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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品晏,對不起,我突然有些事,不能陪你去溪邊畫畫了。」趕到邱家,果真就見邱品晏已在等候她。
邱品晏有些失望的表情。「姐姐有事要忙沒關係,我自己去畫。」
「但你一個人去溪邊很危險,要不要請爸爸陪你?」巫香蘭矮著身子看他。
「我畫畫要畫很久,爸爸陪我去的話,他一定很不放心奶奶,又不能把奶奶也一起推過去那裡陪我。」
「說的也是。」難怪他會要她陪他去畫畫,大概也是怕溪裡的水鬼,但又不好意思說吧。「但你一個人去溪邊我實在不放心,你不是說那邊水鬼不少?」
「嗯。其實……我也是很怕啦,現在都看得見鬼,每次去提水,溪下的水鬼老是盯著我瞧,不過還好爸爸都會陪我去提水,我看那些水鬼好像怕我爸爸,我爸一瞪,他們就不敢再看著我了,所以我想……我想他們應該也不會真的對我怎樣。這是回家作業,不能不去畫的。」
邱國彰渾身戾氣,那些水鬼當然怕他呀。巫香蘭想著鬼原來也怕鬼,就覺得有趣,她笑了聲,說:「這樣好了,我等等去找我的水鬼朋友,請她保護你。」
「你有水鬼朋友哦?」
「有啊,我可以拜託她照顧你。」
「那我去跟爸爸說一下。」說著就要轉身,突又回頭道:「姐姐要不要進來?奶奶好像在等你,雖然她現在沒辦法說話,可是她表情就是在問你怎麼沒來。」
巫香蘭愣了愣。她倒沒想過自己不過才與這家人相識不久,卻已被人惦著了嗎?陽世時,不大有人會惦念她呢。反正只是進去看一下邱奶奶,花不了多少時間。她心一暖,隨他進屋,她反身關上門。
如此平凡的舉動,鍾靖卻只看得見她和男童一個轉身跨步後,兩道身形皆消失他眼下。
結界。這是他腦海裡唯一的想法。
能設下這個他也察覺不出的結界,對方法力不在他之下。會是誰?
他低眉思量,身形不動,亦無打算上前探看,只是靜靜等候。
約莫半盞茶時間,那姑娘出現了,他見她愉悅地現身,又轉頭不知和什麼人說:「麵線真的好吃嗎?那我晚一點如果有空,再帶一些東西過來,如果廟公沒吃掉的話啦!」
鍾靖闊袖一揮,現出身形,他就等在那,讓那姑娘自個兒發現他。
和邱奶奶打過招呼,巫香蘭又看著也準備要出門畫畫的邱品晏,說:「你要小心,我等等就先過去和我朋友說一聲,你放心在那裡畫畫。」
「巫小姐,真是麻煩你了,你對我媽和品晏真有心,想我昨天還誤會你,傷了你。」邱國彰見這位小姐真不是來為難自己,又對母親和兒子這麼好,他除了感動,便是覺得愧疚。
他看著她的右肩,又問:「你傷真的好了?」妖王酆燁教了他幾招法術,他對她使的枯爪術,五指攻擊時,指節會如瘦長枯枝般,看似無害,可當指端劃破對方皮膚時,指節便如盤根般緊緊吸附住對方體內血肉,吸取精、氣和法力,直到對方如枯萎的花樹般。
「好了,一點事也沒有,別放心上,我真的得回去了。」想起師父冷口冷面的樣子,巫香蘭又匆匆笑說:「我先走了。」
一踏出邱家,等同是出了結界,她回首,確定只看得見一片髒亂空地,這才滿意地轉身,卻在轉身那瞬間,呆若木雞。
前方樹下那道紫衫身影……他、他怎麼在那?待多久了?是否看見她和邱家的互動?他、他……她腦袋糊成一坨,什麼也反應不過來。她現在應該走過去打招呼,還是假裝沒看見?抑或是等他過來?
