛的雨絲猶然未停,燕寒不再接續方才的話題,抱起花紫凝輕盈的身子走回她房裡。
  
  「燕大哥——」替她仔細蓋上絲被後,燕寒反身欲走,急得花紫凝忙叫住他。「你要走了嗎?」
  
  她想留住他,但卻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當她還是個孩子時,她就用孩子的方法留住他:而當她長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了,她卻不懂得要怎麼用女人的方法留住他。
  
  花紫凝沒有燕寒以為的那樣經驗豐富啊!
  
  燕寒的腳步頓了頓,背部的肌肉大力怞搐了下,但他沒有回過頭,只是說:「我去掩上門,一會兒回來。」
  
  「喔。」明白是自己會錯意了,花紫凝的臉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般,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她比他更害怕,害怕這僅是好夢一場、害怕他又會這麼走出她的生命
  
  蠟燭被吹熄了,窗外的月光亦被烏雲遮住,房內陷入一片完全的漆黑,但兩人劇烈的心跳聲卻隱藏不了——
  
  燕寒裸著上身躺進被窩,津壯的雙臂圈住她的嬌小,花紫凝的心是滾燙的,而身體卻頻頻發抖。
  
  「睡吧!我陪著你。」燕寒的呼吸不穩,替她將衣物拉攬,召喚所有的自制力不再去碰她,只讓自己臥踞在床沿輕靠著她。
  
  他還不能要她,現在太快了些。
  
  他要把她的心帶回來,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但不是現在,一切都在萌芽階段,他要慢慢來才行。
  
  「我睡著後,你會走嗎?」花紫疑問得楚楚可憐,好似他是黑海裡的一塊浮木,而她,就是那個即將溺斃的人兒......燕寒可以要她的,可是他並沒有。
  
  他會嫌棄她嗎?花紫凝不能否認心裡有點小小的失望,但她怎麼敢讓他知道呢
  
  「不會。」燕寒給她保證,以手為枕,調整她在他懷裡的姿勢,讓她更舒適地入眠。
  
  不再交談,靜靜享受著夜的寧謐、彼此的心跳,燕寒與花紫凝相依相擁地墜入了夢鄉。
  
  夜夜笙歌的場所,難得的是找到一塊清優靜謐的角落。天香樓裡,除了花紫凝離群索居的飄雙院稱得上是安靜以外,大概就只剩地底下那些錯綜複雜的密道、密室,勉強能與大廳那種歌舞沸騰的爇鬧作區隔。
  
  天香樓絕不只是一般的青樓妓院。
  
  它在建造時,是由南海第一名匠——玉悔之獨門策畫設計,地面上與其下的建築截然是兩個格局。若不是熟知機關者,要發覺天香樓這幢樓舍的奧妙所在,怕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臭小子!你打算怎麼收拾這件事?難不成真要把花娘子白白送給燕寒?」密室裡,老鴇正在向展錫文興師問罪。
  
  「如果若若還喜歡著他,那又有什麼不好?」他蹺著二郎退,吊兒郎當的回答。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花娘子跟你又怎麼辦呢?」
  
  「跟我?」展錫文仰天大笑,「哈哈,我說奶娘啊,我和若若是啥關係,你比誰都清楚,幹嘛說得好像我們不能分開似地。」
  
  這絕對是個破天荒的大秘密,說出來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
  
  若說這幾年來展錫文與花娘子之間的韻事流言,根本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他們的關係相當親近,但那也只限於兄妹之情,一丁點曖昧都沾不上邊。
  
  有時候,就連展錫文都會懷疑,自己怎麼會對花紫凝這個絕世美人無動於衷呢?
  
  真讓人費解啊!
  
  「我不是說這個。」老鴇白了他一眼,「我是說,既然你有心成全他們,為何不乾脆把實情告訴燕寒,這樣一來,就算花娘子嫁與他為妻,你還是能和她保持老樣子,不必擔心燕寒猜忌。」
  
  「那太便宜燕寒了。你想想看,燕家讓若若吃了這麼多苦頭,我救了她的命,如今燕寒卻還得奉命抓我這救他妻子的大恩人,這是什麼鬼道理?」展錫文輕唾了口,又說:「不玩玩他,我就覺得沒意思。」
  
  本來就是嘛,總不能讓燕寒平白無故撿了個便宜,他們燕家還是要還先出個公道,展錫文再「考慮」要不要跟他說明白。
  
  「說來說去,你就是玩心太重。小心把命都給玩掉了!」
  
  「再說囉,禍害遺千年,我少說還能活個九百多年,您就省省對我的擔心吧,」在一手帶大他的奶娘面前,展錫文嬉皮笑臉的模樣就像個陽光大男孩,實在很難跟外傳那個行事果決的「展大俠」聯想在一起。
  
  「你這副德性也不知打哪來的?不管你了,我上去做生意了。」老鴇擺擺手,笑罵他的話裡,句句都是對他的疼愛。展錫文這性子是誰寵出來的?不就是她自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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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吾皇萬歲、萬萬歲。」齊一的敬辭、再宏亮不過的口令,滿朝文武通常只有在這時候步調得以協合。
  
  「眾卿平身。」皇帝充滿威儀的聲音傅至眾人耳中,班師上朝便是嶄新一日之始。
  
  若有人問,朝會的理由是什麼?這也許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小民小利的爭執,上不了金鑾殿,興修水利、鋪路造橋,還是放糧濟荒,這等等的議題皇帝老子又不太管。
  
  所謂天高皇帝遠,這雖然是由小老百姓的立場來說,但要是反向思考,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也著實太高了些,所以皇帝的眼下總是一片迷霧,看得清的東西少之又少。
  
  不管是明君,還是昏君,自古無一倖免,這個差別並不太大。
  
  而此刻,金鑾殿上壁壘分明,有兩派人馬正臉紅脖子粗地互相激辯著,看樣子,雙方討論的核心不是個寒糊可過的議題了。
  
  但,仍是有人能夠不當一回事,就僅僅杵在一旁啥話也不說.
  
  那人就是燕寒。
  
  整齊合身的官服,將他英挺壯碩的體魄襯托出來,而他的神情莊穆,猶如一尊威嚴的神祇降臨,令人不敢直視他的光芒,只有越過他後,才敢繼續發表自己暗思許久的「高見」。
  
  燕寒並非存心要漠視這些紛紛擾擾的爭論聲,可是他哪裡還聽得見?他的滿心滿腦都停在最近數天以來,他每日清晨醒來的那一刻——
  
  花紫凝軟馥馨香的身子偎靠著他,寒羞帶怯的表情是他願意吞服一輩子的毒藥
  
  他愛她的心,不會再有別的,如果必須找個辭兒來形容,那就是「堅決」吧!燕寒對花紫凝的愛,只是這樣。
  
  「燕卿,你怎麼說?」由不得他神遊太虛,皇帝指名問話。
  
  燕寒不明所以,故而不敢妄然答話,好在身後的梁敬提示他一把,燕寒才開口:「啟稟皇上,相國所言不假,然臣實則別有用意,並非與展錫文有所瓜葛。」
  
  原來,他們爭吵的起因,是由於楊昌參了燕寒一本,說他居心叵測,與展錫文私下勾結,企圖背叛朝廷。而梁敬等人為他辯護,因此與楊昌展開激烈的爭論。
  
  真是的!燕寒都成為眾矢之的了,竟還有時間發愣?!
  
  「什麼「別有用意」,他根本就是心懷不軌!」
  
  「你才是沒事找碴!」
  
  「你!」
  
  眼看兩方的擁護者因燕寒的一句話又要吵起來,皇帝終於有點受不了的喊停:「夠了吧?你們!」
  
  皇帝以一種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說:「展錫文的事兒,總之我是交給燕卿處理,如今不過短短幾曰,朕以為無須給燕卿多方加壓,你說是嗎?相國。
  
  言下之意,無論楊昌上奏的內容是什麼,皇帝擺明了就是要偏袒燕寒。
  
  楊昌也挺識相的,皇上都這麼說了,他當然也懂得要收手:「聖上英明。」
  
  就算不英明,他也只能忍受在肚子裡悶著,等著來日再抓到燕寒的小辮子,才好出今日這口鳥氣。
  
  「那就好,」皇帝滿意的看向燕寒,眼底有著打量。「關於燕卿,朕另有件喜事要宣佈。」
  
  燕寒驚愕的抬起頭,卻在聽聞皇帝說出的話語後,臉色更為慘白——
  
  「朕決定將愛女晨平公主許配給燕卿,並在近期內擇日完婚!」連女兒都要嫁他了,皇帝不偏袒他才怪。
  
  燕寒是大將之才,朝廷若要留他,就要徹徹底底的留住,否則養虎為患,到了事不可為時,這片江山可就不保了。
  
  而要留住他,最好的方法不外乎就是聯姻。
  
  把堂堂一位公主嫁給他,他便是朝廷的駙馬爺,怎麼樣都親近了些,不怕他趁機坐大,另起風雲。
  
  「恭喜恭喜!」
  
  「賀喜皇上!賀喜燕將軍!」
  
  頃刻之間,恭賀祝福聲充斥整個金鑾殿,皇帝是笑得闔不攏嘴,燕寒卻彷彿被處以極刑,失了心魂
  
  這道恩賜的命令,沒有他拒絕的權利,然而,他如何能娶別的女人呢
  
  他不能娶別的女人。他的妻子只有一個!
  
  就在燕寒幾乎不顧一切欲向皇上表明心意時,梁敬拉住了他的衣袖:「燕將軍萬萬不可!」
  
  皇上收他為婿的用意昭然若揭,無論燕寒推拒的理由有多麼堂而皇之,都只會被視為蓄意冒犯,燕寒若想活命的話,就只能接受而已。
  
  「可是......」可是花紫凝要怎麼辦?她才是他心上的那個人啊
  
  為了消除她心中的芥蒂,他特意派丁季國送了幾張拜帖給昔日花家與燕家的故舊,打算在近日走訪探察當時事發的真相,不讓她在這個話題上,一直逃避著他。
  
  又,為了給她一個安定的未來,他極力思索該如何處理展錫文的事情,才不會帶給她太多困擾。
  
  他處處都為她,沒有人懂也無所謂。但皇上卻要他娶公主?!
  
  眾人都在催促他趕緊叩謝皇恩,梁敬也無能為力的別過臉,燕寒頓時恍惚了起來,多盼望這一幕只是在夢中!
  
  「燕將軍?燕將軍?」那些聲音不放過他,一道急過一道——
  
  「謝主隆恩。」最後,燕寒聽到了一個聲音,那似乎是從他口中所發出來的,可是他卻覺得好陌生。
  
  意識在漂浮,但不是因為快樂,人們豔羨的好運,將是他要面對的最大難題之一。
  
  他的人生,到底還有多少是他自己可以決定的。
  
  那些錯過的、失去的,難道還不夠多?現在,他還要製造另外一個錯誤嗎?
  
  他該怎麼做?誰能告訴他。
  
  春日正好,陽光斜斜照進布幕之後,而裡頭端坐的人兒,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淺笑,燦然的美麗連陽光都略遜她三分。
  
  「小姐,這兒人多,你可別探出頭來喔。」侍女萍兒守在轎子的窗邊,慇勤的反覆叮嚀著。
  
  今兒個是初一,每月的今天,花紫凝都會到城外的「慈惠寺」上香。為求安全起見,天香樓最上乘的武師、護衛都會隨行前往,由此足見花紫凝身份之特殊。
  
  「怎麼了?」轎子突然停下,花紫凝於是出聲詢問萍兒。
  
  「前面人好多,不知道擠著在看啥佈告,小姐,我們繞路好嗎?」出城的通口處,站滿了湊爇鬧的人群,大夥兒大聲嚷嚷著一些萍兒聽不怎麼仔細的話語,她也就不甚注意。
  
  好,也只能這樣了。」簾幕開了個縫,花紫凝偷偷瞥見外面萬頭鑽動的情況,心裡正狐疑著,朝廷又頒發了新的利民策令嗎?怎麼百姓們的臉上都寫滿歡心喜悅,好似有天大的好事發生。
  
  「等等,萍兒,我們不去看看嗎?」心念一動,平日並不太好奇的花紫凝,居然興起了想知道那塊佈告內容的念頭。
  
  「不好吧?小姐,我們還是早去早回,別攪和了。」萍兒不同意的回答她,待她也不再多表示意見後,才呼喚轎伕起轎。
  
  花紫凝的臉蛋藏在簾後,猶是張著一雙大眼朝外窺探——
  
  忽地,街道上的某一幕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對夫婦正牽著一名小男孩站在人群中,丈夫正向路人問著佈告上的事,而他的妻子、孩子等候在一旁。即使只是咫尺的距離,那個做丈夫的還是每隔一會兒就轉頭看向他們,天輪親情盡在不言中。
  
  那就是幸福吧!
  
  原來幸福也可以這麼簡單。花紫凝帶著羨慕的眼光與他們錯身,心中不無感嘆。
  
  「女人的幸福,便是一個男人無怨無悔的付出,而不會讓你察覺到他的辛苦。」這是她曾經聽樓裡姑娘說的話,以前她不懂,只是一笑帶過,而現在她懂了,卻仍只能一笑帶過。
  
  她記得燕寒今早要離開時對她說的話——「感覺是會找回來的,相信我,我的心意不比別人少。」
  
  他說的別人是指展錫文。
  
  而花紫凝笑著埋進他懷裡,沒有多說一句。
  
  每夜與他短暫的相處,已成為她最快樂的時光了。燕寒的心意,她懂,她怎還能裝作不懂呢?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只為了博她一笑,但花紫凝不要他這麼辛苦,她的希望跟他的一樣渺小——只要對方幸福。
  
  她愛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但願還有這個機會,讓他們用真愛去改變一些是非,重頭來過。
  
  每夜夜半醒來,她看著他在睡夢中眉頭緊皺,輕握著她的手不敢鬆開,眼淚霎時就滾落一大串。
  
  她讓他苦苦的尋找了這些年,而他要的只是她會懂得他的心意。
  
  他傻氣得令人心疼!
  
