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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向陽 -【壞甜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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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7: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沐向陽《壞甜心

在有錢公子哥的圈子中,姚若琳是一則傳奇──

據說,她做得一手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的好菜;
據說,她懂五國語言,而且但凡男人感興趣的話題都能侃侃而談;
據說,大部分的男人都會對這位廣告界女王一見鐘情;
據說,「我愛你」三字是她的魔咒,只要對她這麼說就能得她青睞……

勒馳很少對誰好奇,姚若琳是第一個,
尤其在看到她人前驕傲得像女王、人後卻無助得像孩子的反差後,
他就好想把她抱進懷里秀秀,無奈這個女人不是普通的ㄍㄧㄥ,
他幫她打跑不甘被甩的男人,她的答謝方式竟是拿錢要他快滾,
他對她訴情衷,她讓他打「0204」一次講個夠,
既然貼心呵護不管用,真心話又被嫌棄,
那只有祭出是女人都繳械投降的苦肉計,
果然,從此以後,只要他裝出一臉受傷、被辜負的牲畜無害樣,
她就被克得死死的,由著他把眾人的女神變正牌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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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7: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怎麽會這麽衰,遇上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長痛不如短痛,求你成全我。」

「想跟那個男人走,我死都不會答應!」

「我愛他!」

「該死,我愛你!」

坐在家門外的石階上,聽屋裏父母吵得不可開交,含着隔壁阿婆給的糖,姚若琳接受三姑六婆同情的目光。

她很好奇,愛是什麽?讓人不快樂。

十二歲,父母離異,悲傷的父親遠走他鄉,母親急急改嫁,她轉讀寄宿學校。

由于性格孤僻,受同學排擠,無人安慰,她開始嗜吃甜食發洩。

一度胖到九十公斤,受盡嘲諷,更無地自容。

臃腫又孤僻,連她都讨厭這樣的自己,卻沒想到有人喜歡她。

十五歲那年,比她高一屆的學長,校園裏的風雲人物,像神一樣的存在,暗戀他的女生無數,結果……他卻選中她。

她永遠記得那一日,他深情款款的走到她面前,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做朋友,參加三日後他的生日派對。

她欣喜若狂,斷食三天,散盡平日省吃儉用省下的零用錢,在售貨小姐異樣的目光下,買了只有夢裏才敢想的碎花洋裝。

這般盛裝打扮,只希望他能看到她的努力。

為了他,她願意改變。

她渴望被愛,也渴望愛人,渴望沖破父母婚姻的陰影,擁有屬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那個給她希望的男生,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将她撕碎……

十五歲的夏天在她生命中刻劃下這樣的烙印。

愛是背叛、傷害、痛苦。

愛是愚蠢的游戲、欺騙、仇恨。

愛是傷心、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愛這個詞,與她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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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姚若琳,二十五歲,擔任知名廣告公司客戶經理。

底下一幹人馬聽她指揮,做事以強勢俐落出名。

月領高薪,自信幹練,卻也冷漠世故。

她在商場上所向披靡,業界都知道智聯廣告的姚若琳是個傳奇,和她合作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不管再刁難的廣告主,到她手裏都被打理得服服帖帖。

追求她的人無數,她是否單身尚且是謎,由于接觸的行業廣泛,她身邊總有各式各樣的男人,政界明星、知名律師、企業小開、着名攝影師、新近時尚名模……五花八門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據說,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做得一手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的好菜。

據說,她懂五國語言,還擁有空手道黑帶四段的資格。

據說,她興趣廣泛,所有男人感興趣的話題她都能侃侃而談。

據說,大部分的男人都會對她一見鐘情。

如此完美的女人,應該很難追吧。

NONONO,據說姚若琳很好追,真的,只要你跑去對她說「我愛你」,她就會點頭跟你交往。

不僅很好追,簡直就是不用追。

「我愛你」三個字像是姚若琳的魔咒,只要說,她就會答應。

追求她的人無數,「大家樂俱樂部」裏的賭金不斷翻倍,公子哥前仆後繼,誰能娶到誰就贏。

但是,至今為止,任何一個和姚若琳交往過的男人,都啐得要死。

這些男人個個铩羽而歸,和她最長的關系也僅維持三個月。

據說,交往一個月,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交往兩個月,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交往三個月,你會開始懷疑活着還有意義,人生的價值到底在哪裏?

據說,這個女人有着花一樣的外表,冰山一樣冷酷的心。

據說,她擁有維納斯一樣的妩媚,卻像梅杜莎一樣陰險狠毒。

據說,她會一刀一刀淩遲你,看你茍延殘喘的同時,狠狠的踐踏你、嘲笑你。

據說、據說……

關于她的據說實在太多,大家樂俱樂部裏的賭金已經高達一千萬,卻再無人挑戰。

姚若琳,成了很多男人,無法言說的,痛。

大家樂俱樂部

林志文在女朋友包下的豪華包廂裏,請所有認識的朋友、同事歌。

「來來來,大家盡情喝、盡情唱,今天是我林志文一生中最特別的日子。」

喝到盡興,他舉杯高聲招呼。

「聽說他女朋友很有錢。」

「我見過,開進口跑車送林志文來上班,穿香奈兒套裝,超漂亮的。」

「怎會喜歡上他?真奇怪。」

「我也納悶,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疾?」

「噓!這種事不好亂說。」

「怕什麽,反正人又還沒來,明明作東請客,主人比客人晚到,未免架子太大了吧。」

「有得吃、有得唱,你管那麽多幹啥?蔡依林的歌來了,我要唱……」

這邊,林志文已經被灌得微醉,手機響,他接起來。

「喂,若琳,你快到了?哦哦,沒關系,我們在玩……你慢慢來……嗯。」

挂掉電話,一旁的同事揶揄他。

「怎麽,不會不來了吧?」

「哪有,她快到了,要我們先玩。」他為女朋友解釋。

「小林,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種高水準的女生,會真心和我們這種無名小卒談戀愛?我見過她送你來公司,拿你一個月的薪資,還抵不上她跑車的一個輪胎。」

林志文聽了汗顏,不住點頭,「知道、知道,可若琳對我是真心的,她不是那種人。」

「你又知道了?你們才認識三個月而已,如此短的時間,怎麽可能真正了解一個人!」

「不只三個月。」他低下頭,小聲道:「準确的說,我們認識十年多了。」

「欸?」同事驚訝,「十年?不是才交往三個月嘛。」

「是才交往三個月,可我們十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

看着手裏的啤酒,林志文陷入回憶—

當年他是校園風雲人物,倒追他的女生可以繞操場一圈。

姚若琳是誰?他生日前三天,死黨指給他看。

一個胖到差不多兩個他,孤僻、被人排斥的女孩,呆呆的一個人站在操場外的欄杆,看起來無所事事的樣子。

死黨賭他不敢邀請她參加生日派對。

為了不失面子,他走過去發出邀請,卻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

那雙充滿驚喜、感動和期待的眼睛,讓他有些不安。

已經賭了就不能反悔。

三天後,他硬着頭皮将她帶去派對,看她精心打扮後卻更令人驚心,果真被一群嘴巴不饒人的死黨嘲笑。

然後她一個人躲在角落喝悶酒,本想道歉安慰她的,卻又被死黨拉開。

等他再找她時,她已不見了。

第二天到學校,聽說她轉學,他覺得過意不去,想過去找她道歉,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別的事沖淡。

從此失去聯系。

不過,命運就是這麽奇妙。

三個月前,他在咖啡廳游說客戶買保險,那個月的業績還差幾萬塊,他做得很辛苦。

結果卻遇到姚若琳,他幾乎認不出她來。

她完全變了個人,漂亮幹練,穿名牌套裝,從進口跑車上下來,整個人好像從時尚雜志裏走出來的模特兒。

她看到他,走過來,沒有遲疑的喊出他的名字。

好像早已忘記曾經他對她做過的惡作劇。

她微笑地沖着他打招呼,留名片給他,拜托他一定要聯系她,說她對他始終念念不忘,還喜歡着他。

他欣喜若狂。

十年後的今天,兩人命運調轉,她變得漂亮自信能幹,而他只是個拉保險的業務員,沒想到她不計前嫌,依然喜歡他。

起初他也不相信,雖然感動,但還不至于昏了頭。

但三個月來,她對他無微不至,買高級的手工西裝送他,幫他付房租、介紹他客戶,替他做好吃到爆的營養便當,甚至包下大家樂俱樂部的VIP包廂幫他慶生,讓他請所有朋友過來同歡,揚眉吐氣一番。