他長身玉立,紫衫飄動,面上神色不帶情緒,可深邃眼眸卻似有火花,直勾勾落在她面上,即使隔了幾公尺,她仍是感受到他深藏的怒火。週遭氣息陷入冷凝,風聲、鳥鳴、遠處清淺溪流聲,還有那樹葉婆娑聲,似乎在這刻全都凍凝了,安靜壓抑的氛圍,卻更令人不安。
她知道,山雨欲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巫香蘭動了下,深深呼息後,她緩步朝鍾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時,她瞅了瞅他神色,依然那樣清冷,眼眸深不見底。
「師、師父……」她訥訥地喚。
「還知道我是你師父?」鍾靖面目覆了巖冰般,抿直的唇線刻上冷厲。
「當然知道。你不是要教我法術,我……」
「那孩子是誰?」他目光沉沉,不容她繞開話題。
她頓了下,才應聲:「我朋友。」
「他是陽世間人,我以為你早該知道陰陽兩隔,無論哪方接近哪方,對彼此都是負擔。
他沾多了陰氣,體弱氣虛,你沾多了陽氣,同樣要被陽氣所傷。什麼緣由迫使你得與他交朋友?」
巫香蘭低下眼,迴避他的凝視。「也沒有常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她忽而抬眸,拍拍胸,笑咪咪地說:「你看,我精神很好,身強力壯的,不會被陽氣傷的,我們現在回去練法術,我證明給你看我的體力沒問題!」
「哪裡認識的朋友?小小年紀就懂得布結界。」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像在嘲弄她欲轉移他心思的手段。
她愣了下,咬唇思考著答案。她其實心裡明白,今日是逃不過了。他總會知道邱國彰就在她身後他看不見的屋裡,可她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拖延一點時間,看看邱家人是否會發現她這邊的情況,然後讓邱國彰有機會逃走。
「我也是最近才認識他的,不知道什麼結界呢。就是我落水的那條溪,我在那裡認識他的,師父對他有興趣的話,要不你去附近看看?」她指著溪流方向。
「還要瞞騙到何時?」鍾靖眉眼一沉,厲聲質問:「昨夜的傷和身上的妖氣和那孩子有關是麼?」
她被他的聲調嚇了一跳,感覺熱意竄上臉頰,那是一種被拆穿什麼的心虛,可她不明白什麼妖氣,問:「師父說什麼我聽不懂,什麼妖氣不妖氣的,我又不是妖,哪來妖氣?」所以他早懷疑她了?所以他方才就跟著她?
「爸爸,那我出門了,我中午吃飯前會回來,不用擔心我。」男童脆聲突然自身後響起,巫香蘭身形一僵。
怎麼品晏就這麼會挑時間?晚一點再出門她還能拖延一下的……她閉眼懊惱歎息,睜眸時,就見面前男子的目光越過她肩線,看向她身後,她思索著該如何將眼前男子打發時,身後的低嗓一起,她驚謊失措了,她急回首,見著那現出的男子身形時,她如泥塑般僵凝不動。
「那你要小心,找平坦的大石頭坐,我等等先幫阿嬤復健後,會過去陪你一下。」邱國彰的身形在他跨出邱家大門那瞬間顯現,一出邱家,週遭似有什麼聲音低語警告他,伴隨著花香。
「快走快走!」那些聲音高高低低,從遠而近,愈近花香愈清晰可聞。他困惑抬臉,對上了前方紫衫男子沉凝的目線。
他一愕,瞪視著對方。是伏魔大將軍,他這些躲藏的時日,見過他在屋外徘徊,是一盞紅色燈籠引著他過來,不過妖王的結界似乎也令他看不見屋子。
「快走快走!」那伴隨花香的聲音又傳來,他左右張望,就見附近的花枝樹木搖曳著枝體,是那些妖界的朋友在警告他。
巫香蘭不明白那邱國彰怎會呆在那,他不知道她眼前這男子就是伏魔大將軍、是來收他的嗎?顧不得其它,她對著邱國彰大喊:「快躲進去!」
她音嗓劃破僵滯,只見邱國彰拉著兒子轉身,身形迅速消失。
邱國彰,大和路意外死亡,其妻王曉清跪呈黃紙疏,道盡生前遭受邱國彰凌辱,求城隍申冤。經查邱國彰生前疑犯弒妻棄屍等罪,死後亡魂流連人世,又躲避前去引領的福德神和緝捕的黑白使者,如此罪大惡極、不懂悔改之惡鬼,若經勸仍不認罪……不留。
鍾靖雖未見過邱國彰,但這地方他曾隨著引路紅紗燈來過,不過當時紅紗燈繞到這裡時便停下,他以為紅紗燈探不出邱國彰方向,卻原來是在告訴他,邱國彰就在這裡,是那結界壞了他的判斷。
他掌一翻,掌心現出伏魔冊,翻開藍色書皮,頁面上的黑字成了火紅色,意表這死魂就在眼前,他因此更確定了那男子身份。
「邱國彰,還想逃?」收回伏魔冊,鍾靖大步一邁。
「師父!」巫香蘭伸展手臂,擋在他面前。
他垂眸瞪視她。「讓開!」
「不要!他不是有意的……你放過他好不好?」
鍾靖厲目以對。「要我放過他?你先思考怎麼讓我放過你。香蘭,我昨夜暗示過,莫做出有違我伏魔將軍職責的事,我的話你不當一回事,還要我放過他?」
擔憂那邱國彰又逃了,他面色冷淡,毫無溫度的語聲又道:「回頭再找你算這條帳。」
語末,修長身形已拔高,他在半空中挺直著身子,紫衫漸轉艷紅色,闊袖、紅蟒袍鼓滿風,他面目已是滿佈傷痕。
巫香蘭仰著臉蛋看他,知道這是他收鬼時的樣貌,她不放棄的又說:「師父,是那王曉清不守婦道,對婆婆不孝、對丈夫不忠、對孩子不義,她沒有一個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的樣子,也沒有盡到她該盡的責任,邱國彰隱忍多年,最後是忍無可忍又求助無門了才做出殺妻的事。」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師父,我記得我提過我的身世。我從沒見過我爸爸,他生了我又不養我,讓我媽媽獨力養我。我媽後來再嫁,我繼父好賭懶做,我媽一輩子都在幫他還債,還到病了死了還有一堆債,是我一個老師教我要去法院拋棄繼承,我才不必替我繼父還債,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找上門要錢討債的生活實在很不好過。媽媽忙著賺錢沒什麼時間管我,我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做功課,我心裡也怨過我爸爸,更怨繼父,要不是他們,我跟媽媽不用過得這麼辛苦……我現在會想,如果當時我繼父還和我們住一起,說不定我在哪天夜半他睡覺時,就拿把刀捅進他胸口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這種生活環境的壓力和辛苦,我只知道邱國彰他一定是受了莫大委屈才會殺人。」她不知道他懂不懂法院、拋棄繼承這些,她只想讓他知道那種被壓搾的生活真是會將人逼到絕境的;怎麼錯的是被逼的,而逼人的卻還能招搖地說要報仇?