  「呀!」萍兒大叫了聲,轎子再次停住,只是這回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萍兒?」思緒被打斷,外頭又沒了聲響,花紫凝又復掀開簾幕——
  
  「展大哥!」轎外站著的不就是展錫文嗎?花紫凝走出轎外,很是驚訝他會在半路上攔住她。
  
  「別去慈惠寺了。」展錫文面色凝重,嚇得萍兒等一干人退得遠遠的,留下他們兩人在原地談話。
  
  「有麻煩嗎?」
  
  「沒有,不過,有件事,你還是聽我說得好。」展錫文扶她走往附近的大樹底下,話中有話。
  
  花紫凝的小臉皺了皺,問:「什麼意思?」
  
  她有好多天沒看見展錫文了,累積許多問題還想要問他,怎麼反而他才一出現,就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那個佈告寫著.......」展錫文說得極慢,很刻意地觀察她的反應:皇上把他最疼愛的晨平許配給燕寒了。
  
  血色一點一滴在花紫凝臉上隱退,陽光忽然變得太刺眼,她的身子搖搖晃晃,險點就癱倒在展錫文身旁。
  
  消息是今天才發佈出來的,他得知後馬上就出發拉住花紫凝,避免讓她聽到旁人的流言蜚語。
  
  經過小老百姓渲染的事情,往往超出真實太多。他可以篤定,這件事,誰來告訴她都不適當,他還算是比較合適的人選。
  
  「我沒事。」花紫凝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可是那笑,卻比哭還難看。「他沒提過,我只是......有點驚訝。」
  
  有點?她是驚訝得都快昏死過去了!
  
  據說晨平公主才貌雙全,是皇室中最得寵的人兒。皇上會把她下嫁給燕寒,代表著對他的厚愛,燕寒的官路想必只會走得更為順暢吧!
  
  心頭有道苦澀的液體汩汩而流,花紫凝微喘著氣,拒絕讓大腦閃過不該有的情緒與感覺。
  
  成不成婚,娶的又是哪家姑娘,都是燕寒的事,與她無關。她是他的什麼人?不過就是個舊識罷了!祝福他,是她僅能做的。
  
  「燕寒可能來不及跟你說,這似乎是皇上臨時的決定,沒有人事先被告知,包括燕寒與晨平公主這兩位當事人。」 .
  
  「不要緊,他本來就沒必要跟我說。」花紫凝還想笑著對展錫文說,但他卻伸手拍掉了她的笑。
  
  「夜夜睡在你身旁,他怎會沒必要跟你說?」展錫文很不含蓄地說。
  
  臉兒染上尷尬的潮紅,花紫凝沒有回答。
  
  「明明難過,為什麼還要裝作很開心?若若,我不是別人。」
  
  燕寒把他當成別人無所謂,可是花紫凝不能。他們是最熟悉彼此的人,燕寒的出現並不會改變這個事實,展錫文最關心的人,還是她。
  
  「對不起!」她只是不想再讓他替她覺得難過
  
  「傻瓜!」展錫文摸摸她的發頂,笑得很心疼。
  
  縱使歲月的河是如此的長,卻不曾隔開燕寒與花紫凝緊貼的心.她一直都愛著燕寒,是他忽略了,而今,該怎麼做呢?
  
  他沒想到會有皇上賜婚這回事呀!
  
  燕寒的誠意,展錫文有信心,他還以為免掉他們兩人的對立不說,燕寒與花紫凝應該又會走在一起才對。
  
  唉,沒想到的事總是多得讓人措手下及。
  
  「展大哥,你不回江南避避風頭嗎?江束富好像還沒完全清醒。」她轉移話題,不想再讓心情以燕寒為中心起起伏伏。想得愈多,事情並不會因而改變,她好累了。
  
  他們的幸福只維持了幾天,又是一道聖旨分開了他們。
  
  這是宿命嗎?花紫凝不禁想問問蒼天,他們這一生是不是注定要在不得已中度過?她的心好痛!
  
  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但不給平靜的是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暴雨,他們太渺小,想逃開又能逃得多遠呢
  
  逃得再遠,也逃不開彼此的心。
  
  兩顆心的煎熬,好苦。她好怕再見燕寒時,他親口對她說出他將要娶妻的這句話......當他走遠時,她可以只是聽,把痛苦當作平常;現在他回來了,她還是聽,可是卻令她心痛,太多苦澀在四肢百骸裡竄燒,她的感覺怎麼會那麼地難受!?
  
  「若若,你覺得被我利用了嗎?」那晚,燕寒會待在飄雙院,展錫文是知道的,而他提前上江府去做案,就是衝著此種認知。
  
  不會,展大哥會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若我說純粹只是因為燕寒在你那兒,免去了我的風險呢?」展錫文試探的道。
  
  「那......也就這樣吧!」沒差的。
  
  「你太死心眼了。」展錫文無奈地說。
  
  對他的所作所為,即使是千錯萬錯,花紫凝也不會多說。她太固執的認定,她的命屬於他,是故她再怎麼深愛燕寒;心卻始終放不開。
  
  展錫文不要她這麼想,但一直扭轉不了她的觀念。
  
  或許,這個工作該讓燕寒來接手。
  
  「快追!」
  
  「小心別讓他跑了!」
  
  塵土飛揚,午後的樹林裡馬蹄聲不斷。
  
  閒雜人等紛紛閃避,知曉朝廷這支人馬出動所代表的意義——展錫文就在附近。
  
  一匹匹高大健壯的馬兒背上,兵士們的氣勢驚人,衣袖上繡著「燕」字的臂章更是令人崇敬的標誌。
  
  燕軍,燕寒麾下的將士,這是每個男兒從軍最嚮往的營帳。
  
  「人呢?」黃沙滾滾而來,燕寒冷冽的表情比寒冬霜雪的溫度更低,令人看了都忍不住直打顫。
  
  稟將軍,我們發現他後,一路追著他進了林子,展錫文的人確實還在這
  
  「派人包圍林外,你們分散去找。」燕寒扯緊韁繩,冷靜的下達命令後,一人一馬獨自緩步前往樹林深處。而他陰驚的眼神如刀,不放過四周每一個展錫文可能藏匿的小角落,專心一致地追查他的蹤影。
  
  他說過,再次相遇,他不會再對展錫文手下留情。今天,展錫文竟敢大刺刺在城郊現身,他自然不會繼續按兵不動,裝作不知道。
  
  他布下的人馬,遍及京城內外,展錫文只要一踏出戶外,很難躲過這張天羅地網。
  
  「嘶 ——嘶——」遠處另有一道馬鳴聲傳來,燕寒座下的馬蹄一轉,便往聲音來源的方向前進——
  
  濃密的林蔭製造出深淺不一的陰影,燕寒的馬兒腳步極輕,踩踏在泥地上,幾乎沒有留下印子。
  
  「嘶——嘶——」馬鳴聲更近了,撥開礙眼的叢叢樹葉,呈現在燕寒眼前的便是展錫文站在淺池前清洗馬兒的畫面。
  
  「動作蠻快的嘛,」展錫文沒抬眼,依舊撫摸著愛馬柔順的皮毛,明顯不把燕寒當一回事。
  
  他悶得發慌,出來溜溜馬就被跟上了,燕寒辦事的效率果然比那些號稱京城名捕的傢伙好多了。
  
  「展錫文,你太大膽了!」燕寒瞪視著他,沒有下馬,也沒有其他動作。
  
  「我一向膽大包天,你忘了嗎?駙馬爺。」他的口氣飽寒譏諷,放下手邊的馬刷躍上馬背,從容的與燕寒分據兩方對峙。
  
  燕寒挑起濃眉,緊眯的黑眸閃過一絲微慍。「試試你的能耐吧!」
  
  「啪!」擊掌而起,燕寒的手勁不輕,展錫文亦不示弱,兩條人影飛身在半空中展開一波猛烈的對戰。
  
  駙馬爺?燕寒痛恨這個稱謂,展錫文成功的惹怒了他,那就來打一場吧!蘊積了太久的怒氣無處可發,找到對手狠狠發洩也是辦法。
  
  「還不賴,」兩道真氣各自彈開,展錫文的嘴角沁出血絲,但他仍然笑得自在,好像那抹殷紅只是妝點。
  
  燕寒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的手背上留有一道血痕,傷口並不太大,而袖口的布料已成殘破狀。
  
  這一掌,只是個試驗。他們互相在探測對方的功力到達何種程度,連個開始都不算。
  
  然而,平分秋色的景況是可以預期的。
  
  兩人長年的武功修為皆非浮虛得來,實戰的豐富經驗加添了兩人在打鬥中的技巧性,這場單打獨鬥有得瞧。
  
  「來吧!」燕寒大吼,出手的掌風陣陣強勁,展錫文左閃右躲,招式一時施展不開,讓燕寒先佔了上風。
  
  可是不到片刻,展錫文一個偷襲得逞,又將燕寒逼到空地邊緣,承接住他迎面而來的短劍——
  
  「鏘鏘!」燕寒胸前的衣物被劃開,可是他毫不猶豫的怞出長劍回敬展錫文一條血口,僅憑內力的徒手爭鬥演變為刀光劍影的殺戮。
  
  「當上駙馬爺的滋味想必不錯,看你精神好的!」
  
  「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好!」
  
  「哈,這倒稀奇了!左擁天香樓花魁,右抱皇族公主,燕將軍怎不是春風得意呢?」
  
  一面打,一面談話,燕寒跟展錫文還真有閒情逸致。
  
  「不准你侮辱她!」血口在兩人身上愈開愈多,但是他們打鬥的重點似乎都不放在這裡。
  
  花紫凝才是重點。
  
  「侮辱她?你答應了皇上的許婚才是侮辱她。」
  
  「我沒有選擇!」
  
  「呸!」展錫文很不客氣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們燕家的男人都是些膿包,惹上了事情只會滿口推託,一點責任都擔不起。
  
  「住口!」
  
  「怎麼?還怕我說?當年你爹貪生怕死,害了若若一家人難道還不夠,現在你還要回來折磨她?燕寒,你是不是個男子漢!」氣憤到了極點,展錫文手裡的刀和他的言辭一樣的狠,句句直指向燕寒心窩——
  
  「噗!」吐出一口濁血,燕寒的臉色陰灰,「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是他對自己的許諾,賠了命也照樣。
  
  「有可能嗎?除非你不做將軍,也不做駙馬爺!」
  
  那並不難。長劍點地,燕寒倚在樹旁瞪著不遠處的展錫文,模樣雖狼狽,語氣卻是堅定的。
  
  不做將軍、不做駙馬,的確不是太難,難的是,他還得留住自己一條命去守護花紫凝的一生。
  
  他還在想辦法啊!
  
  生命變得可貴,因為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凝兒,再等等我,所有問題都將會迎刃而解。燕寒在心中喊道。
  
  「哼!」展錫文冷哼,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他和燕寒再這麼打下去,絕對也打不出什麼結果。
  
  我和你總得有個了結,但不牽扯到她。
  
  「你以為有這麼簡單?」
  
  花紫凝成天擔心的是什麼?是他和燕寒針鋒相對的立場,讓她在愛情與恩情之間徘徊,偏向哪一邊,都是千萬難啊,
  
  燕寒想得太天真了,花紫凝這個身份的存在,不是他們兩人私下妥協過後,她就能透明化,成為虛體。
  
  他們三人的情分已攪成一團,一個緊扣著一個,要是說拆就能拆,展錫文也不想弄得這般複雜。
  
  「.......」燕寒無言以對,他知道展錫文說得對,可是他仍私心盼望,這樁公事能夠儘量在最客觀的情況中,進行下去。
  
  順不順利還在其次,護國大將軍的名氣對他沒有太大的意義,燕寒不會為了維護這個名氣而做出分外的舉動。如同以往,他盡力,對得起食君糧餉的良心,就算盡責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標準極高的人,只是但求問心無愧。
  
  「反正若若的事,你總要給她一個交代;至於我們要分勝負嘛,也要看我還想不想,」語罷,展錫文擲出一顆綠色的小球滾至燕寒腳邊,才一轉眼,煙霧四起,待燕寒發覺他的陰謀時,展錫文老早就騎上馬兒不見蹤影。
  
  「該死!」燕寒也迅速跨上馬背,朝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還說不牽扯到花紫凝?只不過是談到她,他的心緒就亂成一片,才會大意讓展錫文覷著了空逃走。
  
  這樁案子,要辦,恐怕他是難以繼續。
  
  誰教他最鍾愛的女人竟是展錫文的人呢?
  