他大受感動,決定今晚向她求婚。

胸前的口袋裝着用一個月薪資買來的戒指,雖然小,可卻代表他的心意,他會向她發誓,這輩子絕不再辜負她,努力工作,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

門被推開,一個嬌小又幹練的女人走進來。

她長發微卷,眉清唇紅,膚白勝雪,穿一襲雪白香奈兒套裝,腳踩紅色高跟鞋,彷佛女神駕到。

頓時,包廂裏所有人安靜了,歌也不唱、酒也不喝,呆呆的看着她。

女人忍不住低呼,她身材好棒,發型超好看,衣着怎麽那麽時髦,連表情都與衆不同。

男人忍不住扼腕,這樣一個尤物怎會喜歡林志文,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抱歉,路上塞車,讓大家久等了。」

姚若琳巧笑倩兮,美目顧盼,慢慢走到林志文身前,湊上去蜻蜓點水,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生日快樂。」

衆人驚呼起哄,林志文羞赧,略微緊張的抱了抱她道:「謝謝你,若琳,真的謝謝你。」

「跟我還客氣。」她嬌笑着輕捶他,惹得衆人再度歡呼。「來、來、來,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

她走到桌前,拿起啤酒倒好三杯。

「你還沒吃飯,別這樣喝,會喝醉。」林志文柔聲勸她。

「喲喲喲,還沒結婚就這麽護老婆,那以後不就是妻管嚴。」有人揶揄。

姚若琳笑着,拍拍林志文,端起酒杯說:「志文當年可是風靡校園的萬人迷,我怎麽管得了他,呵呵,我只求以後別有人跑出來跟我搶男朋友就好。」

「哈……」一群人起哄,林志文面子十足,不住的笑。

三杯酒下肚,姚若琳看着他笑問:「你不是說,今天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講?」

林志文緊張。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計畫,只有若琳不知道,他不确定合不合适,但—

「有話就說啊,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姚若琳笑着鼓勵他,吐氣如蘭,鼓動着他緊繃的神經。

「是啊、是啊!快講呀!」事前被招呼的同事按捺不住興奮。

不管了,講。

林志文霍地單膝跪地,手捧精心準備的糖果花束。他記得她愛吃糖。

「若琳,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分和地位,遠遠配不上你,十年前我對你做了不好的事,一直愧疚在心,十年後,我們重逢了,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讓我補償你。

「我林志文今天當着所有人的面發誓,一定會給你幸福,一輩子對你忠心,絕不再讓你失望,我會發憤圖強成為配得上你的男人,我會讓別人說姚若琳嫁得值、嫁得好,讓你成為所有人都羨慕的對象。

「嫁給我吧,若琳。」

看着地上的男人,他卑躬屈膝,眼神渴望,表情緊張,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戒指,額上的汗水涔涔流淌,手上的廉價糖果花束抖個不停。

姚若琳笑了,緩緩勾起唇角,用再輕不過的語氣說:「如果是十年前,我一定會答應。」

林志文身體一震,眼裏爬上恐懼。

她莞爾,微啓朱唇,吐出最冰冷的話,「林志文,你以為你現在在幹什麽?求婚,你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所有人抽氣,林志文幾乎昏倒,跪在地上沒有力氣起來,僵硬的吸口氣,咬牙回道:「沒有,我自知配不上你,無法給你豪宅跑車,可你為什麽……」

「你以為是為什麽?豪宅跑車?」她嘲弄的撇唇。「啧啧,怪不得直至今天你只混成一個保險業務員,甚至連這種低門檻的工作都無法勝任,看來你的能力就只到這裏了。」

「喂,你太過分了哦,賣保險又怎樣?」同事忍不住替林志文出頭。

「讓她講!」林志文大吼。

這一吼,吓得所有人都噤聲。

姚若琳微笑地說:「你以為我拒絕你,是因為你沒錢、你卑微?多麽薄弱的自尊心。」

「不然呢?」他顫聲問。

她眼神冰冷,唇角嘲諷,「十年前你對我做了什麽,有種跟人打賭,帶着又胖又醜的我出席派對,卻沒膽承認?看我被人嘲笑、被人排擠,你很樂吧?」

「不是,我有想找你道歉,可你轉學了。」他急急解釋。

「知道我為什麽轉學嗎?」她依然笑着,語氣輕松,可眼神幽黯,說出口的答案卻是令人驚詫,「因為在你的生日派對上,被戲弄的我喝了很多酒,被三個酒鬼帶到KTV後的暗巷—」

「啊!」人群中發出低呼。

林志文搖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以為你走了。」

姚若琳冷笑,「當然,你忙着和你那些朋友喝酒、劃拳、歌,你怎麽會關心那個被你們騙來的女孩是死是活,她會不會因為從沒去過那種地方而被壞人傷害?會不會被侮辱想不開跳樓?因為痛苦不堪想要殺你全家、報複社會—」

「不!別說了、別說了!」林志文崩潰,癱倒在地上哭泣。

他不知道,不知道當年小小的惡作劇,居然會造成那麽嚴重的後果,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因為他承受了什麽災難,而他卻厚顏無恥的還想向她求婚,他感覺自己被活生生剝掉一層皮,在衆目睽睽之下淌血。

「你走吧,我們玩完了。」

姚若琳坐回沙發上,掏出香煙,自點自吸。

液晶電視上波瀾的光影照亮她的臉,忽明忽暗,讓人看不出情緒。

「走吧。」同事拉起癱軟的林志文,魚貫而出。

包廂裏只剩電視上無聲的畫面,姚若琳盯着看。在唱什麽?原來是王菲的「我願意」。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只要你真心,

拿愛與我回應,

我什麽都願意,

什麽都願意,為你……

(詞/姚謙)

姚若琳嗤笑,輕罵了聲,「蠢!」

愛情是什麽?她不相信愛情。

經過那件事,經過這十年,「我願意」這歌詞的意境,她已不再有,也不可能有了,更何況如今要她說出這三個字。

她揀起地上散落的糖果花束,剝開一張張亮晶晶的糖紙,将糖含在口中,她一邊吸煙,一邊吃糖,黯然的眼神看不出波瀾,只有讓人心疼的落寞。

吃完所有糖,剛好二十五顆,她看表,淩晨一點。

她起身,瞥見角落有人,吓得差點叫出聲。

「誰?」她緊張的瞪着那抹陰影。不知道他在那待了多久,她一直以為包廂裏只剩自己一個人。

陰影自角落走出來,穿着服務生的制服,胸前別着「大家樂俱樂部VIP包廂部」名牌。

姚若琳松了口氣,皺眉瞪着他,「我以為這家俱樂部的服務生都很有眼色,懂得給客人獨立空間,你待了多久?」

「久到夠看你把二十五顆糖全吃掉,不膩嗎?」男人靠在牆邊,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臉。

她挑眉說:「你們經理是這樣教你的嗎?用這種語氣和客人說話?」

「呵……」他輕聲哼笑,雖然很低,卻惹怒了她。

「你笑什麽?」她冷聲質問。

「我有笑嗎?」聽聲音相當愉悅。

感覺被戲弄,姚若琳走上前 的一聲打開燈光,頓時包廂裏一片光明,也讓她看清男人的長相。

他身高約莫一八○,寬肩窄臀,衣架子的身材将俗不可耐的制服穿得異常好看,眼睛深邃陰郁,可笑容卻無害,露出一排潔白牙齒,她看得刺眼。

「你有笑!」她咬牙控訴他。

「好,我是在笑,難道有規定服務客人不能笑嗎?我們經理可是說了,即便是再『奧』的客人,也要笑臉相迎。」

「你指責我奧客?」她雙手環胸,一副準備理論的樣子。

男人搖頭,雙手一攤,聳肩,表明沒興趣和她吵。走過去查看點歌機上的歌曲資料,他背對着她問:「你包了整晚,要繼續嗎?」

「要!」彷佛和他賭氣,原本想走的姚若琳故意坐下來。她不走了,作為包廂服務生,他就得繼續服務。

男人點頭,開始點歌。

看到螢幕上出現一首一首預約歌曲,她不滿的叫道:「我沒點歌。」

「反正錢都花了,幹麽不唱,多浪費。」男人不理她,迳自拿起麥克風。

前奏響起,姚若琳大罵回應他,「浪費就浪費,我錢多,我喜歡浪費,你以為你是誰?」

「噓,別吵,聽歌。」

其實愛你并沒有那麽重 沒有那麽濃

否則怎麽會如此輕松 如此舍得讓你走

告訴自己浮泛的戀情 誰都很難把握

忍住傷痛

狂妄的不想隐藏 再度孤單的冷漠

虛情假意

我不知道

喔,什麽叫做真情

虛情假意

何妨再來一些……

(「虛情假意」詞/陳冠蒨)