「這些話他早該到城隍座前說個明白,而不是逃避、傷鬼差。」
「他要去了城隍殿,就要面臨地獄刑罰,他母親年老腿又不方便,孩子也才十一、二歲,他怎麼走得開?」她試著說理,再說情。
「若每個死魂因為掛念陽世親人而留在人世間,那人世間會有多混亂?」
「我知道陰司也有律法,你身為伏魔將軍,是該為自己的職責負責,可法理之外,不能有情嗎?」
有情?當然可以講情,他並非冷血,也明白割捨不下的心情。倘若她所言屬實,邱國彰確是受了委屈才對妻子痛下殺手,他因而對邱國彰心軟,那往後每個死魂都道自己委屈,都要求留在陽世,陰陽不分會衍生出多少問題?再者,受委屈便殺人,日後大家皆如此行事,還要律法做什麼?
他不再同她說話,氣一提便要往邱國彰消失的那處移去。
陡地,四周突竄出技干、籐蔓,自地面上不斷向上攀升,那些花兒一株比一株高大,那些樹木枝幹粗實巨大,張舞著枝椏的姿態猶如巨獸,天地一瞬間便黯沉下來。
接著,眼前的花枝樹木開始移動,這些不知哪來的花兒、大大小小的樹木,皆如長了腳似的在他面前游移著,速度快得猶如幻術般,花妖、樹妖、籐蔓……可是妖王?
原來她是走進了妖王的結界,才會身帶妖氣;也原來是妖王,才令他找不著邱國彰的麼?妖界和陰界素無瓜葛,那麼這妖王助邱國彰逃避陰間追捕的目的何在?鍾靖思慮著下一步。
巫香蘭從未見過這種畫面,那令她想起電影臺不知回放幾百回的倩女幽魂,裡頭有個黑山老妖一出現時也是這樣天昏地暗的,她仰著臉蛋,看著那些比她不知高出幾倍的花枝樹木。
那些枝椏籐蔓曲曲繞繞的,在她頭上織出一面大網,罩住了底下的世界。她看不見天色;而從鍾靖的角度看,邱國彰消失的那個地方全被眼前這些枝椏籐蔓掩住了。以為這樣便能逃開麼?
他袖底忽而垂落一物,他拿在手中,攤開外頭的布巾,裡頭是個進士宮印,將官印抹了硃砂,只聽得他道:「遠開天眼,神光出遊,四道弘開,天地我通。」
他足尖一點,踏著枝葉往前,握著官印的那掌極快地在那些花上、樹上紛紛落下官印,只見那被落了官印的花朵枝椏迅速竄出白煙。如被火烤似的干萎,啪啪啪地一株株落在地面,接著消失不見。
天色恢復清明。
收下官印,他闊袖一揚。「羅傘一展惡鬼現。起!」黃羅傘在半空中飛旋,傘面下的金芒映出了那塊空地上的矮房子……原來那裡有屋子,邱國彰一直躲在那屋裡麼?是他大意,上回隨著紅紗燈過來時,就該讓黃羅傘探一探的。
他迅速移動,眨眼間,身形已在邱家屋子上方。他手臂一抬,身後辟邪神劍出鞘,他握住劍柄,厲聲道:「辟鬼千里,驅邪不祥。惡鬼,速速現形!」手勢落下,銀光伴隨振鳴後,結界已破,邱家映入眼。
「邱國彰,這次看你往哪逃!」落下身子,鍾靖在邱家門前站定。
「師父……」巫香蘭跟了過來,站在他身後。
「若再阻撓,莫怪我連同你一道收下。」他冷冷開口,並未看她。
她愣了下,突然有些感傷地開口:「好歹也喊你一聲師父,你連我都捨得收下了,要你放過邱國彰是不可能的對不對?喔對,你不也說過你妻子是你親手解決的嗎?我怎麼能奢望你念一點師徒情的……」
他眼眸一閃,只覺心尖似酸軟,又似鈍痛;他抿嘴,唇峰刻出凌厲。「你膽敢攔我,我先收下你。」話音方落,只見他長劍一舉,就要劃破那扇門,卻突有一陣勁風襲來,伴隨花香。
「啪」地一聲,長劍被一把折扇拍歪,隨即一道玄色身影落下。「鍾將軍,又見而了。」那人一身玄衣,披風亦是同色,他面貌妖冶陰柔,鵝蛋臉型,他長眸微挑地睨著鍾靖,手中折扇搖啊搖的,姿態幾分風流幾分秀雅。
是妖王!巫香蘭認出他是那夜將她「扔」給師父的那個花美男。
鍾靖並不意外他的出現,淡聲道:「酆燁,你管你的妖界,我緝我的惡鬼,你莫介入。」
「我莫介入?」酆燁眉一挑,把玩著手中折扇,扇子時張時合,發出聲響,讓人聽了心浮,可他神色卻像沉思,忽爾,「啪」一聲,他合上折扇,舉扇摩挲鼻樑後,才似笑非笑地問:「若我道,我早已介入其中,你該如何?」
鍾靖蹙眉,問道:「你是何意思?」
他聳了下肩,目光竟有幾分調皮,眼眸閃動間,見著了巫香蘭,他眨眨眼,說:「小姑娘,又見面了。」
