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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尉禎 -【新追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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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0: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尉禎 - 新追妻

她那張臉是鐵皮做的嗎?
居然主動跑來說要和他「同居」!
不過,還真他爸的見鬼了,
他竟被她那可憐賽西施的模樣徵服了,
而且兩人還猛談戀愛,
火速結婚咧!
以為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才怪!
誰叫他日也拼、暝也拼,
卻無暇幫嬌妻「暖被」,
氣得她隱居山林去了!
逼不得已,
他只好以苦肉計博取同情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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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清晨六點。

  經過了一夜纏綿細密的春雨,此刻的空氣是清涼宜人的。拂曉的朝陽輕快地躍出地平線,燦爛地灑下一地繽紛,宣示著這將是充滿希望的新的一天。

  閔雨楓靜靜地靠坐在落地窗前的雙人躺椅上,望著遠處猶罩在薄霧中的低緩丘陵。即使一夜未合眼,眼眸仍晶瑩清澈,身上僅著了件寬大的白色純棉襯衫——從衣服的尺寸來看,顯然是男人的——袖子在她的手腕處反折了兩折,襯衫的下擺則親密地依著她白皙修長的玉腿,襯托出她的慵懶和隨意。

  陣陣清晨的涼風從未關上的落地窗吹進房裏,揚起水藍色的窗簾,也吹起她披肩的長髮,如潮汐般起起落落,隨著風的暫歇,柔細的發瀑也棲回了她的肩頭。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時,眼眶中竟含著閃閃的淚光。

  夠了,真的夠了。她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盼了一夜,也想了一夜。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沒想到真正等到之時,竟會如此地教人痛心。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她眨回淚水,露出淡淡的笑意,起身走向寬敞的大床,冷冷地看著床頭的牆上掛著的大幅結婚照。不用懷疑,照片中洋溢著幸福光採的年輕女孩是她沒錯——清麗可人的粉頰上,是一派全然的單純與滿足。身邊依偎著的瀟灑男子,一臉的溫柔笑意,正寵溺地看著她。

  當時,他們心中所想著的,可是永遠?

  閔雨楓走進更衣室,換上一套輕便的純白洋裝,拿出她早已收拾好的皮箱。正準備離開之時,卻遲疑地回頭看著剛剛換下的襯衫,然後嘆了口氣,將折好的襯衫放進皮箱。

  她在枕上留了封信,環顧了一眼這個即將走入回憶的房間,轉身離開,進到兒子的房裏。

  「小晨,該走嘍!」

  小小的單人床上,一個穿著整潔的小男孩安靜地坐著。可愛的臉龐透出兩朵紅暈,穿了球鞋的腳不住地晃著,看來既天真、又懂事,應該是感覺到了今天的不尋常吧!

  滕智晨一見到母親進門喚他,立刻跳下床,自動地背起閔雨楓早已為他收拾好的小號背包及水壺,然後走過去牽起母親的手。

  「走吧!」他仰著頭對閔雨楓笑道,模樣像極了學生時期的滕洛寒。

  洛寒……她輕嘆口氣,腦海中不禁浮現十年前和滕洛寒相識的情景……

  閔雨楓一手拿著從佈告欄上撕下的招租紅單,另一手提著一隻老舊的皮袋,在不甚整齊的巷弄中來回穿梭。袋子裏裝著的,是她從臺北叔父家帶來的一些簡單行李,也是她十八歲的生命中僅有的財產。她帶著歡欣的心情,頂著傃陽,一面仔細地對照門牌號碼。

  九月二十日,臺南C大的註冊日;而她,正是外文係的新鮮人。

  從今天起,她就要擺脫陰暗的過去,獨自飛翔。

  寄人籬下了十年,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再也沒有洗不完的衣服、煮不完的飯、挨不完的罵……她自由了!

  閔雨楓強忍住差點逸出嘴角的笑意,她可不希望被路人當成瘋子。又將思緒拉回手中的地址。

  首先,她必須找個落腳的地方,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地方。不用太好,因為她付不起太多的房租,反正她的東西不多,兩坪大的空間就可以了;而手上拿的這張地址是她唯一的機會,因為它的月租只要一千五百元。

  剛才她邊撕紅單子,手還邊發著抖,不敢相信竟然會有這麼便宜的房租!其它一同貼出來的紅單子,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雅房三千元、套房四千元,房租貴得讓她咋舌。看著手中的紅單子,不管是騙局還是幌子,她都決定冒險一試。

  閔雨楓加快腳步。不知道這張告示貼出來多久了,最好不要被人捷足先登,否則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隨著彎彎拐拐的小巷子前進,到了一棟看來屋齡甚久的老公寓前,閔雨楓眼睛一亮。

  終於找到了!

  雖然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她一眼就決定這是屬於她的。不管屋子的主人怎麼說,她是租定了。

  她氣喘吁吁地上了五樓,興奮地按了兩下電鈴。

  沒人應門。

  她伸出手準備再按一次。

  「你是幹什麼的?」

  背後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嚇著了她,她轉過身,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具寬闊的胸膛,她趕緊調整視線直視那人。

  好高的男孩!不修邊幅的模樣,表情冷得嚇人,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生氣?閔雨楓只顧沉思著,卻忘了要開口。

  滕洛寒一夜沒睡,剛剛才將設計圖寄出,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大覺,哪怕核戰爆發也不管;沒想到才一回到家門口,就看見了這名不速之客。他不耐煩地瞥了身前嬌小的女孩一眼,心想她八成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幹,成天追著帥哥跑的女孩子之一;不幸的是,他向來是這群癡女的目標,這也是這兩個禮拜以來,第N個到他家門口站崗的女孩子了。

  她們真是愈來愈過分了!以前她們最多只到樓下,現在竟然敢上樓了,真是世風日下……滕洛寒心裏滿是不屑。

  閔雨楓看著他眼中佈滿的血絲,嘴角撇成一種不耐煩的角度,開始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什麼劫財劫色的大壞蛋了……他嘆了口氣,用著容忍的口氣說道:「對不起,你擋住我的路了。」

  這是他的……難道他就是房子的主人?

  閔雨楓忘記自己的擔憂,倏地捉住他的衣袖,用興奮的口吻說道:「這是你的房子?是你貼的告示說要分租的,是不是?租出去了沒有?我要租,我一定要租,請你租給我!」

  滕洛寒皺起眉頭,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女孩。

  「你搞清楚!上面明明寫著『限男性』!你另外找別的房子吧!」要是他願意分租給女孩子的話,只怕這裏早就爆滿了,還輪得到她?!

  說罷,滕洛寒像拎小雞似的一把捉住閔雨楓,輕鬆地往身後一放,然後逕自開門進屋。

  限男性!

  閔雨楓不敢置信地看著缺了一角的紅單,難道就是缺了的那一角?

  看著她的「希望」打開門,眼看就要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她的心幾乎快枯萎了……就在滕洛寒拉上鐵門的剎那,一陣如風的身影鑽了進來,隨著鐵門「碰」地關上,那名奇怪的女孩子已經安然進到門內了。一雙含淚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一手還扯著他的衣襟。

  「不管,我一定要租!」閔雨楓倔強地說道。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覺會騙人,她明明感覺到這房子會是她的!

  「你……講不講理啊?我說了只租給男生——」

  「我付同樣的租金給你,我會躲得遠遠的,不會吵你。我還可以幫你整理房子,男生的優點我都有,你可以把我當男孩子看,我不介意……」

  滕洛寒啞口無言地望著她。他知道自己應該把她丟到門外的,可是……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子在即將落淚的時刻,還能用這麼專制的語氣說話。

  這讓他感覺奇異地不忍……

  該死!

  他終究沒把這個女孩子丟出門。

  「……這就是我的房間嗎?太好了,我很滿意!沒想到這麼大……不、不,我隨便說說的,你絕對不能提高房租……」

  就在閔雨楓喋喋不休之際,滕洛寒已經在心裏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了。他肯定是見鬼啦,否則怎麼會答應租給一個女孩子?

  閔雨楓看著他一臉鬱悶卻義無反顧的樣子,心裏不禁浮起一絲愧疚,情況看來好像是她欺負了這個老實人。

  開學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她的同居人並不是省油的燈。正在就讀C大建築係的滕洛寒在學校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風雲人物,他所設計的建築圖曾連續獲得兩屆設計大獎。也或許是因為他當過兵,大同學們三歲吧,在他們的眼中,他簡直是個偶像;再加上他甚少參與係上或是學校的活動,添加了許多神秘性,更別說他瀟灑的外表、不羈的打扮是如何地吸引一幹女孩子為他心折、心儀了。

  一開始,有他這個室友簡直是個災難;宿舍外總是有女孩子來來去去地守候,甚至在路上攔截她,質問他們倆的關係,電話騷擾更是從未停止。甚至她用一個月一千五百元租下來的房間,竟然有人出價到一萬元想向她租下!若非礙於已經和他這個二房東簽約,不然她真的會答應。

  相處時日一久,閔雨楓才發現原來兩人的處境相同。她每天忙著翻譯影集、他忙著趕建築設計圖,為的都是張羅自己的生活起居;常常到了半夜,兩人都還在挑燈夜戰。有時候,滕洛寒會過來敲她的房門,要她也休息一下,兩人或是聊天、或是吃碗泡麵,然後再各自回房奮戰。兩人心知肚明各人有各人的傷痛,都不願去打探對方的過去。

  泡麵是滕洛寒最習慣的食物,不只是因為它便宜,更因為它方便。但閔雨楓可不願每天以泡麵為生,套句當時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我才不要死了以後當木乃伊呢!」因此,她決定接管兩人的飲食。但這可不是沒有條件的,材料費他必須全權負責。原本滕洛寒對這個提案的反應是嗤之以鼻,但是在嘗過了她的手藝之後,只得全面投降了。

  後來,他們又發明了一些省錢的方法,例如半夜趕稿或是趕作業的時候,他們可以集中在一個房裏,因為挑燈夜戰的電費實在太傷了。但總是滕洛寒到她的房間,因為他的房間真是亂得可以,閔雨楓不願屈就自己塞進他的狗窩;最後,他更直接把自己視如寶貝的特製繪圖桌安頓在她的房裏。

  就這樣共同生活了一年,倒也和樂融融。尤其是當其中一人領到稿費的時候,他們便大肆慶祝。但所謂的「大肆慶祝」,也不過是晚餐加點菜、加點飲料、加點零食罷了,完全是陽春式的。

  閔雨楓上了大二之後,果真應驗了「大一嬌、大二俏」那句俗語。不知怎地,在房子外守候、打電話騷擾的不再只是滕洛寒的親衛隊了,更多的是覬覦閔雨楓的男同學。一開始,他還能自在地調侃她以前的反應過度,但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臉色卻愈來愈難看,對她回家的時間也計較起來,甚至提議每天接她回家。

  有一次,閔雨楓破例參加學會的活動,一直到將近十二點才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他一臉陰霾地站在陽臺上抽煙。她知道他在等她,正打算向他道謝,並且跟他分享一日來的心情時,他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聲「花蝴蝶終於回來了」就回房了。

  閔雨楓心裏委屈極了。天曉得她寧願回來陪他一起吃她沒有一點好感的泡麵,或者是對他的房間來一次大掃除,也不願和那些同學、學長、學姊、學弟、學妹們玩一些無聊的遊戲;這正是她想與他分享的心得,而他的反應竟是如此傷人!但繼而一想,他有什麼權利這樣幹涉她的生活?

  就這樣,他們冷戰了一個多星期,他們仍各自過自己的生活、趕自己的稿,滕洛寒又開始以泡麵為生,閔雨楓也不再動手做飯。她告訴自己,滕洛寒和她只是室友的關係,就回復到原來的樣子吧,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但是,她為什麼這麼不快樂呢?

  以前,和他一起趕稿是種樂趣;前一秒鐘,他可能正專心地繪他的圖,後一秒鐘,他卻可能跑過來把玩她的頭髮,或者說個笑話逗她開心。每晚都是她先體力不支、累得睡眼迷濛,滕洛寒看她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總是過來抱她上床,幫她蓋被;而她一沾枕就人事不知,不知道他趕圖趕到幾點,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房的。

  但是,這一個星期以來,她的生活卻好像失了重心,沒有什麼快樂悲傷,只是這樣日復一日。她知道滕洛寒也不好受,就她所知,他雖然會抽煙,卻不喜歡抽;可是,這幾天家裏卻總是瀰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煙味,垃圾桶裏也常常有幾個空啤酒罐。她不喜歡看他這樣糟蹋自己的健康,也不喜歡他們不經意地在學校、在家裏碰面時,他像個陌生人似的對她視而不見。他愈是這麼做,她就愈是氣憤、愈是痛心。最後,索性愈來愈晚歸,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一天,閔雨楓和同學討論作業到十一點,她知道同組的兩個男同學林奇淩、蔡致峰一直藉故拖延時間,好讓她能在他們的住處留宿一晚。其他的女同學似乎沒有異議,但她仍執意速戰速決;一討論完,便起身向其他人告別。她知道大家都有些失望,但她更不希望自己的三心二意會讓其他人產生錯覺,以為她是個等待愛情的女孩子;另一個她不願承認的原因是,她不想太晚回去,讓滕洛寒不高興。

  於是,她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習慣性地抬頭看向滿天的星斗……在南部求學的另一個好處是,幾乎夜夜都能看到明亮的星空,感覺像被看顧似的溫暖。突然,她想到了滕洛寒,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趕稿、是不是又抽了一堆煙、還喝了酒……接著,她暗罵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在乎他?她晚歸又如何?他抽煙、喝酒又如何?

  倏地,她感覺到背後不遠處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似乎不止一人。她故意加快腳步,而身後的人也跟得更緊了……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喉嚨了,但她仍強迫自己鎮定,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這才發現這一路上連盞路燈都沒有,只有微亮的星光照亮眼前的路。她知道,如果身後的人果真覬覦她,那麼這裏絕對是他們選擇動手的地方……她走得更快了,眼睛盯著約一百公尺外的轉角;她知道,只要一過轉角,就有路燈和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屆時,她就安全了。

  身後的人顯然看透了她的想法,一個箭步從她身後圍上前,她失聲驚叫……

  滕洛寒一直待在房裏。他知道自己感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可是答應了下個星期把這一份草圖交給「鴻圖」,他得如期完成,於是只好盡力趕工。

  雖然他一直讓自己保持忙碌的狀態,卻不能克制自己不斷飄向閔雨楓的心思。他看了一眼手錶,發現已經十一點了,而她竟然還沒有回來!這幾天她總是回來得晚,但從來不曾超過十一點,通常,他習慣站在陽臺上等她,等見到她的身影轉過街角,進入他的視線時,他才肯放心地回房;一來,因為她平安回家了,二來,是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回來,沒有那些像蒼蠅般的護花使者跟隨著。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心煩地放下筆,起身離開充滿煙味、酒味的房間,走到陽臺。不耐煩地探手想要拿根煙,又厭惡地放棄這個念頭;他從來就不喜歡抽煙,原以為抽煙、喝酒能讓他好過一點,不再為那個叫閔雨楓的室友心煩,早知道沒有用,他也不會多此一舉。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讓他有過這種感覺,他也不知道閔雨楓是怎麼做到的。一開始,他只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很溫暖,尤其是半夜挑燈夜戰的時候,他喜歡她一派從容的樣子,慧黠的雙眼似乎能看透他,卻從來不窺探。他也喜歡逗她,看她氣呼呼地失去平常的冷靜;他更沉迷而不可自拔的是她的手藝——菜式不複雜、花稍,卻是道地、可口的家常小菜。漸漸地,他愈來愈習慣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也不再試圖分析他對她究竟是什麼感情,只覺得順其自然就好。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她的晚歸而生氣,但有一大半是氣自己竟然那麼在乎她。畢竟,她有自己的生活,晚歸是免不了的事,他自己何嘗不也是一樣。

  他想,他欠她一個道歉。

  想通了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誠懇地向她道歉,讓兩個人的關係再度像以前一樣。他開了門衝下樓,打算到她回家必經的路上等她。

  在C大和他們的住處之間必須經過兩所工專,這是途中最陰暗、行人最稀少的路段。滕洛寒懷著興奮與期待的心情,疾步跑過夜晚微涼、無人的街道,只為了快點見到閔雨楓,對她訴說他的歉意和思念。

  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震天響起。

  是雨楓!

  他刻不容緩地拔腿跑向聲音的來源,一轉過街角,便看到受困的她。

  「你們要幹什麼?」

  閔雨楓如釋重負地衝至他身旁,第一次感覺他身上淡淡的煙味竟如此溫暖。

  「我們找我們的樂子,你管不著!」其中一個男孩子露出猥褻的笑,邪惡地說。

  閔雨楓這才發現跟蹤她的人是三個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看起來臉上稚氣未脫,卻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平常我是懶得管,可惜你們瞎了眼,竟敢動我的人,我非管不可!」滕洛寒緊盯著三人,仍是那副冷靜的樣子。

  「學長……」閔雨楓被他的話嚇著了,他說她是他的人,這是什麼意思?

  滕洛寒這才看向她,脫下身上外加的薄襯衫,披在閔雨楓身上。

  「別擔心,這點場面我還應付得了,你自己小心點。」說罷,他走近三人,開始一場令她膽戰心驚的肉搏戰。

  她看著滕洛寒以一敵三,但手法淩厲、力道十足,絲毫不因以寡敵眾而落居下風,反而有種復仇天使的氣勢,教人不寒而慄。原先,閔雨楓真的有些擔心,畢竟她從沒有看過滕洛寒打架,她怕他會為了她而受重傷。正打算要離開去報警,卻發現他已經掌握住情勢,那三個男孩已顯得力不從心,只能勉強還擊,稍微抵擋滕洛寒未曾減緩的攻勢罷了。

  過了好一會兒,閔雨楓發現三人已無招架之力,而滕洛寒卻像還沒有打夠似的,拳頭、膝蓋像雨點似的輪流落在三個人身上,她這才趕緊衝到滕洛寒身邊,用力拉開他。

  「別再打了!學長,再打下去,他們就死定了!學長……」閔雨楓擔心地喊道。她幾乎為滕洛寒眼中冒出的恨意而畏縮,但她知道,若她不想辦法勸住他,他不會輕易罷手。「學長,別再打了,好不好?我好冷哦,我想回家,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她故意將嗓音放柔,兩手撐在滕洛寒寬闊的胸膛前,不讓他有機會衝向躺在地上茍延殘喘的三個混混。

  漸漸地,閔雨楓感覺滕洛寒不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一手搭上閔雨楓的肩,將她拉近自己。

  「冷了吧?那麼晚回來,也不知道要加件衣服……」他將披在閔雨楓身上的襯衫拉緊,摟著她轉身慢慢走回他們的住處,沒有再回頭看那三個人一眼,倣佛剛剛那場惡鬥沒有發生過。

  緊緊靠著滕洛寒溫暖的身體,想起這一個多星期來的委屈和適才的危險,閔雨楓的眼淚不禁簌簌地流下。

  滕洛寒倣佛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只是不停地揉著她的發,嘴唇靠在她散發著馨香的頭上,用著輕柔的嗓音,不斷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原諒我,好嗎?對不起……」

  這一夜,她在他沙啞、低沉嗓音的催眠下,沉沉睡去……次日,閔雨楓醒來,發現滕洛寒就睡在她房裏的地板上。她的腳一踏到地上,他便醒了。兩人原是尷尬地相視,不曉得該說什麼;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倏地,閔雨楓撲進他的懷裏。即使兩人都沒開口,前一個星期的隔閡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深深的、濃烈的感情,無法言喻……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驚醒了在沙發上補眠的滕洛寒。

  他掀開身上的西裝外套,坐起身來,揉了揉頸子,看看手錶。

  十點三十分——算算,他只睡了四個小時不到。

  他跨步走到辦公桌前,一把拿起響個不停的電話。他知道,這是一通讓他等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的電話,因他交代過秘書,只有這通電話能接進他的辦公室。

  「滕洛寒。」

  「省省那副不可一世的口氣,我不是別人。」果然不錯,電話那頭傳來韓季揚不屑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似乎不太好。

  罕見的情況!