不可否認,他唱功一流,音質略微低啞,男聲也能唱出女歌裏的哀怨。

姚若琳坐在沙發上,盯着歌詞笑,挑眉,好強的看着他問:「怎麽,想唱歌羞辱我?」

男人搖頭笑道:「怎敢。」

她撇嘴,因為他這會很敢的開始唱起林憶蓮的「傷痕」。

夜已深 還有什麽人

讓你這樣醒着數傷痕

為何臨睡前會想要留一盞燈

你若不肯說 我就不問

只是你現在不得不承認

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沉淪

讓人失望的雖然是戀情本身

但是不要只是因為你是女人

若愛得深會不能平衡

為情困 磨折了靈魂

該愛就愛 該恨的就恨

要為自己保留幾分

……

雖然愛是種責任

給要給得完整

有時愛 美在無法永恒

愛有多銷魂

就有多傷人

你若勇敢愛了就要勇敢分

(詞/李宗盛)

男人對着螢幕唱,姚若琳不發一語地聽,包廂裏氣氛沉寂。

她冷笑着,心想這些寫詞人是否也和她一樣被愛傷害,否則怎會寫得出這樣的歌詞來。

十年前的今日,她把自己打扮成花癡一樣,跟着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走進KTV包廂,迎接她的不是友善,而是無情的嘲弄和讪笑。

她被冷落在角落,沒有人和她說話,她知道自己被騙、被戲弄,卻不敢反抗、不敢出聲,甚至連踏出那間包廂的勇氣都沒有,就那麽傻傻的坐着,一杯一杯喝着苦澀的飲料。

後來她渾渾噩噩去上廁所,被三個醉醺醺的男人拉到KTV後巷,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們的長相,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乞求對方放過她。

可笑的是,那三人一邊罵她胖得像豬,又一邊動手撕她的衣服,她反抗,卻被打,他們笑得好開心,她被吓住,不敢出聲,任憑肮髒的手在身上亂竄,恨不得立刻死掉。

後來有人跳出來,說警察馬上就到,那三人吓得一哄而散,她才逃過一劫。

那段日子簡直不堪回首,她跑回家,一遍一遍洗刷自己的身體,刷到皮膚滲血為止,躲在陰暗的角落,砸碎所有的鏡子,剪破那些寬大醜陋的衣服,罵自己怎麽不去死,這麽胖活該被戲弄、被欺負,直到教回家的母親發現,才制止她的瘋狂。

可之後的日子,她再也吃不進東西,不管什麽,吃下去幾分鐘就吐出來,醫生說她得了厭食症和神經衰弱,母親自責,她卻感到高興。

厭食症,太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瘦,可以不用吃東西,不被嘲笑、不被罵孤僻的胖子。

半個月,她瘦了三十多公斤,脫水、虛弱、精神不濟,整個人剩下不到原本一半,母親和從國外趕回的父親整天守在床前,輪流自責,卻又忍不住指責對方,讓她對整個世界徹底失望。

好想就這樣死掉算了。

可是被請來家裏的心理醫生卻告訴她,她現在很瘦,可以打扮得美美的去報複那些傷害她的人,而不是躺在這裏等死,她要是死了,大家只會說那個孤僻的胖子死了,誰也不會記得她,她來到世上一遭,誰也不知道她原本可以美、可以強悍、可以高人一等。

她永遠記得那個叫康卓爾的心理醫生,穿白衣白褲,戴銀邊眼鏡,居高臨下的站在她床前,用毫不留情的口吻一遍又一遍喊她「孤僻的胖子」,母親撲上來趕人,父親大罵醫生有病,可她卻在那一聲聲責罵中醒了。

是,為什麽戲弄她、欺騙她、羞辱她的人都可以問心無愧的活下去,而她卻要可憐兮兮的躲在這裏等死?

愛情是什麽?值得她死嗎?

自尊有什麽?被踐踏到無地自容的她,還有什麽自尊可言?

傷心算什麽?如果心已經碎成無數片,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她不怕,她要振作,她要覺醒,她姚若琳要重生,讓那些小瞧她的人等着,總有一天,她要将他們踩在腳下,踩碎曾經傷害過她的狼心狗肺,讓他們付出代價。

勒馳停止唱歌,關掉音樂,起身走到她面前。

沙發上的女人斜斜的坐着,頭靠在扶手上,殘存的煙蒂夾在纖弱見骨的指間。

她睡着了。

整個人看起來好小,和偌大的環形KTV沙發比,嬌小得像個孩子。

原本蓬松整齊的發絲此刻散落,蒼白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宛若透明,緊閉的眼角殘留一道淺淺的淚痕,眉心始終緊鎖。

這麽嬌小,卻又如此強悍。

強悍到一向處變不驚的他也被她吓了一跳。

在她來之前,他就留意到,包廂裏的壽星神情緊張,不停看表、看手機,刻意喝酒壯膽,不時撫摸胸前口袋,吩咐他小心收好的糖果花束其實很醜,他也忍住沒說。

聽壽星的同事偷偷八卦,好奇是怎樣的女人,開跑車、穿名牌,卻心甘情願倒貼當保險業務員的男朋友。

後來她進門,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真心。

她的笑、她的溫柔、她的體貼、她的大方,都假裝得很到位。

糊弄一般人可以,可是他見過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故作堅強,卻不堪一擊,人前高傲得像女王,人後脆弱得像小孩。

連這張睡倒在沙發上淚水蹒跚的臉,都如此相像。

她為什麽這般殘忍的對待那個男人,他知道。

她說起那個很胖、很孤僻的女孩被嘲弄,說起喝醉的自己被酒鬼拖到巷子裏,讓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

驚訝老天的安排,十年後的今天,讓他和她,再度相逢。

他不相信命運,卻覺得奇妙。

如今的她完全變了一個人,纖瘦、漂亮、大方、時尚,任誰也想像不到當年的她何等模樣。

可是他卻覺得,她的心還留在那個晚上,血淋淋的傷口十年來沒有癒合過,放任它疼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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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午夜的小吃店,油煙四起,人聲鼎沸,時尚名模梅裏美坐在角落,又悶又熱。

她發型精心設計吹整過,穿着新穎美麗的高級時裝,應該坐在時尚沙龍裏聊最新流行。

可此刻,她偏偏忍着煎熬,坐在這犄角旮旯的小吃店,沖着某人全力發嗲。

「好不好嘛,下個月陪我去巴黎,有超級多服裝秀與時尚派對,上次你已經沒陪人家去,這次我不管,你一定要去啦。」

他喜歡小吃店,她可以忍,他愛耍酷,她主動,雖然是名模,大把導演明星追着她跑,可她偏偏喜歡這個小她兩歲的大男生。

事實上,這種女追男躲的情況,從十年前就開始,害她幾乎以為自己沒人要,還好除了這小子,其他人都捧她。

勒馳吃着千篇一律的陽春面,對食物的興趣顯然比對身旁的美人大。

「你不說話我就當答應喽。」梅裏美喜孜孜的計畫。

「NO!」他興趣缺缺的回絕。

「喂!你夠了哦,我坐在這裏陪你吃小吃店,你居然不願意陪我去巴黎」她忍不住發大小姐脾氣。

「嫌髒就趕快走,我又沒叫你來。」勒馳不耐煩地攆人。

梅裏美臉上挂不住,咬着唇。

是沒有,是她賤,追着他跑。

可是—  「我哪裏不好,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又是知名模特兒,雖然我比你大兩歲,可我有拼命保養,沒人看得出來我快三十了哦。」她放下自尊乞求愛情。

「不要!」還是那句話。

「你不要?真當本小姐沒人要才巴着你,信不信,只要我肯打電話,一打男人立刻飙過來。」落底的自尊大反彈,梅裏美火很大。

「電話多少,我幫你撥。」他放下筷子,擦乾淨嘴,涼涼看她。

「你—」杏眼噴火,可對上那張帥帥的臉,倔強的心頓時敗下陣。「人家開玩笑的啦,好不好嘛,就答應我,去巴黎欸,有數不盡的派對和秀,你不是最愛玩嗎?我保證一定不會無聊。」