  「駕!」策馬狂奔,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燕寒卻沒有任何痛的感覺。
  
  就耗著吧!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先解決,展錫文,他們終會再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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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傳說禪宗故事裡,六祖慧能因作此偈而得傳五祖弘忍的衣缽。
  
  佛家說法直悟本心,泯滅了物、我、相的觀念,說明人生本來就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又從那兒去沾惹塵埃呢
  
  愛、恨、嗔、癡,人只要活著就免不了七情六慾的糾纏。
  
  尋常人看不破的是一個情字,親情、友情、愛情....... 這種種情便是所謂的塵埃,由心而生。
  
  若問,該怎麼看破
  
  佛曰,不可說。
  
  十丈紅塵,每個人都有其皈依,神靈並非唯一。能夠無害於人、無愧於天地,到人世走一遭豈又只是業障
  
  看不破,也有看不破的生命價值呀
  
  「兩位施主,這邊請。」進了佛門淨地,世態人情便隔絕於外,慈惠寺的香火鼎盛,前來上香祈願的百姓眾多,但卻仍然無損於它所帶給人們的那份安定感。
  
  「多謝師父。」
  
  避開了人潮擁擠的正殿,花紫凝循著舊例,由一位小尼姑直接引進閒雜人等禁入的後院。
  
  她雖身在風塵,但是她長年都來寺裡,氣質溫順又具有十足的誠心,因此慈惠寺的住持時常專替她講解佛法,儼然與她成為方外之交。
  
  「累嗎?」一隻黝黑的大掌撫上花紫凝微滲出細汗的臉蛋,溫柔無限。
  
  「不會。」
  
  初一那日展錫文不讓她來,是怕她一時受不了太多刺激,而這兩天她關在房裡,心神老是覺得不安寧,所以還是決定再度前來。
  
  恰巧她要出門之際,數日未見的燕寒又單獨到飄雙院找她,因此她就由燕寒陪同前來慈惠寺,舍了那票隨行人馬。
  
  這一路上,他們沒有提到關於皇上賜婚的事。像是一種默契,花紫凝不問,燕寒就不說。
  
  上香是求個心靜,然而伴在身旁的男人,卻是吹皺一池春水的主因呀
  
  「我來。」燕寒順手接過她手中的香火,替她上前點燃後,才審慎小心的交還給她。
  
  「謝謝。」他仔細彈開香灰,怕她被燙著了的模樣,就像在保護著什麼易碎的琉璃品,讓花紫凝的心暖烘烘的。
  
  燕寒給她寵溺的一笑,退開在旁。
  
  慈眉善目的菩薩在上,花紫凝手持著香跪在壇前,閉起雙眼默默誦禱,而透過環狀而上的裊裊煙霧中,燕寒感覺到的是她所散發出來的純潔光輝。
  
  芙蓉面,桃花腮。花紫凝的美,清靈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下凡仙子。絲毫不帶有冶豔濃厚的妖媚氣質。如果讓人家猜,絕不會有人懷疑她是詩書人家的千金。
  
  她合該是好命相的人,花家慘案,是太不可思議了點。
  
  花紫凝要他別查,可他還是做了。
  
  今日會找她,除了是相思難熬,也是因為他得到了一些眉目,他覺得有需要問她一問。
  
  隱約,他已猜出所有的過程,只是這個衝擊太大,如果不經由花紫凝證實,他實在不想相信。
  
  自小他最敬愛的人,就是他爹。
  
  在燕寒心目中,燕哲是個完美的爹親,他自己本身的涵養、對朝廷的忠心、給他們晚輩的教誨......樣樣都是燕寒立志追隨的步伐,可是,他查出的是什麼?
  
  是朝廷冤枉花父的證據!
  
  那時候,朝廷為了與敵國的戰事節節敗退而煩惱得焦頭爛額之際,有人上書密報花父與燕哲疑有通敵嫌疑,朝廷派人暗中深入調查之後,發現了幾封致命的文件。那是花父寫給燕哲,意欲說服他「共謀大計」的書信,以及燕哲的一些回信。
  
  這個「共謀大計」被視為叛國鐵證,花父下獄,燕哲則因回信中寫有拒絕的字樣,無罪開釋,並益得聖上器重,成就了一身富貴功名。
  
  可是,問題就出在那封信的內容上。
  
  燕寒拜訪了幾名已告老退休的老官,他們有的是當時負責調查此案的人員,有的曾經是花家與燕家的老友,其中不乏燕寒從小喊到大的叔叔、伯伯。
  
  看到了那些信件,綜合他們的說法,再加上他自己翻閱燕哲遺留下來的殘篇手稿,燕寒總算明白,他們燕家虧待了花家什麼。
  
  是幾百條無辜的人命啊!
  
  花父的個性開朗,時常像個童心未泯的老頑童,他寫給燕哲的那封信,只是很尋常的慰問信,要燕哲在前線儘管放寬心,他會代為照顧燕家上下。
  
  而所謂「共謀大計」,其實應該只是花父習慣提起燕寒與花紫凝的婚事時,一個玩笑用語,豈知,竟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一旦罪名確立,燕哲後來能彌補的就很有限,所以花父在百口莫辯的情況下,沒多久就被宣判處死了。
  
  燕寒一直以為,他們燕家已經盡力了,但,那是真的嗎?還是家中的人單單做給他看的?他十分質疑!
  
  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肯相信,因為那個人是他爹,是他最景仰的爹。
  
  他想不通,想不通有什麼理由,會讓他爹眼睜睜看著老友一家慘死,卻遲遲不把書信內容解釋清楚......他想不通!
  
  「師太。」插上了香,花紫凝起身朝這裡的住持——弘寬師太鞠躬為禮,靜靜的笑容像朵清蓮。
  
  「花施主,不必多禮。」老師太扶起她,轉過頭問:這位施主是你帶來的朋友?」
  
  「是的。」花紫凝輕輕頷首。
  
  而一旁,思緒飄遠了的燕寒,猶自沉浸在過往的那一團混亂中,壓根兒沒注意到有人進來,直到老師太站定在他面前了,他才回過神來。
  
  「冒昧打擾了,師太。」
  
  「哪裡,寺廟本就是供信徒前來參拜清心之地,施主肯來,慈惠寺自當是歡迎。」老師太的臉上笑出幾縷皺紋,眼神裡有著對他翩翩風度的讚賞。
  
  花紫凝出身風塵,但她的談吐、氣質皆屬非凡,弘寬師太從來就沒有看輕她的念頭,反而時常覺得依她的條件,應該有個出色的男人才能匹配得起。
  
  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就非常合適!
  
  他相貌堂堂、氣度從容、器宇軒昂的身形,流露出一股令人敬畏的威嚴。最要緊的是,他看向花紫凝時的神態,有著無盡的包容與深情。
  
  或許,感情這個東西的本質是縹緲、難以捉摸的,可是透過一雙隔絕塵緣的眼睛來看,有心或無心,只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他們是對有情人。
  
  可惜兩人的眉宇之間都帶有輕愁,情路上,孽障還不少啊!
  
  「今日花施主要與老尼同去誦經嗎?抑或,你要陪這位施主參覽慈惠寺一番?」花紫凝每次來,幾乎都會與弘寬師太一起到經壇誦經,是以她會有此一問。
  
  「我們四處走走就好,不勞煩師太費心了。」誦經渡的是心,如今她心已兩般,誦經不過是在辱蔑佛恩......她,還是作罷吧!」
  
  「也好,那老朽就不勉強你們,一切隨適為上,阿彌陀佛。」弘寬師太踩著點塵不驚的腳步離開,未再贅言。
  
  情,這一字蘊藉著無窮的力量,世間男女若真有情,總是能夠挖掘出一份專屬於彼此的能量,圓滿了愛情.出家人六根清淨,不向情田種愛苗,多說什麼也都只是隔靴搔癢。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逯春風上下狂。
  
  凡塵情事還是留給才子佳人去說,才會散發出真正的美麗。
  
  「你有事要說?」
  
  「嗯。」
  
  他們告訴我,你的婚期定在下個月......恭喜你了。聽來毫無波濤的語調,天曉得她獨自練習了多久。花紫凝忍著蝕心的巨痛,故作堅強的對燕寒說道。
  
  「你是真心的?」燕寒握住她的下顎,黑眸如一泓深潭,而潭底,是她的身影。
  
  他不信他她對他一點眷戀都沒有。
  
  「當然。」她的眼裡,心裡,一片死寂。
  
  「我不準!」燕寒霸氣地吻住她的唇,由他手心傳來的強勁力道,握得花紫凝整張小臉都泛起紅痕了。
  
  雷霆萬鈞的一個吻,在佛前,燕寒已然許諾。
  
  「別這樣!」花紫凝掙脫他,語帶哭意。
  
  他都要娶妻了,為何還不放過她?為何還要再來撩撥她的心?燕寒難道不知道,她必須用盡每一分忍耐力才能說出對他的祝福!?
  
  她所受的煎熬不比他少啊!
  
  「我不娶公主,這一生,我,燕寒,只娶你,只娶花紫凝為妻。」他拉過她的手,跪在壇前起誓,剛毅的臉上所顯現出來的,是一抹石破天驚般堅定的虔誠。
  
  「你不該說這種話......皇命不可違,公主亦是才德兼備,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這些時日的重聚已太足夠。」
  
  「不夠!」燕寒低低咆哮,悲切的表情讓人望之心碎。「我永生永世要你都不夠,你怎麼能如此容易知足?怎麼能?!」
  
  他緊緊抱住她,壓搾出她體內所有空氣,彷彿她是他唯一的支柱,失去了,他便會隨之消亡。
  
  「別說了,別說了!」花紫凝拚命搖頭,朝他的胸膛又捶又打,哭鬧的就像個孩子一般。「說什麼都沒用了,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冥冥中就注定好的,不是嗎?我們想躲也躲不掉......」
  
  如果逃得掉,他們又豈會分離了這些年?
  
  聽她這麼說,燕寒忽然沉靜了下來。復又說道:「我知道你爹是被冤枉的,而且我們燕家脫不了責任,但,凝兒,難道我們這樣就被過去牢牢捆綁,無法重新來過嗎?」
  
  「脫不了責任?你說的真是動聽!」提到這件事,花紫凝就無法克制的顫抖。
  
  燕家是必須負起全責!
  
  花家一門會淪落到今天只剩下她一人,全都是拜燕家所賜!燕寒到底明不明白
  
  「我查過那些信......」
  
  「那些信能讓你看出什麼?燕大哥,滅門之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就算知道了全部又如何?我們再也不可能抓回那些夢了。」她只是不讓自己去恨,可是在內心深處,說她一點恨意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
  
  她的親人、她的家園,統統毀在一道無情的聖旨裡,她的幸福,亦然。教她如何不恨?如何放下?她恨哪! .
  
  「我不要你怨我,凝兒。」燕寒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他一字一字地說:「通敵的人,是我爹吧?」
  
  這是一起借刀殺人法。若不是爹本身大有問題,花父的那封信一定可以被澄清的。
  
  這個假設在他心中盤桓不去,雖然他恐懼答案揭曉的那一剎那,他會因為得到肯定的答覆而崩潰,可是,這個結不解開,他的心就踏實不了,燕寒不得不問。
  
  花紫凝先是一怔,繼而避開他的注視,緩緩說道:「調查這些事,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不為任何好處,我只求你能夠釋懷。」
  
  「不可能!」花紫凝大喊。他到底懂是不懂?「你就非要知道答案不可是嗎?那我就告訴你吧!」
  
  「你爹確實就是叛國賊!是他一手策動敵國來犯、是他在東窗事發之後,利用我爹的善良與無知替他做代罪羔羊、是他在我走投無路上門求救時,命人毒打我,把我丟出門外!」
  
  淚水模糊了視線,花紫凝一步步逼近燕寒,而他一步步退,臉色慘淡。
  
  「你們家是我當時最後能寄託的希望所在,然而,我得到了什麼?我得到了一頓拳打腳踢,而且還是由我最尊敬的燕伯伯、燕伯母親口下達命令......你能想像嗎?那時我所受到的傷害有多麼地痛!」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燕寒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凍結了,不敢置信自己所聽到的。
  
  他爹......居然是這種人?
  
  「他們不會這麼做的......不會的......」燕寒喃喃出聲,過大的衝擊讓他有點無法負荷。
  
  「我比你更希望他們不會,但是如惡夢般的那一幕,我沒有一刻忘得了。」
  
  燕哲夫婦對她視若己出,人前人後總是對她百般呵疼,花紫凝一直以為他們是當真喜愛她,所以才讓燕寒早早訂下她。
  
  結果呢?
  
  利字當頭,一手功名,一手富貴,他們花家數百條人命就被踩在腳下徹底犧牲了。
  
  「天!」燕寒頹然倒下,事實遠比他想的還要來得冷酷,他不能接受他的爹娘竟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來。
  
  燕家能有今日的風光,原來全是由花家人的鮮血祭上。
  
  怎麼會?
  
  「換作是你,你又如何能釋懷?我只恨自己生為女兒身,不能持戟為家人報這深仇大恨!」
  
  「凝兒,我......」要她原諒,是太奢求了吧?燕寒的雙目佈滿血絲,伸向她的手無力垂下,神智有些渙散。
  
  事實果然超出他能承受的範圍,心在一瞬間失去知覺,燕寒只能呆愣在原地,任憑五味雜陳的情緒攪亂他貫有的冷靜。
  
  「路已不同,讓我們都好好過日子吧,我不願把你當作敵人來對待,因為就算你是,我仍不能做到完全對你死心。」這是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事,可是燕寒卻一點喜悅都感受不到。
  
  絕望的氣味太濃了,瀰漫在四周,他雖嗅得出,然,誰也沒辦法阻止。
  
  逝者已矣,燕家的罪孽縱使存在於過去的時空,燕寒卻還是得嘗到這個苦果。
  
  莫非,他和花紫凝無法結合的命運,真的是宿命特意的安排?!
  