  「搞定了?」滕洛寒還是忍不住先問出口,但其實他的心裏非常篤定;只要韓季揚出馬,事情絕對會如他所設定的方向發展,絲毫不會有所偏差。另一方面,讓他如此放心的則是韓季揚的口氣;一個談判失敗的人不會有那樣的傲氣,竟然敢這樣吊他的胃口——即使他們兩個是從學生時代至今的死黨兼事業的夥伴。

  「廢話,還需要問嗎?我幾時讓你失望過了?」韓季揚沒好氣地說道。

  滕洛寒立刻發出一聲狂喊——他成功了,他早就知道!所有他想達成的事,從來就沒人攔得住他,這次也不例外。這一生中,他也不打算讓這個例外發生。

  「你高興什麼?苦難才要開始呢!」韓季揚故意撥他冷水,他們都知道「冠倫」不是好應付的公司。

  「那又如何?這個案子對我們有多重要,你應該知道。」滕洛寒提醒他。

  「你以為我為什麼答應你出面參加比稿?」想到這一點,韓季揚不禁有氣。

  「冠倫建設」是目前全臺灣規模最大、名聲最好的建設公司,在房地產不景氣的這些年來,他們仍固定每年推出數百億的大案。由於口碑極佳,每每一推出,便造成搶購的盛況。細究「冠倫建設」之所以如此成功的原因,除了建築結構精良,從未發生過產權、坪數、公共設施的糾紛外,唯美、人性化的空間設計也是主因;因此,即使它推出的房屋價格總是高出同地段房屋的一到兩成,銷售的情形仍然是一枝獨秀,讓其他的同業望塵莫及,看得眼紅。

  原來和「冠倫建設」合作的設計公司是國內最具知名度的「鴻圖設計公司」。這兩家公司合作已超過七年,不知為何,去年「冠倫建設」推案之後,便放出風聲欲和「鴻圖設計公司」斷絕合作關係,並且著手進行考查全國設計特殊、風格化的建築物,藉以選定下一次合作的對象。去年年底,滕洛寒與韓季揚聯合經營的「洛揚設計工作室」便收到冠倫建設發出的邀稿函,要求他們在三個月之內提出企畫案,與十六家設計公司進行比稿,角逐他們的設計工程。

  和十六家赫赫有名的設計公司競爭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一時之間,洛揚設計工作室上上下下二十多個員工個個忙得人仰馬翻,為的就是能夠在這個重要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一旦和冠倫建設合作,便是昭告全國——「洛揚」的風格將在未來數年內風靡臺灣的建築界,而接下來的時代,也是屬於他們的。

  建築業界對冠倫建設和鴻圖設計公司斷絕合作關係的原因多所猜測,卻始終無法得知真相,只是隱隱約約地傳聞冠倫建設對鴻圖設計公司這兩年來的設計似乎有所不滿,因為每一次鴻圖設計公司定稿之前,已經被退稿達百次以上,幾乎嚴重影響冠倫交屋的日期,搞得大老闆非常不滿。因此,首重信譽的冠倫公司和鴻圖設計公司解約的行為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對於外界諸多的揣測,明白內幕的滕洛寒也不願意多言。

  從大學時代開始,滕洛寒便常常接鴻圖設計公司的案子,為他們設計建築草圖。由於當時他只是個學生,為的只是混口飯吃,因此不計較公司所給的微薄待遇,只是為自己設計的建築草圖被採用而感到高興。畢業後,他直接被網羅進鴻圖設計公司,所有和冠倫建設合作的設計都是他一手包辦的,即使他從未被正名。後來,他發現自己大學時代的設計稿竟被冠上一些知名設計家的名字;一向不屑沽名釣譽的他對此事可以不在乎,但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發現鴻圖設計公司暗中收取材料包商的回扣,而且數量之高,幾乎高過冠倫所給予的設計費——而冠倫建設付出的設計費用已是全國最高的了。

  至此,滕洛寒終於對鴻圖設計公司完全失望,遂離開鴻圖和韓季揚合創洛揚工作室。一開始,他們靠接一些小型餐館的設計來維持公司的營運,雖然獲利不多,他們卻很高興自己的設計理念得以落實。時日一久,他們也做出了口碑,開始接下觀光飯店、房屋地產的設計工作,在建築設計界以黑馬的姿態急速成長。短短的三年間,兩人的公司增加至二十多人,幾個洛揚設計的建築個案也連續獲得建築首獎,去年十大新建知名建築中就有兩件是出自洛揚工作室。這樣的榮譽,也難怪會得到冠倫建設的注意。

  「你知道,我不方便出面。」滕洛寒平靜地說道。

  向來,出面接治新案的通常是滕洛寒,但是這次他為了顧全道義,不願意讓鴻圖設計公司認為是他落阱下石,只好「懇求」韓季揚出面了。他當然知道一向淡泊的韓季揚是最不喜歡「拋頭露面」的,不過,在老朋友的軟硬兼施、威脅利誘之下,他只得答應了。

  「下不為例。」韓季揚的不滿似乎消退了不少。

  「難說哦……」在韓季揚發飆前,滕洛寒趕緊轉移話題:「怎麼拖延了這麼久?我以為二十四個小時之內就會結束的。」

  「說來你不會相信,那些評鑒的大頭簡直年輕得嚇人,七個負責人裏面,最老的不過四十幾歲,可是看起來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半個小時之內就踢掉了十二家公司。要不是我心臟夠強,可能還撐不到最後。那七個大頭和大家整整耗了兩天兩夜,沒一個合眼。」

  「真的成了?」滕洛寒不放心地追問。

  「信不信由你!不跟你瞎耗了,我要回飯店好好睡一覺,你趕快告訴雨楓這個好消息吧!」

  想像著閔雨楓興奮的樣子,滕洛寒不禁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他已經能想見閔雨楓一定會緊緊地抱著他,溫柔地告訴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為了等你這個好消息,我已經兩天沒回家了。」他帶著笑意說道。

  「快回去吧,你再這麼賣命下去,小心被休夫了。」韓季揚開玩笑地咒道。

  「哈!」滕洛寒嗤之以鼻。「你也別急著趕回來了,我決定放大家兩天假。」他爽快地說道。

  這對公司上上下下而言可是最好的獎賞。這幾個月來,每個員工都累得像狗似的,完全沒有假期可言;而滕洛寒一認真起來更是六親不認,給大家莫大的壓力,成天在戒慎恐懼之中,惟恐出了點小差錯。但是,即使工作並不輕鬆,卻沒有人興起離職的念頭。因為在這裏工作的人,都有著和兩位老闆一樣的夢想,希望見到有朝一日,「洛揚工作室」能闖出名號來,讓大家跟著揚眉吐氣。

  另一方面,公司創立的這兩年來,滕洛寒一向秉持著「有利共享」的原則,盡可能地給予員工最優渥的獎金,這一點更是讓大家心甘情願地賣命,沒有怨言。

  「謝啦!這可是我應得的。」

  「是,大功臣,快回去補眠吧!」

  掛掉電話後,滕洛寒仍沉浸在這個喜訊當中,靠著辦公桌不曾稍動。不一會兒,門上傳來兩聲怯怯的敲門聲。

  「請進。」他回神答道。

  門被輕輕地推開,甫上任一個多月的秘書陳曼玲站在門口。四十多歲的年紀,稍微發福的身材,讓人打從心裏覺得親切的氣質,這正是滕洛寒僱用她的原因。

  「呃,請問總經理……」她的聲音漸漸變小,抖著嘴不知說些什麼,然後回頭看了後面一眼。

  滕洛寒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見幾乎全公司的人都聚集在他的辦公室外,鬼鬼祟祟地似在探聽些什麼。在看見他的眼光後,才若無其事地各自走開。

  滕洛寒瞭然地一笑,卻放意面無表情地說道:「陳秘書,告訴大家可以回家了——」

  「總經理……」陳秘書抖著聲音,心裏有了最壞的打算。

  「冠倫的案子談成了,大家好好休息兩天,以後還有得忙。」滕洛寒故意提高音量,讓辦公室外的人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果然,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從外面傳來,所有人湧了進來,滕洛寒感染了大家歡欣的氣氛,也跟著笑咧了嘴。「我還沒說完——」

  大家安靜下來,屏息聽著。

  「每個人加發半個月的薪水。」

  現場爆發出一陣更高昂的歡呼。滕洛寒在一聲聲道賀、恭喜、詢問中收拾好公事包,心裏想的是能夠盡快回到家裏,緊緊抱著閔雨楓,瘋狂地歡愛一場,一直到兩人筋疲力竭、滿足地癱在床上時,再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這陣子為了冠倫的事,他常常忙得有家歸不得……錯!滕洛寒在心裏更正。其實從進到鴻圖之後,他便開始以公事為重;離開鴻圖另創洛揚,更使得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工作狂,對雨楓、對小晨難免有些疏忽,尤其是雨楓。他得承認她真是集所有好妻子的優點於一身,從來不計較他的晚歸、甚至不歸;對於他突如其來的熱情需索,總是能毫不保留地回應……想到這裏,滕洛寒不禁全身燥熱,恨不得能飛奔回家。

  滕洛寒走到辦公室門口,回身看著仍興奮不已的人群,笑著丟下一句話:「各位,兩天後見了。」然後,便轉身離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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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雨楓!雨楓!小晨!」一回到家裏,滕洛寒立刻迫不及待地喊道。他一路超速、超車,一心只想快點見到妻子、兒子。他從來不知道只是兩天不見,就能讓他想念到連生命都不顧的地步,果真應驗了「小別勝新婚」那句話。

  他碰的一聲撞開門——迎接他的是一室的靜寂。

  雨楓會是出門了嗎?

  他狐疑地走到廚房門口,轉身正要離開時,一片模糊的影像閃進他的眼裏,他再仔細一看,飯廳的桌上竟好端端地放著一個蛋糕,五根細長的粉綠色蠟燭躺在蛋糕旁;他再上前一步,發現蛋糕缺了一角,顯然是有人動過的痕跡。

  小晨的生日!倏地,他胸口一緊,想起這兩個禮拜以來雨楓的提醒,而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說過不會忘記。

  感覺著一室的死寂,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轉身飛奔上樓,首先經過兒子的房間,他旋開門把,探身一看沒人!

  沒耽擱一秒鐘,他舉步衝向主臥室,開門一看果然也是空的!

  一股不安的衝動驅使他走向衣櫥,伸出顫抖的手,打開衣櫥;屬於閔雨楓的那一半幾乎已經全空了,只剩幾件他為她訂做的禮服孤單地吊著。他不敢置信地回過身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他發現他的枕頭上有個沒有署名的信封。他趕緊探手打開,卻掉出了一枚戒指——是他給閔雨楓的結婚戒指。他抖著手取出信,慌亂地攤開信紙來讀,娟秀的字跡簡潔地寫道:寒:等了你一夜,還是沒有你的隻字片語。

  你終究忘了小晨五歲的生日,這也是你第五年錯過他的生日。你讓他等你等到睡著,告訴我,你是一個怎麼樣的父親?

  決定離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幾年來,我始終感覺我和小晨在你的生命中是多餘的。不是不曾有過快樂的時光,只是,我特別懷念大學時的日子。那時的我們兩袖清風,有著最淡泊的希冀,但生活卻是充實而美好的,記得嗎?還是你的記憶已被強烈的工作企圖心所取代了?

  再考考你吧,還記得我說過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嗎?記得那曾經也是你想要的。這些年來,除了較少見到你、較少和你談心之外,你並沒有虧待我;但,原諒我的貪心,我要的更多。以往不說,是不想在你建築夢的路上多一分牽掛,眼見你一步步邁向你的夢想,真的為你高興。就像我常對你說的:我知道你能做到!

  離開,正好讓你仔細想想。如果我要的你給不起,就別試圖找我和小晨了,這些日子,我已經定好我未來的路,也存夠足以讓我和小晨建立新生活的錢了。如果你決定放棄,也用不著感覺愧疚,我們會過得很好。

  楓滕洛寒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信,目光像磁浮火車似的離不開字軌,他細細地讀著,感覺她寫信時的神態。

  她是流著淚寫的嗎?信中的語氣一如她平時的冷靜、理智,讓他猜不透她的內心。從她流暢的文筆、簡潔的措辭看來,她是早已考慮清楚了,而非一時的衝動。

  你是一個怎麼樣的父親?這個控訴讓他畏縮了一下。他承認,在小晨的生活中,他幾乎只能算是一個來來去去的陌生人。他記得每次小晨看到他時眼中散發的光採,他像任何一個只有五歲大的孩子一樣,只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更期待爸爸能偶爾帶他出去玩;而這一點點的渴望,他也無法滿足。

  就像他的童年一樣。

  雨楓不快樂嗎?他沒有想過。

  他知道她不喜歡參加宴會和應酬,他也不勉強她,以致她從來未曾曝光,甚至外界曾有人謠傳他已婚的身份是捏造的。他自認已經盡力滿足雨楓所有的要求,她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竟然就這樣帶著小晨離家出走,他們會上哪兒去?

  閔雨楓牽著小晨的手走下老舊的客運,往四周望去——一望無際的青山白雲、山腳下古樸的小鎮,正是她要的生活環境。

  「小晨,喜不喜歡這裏?」她低頭笑問著。

  小晨用力地點點頭,說道:「嗯,好喜歡。」

  「那我們就留在這兒嘍?」

  「好!」小晨露出天真的笑容應道。

  閔雨楓一手拿著皮箱、一手牽起小晨,走過鎮上唯一的大街,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山上走去。

  「小姐,請問你要去哪兒?」

  忽然,一輛貨車在閔雨楓身邊停下。她一閃神,沒注意到對方說了什麼。

  車裏的司機露出爽朗的笑容,黝黑的臉孔看來親切、討喜,眸中的光芒更令人覺得他是個樂觀開朗的大男孩。

  閔雨楓鬆懈了防備,對他回以同樣真心的笑容。

  「小姐,你往這個方向走,是要上山嗎?」那人又問了。

  閔雨楓點點頭。

  「是啊,我們要去『留風度假農場』。」

  對方皺起了眉頭,一臉疑惑的樣子。

  這讓閔雨楓突然擔心起來,心想不會是自己找錯地方了吧?或者根本沒這個地方,她被騙了?

  「你要去留風?怎麼選這個時候?現在不是假日啊。」

  閔雨楓放心地笑了,原來他是懷疑這一點。

  「不,我不是來度假的,事實上,我是來工作的。」

  那個男孩子一聽,立刻露出一個喜不自勝的笑容。

  「原來就是你!快,上車吧,我載你上去。」他打開車門,看到了比車輪高不了多少的小晨。「嗨,小帥哥,叫什麼名字?」

  「滕智晨,今年五歲。」小晨落落大方地回答。

  看到閔雨楓遲疑的模樣,他又催促著:「上車吧!別擔心,我也是留風的人,我叫唐文華,老闆安若雲是我表姊。她今天早上還在咕噥著,說新請了個服務員,沒想到我剛好會遇到你。還好碰到了,否則你用走的,還帶了個孩子,怕不走到天黑才怪……」

  閔雨楓這才安心上車。一路上,唐文華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留風的情形以及農場的環境,閔雨楓卻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在沿途的景色裏,終於,唐文華注意到她的分心,笑道:「怎麼樣,很美吧?每個來過的人都對這裏念念不忘,待會兒到了留風,你會更驚訝的。」他的語氣中帶著滿滿的驕傲,不禁把閔雨楓逗笑了。

  唐文華空出一隻手伸向她,說道:「我僅代表留風全體員工、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歡迎你。」

  閔雨楓笑著握住他的手。「謝謝!」

  「還有你,小帥哥。」

  他一視同仁地握住小晨的手,小晨也鄭重地點點頭,回道:「謝謝,大帥哥。」

  他認真的語氣聽得唐文華和閔雨楓哈哈大笑。

  在這樣和樂的氣氛當中,車子緩緩地駛進了留風的停車場。唐文華率先跳下車,繞過車頭幫閔雨楓打開車門,然後一把抱下小晨,並接過閔雨楓的皮箱。

  「來,我幫你。」他轉過身,對著一排看來溫暖、可愛的小屋喊道:「安姊,人到嘍!你快出來!」

  唐文華沒騙她,這裏果然美得驚人!群山煙嵐、林木蔥蔥,連那一排二、三層樓高的小屋看來,都像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既不突出,也不亮眼,恰到好處地鑲在這幅優美的山水畫之間。

  留風的設計師一定是個天才!她心裏這麼讚嘆著。

  不一會兒,位於正中的主屋走出了一個嬌小、俐落的女孩,合身的褲裝顯出她窈窕的身材;髮長及肩,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動靜間巧妙地融合了灑脫與溫柔。她就是人稱「安姊」的安若雲,也是留風的負責人。

  安若雲走向閔雨楓,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便說道:「你好,閔小姐,歡迎你來到留風。我還以為你打退堂鼓了,這裏太偏僻,可能不太適合一般的都市女孩。對了,我是安若雲。」

  如此開門見山的招呼語可能會嚇退許多人,但安若雲的率直立刻吸引了閔雨楓。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對安若雲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甚至整個留風都讓她覺得自己是屬於這裏的。這種奇妙的感覺為她趕走了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反而覺得自然極了。

  「謝謝你,安小姐。我不覺得這裏偏僻,我喜歡這樣的環境,很高興你錄用我。」在她考慮離開滕洛寒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則留風度假農場徵人的廣告。原本她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沒想到安若雲沒有多加考慮立刻錄用她。這樣的結果反而讓她遲疑了,畢竟,她並未真的確定要離婚,當時在電話中,安若雲似乎也感覺到她的猶豫,大方地給她時間考慮;就這樣過了好些時日,直到今天,她才作好決定,而安若雲果真空下了職位,就等著她來接。

  或許,這是種緣分吧……「別叫我安小姐,叫我小安、或是安姊吧,如果你不介意。千萬別叫我若雲,我會翻臉。」她爽朗地說道。

  「她翻臉很恐怖的!上一個叫她若雲的,已經被她打下山,這輩子恐怕不敢再上留風了。」唐文華好心地在她耳邊提醒。

  閔雨楓聽了莞爾,覺得「若雲」名字雖美,但聽起來像是個溫柔婉約的小家碧玉,和安若雲本人的確有些不相稱,也難怪她不喜歡。

  「我就稱你安姊好了。」小安、小安地叫,畢竟沒有禮貌。

  「好啊,反正這裏不管老少,都是這麼叫我的,你別覺得這樣吃虧就好。在這不要生疏,就當自己家裏吧。這位就是你兒子嗎?」安若雲這才注意到唐文華抱的小男孩。

  「是的,我在電話中提過。」閔雨楓知道一般僱主可能不會希望員工帶著孩子上任,但安若雲似乎並不在意,看她親切地逗著小晨的模樣,閔雨楓放心了。

  「嗯,正好,我們的兒童房一直空著,就做他的房間吧。」安若雲看著小晨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晨又露出那副討人喜愛的招牌笑容,伸出胖胖的五根手指,驕傲地說道:「我叫滕智晨,今年五歲,你可以叫我小晨。」

  「滕智晨……」安若雲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但她不動聲色,仍笑著繼續說道:「我叫安若雲,今年二十九歲,你可以叫我……安姨。」

  「安姨,你好漂亮。」小晨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諂媚技巧,才見面就把唐文華和安若雲兩人捧得笑不攏嘴。

  「好甜的嘴,學爸爸的,是不是?」

  頓時,閔雨楓的臉色黯了一下,笑容中也帶了一股愁緒……安若雲看了,立刻轉了個話題:「好了,你們先去整理整理吧!休息一下,我讓文華帶你們去認識這裏的環境。」

  閔雨楓突然搖搖頭,說道:「安姊,我想解釋一下,我很喜歡留風,但我希望暫時住在這兒就好。我來的時候看到山裏的小鎮,我想就在那兒租間房子,再買輛代步的車子,這樣就夠了。」

  一間房子、一輛機車,再加上她和小晨,她已經計畫好了,即使生活中再也沒有那個叫滕洛寒的男人,即使物質享受不如臺北,他們也能過得很好。走過小鎮之時,她一眼就喜歡上那種古樸、單純的氣氛,她還注意到那裏有間看來不大的小學。待小晨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她就得考慮讓他讀書了。

  「別麻煩了,你就住在留風,反正這裏的房間多,住下來也好照應。」安若雲以為閔雨楓覺得見外,因此趕緊說道。

  閔雨楓仔細思考了一會,試圖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感覺不一樣,我想要的是家。住在留風,會讓我覺得只是個旅客,只是暫歇罷了,而那不是我要的。所以,等我找到房子,我們就搬走,反正那兒離留風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來回很方便的。」

  「看來你都想好了。」安若雲端詳著她,眼中帶著些許疑問,但她還是沒問出口。「好吧。不過,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這裏的小鎮不比臺北,房子不是那麼好找的。你們就先適應這兒的環境,至於房子的事,不急。」

  閔雨楓對她投以感激的笑容,她就知道安若雲能瞭解。

  「對了,你也不需要買車了,我這兒有一臺機車——」安若雲接著說道。她看閔雨楓想反駁的樣子,於是伸手制止:「不,聽我說,這車我平常沒用,閒著也是閒著,你沒有必要這樣見外,是不是?」

  「謝謝,我接受就是了。」看到安若雲真誠的樣子,閔雨楓也不好再推辭。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文華,你帶他們去二樓的房間,待會兒帶他們去逛逛,別錯過晚餐了,待會兒見。」說完,安若雲對小晨笑笑,輕輕撫了下他胖嘟嘟的臉龐,接著就像一陣風似的走開。

  她得去查清楚一件事……閔雨楓、滕智晨,他們和滕洛寒究竟有什麼關係?

  如果她猜的沒錯……對,應該不會錯……「媽咪,你看,我在這裏!」天空中傳來小晨興奮的聲音。

  閔雨楓鬆了口氣。她整天忙著,一轉眼,小晨就不見了;自從他們來到這個度假農場之後,小晨就變得活潑而開朗,一刻鐘都閒不下來,她對他的變化感到高興,畢竟,這樣才像一個正常的五歲大孩子。以前住在臺北的大房子裏,雖然不乏孩子活動的空間,但長久處在一個冷清、寂寥的房子裏,任何一個孩子也活潑不起來的。

  閔雨楓不後悔自己作了這個抉擇。兩個月了,她和小晨在這裏幾乎已經算是安定下來了。雖然她在農場裏的工作和她的所學並不相關,但一向嚮往大自然的她卻愛極了這個環境,遠離臺北的喧囂、繁雜,再加上工作並不繁重,只有在星期例假之日遊客較多時——例如今天,她才會變得較忙碌。

  閔雨楓抬頭往上一看,果然在樹枝上發現了小晨的蹤影。

  「滕智晨,快點下來……」

  小晨一聽到母親的話,立刻乖乖地從樹上溜了下來。

  「媽咪,你生氣了?」小晨小心翼翼地問道。

  閔雨楓嘆了口氣。雖然知道小晨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卻還是忍不住要心軟。這精明的小魔鬼,完完全全地遺傳到他的父親!

  她蹲下與小晨同高,故意板起臉,冷著聲說道:「為什麼出來不告訴媽咪一聲?害媽咪擔心死了!」

  「對不起,媽咪。」小晨毫不退縮地接受教訓並且認錯。

  「是我的錯,是我帶他出來的。」

  閔雨楓的背後傳來一個男聲,她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是唐文華。

  「抱歉,看你在忙,想幫你照顧一下小晨,所以沒跟你說一聲。」唐文華有些侷促地說道。

  她回過頭看了小晨一眼,起身看向唐文華。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幫我照顧小晨,我現在不忙了,我來陪他就好。」閔雨楓微笑著說完,便牽起小晨的手,走向主屋。

  小晨可愛地回頭向唐文華揮揮手,唐文華對他心不在焉地笑笑,整個心思卻都在閔雨楓身上。她到留風已經兩個月了,雖然她總是待人以禮,臉上也時常帶著笑容;但經過兩個月的相處,大家還是無法太親近她,至於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則是可圈可點,無可批評。

  像其他人一樣,他好奇這樣一個獨身帶著孩子的美麗女子,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但是,對於閔雨楓似無卻有的心防,他始終不得而入。

  「答應媽咪,以後出去要先跟媽咪說一聲,知道嗎?」閔雨楓板著臉,低頭對小晨說道。

  小晨乖巧地點點頭。

  這時,安若雲正好走出辦公室,看見閔雨楓和小晨站在門口,便走了過來。

  「雨楓,今天辛苦你了。」

  安若雲雖然身材嬌小,卻永遠是一副神清氣爽、精明幹練的模樣。閔雨楓深信,若是她從商、從政的話,必定是個呼風喚雨的女強人。

  閔雨楓露出笑容,真誠地回答道:「忙一點好,平常在這兒像度假一樣,難得有工作的感覺,我倒感覺自己像是來這裏白吃白住的。」

  安姊連忙揮揮手。「別這麼說,我還高興有你跟小晨來陪我呢!這裏上上下下十幾個人,大家都認識十多年了,早就沒有什麼新鮮感了;而且這裏女的不多,都是些大老粗,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個女的了。」

  說完,安若雲便朗聲笑笑。其實,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會把安若雲當成男的,論身材、論相貌,安若雲可是萬中選一的大美女;即使看起來大而化之,但與生俱來的優雅卻是無法掩蓋的。

  安若雲走到門前看看天色,再回過頭來對閔雨楓笑道:「快五點了,你休息一下。過一陣子,等學生們放暑假之後,你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忙;到時候,你會恨不得把所有人都丟回山下呢!」

  閔雨楓笑笑,感覺到心裏的期待,她低頭看看小晨。

  「我帶小晨到鎮上逛一下,看看有沒有房子要出租的消息。」雖然住在留風的這兩個月,她和小晨都已經把這裏當成家了,可她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能盡快找到房子搬進去。

  不過,如安姊所言,像那樣的山上小鎮,要租間房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安若雲皺起眉頭,她是真心希望閔雨楓和小晨留下來陪她的;可是,看她一副堅決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說服她了。

  「去看看也好,天快暗了,你們快去快回吧,天色一黑騎車就太危險了。」

  「謝謝,那我走了。」閔雨楓轉身帶著小晨準備離開。

  「雨楓,早點回來吃飯哦!還有你,小晨,今天下午跑哪兒去了,別再讓媽媽這麼擔心了,知道嗎?」廚師秀玲阿姨正好從廚房裏走出來,一看到閔雨楓和小晨便立刻熱心地招呼著。她並不清楚這對母子躲到這深山野地來的原因,但她就是見不得他們這樣無依無靠的樣子,因此,她特別關心他們的飲食起居。每次見到他們,總是吆喝著他們吃飯、穿衣、休息。

  「知道了!」小晨乖乖地回答。

  閔雨楓對安若雲和秀玲阿姨笑笑,走出度假中心。

  夜裏,一場大雷雨來得突然,乒乒乓乓地下得人心惶惶。對於長久住在山上的人來說,早已習慣了這種春夏交替之際常常來襲的雷雨;不過,閔雨楓是第一次長住在山上,對於突然下起的雷雨不免心驚不已。原本已上床的小晨一聽到風雨雷電交加,更是害怕地哭了起來,閔雨楓趕緊到他的房裏哄著他。

  還好,畢竟玩了一整天也累了,再加上有母親在一旁陪著,不久,任憑風雨怎麼肆虐,小晨已然安穩地熟睡了。

  閔雨楓離開小晨的房間,正要回到房裏,卻聽到樓下的大門傳來幾聲細微的敲門聲。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下樓開門時,「轟」的一聲雷鳴,整個走廊霎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被驚嚇得不敢稍動,但樓下的敲門聲卻又響起,只好大著膽子,摸黑走下樓梯。

  不料,一打開門時,正好電來了。原先闃黑的大廳頓時亮了起來,與她相對的竟是那雙熟悉而深邃的眼睛……「洛寒……」閔雨楓不禁低聲喊出。

  她看著他被雨淋溼的髮梢不斷地滴著雨水,全身也都溼透了,心疼不已地幾乎伸手拂去他臉上的雨水……幾乎,只是幾乎,在她起心動念的同時,心裏的另一個聲音立刻阻止了她——她不能前功盡棄!