「不要!老譚,錢放這裏。」跟老板打了聲招呼,勒馳起身走出小吃店,瞥見遠處街角有抹熟悉的身影。

「怎麽了?」梅裏美跟着他出來,差點撞到他的背。

「沒什麽。」他攔了輛計程車,等梅裏美坐進去才說:「你先走吧。」

「不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

拍拍車頂示意司機可以開了,他朝街尾快步走去。

被堵在昏暗的巷子裏,姚若琳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沉聲問:「你想怎樣?」

「賤女人,你很跩嘛,把老子耍得團團轉,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以為這樣就算了?你當我劉志威是白癡嗎?」

「是你自己打賭,我有做什麽嗎?」她冷笑。

這個蠢蛋,兩個月前在大家樂俱樂部打賭一定能搞上她拍性愛影片給大家看,她無所謂啊,反正大家都知道,只要對她姚若琳說那三個字,就一定能成功交往,只是結果她可不負責。

後來劉志威在她身上砸了近一百萬,甚至洩露公司的标案底價給她,以為這樣就能打動她。

笑死人了,有錢賺她為什麽不賺,再說憑她的實力,就算沒有內線消息也十拿九穩,所以她案子标到了,珠寶、名牌包照收,只是把每次約會的過程請征信公司拍下寄給劉志威老婆。

結果這個可憐的家夥被老丈人踢出公司,老婆鬧着要離婚,并且一分財産都不會給他。

「可惡,你還敢嘴硬?吞了老子的錢,拿了老子的好處,你以為就這樣算了?門都沒有!老子今天讓你吐出來爽個夠。」劉志威狠狠扔掉煙頭,朝身後兩個混混使眼色。

「呵呵,小妞,別怪我們,要怪只怪你眼瞎得罪了這位大爺,兄弟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兩個混混邊說邊靠近她。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好的事,有人出錢幫他們找樂子,還是個嬌滴滴的大美女。

姚若琳靠牆站,不動聲色的盯着靠近的人,黑暗中杏眼微眯。

混混甲伸手想要抓人,眼前一晃,掌心空空。挑眉,不信邪,再度撲上去,白色人影再度一閃,他撞上牆,腦門立刻擦破皮。

捂着腦袋,混混甲惱羞成怒,「愣着幹什麽?給我按住這女人。賤人,老子今天要你死無全—唔!」腹部受擊,最後一個字說不出來,他捂住肚子痛到倒地。

她轉身,只見一道人影三拳兩腳解決混混,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兩個混混落荒而逃,留下劉志威縮在牆角發抖叫嚣,「你、你、你不要過來,我會叫警察。」

「要不要我幫你?是刑事案件科還是風化科?」勒馳摩拳擦掌,步步逼近,他最愛教訓小人。

「夠了!」姚若琳穿好鞋走到他們身後,看着幾乎痛哭流涕的劉志威,她面無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簽了張一百萬支票給他。「錢還你。」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巷子。

劉志威怔怔地看着手裏的支票。之前他何等風光,別說一百萬,一千萬都是小Case。

這個女人,讓他又氣又惱又難過,她—夠狠。

「有沒有受傷?」跟在她身後,勒馳有些擔心。

「你怎會出現?」姚若琳邊走邊問,沒回頭,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剛巧在附近。」盯着她的背影,他不确定她的情緒如何。

「打工?還是做小弟?看來你很缺錢?」她冷嘲熱諷,背影也同樣高調。

還能牙尖嘴利的挖苦人,看來還不錯。

勒馳放心,聳聳肩承認,「是。」至少曾經是。

姚若琳轉身,打開皮夾,掏出一千塊塞給他,「拿着,快滾。」

他瞪着那一千塊,先是驚訝,而後大笑,「給那個壞蛋一百萬,就給我一千,厚彼薄此啊。」

原來俱樂部的傳言是真的,她真有本事讓男人顏面掃地。

她冷笑道:「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被侮辱,沒關系,他在乎的,是她手指冰涼,甚至—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但被反射性的甩開。

勒馳揭穿她,「你在發抖。」

不是不怕,而是假裝勇敢,這女人……

姚若琳瞪他,像躲避瘟神似的,快步往前走。

追着她越來越快的腳步,他走出夜市,走過整整一條街。

看她進便利商店,買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糖。

然後轉上天橋,停住。

她瞪着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出神,掏出手機按下一組熟悉的號碼。

「若琳?」電話那頭,男子的聲音沙啞,彷佛剛被吵醒,「怎麽了?」

話到嘴邊,望着被霓虹染得五光十色的夜色,姚若琳沉默了一秒後,搖頭道:「沒事。」

男人沉默片刻說:  「要過來嗎?」

「不了。」她挂斷電話,無意識地瞪着螢幕。

她不知道,燈光下,她臉上的表情,叫落寞。

隔着幾公尺的距離,勒馳趴在欄杆上,歪着腦袋,盯着她的表情。

揣摩她此刻會有的心緒。後怕?失望?落寞?還是別的什麽?

為什麽打了電話,卻又什麽都不說,也不訴苦?

是男朋友嗎?

心裏劃過一絲不快。

他很快發現,她有男朋友這個事實,讓他不爽。

收起手機,姚若琳轉身,看到他時有些驚訝,「你怎麽還在?」

勒馳苦笑,第一次被人徹底忽視。

于是,她走,他也走,她轉身瞪他,「跟蹤狂嗎?」

「你真的是黑帶四段?」剛才看她有閃開混混的攻擊,而且身手俐落。

「不信?包包裏還有防狼噴霧劑和電擊棒,要不要試試?」她冷冷答。

「這麽讨厭我?」勒馳上前兩步與她并肩。

她點頭,一點也不猶豫。

「哦!真冷酷,從不考慮別人感受。」他故作心碎狀。

「別裝了,你根本不在乎。」她頭也不回的說。

勒馳一愣,随即笑道:「才見幾面,就這麽了解我。」

她啐罵,「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不在乎,指指她手裏的糖說:「又不是小孩,還靠吃糖安撫。」

她瞪他,彷佛活見鬼。

「不是嗎?上次一口氣吃掉二十五顆,今天這是多少?看起來不少的樣子,也要一口氣吃掉嗎?」他自顧自的說,伸手拉扯她手裏的袋子。

「放手,你以為你是誰?」她冷冷喝斥,全身繃得緊緊的。

他眯眼笑,嘻皮笑臉的答道:「都說了好多遍,你這招對我沒用,我沒自尊,沒臉沒皮,随你怎麽罵。還有,你都這麽大了,不應該吃糖了,這麽多糖吃了會胖,你們女人不是最怕胖嗎?不如分給我一半,我幫你消滅。」

說着,就要抓過她手裏的糖。

姚若琳躲閃,朝他低吼,「誰準你對我指手畫腳,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勒馳不理,上前與她對視,看她緊緊抓住袋子,像小動物一樣全身警戒的瞪着他,小小的個頭被他高大的影子完全覆蓋。

他不自覺微笑,「抓這麽緊,好像真喜歡的樣子?如果是真的,吃了以後會笑,眼睛會放光,就像這樣—」

勒馳趁她不備,大手抓過她手裏的糖袋,剝開一顆糖塞進自己的嘴巴裏。

他笑嘻嘻地指給她看,「真正的喜歡,眼睛會笑,而你,只是嘴巴在笑,可其實吃了會像小女孩一樣哭鼻子,這樣就不好了。」

「你胡說!」

被拆穿不承認,姚若琳抓過他手裏的糖,快速剝開包裝紙塞進嘴裏,彷佛要證明什麽似的,使勁咀嚼,使勁眯起眼睛笑給他看。

因為吞得太快,濃稠的糖漿跑進氣管,她漲紅了臉,開始咳嗽。

看她整個人攀着欄杆,一張臉青白交錯,拼命咳,幾乎要把腰折斷。

勒馳無聲嘆息,握住她顫抖的肩膀,把小小的她帶進胸膛。

陌生的氣息竄進鼻腔,她屏住呼吸,瞪着他胸前第三顆鈕扣,忘了咳嗽。

「這樣多好,想笑就笑,害怕就哭出來,男朋友不體貼就罵過去,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他的話自頭頂飄下來,鼻腔裏盡是他的氣息,身體被陌生的溫暖包圍,連心也好像被溫暖了。