  不,他不相信!
  
  落英繽紛,一列列的歌妓舞姬在漫天花朵中舞蹈,而玉製長桌上百來道的山珍海味鋪陳一股奢華的氣象,在座的每個人無不是陶醉其中,樂得飄飄似神仙。
  
  這是皇上特地為燕寒與晨平公主舉辦的酒宴,與會賓客皆是皇室中人,地點就選在宮裡的桃花塢。
  
  「燕將軍有心事?」音樂悠揚聲中,燕寒聽見有人詢問。
  
  拉回思緒,他面無表情的偏過頭看著來人:「何以見得?」
  
  是晨平公主。
  
  「這些酒不是你暍的嗎?」晨平巧笑倩兮地緊鄰著他坐下,見他不悅的攏起眉峰後,笑得更加燦燸。「古人言:借酒澆愁,愁更愁。燕將軍若不是有心事,豈會英雄氣短的枯坐在這一方角落獨自狂飲?」
  
  這些暗含諷刺的話,著實不該出自一位氣質高雅的公主之口。
  
  燕寒的眉峰更聚,「公主若嫌礙眼,微臣建議,你不妨加入她們。他指向另一頭群聚在交換馭夫術之類話題的女人。
  
  那我可沒興趣,怎麼說,與燕將軍交談都較有價值。
  
  燕寒沒再搭理她,斟滿了酒杯又是一口飲盡,不合作的程度差點令坐在主位的皇上,以及一干熱心人士吐血。
  
  今日是這對即將成婚的新人首次見面,怎麼兩人的態度都冷冷淡淡,一點該有的喜氣都沒有。
  
  「前些時日燕將軍與展大俠的樹林對戰,聽說很精采,可惜呀可惜,還是讓他給跑了。」晨平無視於他的冷漠,依舊故我地說著話。
  
  「展大俠?公主似乎對展錫文頗為抬愛。」晨平粉雕玉琢的美臉近在眼前,燕寒卻連頭也不抬,仍是一邊飲著酒,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呀,我是極為欣賞他,如果可以,我甚至還想許身於他。」嬌嗲的嗓音軟軟柔柔,晨平突發的驚人之語讓燕寒險點打翻酒杯。
  
  這個公主腦筋沒問題吧?展錫文出身草莽,又是朝廷的頭號逃犯,她竟然不諱言心儀於他?
  
  見鬼了!
  
  「公主的眼光獨到,有何特殊原因嗎?」
  
  晨平甜甜一笑,「深宮內苑的生活太平淡無奇,我老聽說他這人的事,好奇之下愈問愈多,久了,對他就別有感情囉!」
  
  「皇上要是知道公主這麼想,怕不會氣壞了龍體。」展錫文的確有令姑娘家心儀的條件,不過,如此荒謬不切實際的理由,他還是頭一次聽到。
  
  「父皇硬要把我許給你,原因很明顯,他是怕你有貳心,才想籠絡你為自己人。可是燕將軍也無意於我,對吧?既然如此,我跟你交換一個條件可好?」
  
  要是她沒猜錯的話,燕寒的心事九成九與花紫凝有關。
  
  「怎麼說?」晨平顯然是有預謀的在進行這樁對話,燕寒有種中計的感覺。但她起碼說對丁一件事,是以燕寒並不排斥繼續聽下去。
  
  大婚之日已昭告天下,不論中途冒出何種天大地大的阻力,父皇也不會把婚約取消。唯一的辦法嘛,就是正主兒失蹤,讓婚禮無法進行。
  
  「很誘人的提議。」燕寒搖晃著杯身,對週遭無數雙從擔憂轉為開心的眼睛感到好笑。他們以為他與晨平公主正在培養感情
  
  錯了,他們絕對意料不到,晨平這位養尊處優的公主,居然會有如此駭人的想法?外人說她聰慧靈秀,可也遺漏了她過人的膽量與見識。
  
  「你幫我離開宮中,婚事就吹了,夠簡單吧!」
  
  「公主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外面的世界可不比皇宮,你要如何生活?如何躲過皇上派出的搜索人馬?」
  
  這些你都不必替我擔心,你只要助我逃出京城,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會打理。
  
  出宮體驗一直是她最大的夢想,她想得都快要發瘋了。只是礙於宮中守衛森嚴,她走到哪裡都有一堆人跟在身邊,簡直是插翅也難飛。燕寒的身手不凡,要是他願意與她妥協,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反正燕寒一定會有辦法。
  
  「展錫文在京城。」她不是要出宮去找展錫文嗎?怎麼這下子又說要出城
  
  「他總會離開呀,我留在城裡太危險了,還不如先躲上一陣子再找他。」
  
  「公主不怕皇上一怒之下,把你永遠在皇籍中除名?那麼縱使你玩倦了,也有可能回不來。」燕寒一針見血指出她計畫裡的缺點,很是懷疑她清不清楚這不只是一場遊戲,而是賭注。
  
  「這就要借重你的力量了。」晨平曖昧的眨眨眼睛,一副準備周全的樣子。「就等你一句話。」
  
  燕寒盯著她,好半晌都沒開口,等到晨平幾乎打算要另提新議繼續遊說他時,燕寒這才說道:「我答應你。」
  
  違抗聖旨是死罪,但他又不打算娶花紫疑以外的女人,此刻晨平的提議正中下懷,比起他抱持著抗旨的決心,她的主意實在好太多了。
  
  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這是他與花紫凝另一個命運的轉機,他不應該喪志才對啊!
  
  燕家與花家的情仇糾葛,還是有可能終結在他們這一代。
  
  想到這裡,燕寒緊皺的眉頭才漸漸舒緩開來。
  
  「看吧,這樣就皆大歡喜啦!」晨平喜孜孜的笑道,看得出來是樂壞了。
  
  我會助你順利出宮,但前提是。出宮後你得聽我的安排。燕寒附上但書。
  
  晨平到底還是個公主,一旦出了事,他的良心也過意不去,所以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外頭亂闖。
  
  「啥?」有沒有搞錯?她出宮就是想要會會展錫文,然後自由自在的遊山玩水,如果讓他管,她還玩什麼。「這不成,」
  
  「不成,一切就作罷。」
  
  晨平瞪他,咬著牙說:「好啦!」
  
  現在說好是一回事,到時候出了宮,她要偷溜還不容易嘛?她才不需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與他爭。
  
  再說,先跟著燕寒,就能見到展錫文,這點也還算頗吸引她的。
  
  雖然貴為公主,可是她對宮廷的繁文耨節,以及朝廷命官虛偽無恥的言行舉止都很反感。而展錫文在她心目中無疑是個英雄,晨平是迫不及待要見到他了。
  
  將軍府
  
  「啟稟老夫人,將軍回來了。」
  
  「叫他進來見我。」
  
  是。」丫鬟領了命令,正要朝門外走去,燕寒已一腳跨進門檻——
  
  「娘。」
  
  坐下,我有事問你。」老夫人口氣強硬,倒像在跟一個仇人談判,絲毫沒有娘親對兒子該有的溫情。「聽王福說,你去過藏書閣,還把你爹的一些遺物拿出來整理,有這回事嗎?」
  
  王福是隨老夫人嫁入燕家的忠僕,擔任燕家的總管已有幾十年,燕寒就是他看著長大的。
  
  「有。」
  
  你整理那些東西做什麼?我記得我告誡過你,那些東西你不能碰。
  
  「我已經碰了。」就是碰了,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愚蠢。燕寒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冷冷的笑。
  
  失望不足以形容他的感覺,痛心疾首也不能道盡他承受的煎熬。對於這個家,燕寒麻痺得無話可說了。
  
  「鏘!喀啷!」老夫人的枴杖重重頓地了一下,觸手可及的物品都被她揮落在地。「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嗎?!」
  
  站在一旁的奴僕個個都被老夫人的怒氣給嚇得發抖,他們哀求的看向燕寒,而他只是緩緩地站起身,慢條斯理的說:「就是因為我還尊敬你的生養之恩,是以知道這麼多事之後,我才忍著什麼都不說、不做,你應該明白,燕家的罪惡,誰都有責任。」
  
  不必去點破,他娘會問他這件事,已說明了她的心虛。
  
  燕寒不需要更多的證明。
  
  「你......你老實說,是誰讓你去查的?」老夫人抖著嗓子,氣急的問著。
  
  會不會是有人要翻案了?不然燕寒怎麼會突然懷疑起這件事?老夫人感到惴惴不安,幾年來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我若說是花家的冤魂,你信嗎?身為燕家人,這是你們帶給我一輩子的羞恥!話罷,無視於老夫人的目瞪口呆,燕寒便拂袖而去。
  
  痛苦太深,讓他平靜不了。錯誤是他的爹娘所造成,再多怨恨他都必須忍耐.......可是每回想到花紫凝哀戚的眼神,他的心就痛得找不到終界點。
  
  他發誓過要保護她的,然而傷她最深的又是誰?他能為她對抗全天下的人,可是他卻對抗不了自己的爹娘。
  
  他的存在竟是如此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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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夜,霧氣深濃,滿天的光輝帶著些微蒼涼衰色,掩映成一幅朦朧詩畫。
  
  「從此無心愛明月,任它明月下西樓。」低柔的吟唱聲迴蕩在園中,飄雙院裡愁情淺淺。
  
  這時候,該是什麼時辰了
  
  抬頭望向天邊黑幕,頸部不意傳來陣陣刺痛,花紫凝才曉得自己又在階前坐了許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情長,磨人形神,說好不想他,怎麼才沒過幾天,她就在不知不覺中消瘦如風中蒲葦
  
  茶不思,飯不想,為他。
  
  偏偏愛不得的人,也是他。
  
  「唉!」一聲已成習慣的嘆息,花紫凝想,也許她的感情就是無奈兩字吧!
  
  「凝兒。」
  
  最熟悉的叫喚聲響起,她不信地轉過身子,對於燕寒的出現既驚且喜,可又不想讓他看出她的等待,只好硬生生躲開他太過熾爇的注視,改而朝向地面說話。
  
  「你為什麼還不死心?」
  
  呵......有天他真的對她死心了,她也不可能就此遺忘他......最該學著放下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啊!」
  
  愛與痛並存,深深隱藏的情意也會疲倦得極思出口,她怕,很害怕一不小心,內心澎湃如海的感情就會傾洩而出,他們便再也失去退路。
  
  「帶你去一個地方。」燕寒沒有回答她,摟上她的腰便施展絕佳的輕功飛上屋簷,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啊!」好高!花紫凝嚇得連忙反手抱住他,雙眼緊閉,不敢想像此刻周邊的景象會是如何。這種經驗對他來說沒什麼,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對於武術一竅不通,更遑論在這樣的高度上又飛又眺。
  
  「放輕鬆,我不會讓你摔下去。」溫爇的氣息吹拂在耳邊,燕寒安撫的言語彷彿有股魔力,一點一滴化去花紫凝的恐懼。
  
  原來她依然信任他,只要他在,她就能感覺到安心,沒有害怕。
  
  風聲呼嘯,花紫凝睜不開眼也不想反抗,只是依偎在燕寒的懷裡,暗暗期盼這段路能夠更長一點
  
  她眷戀他的溫暖,永遠。
  
  「到了。」風聲漸息,燕寒的雙腳踩著了地,摟她的雙手卻沒有鬆開。
  
  「護國將軍府」鮮紅的字樣映入眼簾,花紫凝才知道他說的地方就是他家。
  
  「為何帶我來這裡?」
  
  「不為什麼。」
  
  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燕寒逕自帶著她回到自己的臥房。
  
  簡樸的擺設,素雅的色調,他的房中沒有多餘的裝飾品,乾淨整齊的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將軍的住所。
  
  可是花紫凝並不驚訝。
  
  他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從小就不是。以前,不管長輩們送給他多麼貴重的禮物,他都不曾擱在房裡超過三天。燕寒喜歡簡單,那些身外之物他情願轉贈於人,也不要擺著礙他的眼。
  
  「你都沒變。」床頭幾本閒書、桌上一壺清茶,架上的衣物多是紫色......他的喜好一點都沒有改變,仍然是花紫凝熟悉的那個樣子。
  
  「我沒有理由需要改變。」燕寒撫摸著她的發絲,說出的話任誰都聽得明白,那絕不只是字面上的意義而已。
  
  花紫凝笑了,懂得他的固執。
  
  他會死守不放的東西不多,但只要是他認定的,不管誰來跟他討,燕寒是寧死也不會讓的。
  
  她記得有一次,燕寒最常使用的那柄劍被他爹帶出門時弄丟了,他只問了一句在哪裡不見的,便一個人消失了好幾天,不見蹤影。後來他回來了,捧著斷成數截的劍身,臉上、身上都殘留著很嚴重的傷痕。
  
  家裡的人問他怎麼找到的?他沒說,只是一個勁地擦著骯髒的劍,命人准備熔爐,他要重新鑄劍。
  
  全新的一柄劍,卻是同一塊鐵所制,燕寒念舊的個性會讓他爹搖頭連連,說這是他未來最大的一個阻力。
  
  然而,燕寒才不在乎,他還沒成熟的心靈,守護所愛的念頭就已悄然成形。那柄劍是這樣,花紫凝也是。
  
  新房......總是要佈置一番。回憶很美,但前方的路卻很苦。花紫凝沒有忘記他要娶妻了。
  
  「我不會娶晨平。」
  
  「由得你拒絕嗎?」
  
  聽我說。」燕寒把晨平公主的計畫全盤說出,「凝兒,跟我走,我們到邊疆去。就像展錫文說的,我不做將軍,不做駙馬爺,讓我們拋棄那冰冷而沉重的包袱,過著最平凡的生活好嗎?我只要你!」
  
  和晨平公主的談話過後,他想了很多,終於作出了決定。
  
  燕寒是被晨平給打醒的。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晨平帶給他一個契機,他如果還不知道好好把握,那才真的是罪該萬死。
  
  燕寒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彌補燕家對她的傷害,但他首先必須讓她也願意給他這個機會才行。
  
  「燕大哥你......」他說的都是真的嗎?花紫凝的眼眶湧上淚水,對這個出乎意料的消息感到訝異。
  
  「我知道你恨我們燕家,但凝兒,我們要因著這份遺憾痛苦多久?」
  
  是啊,難道她要抱著恨意過完一生? 燕寒沒有錯、她也沒有,那麼他們為何不試著找出幸福的可能?經過皇上許婚的這件事,她還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意嗎?她愛他呵
  
  失去過這麼多,她是不是能夠自私這一次,與他一起
  
  花紫凝發覺,心中的恨在瞬間變得淡薄,想要愛他的渴望則持續滋長,她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雙手卻先一步纏上他的腰,擁抱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凝兒!」她答應了?!
  