  「雨楓,外頭有人嗎?」樓梯上傳來安若雲的問話。她才上床沒多久,就聽到開門的聲音,因此起身下來一趟。

  「安姊,好久不見了,是我!」在閔雨楓還沒想出該怎麼回答之前,滕洛寒已經開口了,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滴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會兒,安若雲已經下樓了。她看到門外一身溼透的滕洛寒,再看看門內不安的閔雨楓,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淡淡地對滕洛寒招呼道:「你終於來啦,這麼晚,不會是迷路了吧?快進來,別站在外頭淋雨。」

  閔雨楓驚嚇地看向安若雲,又看向滕洛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能僵硬地站開,讓滕洛寒進門。

  滕洛寒若有深意地回頭看了眼閔雨楓,再看向安若雲,說道:「安姊,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和雨楓有話要說,你先去休息吧!」

  安若雲瞭然地點了個頭,逕自回房去了。

  空蕩蕩的大廳中只剩兩人默默相望,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閔雨楓看看滕洛寒狼狽卻不失英挺的模樣,忍不住心軟地走到櫃臺後,開啟電腦。

  「我給你一個房間,你先衝個操,換下這一身衣服,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說完,便在電腦鍵盤上敲了幾下,接著拿出一把鑰匙,遞給滕洛寒,又說道:「三樓三0二房。」

  滕洛寒走向櫃臺,伸出手,卻沒有接過鑰匙,而是直接握住閔雨楓的手,眼神是灼熱而挫敗的。

  「我不要別的房間,帶我到你的房間!」他的口氣低沉,堅定得不容拒絕。

  她試圖掙開他,但滕洛寒握得死緊,不願放開。

  「放開我,你不要這個樣子……」她將語氣放柔,希望能打動他。

  「不,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機會逃避了。你就這樣悶聲不響地離開,讓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不知所措,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他強硬的語氣中不經意地透露出幾許脆弱。

  她見掙扎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索性任他握著。

  「明天再說好嗎?讓我們好好地休息一晚,我答應你絕不逃避……你這個樣子會感冒的。」

  他沒有開口,緊握著她的手卻放開了,神情中滿是疲憊和無奈。閔雨楓揉揉手,走出櫃臺,低聲說道:「走吧,我帶你上去。」

  兩人不再作聲,閔雨楓帶著他走到三樓,幫他打開房門,開了燈,轉身面對他。

  「你……好好休息吧!」說完,便將鑰匙交到他的手上。

  不料,滕洛寒卻趁勢一把抱住她,低下頭看著她絕美的容顏,然後懲罰地狠狠吻住她柔嫩的雙唇,貪婪地啜飲著她的美麗與嬌柔,不讓她有絲毫喘息的空間……這一刻,他已經期待好久、好久了……終於,上天憐憫他,讓他沒有再一次地撲空,讓他還有機會再見到她、擁抱她、吻她!

  閔雨楓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幻想此刻滕洛寒不但就在她身前,幻想他的吻就如同真實的一般熾熱、讓她沉醉。從她離開他的第一天起,這樣深情的幻想就如同鬼魅一般,時時刻刻纏繞著地,不得解脫但從未如此真實過……她放縱自己享受著這睽違已久的熱情,在他鐵臂的環抱中嘆息、在他雙唇的肆虐下投降……直到他身上的雨水穿過她單薄的衣裳,也溼透了她全身,她的理智漸漸復甦,才發現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她的幻想。

  她猛地推開他,深深地喘著氣。

  滕洛寒也因這突如其來的一推而踉蹌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閔雨楓酡紅著臉,驚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匆忙地轉身離開,奔向自己的房間,一步也不曾稍停。一回到了房間,她把自己拋到床上,耳中聽到的全是自己如雷的心跳聲……滕洛寒的吻肆虐了她一整夜……

  「爹地,好棒哦!真的飛起來了……」

  在閔雨楓沉沉的睡夢中,傳來小晨興奮的呼喊。她捨不得地睜開眼睛,一時之間,竟有種醒在臺北家中的錯覺。

  洛寒和小晨……霎時,現實穿透了美夢……她倏地起身,赤足走到窗前,看見小晨面著陽光,手上抓了個小型的遙控器,眼睛半瞇地看著天空中盤旋飛翔的模型飛機,嘴角露出甜美、滿足的笑容。在他身後,滕洛寒蹲著身子與他同高,兩隻大手牢牢地握著小晨,幫他穩住飛機的方向,偶爾惡作劇似的動一下方向桿,讓飛機失速地下墜一會兒,然後才拉回方向桿,飛機又轉而平順地飛行,把小晨逗得開心地大叫不已,父子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小晨的驚呼和著滕洛寒低沉的笑聲,為非假日的度假中心帶來些許熱鬧的氣氛。

  遠遠望去,兩個人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連微笑時嘴角揚起的弧度都絲毫不差。

  雖然近來小晨變得較為活潑,卻從來也沒有看他這麼開心過……畢竟是五歲小男孩的心靈,單純地只要能待在父親的懷中,就能感到無限滿足……不管父親曾經讓他失望過多少次……閔雨楓低頭看了下手錶,驚訝地發現竟然已經十點多了!這是上山之後,她第一次這麼晚起床。

  都怪滕洛寒……昨晚,她一回到房間後,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一夜輾轉不能成眠,心裏想的都是他的吻、他的到來、他的想法、他的一切。好不容易倦極地睡去,東方都已泛出魚肚白了。

  她套了件輕便的長罩衫,搭配淺藍色的牛仔褲,看起來清純得一如大學生,但她仍刻意地上了淡淡的粉底,不想讓人——尤其是滕洛寒,看出睡眠不足在她眼眶四周造成的黑眼圈。

  著裝完畢後,她刻意多留在房內一會兒,武裝起自己不安的心,以免在面對滕洛寒後功虧一簣;直到確定自己一切無恙之後,對著鏡中的自己打氣似的笑了笑,這才移步離開房間。

  她來了……滕洛寒分心地看了眼身後,如他所料,閔雨楓正靠在門框上,眼神平靜地打量著他。輕便的裝束讓她看起來年輕而脆弱,像個少女般的清新;披肩的長髮在陽光下迎風揚起,輕飄在她的臉頰四周,更襯托出她精緻無瑕的五官。

  他不禁看得癡了……他絕不放棄她,永遠不會——他這樣告訴自己。

  「爸爸,快!」

  在這無言的時刻,突然,耳邊傳來小晨高分貝的驚呼聲。

  「糟糕!」滕洛寒喊道。

  他這才想起自己仍操控著遙控器,猛地轉回頭,只見模型飛機筆直地落下,目的地似乎是廣場前一望無際的山谷;在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緊急拉起方向桿,終於讓飛機脫離墜機的命運。

  「呼!好險!」在飛機脫險的同時,父子兩人同聲一氣地嘆道。

  滕洛寒也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可是他特地為小晨買的,放在他的車裏兩個多月了,今天好不容易能交到小晨的手裏;可別才玩了一個早上,就因為他的粗心而摔毀,那就真的太對不起兒子了。

  「爹地,你好棒哦!」不知情的小晨還以為是父親故意嚇他的,在父親又一次成功地化解危機之後,用著崇拜的語調說道。

  滕洛寒騰出一手,輕輕摸了摸小晨的頭,鼓勵性地說道:「爸爸示範完了,你自己玩玩看,好不好?」

  小晨害怕地看著遙控器,但他轉而看向模型飛機的眼神卻是渴望的。

  「嗯!」他點著頭,強調自己的決心。

  滕洛寒小心翼翼地放開手,但仍盡職地靠在小晨身後,不時叮嚀著:「高一點,對……對,就是這樣,不要緊張,慢慢來……好……」

  看著小晨漸漸能夠熟練地操縱飛機,滕洛寒這才緩緩地起身,走向閔雨楓。

  直到現在,閔雨楓才能好好地打量他,發現他也是穿了條洗白了的藍色牛仔褲、一件白襯衫,一夜未刮的鬍髭讓他看起來顯得疲憊……卻更英俊。這般不修邊幅的他才是閔雨楓記憶中的大學時代的滕洛寒,而不是名建築設計師滕洛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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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如果說她昨夜沒睡好,那他更像是一夜沒睡。

  滕洛寒走到她的身前,隔著兩格階梯,正好讓他能夠直視她的眼睛。

  「看得出來,你們在這兒過得很好。」他開口道,聲音平靜自持。

  閔雨楓忍住想後退兩步的渴望,強迫自己穩穩地站定不動。

  「如你所見。」她在心裏吁了口氣;還好,聲音沒有背叛她。

  滕洛寒將手插在口袋裏,瞇著眼睛細細地打量她,良久,才從容不迫地開口:「兩個月了,你也該玩夠了、逃避夠了吧?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今天就走。」他的語氣中隱含著怒氣,似是容忍她的任性似的。

  她受傷地看向他。

  「這就是你認為的,我是在玩、在逃避?」她無法相信,她莫大的決心竟換來滕洛寒這樣的結論。如果之前她有過任何心軟、妥協的念頭,此刻也全都煙消雲散了。

  「難道不是嗎?你一聲不響地帶著小晨離開,就留下一封信,你要我作何感想?」

  「原來……你還是不懂……」閔雨楓真的徹底失望了。

  他嘆了口氣。

  「對,我是不懂。我們的生活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你不是不知道,公司正在創業期,需要我投注大量的心力,我還以為你能瞭解我、支持我……」

  「我是支持你、瞭解你!去吧,我從來沒有阻攔你的意思,也從不自大地以為你會為了我和小晨而願意慢下腳步……」她的聲音平靜,不帶有一絲感情。如果到現在滕洛寒都還無法瞭解她的需要,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好,否則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滕洛寒鬆了口氣——顯然,他會錯意了,他以為閔雨楓終於想通了。

  「那好,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們已經標到冠倫建設的案子了,公司才要開始忙呢!」滕洛寒轉過身,揮手招呼正玩著遙控飛機的小晨。「小晨——」

  下面的話卻因閔雨楓伸手抓住他的手而打住。

  小晨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來,對父母開心地笑笑,喊道:「爹地、媽咪,你們看我玩得好不好?」

  說玩,便故意讓飛機上上下下地旋轉,還有三百六十度後空翻呢!

  滕洛寒驕傲地看著小晨,過了一會兒,才納悶地回頭看向閔雨楓。

  「怎麼了?」

  她放開他的手,走下階梯,逕自走向度假中心旁通往橘園的步道。她知道滕洛寒會跟上的,她希望待會兒說的話能不被任何人打擾,更別影響了小晨難得的好心情。

  滕洛寒無言地跟著她,委實不懂為什麼她還是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靜;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讓他始終看不透她的內心。

  走進果園裏的一片空地中,閔雨楓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滕洛寒一眼,深吸了口氣,轉過身面對他,然後若無其事地笑笑。

  「是安姊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嗎?」她以為自己打算搬到這兒來,滕洛寒決計不可能知道;畢竟,她從未向他透露過一丁點兒。雖說離開他之前並沒有經過如何縝密的計畫與安排,但她不以為他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完全掌握住她的行蹤;再說,他現在的心力應該都全副用於設計案子之上的,不是嗎?

  唯一的可能只有安若雲了。

  他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盡然是。小晨生日的第二天……就是你們離開的那天吧?」

  他詢問地看向她,見她輕輕地點了個頭,才繼續說道:「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們,甚至動用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人。」他挫敗地笑笑。「就獨獨沒想到你們會躲到這兒來。就這樣,找了兩個多月,雖然我明知道你絕對不可能回到你叔叔家,但我還是去了,結果當然是無功而返。」他說得輕鬆。

  「然後呢?」

  「說來奇怪,上個星期,我收到安姊寄給我的卡片,裏面只有寫些無關緊要的寒暄、問好,但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們已經許多年沒聯絡了,現在突然寄來這樣一張沒頭沒腦的卡片,我怎麼能不起疑?所以啦……」滕洛寒雙手一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和安姊究竟是什麼關係?」這是她真正好奇的地方。若說他們真的認識,安姊為什麼不告訴她?

  他聳聳肩,說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十多年了,安姊和季揚曾經是青梅竹馬,也談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不過,早在和認識你以前,他們就分手了,從此不相往來,季揚也不準我再提起這件事。在我離開鴻圖以前,我曾經背著季揚到這裏幫她設計監造留風——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我曾經告訴她我結婚了,也說了些你的事,她沒忘。」

  「原來是這樣……」韓季揚和安姊,一個溫和、一個灑脫,任誰都沒辦法把他們想在一塊兒,沒想到他們曾是情侶。

  怪只怪她自己,全臺灣這麼多度假中心,她偏偏選上了留風。

  「跟我回去吧,我還有好多事——」滕洛寒催促道。

  「你……回去吧……我和小晨在這兒會過得很好,不需要你擔心,我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我也有工作,能養活我自己和小晨了——」

  滕洛寒倏地抓住她的肩膀,打斷了她平靜的述說。

  「你究竟要怎麼樣?請你說清楚!難道我這樣上山下海地來找你們,還不能顯示我的誠心嗎?我究竟是哪裏做錯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你真的要判我的刑,至少讓我知道我犯了什麼罪,不要讓我一個人胡思亂想,連天塌下來了都還不知道原因,好嗎?」

  他試圖壓抑自己的無力和挫折感,卻是徒勞無功,看見閔雨楓在他的手下疼痛地畏縮、皺眉,他才無奈地放開她,轉身一拳重重地擊在身後的樹幹上,用力得連枝葉都顫抖了。

  即使面對再大的打擊、再重的挫折,他也寧願自戕,而不願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閔雨楓忍住衝向他、捧起他的手細細檢視一番的衝動,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別開眼,不忍看向他。

  長痛不如短痛……她心裏有一個聲音如是說。

  「沒有用的……」她說道。

  滕洛寒絲毫沒有感覺到手上傷口的疼痛,因為心裏的痛苦多過皮肉之傷千倍、萬倍。他的雨楓不該是如此無情、如此冷漠的。

  閔雨楓看見他將手放下,指節隱約閃著血光。

  「你的手——」她忍不住脫口而出,跨前一步想檢視他的傷口。

  滿腔的痛苦化成了莫名的忿怒,滕洛寒一把反捉住她的手,眼神變得殘酷無情。

  「你還會關心嗎?留書出走、一走了之的是你,當時你都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會帶來傷害了,這麼一點小傷你看得上眼嗎?真是多謝你的關心了!」他瞄了一眼傷口。「你讓我丟下公司兩個多月,現在,我不想再浪費一點時間了。去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臺北。」他的聲音亦是不帶一絲溫柔,百分之百的命令。說完,便不顧閔雨楓的掙扎,用力地拉著她準備離開果園。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見掙扎只是徒勞無功,便一手抱住身旁的樹幹,說什麼也不肯稍動一步。

  滕洛寒回頭看她,冷笑了一聲。

  「你一定要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嗎?」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寒地別開頭。

  「隨你怎麼說吧!不管你怎麼想,我的離開不是一天、兩天就作成的決定,我已經考慮很久了。原本我想再給你一次機會……就是小晨生日的那天,但你還是爽約了,是你讓我沒有留下的理由。」

  「哦,原來你一直在替我評分!請問你,我這個丈夫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不及格?」他伸出手阻止她的回答。「不!不用回答我,不管我及不及格,我都是你的丈夫!這一生一世,你都得認命,我是不可能離婚的!」滕洛寒走近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回過頭,讓他看見她眼中的哀怨和指控。

  「告訴我,守著這樣一個婚姻對你有什麼好處?一個不情願的妻子、一個不快樂的兒子、一個終日不見人影的丈夫和父親……為什麼你不能大方一點,讓我們三個人得到解脫?你到底要什麼?」說到後來,閔雨楓幾乎哽咽。

  一個熱情得可以溶化冰雪的吻是他唯一的回答……滕洛寒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冰冷的雙唇在碰到她的剎那變得火熱……他狠狠地輾過她柔嫩、甜美的雙唇,除了激情之外,還帶著些許懲罰的意味;懲罰她讓他啞口無言、讓他感覺到罪惡感……不,他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軟弱。

  他猛地一把推開她,轉過身不願讓她看出自己的激動。

  閔雨楓深吸了口氣,用平靜的聲音說道:「這就是你要的激情,是嗎?」

  滕洛寒默不作答。

  閔雨楓仰天苦笑。

  「如果這就是你要的,隨便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滿足你。我想,以你的條件,不管你是不是單身,多得是乞求你臨幸的女人。如果那些流言流語屬實的話,你根本不需要一個『妻子』的存在。」

  「你聽到了什麼?」滕洛寒的聲音中有絲掩抑不住的緊張。

  她冷冷地看向他。

  「開始擔心了嗎?別擔心,我一點也不想計較,現在的我只要自由。」

  「你要自由?那麼,小晨呢?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的需要?」他詰問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答道:「在那個大房子裏,他會期待那個他難得見到的父親、期待父親的陪伴和擁抱;而在這裏,他擁有的太多了,多得最愛和關懷。這裏的環境有太多太多值得他去探索、學習的,比較之下,少了父親的陪伴,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滕洛寒在她的解釋下畏縮了,難道他這個父親的角色是這麼可有可無嗎?

  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對自己、對這段婚姻感到如此沒有信心。

  「你走吧,我不可能改變心意的。」

  「即使失去小晨的監護權,你也不在乎嗎?」他說得淡然。

  閔雨楓驚駭地後退了一步,任心寒的痛苦席捲她全身,嘴角揚起無奈的笑意。

  「你……要我恨你一輩子嗎?」

  滕洛寒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會放棄的,不管用什麼方法。」

  說完,滕洛寒便逕自轉身走向步道。他已經接受今日勢必無功而返的事實了,滿腔的挫折無處宣洩,再待下去只怕對彼此造成更大的傷害。

  閔雨楓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走出果園,心中忐忑不安……

  他們走到中心的廣場前,小晨正開心地對唐文華展示著他優異的駕駛技術。他們走近小晨,但小晨只顧著玩,沒發現他們,倒是唐文華驚訝地起身;他的眼神在看到閔雨楓的剎那倏地變亮,以致一時沒注意到滕洛寒。

  「早,雨楓!」唐文華依舊是那副開朗的模樣。

  閔雨楓看向滕洛寒,發現他正冷冷地來回打量她和唐文華兩人,臉色不禁變得蒼白。

  唐文華順著她的眼光望去,這才發現滕洛寒不帶友善的眼神。

  「這位先生是?」他笑著望向滕洛寒,毫無心機,更不知道滕洛寒對自己頓生的猜忌。

  小晨分心轉過頭來,毫無心機地說道:「他是我爸爸!」

  「小晨,你的技術比爸爸好嘍!」滕洛寒笑笑,蹲下身去對小晨誇讚道。

  「啊,真的嗎?」小晨興奮地問道。

  閔雨楓勉強笑笑,看向唐文華,發現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滕洛寒身上。

  「文華,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滕洛寒。」閔雨楓想為兩人介紹一下,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滕洛寒的身份。

  「她的丈夫。」滕洛寒補充道。

  「嗯……洛寒,他是安姊的表弟,唐文華。」她略顯尷尬地繼續介紹道。

  唐文華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滕洛寒——閔雨楓的丈夫……即將變成「前夫」,如果他的消息來源沒錯的話。他原就以為,能配得上閔雨楓,或者說是能讓閔雨楓看上眼的人勢必不簡單,如今一見,他除了慶幸自己的估計不算離譜之外,還有更多的疑問——這樣的男人,多數女人撲向他都來不及了,怎麼閔雨楓會願意離開他?

  「原來你就是滕洛寒,我聽表姊談過你,她說留風是你設計的。」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對滕洛寒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滕洛寒對唐文華禮貌性地笑笑。基於男人的直覺,他知道這個唐文華在熱情、單純的笑容下,有一股對閔雨楓無法抗拒的好感……或者可以稱之為迷戀。如果這種感覺是單向的話,那麼他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看向閔雨楓,不明白為什麼她看起來如此不安,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除非是……這分好感並非單向的!畢竟這兩個月來,她和唐文華朝夕相處,這樣一個天性開朗、活潑的男孩子是很吸引人的。

  滕洛寒再看向唐文華的眼神已變得莫測高深。

  閔雨楓看著他的眼神,心頓時涼了一半——滕洛寒恐怕已經誤會她和唐文華的關係了。剛剛她就一直這麼擔心著,果然她的擔心並非多慮,現在只怕他更要不擇手段地帶走她和小晨了……唉!這兩個月的新生活真如此短暫?

  「爸爸,我餓了,我不玩了。」小晨的童言童語打破大人之間的尷尬和僵持,三個各有所思的大人不約而同地對他露出疼愛的笑容。

  小晨將遙控器交到滕洛寒手上,他接過遙控器,一邊讓飛機平安地降落,一邊寵愛地說道:「以後爸爸常常買玩具給你好不好?」

  小晨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地搖了搖頭,把大家嚇了一大跳!有哪個孩子不愛玩具的?

  「我不要爸爸常常買玩具給我……」他頓了頓,讓滕洛寒的心為之一懸。「我只要爸爸常常陪我玩,像今天一樣,有沒有玩具也沒關係。」

  小晨童稚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說來卻是鏗鏘有力,每個字都重重地敲在滕洛寒的心上。他放下遙控器,心疼地抱起小晨,承諾地說道:「好,爸爸答應你,一定常常陪你玩。」從小晨出生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花上半天的時間陪過他,甚至——今天陪他一天的時間已超過這五年來的總和了;而小晨竟然還是這麼窩心地膩著他,他還以為自己在兒子的心目中已經成了陌生人。這麼甜蜜的孩子,是他滕洛寒的兒子啊!

  他抱著小晨散步,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和兒子喃喃私語,不知道說著什麼,兩個人還有模有樣地交談著,似是要把五年來沒說的話一古腦兒地說完,時而爆出成熟夾雜著童稚的笑聲。

  唐文華默默走開,把時間留給這對父子。

  閔雨楓拾起地上的遙控器和飛機,跟在父子兩人身後,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她怕滕洛寒給了小晨太高的期望,到頭來卻沒能實現,害得小晨期望愈高,失望愈大。與其換來這樣的結果,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他嘗到父愛的滋味;但是看著小晨興奮的模樣,她怎麼忍心讓他失望?