巫香蘭看著他,不知這妖王是敵是友。說他是敵,偏偏是他幫著邱家,先前他也曾從惡鬼手中救回她,說他是友,看他和師父的對話又似有幾分不對盤……
「嘖,忘了我啦?」見她探究著他,他輕搖扇,輕聲悲歎:「小姑娘啊,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為你還能在這裡?你倒是忘恩負義,啊?」
他說的是前世之事,她卻以為是那夜她被惡鬼擒住之事。
巫香蘭想著自己確實不曾向他道謝,想了幾秒,雙手抱拳作揖。「多謝壯士相救,小女子沒齒難忘。」
酆燁一愣,朗笑出聲。「我說你,你生前也是這祥說話嗎?我若無記錯,你生長的年代說話沒這麼咬文嚼字吧?」他突然上前一步,掌心貼上她臉頰,道:「既然你感念我救過你,那跟你打個商量可好?」
「什麼商量?」
「那邱國彰我是不可能讓誰動了他,但你家這位伏魔大爺似乎很固擲啊,跟頭牛沒兩樣。你瞧他那臉,一副沒抓到邱國彰就不善罷罷休的模樣,讓我著實煩惱啊。」他一手抬起她下巴,一手用扇指著瞠目瞪過來的鍾靖。「嘖,你看你看,那樣貌說有多醜就有多醜,我……」
「師父才不醜,他是最好看的男子!」巫香蘭突然大喊出聲。
「……好,不醜。」他瞄了眼那面色微有變化的鍾靖,又說:「現在看來,他對邱國彰非要趕盡殺絕不可,我又不想和他動手,那可能會壞了陰間和妖界百年來的和平,我想了想,請你到我酆城來作客,讓……」
一隻艷紅闊袖揮來,鍾靖拍開那捏住她下巴的手掌,身形一移,將她掩在自己身後。
「酆燁,別扯她進來。」欲拿她換邱國彰麼?
「怎麼,心疼啦?我不過是請她到我那裡坐坐。」酆燁勾著嘴角說完,「唰」一聲,折扇打開,他前臂一揮,扇緣如刀,掃向鍾靖。「就先陪你玩玩!」
鍾靖面龐一偏,將身後女子一推,長劍立即擋向那步步進逼的折扇。「酆燁,為了邱國彰,你與陰間這般衝突,值得麼?」
「怎麼不值?你可知我為何助那邱國彰?」酆燁扇面一拍,擋了鍾靖一劍。
扇尖又一點,他攻向鍾靖。「我道陽世間人無情,見花美便攀折,卻不懂憐惜,採了便扔棄,就好比世間那些忘了家中糟糠妻的無情男子。可邱國彰之母愛花惜花憐花,救了我不少徒子徒孫,你以為我該不該助那邱國彰?若你有女兒,就差一點時間便慘遭毒手,哪個人適時出現救了她,它日那人有難,你幫是不幫?」
「我只知曉陰間事不是你妖王該過問的。」他揮動長劍,擦出幾聲撞擊與振鳴,他身形飄移,動作行雲流水。
酆燁舉扇擋住劍尖,哼道:「我呸!你以為我愛管?求我我還不屑!我道你們這些陰官矯情,弄了一堆什麼律法,看似合理,卻不念情。殺人有罪,但背後緣由你知曉了,卻仍一意孤行,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王曉清生前虐待婆婆、丈夫、兒子不知已多少年,好賭、不孝又不守婦道,被她所虐之人成日惶惶不安,她倒好,跟外頭男人相好,吃喝用還是丈夫供給,死後胡亂告狀,搞得邱國彰像是犯了天地不容的罪似的。她折磨他們多年,邱國彰殺她也用不上一盞茶時間,她死得倒乾脆爽快,別人被折磨得水深火熱,她怨別人對不起她,當她欺侮他們時,她又對得起誰了?他娘的一不高興,還把邱國彰園裡那些果樹剪得光禿禿,那樣子的變態,也只有休們這些矯情陰官還要護著她!」
一來一往間,當真鬥了起來,雙方皆無意真傷對方,卻誰也不想先示弱,爭的不過是一個理字和一個情字。
「即便如此,邱國彰也不該殺人。」一掌襲來,他單掌回擊,兩掌對拍,互抵力道將糾纏的兩道身形分別朝各自身後拉了開。
一個回身,酆燁扇面「唰」一聲打開,再次拍向鍾靖。「你意思是邱國彰該等著被那瘋婆子折磨至死嗎?邱家人也要一輩子活在恐懼之下嗎?」
對打了不知幾招,彼此不相上下,鍾靖明白再下去仍舊只是這樣,難分勝負,亦是無解;而此刻,底下屋子外牆有什麼穿透,他瞇眸一看,竟是邱國彰……想逃?他隨即明白了妖王是在纏他,他心一橫,招式不再保守,手腕一轉,劍尖劃破扇面,臂一甩,那折扇被打飛出去。
酆燁手腕被那長劍揮出的力道震痛,稍愣之間,鍾靖身形已落,持著長劍大步穿門進入邱家。