  情緒大力翻騰,燕寒頓覺胸口被某樣東西溢滿著,並且逐漸填充到四肢百骸。唯有緊抱住她,感受這份溫度,他才能相信這一刻是真實的。
  
  「燕大哥,我......花娘子的身份,你真的能不介意嗎?」縱使是花中之魁,到底還是個青樓女子,燕寒可以接受這樣的她嗎?花紫凝不敢確定。
  
  「告訴我,你會對展錫文有所留戀嗎?」燕寒反問她。
  
  「會,因為我和展大哥的感情就像親人一樣,他的陪伴是我這些年來最大的支柱,沒有他,我就沒有今天。」
  
  「所以我說不介意,也許是個謊話,但經歷了那場災難,你能這樣走過來,我選擇感激他多一點。」
  
  既然都決定要隱姓埋名,展錫文與花娘子的傳奇便隨它去吧!他是她的恩人,燕寒只求從今而後能與花紫凝過著兩人的生活,其他的,他已經不想了。
  
  不過,若是展錫文不讓花紫凝跟他走,那又另當別論。
  
  「嗯。」如果他在這一點上亦能釋懷,那她也不需要把展錫文與她的關係解釋得一清二楚,就讓他慢慢去感覺吧!
  
  「來,進來看看。」啟動一個隱藏在床沿的機關按鍵,那面牆壁應聲而開,燕寒攬著她的纖腰,牽著她一道走入壁後的空間。
  
  「這是......」通過一段黑暗的小徑,花紫凝看見的是一個女孩的閨房。
  
  被所愛的男人深愛著,這種感覺,讓她幸福得又想流淚。花紫凝吸吸鼻子,張著盈盈大眼環顧四方,對他的用心感動不已。
  
  這裡完全依照她從前的臥房而設計,連桌椅、棉被都是採用她最愛的花色,每一個小細節,燕寒居然都記得這麼牢。
  
  「為了找到你,窮其一生也不可惜,我是這樣的想唸著你......」鐵漢柔情最是動人,燕寒親吻她的面頰,吻盡她的淚水。
  
  走到何處,她都在他心上,不棄不離。好比那把劍,只是更換了一個形式。
  
  式,他的認定,誰都無法動搖。
  
  燕大哥...... 花紫凝仰起頭,笨拙的回吻他。這一次,不再有任何芥蒂存在他們之間,她的心扉因他而敞開。
  
  燕寒卸下了她的發簪,烏黑亮麗的發絲柔順地垂落在她細瘦的肩頭,增添了幾許苒弱,而他的烏黑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的美麗——
  
  夜已深深,而情意卻無盡綿延。
  
  願作鴛鴦不羨仙,缺憾的心得到了圓滿成雙,不就是世間最美的畫面嗎?
  
  「叩叩!」微弱的敲門聲很模糊的傳進房裡,熟睡的人兒好夢正酣,根本聽不到這道聲音。
  
  「叩叩叩!」敲門聲持續擾人清夢,花紫凝翻了個身,沒被吵醒,燕寒卻已經恢復警覺,輕手輕腳地離開被窩,準備回到前面的臥房應門。
  
  「誰?」
  
  「將軍,是我王福。」
  
  「有什麼事嗎?」一夜纏綿,他的身體都還帶著花紫凝的馨香,讓他心滿意足得不想起身離開她。
  
  「老夫人病了,剛請過大夫,老奴心想,應該來知會您一聲。」
  
  裡頭安靜了且久,「我一會兒就過去,你先下去忙吧,」
  
  「是的。」
  
  王福笨重的腳步逐漸走遠,燕寒這才又重啟機關,回到後邊探視花紫凝。
  
  他伸出手輕觸她粉嫩的臉蛋,花紫凝就像一隻貓兒般依偎了過來,讓他不禁莞爾。她睡得好沉,唇邊還帶著笑,是在作個好夢吧
  
  不忍心喚醒花紫凝,於是燕寒替她覆好衣衫,自個兒準備到他娘的寢居去請安。
  
  縱使他不能理解她,可她畢竟還是他娘,燕寒做不到對她的生活起居置之不理。 何況,王福說她病了。
  
  反正他去去就回,花紫凝一時半刻問也不會醒來,不礙事的。
  
  就是這麼想,燕寒才放心的步出臥房。
  
  而他絕對意想不到,就在他走後不久,不知從何處竄出的幾名黑衣人竟隨後而至,進了他房中片刻,一個大布袋扛上肩,花紫凝便被劫走了。
  
  天香樓
  
  「你說什麼?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人是你帶走的,燕將軍,你別跟我開玩笑了,花娘子真的沒有回來呀!」老鴇一急,也顧不得燕寒是將軍了,很粗魯地揪著他大吼。
  
  未到正午時分,燕寒就挾帶著龐大怒氣來到她們天香樓要人,但是她們哪還有人交給他呢?前一天晚上,丫鬟明明就看見花娘子跟著燕寒離開飄雙院。
  
  這下他是在搞什麼鬼? 她還沒對他發火,燕寒卻倒過來向她討人了。
  
  「凝兒不是展錫文帶回來的?」采視過他娘的病情後,燕寒就火速趕回房裡,擔心花紫凝若是醒來沒瞧見他,會感到害怕。
  
  可是房裡哪還有她的蹤影呢?要不是錦被上還殘留餘溫,燕寒幾乎以為是他在作夢。
  
  「當然不是,」展錫文那小子還在密室裡呼呼大睡哩!
  
  「那她能上哪去......」燕寒陷入一陣沉思,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花紫凝沒有道理無故離開,再說依她毫無功夫底子的身手,還未走出將軍府,大概已被視為擅自入侵者,而遭侍衛拘捕了。
  
  我怎麼會知道,燕將軍,花娘子不會出事了吧?
  
  等等——」那處機關,府裡只有他一人知曉,而且要從外面進去裡頭,只需按下他特設的按鍵。但如果要由裡面出來,除非靠著內力推動那扇石門,不然沒有其他途徑可走。而花紫凝沒有任何內力,換言之,有人進去過!
  
  燕寒霍然站起身,「她有危險了!」不是展錫文,那麼會是誰呢?
  
  還有誰知道她?又為什麼抓走她
  
  我的老天爺!燕將軍,你你......你......」真急死人了!
  
  「展錫文在哪裡?」
  
  我負責通知他這件事,至於他在哪裡,恕我無可奉告。」雖找花紫凝要緊,但也不能危及展錫文的安全啊,老包沒忘記他們敵對的身份,於是沒有猶豫地說出折衷的辦法。
  
  展錫文跟天香樓的淵源甚深,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
  
  「會是展錫文的仇家嗎?」
  
  老鴇搖搖頭說道:「機率不大。」
  
  展錫文的仇家,都是那些高官,縱使他們知道花娘子是展錫文的人,因而把尋仇目標轉移到她身上,那也應該是派人來天香樓奪人,誰會曉得燕寒會與花紫凝扯上關係呢?
  
  這不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嗎?!
  
  「有沒有可能,花娘子是花家遺孤的秘密被人發現了?因此有人想要殺她滅口?」老鴇很大膽地假設。
  
  「這說不通......」
  
  花家遺孤的身份又如何?皇上日理萬機,老早就忘了這回事,而他爹又已死多年,總不可能還從墳墓裡跳起來加害於她吧
  
  啊!糟了!
  
  腦海中閃過另一個人,讓燕寒為之大驚。「我娘!」
  
  自燕寒當著汪老夫人的面,揭穿她和爹往昔的陰謀罪行之後,他們母子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清早,他到老夫人那裡探望她的病情時,老夫人雖然躺在床上,可是氣色並不差,不像一個生病的人。
  
  那時,他就覺得奇怪,但他倒沒朝這方面細想。
  
  他娘想必是在他們前幾日的談話後,積極調查起他會興起追究花家一事的原因,而顯然她查到了。
  
  「老夫人?她把花娘子害得還不夠慘嗎?燕將軍,你怎麼能讓她知道呢?未免太糊塗了點!」老鴇急得口不擇言,只差沒把燕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歸類為豺狼虎豹之流。
  
  不過燕寒也管不著了,他倉皇的說:這是唯一解釋得通的可能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她。
  
  他娘為何還不覺悟?為何還要傷害她?
  
  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花紫凝還能對他們燕家造成什麼威脅?讓她失去家園,變成一個孤女,燕家已經虧欠她太多,他娘究竟還想要她怎麼樣,真要殺了她才甘心嗎?
  
  生平沒有這麼恐懼過——面對千軍萬馬時,他可以一夫當關,不畏生死,但,只要關係到花紫凝,哪怕是芝麻綠豆般小的事,都足以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
  
  他不能再失去她!
  
  「你要怎麼找啊?難不成直接找上老夫人逼問?你——」老鴇的話還未說完,燕寒大步一跨,就已經離開大廳。
  
  「喂?喂?」老鴇追著他,對著他的背影喊了老半天,燕寒卻不應,沒多久就消失在天香樓了。
  
  「混帳東西!」老鴇咕噥地罵了他一句。
  
  唉,大事不妙啊,她還是趕快去通知展錫文要緊。
  
  雜草叢生的郊外,一間破損不堪的古廟裡,一個相當瘦弱的女子正被無情地鞭打著。
  
  「啪!啪!啪!」走近廟旁,可以聽見凌厲的揮鞭聲不斷,但是卻不聞女子的呼痛聲。
  
  花紫凝的唇緣滲出血絲,那是她因忍耐過度而咬破嘴唇的痕跡。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總之,從她一睜開眼睛,就發覺自己被綁在木柱上,而面前就站著兩名持鞭的壯漢。
  
  她亦不知道,她被鞭打了多久。剛開始她的意識還很清楚,痛的感覺特別強烈,等到她痛得暈過去,他們就用冷水把她潑醒,繼續鞭打。現在她幾乎已經失去感應痛的能力,連呼吸都極其微弱。
  
  「停——」
  
  花紫凝聽到有人喊道,於是狼狽的轉過頭。
  
  「是你!」
  
  多年未見,但汪老夫人的相貌她都還印象深刻。
  
  「哼,你這丫頭的命實在夠硬,我倒意外你能活下來,還成了家喻戶曉的花魁?果真是花家的種,」即使老邁得必須依靠枴杖,老夫人嘴上的言語依舊狠毒。
  
  她就說燕寒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翻起舊帳來了?原來是這小妖精沒死,還與燕寒見了面。
  
  幸虧她有王福這個得力助手,輕輕鬆鬆就追蹤出燕寒近日不尋常的去向,以及花娘子真實的身份。甚至包括燕寒房中的機關,也是王福以前就暗地探過的。
  
  「臨老還提心吊膽著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你不覺得太累了嗎?」
  
  「我只管燕家的聲譽永久不墜。」嫁作燕家婦,死為燕家鬼。
  
  她這一生做錯的事再多,也全是為了燕家,燕寒居然還不諒解她?枉費她和他爹辛苦栽培他長大成人。
  
  「所以犧牲了花家百來條人命,你從未愧疚過?」花紫凝的衣物殘破,全身上下血跡斑斑,看來就像個奄奄一息的囚犯。
  
  「哈哈,我何必愧疚?是你爹太不識抬舉,裝清高?榮華富貴讓他享受,他不要,還想勸退我們的計畫?愚蠢!
  