  「小晨!雨楓!」主屋傳來秀玲阿姨的呼喊,想是用餐時間到了。

  「是秀玲姨婆!姨婆,我在這裏!」

  小晨一聽到聲音,立刻滑下父親的懷抱,一溜煙地跑向主屋。玩了一個早上,現在還是吃飯的吸引力來得大些。

  滕洛寒滿足地看著小晨跑開,接著眼光看向閔雨楓,眼神在瞬間變得冷漠。

  「難怪你不想離開。」

  閔雨楓知道他指的是唐文華,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我沒有你想的這麼不堪。」她平靜地答道。

  「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可能讓我兒子去叫別人『爸爸』。在你每次感到寂寞難耐的時候,想想我說的話。在名義上,你還是我滕洛寒的妻子。」

  閔雨楓氣得忍不住一巴掌甩向他,卻被他一手捉住。

  這一刻,兩人都錯愕地看向對方,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滕洛寒也是。

  「很好,學會撒潑了嘛!」他深吸了口氣,出言諷刺道。

  她氣得發抖,眼神含恨地射向滕洛寒。

  「還有什麼要指教的嗎?」她只想快點結束這樣的對話,再談下去,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滕洛寒露出一個充滿威脅性的笑容。

  「別想要再次逃開,不管你躲到哪裏,我都會找到你們。我現在不想強迫你跟我走,但是,我絕對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回心轉意。」他一說完,便放開她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停車場。

  閔雨楓呆楞楞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安若雲低沉的嗓音從閔雨楓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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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2: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轉過身,看見安若雲雙手抱胸,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

  安若雲其實一直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看著他們,在滕洛寒說出那串該死的話之時,她原本已按捺不住地差點跳出來為閔雨楓抱不平了。若不是閔雨楓忍無可忍地先揮出手,她可能會是那個打向滕洛寒那張俊臉的人。

  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其實不該多管閒事的,但是,衝著閔雨楓在她這兒住了兩個月的分上,她決計無法置身事外——這也是當時她寄出那張卡片給滕洛寒的原因。不過,看他今天的表現,她已經後悔這麼做了。

  這兩個月來,她和閔雨楓母子朝夕相處,雖然閔雨楓什麼都不說,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過得並不快樂。她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藏在自己心裏,人前人後卻是一副溫柔有禮的模樣,做事更是一絲不茍;就是這樣的委屈才讓人心疼萬分,只有滕洛寒這個睜眼瞎子才不懂得珍惜。

  說到唐文華,安若雲就更氣了。明明閔雨楓對他的態度落落大方,若說他們之間有任何曖昧的話,那麼百分之百絕對是唐文華一廂情願的;但滕洛寒對閔雨楓的態度卻一副是她主動勾引人家的樣子,教她怎能不氣?

  「安姊……你都看到了?很可笑吧!活了二十八年,這是我第一次氣得想打人。」閔雨楓自我解嘲。

  「他是個混帳!」言簡意賅。

  閔雨楓笑了,有個人和她同一陣線的感覺真是不錯。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以前能讓她這麼覺得的人只有滕洛寒,曾幾何時,他們的關係竟然從同一陣線變成對立,這情形怎能不教人唏吁?

  「你有什麼打算?」安若雲問道。她向來如此,直指核心,不容贅言。

  閔雨楓無奈地聳聳肩。

  「你聽到他說了,他不會放過我的。我也不想再逃了,我喜歡這裏,我不想為了逃避他而離開,再到另外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她的口氣中充滿宿命的無奈。

  離開滕洛寒,就是不願如此宿命地過完一生;但是,他竟然提出撒手(金間)以小晨的監護權為威脅,讓她在重生和小晨之間作選擇。她說什麼都不會放棄小晨。

  「對不起,我以為能幫上你們的忙。」要是她知道幾年不見,會讓一個人變成那樣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說什麼她也不會寄出那張該死的卡片。

  閔雨楓無所謂地搖搖頭。

  「總是要面對的。這兩個月來,我每天都害怕他會找到這裏,過得一點自由都沒有。現在他終於來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

  「願意談談你們之間的情形嗎?我還以為你們會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呢!」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閔雨楓沉吟道。

  「他在外面有女人嗎?」安若雲最重視的就是「忠誠」,有此一問實屬理所當然。

  「我不知道。」

  「那讓你離開他的原因是什麼?」

  「我不想再守著一個空蕩蕩的大房子,我不想再等一個把家當成旅館的丈夫;而我,只是一個被藏在金屋中的妻子。」閔雨楓平靜的口氣中沒有絲毫的自憐。

  「你有小晨啊!」有這樣一個可愛、窩心的兒子,不是所有已婚女子的心願嗎?安若雲不解。

  閔雨楓露出了一個比哭還教人心疼的笑容。

  驀地,同樣是女人的安若雲終於能夠體會;孩子的存在只會提醒女人自己身上的枷鎖,提醒自己是附屬於男人的。雖然孩子的純真、童稚能為大人帶來歡笑,但更多時候,卻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和責任,尤其是孩子的健康和教養問題。

  在這方面,雖然閔雨楓有丈夫,但滕洛寒卻沒能盡到他身為父親的責任,也難怪閔雨楓會感到心寒,決定離開。

  「我只有一句話,把這裏當做你們的家,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她承諾道。

  「謝了!」

  兩個女人默默交換了一個相互瞭解的笑容。

  從宜蘭、新竹交界的留風度假中心開車回到臺北,整整花了滕洛寒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他忍住身心的疲憊將車子開進車庫停好,才拖著腳走進了客廳。直接走向介於客廳和飯廳間的迷你吧臺,拿了瓶威士忌就往嘴裏灌。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子喝酒。

  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風風雨雨的遭遇不知凡幾,但能讓他想要借酒澆愁的卻只有閔雨楓。

  從來只有閔雨楓……他狠狠地又灌了幾口酒,心裏卻浮起閔雨楓的身影和她的一顰一笑……她瘦了嗎?憔悴了嗎?他自問著。

  他頓覺狼狽地仰天長笑,笑到躺在地上。只怕瘦的是他自己、憔悴的也是他自己,閔雨楓呢?她看起來似乎更添清麗了;以前他就常常懷疑她怎麼能脂粉不施而仍顯得明傃動人?昨夜乍見她時,這個疑問不減反增……是愛情的滋潤嗎?是那個叫唐文華的小子……不!他堅決地搖搖頭。閔雨楓是他的,他不許別的男人覬覦她!

  轉眼之間一瓶全滿的酒已經滴酒不剩了,他的酒量不好,早已醉得站不起身,但意識仍痛苦地清醒著,整顆心都係在閔雨楓身上,以致沒有聽見腳步聲——「幹什麼一回來就喝得醉醺醺的?雨楓呢?」

  只顧著沉浸在自憐中的滕洛寒,在乍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只是笨拙地轉過頭,抬起上身,皺著眉頭楞楞地看向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高的韓季揚,眼神中帶著濃濃的疑問。

  「你……怎麼……進來的?」他費盡力氣,才將這個簡單的問題問出口。

  「我怎麼進來的,問你啊!你家大門根本沒關,我還以為是遭小偷還是發生兇殺案了呢!」說完,便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不管仍半躺在地毯上的滕洛寒。

  滕洛寒眨眨眼,又將全副的心力轉向手上的酒瓶。

  「現在你知道了……沒有小偷、沒有兇殺案……」

  韓季揚這才認真地端詳滕洛寒,發現他一臉的了無生趣。

  「看樣子,你還沒找到老婆、孩子嘍?」他故意寓關心於譏諷之中,這是他們向來溝通的方式。

  滕洛寒聳聳肩。

  「找到了。」

  「找到了怎麼不帶回來?」韓季揚大為驚訝,這似乎不是滕洛寒的作風啊!他向來是個行動派的,不是嗎?繼而一轉念,發現了問題所在。「雨楓不跟你回來,是不是?」

  滕洛寒懶得回答。

  「要不要告訴我她在哪兒?我去幫你當說客。」韓季揚深知,閔雨楓只是外表看起來柔弱,意志可是堅強得很;一旦作了決定,恐怕很難再動搖她的決心——這是韓季揚從他的經驗中得知的,柔弱的外表是最佳的保護色。

  不過,如果有他出馬,或許可以動得動她,畢竟,他是旁觀者清。

  今晚第一次,滕洛寒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我打賭,你不敢去。」他說得篤定。

  這下更讓韓季揚躍躍欲試了。

  「我有什麼不敢去的?」

  「她在『留風』。」

  滕洛寒仔細觀察韓季揚的表情,發現他俊秀的五官果然在瞬間倏地刷白,滕洛寒在心裏嘆道:心裏苦澀的不只是他一個人啊!

  「她……她怎麼會在那裏?」韓季揚的聲音緊繃,似是難以開口。

  滕洛寒聳聳肩。

  「還好她在那裏。」

  「是……若雲通知你的。」

  「她寄了張卡片給我,要我自己領悟。」

  韓季揚這才嘆了口氣,勉強地點點頭,苦笑著說道:「你嬴了,我真的不敢去。」頓了頓,才又問:「她……現在怎麼樣?」

  「如果你問的是安姊,我可以回答你,她看起來還不錯;如果你問的是雨楓,那我告訴你,她的情況更是好得沒話說。」滕洛寒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譏諷、些許苦澀。

  韓季揚覺得他話中有話。

  「怎麼說?」

  「她和安姊的表弟——叫什麼來著……不管了!打得正火熱呢!」滕洛寒沒好氣地說道,只是心裏卻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

  韓季揚皺著眉頭回想,良久,才懷疑地說道:「你是說唐文華?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否定。「你別胡說了!文華……總之,不可能!他的年紀也比雨楓小。」

  「我沒胡說,我親眼看到的……搞不好還是你親愛的若雲牽的線!」滿腔的妒火讓滕洛寒口不擇言,不管自己有沒有道理,只想逞一時之快。

  說時遲、那時快,滕洛寒的話才剛結束,一個偌大的拳頭已迎面而來,讓他來不及招架,頓時只覺得左臉痛得說不出話來,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韓季揚冷不防地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的領子,另一手準備隨時再補上一拳。

  滕洛寒呆呆地望著身上的韓季揚,兀自納悶不已……怎麼今天如此反常,兩個全天下最沒有暴力傾向的人,也是和他關係最密切的人,竟然不約而同地對他揮手相向?差別在於雨楓失手,而季揚得逞了。

  他真的這麼該死嗎?

  「我看你不止醉了,而且還瞎了!」韓季揚說得咬牙切齒。他認識閔雨楓的時間幾乎和滕洛寒一樣長,他就沒看過哪個女人能像她一樣,成天被丈夫拋在家裏,還愛他愛得那麼深的!甚至可以說閔雨楓的忍無可忍早在他意料之中。但是,若說她和其他男人有什麼瓜葛,他絕對不會相信。

  「我親眼看見的,那個小子像哈巴狗一樣,見了雨楓差點沒黏上去。」

  韓季揚聽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有很多男人見了雨楓都像哈巴狗一樣,都想黏上去,你就是其中之一。我以為你看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習慣了,這時候你還吃哪門子的飛醋啊?若說要有人算帳的話,雨楓還比你有資格!誰不知道外面有多少關於你的緋聞,被傳得天花亂墜,雨楓可能沒聽說嗎?但她計較過嗎?」他沒好氣地說道。

  滕洛寒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你問過雨楓嗎?」

  他吶吶地點頭。

  「你怎麼說的?」韓季揚追問道。其實他心裏已經有譜了,他只想聽這個二楞子親口證實。

  「我說……我不會讓我的兒子叫別人爸爸……」滕洛寒心虛地坦承。被韓季揚這樣打過、罵過之後,他漸漸清醒了,甚至開始覺得有些罪惡感。

  韓季揚氣得差點沒再補上一拳,他重重地放下滕洛寒,狠瞪了他一眼後才起身走開,無奈地搖搖頭。在他看來,他這個朋友已經沒救了。

  滕洛寒撫著左邊猶自火熱的臉頰。這一拳委實揍得不輕,恐怕這次他真的惹火韓季揚了。

  「兄弟……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棄這個救兵。

  韓季揚斜睨了他一眼,微揚起眉毛,幸災樂禍地說道:「是你自作自受,我能怎麼樣?」

  滕洛寒苦笑了一下。好個自作自受!

  「我承認,我一生氣起來就像只受傷的狗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咬人,那是因為我心裏難受——」

  「所以你也不讓別人好過,是不是?」韓季揚接口。

  「饒了我吧,受苦的是我啊!」滕洛寒委屈地說道。

  「那雨楓呢?她受的苦不知道比你多多少?誰來幫她討回公道?」韓季揚還是不放過他。

  滕洛寒的表情變得心虛而不捨。他知道過去的確是自己疏忽了閔雨楓和小晨,才會導致他們的離家,對於這一點,他無話可說。

  到了留風,看到閔雨楓之時,他也想好好向她道歉,用軟言溫語懇求她,只求她回心轉意;只是,見到她仍然美得驚人,絲毫不以離開他為苦之時,他便忍不住出口傷人……唉!他真的是有口無心。

  韓季揚沉思地看向滕洛寒,問道:「你是真心想追回雨楓嗎?」

  「當然!」這是整個事件中最不容置疑的部分。

  韓季揚長嘆了口氣。

  「你自己想想該怎麼做,我相信雨楓還是愛你的。只要你夠誠懇,我想雨楓會回來的。目前,我唯一能幫忙你的就是照顧好公司,不讓它倒掉。」

  「安姊那兒呢?」滕洛寒其實想知道韓季揚的想法。

  「她既然都告訴你雨楓在她那兒了,你還擔心什麼?」一提到這個女人,就讓他心煩。

  「你不是要當說客嗎?」

  「別害我,只怕我一踏進留風就屍骨無存了。」話雖如此,為什麼他的心仍有些蠢蠢欲動?

  「安姊變了。」雖然滕洛寒整個心都係在閔雨楓身上,卻沒有忽略歲月對安若雲造成的改變——不是外表上的,這一點,上天對她是非常仁慈的。

  「哦?」韓季揚忍不住心裏的好奇。

  「變得不那麼盛氣淩人……」滕洛寒回憶道。

  「『留風』還好嗎?」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們這樣避不見面已經十年了,男未婚、女未嫁,不是很明顯嗎?」滕洛寒勸道。

  「你擔心一下自己的問題吧!別讓唐文華那小子乘虛而入了。」韓季揚故意轉移話題。至於安若雲那兒,他留著自己擔心好了。

  心裏想起剛剛說過滕洛寒的話——自作自受!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雖然擔心滕洛寒隨時會來帶走他們,閔雨楓還是不想改變自己原先的計畫,仍然持續在物色鎮上的房子。趁著下午空閒的時候,她獨自騎著機車來到鎮上。

  這一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小鎮,也算是山上居民集散的地方,因此,即使不是假日,街上還是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最讓閔雨楓驚訝的是,這樣的小鎮竟然有數家的古玩、字畫店,甚至還有舊書攤呢!

  她將車停在鎮外,悠閒地安步當車,一家逛過一家,心裏感覺難得的開朗和充實;到後來,她手上已經抱滿了書本。

  她看著自己滿載而歸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活像剛從百貨公司「血拼」出來的婦人似的,就這樣大包小包的去找房子倒是挺麻煩的。

  「需不需要我幫忙?」

  閔雨楓轉過身,發現唐文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的身後,又趁她吃驚的當口,接過了她手中大部分的東西。

  「不、不用了……」她終於想到要回應。

  「別客氣,這些拿久了可是很重的。」

  唐文華一臉的笑意,讓閔雨楓覺得再拒絕他,似乎就是自己大不通人情了。這些日子以來,也多虧他幫著陪伴小晨、照顧小晨,兩人簡直就像忘年之交似的,哥倆好地常常埋頭在園子裏,一待就是一天。

  「那就謝謝你了。」她淡淡地說道。

  唐文華微皺起眉頭,然後正經地說道:「我們都認識兩個多月了,你怎麼還是這麼見外?」

  「這是禮貌。」她不想多作解釋。其實她不改口,也是刻意想和他保持距離。經過滕洛寒這麼深刻的誤會,她才覺得或許保持距離對他們而言會比較好吧。

  「哦,是嗎?」唐文華看了她一眼,然後聳聳肩。「你準備去看房子嗎?」

  「嗯。」閔雨楓沒將心思放在他身上,仍然興味不減地看著身邊古樸的小店和攤子。

  「這麼說,你是真的打算離婚了,是不是?」唐文華直接地問道。雖然這不是什麼好事,但,若是閔雨楓真的離婚,那就表示自己也有機會了。這兩個多月下來,他想,他已經愛上她了。

  閔雨楓停下腳步,防備地看向他。這種私事,她連安若雲都很少談到,更何況是他?他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資格問?

  「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事。」她絲毫不假以辭色,冷冷地回答了他之後,便加快腳步往前行,只因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興致再逛下去了。

  唐文華跟上她的腳步。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他的口氣似乎有些受傷。

  「問這種問題有些交淺言深了。」

  「我不以為。你只要單純地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為什麼要想那麼多?除非你的心情複雜到讓你無法說出一個簡單的答案。」唐文華分析道。

  閔雨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的確,她的心情連自己都無法分析,又如何能給別人一個確定的答案?

  「即使是簡單的是或不是,我也有選擇答與不答的自由。」閔雨楓的口氣不再那麼衝,但還是不想透露太多。

  唐文華終於決定說出自己的心意,他已經厭倦當個隱形人了。

  「你盡可以把你的答案放在心裏,我只希望……你能給我同樣的機會。」他將話說開了之後,覺得心情舒暢不少。

  閔雨楓別開臉,對他的要求恍若未聞。

  「我不會逼你,我也不急著要一個答案,我只要你想想,不要再拒人於千裏之外了。」

  「不可能的。」閔雨楓簡潔地答道。

  「為什麼?你對他還有感情?」

  「不管怎麼樣,就是不可能。」

  「別急著否定我,再想一想吧。」

  閔雨楓認真地看了唐文華一會,不得不承認如果她現在想要追求另一段感情,那麼唐文華會是最好的人選;他熱情而不失沉穩、和她一樣愛好大自然……不過,她清楚地知道,充其量自己只把他當做弟弟、或者是朋友,不可能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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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不想再多說,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

  而唐文華也懂得適時保持沉默,一路上只是安分地陪著她,免得惹她心煩。

  「留風度假中心,你好。」電話響起兩聲,正在服務臺後核對帳目的安若雲微皺著眉頭接起電話,卻仍用職業化的口氣招呼道。

  十一點多了,不會這麼晚了還要訂房間吧?

  電話那頭是一片靜默。

  平常的安若雲可沒有心思和對方這樣耗著,可是現在的她正費盡心力和帳本上那些數字作戰,懶得掛上電話,索性就靠在肩頭繼續聽了。

  該死的電話!害她忘了對到哪一行,又得重新找起了。

  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對方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

  安若雲覺得無趣,正想掛電話時,另一端卻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安若雲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她抓緊話筒,等著對方開口。這個嘆息聲,她絕對不會錯認!

  電話那端還是一片靜默。

  「韓季揚?」她不耐久等,開口喚道。

  「嗨……」這一聲,夾雜著招呼和嘆息。

  果然是他!安若雲的心裏泛起一陣漣漪,卻無法分析是什麼感情。

  「有膽打電話來,為什麼沒膽開口?」她冷漠地開口。

  「那麼咄咄逼人,洛寒還說你變了……」

  她聽錯了嗎?為什麼韓季揚的語氣中帶著笑意?

  「你也沒變,還是那麼婆婆媽媽的,要嘛就不開口,要嘛就顧左右而言它,你煩不煩?有話快說!」安若雲沒好氣地說道。她還記得以前他打電話約她時,也是這個樣子,不是久久不說一個字,就是說得零零落落的,沒個重點。

  「你……趕時間嗎?」又是一陣靜默之後,韓季揚才緩緩問道。

  安若雲覺得自己快尖叫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先在心裏從一數到十,才冷靜地開口說道:「你提到洛寒,可見你們見過面了。你知道雨楓在我這兒,所以才打電話過來,是不是?」看來十年的歲月沒有讓韓季揚變聰明些,她只好像以前一樣循循善誘了。

  「大致上是這樣的——」他沒否認。

  「你想當說客,是不是?還是想從我這兒探聽雨楓的近況?看她是不是移情別戀了——」一陣溫柔、低沉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她感覺到心裏的悸動,卻仍皺起眉頭,強自鎮定地繼續說道:「我說對了,是不是?那麼請你轉告滕洛寒,他是個混帳!如果你夠好心的話,順便幫我補上一巴掌,這是我和雨楓的共同心願。你已經得到你要的消息、盡到做朋友的義務了,可以掛電話了嗎?」安若雲完全不讓他有打斷的機會。

  「我已經打過他了——」又一次,他沒能說完他想說的話。

  「什麼?」

  「若雲……」

  他喚她的口吻像是呢喃,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該死,你竟敢這樣叫我!」他是唯一一個這樣叫她、被她揍過之後,還不怕死地繼續這樣叫她的人。

  「若雲——不,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好嗎?你還是一樣愛打斷我的話,從來不讓我有機會把話說完。對,基本上你都說對了,洛寒要我當說客,他想知道雨楓的近況,想知道她和你表弟的關係——」

  「我就說,他是個混帳!」安若雲還是受不了安靜太久。

  電話那頭,韓季揚又是一陣輕笑。

  「我的反應和你一樣,我揍了他一拳,這麼做是不是替你和雨楓出氣了?夠了嗎?要不要再補一拳?」

  「幹得好!」安若雲忍不住喝採。

  其實她該掛電話的。關於韓季揚,她隱隱約約感覺有些異樣,十年的歲月倣佛平空消失,他們對彼此仍舊熟悉不已。但他除了說話還是慢條斯理之外——以前她就常常抱怨自己是急驚風遇上慢部中——他似乎已然不同了,一種她說不上來的改變……「你……還好嗎?」他問得小心翼翼。

  「托你的福,還平安活著。」她話中帶著些許苦澀。

  「雨楓和洛寒的事——」

  「我不想管。」

  「那麼——」

  「再見!」安若雲不讓韓季揚有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掉電話。

  韓季揚聽著話筒裏傳來的嘟嘟聲,原先只覺得有些愕然,後來,臉上竟浮起一抹傻兮兮的笑容,像個因為女孩子剛答應他的約會而心滿意足的大男孩。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打了這通電話,在聽到安若雲的聲音之後,一時之間,竟有回到十年前的恍惚感;他像又回到十幾、二十歲的年代,在聽到她的聲音時會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心跳加快,直到自己快負荷不了。

  他以為自己會掛掉電話,他也真的要付諸行動了;但就在那一剎那,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夥子——那個愛安若雲愛到無可救藥,也怕她怕到無可救藥的大男孩。

  如果一個人在一生中,都注定會遭遇到滑鐵盧,他希望自己是主動地面對它,而不最逃到無路可退之時,才被迫迎戰。他已經逃了十年,該是面對它的時候了。

  從那一刻起,他不再害怕安若雲。

  他有預感,他們之間的故事還不到畫下句點的時候。

  閔雨楓坐在服務臺後專心地看著書,享受非假日的清閒;隨著陽光漸漸偏西、昏黃,她才認命地放下書。看了一整個下午,竟然十頁不到,可見心有旁騖,讀書不過是做做樣子、自欺欺人罷了。

  她起身走到大門外,看看山邊的夕陽,果然發現天際一大片烏雲,正以穩定的速度朝這兒飄來。

  從滕洛寒來的那一天起,每當入夜,留風便會接受雨水的洗禮,直到第二天日出。

  算算,從他走的那一天起,已過了七天了。

  像是丟了顆炸彈,在造成傷害、恐慌之後,又從容離開。

  閔雨楓心不在焉地轉身走回大廳,忽然聽到嘈雜的車聲;她輕蹙眉頭,這不像是安姊的車聲。

  「到了、到了,停在這裏就好。」門外傳來吆喝聲。

  閔雨楓回頭一看,發現門外正前方停了一輛中型卡車,車上放了幾樣大型的傢俱,像是搬家似的。

  安若雲下山採購去了,但閔雨楓確定沒聽她說要買大型傢俱,而且據她所知,客房裏的基本設備都還算新穎,沒有必要換新;那麼這些傢俱……她仔細一看,忽然認出一張看來非常眼熟的繪圖桌……「該死!」她下意識地罵出口。

  這是滕洛寒罵慣了的字眼,只是她輕柔的語調罵不出他的力道,聽起來倒顯得好笑。

  她走到門外的階梯上,看見兩個看來斯文的年輕人正準備卸下車上的東西。

  兩人見到出來迎接的竟是一位令人驚傃的美人,便客氣地向她問道:「請問是留風度假中心嗎?」

  「是的,請問你們?」閔雨楓無奈地指向車上的傢俱。

  其中一個膚色較黑,看來頗為開朗的男子說道:「這是我們總經理請我們幫忙送過來的,他倒是沒說要給誰、要做什麼。」

  「那你們總經理人呢?」她沉聲問道。

  那兩人正要回答之時,閔雨楓瞥見一輛黑色轎車流暢地轉進廣場,不用問,來的人正是滕洛寒。

  「我們總經理到了。」另一個人多此一舉地說道。

  閔雨楓面無表情地看著黑色轎車停在卡車之後,滕洛寒一臉笑意地走出駕駛座。

  「嗨,雨楓!」他看向兩個年輕人。「阿奇、志仁,原來你們已經見過你們的總經理夫人了。」

  「總經理夫人?!」兩個年輕人驚訝地互看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轉頭仔細地打量閔雨楓。

  原來傳言屬實,原來滕總真的結婚了,而且老婆還是個出色的大美人呢!