底下觀看兩人對招的巫香蘭見鍾靖進屋,自然是趕忙跟上,一入屋,就見邱國彰跪在邱奶奶身側,似在交代什麼,母子涕淚滿面,一旁邱品晏亦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凝視眼前哀傷畫面,鍾靖波瀾不興,只冷肅道:「邱國彰,若不是妖王酆燁與巫香蘭為你求情,我本該一刀散了你的魂。倘若他倆所言屬實,你真遭王曉清背叛欺壓,你隨我前往城隍殿,讓城隍老爺為你作主,還你個清白。」
「哈哈哈!清白?我還有什麼清白?殺妻棄屍、手段殘忍、令人髮指、畏罪自殺……新聞不就是這樣說我的嗎?那些記者知道個屁!他們親身體驗過我的生活嗎?體驗過我媽、我兒子的惶恐嗎?就因為我殺了她,我成了陽間兇殘殺手,我還是陰間鬼差頭痛的惡鬼,原來這世間不管人、鬼、神,看的都是結果嗎?」邱國彰站起身來,對著鍾靖咆叫。
「殺人的一定有罪,被害的一定無辜?這是天理?你們以為殺一個人容易啊?要是那麼容易,我會忍她這麼多年?要是那麼容易,我會緊張到自己騎車撞路樹?什麼畏罪自殺!怎麼不說那女人死得好!還我什麼清白?!死都死了還要什麼清白?清白能幹嘛?還我媽健康身體,還是還我土地、還我存款,讓我媽我兒子以後的生活不必我擔心?」他一步一步往鍾靖走去,滿臉濕淚,心酸委屈在這刻爆發。「你說啊!你說城隍能還我這些嗎?要是能還,我就跟你走!」
鍾靖無話,握著劍柄的手背筋脈爆凸。
邱國彰又笑了幾聲,又哭又笑,一身狼狽。「這世界真不公平,她逍遙自在,我作牛作馬。那也就算了,她不懂感恩,還處處欺壓,我難道就不能報復?」
「不公平的事不只你遇上,但若人人皆存報復心,天下必大亂。再有,報復真能令你解脫麼?冤覓相報,她逃不了,你也沒好過……」鍾靖目光鬱鬱,望著不知名處。也曾有人如此執著報復,卻換來什麼?
「但至少她死了,我……」一道嗓音打斷了他。
「鍾靖,你今日休想將他帶走。」低嗓伴隨一道勁風逼近鍾靖。
鍾靖回身,就見酆燁拋出折扇,扇緣如刀刃,破空直朝他來,他身形一側,長劍一抵,那折扇在眼前繞了圈,回到妖王手中。
「啪」一聲,酆燁合上折扇,道:「我以為伏魔將軍行事正義凜然,卻沒想到居然陰我,不過跟你玩個兩招,你卻給我來真的,適才那一劍我若不找你要回來,我這妖王面子往哪擺!」說話同時,已收下折扇,從腰間抽出長鞭。
手臂一甩,長鞭纏住那辟邪神劍,細細一瞧,那長鞭竟是籐蔓。鍾靖鬆手,掌心隨即自劍柄底下朝上一拍,長劍疾飛,劍刃擦斷籐蔓。
見那兩道身形又糾纏在一塊,巫香蘭推著邱國彰,小聲地說:「你趁現在快走啊,我有空會來探望奶奶和品晏,你就別擔心了,現在不走,等等就走不了。」
「爸爸,你快走快走。」即使知道自己摸到的只是空氣,邱品晏雙手仍朝他大腿用力推著。
「品晏,爸爸今天是走不了了。」邱國彰動也不動。
「怎麼會?你趁現在快走,有妖王攔著,你逃得掉的。」巫香蘭緊張地看了看那兩道身影,又催著:「快點走啊!」
「今天逃了,說不定唧天又讓他找到,我又得再逃嗎?其實剛才在外面見到他,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我流連陽世不過是為了照顧我媽和品晏,不是為了一直逃。這麼躲躲藏藏,我也躲得很累。我知道我不可能長留,我早有心理準備我和他們還是要分開的,我只是在等待將他們生活安頓好;剛才你們進來之前,我也跟他們提過了。現在又有你,我放心多了。
雖然與你認識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幫助我們,我很感謝你,你這麼好心,將來一定能修成仙,若我還能有來世的話,我定作牛作馬報答你,就是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來世,因為我根本沒打算去地府,所以……」咚咚咚,邱國彰突然雙膝一跪,給她磕了三個響頭。
「邱、邱先生,你這是做什麼!」巫香蘭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驚謊不已。還有,他那句沒打算去地府又是什麼意思?