有種陌生的酸楚,慢慢爬上她的眼眶。

「我送你回家。」他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體貼。

可這卻讓姚若琳冷靜了下來。

她推開他,冷冷拒絕,「不需要,我叫車。」

勒馳不接受,上前拉了人往回走,他車還停在小吃店外。

「你幹麽?放開我。」姚若琳掙紮道。

「這麽晚了,坐計程車不安全。」不放手,他堅持地說。

「我不是小女孩,不需要照顧,尤其是你!」掙不脫,她咬牙切齒的吼。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帶着一絲得意的笑。「我有這麽特別嗎?」

「少臭美了!」驚覺失言,她扭頭往反方向走。

勒馳莞爾,像打不死的小強,跟在她身後嘀咕,「從前從前有個蚌殼姑娘,每當蚌殼打開,大家才能看到她光彩奪目的美麗,可一旦她封閉自己,就只能看到灰色的冰冷的蚌殼—」

回頭看着他,姚若琳一臉平靜。

以為她終于被打動,勒馳湊上笑臉,等着接受她的感動。

「先生,0204,接通後,有人願意聽你講。」她面無表情道。

「噗—」勒馳笑出聲。她還真敢,要他打色情專線。

可是—

「我比較喜歡跟你說!」他收起笑容,正色看她。

姚若琳心悸,那雙眼裏的認真讓她心跳亂了拍,呼吸也跟着急促,卻故作冷靜,她凜聲道:「你是在追我嗎?」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一雙眼睛笑咪咪。

她繃着下巴回敬,「我對你沒興趣!」

勒馳啧啧搖頭,掏出手機打電話。

「喂,這裏是四號公園的天橋附近,我要叫車……」挂了電話看她驚訝的瞪着他,他嘻笑,「發現我很體貼吧。」

姚若琳翻了個白眼,「自作聰明。」

「真不可愛啊!一般女孩這種時候一定會感動得要死,覺得多體貼啊!」他故意嘆氣。

「那就拜托你去找一般女孩。」她不耐煩地攆人。

「嗯,你确實特別,夠冷,我喜歡!」  他眉開眼笑,不以為忤。

「我說了,我對你沒興趣。」她潑他冷水。

「我對你有!」他直截了當地表示。

姚若琳忍無可忍,轉身吼他,「再說一遍,我對你沒興趣!拜托別纏着我,我有男朋友!」

「那剛才為什麽不告訴他你遇到危險,被吓到手腳發抖?」他換下嘻笑,一雙眼睛盯住她。

被問到啞口無言,在他幽邃的目光中,她聽到內心被擊穿一個孔,流出冰冷的氣息,将她包圍。

她認輸了,縮回牆角,找來水泥塗抹裂縫,垂下眼不看他,換上一如既往的冷漠說:「不關你的事。」

車來了,停在街邊,司機探出頭問:「有沒有叫車?」

姚若琳點頭,上車,報上地址,看也不看窗外。

勒馳叩響前門車窗。

「什麽事?」司機降下車窗問。

「這個女人會空手道,包包裏有催淚瓦斯和電擊棒,你車牌號碼我記下了,請乖乖送她回家。」

留下車內一臉錯愕的司機和女人,他頭也不回地迳自走開。

司機發動車子上路,半晌,忍不住開口,「你男朋友真幽默。」

「他不是!」姚若琳冷冷駁斥。

又半晌—

「你真會空手道?」

「是!」依舊是冰冷的聲音。

可憐的司機大哥這下不敢再亂開口,明明天氣已經開始轉熱,他卻被冷到起雞皮疙瘩,美麗的小姐很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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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七月驕陽似火,姚若琳穿着白色西裝外套搭咖啡色窄裙,頂着烈日站在高架橋路上。

十分鐘內,她看了不下二十次表。

今天是去客戶公司提案的日子,為這個案子,整個組忙了整整一個星期,萬事俱備,怎料到此刻卻被堵在路上。

提案的時間一分一秒接近,可雍塞的車陣絲毫未動。

她打電話給前去探路的助理,「什麽情況?」

「是車禍,有人受傷了,救護車正趕過來,只能等到救護車過來把傷患載走才能放行。」

「要多久?」  按照計畫,她們應該已經到了。

「至少半個小時。」電話那頭助理氣息不穩,聽得出在跑步。

姚若琳挂上電話,轉身對同行的下屬說:「我們走路,下了橋再搭計程車,阿忠你留在車上等。」

一聽走路,大夥全都變臉。三十八度高溫欸,火辣辣的太陽,在車陣中壓馬路,這未免太—

「我有辦法!」助理小米氣喘籲籲的跑回來,所有人回頭盯住她。

「可以打電話給我表哥,讓他載經理你先去。」表哥有個重機車隊,經理知道,只是她不确定一向美美的上司,是否願意纡尊降貴坐摩托車去提案。

姚若琳點頭,「打電話。」

河堤邊的空地,十幾輛越野摩托車輪流上演各種高難度動作,轟鳴聲引人注目。

相對于這邊的喧鬧,另一邊的樹蔭下卻一派悠閑。

勒馳背靠着樹,席地而坐,嘴裏嚼着根青草,一邊乘涼,一邊用挑剔的目光欣賞遠處活躍的車隊,如果哪個小子因為逞強摔個大跟頭,他會毫不留情的大罵。

但這份清靜沒過多久就被破壞了。

「老大,老大!」聒噪聲由遠及近,随之滾來的物體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團肉球。

「死人了?」他氣定神閑的猜測。

「不是啦,風哥打電話來叫老大救急。」

「出事了?」他翻身站起來。

「不是風哥,是小米,小小的很可愛,臉蛋好像蘋果,眼睛很大、很閃……」小胖忍不住用很多形容詞描述他心中的小米。

「重點!」  勒馳再度躺回去。

「重點是,小米現在被堵在橋上寸步難行,想讓風哥去救急,但風哥在賽場抽不開身,拜托老大你去幫忙一下。」

「幹我屁事?」勒馳維持他一貫的調調。

「不是啦,小米說是救急,救急,就是不能拒絕的情況!」小胖賣力解釋。

「堵車就等到不堵再走,又不是趕着投胎。」

「不行啦,人家趕去競标的,如果沒在約定時間到達,整個組都要回家吃自己,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說不定會有人因為失去工作而想不開跳樓。」小胖的古道心腸讓他不放棄說服老大。

「幹我屁事?」勒馳還是那句老話。

「會有人因此失去工作而跳樓啦。」小胖着急。

勒馳翻身睡覺,不理他。

「拜托老大,見死不救從來不是你的風格啊!」

他佯裝打呼。

「拜托啦老大,小米很可愛,上次車隊聚會人家還帶了吃的過來,你也有吃,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現在人家只不過請我們幫個小忙,如果見死不救,那也太不講道義了。」

「你煩死了!」勒馳起身,撈起安全帽跳上車問:「地址。」

小胖立刻報上堵車位置,崇拜的看着老大騎車像箭一樣飛出去。

「還不來?」

小米左右張望,留意上司表情,暗自禱告表哥別放自己鴿子,不然她小命堪憂。

「來不及了,我先走,你們在這等,如果來了,請他沿路騎過來載我。」姚若琳抓起東西奔入車陣。

身後一幹組員傻眼。不愧是無敵女金剛,原本翩翩優雅的大美人,迅速就化身女泰山,在車陣中穿來穿去很快沒了身影。

「我好像有不好的預感。」企劃小聲說話。

「我也有,天啊,我們辛苦了那麽久,加班加到女朋友要和我分手,如果因為這樣泡湯—」美編忍不住哀嚎。

「還沒到最後關頭,大家不要放棄嘛,我們應該相信經理,以她過去完勝的紀錄,這點小意外應該難不倒她的。」小米安慰大家。

「可是『偉傑』是出了名的嚴格,我曾聽說他們斃掉遲到的客戶。」

「真的嗎?老天,我還指望拿獎金買包包,看來這下泡湯了。」

「還獎金、包包咧,萬一丢了這個 Case,我們恐怕都要回家吃自己了,你們忘了嗎?當初經理跟二組的經理米雪兒搶 Case時曾經撂狠話,如果拿不下标案就回家吃自己。」

「天啊……」

突然而至的轟鳴聲加入談話,哀嚎轉為驚呼。

「勒大哥!怎麽是你,我以為會是表哥!」小米跳起來又驚又喜。

「他沒空。」勒馳脫掉安全帽笑問:「你們誰來?」

「不是我們啦,是經理,她等不及先走了,拜托你沿路去追她,她穿白色西裝外套搭咖啡色裙子,大波浪長發很好認。」話還沒說完,一陣風呼嘯而過。

小米的手仍舉在半空中,她帥到爆的勒大哥已騎出老遠,留下一群頃刻尖叫的小女生将她包圍。

一定是流年不利,不然就是撞到不乾淨的東西,再不然就是沒看黃歷出門……

姚若琳走到氣喘籲籲、汗如雨下,原本飄逸蓬松的大波浪長發此刻狼狽得貼在腦後,汗水順着額頭滑下,雙手雙腳如同緩慢注入鉛似的,越來越沉重。

在車陣中穿來穿去,還要忍受一群無聊男子的口哨聲,她的火氣騰騰升起。

而趕上來的勒馳,遠遠就看到一團火。熱辣辣的陽光下,車陣中流竄的熱浪能把人蒸熟,而這女人就好像熟蝦一樣,玲珑的曲線被裹在一身套裝裏,踩着高跟鞋快步向前,長鬈發在陽光下跳動,閃閃發光,單從背影來說,美呆了。

油門一催超過她,在她身前兩步煞車,回頭看到熟悉的臉,他笑了。

世界真小!