  又不是長相過於抱歉,為什麼從來不見滕總公開?甚至公司也從沒接過「總經理夫人」的來電,難道是地下夫人嗎?

  閔雨楓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考慮著要不要轉身走進大廳,讓滕洛寒一個人在這兒唱獨腳戲。

  滕洛寒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不著痕跡地輕笑著走上階梯,站在她身邊,寵溺地斥責這:「你看,都是你說不喜歡拋頭露面,不喜歡陪我參加公司的聚會,除了季揚之外,他們還是公司唯『二』見得到你真面目的人呢!」

  閔雨楓冷冷地看著他自導自演,不過,倒是沒讓他在職員面前下不了臺。

  阿奇、志仁都露出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爸爸!」小晨興奮的聲音從廣場上傳來。

  閔雨楓循聲望去,才發現安若雲的休旅車不知何時已經停在廣場上了。

  小晨遠遠地見到父親,便率先開了門下車,笑著跑向他們;安若雲則帶著看戲的嘲諷表情慢慢走下車。

  滕洛寒看到小晨跑來,也開心地大步走下階梯,一把抱起迎向他的兒子。

  「爸爸那天怎麼走掉了,都不跟小晨說再見,害小晨好難過,安姨還說你不會來了。」滕洛寒譴責地瞥了安若雲一眼,後者無所謂地點點頭,小晨仍興奮地繼續說道:「剛才在山下,安姨說看到你的車了。可是你開得好快,安姨都追不上。」

  滕洛寒詢問地看向安若雲。

  安若雲聳聳肩,說道:「我就猜是你,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還上山的。你開車還真拚命,才過幾個彎就沒看見你了,虧我還是本地人。」她自嘲道。

  阿奇、志仁見到這個場面,驚訝得連下巴都掉下來了。

  原來……不僅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連兒子都有了……閔雨楓擔心地看了眼滕洛寒,她知道他一向開車快得嚇人,可是……這是山路啊,怎麼他還是這種開法……滕洛寒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於是趕忙招呼阿奇、志仁。

  「天快黑了,你們先幫我把東西卸下。」然後對小晨小聲地說道:「媽咪在生爸爸的氣,你幫我跟媽咪求情,好不好?」

  「沒問題!」

  小晨一臉「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從滕洛寒身上溜了下來,跑到母親身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滕洛寒笑著看向安若雲,無聲地說聲:「謝謝。」

  安若雲不領情,冷冷地說道:「住宿費照算,長期住宿七折優待,半個月結算一次,你老婆、孩子都在這裏,我不怕你跑單。還有問題嗎?」

  「還算合理,成交!」滕洛寒倒也幹脆。

  「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我沒要你把整個家都搬過來啊,房間沒那麼大,擺不下。」安若雲沿著卡車走了一圈,挑剔地打量著車上的東西。

  「不能不搬,這些都是我吃飯的家夥。」滕洛寒苦笑著說道。

  安若雲聳聳肩,說道:「隨你。」

  其實也不能怪安若雲的態度不好,實在是她一想到那天滕洛寒對閔雨楓所說的話就一肚子氣。她一向隨性慣了,肯「收留」他就不錯了,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和顏悅色呢!

  「三0一套房,你設計的,自己知道怎麼走吧?」安若雲還是盡責地問道。

  「知道。」說完,滕洛寒就帶著阿奇、志仁搬了繪圖桌、MAC電腦、立燈等傢俱走向三樓。

  「忙完了就下來餐廳吃飯,晚了就不等了。」安若雲連邀請都顯得冷淡。

  以滕洛寒對安若雲的瞭解,她絕對是在生氣,而生氣的主角——不幸地,就是他自己。經驗告訴他,化解她怒氣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作任何嘗試,真的,任何掙扎都是無謂的。因此,他認命地來回於三樓與卡車之間,在見到閔雨楓和安若雲的時候對她們笑笑,只希望她們不要當眾發飆。

  閔雨楓知道他這次是玩真的了,她牽著小晨的手走到服務臺後坐下,著實哭笑不得,不知該作何反應。

  以前,她從來不敢奢望自己能得到滕洛寒如此多的「垂青」。他愛她——這一點她從來不否認,也不懷疑。只是,他愛她的方法不是她所要的。

  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如是說——若是兩人眼裏有不同的未來,誰都應該頭也不回地走開。

  等到風雨迎面而來,是無盡的悲哀。

  愛不如期待,本是無奈……是啊!與其讓自己枯萎、含恨而死,還不如堅決一次、冒險一次。

  她不恨滕洛寒——這一點,她從來也不否認、不懷疑。

  只是,他要真這麼決心蠻纏到底,那她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媽咪,爸爸說你生他的氣,你不要氣了,好不好?」小晨怯生生地說道。

  這該死的男人,連孩子也搬來當救兵了。

  「你跟爸爸說,媽咪沒有生他的氣。」氣?她不禁苦笑了一下,這種複雜的情緒怎麼跟孩子說?

  「真的嗎?」單純的小晨,聽了母親說不氣之後,當真以為所有的風暴都過去了。

  看著小晨心滿意足的樣子,閔雨楓不禁希望自己有他的樂觀。

  滕洛寒在房中整理剛搬來的東西,幾個小時下來,終於有個樣子了。他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房間,不禁啞然失笑。

  房裏的擺飾,幾乎和大學時期的房間沒有兩樣,不過就是房間大了點,傢俱豪華了點罷了;窮學生的生活,就是得靈活運用空間,一個房間既得當臥室,也得當工作室。

  「叩、叩!」

  「請進。」滕洛寒隨意應道。

  閔雨楓平靜地推門而入,在見到他房裏的擺飾時,不禁呆住了,直到滕洛寒的輕笑聲穿透了她的意識。

  「覺得似曾相識,是不是?」滕洛寒笑著問道。

  她沒有回答。

  「沒有辦法,就這麼點兒大,我玩不出其它的花樣。」他解釋道。

  她的眉毛微揚。

  「你不是設計師嗎?」設計師玩不出新花樣,這豈不諷刺?

  滕洛寒聳聳肩。

  「我太瞭解我自己了,所以只能設計出最適合我的樣子,而這……」他一揚手。「正是我覺得最適合我的樣子,也是我最懷念的樣子。」當然,這樣一個房間,得加上他們兩個,才會顯得完整。

  「你來……是為了什麼?就近監視我嗎?」閔雨楓只想早點知道他的目的,免得自己一直心神不寧。

  滕洛寒還是一副淡然的態度。

  「你不回去,我只好來了;還有……為上次的指控,我想我必須道歉。」

  「你不用為了你的想法道歉……如果你真心這麼以為。」

  「不,我承認當時氣瘋了,才會口不擇言。」他真誠地說道。

  她認真地打量著他,在感受到他的誠懇後才點點頭,說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滕洛寒釋然地笑了,接著,才想到自己為她帶來的東西。

  「對了——」

  他走到床邊,拿起包裝完好的立燈。

  「我沒忘了給你帶立燈過來,你一向有睡前讀書的習慣,沒變吧?」他等她點了頭之後,才繼續說道:「我沒去你房間看過,不過,我想這兒應該只有臺燈吧!我告訴過你,睡前看書別只開臺燈,會傷眼睛,所以啦,我就把家裏的立燈帶來了。」

  閔雨楓想起這是他們剛結婚時,滕洛寒發現她喜歡躺在床上看書的壞習慣,特地為她買的立燈;而他竟然沒忘了幫她送到這個荒郊野地,不禁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走吧,我幫你拿到你房裏。」

  「不……不用了,我沒帶什麼書過來,所以很少在睡前看書了……」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推托。

  滕洛寒笑了。

  「剛好,我打包了一箱書過來,裏面有十多本你最常看的書,待會兒我整理好以後,順便一起送到你房裏。」

  連書都帶來了……這下子,她真的無話可說了。

  「嗯,不過,你先忙吧,這麼晚了,改天再拿過來好了。」

  滕洛寒考慮了會兒,說道:「也好。」

  閔雨楓轉身正想逃離他的房間時,背後卻傳來他顯得侷促的聲音。

  「雨楓……」

  她納悶地回過頭,眼神充滿疑問。

  「呃……這裏有沒有供應消夜?呃……沒有沒關係,只要能吃的,能填填肚子就好,不知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著滕洛寒尷尬的樣子,閔雨楓忍不住噗哧一笑。

  就像他沒忘記她睡前看書的習慣一樣,她也沒忘記他有吃消夜的習慣;這是他在大學趕設計稿時養成的,也算是他體質好,吃了十多年的消夜下來,竟然沒有變胖。

  「有,食物很多……」她笑得說不出話來,停下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不過都是冰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供應消夜了。

  滕洛寒忍住失望的表情。

  「我去幫你熱點粥,好了就過來叫你。」看在他送立燈過來的分上,幫他弄點消夜並不為過吧!

  閔雨楓沒等他回答,便逕自轉身走下樓了。

  滕洛寒喜出望外,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看來,幸運之神是站在他這邊的!

  閔雨楓一向沒有吃消夜的習慣,這一點,倒是辜負了自己極佳的手藝。

  以前不論多晚,她總是會幫滕洛寒張羅好消夜,因為吃慣了她的手藝的他,胃口早已被養刁了,根本不愛吃外面的食物。為他準備食物,再看著他一樣樣解決掉,真是一種享受;只是,隨著她對他漸漸失望、漸漸不再為他等門之後,這個畫面就不再出現了,她甚至忘了上次為他親手做消夜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她端了杯水,和滕洛寒分坐在廚房高臺兩側的高腳椅上,看著他狠吞虎嚥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不過就是一小鍋清粥,幾碟中午、晚上剩下的菜,她再加點佐料,熱一熱罷了;而他「虔誠」的吃相,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煮了什麼山珍海味似的,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從前……她真的該回房的……但她捨不得,捨不得就此結束愉快的夜晚,也不想提醒自己,她應該和他保持距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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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剛才,滕洛寒整理完他的房間之後,就下來幫忙她弄消夜。和以往一樣,他還是愈幫愈忙,卻堅持一定要幫她。兩人弄著弄著,或許是無聊吧,也不知道是誰起的話頭,竟然開始回憶起大學時代的往事了;兩人開心地談著,好像在比賽誰的記憶好似的,便一人一樣輪流敘說。但,往事就像滾雪球般愈滾愈大、愈滾愈多,一個記憶往往引發了更多的記憶,說到後來,兩人忍不住互相插嘴、互相糾正,卻又像小孩子似的不讓對方插嘴;甚至為了一些記憶中不同的細節而爭吵,直到爭得面紅耳斥、互不相讓才覺得好笑而罷休。

  那段甜蜜的時光啊……回憶起來還是栩栩如生,宛如昨日再現。他們從來沒有這樣鉅細靡遺地共同回想過,閔雨楓還以為只有她對那段一文不名的日子存有深刻的印象呢!事實證明,滕洛寒記得的也沒比她少。

  「你那時候叫我學長的……」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然開口了,他吃飯不是一向專心的嗎?

  閔雨楓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你本來就是學長啊!」

  「可是沒有人,我強調沒有人叫自己的男朋友叫學長的,即使我真的是學長,而你還是理所當然地這樣叫了四年,直到你畢業,我們兩個結婚。」

  「算我怪好了,我那時候真的覺得名字只叫兩個字好奇怪。大概是我的這一點堅持,才會和同學們顯得格格不入吧。不過,你想想看,一個女孩子洛寒、洛寒地叫你,多噁心啊!」

  滕洛寒聽得噴飯,還好坐他對面的閔雨楓閃得快,否則就一臉麻子了!

  「那我叫你雨楓,也很噁心嘍?」

  「對啊,我那時候是這麼想的!」閔雨楓自然地回答。

  說著,滕洛寒便伸手用修長的手指環住她纖細的頸子,將她的臉湊近他的,然後用深情款款的語調說道:「雨楓……乖,叫我洛寒,沒有人叫自己的丈夫『學長』的……」

  這是他們在結婚前,他誘哄她叫他「洛寒」的口吻——連臺詞都一字未變。

  閔雨楓記得當時她的反應是羞紅著臉,埋入他的胸前,用蚊子般的聲音喚他洛寒;但他顯然聽到了,高興地給了她一個綿長的吻。

  她相信滕洛寒也想起當時的情景了。

  他們四目相對……卻是爆發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連屋外響起的雷聲都恍若未聞。兩個人都覺得當時的自己簡直蠢得可以、肉麻得可以,滕洛寒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不敢相信自己會講出這種話來。「乖」——他是把她當孩子還是當寵物啊?

  閔雨楓笑得直擦眼淚。為什麼一段原本還算「唯美」的回憶被兩個人共同回想起來,竟是如此爆笑?

  終於,兩人漸漸止住了笑。

  滕洛寒正色道:「快,叫洛寒啊!」

  閔雨楓揩起最後的淚水,也正色道:「去你的,滕洛寒!」

  他無奈地搖搖頭。

  「算你狠,閔雨楓!」

  接下來,他又繼續埋首於美味的清粥小菜之中了。

  大雨落下,兩人享受著此刻無言的靜宓,倣佛被大雨與外界隔絕,只剩他們兩人……接下來的日子,滕洛寒就這樣每天來回於留風和臺北之間,雖然辛苦,但是一想到能見到閔雨楓和小晨,再怎麼疲憊,他也甘之如飴。說也奇怪,在閔雨楓離家出走以前,他從不覺得和妻兒一起吃一頓晚飯是這麼幸福的事,大概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話吧——失去過才懂得珍惜。雖然大部分的時間裏,閔雨楓對他仍然不假以辭色,但,這總是個開始。

  「滕總……你要下班了?!」

  下午四點半,洛揚設計工作室的首席企畫師章靄如拿著總經理要她新擬的招標計畫進到總經理辦公室。原以為能藉著討論的機會親近滕洛寒,沒想到他已經開始收拾起公事包,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樣子了。

  最近這些天他都是一到了四點,就像風一樣地離開公司,還笑容滿面地要大家早點下班,害得公司上下都嘖嘖稱奇,直呼老總變了,有些人還多事地猜測他是受到愛情的滋潤呢!

  為此她還偷偷問過韓副理,可是他一副守口如瓶的樣子,活像多說一個字就是出賣朋友似的,害她無功而返,只能在心裏猜測了。

  唉!她還浪漫地幻想著,如果這案子討論得久些,或許滕總會順便請她吃個晚飯……看來,她的如意算盤是失靈了。

  滕洛寒從辦公桌前抬起頭來,在看見章靄如一臉既驚訝、又失望的表情後,便困惑地笑了。

  「怎麼?下班時間下班不對嗎?」他帶著笑意問道。

  「沒有,只是……」章靄如故意噘起嘴,一副委屈的模樣。

  說實在的,她是頗具姿色;不過在滕洛寒看來,除了閔雨楓以外的每個女孩子,對他而言並無差別,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只是什麼?」他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

  「你要我做的企畫……」看他一副不買帳的樣子,章靄如也有些心慌了。

  「哦,做好了嗎?那就給我吧,我帶回去看,明天再告訴你我的意見。」他的口氣不容置否。

  「哦……」章靄如失望地遞出企畫案。

  「好,沒事了吧?」他提起公事包,一個箭步率先走向門口,在出門前隨口問道,似乎並不真的希望得到答案。

  章靄如挫折復幾乎想撞牆,她不知道自己平時的自信、灑脫、侃侃而談到哪兒去了。

  「對了——」正要出門的他停下腳步。

  章靄如陡地心跳加快,帶著希望的笑臉轉過身面對滕洛寒。他是不是要約她?

  「沒事早點回家!」他好心地提議。

  在他吹著口哨離開時,章靄如的臉垮了下來……

  遠方的夕照染紅了天際,大地籠罩在一片黃橙橙的柔光中,給人一種溫暖的期待感。

  閔雨楓站在門邊眺望整個青翠的山谷,這幾乎成了她每天的習慣。留風之所以成為全臺灣熱門的度假山莊,其中的原因雖然頗多,但最吸引她的還是這裏的景致和視野。隨著陽光的變化,整個山谷也跟著氣象萬千,到了夜裏,遠方市鎮的燈海和星空相互交輝,更有一番動人的美;而她,正好喜歡這個白天與黑夜替換的時刻,看著夕陽漸漸消失在天邊,夜色尚未降臨,幾顆性急的星子卻已不耐煩地冒出頭來,直到那片濃濃的黑抹上整個天空。

  「雨楓!」

  「嗨!」她轉身淡淡地回應道。

  唐文華一臉笑容地走上階梯。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剛到鎮上,舊書攤的林老闆要我轉告你,說是他家最近已經改建好了,正好多了一層樓可以出租。他知道你一直在物色房子,所以把你列為優先考慮的對象。」

  「真的!」閔雨楓對這個消息興奮不已。

  「是啊,你要不要過去看看?」一見到閔雨楓難得興奮的情緒,讓唐文華也跟著高興起來。

  「好。」閔雨楓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滕洛寒開車經過鎮上,在夕陽的餘暉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該死!」

  他猛地倒車,將車停在街上兩個正在談笑的男女身旁。

  閔雨楓一看到朝她後退的黑色轎車,原來臉上的笑容不禁僵住。

  滕洛寒俐落地下了車,臉上堆滿了假笑。

  「好巧,怎麼會在這裏遇見『你們』?」他用嘲諷的語氣問道。

  閔雨楓摒去心裏湧起的不安,故意若無其事地回答:「是啊,好巧,文華剛好帶我來看房子。」

  看房子!

  滕洛寒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抹危險的光芒,但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未減。

  「哦……你要找房子?這種事是不是該先跟你丈夫商量一下?畢竟,房子是給『我們』兩個一起住的。」

  「你……」閔雨楓為之氣結。

  「滕先生,我想雨楓並沒有那個意思。」唐文華不希望滕洛寒繼續對閔雨楓冷嘲熱諷,於是挺身說道。

  「那你以為呢?」滕洛寒關上車門,走到兩人身前,但他的眼光始終走在閔雨楓身上,根本不曾瞥向唐文華。

  閔雨楓默默地迎向他的目光,眼中盈滿了無言的抗議。

  「滕先生,我以為你不應該強人所難。雨楓有權利不受你的控制,選擇她想要的生活。」唐文華冷靜地說道。

  「說的好。雨楓,你覺得呢?」滕洛寒仍然一逕盯著她。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閔雨楓忽然覺得同情起唐文華來了;跟滕洛寒比起來,他幾乎只是個大孩子,他不可能鬥得過滕洛寒的。

  「唐先生,我可以叫你文華嗎?請問你今年幾歲?」

  「二十五歲,怎麼樣?」

  滕洛寒發出一陣輕笑,終於將眼光移向他。

  「二十五歲?很棒的年紀,我想你還沒有嘗過婚姻生活吧?」

  唐文華平靜地接受滕洛寒的挑釁。

  「沒有,怎麼樣?」

  滕洛寒繼續說道:「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已經認識雨楓三年了,當時也下定決心非她莫娶。經過十年的相處,我不以為你會比我更瞭解她的想法。」

  「滕洛寒,你沒有必要說這些。」閔雨楓不想讓兩人的事波及無辜的唐文華。

  滕洛寒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也不想多說,不過,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他以為只要他搬上山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必然會得到改善;沒想到她竟然背著他找起房子來了,而且是跟這個唐文華一塊兒找,簡直無視於他的存在!