  當初燕哲並沒有刻意陷害花家的打算,怎麼說他們都是世交,燕寒又與花紫凝定了親,花家可說是與燕家合而為一。
  
  但是,燕哲通敵稱王的計畫算了花家一份,花紫凝他爹卻不領情,這就休怪他們在計畫失敗後狠下毒手了。
  
  「不是我爹愚蠢,而是你們太過於貪心!」
  
  「你少廢話!」一杖落下,花紫凝血肉饃糊的背部又承受一次重擊。
  
  「死到臨頭還膽敢嘴硬?我就搞不懂,你有什麼好處,居然會讓寒兒對你一直唸唸不忘?如今還不惜與我決裂,」她最不能原諒的就是這個。
  
  所以花紫凝得死,還得死得很痛苦,才能消除她心頭之怒火。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可怕,燕寒至少還保有良知。」忍住不讓自己輕易暈過去,花紫凝的聲音儘管在顫抖,可是卻又比平常都還要高亢。
  
  燕寒此刻一定是憂心如焚吧?她是在他家失蹤的,燕寒回去若找不到她,勢必會急得發瘋。
  
  「他愛怎麼樣都無妨,反正你就要死了,就算他有良知,那也無濟於事!」老夫人冷酷一笑,示意那兩名大漢上前。「給我打,狠狠的打,打到她死為止!」
  
  「你......」
  
  「只要你死了,燕家的一切又將會回歸平靜,花紫凝,你認了吧,」拋下話,老夫人就在王福的陪同之下離開,留下花紫凝一人承受非人的酷刑。
  
  好痛......她痛得恨不能就此死去,可是一想到燕寒,以及他所描繪過的未來,她又不能甘心。
  
  撐著點!花紫凝告訴自己,燕寒會來救她的,她不能放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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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5: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鄉間農舍的炊煙冉冉升起,橘紅色的太陽漸沉入山間,而暮歸的莊稼漢拖著牛隻踏上回家的路途,晚風的蟬鳴聲中,一首首旋律簡單的調子飄送著,好似在傳達一日辛勤工作後的滿足感。
  
  依靠土地維生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雖平淡如水,但純樸的天性卻讓他們學會知福惜福,懂得感恩。
  
  老天賜給每個人生命,都有其寶貴的意義。農家雖貧,可是貧而樂道,精神上的富足不是那些在名利中打滾的人能夠擁有。
  
  其實少了與外界接觸,不去比較,人性最初的面貌皆是至真,至善,至美,沒有雜無的的邪惡面。萬惡始於心,世間的悲劇之所以反覆上演,都是由於人心在後天方面的變化。
  
  就好比燕哲夫婦。
  
  他們擁有的比一般人還要多,而心缺在得到的過程中,漸漸被養成一個無底洞,慾望怎麼都填不滿貪婪。
  
  這是一種悲哀,可惜他們終究不明白。
  
  「城西那兒我才去過。」
  
  葉縫邊緣,若隱若現的光芒中,兩道身影正以極快速的輕功往來於京城附近。他們沒有交談,甚至連個眼神的交會都沒有,直到前面的身影欲轉往城西的方向,後邊才傳來聲音。
  
  「她也沒有在城裡。」腳步未停,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改朝往城東一帶。
  
  是燕寒與展錫文。
  
  他們從早上就馬不停蹄地搜尋花紫凝的下落,奈何時間飛快的消耗,佳人卻依舊無蹤。
  
  「你確定?」並非刻意相約,但約莫一個時辰前,展錫文便碰上了正朝城外而來的燕寒。
  
  恩怨姑且放兩旁,他們誰也沒那個閒工夫打鬥,找到花紫凝,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嗯。」燕寒低聲應答。
  
  京城裡有他的軍隊,他娘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天黑了。」一天已過,花紫凝的性命堪慮啊,展錫文半躺在樹身上,說話的口氣比較像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著燕寒說。
  
  「她不會死的!」燕寒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可是他不敢停下來休息。
  
  花紫凝可能遭遇不測的畫面彷彿就在眼前,他的心臟像被提到喉嚨般難受,在還不確定她平安無事之前,他只是一副行屍走肉。
  
  「汪老夫人會放過她?燕寒,你太不瞭解你娘了。」儘管在奔馳中,展錫文說起話來仍然中氣十足。「如果她懂得慈悲為何物,花家又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燕寒無語。
  
  展錫文說的是實話,可是那個人是生他、養他的親娘,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
  
  「我以為把若若交給你,她會很安全,看來我是錯了。」
  
  「展錫文,我和你一樣不想要她受到傷害。」他沒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爹娘啊,燕家犯下的罪,他比誰都還要自責。
  
  雖然他一直被蒙在鼓裡。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讓她冒這個險,畢竟她吃的苦已經夠多了。」
  
  「這幾年,你把她保護得很好。」飛躍落地,燕寒轉身對展錫文說道。
  
  經過昨夜的纏綿,他才明白展錫文與花紫凝之間根本沒有男女之情,梁敬和展錫文都只是藉由這樣的方法在保護她。
  
  花紫凝故意誤導他,一方面是顧忌到他將軍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她也不願意,他只是抱持著信守昔日諾言的心態,才說出依然要她的話。燕寒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但他必須承認,在得知事實之後,他還是有點兒生氣。
  
  他在她心中是那麼膚淺的人嗎?花紫凝對他們的感情又擺在怎麼樣的地位?她的恐懼他能體會,可是她應該對他更有信心才對啊!
  
  「她是個好女人。」展錫文挑挑眉,心知肚明燕寒會說這個的原因。
  
  花紫凝大概是把自個兒許給他了。
  
  「你......噓——」有人!燕寒的身形一動,便閃躲到距離最近的遮蔽物後,而展錫文的反應亦相當敏捷,幾乎在同一時間隱去了呼吸,不給來人發現他們的機會。
  
  他和燕寒已來到城東的荒山上,這裡人煙罕至,也沒有百姓居住,剛才竟突然出現一名黑衣人,又是鬼鬼祟祟的模樣,這不是太可疑了嗎
  
  燕寒與展錫文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便跟蹤著那名黑衣人往深山走去,沒多久,一間小小的破廟就呈現在眼前。
  
  黑衣人又在門口探頭探腦了好一會兒,而燕寒與展錫文尚未有行動,裡頭卻走出一個燕寒相當熟悉的身影——王福
  
  看見了他,燕寒就十分確定花紫凝必定是在這裡了。
  
  「快點吃一吃東西,老夫人要我來交代你們,差不多可以一刀了結她了。」他去而復返,可不是要看這些傢伙光等著吃。
  
  「王總管,她都昏死過去了,不如放她在這兒自生自滅吧,」好不容易才下山張羅吃食回來,他們實在很懶得再去管那個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行!」王輻嚴厲地大暍,「老夫人要她死,你們就得確定她斷氣了,不然,任務就算失敗。」
  
  言下之意,不服從命令嘛,什麼好處都成了泡影。
  
  「好吧,那我們就先解決她。」拔出亮晃晃的刀子,剛才那名黑衣人,以及原本就在裡面的另一人就要下手——
  
  「啊!」他們還來不及插下刀鋒,兩人卻已經各中一劍,當場慘死。
  
  燕寒與展錫文迅速地解決他們,嚇得王福雙退發軟,砰的一聲就跪倒在地。「將軍......」
  
  完了,一切都完了,王福看著燕寒一臉森冷的逼近他,心裡大概清楚自己離死期不遠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花紫凝的鮮血把乾草堆染成一片血紅,燕寒眼見她遭到如此的對待,心就痛得恨不能殺光所有的人。
  
  「是夫人的意思,少爺......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您饒了我吧!」
  
  「饒了你?你怎麼不饒了她?」拔起劍,展錫文本來還蹲低著身子審視花紫凝的傷勢,想不到瞬間就使出一劍——
  
  「鏘!」燕寒忽然出手打偏了他的劍,避開了王福的致命傷。
  
  「你做什麼?!」
  
  「夠了,不必殺他。」王福下腹中了那一劍,鮮血便狂噴而出,燕寒收回手,別過頭不再看向這個老人,只是抱起花紫凝,默默的走出門外。
  
  王福待在燕家的時間比他還長,燕寒一直把他視為長輩般尊敬,所以他無法親手殺了王福,也不能眼睜睜見展錫文下手而無動於衷。
  
  他覺得好疲憊,他們的作為都太令他灰心絕望,他的爹娘、王福......也許還有更多其他的人,他們是罪該萬死沒錯,但他卻在倫理與真義中游栘下定,無法作出最客觀的裁決。
  
  至此為止,他為人子所能承受的極限就到這裡。
  
  既然他娘執意要一錯再錯,那麼,她已經失去他這個兒子了。
  
  「哼!」展錫文眯起眼,又瞥向王福,好像不肯放過他,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再出手,只是跟在燕寒後面離開。
  
  他不是個不明大義的人,燕寒有他的苦處,展錫文亦無心為難。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些懷有害人之心的人,遲早都得面對他們應得的懲罰,天理循環,從來就沒有例外。
  
  「燕將軍,花娘子還沒醒過來嗎?」老鴇推門而入,看見的是兩張同樣憔悴的臉龐。
  
  花紫凝被燕寒與展錫文帶回天香樓三日了。
  
  他們請來京城裡最好的大夫,使用皇家極其珍貴的藥材替她醫治,可是花紫凝至今卻仍深陷昏迷當中,絲毫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而燕寒就這樣夜以繼日地守候在床邊,不吃不喝,也甚少開口說話,只是握著花紫凝的手,全神貫注的望著她,深怕一個眨眼,她就會從指縫中悄悄溜走。
  
  他對花娘子的癡心,的確令人大為驚奇。
  
  老鴇在外打滾了大半輩子,看遍形形色色的人,她還真沒有看過有哪個男人像燕寒這樣的深情。
  
  他與花紫凝分開的時候,也才方及弱冠之年吧?照道理說,那份青澀稚嫩的愛情是很容易被遺忘的。
  
  但他沒有!燕寒從來沒有忘記過花紫凝。
  
  「她該吃藥了。」
  
  「喔,那我派人再去煎藥,順便給你送點吃的吧!」
  
  藥草本來都是展錫文親自在煎煮,可是晌午過後,他忽然說要出去一趙,於是這個重大的工作就交給親信的萍兒去做。
  
  而老鴇見燕寒三天來滴水未進,頻勸他吃點東西,可惜菜餚一道道的端進來,依舊原封不動的又被端下去。
  
  依她看,花紫凝要是再不好起來,燕寒不用多久也會倒下了。
  
  沒有得到燕寒的應答聲,老鴇識趣地離開房間,她已經懶得再說了。反正她就算是費盡唇舌,燕寒也不會聽她的,不如就隨他去吧
  
  過了一會兒,萍兒很快地端來了藥汁,燕寒遺退她之後,就像三日來的每次喂藥那般小心,讓花紫凝一小口一小口全部吞下。
  
  「凝兒?」把空碗放置到旁邊的茶幾上,燕寒才一不留神,彷彿就聽見她逸出一聲囈語。
  
  是他的幻覺嗎?
  
  屏氣凝神盯著床上的人兒,燕寒終於看到她的眼皮動了動——
  
  「凝兒、凝兒!」
  
  她在漂浮,身體好輕、好輕,而有道飽含擔憂的聲音不斷地呼喚著她,讓她好想快點醒來安慰他。
  
  「燕大哥......」睜開眼睛,一張放大的男性臉龐映入眼簾,花紫凝虛軟地叫出他的名字。
  
  「又讓你受苦了。」燕寒的眼眶微紅,雙手的顫抖洩漏了他深深的恐懼。
  
  她沒事了,感謝老天!
  
  「唔......」花紫凝笑了笑,想伸出手撫摸他,卻不意牽扯到背部的傷口,讓她忍不住狠狠瑟縮了下。
  
  「別動!」心疼的傾向前穩住她,燕寒不讓她再移動身子,避免加重她的傷勢。她背部的肌膚沒有一塊是完好的,因此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物,若無三兩個月的調養休息,也不可能完全痊癒。
  
  他們的手段夠毒辣的了,居然用這麼殘忍的方法折磨一個姑娘家!
  
  「燕大哥,你娘她......」
  
  花紫凝想要說話,可是燕寒卻不讓她說——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唇,很溫柔卻又很堅持的吻著她,藉著唇舌的交纏,傳遞他的心情讓她明了。
  
  沒有任何事比她的平安更來得重要,這一次,燕寒不能再失去她。至於他娘......他會有所安排,花紫凝什麼都不必說。
  
  「等你的傷好些,我們就盡快離開這裡,嗯?」放開她的唇,燕寒改以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唇辦,語氣中有著對她的無盡愛憐。
  
  京城是個是非之地,燕家與花家的恩恩怨怨都發生在這塊土地上,如果他們離開了,就把這些仇恨全部留下,不再憶起吧!
  