被突如其來的煞車聲吓到,姚若琳捂着心口跳到一邊,資料散落一地,靠着橋上欄杆瞪向罪魁禍首,用殺人的表情。

勒馳掀開安全帽,毫無誠意的笑着道歉,「抱歉,不知道你這麽膽小。」

「怎會是你?」她驚訝的看着他。

真是冤家路窄……

看她眼裏火苗隐隐跳動,勒馳莞爾,「是啊,連我也覺得我們太有緣了。」

姚若琳譏诮,「你不是在俱樂部做服務生?怎麽又客串起機車騎士來了。」

他不怒反笑,跳下車撿起地上的資料,擡頭笑嘻嘻地盯着她說:「我能做的事何止兩樣。」

皺了皺眉,她忍住吵架的沖動。此刻,她有求于人,沒時間和他擡杠。

她提好筆電,瞥一眼他的重型機車,又皺眉,走過去,擡臀,側坐。

見他不動,她沉聲提醒,「抱歉,我趕時間。」

勒馳雙手環胸站在一邊,笑着看她陰沉的表情,一副不急着走的樣子。

她壓住火,再次強調,「我趕時間。」

「我的車,不是老黃牛,也不是小毛驢。」  他拍拍「老夥伴」,對她矜持的坐姿有意見。

「那是怎樣?」她隐忍怒火瞪他,彷佛下一秒就會咆哮。

他大掌一伸撈過她懷裏緊抱的資料,另一只手像拎小貓一樣,拽住她過分纖細的手臂将人帶下車。

「你幹什麽?」姚若琳發飙。

這個人就偏偏一定要在這節骨眼上,和她唱反調嗎?她知道騎車不能側坐,但她穿着窄裙,跨坐很不雅觀欸!

「我可不想騎到一半打一一九叫救護車!」打開車箱,他撈出一件夾克抛給她,「系在腰上!要坐就只能跨坐。」

勒馳跨上摩托車,戴上安全帽,立即催動油門。

他在轟鳴聲中催促她,「不坐嗎?我趕時間。」

這男人該死!姚若琳咬牙,将夾克反綁在腰間,拉高裙擺爬上車,以極臭的表情低吼,「這樣總可以了吧!」

「身材不錯。」他吹一聲口哨。

「混—啊—」

斥責的話還沒出口,她就被瞬間彈出的力道吓到尖叫。

到達目的地,僅用十分鐘不到,以勒馳平時的車速,這不算快。

但後照鏡裏,那個發型亂掉、臉色蒼白的女人,恐怕不這樣想。

他忍笑提醒,「到了。」

姚若琳覺得自己快要被風吹到面癱,五髒六腑翻了個遍。

踉跄下車,顫抖的解下夾克甩還給他,連謝謝都懶得說,提起東西轉身就走。她敢打賭,他一定在背後幸災樂禍的笑。

果然,望着她好像小老頭一樣抱着大堆東西走得顫顫巍巍,發型被風吹到沒型,勒馳笑到出聲。

不甘心!不甘心被他看扁,這不是她的作風。

姚若琳停住腳步轉身瞪他,「要我幫忙打電話嗎?」

「什麽電話?」他忍笑看她。

「精神病院救急專線。」她酷酷的反擊。

「噗—不用、不用。」勒馳急忙擺手。

「怕了?」她得意的挑眉。

「是啊,我怕到時候探病的人把醫院擠爆,吵到真正需要休養的病人就不好了,你說呢?」

「自大狂!」氣不到他,姚若琳氣結。

「雖然很喜歡和你拌嘴,可是,你遲到了。」他敲敲手表,一臉幸災樂禍。

姚若琳一驚,顧不得形象轉身就跑。

「哈哈哈哈……」可惡的笑聲在她背後煽風點火。

她咬牙切齒的發誓,這輩子都要讨厭這個男人,這個自大、自戀的弱智男人!

反觀勒馳卻一臉微笑,他發現這個女人真的很特別。

她外表逞強,可內心脆弱,随時張開刺準備紮人,卻總是先将自己刺傷。

人前龇牙咧嘴、趾高氣揚,人後卻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泣。

而他發現自己,不喜歡看她落寞的樣子,總是會忍不住故意氣她,哪怕看她被氣到咬牙切齒,像剛剛那樣恨不得殺了他,也好過放她一個人獨自悲傷。

他驚覺,這感覺已經太超過,從什麽時候起,一向只在乎自己感受的他,居然開始在意另一個人。

他被這份在意怔住。

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她巧笑倩兮,又突然冷若冰霜,當看客散盡,才卸下心防。

她帶着空洞的表情撕開糖紙,一口氣吃下二十五顆糖,聽他唱歌冷嘲熱諷,卻悄悄縮在沙發上流淚。

面對歹徒能臨危不亂,卻默默把害怕藏在心裏。

想起她趴在欄杆上孤零零的寂寞身影,他真切的體會到,一種陌生的情愫正席卷他的心。

晚上八點,智聯廣告公司依舊燈火通明。

姚若琳召開小組會議,就偉傑标案的最新變化做說明。

「換句話說,誰能請到這個克洛迪,誰就能拿到這個案子,并且由于改走明星代言路線,所以偉傑那邊将整個案子的預算成本提高三成,這無疑是本季我們能争取到的最大 Case。」

「我知道這個模特兒,十年前曾經紅極一時,很多一線品牌請他代言,但聽說很大牌,常常挑 Case 接,後來被冷凍起來。」年紀較大的美編發言。

「十年前?那麽久遠,要怎麽找?」文案小姐發愁。

「就算找到,人家也未必答應出山,當年紅的時候都難請,現在應該不會再出來了吧。」企劃大膽斷言。

小米皺眉,「克洛迪?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都說了人家當年很紅好不好,就算十年前你還在上小學,會聽說過也是不無可能啊。」

小米盯着文件上的名字,還是覺得很熟悉。到底是誰?在哪裏聽過?

「我會問問演藝圈的朋友,一定有人知道這個克洛迪現在的動向,如果他真的徹底退出演藝圈,不會有人還想請他出山,一定有原因。你們盡快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排出時間給這個案子。」

姚若琳阖上文件率先走出會議室。

「好像萬無一失的樣子,啧啧,不愧是女金剛吶!」

「呵,你有見過什麽事她搞不定的嗎?」

「倒是沒有。對了,聽說劉小開被她整得很慘。」

「這個女人一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第一天聽說。」

「是啦、是啦,不過還是會被駭到好不好。」

幾個組員嘻嘻哈哈地邊說八卦邊往外走,唯獨小米依舊盯着文件發呆。

「小米,去吃宵夜吧!走啦走啦,加班開會還不夠哦,難道你也要變成第二個女金剛?」

小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文案小姐阖上文件,硬是拖着一起吃宵夜去。

兩天後,姚若琳踏進辦公室就被助理攔住拉到一旁。

「幹什麽神神秘秘?發生什麽事?」

「經理我跟你說,我知道那個克洛迪是誰了!」小米掩不住興奮地說。

「你知道?」姚若琳倒是很驚訝。

連在演藝圈混的朋友都只記得有這麽一個人,至于現在人在哪裏,卻是一點也不清楚。

小米怎麽會知道?