  「沒什麼好談的!」閔雨楓說完,立即拉著唐文華的袖子越過滕洛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滕洛寒看著她怒氣衝衝的背影,臉上不禁浮過懊惱的神情。

  「你欠我一個解釋。」

  一回到留風,閔雨楓更故意躲回櫃臺後,就是因為不想面對滕洛寒,但他還是不識相地跟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安若雲立即會意地說道:「哦,你們有事嗎?那我離開好了。」

  「不,安姊……」兩人同聲一氣地反對道。

  「我們沒什麼事——」

  閔雨楓急忙撇清,卻被滕洛寒給打斷。

  「有,有點事。我和雨楓出去一下,你不反對吧?」滕洛寒立刻捉住機會說道。

  安若雲看向不情願的閔雨楓,然後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保證她不會有事。」滕洛寒陪笑道。

  他直視著閔雨楓,直到她終於認命地走出櫃臺。

  兩人安靜地走在通往橘園的小徑上,閔雨楓是懶得理他,而滕洛寒則是想聽她先開口解釋。

  過了好一會兒,見她還固執地不肯開口,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他嘆了口氣。

  「不說話代表你默認了嗎?」

  閔雨楓猛然轉身迎視他,一雙美目閃著熊熊的怒火。

  「我默認什麼?」她詰問道。

  「默認你不應該背著我找房子,尤其不該跟唐文華在一起。」

  「請問你,滕先生——」她邊說邊用食指點著他的胸膛。「我們現在是分居狀態,我找房子難道還要跟你報備嗎?即使我們的關係不變,我總有交朋友的權利吧?你憑什麼不準我和誰在一起!還有,在我不想和你談話的時候,請你尊重我!」

  他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在他胸前肆虐。

  「你明明知道他對你有不良企圖。」

  閔雨楓抽開手,氣憤地想離他遠一點,卻反而被他一把摟住。

  「你幹什麼?」

  他無視於她的掙扎,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了,一個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地一起看房子,你要這個男人怎麼冷靜得了?」

  「是你自己心思不正!你還說相信我,聽聽你自己的口氣,分明已經不分青紅皂白地定我的罪了,你還要我說什麼?要我解釋?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他在她無畏的凝視下感到些微的心虛。

  「我承認我反應過度,但這是因為我擔心——」

  「不止這樣,唐文華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麼出口傷人?」閔雨楓還是不放過他。

  「我只是想提醒他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什麼事實?」

  「你不適合他。」

  閔雨楓正要反駁的時候,橘園裏忽然傳來一陣聲響,滕洛寒放開她,上前查看。

  一陣山風吹了過來,縱然時值六月,但是在高山之上,傍晚的溫度還是令人覺得陰涼。

  離開了滕洛寒的懷抱,閔雨楓開始覺得涼意襲人,於是手抱著胸,想讓自己溫暖些。她轉頭看向天際,果然發現烏雲又開始聚攏。

  滕洛寒注意到她單薄的襯衫,體貼地走向她。

  「冷嗎?我們先回去再說。」

  她點點頭。

  這時,唐文華從橘園裏走出來,他一看到滕洛寒和閔雨楓在一起,臉上便閃過驚訝的神情;接著,他擔心地看向閔雨楓。

  「這時候上山,應該加件外套的。」他指責地看了眼滕洛寒,然後脫下夾克,在沒人來得及拒絕以前,迅速地披在她的肩上。「我去巡山了。」他對閔雨楓露出了個真誠關懷的笑容之後,便又消失在橘園裏。

  滕洛寒沉著臉看向唐文華消失的方向,心裏有些不快,卻不能否認自己過於粗心的事實,竟然沒讓她加件外套,就硬帶著她上山。

  閔雨楓拉緊了夾克,然後看向滕洛寒,輕聲問道:「走吧,你在想什麼?」

  他看了眼披在她肩上的夾克,覺得非常礙眼,但也只是淡淡地說道:「他是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你對他有偏見。」

  滕洛寒斜睨了她一眼。

  「我不該嗎?他在打我老婆的主意,你要我笑著跟他說『goahead』嗎?」

  閔雨楓嘆了口氣,無力地說道:「別又來了,我真的很厭倦跟你爭執了。」

  說罷,閔雨楓逕自往山下走去,不想理會他。

  滕洛寒揉揉眉心,顯得疲憊萬分,然後沙啞地大聲說道:「又要逃避了嗎?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正處心積慮地想介入我們之間?我一直忍耐,可是……你要我視若無睹,我做不到!」

  他脫下西裝外套,快步追上閔雨楓,專制地拿下披在她肩頭上的夾克,然後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並且刻意地攏緊。

  「你……」閔雨楓有點氣他的霸道,但是,當他的外套罩在她的身上,傳來他的暖意和氣息時,說也奇怪,她頓時不想跟他爭辯了。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可以嗎?」他緊盯著她問道。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隨你。」

  若他真的要這麼疑神疑鬼,她也無可奈何。事實上,這些天來,一個滕洛寒已經搞得她心慌意亂了,她根本懶得去想唐文華的事;更何況他對她一向沒有惡意,面對他對她的關心,一味的拒絕似乎大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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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滕洛寒滿意地看著她披著自己的外套,覺得順眼多了,然後想起什麼似的,伸手探向外套的內緣。

  「你幹什麼?」閔雨楓被他的動作嚇到了。

  滕洛寒挑著眉看向她,無賴地笑笑,從外套胸前的內袋中掏出一隻絨布盒,打開遞到她的眼前。

  閔雨楓一看,發現是她退還給他的結婚戒指。

  「這是你的,為什麼不帶走?」他拿出戒指,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將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嗯,還是套在你的手指上適合。」

  閔雨楓呆呆地看著戒指,她原以為這枚戒指也將屬於回憶,但是……她的決心呢?難道她就這樣屈服於他嗎?

  她開始慌亂地想拿下戒指,但滕洛寒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拿下。

  「你放手……」她徒勞地掙扎著。

  「你不要激動,聽我說。」他的聲音變得嚴厲,把閔雨楓嚇住了。「既然我把它給你了,你就有權利處置它。我只是要你好好想想,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嗎?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作好決定了,我絕不會阻攔你,我不希望你衝動的決定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以退為進?」閔雨楓懷疑地問道,她不相信他會變得這麼民主。

  滕洛寒讚賞地笑了,他就知道她是瞭解他的。

  他當然不可能放棄閔雨楓——此生,絕不可能!他有決心讓她回心轉意,但前提是他要她心甘情願。

  「以退為進也好,欲擒放縱也好,總之,在這個遊戲裏,你是當然的主角。」

  「我沒有說不的機會?」

  「你沒有說不的機會!」說完,便攬上她的肩頭,走向中心的方向。

  不知何時,最後一抹晚霞淡掉,天際的烏雲已然散去,只剩陣陣的晚風帶來些許涼意。

  滕洛寒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

  閔雨楓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看了他一眼。

  活該!誰要他那麼霸道!

  閔雨楓心不在焉地坐在服務臺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小晨的問話。五歲的孩子就是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要問。

  小晨對母親的不專心似乎沒發覺,猶自喋喋不休。

  滕洛寒怎麼了?

  晚上,從他們下山回到留風,她就感覺到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可是關懷的話溜到嘴邊,卻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能默默地看著他走上三樓。

  一直到現在,他都沒再下樓,連晚餐都錯過了。

  這不是他的作風。

  要不要幫他準備一點東西?她暗忖。

  她定眼看著小晨,忽然說道:「小晨,你到爸爸的房間看看他在做什麼,好不好?」

  小晨乖乖地點了個頭,正要爬下椅子,她又說了:「如果爸爸在忙,你就不要吵他了,知道嗎?」

  「知道!」

  看著小晨興奮的樣子,閔雨楓不禁為自己利用了兒子的單純而感到慚愧。

  「爸爸……」

  滕洛寒微張開眼睛,看到兒子站在他的身邊,不禁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

  「小晨乖,來,上來。」他拍拍床沿示意小晨。

  小晨樂意地爬上床,靜靜地躺在父親身邊,大眼骨碌碌地轉著。

  過了一會兒——「爸爸沒有吃飯。」小晨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了。

  「爸爸不餓。」滕洛寒輕笑道。

  「爸爸忙嗎?」小晨又問。

  這小鬼,哪兒學來這老氣橫秋的問話?滕洛寒好笑地想。

  「如果爸爸忙呢?」

  「媽咪說,如果爸爸忙,小晨就不可以吵爸爸。」稚嫩的嗓音中帶著認真的口吻。

  滕洛寒窩心地將小晨拉近些,又閉上了眼晴。

  「爸爸現在不忙,爸爸想休息一會兒。」

  「哦!我知道了,爸爸晚安。」

  小晨仍是兩眼晶亮地盯著父親看——他可是第一次和父親同床共枕呢!怎麼能不興奮?

  左等右等,等不到小晨「回稟」的閔雨楓幾乎快按捺不住了。她不知道兒子怎麼就一去不回,也不知道滕洛寒到底是怎麼回事,心急地屢次想衝到三樓親自瞧瞧,卻又都忍了下來。

  其實,非假日的晚上到了這段時間,多半不會再有遊客求宿了,她早就可以回房,而不用無所事事地待在這兒;可是……她擔心住宿的房客會臨時有所需要——目前,留風唯一的房客是滕洛寒。

  終於,她嘆了口氣,對自己屈服了——她決定自己上樓看看。

  到了滕洛寒門外,閔雨楓看見門內是暗的,不禁微皺著眉,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叩叩!」

  她敲得很輕。

  沒有回答。

  閔雨楓直接轉開門把,推門而入。

  她掩上房門,站在門口,感覺自己心虛得心跳加快。窗外透進的星光讓她能清楚地看清床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她不禁莞爾,悄悄地走近床邊。

  霎時,床頭燈一亮,她驚訝得不敢再前進。

  「嗨!」滕洛寒沒有起身,用嘴型無聲地對她打個招呼。

  閔雨楓無力地笑笑,等到自己的心跳較為平緩之後,才開口回答他。

  「嗨,要不要我把小晨抱回他的房間?」

  滕洛寒轉頭看看兒子熟睡的模樣,不禁疼愛地笑了。

  「不用了,是我叫他留下來的。」從小晨進房之後,他就只是閉上眼睛休息,沒再睡了。

  閔雨楓擔心地看著他。

  「你看起來很疲倦,連晚餐都沒吃……」

  滕洛寒閉上眼睛,長嘆了口氣,再睜眼看向閔雨楓時,眼神中竟帶著請求。

  「你……可不可以也陪我躺一會兒?」他的口氣中有著深深的不確定感,好像知道她一定不會答應似的。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嚇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楞楞地望著他;在眼神無言交會的時刻裏,她清楚地看出他的脆弱,讓她不忍心拒絕。

  「嗯……」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但滕洛寒聽見了。

  他挪了挪身體,空出他右邊的位置。

  「一會兒就好,只要我睡著了,你隨時可以離開。」他不忘承諾道。

  閔雨楓咬著嘴唇,懷疑自己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可是,現在反悔似乎也太遲了……她認命地上了床,帶著犧牲的心情閉上眼睛。

  身邊響起的輕笑聲震得她不得不睜眼看向身旁的他。

  「你看起來像是要上刑場,怎麼?跟我睡是件這麼恐怖的事嗎?」他笑意不減地問道。

  被他看穿心思的閔雨楓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地說道:「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隨時可以回我房間的。」

  滕洛寒這才收住了笑意,認真地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君子的。」

  他分了一半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看了眼小晨;他完全不受他們的對話所幹擾,兀自睡得香沉。滕洛寒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細嫩的臉頰,只見小晨更偎緊了他,嘴裏喃喃地喊著:「爸爸……」但眼睛還是緊閉著的。

  閔雨楓微微探起上半身,越過滕洛寒幫小晨攏緊了被子,自然得像是他們一向如此——她、小晨和滕洛寒。

  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做了什麼,待她滿意地看著小晨稍微蠕動了一下,又繼續他的好夢時,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幾乎有一半貼在滕洛寒的身上;而此刻,他正用著灼熱的眼神看她。

  她被兩人親密的姿勢嚇著了,幾乎是反射性地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但他的鐵臂不知何時已然攏住她的腰,讓她更形親匿地靠在他身上,絲毫動彈不得。她這才意識到——他的上半身是赤裸的。

  結婚六年的她,竟然忘了他不穿上衣就寢的習慣。

  她在心裏把自己罵得半死,卻沒忘了要掙扎著離開他遠一點。

  「你放開我……你才說自己會很君子的……」

  滕洛寒嘆了口氣,卻沒有鬆開手。

  「別動,我只想這樣抱著你就好。病人有權利要求一點福利的,是不是?」

  經他提醒,閔雨楓才發現他的體溫高得嚇人,她不再掙扎,探手摸摸他的額頭。

  「你發燒了!」閔雨楓不敢相信,昨天還好好的……對了,就是昨天!

  滕洛寒苦笑了一下。

  「Bingo!」

  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不能就這樣睡一個晚上,服務臺那兒有急救箱,我去找找看,應該會有退燒藥、溫度計什麼的。」

  說著,她又掙扎著起身,但滕洛寒還是沒有鬆手。

  「別忙,我不用吃什麼藥,只要休息一個晚上就好了。我哪次感冒不是這樣?」

  這倒是,他對那些抗生素向來沒什麼好感,逼他吃藥的結果只會累了自己——這是閔雨楓認識他十年來得到的經驗。但她就是學不乖,每次都一定會使出百般磨功,非逼他吃不可。

  只是她從來沒成功過。

  也還好他真的是健壯如牛,不管病得多重,第二天一定又生龍活虎。

  「除了發燒之外,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滕洛寒搖搖頭。

  「除了熱了點之外,我覺得一切都很好——事實上,有你和小晨陪在我身邊,我覺得自己像個皇帝。」他真心地說道。

  「餓嗎?你晚餐沒吃。」

  「睡吧,別那麼緊張,你快變成嘮叨的老太婆了。」

  看在他生病的分上,閔雨楓不想跟他計較了。既然他沒鬆手的打算,她也只好就著他的手勢,盡可能讓自己舒服地伏在他的身上。

  其實感覺滿好的……她默默地承認。

  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那麼快進入甜美的睡夢中。

  落地窗移動的輕微聲響驚醒了剛上床不久的安若雲,她沒睜開眼,卻清楚地感覺到房裏多了一個人。

  那人沒有移動,仍站在開啟的落地窗前。一陣山風吹進房裏,安若雲故意不安地移動了一下身子;待一切又恢復平靜時,她知道,房裏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子還是沒關,在明亮的星光下,她看到廣場上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那人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了,從容地轉過身來,迎向她的是一雙熟悉含笑的眸子。

  韓季揚……

  夜裏的寒意襲來,閔雨楓在淺眠中打了個哆嗦,感覺身旁似乎少了點什麼。她半睜開眼,在看見小晨甜美的睡相時,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拉高了被子,閉上眼睛,準備繼續難得的好眠……不對!

  她猛地坐起身,原本擁著她的滕洛寒已經不見人影了!

  她摸摸身旁冰涼的床單,接著擔心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以免吵醒熟睡的兒子,隨意地披了件滕洛寒的外套之後,便離開房間。

  循著微弱的光源,她在廚房裏找到他。

  他坐在流理臺旁,皺著眉頭盯著身前那一份看起來像是公文的東西,沒有發現站在門口的她。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一陣濃烈的心疼撞擊著她的心扉,濃烈得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若不是因為她,他不需要兩地奔波,只為了維持這段搖搖欲墜的婚姻,也不需要抱病在半夜起床辦公。可以想見的是,他躲到這兒來,是為了怕打擾到她和小晨。

  就在這時,滕洛寒剛好抬起頭發現了她,臉上的神情混合著驚訝和罪惡感。

  閔雨楓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打開冰廂,拿出兩顆蛋、一個玉米罐頭和晚餐剩下的飯。她試圖保持動作的從容,因為她知道他正警覺地望著她。

  「雨楓……」滕洛寒考慮是不是要先開口認罪。

  「我餓了,你呢?」她沒停下手上的動作,甚至沒回頭看向他。

  「先告訴我你現在的心情,你生氣嗎?」他聰明的問道。

  她聳聳肩,還是沒看向他。

  「我應該嗎?」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把太多的心力放在工作上。」

  「顯然我的喜好不能改變你。」該死!感冒病毒讓他的聲音變得危險的沙啞!她必須戰戰兢兢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軟化。

  「雨楓……」他的口氣帶著警覺。

  她不作聲,逕自熟練地開火,一切就緒,一鍋熱騰騰的玉米粥將在十五分鐘之後完成。

  滕洛寒嘆了口氣,拿她沒轍。她就是有這個讓人無法看穿的本領。

  「好吧,我承認我錯了。」他大方地說道,只求她不要再這麼冷淡就好。

  閔雨楓轉過身,輕蹙著眉頭打量著他。該死!感冒病毒也絲毫沒有折損他好看的外表,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哦?錯在哪裏?」

  他挫折地放下筆,一手耙著頭髮,一手合上文件。

  「你說呢?我不知道。」他認命地看著她。

  她走向他,幫他打開他才合上的文件,淡淡地說道:「繼續用功吧,我沒攔著你。」

  滕洛寒嚇呆了。

  「……真的?你不生氣?」他可能這麼幸運嗎?還是,她對他已經失望透頂,懶得理他了?

  「我應該嗎?這是你的工作。」

  說實在的,若是換作以前的她,她真的會生氣,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會有所表示;或許,就是因為她太習慣隱忍自己心中的不滿,滕洛寒才始終沒發覺婚姻出了問題吧。從小寄住叔父家裏的她,早已練就了隱藏情緒的能力;結婚之後,她下意識地套用了這個本能,直到忍無可忍,她就像當初離開叔父家一樣地選擇了逃離婚姻。錯……不只在他啊!她一直不瞭解這一點,直到現在。

  她轉過身攪拌著粥,沒發現身後滕洛寒放心的神情。

  「我不懂的是,它值得讓你這樣抱病連夜趕工嗎?」她的口氣中帶著明顯的關懷。

  「這是冠倫的案子,關係著公司的命運。」他解釋道,他知道她會懂。

  「嗯哼。」她關掉爐火,將熱騰騰的粥盛好端給他,滿足地看著他不顧燙口地狠吞虎嚥。其實她一點也不餓,只是想到他晚餐沒吃,待會兒又不知道會忙到多晚,怕他的體力負荷不了,才決定幫他煮消夜的。

  就這樣,一個專心地吃,一個靜靜地看。

  滕洛寒一吃完,她立刻又幫他盛了一碗,看著另一碗玉米粥以同樣的速度消失,終於,滿滿的一鍋粥都被他解決了。

  她不發一言地收拾好餐具,看滕洛寒又埋頭忙著他的事,於是說道:「我回房去了。」

  她才踏出腳步,沒料到下一刻,她已經置身在他的懷中了。她錯愕地望著他,還沒意會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只見滕洛寒的唇漸漸向她靠近……滕洛寒貪婪地噙住閔雨楓柔軟、甜美的唇瓣,飢渴地吸吮著,正想長驅直入,啜飲她的甘美時,微弱的理智提醒自己,他必須放開她,否則他會把感冒傳染給她的。他一向強壯,受得了風寒,但他不希望為了一時的慾望而害得心愛的女人病倒。

  閔雨楓感覺到自己徹底地失守了,殘存的理智也背她而去;現在的她,只想待在他溫暖的懷中,深深地沉醉……他勉強自己退開,不再吻她。

  閔雨楓晶瑩的眼中閃爍著疑問的光芒,然後下定決心似的環住他的頸項,送上自己的雙唇。

  「雨楓……不行,我感冒了……雨楓……」

  滕洛寒疼惜地看著她,像是對自己的提議感覺赧然似的,於是一手牽起了她的,大跨步地走向樓梯,完全反應了內心的急迫。閔雨楓在他身後輕喘地追趕著他的腳步,不去考慮明天醒來之後,兩人的關係會變成怎麼樣。

  他們躡手躡腳地進了閔雨楓的房間之後,才迫不及待地擁著對方,繼續在廚房中未能盡興的熱情。一邊飢渴地吻住對方的唇,雙手也沒閒著,急切地為對方解下稍嫌多餘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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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的工作……」閔雨楓忽然想到。

  「去他的工作……」他粗嘎的聲音回答。

  接著,他將她放在床上,輕啄著她的粉頰,一面情不自禁地低喃:「……已經好久、好久了……」他輕撫著她的臉,細細描繪過她的柳眉、雙眼、優雅的鼻樑、豐滿的雙唇……沙啞地問道:「你會後悔嗎?」

  閔雨楓的反應是抬起上半身,雙手圈住他的頸子,給了他一個深情至極的吻。

  他低吼一聲,開始了他的掠奪行動……今夜,注定是個浪漫、旖旎的夜晚,有情人兒正以行動說明對彼此深深的愛戀之意……

  閔雨楓在清晨時被丈夫從沉沉的睡夢中輕輕搖醒,在半夢半醒之間,她朝身邊溫暖的身軀更挪近了些。

  「親愛的……」一隻大手輕撥開遮住她視線的發。「醒了嗎?」

  閔雨楓不情願地半睜開眼,皺著眉頭看向那雙帶著濃濃笑意的眼睛,然後點了個頭。

  「你再睡一會兒,我先回房去了。」滕洛寒沙啞地說道。他的感冒看來還沒有痊癒。

  閔雨楓這才發現他已經穿好衣服了,而被子底下的自己還是一絲不掛的,不禁拉緊了被子,對滕洛寒點了個頭,又閉上眼睛,繼續尋她的好夢去了。

  滕洛寒愛憐地幫她順了順長髮,清楚地憶起昨夜這頭秀髮纏住他的性感畫面,他低頭在她唇上印了個深情的吻之後,便起身離開房間了。

  閔雨楓再醒來時已經八點多了,她知道自己錯過早餐,恐怕所有人都會用關心的語氣詢問她,像是昨夜是不是沒睡好這一類的問題……這叫她怎麼回答?

  昨夜的回憶清晰地湧上她的腦海,她霎時羞得滿臉赭紅。她輕撫著發熱的臉頰,不敢相信那個狂野的影像便是她自己……天哪!教她今天怎麼面對滕洛寒?他是不是以為她已經決定向他投降了?

  她知道,過了昨夜,要拒絕他已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但,他們之間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啊!

  這件事不能怪滕洛寒,引誘的人是她,他只是順著她的心意完成罷了。

  唉!她薄弱的意志啊!

  但她不願意多想,現在的她只感覺到全身盈滿奇異的慵懶感,四肢百骸無一能動。她轉過頭看向窗外的朝陽,就這麼一個小動作,她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做到的。

  倏地,她瞭解這種感覺代表的意義了……「該死!」她無力地咒道,沙啞的嗓音和滕洛寒如出一轍。

  她感冒了!

  該死,滕洛寒警告過她的!

  她勉力起身,試著不去理會突然來襲的暈眩感。她扶著床沿,確定自己能站穩之後,才放開手。她走到鏡子前,發現鏡中的自己一臉蒼白,分明是病容懨懨的樣子,這下子更讓人有話說了。

  但是,今天是星期五,照常理推斷,遊客人數應該會激增,未來的三、四天會是一星期最忙的時候,她絕對不能病倒,否則安姊既要忙著招呼遊客,又要分心清理果園狼藉的斷枝落葉,恐怕會忙不過來。

  閔雨楓走到一樓大廳,絕對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如她所預計的,一早就有十多個男女學生前來登記房間,再加上幾名中年男女,看起來像是登山健行的打扮,一群人將整個大廳擠得熱鬧萬分;但是,服務臺後忙著分配房間的不是她預期中的安若雲,而是韓季揚。

  韓季揚!

  怎麼會是他?而且以他的神情看來,好像對這裏的事務頗為熟知;查看身份證明、登記房間、收取訂金、給鑰匙等一連串的動作,做來絲毫不馬虎,始終面帶微笑,人再多也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態度。

  閔雨楓幾乎看得傻了。

  但令她更驚訝的事還在後頭。

  滕洛寒一身輕便的工作裝扮,腳下穿著泥濘的膠鞋,手捧著一大把青菜,帶著滿臉笑容,從門外走了進來,準備走向廚房,然後拐了個彎兒,走到韓季揚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話,兩個人爽朗地大笑。

  清朗的笑聲撥動了閔雨楓的心弦,但她清楚自己不是唯一被他們的身影所吸引的人。幾名女學生早就一臉愛慕地看著韓季揚,在滕洛寒走進大廳之後,她們更是「驚為天人」地瞪著他看;待他走近韓季揚之後,恐怕每個人都在心裏驚呼,原來山上也有這樣出色的帥哥,而且不止一個!