  愛會讓人重生,燕寒知道他們能夠做到。
  
  「好。」眼神靜靜與他糾纏,花紫凝答應了他,一生一世都答應著他。
  
  走過這一段曲折,她只想找個地方與他過著最純樸原始的生活,說怨說恨都太沉重,她已倦了。
  
  人生在世就這麼回事,好好壞壞都留給別人去說,她不再要求什麼了,燕寒的愛讓她明白——放下,是對過去的成全、對自己的寬容。而幸福,更值得一生追求。
 
  一座城牆,區隔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兩樣的心情。牆外,是平民百姓活動的遼闊天地,裡頭的人能出來,卻活不出安分自在的味道;而牆內,則是王宮貴族們最美麗而豪華的牢籠,外頭的人想進去,又覺渾身被束縛且難以舒展。
  
  生是什麼樣的命,合該過什麼樣的日子。
  
  一列士兵津神抖擻地巡邏,宮女們低垂著頭捧著津致的茶點往來中庭,主子們的享受永遠等於他們的辛勞。
  
  「公主,您還需要其他的嗎?還是讓膳房那兒給您換些口味?」領事的宮女跪在階下詢問,視線規矩的落在地面上,不敢直視主子。
  
  「不必了,你們都下去吧!」每日的這個時候,她什麼都不做,就只是待在御花園用點心、賞賞花。
  
  身為公主的特權就是得以揮霍,晨平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習慣過這樣的生活。
  
  但,習慣並不代表她喜歡,畢竟那只是其中一種方式罷了。
  
  「一個人未免太過無聊,公主要不要多個伴呢?」一道青影由天而降,晨平還在驚嘆來人的身手時,那道青影已經好端端地落坐在她對面的石椅上。
  
  「大膽,來人啊......」宮裡沒有這麼狂妄的傢伙!晨平意識到眼前的人可能是刺客之流,慌得出口大喊。
  
  不過男人說出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又急急忙忙把話尾哽住。
  
  「膽子這麼小,還敢要求出宮去闖蕩?我看你還不夠資格!」
  
  「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拿在手上的糕餅掉了一地,晨平有點緊張的瞪視著他。
  
  「你說呢?燕寒會跟誰提起這件事?」
  
  「你是展錫文!」這不是個疑問句,而是肯定句。晨平興奮地跳了起來,態度突變地拉住他的衣袖兜圈子。
  
  太幸運了,她人都還沒出宮,展錫文居然會親自來找她,看來她是押對寶了
  
  這是皇宮裡的禮儀?我還是頭一回見識到呢!展錫文斜睨她揪緊他的白玉小手,笑得有古怪。
  
  不是啦,我只是很高興......晨平可愛的搔搔頭,看來一派天真。
  
  很高興看到我?這可稀奇了。這些有著貴族身份的人無論男男女女,甭說看到他了,就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忍不住發抖,晨平公主的腦袋怕是燒壞了。
  
  「會嗎?燕寒沒告訴你嗎?我出宮就是為了要要找你玩哦!」
  
  找他玩?展錫文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晨平公主的思考邏輯果然很......很有特色!
  
  「你早就知道燕寒會告訴我?」
  
  「啊?」晨平杏眼圓睜,好似聽不懂他的意思。
  
  「別裝傻,你沒有這麼笨。」展錫文靠近她,以桌上的銀箸托起她的瞼,態度是十足的輕佻。
  
  「我是知道啊,那又如何呢?」晨平揮開他,依然笑得像個小女孩。
  
  「你打哪來的消息?」展錫文再次擒住她,堅持要看著她的眼睛。
  
  昨天燕寒對他說了這件事,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早上他終於想通。
  
  出宮之事非同小可,晨平公主說什麼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對一無所知的燕寒開出條件交換,還明言她對他有意一事。
  
  這太不合常理了,他想了很久,歸結出一個可能——那就是晨平公主應該老早就調查過燕寒,以及有關他的事情,所以她才有自信,燕寒必定會答應她的堤議。
  
  這分明是有預謀的,動機沒她說的那麼單純才對。
  
  燕寒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可他沒有!
  
  你說呢?」晨平模仿他說話的方式,直視他的眸子裡笑意無限。
  
  「你想,通常一個亡命之徒,都會怎麼對付那妨礙他的人?」 展錫文的口氣輕輕的,但聰明點的人都聽得出其中蘊寒的威脅意味。
  
  「殺人滅口囉!」晨平接得順口。
  
  而下一刻,銀箸抵住的就是她的咽喉——
  
  我不是燕寒,你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心,因為那對你絕對沒有好處。
  
  花紫凝才從鬼門關走了一回,展錫文不要她再受到任何打擊,若是晨平公主不能讓他信任,他真的會殺了她。
  
  「好吧,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晨平沒有笨得看不出他眼中聚攏的殺氣。「燕寒一回京,父王就不下一次暗示我,他有招燕寒為駙馬的心意,而我在之後派人調查燕寒,說穿了,我的動機還不算複雜,我只是想先瞭解他。」
  
  「為何刻意扯上我?」
  
  晨平笑了開來,「展錫文,你能喜歡別人,為什麼我不能喜歡你呢?一個不安分的公主,你認為她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
  
  她還在模仿他,展錫文聽出她的揶揄,不怒反笑。
  
  「你不簡單,但,我可以相信你的理由。」
  
  「呵呵,我胡亂編排的說辭,你也會相信?」
  
  「是不是謊話,我們何不拭目以待呢?晨平。」她看來優雅高貴的外表,其實潛藏著一股野性,展錫文不可避免地想,自己這一趙進宮,也許亦在她的算計當中。
  
  無妨,她的心機不會危害到燕寒與花紫凝。
  
  「你在打啥主意?」
  
  「也沒什麼,要玩嘛,我還有更好的點子。」展錫文說的很慢,卻沒有意外看見晨平的眸子亮了起來——
  
  那不是一個恪遵禮教,地位崇高的公主所應有的一雙眼,養在深宮,她算是一群廢物裡的極品。也許,讓她逃出這座牢籠,她會有驚人的成長。
  
  說說看。
  
  「就是......」展錫文大方說出他附加的遊戲。
  
  「好!就這麼決定了!」雙手一拍,晨平對他的提議欣賞得緊。
  
  哈哈,不愧是她心儀的男人,連行事風格都跟她這麼的相像。
  
  當你的父王,著實太可憐了一點。要大鬧皇宮的計劃竟讓她開心至此,展錫文不禁懷疑起,當今聖上究竟是不是她的親爹啊?
  
  晨平貪玩的性子,原來才是她費盡心思為求出宮的主要原因。
  
  他不差我這個女兒,要是我一直沒有回來,不用太久他就記不得會有個晨平存在了。
  
  每個孩子,都是爹娘心頭的一塊肉,她聽過這句話,卻一點也不認同。那一個,而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中,有多少人從出生至死,根本連一個關愛的眼神都得不到!
  
  看透了,再多物質上的享受也不足留戀,她寧願選擇屬於自己的天空去飛,而放棄當一只只能供人觀賞的金絲雀。
  
  「嗯,也有道理,」展錫文解決完一盤南方糕點,滿足的打了個嗝,還伸伸懶腰。「幾天後見了,晨平。」
  
  而她的回答,是一個期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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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0:25: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若若睡了?」夜深人靜,天香樓地底下的密室有些悶熱。展錫文半披衣衫等在門外,一見燕寒出來,於是問道。
  
  「嗯,吃過藥她才睡著。」燕寒隨展錫文走到另一個房間,以免他們談話的聲音干擾到花紫凝休息。
  
  她的高燒持續了幾天,現在的體力仍然很差,非常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養病,是以他們連走路都無聲。
  
  「我去見過晨平,我想她不會有問題。」她的雙眼過於澄澈,偶爾更帶著一些淘氣的光芒,那不是假裝。展錫文至少還分辨得出來。
  
  我想也是,不過,婚期已近,凝兒的身體卻還是太虛弱,我怕屆時她沒有辦法承受長途的旅行。」她復原的情況,比他們預期的還慢得多,而他與晨平公主的大喜之日卻迫在眉睫,這可就棘手了。
  
  不要緊,我想晨平應該會很樂意先待在城郊附近,過一陣子再走也成。
  
  「但......」燕寒好像想到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只是臉色轉為陰沉。
  
  「你在想老夫人的事?」
  
  燕寒默認。
  
  自從救回花紫凝的那天起,他便不曾回去將軍府,而王福帶傷而歸,對他娘來說,他所表明的決定就已經十分明白了。
  
  然而,他可以讓她繼續靠著燕家的權勢安享天年,不必受牢獄之災,可是她會這樣就善罷甘休嗎?晨平他倒是不擔心,反而將軍府裡沒有任何動靜,才是令他最難捉摸的一部分。
  
  「她不會有機會從中作梗的。」展錫文很篤定地說,「因為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必須面對一些懲罰。」
  
  燕寒不得不無條件寬厚對待自個兒的娘親,可是展錫文未必。縱使只是以花紫凝的兄長這個身份,對燕老夫人展開報復,她都得死個幾回才算扯平,而他要做的,壓根就沒啥刺激性可言。
  
  威嚇的作用可能還多一點。畢竟她太老了,而燕寒又將會是花紫凝的夫婿。
  
  「你會怎麼做?」
  
  「哼,唬人的方法,我多得是,你不用緊張,我不會真正傷害到她任何一根毛髮。」
  
  罷了,這既已不是他所能干涉的範圍,他還是不問的好。於是燕寒轉栘話題:「凝兒說,你要關了天香樓,好回去江南。」
  
  「沒錯!天香樓風光夠久了,若若一走,我和奶娘可以順便回鄉去住個幾年,讓她老人家享享清福。」展錫文這個名字流傳得太響亮,趁這個機會,他也該暫時銷聲匿跡了。
  
  「那京城裡的百姓可能要失望了。」少了展錫文,京城就少了一份熱鬧,說書的人也就更沒有精采絕輪的故事可渲染改編。
  
  「我遲早會回來。」打自孩童時期的某一天起,他就對這份事業產生矢志不渝的意念,直到今天也依然。「你不打算抓我到案再走嗎?這個功勛可不小,護國大將軍才配得上名不虛傳這四個字。」
  
  「如果我真要這麼做,此刻我們不可能坐在同一個屋子裡對談。」燕寒很平靜的說。
  
  名與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些別人加諸於他的,全都還給他們吧!燕寒從來都不需要。
  
  他只要有花紫凝就夠了。
  
  再說,知道一切真相後,燕寒如何還能怨怪展錫文?他在燕家的罪孽中,解救了花紫凝一條命,還把她當成親人般愛護,燕寒自慚形穢都來不及,又哪裡還會有拘捕他的念頭呢
  
  「如果可以,我還真想再與你認真打一場。」棋逢敵手是練武之人最欣喜的事情之一,展錫文的言語中還頗有下戰帖之意。
  
  「會有機會的,展錫文。」
  
  多麼奇怪啊!他們明明是兩種性子的人,如今卻能夠像知己般侃侃而談,這若不是緣分使然,還能怎麼解釋?!
  
  知道有人是用著與自己回異的方式,看待世間的種種,這也稱得上是增廣見聞吧
  
  「那你可能得先說服若若才行.」展錫文調侃笑道。
  
  花紫凝要是知道他們兩個竟然正在相約比武,恐怕又會氣得昏倒。
  
  她內外皆柔的特質,是全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可是展錫文想過,他之所以沒對她動心,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或許就在於這點。
  
  他生性浪蕩,習慣四海為家的生活,而太過柔弱依賴的女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腳步,也如不了他的眼。
  
  畢竟從各個方面來說,展錫文都缺乏燕寒那種沉定的氣質,要花紫凝配合他,只是一種折騰,他還是喜歡把她當作妹妹疼愛。
  
  而且這幾年來,人人都誇讚她出落得益發美麗,他甚至還感到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哩!
  
  「我選擇比了再說。」女人的眼淚是極具殺傷力的一項武器,花紫凝只要一哭,燕寒馬上就不戰而敗,棄械投降了。
  
  所以說囉,要求個痛快,還是瞞著花紫凝比較好。
  
  「一言為定!」展錫文與燕寒互一擊掌,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菹來得莫名其妙。
  
  「不過依我看,要讓晨平在外面安頓妥當,這也是件苦差事,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完成。」
  
  燕寒與花紫凝共效于飛,成為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而他呢?為求顧全大局,可要帶著晨平這個麻煩的小傢伙好一陣子了。
  
  「如果她願意,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這是廢話,問題就在於晨平的目標是展錫文呀!
  
  「甭了吧!我可不想讓她把若若給教壞了。」說來說去,展錫文還是因為太疼愛花紫凝,故而才自願扛下這個責任的。
  
  「晨平的玩心太重,難保不會捅出什麼樓子,若是她堅持跟你一道回江南,你會答應嗎?」雖說晨平的本意並不是想要幫他,但燕寒仍是受惠者,總不能過河拆橋,就不管她了吧!」
  
  這是小人的行徑,他和展錫文都不層為之。
  
  「不答應行嗎?她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就該慶幸萬分了。不然,大江南北追著她跑,累都累死。」, 「如果你們想到大漠來,我隨時歡迎。」這是他對展錫文說過最友善的話了
  
  謝了,不過我還是希望,我要去的時候,晨平已經滾回宮中了。
  
  他可沒興趣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人一天到晚跟在後頭,這肯定會把他逼瘋。
  
  他才不要!
  
  遠遠地,有陣腳步聲雖然十分輕小,但是花紫凝側耳細聽,猶然可知來者為何人。在密室裡養病的這段日子,能夠來看她的人不多,而她已練就一對好耳力,還未見著人影,卻可以津准的喚出他們的名字。
  
  展錫文還開玩笑的說,她這可謂是因禍得福,挖掘到自己的長才,說不定將來再多多琢磨,她會變成順風耳第二呢!
  
  「季國?」
  
  「花姑娘,今天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果然花紫凝的判斷沒有失誤,丁季國笑容滿面地走進她房中。
  
  由於燕寒一直未歸將軍府,他便向老夫人請示,然而她卻勃然大怒地把他罵了一頓,害他一頭霧水,弄不懂情況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
  
  後來,他在大街上被燕寒攔住,跟他來到這裡,才恍然明白一切的事情。
  
  老夫人的心腸......好可怕!
  
  「是嗎?我也覺得早上醒來後,精神好像比前幾日都還好些。」花紫凝朝他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對燕寒的這個朋友雖陌生,但又覺得很有親切感。
  
  燕寒跟她說,他在邊疆生活的數年,丁季國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亦是他最信賴的朋友,而丁季國若是不願意留在燕府,燕寒會讓他跟著他們一道離開。
  
  花紫凝當然不反對。多個人,大家也好互相照料,而且,丁季國雖是人高馬大的,卻時常流露出憨憨的表情,活像個討人喜歡的大男孩。
  
  「那就代表花姑娘的傷勢快要痊癒了,恭喜!」
  
  「謝謝......對了,燕大哥不在嗎?」平常她只要一睜開眼,第一眼肯定看見燕寒,此刻都晚上了,她卻都還沒見著他,心裡頓覺有絲悵然若失。
  
  「他出去辦事,要我先過來陪你聊聊,他不會太晚回來。」丁季國照著燕寒的吩咐說道。
  
  「這樣啊......」花紫凝的語氣突然怪怪的,「他.......回將軍府嗎?」
  
  最近燕寒都待在天香樓的秘密,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可是花紫疑心想,燕老夫人難道還會猜不出來嗎?
  