小米點頭,得意的說:「其實公司裏有人比我們更早知道哦。」

「誰?」姚若琳挑眉。不可能有人比她早知道卻不告訴她。

「米雪兒。」小米小聲透露。

「米雪兒你怎麽知道?」她狐疑地問。

「事實上,這個克洛迪經理你也認識的。」小米忍住笑說。

「我認識?」她更困惑了,迅速搜尋腦海裏的模特兒名冊,但沒有這麽一號人物啊。

「就是上次載經理去偉傑的勒大哥啦。」當當,答案揭曉。

「他?」她被搞糊塗了,「他不是飙車族?什麽時候去兼職做模特兒了?」

「不是啦,其實十年前,勒大哥有做過一段時間的模特兒。我也只是聽我表哥說過,當時沒在意,但前天聽到『克洛迪』這個名字就覺得好熟悉哦,卻一直想不起來,後來—」小米笑了笑,拉近上司小聲嘀咕,「昨天我去表哥的車隊,居然看到米雪兒在說服勒大哥接受偉傑的委托,我這才想起來,克洛迪不就是勒大哥以前當模特兒時的藝名嘛。」

姚若琳驚訝。怎麽會,做俱樂部包廂服務生、玩重機,居然還做過模特兒,還紅極一時?

「那……為什麽不做了?」她忍不住好奇。

「據表哥說,勒大哥當年在KTV被一個星探發掘進入模特兒圈的,由于條件好又有個性,很快就紅了,當時很多大品牌請他代言,可是他只做了三年,第三年也是他最紅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就不幹了。」

「經紀公司答應?」她皺眉地問。

當紅的時候放棄了名利雙收的舞臺,而且只有二十出頭,不太符合常理,何況他現在只做最基層的服務生工作,又承認很缺錢,好矛盾。

「不知道,大概剛好約滿吧,總之說不幹就不幹了。」小米也覺得惋惜。

皺着眉,她想不通的還有—「可是偉傑的案子為什麽指名一定要他呢?」

既然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時裝界汰舊換新很快,就算當年他再怎麽紅,隐退這麽多年,也不該有廠商還要指定他代言的。

「這個說來就更傳奇了。」小米喝口水接着說。

為了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可是請表哥吃了一頓大餐,不知道這頓餐費待會能不能找經理報帳核銷?

「傳奇?」姚若琳不明所以。

「嗯,是真的很傳奇,話說,當年勒大哥進入模特兒圈的時候,同期進去的還有一個女孩,竟然對當年沒沒無名的勒大哥一見鐘情,可是勒大哥不但對當模特兒沒興趣,對那位明日之星也同樣沒興趣。」

「明日之星?那女孩現在叫什麽名字?」她有點明白了。

賓果!經理果然聰明。

小米直接抛出答案,「梅裏美。」

梅裏美一個這兩年很紅的模特兒,走過許多國際大品牌的秀,近來開始接拍廣告、電影,越來越常出現在電視上,大有跻身第一名模的勢頭。

如果是這樣,偉傑為什麽要請銷聲匿跡多年的人複出,就有理由了。

大牌出場大都有附帶條件,如果她沒猜錯,梅裏美的代言條件,就是請克洛迪,也就是那個十年前曾讓她一見鐘情的男人做搭檔。

是報當年被罔顧真心的不甘,想讓對方看看如今功成名就的自己,還是,想彌補當年小小的缺憾,有情人終成眷屬?

想到這裏,沒由來的,心中翻起波瀾。

搖搖頭,姚若琳決定親自走一趟。

拿着助理給的地址,姚若琳很快找到飙風車隊的所在地。

郊外廢棄的小學校,長滿雜草的操場上不時響起轟鳴聲,幾輛越野摩托車好像飛躍羚羊一樣在障礙之間跳躍,不時來個騰空特技什麽的,圍觀的一群少年發出陣陣尖叫。

繞過人群,她走向操場後邊的校舍,小米說車隊的辦公室就在那裏。

正要推開半掩的門,一道聲音攔住了她。

「你找誰?」

姚若琳回頭,視線對上一個胖嘟嘟的男生。

「我來找勒先生,他在嗎?」

「在是在,可是現在不能進去欸。」小胖為難的表示。

「為什麽?」她挑眉問。

難道他果真比大牌還大牌,連見一面都要三催四請。

「因為裏邊有客人,最關鍵是老大心情不好。」

這幾天老大被那個什麽狗屁廣告公司的女人煩到要死。

「心情不好?」姚若琳覺得不解。

放着紅極一時的模特兒不當,甘願做最基層服務生的勒先生,平日好像打不死的小強,沒想到居然也有心情低落的時候?

這個男人像謎,讓她困惑。

正要細問門被從裏邊推開,沖出一個人差點撞到她,姚若琳跳到一旁,卻聽對方喊出她的名字。

「姚若琳?你怎麽會在這?」米雪兒驚訝的瞪着死對頭。

她挑眉,恍然大悟。看來某人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米雪兒。

不由得心情大好,她不答反問:「你又怎麽在這?」

「我來是為了……」米雪兒想掩飾,卻突然大叫,「你知道了?」

姚若琳不置可否,轉頭對小胖笑問:「我可以進去了嗎?」

「憑什麽你以為我辦不到的事你就可以?」米雪兒氣極。

連着碰了兩天的釘子,現在又跳出個程咬金。

「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樣說。」

「你—好,我不信,我請不動的人你能請得,我們走着瞧。」

撂下狠話,米雪兒氣沖沖走人。

姚若琳聳肩,轉身朝着目瞪口呆的小胖道:「我們進去吧。」

與其說是一間辦公室,不如說是一間車庫更恰當。

偌大的一面牆上挂滿各式獎狀及獎盃,牆角堆滿工具箱和零件,屋裏唯一可以用來辦公的課桌上堆滿安全帽、茶杯、飯盒等雜物,其餘的地方都被一字排開的重型機車占滿。

機車後蹲着一個人,背對着他們進來的方向,還沒等她開口,就聽他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吼道:「不管你來幾次,都是同樣的答案。」

「老大—」小胖剛要開口,卻被姚若琳攔下。

指指門口,她示意他可否讓自己單獨和勒馳談。

小胖遲疑了下,點頭轉身離開,順手帶上門。

「什麽事?」勒馳頭也沒回。

「我來找大名鼎鼎的克洛迪。」她背着手,站在離他幾公尺遠的地方。

停下動作,勒馳回頭,透過窗子射進來的陽光裏,站着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嘴角微揚,他陰郁幾天的心情在慢慢轉晴。

他眯眼盯着她問:「你确定沒找錯地方?」

看他雖然刻意板着臉,可眼裏卻是一片暖意,姚若琳确定自己是受歡迎的。

她笑,腦中閃過一絲頑皮,壞心眼的點頭,「找錯了?那抱歉,打擾了。」

她轉身,佯裝離開。

怎知不及他快,門板被一只大掌抵住,阻斷她去路。

姚若琳低頭,隐去嘴角笑容後,擡頭,對上他又急又惱的眸子,不怕死的反問:「沒找錯嗎?你确定?」

「确定!」換他咬牙切齒。

這個女人在逗他,她成功了。

盯着她狡黠的目光,一雙大眼睛好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閃亮亮。

勒馳嘆氣,對自己豎白旗。

雖然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從在俱樂部見到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被她吸引。

她笑,他感覺如春風拂面。

她哭,他會心有不舍。

她怒,他沾沾自喜,她罵他,他不覺難過,反而在意她的感受。

她像塊磁石牽引他的心,讓他控制不住的想靠近。

眼前總浮現她縮在俱樂部包廂沙發上的樣子,立在天橋上出神的落寞,被他擁在懷裏那麽嬌小,堅強起來卻又那麽強悍,冷嘲熱諷刺得所有人抱頭鼠竄,卻一個人悄悄躲起來,像小孩子一樣吃糖,掉眼淚。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想摟在懷裏,好好安慰。

他對自己承認,這世上,還有一人,讓他在意,多過自己。

想通了,他勾起笑容,「我能幫你做什麽?」

「接受偉傑的合約。」姚若琳開門見山。

「已經有人碰壁了。」他笑着逗她。

「哦,那—再見。」低下頭,她撥開他的手,準備開門走人。

砰!門板再次被抵住。

擡頭對上他眼裏的挫敗,她忍笑,心裏激蕩着奇妙的愉悅。

「你不知道這樣挑釁一個男人,後果有多危險?」他佯裝威脅。

對上他眼中隐隐跳動的火苗,姚若琳心中微悸,壓下異常,故作強硬的反擊,「我該害怕嗎?」

「你可以試試看,從這一秒開始,我決定追你。」

他湊近,拉近距離,不是征求她意見,而是告訴她決定,望着她浮上警戒的眸子,他心中微笑。

有感覺總好過沒反應。

這突如其來的鄭重表态讓姚若琳心中一窒,她挑眉,避開他的眼睛,失笑道:「追我?你在大家樂做服務生,難道沒聽說過……唔!」

話被他突然的吻打斷,陌生熾熱的氣息充斥口腔,這記有點蠻橫卻又不粗暴的吻,好像夾帶狂風暴雨瞬間攻占心防,讓她幾乎頭昏腦脹,讓她心悸,不敢喘息。

姚若琳驚愕,瞪大眼睛看他。他篤定、執着、認真,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不要!