  韓季揚穿著一身名貴的休閒西裝,看起來自是相貌堂堂、氣宇不凡;而滕洛寒雖然只是一身的輕便,其軒昂的氣勢卻是不輸韓季揚,尤其他在人群中自在穿梭的從容神態,更是讓人看了為之傾倒。

  真的,光看滕洛寒走路的畫面,便會讓人打從心裏覺得舒服,他應該當模特兒的。

  這時,安若雲正從屋後走出來,她看都沒看韓季揚和滕洛寒一眼,便直接走向大門,好像認為這種情況非常理所當然似的;但韓季揚的心思卻全都放在她的身上,他一直盯著她,直到她跨出大門,才又回神繼續他手邊的工作。

  安若雲走出門時,正好看見閔雨楓怔怔地看著她和韓季揚,於是轉個身回到大廳,向她打聲招呼:「嗨,雨楓!今天放你一天假,別忙了,早餐在廚房裏,快去吃吧!」安若雲走近閔雨楓,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怎麼?沒睡好是不是?臉色怪嚇人的。」她擔心地問道。

  果然……閔雨楓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在她回答以前,滕洛寒已經放下手邊的青菜,急忙跑過來了。

  「怎麼樣?不舒服嗎?」他的聲音除了沙啞之外,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沒事,我很好……」她急著否認,但一說話就洩了底了。

  安若雲看見閔雨楓一臉羞紅的樣子,再看看滕洛寒心疼的神情,加上兩人一起感冒的事實,心下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還說沒事,別逞強,今天中心多了兩個義工,什麼事都交給他們做,我們兩個就輕輕鬆鬆地休息個兩、三天吧!」安若雲話中有話地說道,還故意瞪了滕洛寒一眼。

  滕洛寒心裏也覺得慚愧,等安若雲走了之後,才擔心地說道:「怎麼樣?我載你下山看病。」

  閔雨楓趕緊搖搖頭。

  「不用,沒那麼嚴重……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忙吧!」她不敢直視他,一逕低頭看著地上。

  「怎麼了?」滕洛寒明知故問。

  閔雨楓這下臉更紅了,看起來是嬌傃無比,滕洛寒看得直想一親芳澤。

  「小晨呢?怎麼沒見到他人?」她這才想到一直沒看到兒子的身影。

  「他和『老大』在菜圃裏玩得可高興呢!我只好先把菜抱回來了,免得被秀玲阿姨念。」他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看得閔雨楓覺得好笑。

  「老大」是秀玲阿姨的老公,兩個都是大嗓門兒的人,所有關心的話都是吼出來的,關係愈是親近的人,他們就愈罵得兇。若是非親非故,他們才懶得抬眼看人,更別說要他們開口了。

  「滕洛寒,快點幹正事了!別在那兒打情罵俏的!」已經走到門外的安姊忽然來了一記回馬槍,害得兩人一怔。

  大廳裏的人半是心碎、半是欣賞地看著他們兩人,這樣的天作之合當然讓人感覺賞心悅目。閔雨楓這才發現眾人既是含笑、又帶著羨慕的眼光,於是對大家盈盈一笑,雍容大方地走進廚房。

  滕洛寒驕傲地看著她的背影,然後走回去捧起蔬菜,跟著她走進廚房。

  「是不是都登記了?」韓季揚慵懶的嗓音傳來,打破了眾人若有所思的迷夢。大家回過神來,看著韓季揚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剛才覺得心碎的幾個女學生心情又變得大好……至少,她們還有一個機會。

  接下來的週末,留風果然遊客多得可以用「人潮洶湧」來形容,其結果當然是累壞了滕洛寒和韓季揚這兩個心甘情願的「義工」,樂壞了安若雲這個老闆。

  滕洛寒每天忙著招呼遊客,帶他們上山、下山地參觀,簡直難得見到閔雨楓一面;即使見著了,也從來沒有機會說上幾句話。

  她開始退縮了……他感覺得出來。

  有時候,他遠遠地看到她,看她發現他時臉上退縮的神情,每每讓他氣得想上前用力把她搖醒,可是一看到她懨懨的病容,一聽到她沙啞的嗓音,便心疼地想到是自己害苦了她,一時心軟之下,也不願再加重她的負擔。就這樣,週末三天,他們幾乎沒說到什麼話,更遑論解決什麼問題了。

  韓季揚這邊的情形也沒好到哪兒去。星期四夜裏,他鼓足了勇氣,歷經了多次「天人交戰」,終於決定到這兒來;一路上還幾次停下車,差點心一橫,立刻掉頭回臺北。好不容易到了留風,見到了安若雲,卻被她當成免費勞工,一刻都不得休息;而她呢,卻是樂得當個沒事人,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即便見到了,也無視於他的存在,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沒正面跟他說上一個字,所有事都透過秀玲阿姨轉告。安若雲心知肚明,他從小最怕的就是秀玲阿姨;只要她眼睛一瞪,他連氣都不敢喘了,哪敢有任何質疑,只得乖乖做完她交代的事,卻不敢多問一句有關安若雲的事。

  韓季揚苦笑了一下,沒想到事隔多年,他的個性還是沒有一點長進,仍被那兩個女人吃得死死的。想他在設計界即使不算叱吒風雲,倒也算赫赫有名吧!多少人一見了他都得稱呼聲「大師」,到了留風,卻沒人把他放在眼裏,還把他當成十多年前那個說起話會結巴、滿臉通紅的傻小子。

  唉,這該怎麼說呢?一報還一報吧!

  雖然安若雲對他不屑一顧,可是每次見到她,他還是忍不住地眼光隨著她移動,直到她離開視線。他不得不承認,這十年的歷練,已使得她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女人了,以前的安若雲充其量只能說麗質天生,現在的她則是兼具知性與性感,尤其她不經意散發的自信風採,更是讓他為之著迷。滕洛寒說的對,安若雲真的變了。

  不變的是她直率的霸氣……和他不爭氣的感情。

  每到夜裏,忙碌了一整天之後,他和滕洛寒就開始互相哀聲嘆氣,表達自己的無奈,然後彼此調侃一番。昨天晚上,他們兩個甚至喝起悶酒來了,兩人喝得盡興,到最後竟然大聲唱起歌來,而且愈唱愈大聲,下意識地希望能吵醒自己想見的人,即使被罵也甘願。

  結果他們當然被罵了,可是,不是被他們想見的人罵,而是秀玲阿姨出馬,宣讀安若雲的「懿旨」,要他們兩人盡量唱大聲一點,第二天立刻退房,從此不準他們進留風一步。兩個自討沒趣的人,這才乖乖地閉嘴,各自委屈地回房睡覺。早上醒來後,還得忍著宿醉,特別認真地加倍工作,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就怕真的被趕出去,害得自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韓季揚在心中決定,今晚無論如何要找安若雲說清楚。

  自從第一天到達留風的夜裏,他忍不住爬到安若雲的房中看她之後,她再來都把房間的落地窗鎖得死緊,害他再也無機可乘。所以,今天他一定得成功,否則明天一回臺北之後,兩人要再見面不知道得再等幾年了。

  晚餐時刻,就在大家各有所思的情況下默默進行。韓季揚和滕洛寒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閔雨楓一直顯得心思幽遠的樣子,無心於晚餐;安若雲則是一逕保持冷漠的態度。連小晨都看出大人間不尋常的氣氛,不敢多說一句話。

  安若雲首先放下碗筷,冷聲說道:「各位慢用,我先告退了。」

  說完,她便起身準備上樓;沒想到韓季揚動作更快,早已起身擱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說道:「走吧,吃完飯散個步有助消化。」他伸出手,算是邀請。

  安若雲絕沒料到他會有膽過來跟她說話,她以為他像以前一樣,只要她臉色一沉,他就會閃到一旁,不至於笨得自討沒趣。

  「你自己去,我沒這個心情。」她幹脆地拒絕了。

  「來吧,看你這幾天心情不好,算是散散心吧!」說完,也沒等她同意,韓季揚便摟上她的腰,暗自施力讓她無法掙開。

  這又是一個安若雲沒料到的反應。

  「你——」她正想厲聲拒絕。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忘記晚上的工作,我請洛寒代我的班了,就算『義工』,也有權利休息一個晚上吧!」他笑著說道,一面將她往門外帶去,一面對滕洛寒眨眨眼,算是謝過他了。

  一到門外,安若雲便試圖甩開他的手;可是,他比她想像中來得堅決,即使用盡全力也沒辦法掙脫他的手。她這才發覺,跟他比起來,她簡直算是迷你了——她暗自懷疑以前為什麼沒發現他竟然這麼高大!

  「別費心了,我只是想跟你談談。」

  韓季揚輕而易舉地摟著她走向山上。

  「談什麼?你已經看到滕洛寒和雨楓之間的情形了,我對他夠仁慈,還肯讓他住進來,其它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我管不著。」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不是要談他們的事。」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韓季揚氣得想叫她閉嘴,免得幹擾他的思緒;但是,一想到當年是自己對不起她,氣便消了一半,於是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就當做是老朋友,見個面聊聊天也不為過吧?」

  安若雲冷笑了一下。

  「聊什麼?很抱歉,我對你的事毫無興趣。」

  「可是我對你的事很有興趣。」

  「你都看到了,我過得很好。」

  「可是你一直沒有再和別的男孩子交往。」

  安若雲不耐煩地看著他。

  「那又怎麼樣?表示我對你舊情未了嗎?哈!」

  那股想叫她閉嘴的慾望又湧了上來,但還是被韓季揚強壓了下去。

  「我母親想見你。」

  第一次,安若雲的臉上閃過一絲懼意和幾乎察覺不出的一抹傷痛。

  「別……」她終於掙開他,轉身走開幾步,然後才回過身看著他,舉起手擋在身前,像是要抵擋什麼似的。「不要再提醒我,我不想想起過去的事,一點也不想!」

  韓季揚走近她。

  「我很抱歉……對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他心疼地看著她,不知道多年前的傷痛對她仍如此具殺傷力。

  「如果你對我真的有一點點的愧疚,就請你立刻離開,回去當你父母的乖兒子,不要說你來過留風,也不要再來了。留風是我現在唯一僅有的,我很珍惜,我不希望有人破壞它。」

  「我……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回過家了,自從那次來找你之後。我母親對你也感到抱歉,她偶爾會打電話給我,問我你的近況。」

  安若雲的臉上閃過驚訝;她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也從來不想當造成他與父母不合的兇手。

  「你回去吧,你父母是對的。」

  「你怎麼這麼說?」韓季揚不解。

  安若雲勉強笑笑,說道:「你看留風現在的情況還不錯,可是要不是洛寒在五年前無價幫我設計、施工,讓留風在一夕之間煥然一新的話,我絕對沒有能力撐到現在;何況在十幾年前,這裏只是一個沒落的農場,不但不值錢,還讓我父親背了一身債。你說,堂堂韓氏企業的董事長,怎麼會讓你和一個一身債務的人交往?」

  「可是你撐過來了。」他的聲音中有著驕傲。

  安若雲發出短促的笑聲。

  「那是因為我離開你,才打消你父親弄垮留風的決心。」

  「若雲——」

  「該死,我說過不要叫我若雲!都過去了,沒什麼好說了,你和你家裏決裂也好,言和也好,我都不在乎。天一亮你就走吧,雨楓和洛寒的事我會看情形幫忙。」她不理他,直接往山下走。

  韓季揚一把抓住她的手。「若雲,別走……」

  安若雲皺眉看向他抓著她的手。「韓季揚,你真的變了……至少沒那麼膽小了,是不是?」

  「我從來就不膽小,我怕你是因為我愛你!而我從來沒有愛過人,所以除了傻傻地盯著你看之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除了聽你的話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討好你。」他一口氣說完,他怕此刻不說,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安若雲怔怔地望著他,除了「哦」一聲之外,不知道該作什麼反應。

  她嚇住了,他愛她?她還以為韓季揚只知道服從她、聽她的話罷了;而當時一向跋扈的她,就理所當然把這個跟班當成自己的男朋友。沒想到這正是他的企圖!

  趁著安若雲呆住的片刻,學聰明了的韓季揚便冷不防地吻上她……這是兩天前的夜裏,當他站在安若雲房裏時,就想做的事。

  反了,真是反了!安若雲一時嚇得忘了要推開他。韓季揚竟然吻她,十年前,只有她安若雲吻他的分,哪輪得到他在這兒撒野?

  不過,話說回來,他親吻的技術倒是進步了不少。

  滕洛寒站在閔雨楓的房裏等她回房。晚上他利用代班的機會偷偷拿了她房裏的鑰匙,一點兒也不感到心虛;因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她好好地面對他。

  閔雨楓將小晨哄睡了之後,便疲倦地走回自己房裏。這幾天下來,雖然有韓季揚幫她分擔客服的工作,但她感冒在身,還要費心逃避滕洛寒追蹤她的目光,讓她著實難以招架;唯一欣慰的是,今天是假日的最後一天,大部分的遊客都在今天晚上下山,大家都可以好好鬆一口氣。

  她走進房裏,在轉身關上房門時,便已感覺到滕洛寒的存在了。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疲憊地說道:「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是不是?」

  滕洛寒從黑暗中走出來。

  「你呢?為什麼不饒了我?我覺得我追你追得好累。」

  「放棄吧!」她誠懇地勸他,因為她也想鬆一口氣。

  他走向她,臉色變得嚴厲。

  「該死!我知道你的感覺,你對那一夜的事後悔了,是不是?你公平點,那不是我設計的,雖然我很高興有那樣的結果——但它就是發生了。」

  「不要再提那一夜了,那只是我們——」

  「一時意志薄弱、意亂情迷,是不是?」他譏誚地說道。

  閔雨楓吶吶地點頭,然後清清喉嚨,說道:「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我希望你不要以為一夜的激情就表示我對你無條件地屈服了。你應該瞭解,我們曾是夫妻,這……這種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她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

  滕洛寒伸手捉住她的頸後,將她拉近自己,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該死!竟然覺得那沒什麼特別……如果你對我再沒有一絲的感情,為什麼又要給我希望?那麼美好的希望……你狠!你狠……算我笨好了……」他用力甩開她,讓她跌落在床上。一會,他手伸向門把,發出挫敗的呻吟,低啞地說道:「我虧待過你……這是我的報應嗎?」他挺直肩膀,沒再看她一眼,走出門後,輕輕地關上門離去。

  閔雨楓跌坐在床上,溫柔的關門聲催得她眼淚簌簌流下……

  閔雨楓一夜無眠,坐在窗前看著滿天星鬥轉換成刺眼的朝陽,這才發現,原來已經天亮了。廣場上空空蕩蕩,停車場上只有五、六部車,其中最耀眼的就是滕洛寒的黑色轎車和韓季揚的白色跑車。

  沒隔多久,老大和秀玲阿姨便打開中心大門,兩人往菜圃去了。這是他們早上的例行公事,老大是每天負責開門的人,而秀玲阿姨則是跟他到菜圃裏採收新鮮的蔬菜。

  閔雨楓羨慕地看著他們走遠,口中唸唸有詞地像是在吵嘴,但這裏的人都知道他們的感情其實好得很。老大雖然不善言辭,又是個沒讀過多少書的粗人,但是他從來不讓秀玲阿姨做一點點粗活。以前年輕的時候,還會上街幫秀玲阿姨買胭脂花粉呢!甚至只要秀玲阿姨喜歡的人,老大便毫無理由地對那個人好;秀玲阿姨討厭的人,老大便決計不會理會那人。

  她多麼希望自己和滕洛寒也能像他們一樣啊——平凡,但深深相愛,到老了仍能相伴,無聊的時候鬥鬥嘴,住在像留風這樣的山上,等著兒女假日時回來看看他們……奢望,都是奢望啊!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老大便捧著一大把青菜和秀玲阿姨散步回來了,兩個人還是像去的時候一樣口中唸唸有詞。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滕洛寒和韓季揚提著公事包走出中心,兩個人各自若有所思,沒有交談。走進了停車場後,滕洛寒的眼光飄向閔雨楓的窗口;在看到她坐在窗邊的身影後,苦澀地看了一眼,右手遲疑地舉起向她揮了揮手,然後瀟灑地轉過身,向韓季揚點頭示意後,開了車門上車,與韓季揚一前一後離去。

  閔雨楓在他向自己揮手的同時,幾乎也想舉起手來……但畢竟沒有。

  滕洛寒一如往常地坐進車裏,不同的是今天的他臉色凝重,看著遠方遙無止境的山路,就像自己和閔雨楓的婚姻一樣看不見未來,他的心更顯得沉重了。

  她甚至不願向他揮手道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了,為了挽回她對他的感情,他付出了相當多的心力,而她卻仍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態度,讓他感覺灰心。

  真的,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一舉奏效?難道說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嗎?

  唉!他又嘆了口氣。

  他的心思全在閔雨楓身上,以致沒注意到車行的速度已達到警戒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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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0 00:14: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操控著方向盤,在車子流暢地繞過山壁前,他從後視鏡上看到韓季揚遠遠落後的白色轎車,再調整好視線看向前方時,卻見一輛高速行駛的貨車迎面而來……剎那間,他僅存的理智引導自己猛地將車頭轉向山壁,其它的,他再也管不著了……

  小晨探頭進房,看到母親已起床後,一雙眼睛便笑得瞇起。

  「媽咪,早安!」

  閔雨楓在看到兒子的笑臉之後,便輕易忘了與滕洛寒之間的恩恩怨怨,寵愛地伸出雙臂,讓兒子投進她的懷抱。

  「啊!」小晨在母親收緊雙臂後,興奮地大叫。

  自從滕洛寒搬上山之後,小晨可以說是唯一真正開心的人,因為他不但可以和母親住在山上,還可以天天看到父親。以前住在家裏,除了哪兒都不能去之外,要見父親一面更是困難;現在,他什麼希望都實現了。難怪他整天笑口常開,尤其嘴甜得很,常常逗得度假的遊客開心不已。

  「媽咪沒有吃早餐。」他認真地指控道,因為閔雨楓常常告誡兒子,不吃早餐的孩子會長不大,因此看到母親沒有吃早餐,他便如法炮製。

  「那小晨有沒有吃?」她問兒子。

  「當然,秀玲阿姨本來要餵我,可是我很乖,自己一個人吃完一整碗飯。」小晨驕傲地說道。

  「好棒,小晨長大了!」閔雨楓誇讚道。

  「才沒有呢!小晨不大,爸爸才大,小晨要向爸爸看齊,長得跟爸爸一樣大。」

  閔雨楓聽了哭笑不得,只能在心裏搖搖頭。她知道滕洛寒已經成為兒子心目中的偶像了,不管提到什麼,都是爸爸好、爸爸偉大。

  一整個早上,閔雨楓都和兒子膩在一起,這可是從他們住上山之後少有的情形。因為小晨是好奇寶寶,對山上的每件事物都感到新鮮,所以不是和唐文華、老大或秀玲阿姨在一起,就是跟著安若雲東奔西跑,根本忙得沒多少時間分給閔雨楓。

  閔雨楓看著兒子才五歲大就如此深得人心,不禁擔心他長大之後,恐怕會和他父親一樣,不知道要傷多少女孩子的心了。

  「鈴……」

  坐在服務臺後給小晨說故事的閔雨楓,突然被急促得讓人心慌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一向鎮定的她竟然對電話感到膽怯,像是擔心什麼事會發生似的。

  好不容易回神之後,她才接起電話。

  「留風度假中心。」

  「喂,是雨楓嗎?快點叫若雲送你和小晨到新竹慶安醫院來,洛寒出車禍了!他現在正在開刀,情況非常危險,快點過來!」電話那頭傳來韓季揚高亢的嗓音,急促的語調顯示他極為激動的情緒。

  閔雨楓只聽到「洛寒出車禍了」這幾個字,就感覺耳邊一陣嗡嗡聲,什麼都聽不見;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電話已經掛斷,而小晨正緊張地喚著她。

  洛寒出車禍了!是怎麼發生的?情況到底有多嚴重?她什麼都不知道!

  「安姊!安姊!」她抱起小晨直接衝到屋後,喚著安若雲。

  安若雲從來沒看過閔雨楓如此激動,一問明了原因,便立刻拿了車鑰匙跑向停車場,一路超速直奔慶安醫院。車還沒進入平地,便見到一輛黑色轎車扭曲地撞在山壁上,幾名警察站在附近維持交通,一輛白色轎車則看來完好地停在路旁。原本閔雨楓還不確定那輛黑色轎車就是滕洛寒的車,直到見到車牌號碼之後,才忍不住一聲哽咽……一輛車能撞成這個樣子,那車裏的人……看到閔雨楓幾近崩潰的模樣,安若雲不忍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後更催緊了油門,加速前進……

  一到了醫院,沒等安若雲停好車,閔雨楓便下車直衝向急診部。只見韓季揚一臉焦急地站在手術室外,他沒穿外套,白色的襯衫染得斑斑血紅。他一見到閔雨楓便走向她,臉上夾雜著愧疚和如釋重負的神情。

  「怎麼樣了?」她試圖鎮靜地問道。

  「醫院已集合所有最優秀的外科醫生來幫他開刀了,他們說有顱內出血的現象,手術危險性很高,可是……不動手術就……還有,他的右腳被夾得骨折,其它,我就不清楚了。」

  閔雨楓跌坐在椅子上,腦筋一片混亂……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安若雲抱著小晨跑過來。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安若雲急忙問道。

  韓季揚搖搖頭,疲倦地從頭道來:「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我一直開在洛寒的車後,然後洛寒不知道怎麼回事,車子愈開愈快,我幾乎追不上他……後來,為了閃避一輛逆向行駛的貨車,他就撞向山壁了……」

  韓季揚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想來心頭猶有餘悸。

  「你受傷了嗎?怎麼還站在這兒?為什麼沒有醫生幫你治療?」安若雲這才發現韓季揚衣服上的血跡,便著急地放下小晨,走到韓季揚身邊察看他受傷的情形。

  「我沒事,這是……洛寒的血。」他擔心地看了眼閔雨楓之後,才又繼續說道:「他的車一撞到山壁,我就趕緊下車,把他從變形的車子裏拉出來,他當時已經昏迷了,我立刻打手機叫救護車,後來我就跟著救護車到醫院了,我的車還在現場——」

  「我們看到了。」安若雲接道。

  「我一到就立刻通知你了。」

  事情的經過大抵如此,閔雨楓聽得渾身發抖……她一想到滕洛寒獨自一個人面對這麼可怕的事,便心痛不已。

  他現在正獨自與死神戰鬥,而她竟然幫不上一點忙!

  我虧待過你……這是我的報應嗎?

  你看起來像是要上刑場,怎麼?跟我睡是件這麼恐怖的事嗎?