「巫小姐,我謝謝你,我們生前並不認識,甚至我還傷了你,但你大人大量不計較,我除了這樣,也不知道怎麼回報你了。」
她訝望他。「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消極?」先前躲得那麼徹底,現在卻……
「不是消極,只是今天看你和妖王這樣對我,我知道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因為你們一定會幫我照顧我媽和品晏。」說完,他面朝坐著輪椅上的邱老太太,兩掌貼地,一樣是咚咚咚三個響頭。
「媽,該說的我剛才部說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品晏還需要您。我不孝,自己不能養大孩子,還要您帶他。」想擁抱母親,又怕身上陰氣傷了她,只能將母親蒼老面容細細看了又看。
他淚流滿面,兩掌胡亂抹掉後,直起身子,對著兒子說:「品晏,以後要照顧阿嬤和聽香蘭姐姐的話,爸爸可能沒辦法再回來看你了,你要懂事,要堅強。」
「爸爸……」邱品晏抽抽咽咽的,兩手亂揮,不過想抱一下父親卻又只是空氣。「怎麼我都抱不到你……爸爸……你、你留下來啊……」
「品晏,爸爸不可能永遠留在你身邊的,你是男孩子,要勇敢。」邱國彰傷楚地看著兒子,又說:「你跪下。」
邱品晏愣住,眼淚還掛著。
「給我磕頭。」
不明所以的邱品晏仍呆立著,一旁巫香蘭明白他意思,促著孩子:「快給你爸爸磕頭……」話音起,才發覺自己哽著嗓,她咳出那口哽在喉間的酸楚,接著說:「你是他兒子,他就要走了,快給、給他……磕頭……」
邱品晏似乎明白了是何意思,咚地一聲,膝蓋落地。「爸爸……嗚……爸爸……我、我會乖……」他嗚嗚嗚哭著,額頭咚咚敲著地板。
邱國彰眼角含淚,卻是微微笑開,一種當真放下的姿態,可那模樣反倒讓巫香蘭見了頭皮發麻,感覺甚是不安。
他突然仰起臉,朝那兩道身影大喊:「喂!那個鐘馗,你不是抓鬼天師嗎?不是伏魔大將軍嗎?怎麼連我都抓不到?我就在這裡!你還不來抓我呀!」邱國彰氣一提,週身鼓起艷艷紅光,衣褲脹著風,他穿透屋頂,飛出屋子。
見那紅影掠過,鍾靖眉間一凜,怒意瞬間高張,面上傷疤紋痕更深,避開妖王一招,便急迫了過去。飛出屋外,見那囂張惡鬼盤胸立在地面上,仰著臉嘲弄地看著他,他解下腰間酒壺,拋了出去。「素氣常在,制魄邪奸。攝!」
咻咻兩聲,長籐蔓捲過那能攝魂的酒壺。「哈!這就是傳聞中的束魂袋嗎?」
鍾靖斥道:「酆燁!你……」
「我如何呀?先過了我這關,再追他也不遲哪。」妖王收下酒壺,長籐蔓掃過鍾靖腰身,緊緊纏住。他笑得妖冶,陰柔面上儘是得意。
鍾靖心思一凜,握劍的手突然一鬆,長劍離手,他手背頂了下劍柄,長劍朝下直飛,迅如疾矢,筆直朝邱國彰而去。
「師父別出劍!」當邱國彰朝著鍾靖嗆喊時,她便明白他那句他沒打算去地府是何意思了。他分明要鍾靖散了他的魂,不願在地獄受刑。她明白他那樣的心思,活著被王曉清欺壓到那樣的地步了,死後還要他因為殺了她而去受刑,他當然不願意。可她終究太遲,奔出屋外大喊,卻只來得及看見辟邪神劍直往邱國彰方向,她瞪著大眼,不知該怎麼辦時,一道身影跑了過去。
「爸爸……嗚……不要抓我爸爸……」邱品晏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看著那長劍朝著爸爸有向飛去,直覺地就想擋住它。