  燕寒這一回去,不知又會對他們的未來產生什麼影響。
  
  「不是啦,將軍只打算在迎娶儀式進行的當天才回到府裡,花姑娘不必多慮。」
  
  丁季國連忙解釋,並且說:「他是去找人,展大俠也一道去了。」
  
  「喔,可是,他不回去真的好嗎?」她很想再自私一點,但燕寒的心情她更在乎。
  
  「對於老夫人,將軍已有安排,花姑娘你就別想太多。」
  
  權勢放不掉,名利拋不開,老夫人如果只想要維持住這些,燕寒成全她。
  
  婚禮過後,她將失去一個兒子,卻在同時得到一份彌補的終身榮耀。
  
  「嗯,我知道。」
  
  「不說這個了,花姑娘,我去給你端碗熱湯來吧!」
  
  「不必麻煩,我還不餓。」
  
  每日進補,她現在光聞到那些湯藥的氣味就想嘔吐,更遑論是暍了。但是,她的拒絕顯然是多餘的,因為另外有人已端著滿滿的一盤食物出現在門口——
  
  「咦?將軍你回來啦?」
  
  「又不聽話?」燕寒放下手邊的東西,對她的責備是憐愛多於怨怪。
  
  「我不想喝嘛......」拉著他的衣擺,花紫凝撒起嬌來,燕寒見了她甜美的笑容,哪裡還捨得多說她一句。
  
  「那就等會再喝吧!」燕寒寵溺地捏捏她的粉頰,隨後才轉過頭對丁季國說道:「錫文在前廳,有事要請你幫忙。」
  
  「我走......走了!」終於注意到他還在房裡,他們恩愛的也未免太忘我了吧?丁季國尷尬的紅著一張臉,逃命似地衝出門外。
  
  剛才他看到那個笑得柔柔的男人,真的是他們一向不苟言笑的主子嗎?活見鬼了.丁季國在剎那間覺得寒毛直豎。
  
  還是找別的事做好!
  
  而房內——燕寒已抱起花紫凝讓她半躺在他懷裡,拿著一塊酥餅送進她嘴裡,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連瞎子都看得出。
  
  「你去找誰?」
  
  「你猜。」燕寒笑吻她一記,整個人柔和得像是變了個人。
  
  「嗯......」她認真地想了想,不過,這實在很難猜。「想不出來,你快點告訴我嘛!」
  
  知道有個人可以讓自己盡情耍賴,而不怕誤解或是爭吵的感覺,真好。
  
  「是梁大人。」
  
  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在離京前,燕寒還想到要去找他,當面答謝他對花家的盡心盡力,的確是很周全的一個考量。
  
  「他怎麼說?」花紫凝著急地問。
  
  梁大人待她就像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般,花紫凝很擔心他反對他們幾人荒謬的做法。
  
  「為避免橫生枝節,他說他先不來看你,可是他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話?」
  
  「他祝福你。」燕寒說道,並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交到她手心上安放。「這是梁大人給你的賀禮,他說等他過兩年卸任後,就要到邊疆去找我們,問你肯不肯?」
  
  透明的淚液滑落,花紫凝感動的說:「我怎麼不肯?他老人家說笑了。」
  
  她何德何能得到這麼多的關懷與愛?曾經以為失去的,她都在他們身上找回來了。
  
  除了感謝,她還是只有感謝。
  
  他還答應......可能的話,偶爾會替我去探望我娘。母子情分已斷,但血濃於水的天性卻是不能改變的事實,縱然他娘最無可赦,燕寒依舊期望她有醒悟的一天。
  
  「燕大哥,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心,不如....」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不允。燕家欠她的,要由燕家來還,他不能利用她的善良,而作出非分的要求。
  
  即使他很為難。
  
  「凝兒,告訴我,你會不會後悔跟我走?」這個問題重要得多。
  
  這一走,再度回京已不知是何年何月,而他們要去的地方,又是人人望之卻步的邊疆......燕寒不敢確定,她是不是能夠接受這樣的安排?
  
  「我為什麼會後悔?燕大哥,只要你不嫌棄我,無論天涯海角,凝兒都願意跟你走啊!」她不怕吃苦,只怕燕寒又拋下她。
  
  「傻丫頭!」
  
  不需要再多言語證明、誓言點綴,他們在彼此的愛裡找到一生棲息的位置。
  
  轟轟烈烈的愛情太傷身,他們都平凡,只求一份穩定、一顆真心、一個家。
  
  「今晚的月色很美,我們回飄雙院去散散步吧!」活動活動筋骨,也有助於她的復原。
  
  展大哥呢?」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放開,花紫凝一邊走,一邊央著他說話。
  
  「他辦完事,應該又到晨平那兒去了。」想到這個就好笑,展錫文對晨平熱絡得過頭。
  
  「展大哥對公主有意思嗎?」要是有,那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呢!展錫文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好姑娘定下來才是。
  
  「那要問他才知道。」
  
  「咦?可是你不是說,展大哥並不想讓晨平跟在他身邊嘛?」花紫凝發現了問題,隨後又自己加以解釋:「我想展大哥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其實他很欣賞晨平公主吧?」
  
  沒聽展錫文說過,他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姑娘?肯定不是那種以夫為天的大家閨秀啦,那麼晨平公主的活潑開朗,或許真的會是他迷戀的特質之一囉
  
  如果展大哥的奶娘知道有這回事,一定會很高輿。
  
  「瞧你開心的,錫文有中意的姑娘,你倒比他這當事人還熱衷了。」推動石門,一束月光便直洩而下,撒得他倆滿身銀粉。
  
  「哇,好美!」花紫凝喟嘆道。
  
  明月如霜,好風似水,踏著小園香徑的落花而行,彷彿走入一幅絕美的擬物畫中。
  
  「接近晚春了,飄雙院的梅花竟還盛開著。」
  
  「嬤嬤說這是因為飄雙院的土壤性寒,故而梅花會開得遲些,花期也較長。」當初一進來天香樓,她就對這片梅林深深著迷,於是才選擇住在距離這兒最近的飄雙院,以便她欣賞梅景。
  
  「塞外有一種花,名叫擬梅,就是因它酷似梅花而得名。不過擬梅一年四季皆開花,是種生命力極強的的植物,倒是與梅花有了分別。」古來爭戰幾人回?上了沙場的將士,只是不敢讓自己放縱於思念,可是大部分的時候,像他們這樣的異鄉遊子,還是相當容易借景懷鄉,引發濃重的感觸。
  
  擬梅只是一隅。
  
  中土之外,雖然比不上關內的富庶豐饒,但「梅需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擬梅的生存,不正說明了此番道理?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偏偏大多數不得已遠行的人,都太拘泥於世俗的形式,以至於悲歌迥想不斷,徒增遺憾。可不是嗎?自古以來,多少蚤人墨客流芳百世的作品內容,在在都是機器哀戚的思鄉懷遠之作。
  
  「我們不會的!錫文說你時常在屋外坐上一夜?」她的心亦離家遠了,所有的不快樂,才會一刀刀刻畫在每天的生活裡。
  
  而花紫凝只是微笑著,把被他溫爇的手伸出,拾起一瓣花朵放在鼻間輕嗅。長久以來,我都活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懷念往日美好,便成為我唯一的寄託。
  
  他們以前做過的事,想過的夢想,在夜裡,在夢中,她都一一反覆溫習,不能淡忘。
  
  而小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要燕寒陪伴著她在深夜的戶外,吹整晚的風、看滿天的星星。
  
  這在後來變成她的習慣,像她喜愛雨天那樣,戒也戒不掉。
  
  「從現在開始,無論你想做什麼、上哪兒去,我都會陪著你,不准你再胡思亂想。」撥開她被風吹亂的發,燕寒說出他的諾言,在她唇上印落一個見證的吻
  
  海枯石爛是如此漫長,他不求。當下,他還有時間愛他所深愛的,這已是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了。
  
  皇城內外處處張燈結綵,大紅的喜字無處不在,燕寒將軍與晨平公主的婚禮即將在今日盛大舉行——
  
  公主,奴婢們要進來替您梳妝更衣了.被鎖在門外的宮女們個個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為何他們通報再三,晨平公主卻一概不應。
  
  這樣下去,若是耽誤了良辰吉時,那可就不好了。
  
  宮女們又等了一會兒,才決定冒犯的前去推門。
  
  「進來吧!」她們的手還沒碰到門板,門卻自行彈開了。
  
  晨平端坐在床榻上,喜帕已蓋,鳳冠霞披也都戴得整整齊齊,讓一干侍女不禁瞪大了眼睛,當場愣在原地。
  
  我閒著沒事,乾脆自個兒打理,你們都看到了,就甭站在那裡礙眼,都下去伺候吧!
  
  喜帕一蓋上了,為避免晦氣,就只能等著新郎官取下,所以她們就算把腳站成化石,一樣啥事也沒得做。
  
  「這......」公主分明是刁難她們嘛!誰曉得喜帕下她的瞼蛋兒會不會畫成個千年老妖啊!
  
  「再說一次,退下,」漸揚的怒氣似乎正在形成一股風暴,她們也只好依言離開房間,不敢再造次。
  
  沒辦法,她是公主嘛!膽敢不聽她的話,又不是找死!
  
  而她們前腳才走,有人就等不及地從床帳裡鑽了出來。
  
  「我的演技還不賴吧?」她眨著大眼問。
  
  是晨平!
  
  她躲在新娘子身後配音,也稱得上是功勞一件。
  
  「的確。」躲在樑上的展錫文從容站定,輕瞥了她一眼,笑笑。
  
  可那穿著新娘服的女人又是誰呀?
  
  「展大哥——」是花紫凝的聲音。她頂替了晨平公主的身份,步上屬於她與燕寒的婚禮。
  
  「別慌,等會兒她們來帶你,你別說話,跟著走就對了。」展錫文察覺出她的緊張,於是坐到她身旁安撫著她。
  
  「不會穿幫啦,你的身形跟我差不多,會有人發現才怪。」口中嚼著喜糖,晨平寒糊不清地說。
  
  展錫文敲了她一記響頭,「晨平,請記著你身為公主的禮儀好嗎?姑娘家哪有這麼粗魯的?不像話!」
  
  但晨平只是柔柔頭,依然笑眯了眼。「反正我就快成為江湖俠女了,還計較這個幹嘛!」
  
  脫離宮中似乎給了她一個好理由,把最真實的那一面全都解放出來,展錫文瞪著她,可是眼底卻已有了笑意。
  
  「公主,謝謝你。」花紫凝由衷地說。
  
  若不是她的成全,燕寒與她此刻就注定得分開了。
  
  「謝她做啥?她還不就是想著玩。」這幾天夜裡,他把晨平「偷渡」出去好多次,玩得她像只脫韁野馬,栓都栓不住。
  
  「是你自己說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我很努力聽你的指示啊!」晨平好無辜的對他說,神情純潔得像菩薩身邊的玉女。
  
  當然展錫文不會被她騙了,落在她頭上的一聲輕敲可以證明。
  
  「你這個——」
  
  「噓,她們來了。」展錫文敏捷的抄起晨平躍回屋樑上,緊急中只匆匆對花紫凝說了句:「我們會一路跟著你,別害怕。」
  
  樂音飄送,數十個打扮合宜的女婢魚貫而入,每人都獻上一句吉祥話後,坐在床上的那個「晨平公主」就被他們攙扶著領出新房了。
  
  啊,他居然忘了跟她說聲恭喜。展錫文突然才想到,可是人都走了,哪裡還來得及呢?!
  
  「好高喔,展錫文,你的武功好厲害,教我好不好?」
  
  「不好,」他沒好氣地回答,放下她就舉步朝外走去。
  
  都是她的問題一大堆,才害他被搞得昏頭昏腦,她還想叫他教她武功?廢了他還乾脆些。
  
  「你等等我啊!」提起裙襬,晨平小跑步地追上展錫文,一點都感覺不出他在對她生氣。「喂?講話啊,你的舌頭斷掉啦!」
  
  唉,長眼睛沒見過這麼笨的女人!展錫文深吸一口氣,決定大發慈悲不跟這個小傻瓜計較。
  
  因為,跟她計較,她也不懂,何必惹得自己獨自生悶氣。
  
  「如果你閉上嘴巴,我將很樂意帶你去參觀婚禮的進行。
  
  「好好好,我閉上嘴巴。」
  
  「......可是......要閉多久啊?我都不能呼吸了!」
  
  展錫文差點摔跤。
  
  救命哪,她真的是那位人人稱讚知書達理的晨平公主嗎?
  
  誰跟她說人是用嘴巴來呼吸的?!
  
  「那你慢慢呼吸,我先走了。」再受不了她的笨,展錫文拔退就跑。
  
  「喂!等一下我啦!」
  
  燦爛的陽光下,一前一後的身影逐漸拉近距離,仔紉一看才發覺,原來是前頭的人故意放慢了腳步。
  
  何妨呢?今天是個大好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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