  我只要你好好想想,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嗎?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作好決定了,我絕不會阻攔你。

  雨楓……乖,叫我洛寒,沒有人叫自己的丈夫「學長」的……所有的回憶湧上心頭,想著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再想到他現在的無助,閔雨楓心都快碎了。想到今天早上他出門的時候,她甚至吝嗇地不肯向他揮手道別!想著想著,淚水終於再也無法克制,在她身心俱疲之下盡情奔騰、宣洩。

  韓季揚和安若雲互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安慰閔雨楓。雖然兩人都為滕洛寒的情況焦急萬分,但總不及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年的閔雨楓。

  安若雲不忍地走向低泣不已的閔雨楓,輕輕地擁著她的肩膀,給予她無言的安慰。

  「媽咪,爸爸會沒事的。」小晨堅強地安慰著母親,也難得一個五歲的孩子,面對這種情況居然能不哭不鬧。

  韓季揚蹲下對小晨說道:「對,你爸爸會沒事的。他是幹爹看過最最勇敢的人,他最愛的人就是小晨和你媽咪,他一定會醒過來和你們永遠在一起的!」

  「嗯!」小晨絲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父親非常有信心。

  或許是小晨的勇敢感染了閔雨楓,她擦幹眼淚,不想再無用地哭泣;她要陪滕洛寒度過這最危險的時刻,她一定要他醒來,好親口告訴他——她愛他,一直愛他,十年如一日。雖然她早就知道這個事實,但是強烈的自尊心和內心莫名的恐懼讓她始終沒說出口,她不要讓這成為一個遺憾,所以滕洛寒一定得醒過來,否則她會恨他一輩子。

  這時,一名年輕的醫生推了一車的血袋準備進入手術室,韓季揚立刻攔下他問道:「裏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那名醫生看了大家一眼,嚴肅地答道:「顱內出血的情況一向非常複雜,不過手術到目前為止成功的機率很高,但這並不一定是好消息,因為病人可能會依照不同的撞擊而產生不同的後遺症,在病患沒有醒來之前,誰也不能斷言。」

  「但重要的是,他會活下來,是不是?」閔雨楓冷靜地問道。

  「我不敢肯定地回答,不過,機率非常高。」

  韓季揚與安若雲放心地看了閔雨楓一眼,這時,韓季揚看到那名醫生正要推進手術室的血漿,便自告奮勇地說道:「這些血夠嗎?我跟他一樣是O型血,我可以捐血給他。」

  那名醫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忍住笑意說道:「你電視看多了。」說完,便進入手術室了。

  「我認錯了嗎?」韓季揚看著大家,無辜地說道。

  安若雲沒好氣地看著韓季揚,連閔雨楓都微揚了一下嘴角;這是從滕洛寒出車禍之後,大家感到最輕鬆的時刻。

  「這裏誰要你逞什麼強啊?O型血液最充裕了,哪還輪得到你!」安若雲嘲弄道。

  「季揚,真的謝謝你!你為洛寒做得已經夠多了,在這整件事情中,我唯一感謝的就是當時洛寒的身邊有你,否則……就更不堪設想了。」閔雨楓動容地說道。

  韓季揚不在意地揮揮手。

  「別這麼說,我跟洛寒相交十多年了,今天換作是他,我相信他的作法也會跟我一樣。」

  「我是個是非分明的人,以前的事不算,我得說,你今天真的做對了。」安若雲誠懇地說道。

  韓季揚的反應是望著安若雲傻笑。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三個大人帶著已疲倦睡去的小晨在手術室外等待,一邊回憶著以往與滕洛寒相處的一些片段,提出來共同分享。雖然心裏仍掛念著正在手術中的滕洛寒,但他們都深深相信,以他鬥士般的性格,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當手術室門打開,走出一位護士時,他們一擁而上,急切地詢問手術進行的情形。

  「在裏面為病患進行手術的是國內的腦科權威顏詔修,原本危急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手術馬上會結束。」那名護士帶著安撫的笑容說道,令眾人心中燃起更強烈的希望。

  最後,滕洛寒終於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閔雨楓看到他蒼白、憔悴的臉,幾乎不敢相信他就是一向精神奕奕的滕洛寒,忍不住伸手撫著他冰涼的臉頰,但隨即被醫護人員制止,不得不看著滕洛寒被推走。

  那名後來推血漿進手術房的醫生最後走出手術室,一臉輕鬆地說道:「你們是病人的家屬?」

  看了大家急切地點頭之後,才又滿意地繼續說道:「手術還算順利,可是要經過五天的觀察期,這五天對病人很重要,最好每天都能有人來陪病人。我說過了,結果能不能算成功還很難斷定,要等病人真正清醒,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才見分曉,請你們耐心等待。」他特地看了閔雨楓一眼。

  「有問題嗎?」

  「能不能成功是什麼意思?」安若雲實際地問道。

  那名醫生聳聳肩。

  「呃……很難說,有些病人撐不過來,有些即使撐過來了,也會有復健上的一些困難。因為不能非常確定傷到腦部的哪一區,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會有腦功能受損的現象。」

  「那……最壞的情形是什麼?」閔雨楓必須知道。

  「變成植物人。」

  三個人聽了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他們怎麼也無法想像這樣的結果。

  閔雨楓默默拭去沿著頰邊流下的淚。

  「至少……我還能看得見他,不是嗎?」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那名醫生忽然問道。

  三個人等待他說下去。

  「他叫滕洛寒,是那個設計師滕洛寒嗎?洛揚工作室的負責人?」

  「嗯。」閔雨楓回答道。

  「很好、很好……沒有來錯、沒有救錯人……」那名醫生興奮地喃喃說道。

  「怎麼?你對他的設計很欣賞嗎?」韓季揚問道。

  那名醫生愣了一下,思考著他的問題,然後確定地點點頭。

  「是啊,很不錯……哦,對了,我是顏詔修,這次的手術我算是義務幫忙的,希望結果能讓你們滿意。」

  三個人一聽到「顏詔修」三個字都嚇了一跳,原先看他一副剛從醫學院畢業的稚氣模樣,還自己推著血漿進手術室,大家還以為他是實習醫生,沒想到他就是那名護士口中的腦科權威,太年輕了吧,所謂的「權威」不是應該滿頭白髮、說話目中無人的嗎?

  正在三人驚愕的同時,幾位穿著綠色制服的醫生帶著約三、四名穿西裝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一見到顏詔修便熱絡地上前向他握手致意。

  「恭喜!恭喜!」

  一下子道賀恭喜的話此起彼落,差點將閔雨楓三個人淹沒。他們退到一旁聽了他們的談話,大概也知道怎麼回事了。

  原來顏詔修並非慶安醫院的專任醫生,他是剛好應邀主持由慶安醫院主辦的有關腦部重傷醫療處理的座談會,才會專程從臺北趕來。而滕洛寒在會議開始之時正好被醫護人員送進了急診部,由於所有腦部外科的醫生都參與了這場座談會,基於救人的原則,他們臨時應變,邀請顏詔修做為這次手術的主刀醫師;明的是觀摩,暗的則是看看這位腦科權威是否如外傳的厲害。

  原先顏詔修一直在終端機室和其他幾位與會醫生研究著視訊傳送係統送來的病人腦部切面資料,和手術進行的即時畫面;後來,他推斷病人顱內出血的情形比預估的嚴重許多,便親自下到手術室動手開刀。如此一來,所有在手術室的、終端機室的醫生們全都見識到了他膽大心細的功力,因而對他產生由衷的敬佩。

  三人聽得不禁心中一凜!如果換了別的醫師動刀,可能滕洛寒的情況便無法如此樂觀……事實上,一場車禍的結果本就是可大可小,常常得看個人的造化。有人不幸遇難、有人大難不死,而滕洛寒的情況或許算是嚴重,但是若非一開始有韓季揚緊急處理得當,沒有延誤治療時機;再加上顏詔修這位權威,恐怕滕洛寒的生命早已消逝……終於,人潮散去之後,顏詔修又走向他們,誠懇地說道:「我無意增加你們的麻煩,但我在新竹的時間只剩兩、三天,而這五天是非常時期,病人在加護病房觀察的時間,最好不要輕易移動。若是他能撐過這五天,我希望你們能立刻辦理轉院手續,轉到我現在任職的臺北仰恩醫院,我相信那裏的設備能給予腦科病人更完善的護理照顧。我非常希望擔任滕洛寒的主治醫師。」

  韓季揚如釋重負地一笑。

  「這太好不過了,我們求之不得。」

  閔雨楓的眼中閃著淚光,對顏詔修露出感激的笑容,真誠地說道:「謝謝你!」

  顏詔修怔了一下,露出一個富有深意的笑容。

  「別這麼說,是緣分……是緣分……」他沉吟道。

  他向大家瀟灑地笑笑,然後揮了揮手,轉身走向長廊。

  閔雨楓忽然有種錯覺,他轉身、微笑、揮手的樣子好像滕洛寒……「雨楓、雨楓?」韓季揚打斷她的沉思,見她回神了才又說道:「我想顏醫師說的對,還是讓洛寒到臺北接受治療比較好,你認為呢?」

  閔雨楓點點頭。

  「我想是吧,可是……」她轉向安若云:「安姊,我恐怕不能……」

  安若雲揮揮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別傻了,這個時候當然是照顧洛寒要緊,我還會要你留在留風嗎?先把他照顧好了,等他又恢復到以前那樣活蹦亂跳、不可一世的樣子,到時候你要一輩子待在留風,永遠不回臺北,我也歡迎。」安若雲說得爽快。

  「是啊!你只要專心照顧洛寒就好,那些煩人的手續交給我。」

  「謝謝你們……」千言萬語,終化成一句感激。

  安若雲為減輕閔雨楓的負擔,便提議這幾天由她照顧小晨。由於滕洛寒在加護病房中,一天只開放兩個小時讓至親探視,以增加病人的求生意志,其餘時間他們也只能在病房外幹等,於是他們建議閔雨楓先回留風,以後再讓安若雲每天送她到醫院。

  不過,閔雨楓拒絕了這項提議。她希望她能一直守著滕洛寒,度過這一段最危險的時刻,也希望一旦他醒過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她。

  見到閔雨楓堅決的模樣,安若雲不再試圖改變她的主意,於是將小晨帶回留風,並且為她收拾些簡單的衣物,方便她待下來。

  韓季揚也幫閔雨楓在距醫院不到一百公尺的一家飯店訂了房間,好讓她隨時可以回去休息、盥洗。

  他們心裏都明白,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比今天更加難熬。

  滕洛寒從甜美的睡夢中幽幽醒轉,他想睜開眼睛,卻疲倦得沒有一點力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全身痛得厲害,像是被揍了一番……不對啊,揍人的應該是他啊!他還記得閔雨楓畢業以後,他們就搬到了臺北,同學介紹她到一家外貿公司擔任秘書,負責翻譯的工作;可是,才上了一星期的班,他就見她愈來愈不快樂,甚至一副不想上班,但還是委曲求全的樣子。

  他還半認真地提議,要是她不想上班就別去了,反正他在鴻圖設計公司的薪水夠他養一個家了,只要她待在家裏,偶爾兼差翻譯,或者準備考研究所都可以。她聽了只是一笑置之,但仍然愁眉深鎖。

  後來,他實在不忍看她成天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逼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在公司被騷擾的事情。可是礙於對方是上司,她不好張揚開來,只能盡量躲開;再加上工作繁重,才會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

  當時他聽得火冒三丈,一心找她的上司算帳。後來,禁不起她的柔情攻勢,而她也決定把工作辭掉,他才稍減怒氣。

  不過,閔雨楓遞辭呈的那天,他還是去了,而且當著公司所有人的面前,狠狠揍了那個老色狼一頓,讓他在眾人面前下不了臺階;然後他才帶著她直奔法院,臨時找來韓季揚和另一個路人當見證人,不顧必須預約的規定,當天就公證結婚。

  這不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嗎?那他現在在哪裏?雨楓呢?為什麼他想不起來昨天到現在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第九天。

  滕洛寒已經脫離危險期,從慶安醫院的加護病房轉到仰恩醫院的頭等病房。在這段期間內,他一直都是昏迷不醒的。

  閔雨楓趴在病床邊休息,一邊等著滕洛寒醒來。

  驀地,她感覺一隻大手正溫柔地撫順著她的長髮,這種感覺好熟悉,好像是洛寒……洛寒!

  她猛地抬起頭來,望進一雙熟悉、含笑卻不掩虛弱的眸子。

  閔雨楓驚喜地看著他,眼眶中不知不覺盈滿淚水。她用雙手捧起他原本撫著她長髮的手,貼近她的臉頰,又愛又憐地摩挲著。

  滕洛寒瞇著眼仔細打量著她,覺得她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看起來更成熟了些、美傃了些,不像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

  「你終於醒了……」一串晶瑩的淚水伴著她的話語落下。

  「怎麼?我睡了很久嗎?」奇怪?為什麼他的聲音那麼沙啞?

  閔雨楓笑著點點頭,這才想到要按下緊急鈴招來醫師。

  「你覺得怎麼樣?」她擔心地問道。

  滕洛寒仔細感覺了一下全身的情況,然後苦笑著說道:「痛!就是痛。」

  閔雨楓被他委屈的語氣逗笑了,看樣子,顏詔修擔心的事情都沒發生,滕洛寒奇跡似的沒有留下任何一種後遺症。

  「當然,出了這麼大的車禍,能醒過來就已經不容易了,當然會痛。」她既心疼、又帶著些微的苛責說道。

  「我……我出了車禍嗎?哦,不……不要,我那臺FZR沒事吧?」他擔心地追問道。那臺FZR可是他大學時省吃儉用,大四時才存夠錢買的車;這三年來,它是他和閔雨楓之間的大功臣,載著他們上山下海,幾乎遊遍整個南臺灣,他對它可是寶貝得不得了。要是真的損壞得很嚴重,他一定會自責不已。

  奇怪?對於這場車禍,為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閔雨楓對他的話感到一陣錯愕……她震驚地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很嚴重嗎?」他的聲音一緊,似乎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這時,顏詔修走進病房,看到滕洛寒醒來時,不由得眼睛一亮。

  「嗨,寶貝,你這一覺睡得可真久啊!」接著,他看到閔雨楓求助的眼神,便知道有些不對勁了。

  他走上前用聽診器檢查滕洛寒的情形,並且仔細地觀察他的眼睛,確定他沒有眼神渙散的現象,可見得精神方面沒有受到損傷。

  「自我介紹一下吧。」顏詔修隨意地說道,他要確定滕洛寒真正復元的情形。

  「我是滕洛寒,你好!」他大方地說道。這個醫生給他一種親切而熟悉的感覺,他決定交他這個朋友——這對一向桀騖不馴的滕洛寒來說,可是一件難得的事。

  「那她呢?」顏詔修指著閔雨楓。

  滕洛寒看著她,寵溺地笑了。

  「還用問嗎?當然是我老婆嘍!雨楓,是不是?」老婆,這說法滿甜蜜的!從今天起,閔雨楓就是他滕洛寒的老婆了。

  「試著說一件你記得最近的事。」顏詔修現在確定至少滕洛寒的語言能力沒問題;可是,看到閔雨楓無助的神情,他相信滕洛寒絕對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正常。

  滕洛寒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閔雨楓,他深深地凝望她,試圖瞭解她眼中的憂鬱從何而來,他印象中的她,對當新娘這件事的反應是喜悅的,而非悲傷。

  他輕握住閔雨楓的手,溫柔地說道:「昨天……是昨天吧,我狠狠地打了那個老色狼一頓,然後兩個小時之內,我們就結婚了。」

  賓果!原來這就是問題所在。

  滕洛寒的記憶整整遺漏了六年之久!

  滕洛寒將輪椅推到窗臺邊,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和醫院外車水馬龍的大馬路。

  六年前,這裏沒這麼熱鬧,也沒那麼多車……近一個月來,閔雨楓、韓季揚和安若雲已經幫他把這六年來的漏洞補起來了,他甚至見到了小晨——他五歲大的兒子。原本他對這一切有些半信半疑,還以為是自己的靈魂飛到了未來,看到自己六年後的模樣。但是,一見到小晨,也許是父子天性使然吧,他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相貌酷似自己的帥小子。剎那間,不管事實也好、回到未來也好,他都已經不在乎了。

  這整件事情當中,他最無法接受的是閔雨楓逃到留風,要求和他離婚的事實。在他的印象裏,他和閔雨楓的婚姻才要開始,有那麼多美好的未來等著他們;怎麼睡一覺醒來,他們的婚姻卻面臨即將結束的命運?!

  當然,他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這六年來的事情,不管他記得也好、忘掉也罷,反正對他而言,一切都是從頭開始。他還是二十六歲的年輕小夥子,他打算重新追求她,讓她不會再興起離婚的念頭。

  閔雨楓站在病房外,看著滕洛寒的背影,心裏回想著剛才顏詔修所說的話——「這可以算是腦震盪的一種,但多多少少牽涉到病人的心理,因此能不能恢復記憶還很難說。基本上,他的傷勢恢復得很快,從腦部斷層掃瞄圖看來,他已經不像是個受過重創的人了,所以不要害怕給予他刺激,這或許對他會有幫助。」

  「他有可能永遠無法恢復記憶嗎?」閔雨楓問道。

  顏詔修聳聳肩。

  「很難說,可是……這不見得不是件好事——或許,對某些人來說。」

  對她和滕洛寒來說,這算不算是件好事?

  滕洛寒轉過身來。坐了十多天的輪椅,他操縱起來也頗為順手了,可是他還是希望能早點愎元,他已經開始懷念能走路、騎車的日子了。

  他一看到閔雨楓站在門口,便露出一個二十六歲的新郎乍然見到自己新婚妻子時的燦爛笑容。

  「嗨!」他朗聲招呼道。

  看著滕洛寒高昂的情緒,閔雨楓不知不覺心情也受到感染,當下覺得樂觀起來。

  「嗨,今天覺得怎麼樣?」她關上房門走到床邊,在花瓶裏插上他最愛的海芋,然後坐在床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看向他。

  「悶!覺得自己快發霉了。」

  他的表情極為誇張,逗得閔雨楓搖頭嬌笑不已。

  「顏醫生有沒有說我可以出院了?」他帶著強烈的希望問道。

  閔雨楓故作思索狀,然後問道:「怎麼?想回家了?」

  「當然,聽季揚說我們現在已經有棟自己的房子了,而我這個男主人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真是可悲!」他悲嘆道。

  「既然那是我們自己的房子,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看,急什麼?」閔雨楓巧笑倩兮地問道,甜蜜的笑容映在陽光下,看起來更是迷人。「別急嘛!等你的腳好些了,能走路了,再出院好不好?」她誘哄道。

  滕洛寒神秘地一笑,說道:「你看……」

  說罷,他拿開蓋在腿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將雙腳放到地上。

  閔雨楓看出了他的企圖,急忙說道:「不要——」

  滕洛寒示意她不要緊張,也不要過來扶他,兩手扶著輪椅的把手,用力一撐,便穩穩地站起。

  「我走兩步給你看……」他先踏出受傷的右腳,停了一會兒,才換好重心,踏出沒受傷的左腳。——閔雨楓看得屏氣凝神,直怕他摔著。

  滕洛寒走了兩步之後,便已累得滿頭大汗。當他踏出第三步時,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一倒——閔雨楓看出他的不穩,立刻從床上彈起,準備扶他;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滕洛寒壓在病床上了。

  「你有沒有摔著?」她焦急地問道。

  幸好他倒下的那一刻重心是在左腳上,否則他可能難逃「二次骨折」的命運。

  從清醒之後,滕洛寒這是第一次靠她那麼近,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馨香,因此滿足得忘了開口。

  「洛寒?」他不會是昏倒了吧?

  「嗯?」他撐起雙手,帶著笑意望向她擔憂的神情。

  看見他一副得意的樣子,閔雨楓不由得麗顏一沉。

  「你背著我偷偷練習!」

  滕洛寒心虛地笑笑,不敢說話,只怕更惹怒了她。事實上,光是練習從站起到走這兩步,已經花了他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了。要是她知道他偷偷練習了這麼久,不氣得不理他才怪。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跌倒了,卻沒有人在身邊時怎麼辦?」看來她氣得不輕。

  「顏醫師會來陪我。」他還是招認了。第一次他背著閔雨楓偷偷復健時,就被顏醫師逮著了。雖然他不認同滕洛寒那麼急著復健的心態,但是,此後他都會固定每天陪滕洛寒練習走路;因為他知道即使全世界都不讚成,滕洛寒還是會抱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偷偷練習到自己完全康復為止。

  「你是說他一直都知道,卻沒有告訴我。」她看來似乎更氣憤了。

  「是我讓他瞞著你的。你的負擔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讓你花更多心神陪我練習走路。這對我來說是最具挫折感的部分,我可能會因而遷怒你……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他溫柔地解釋道。

  閔雨楓沉默了。

  她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水,輕撫著他顯得蒼白的臉頰,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三十二歲時的他才擁有的成熟和體貼啊!

  看見她軟化的態度,滕洛寒終於放心了。趁著她失神的片刻,他忍不住衝動地俯下頭,輕嘗她誘人的唇瓣……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卻教他愛不忍釋……閔雨楓嚶嚀一聲,迎向他探索的唇……直到現實隱退到無人理睬的角落。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韓季揚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驚醒了沉醉在激情中的兩人。

  滕洛寒依依不捨地抬起頭,愛戀地看著閔雨楓酡紅的臉頰,懶得看向韓季揚。

  閔雨楓雖然想起身,卻苦於被滕洛寒壓個正著;在他受傷的情況下,又不可能讓他先起身,也沒辦法把他推開,一時顯得進退維谷。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快點幫我扶他起來……」幾經衡量,閔雨楓還是決定開口求救。

  韓季揚輕笑著走近他們,輕鬆地扶起滕洛寒,幫他坐回輪椅上,不理會後者投向他的殺人眼光。

  待身上的龐然大物除去之後,閔雨楓立刻起身蹲在滕洛寒的身前,檢查他骨折的傷勢是否惡化,直到確定沒事之後,才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以後不準逞強。

  滕洛寒油條地給了她一個飛吻,才又沒好氣地看向韓季揚。

  「這時候你來做什麼?」

  韓季揚聳聳肩,對閔雨楓笑笑地說道:「雨楓,不介意我帶他出去逛逛吧?」

  閔雨楓求之不得。

  韓季揚推著滕洛寒走到醫院後的草地上,刻意選了個樹下蔭涼的位置,免於傃陽的直接照射。對復健中的滕洛寒來說,適量的陽光是有益的,但曬多了也不好。

  「什麼事這麼神秘,還不能當著雨楓的面講?」滕洛寒懶洋洋地說道。對現在的他來說,閔雨楓幾乎是他全部的生命,他總覺得看不夠她,他寧願待在病房裏看她一整天,也懶得和韓季揚出來曬太陽。沒意思!

  韓季揚好脾氣地笑笑,說道:「別這麼不耐煩嘛!」

  「還敢說,都是你破壞了我的好事!」

  「反正來日方長,你還怕沒時間親熱嗎?」真是見色忘友的家夥!

  「這倒是!」他睨了韓季揚一眼,決定放過他了。「說吧!什麼事這麼嚴重?」

  韓季揚聳聳肩,說道:「說嚴重不嚴重,我聽說鴻圖最近的動作很多,跟冠倫的關係好像有和好的跡象,而且他們到處放風聲,說是洛揚的總經理出了車禍,洛揚工作室面臨解散的危機。」

  「哦?」雖然滕洛寒對公司沒什麼概念,但是聽韓季揚這麼一說,多年來的經驗還是告訴他這其中的危險性。

  「不過,這一點你不用擔心,鴻圖不知道惹到哪個道上人物,據說他們最近接到嚴重的警告,現在真正面臨解散危機的恐怕是鴻圖。」韓季揚的口氣有些幸災樂禍。這也難怪,以鴻圖這樣的大公司而言,在浴場遭遇這種困難之時,竟然落阱下石,可以想見,公司的主事者在業界必定樹敵不少,如今面臨解散的命運,只能說最報應不爽。

  滕洛寒嘆了口氣,畢竟他在鴻圖待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教他不唏吁也難。

  「你知道,公司主事的人一向是你,我代理這一個多月來,別說其他人懷疑了,我自己都覺得膽戰心驚。像我這麼淡泊名利的人,實在不適合做這種事。」韓季揚不忘開自己的玩笑。

  這是他和滕洛寒之間的老笑話,他對自己堪稱低能的商業天分總是美其名為「淡泊名利」,其實是一竅不通。對於這一點,滕洛寒對他的打擊也是毫無餘力。

  「什麼意思?你就直說吧。」滕洛寒知道韓季揚有所企圖。

  「哈哈,不愧是老朋友!」韓季揚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我撐不下去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滕洛寒遲疑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說道。

  韓季揚看出了他的難處,立刻鼓勵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前幾天我會帶著你瞭解情況,等你進入狀況以後,自然就會像以前一樣順手了;畢竟這是你一手帶起來的公司,你一定知道怎麼做。再說,冠倫建設的案子是你夢寐以求的大案,你不覺得躍躍欲試嗎?」他先是說之以理,再來則是動之以情。

  滕洛寒聽得果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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