「別過去啊!」未多細想,巫香蘭氣一提,飛身撲上孩子的背。
「品晏你別過來!」邱國彰要推開孩子,掌心卻只是從孩子身上穿透而過。
見此情況,妖王長眸一瞠,鬆了長籐蔓欲下去救那三個笨蛋,不料那籐蔓卻甩來,圈繞住他手腕。「鍾靖,你瘋啦?!」他側臉一瞪,爆吼出聲。
緊扯那籐蔓,鍾靖制住他,道:「不是我不給他機會,是他頑劣。」
「你再不收劍,你會後悔。」咬牙說完,扇緣劃過手腕,將籐蔓切斷,俯身直朝巫香蘭而去,大罵:「柳月華!你快滾開!你他娘的又想要我浪費幾百年法力聚你一魂嗎?你當修練很容易啊!」邊罵邊甩出籐蔓,卻是一碰劍刃就斷。
柳……月華?!鍾靖瞪大了眼,凸出的眼珠子教人見了驚駭不已,他無法思考酆燁這話是何意思,身形迅即俯衝而下,震出背上劍鞘,厲聲喊:「回!」
只見那辟邪神劍在刺進女子的背脊之際,劍尖倏然一偏方向,回轉入鞘,但劍氣已出,勢必有傷。
「啵」地一聲,巫香蘭感覺左肩後一陣刺痛,有什麼刺破她身體的感覺,接著那東西穿過肩胛,一陣燙人的熱氣在肩背上漫開,她痛得瞠大眼眸,淚水滾了出來。她知道那長劍大概再等一下就會穿透自己,也許她會散了魂,她感到有些害怕,但又覺得自己畢竟都死了,就算散了魂也不可惜;可身前這孩子還活生生的,還有大好前途,怎麼樣也不能讓孩子有危險。
她心思落在孩子上頭,緊閉雙眼,根本不曉得身後發生何事,只感覺身體又「啵」地一聲,好像哪個地方又破了個洞,她睜眼,看見一道銀色光束自左肩穿透出來,隨即化成虛無……那什麼啊?
「你擋什麼擋啊?!你不知道那是辟邪神劍嗎?!它縱有再強大的靈力也只能對付你們這些死魂,或是施展在我們妖靈上,它傷不了你身前這個活生生的孩子,你自作聰明什麼!」酆燁身形落在巫香蘭身側,壓不下怒氣,暴跳如雷。
巫香蘭苦笑一聲。「那怎麼也不早點說,害我……」喉間一抹腥苦,一股濃濁的什麼擠壓著喉管,噁心感頓生,她張嘴,「嘔」地噴出一口黑血。
「香蘭姐姐……」邱品晏轉頭看著那唇角溢出黑血的她,又驚又怕。
她鬆開孩子,才發覺自己兩臂內側衣物微有燒灼痕跡,想來是方才抱住品晏時,被他陽氣所噬。「沒、我沒關係,你、你進屋去看阿嬤……」嘔,又一口血。
「巫小姐……」邱國彰見她如此,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我貢獻這兩口血,你……你別再激我師父了……」她喘了口氣,隱忍不住那直往喉間冒的那噁心感,又接連嘔了好幾口,感覺左肩微有濕黏意,她低眼一看,才後覺地發現肩上濕了一片黑。所以剛才看到的那個是劍氣啊?
她好熱好熱,又覺得軟綿綿、輕飄飄的,眼皮發沉,感覺要睡著了……萬一睡著了,會不會就醒不來了?傷她的可是辟邪神劍,她親眼見識過它瞬間散魂於無形的靈力的。可醒不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她至少知道當鬼是怎麼回事、引魂是怎麼回事,她還去過光明聖地呢,但師父呢?她還沒跟他說上話,好歹她、好歹她是真喜歡他的啊。
陽世時,她沒喜歡過誰,死後遇上了他,就這麼對他投注了情思;好像沒有很深刻,卻又覺得自己意外落水是為了遇見他,她也想見他最後一面,怎麼就他不來關心她?氣她攔著他、壞了他的事嗎?
「師、師父……」開口欲喚那人,才覺氣息這般弱。
「能不能別再說話!啊?!」酆燁怒氣不減,沉著臉色撐起她背腰,另一掌欲貼上她泌血的左肩時,紫袖探了過來,他反手一握,掐住那紫袖下的手腕。
回復清雅面貌的鍾靖不理會酆燁的目光,只攬過巫香蘭,單掌覆上她左肩,僅輕抹過那滲血的傷口,那傷口竟奇異似地密合,再不見傷了。
他托起她腿膝,將她抱起。他低眸,看著懷間女子緊蹙眉心模樣,目光一爍,面上仍是涼薄色。「我的徒弟,不勞妖王費心。」
耳畔有那道她極敏感的低沉嗓音,巫香蘭眨了眨眼,揚睫時見著男子秀逸卻冷肅的面貌,眼淚隨即滾了出來。「師……師父……」她含淚輕嚷,極委屈似的。
頸邊有柔軟氣息,鍾靖僵了一下,低眸看她。「不會有事的。」劍氣雖不至讓魂散了,卻得承受猶如刨心蝕骨的劇痛。
「可是好……好痛……」體內發熱,火燒似的,她臉頰無力地朝他肩窩蹭了蹭,濕涼淚花落在他頸上,睫輕抬,見他還是面目罩寒,她難受地又說:「你、你就別氣我了……」她歪了歪腦袋,淚水蜿蜒在他脖頸上,痛得身子直發顫,他清冷面色似是裂了道縫,抽緊了下頷。
他目光深黝,爍了爍後,便以指尖捏住她下巴,俯唇,貼上她的嘴,渡了口涼氣。巫香蘭只覺唇上一涼,有一股寒氣鑽入口腔,順著喉管滑落腹間,全身頓感舒暢,她眉心一鬆,只感倦意襲來,便沉沉睡去。
見她舒緩了些,鍾靖五官稍軟,抱著她旋身欲走,卻和四道方落下的身影對上目光。
「這……閻君,我們莫不是來晚了吧?」趕來的福德神見鍾靖托抱著巫香蘭,白眉都擠在一塊了。
稍早時,他隨著鍾將軍身後過來,見他與妖王纏上,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一殿,將所見情況與閻君道個明白後,閻君立即將范、謝將軍找了來,一道隨他過來,怎料趕來是這局面,那巫香蘭該不是……
「阿靖,你……」黑衫男子疾步上前,看了看他懷間女子神色。
「老蔣,看看你的愛將。」說話的是酆燁,他見著黑衫男子,便踱步過來。
被酆燁喚作老蔣的黑衫男子未看酆燁,只沉聲下俞令:「無常使者,速速將邱國彰押回一殿,本王要親自審問。」見那一白一黑的身影將手銬和腳鐐套上邱國彰時,又道:「先找文判拿生死簿,一併送一殿。」
眸一抬,黑衫男子看著酆燁。「妖王,你不該插手介入邱國彰之事,管好你的妖界便是。」
「他娘的!」酆燁面色一變,陰驚地瞪著一殿閻君秦廣王。「蔣子問,你把我利用完了就翻臉啊?你以為我愛插手你們陰曹的事?我呸!要不是那邱國彰的母親對我那些花子花孫有恩;要不是柳月華那魂是我凝的,我捨不得我當年耗去的那些法力,我才懶得管!」
「你……」黑衫男子瞠目。「滿口粗話。」明明就是個俊秀男子。
「粗話?」酆燁狂妄地笑了聲,搖著折扇。「老蔣,可別忘了當年你是怎麼求我救柳月華的!至於滿口粗……」他輕佻地低聲笑,意有所指。「你不就喜歡粗嗎?」搖搖折扇,身形隱去。
黑衫男子面孔青紅交錯,指節捏得喀喀作響。
「香蘭是月華?」驀地,響起一聲冷涼的問話。
鍾靖將適才那兩人的對話細細深究一遍,再往前推回溪邊初遇香蘭,土地對他說過的話,接著追捕白金髮那晚遇上酆燁,他曾對著香蘭說「原來是這模樣」,當時他還納悶酆燁的出現;再有,若干年前,閻君讓他看的那盆木蘭,她身上的冷香,還有她和月華鎖骨上都有紅痣……他垂眸看著懷間女子,候著其實已瞭然於心的答案。
「是,她是月華轉世。」黑衫男子看著他,平靜道出。
鍾靖只是閉上眼眸。若說香蘭現在受的是刨心苦,那他便是椎心痛。原來真是月華,他卻曾經以為她流露出月華的姿態是故意,以為她是有目的的接近,還為此親手掐她脖頸……
展眸時,他吹了聲哨,只聽聞一道嘶鳴聲,就見那通體漆黑的烏錐馬出現在他身前。他抱著巫香蘭上馬,輕扯韁繩後,便是無影無蹤。
「他生氣啦?」福德揉胡,看著那大將軍消失的方向。
黑衫男子苦笑。「怨我沒讓他知道月華轉世投胎一事吧。」
「閻君也是為了他好呀,就算他知道轉世在哪又能如何?還是陰陽兩隔嘛,看得見摸不到不是更心癢難耐嗎!再者,天機怎能隨便洩露?讓他冷靜下來,他會知道閻君是為他好。」想起了什麼,福德一頓,紅著老臉問:「敢問閻君,您和那妖王似是很有……交情?」
「你說酆燁那傢伙?」黑衫男子面色大變,臉皮燥熱,見面前福德神滿臉通紅,他粗聲道:「你臉紅個什麼勁?!交情?誰跟他有交情了!」黑袖一甩,不見了。
福德頓了一頓,摸摸熱臉,喃道:「我臉紅了嗎?他自己不也是臉紅……是說……怎麼大家都喜愛這樣噗地就不見?唉……」歎了聲,轉身欲走,一道小身影擋在身前,還掛著眼淚。
「我爸爸呢?」邱品晏回屋看過奶扔,再出來時卻已不見大家,他皺著哭紅鼻的臉,可憐地問。
意外這孩子看得見他,愣了半晌,他才道:「去地府了。你也別難過,先前我們大家都在找他,是一定的程序,他現在去到閻王面前把事情說清楚,閻王會公平審判的。走吧,既然你看得見我,也聽得到我說的話,那事情就好辦了。現在你家裡沒了經濟來源,你去找里長幫你申請低收……」拄著枴杖,他邊說邊和孩子往屋裡走。他想,他是這一區的土地,這裡的鄉親他有責任,這孩子往後的生活,他得多留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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