用力推開他,努力壓下心中波瀾,她佯裝鎮定,換上一貫的冷嘲熱諷。

「你以為一個吻就能把我迷得七葷八素?如果那樣的話,我姚若琳豈不是成了睡美人。」

不喜歡聽她故意說得輕佻,他橫挑一眉,湊近她道:「要我對你說三個字咒語嗎?據說這樣,你會毫無猶豫地點頭答應交往?」

她怔忡,盯着他的眼睛,莫名的惱怒,本想狠狠還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轉身,望着窗外驕陽,撫平心亂。

「即使你說了也沒用,你沒什麽特別,會和所有人一樣,被我耍被我玩弄,像你說的,我只是在用虛情假意玩玩而已。」

「是嗎?」他的氣息沖撞耳垂。

姚若琳心驚回眸,不知何時,他又近在咫尺。

陽光直直照在他臉上,照亮他溫潤的眸色,好像一面平靜溫和的大海,底下卻蓄滿力量,她被這眼神怔住,心跳慢了一拍。

他伸出手,隔着微薄的空氣,自她眉眼、鼻尖、唇角,到她光滑的下巴。

她想逃跑,心裏千萬個聲音在鼓噪,這距離太近、太危險、太—

唇上烙印溫柔,腦海剎那空白,千萬個聲音化為烏有,只聽到心跳如擂鼓,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神專注又堅定,力道霸道又溫柔,像惱人的風,輕輕席卷每個角落,像擁孩子入懷,将她無聲拉近。

這距離太近、太危險,卻也—太誘惑,她想要推開,卻無力抗拒。

過了良久,他放開她,看着她滿眼震撼和驚悸,滿意的笑了。

很好,他篤定,這場追逐,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轉身走回修理區,蹲下身繼續修車,勒馳朗聲道:「這是我的條件,接受我,或者另找別人。」

「你無恥!」聽清他的話,所有迷霧散盡,她不敢置信。

他怎敢在吻她之後提出這種條件,當她是什麽人?

勒馳背對她,笑着說:「你早知道的,我本來就是這樣,決定權在你的手裏,我無所謂。」

她氣得發抖,卻拼命要自己冷靜。

姚若琳,拿出你一貫的風度,這個男人不值得,不值得你破功,你甩過的男人不夠多嗎?想想那些被你甩的男人有多慘,這個男人根本不算什麽?

冷靜!

可她冷靜不了,她想沖上去狠狠踹他兩腳,結果卻只能轉身甩了門離開。

一口氣沖出校舍穿過操場,她咬牙切齒的詛咒。

這個男人去見閻王爺好了,她姚若琳這個案子不要了,誰有本事誰去争吧。

這個卑鄙無恥下流的混蛋,他小看她,以為她會為區區一千萬的案子賣身?

「混蛋,王八蛋!」她沖到車前,狠狠踢兩腳輪胎洩憤。

「哈哈!」一旁傳來大笑聲。

她回頭,就見米雪兒靠在一棵大樹下,一臉得意的看着她。

「怎麽樣,我沒說錯吧,我請不到的人,你憑什麽那麽自信?姚若琳,你以為你比我強到哪裏?哼,可悲的自大,現在糗了吧,還不是和我一樣碰釘子。」

米雪兒好不得意,之前吃癟的不豫現在一吐為快。

姚若琳收起憤怒,揚眉看着她輕聲問:「所以,你是篤定我會和你一樣,等在這裏看我笑話的喽?」

「對!」米雪兒擡起下巴,興奮的表情不言而喻。

這麽多年,她終于扳到她一回,太解氣了。

等等,這是什麽表情?

看到該被自己氣到的人不怒反笑,并且笑得詭異,米雪兒突然有些不确定了,「你笑什麽?」

姚若琳攏起散亂的頭發,漫步走到她面前,緩緩勾起嘴角,別人看到她笑,可米雪兒卻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神有多冰冷,聽到她用一貫高調的語氣說:「原本我想說,算了,犯不着為了公事難為自己,可經你一說,我突然又有點動搖,要不,我拿下來給你看看?」

「你什麽意思?你以為你說拿就能拿到嗎?他剛才明明拒絕你了,不是嗎?」米雪兒嘴硬,原本篤定的事,在她的笑容裏,開始動搖。

她笑着,拿出手機打了小米給的電話,「是我,現在還在門口,過來接我,就答應你。」

挂掉電話,她雙手環胸靠在車邊,好整以暇的看着死對頭。

被看得毛骨悚然,米雪兒咬牙朝她吼,「你又在耍什麽把戲?」

她冷笑,臉色一凜道:「不是要看我笑話嗎?耐心等一下,很快給你看。」

「你嚣張什麽」米雪兒握拳。

姚若琳不理她,順着轟鳴聲看過去,校門方向,一人騎車飙了出來,俐落的停在離她們幾公尺遠的地方,揚起一片沙塵。

米雪兒無辜受害,被嗆得直咳。

勒馳這才發現不只她一個人,跳下車,聳聳肩說抱歉。

接着筆直走到她面前,盯着她要笑不笑的表情,他不滿的皺眉,「女人,這樣出爾反爾很好玩嗎?」

姚若琳失笑,不怕死的挑釁,「好不好玩,要看你敢不敢繼續玩下去。」

勒馳咬牙,伸手扯她到懷裏,盯着她收縮的瞳孔笑,「奉陪到底。」

她忍住心悸,屏息道:「只到 Case 結束為—」

不等她說完,密密實實的吻阻擋羅羅唆唆的備注。

将她緊擁在懷,勒馳心中莞爾,到什麽時候為止,已經不是她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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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9: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為了不被米雪兒看扁,才答應的。

為了賭氣、為了拿到合約才同意的。

是因為百分之十的業績獎金,才勉強接受的。

絕不是因為他特別,對她而言,這家夥和俱樂部那些公子哥沒有任何區別。

不,甚至比那些人還讨厭。

答應和他交往,根本就是敷衍了事,只要 Case 一結束,就立刻玩完。

嗯!就是這樣,他不特別,他絕對不特別。

在前往新視窗攝影工作室的路上,姚若琳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新視窗的老板顧新月穿着緊身馬甲、白色亞麻飛鼠褲,蹬人字拖,梳時下最酷的莫西幹發型,在燈光明亮的攝影棚裏滿場飛。

姚若琳剛跨進工作室,就被迎面飛來的顧新月數落。

「天啊,你頂着這副鬼樣子出門?」

她摘下墨鏡,一身黑衣黑褲,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口紅。

一夜未眠彷佛衰老了五歲,再好的遮瑕霜也沒用,索性素顏,以墨鏡和口紅做掩護。

不說話,姚若琳走到桌前坐定,優質的小牛皮沙發讓她立刻想睡。

「知道嗎,這個洛克迪和梅裏美曾是同個公司的,你上次問過我以後,我找人打聽,才知道梅裏美超級哈這個男人。」

顧新月熱中于八卦,攝影棚是演藝圈八卦最多的地方之一,一堆八卦的人聚集,經紀人、造型師、攝影師,不出三五句就能哈啦出狗仔隊費盡心機都搞不到的內幕消息。

「哦。」她低聲應道,翻看拍攝目錄,漫不經心。

「梅裏美一早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常她至少遲到兩個小時,我很好奇她費盡心機找初戀對象當拍檔,會不會是想重燃舊情?」顧新月忍不住猜測。

「或許吧,我去化妝間看看。」姚若琳藉口離開。

化妝間裏,成排的高級服裝被熨得服服帖帖等待上戰場,地板上橫七豎八的擺滿高跟鞋,空氣裏彌漫着胭脂水粉的氣味。

梅裏美試穿衣服,小米和服裝助理站在一旁欣羨着。

做模特兒真好,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姚若琳走進來,不由自主地打量這女人。

一七○以上的高 身材,骨架纖細腰身窈窕,頭小四肢修長,皮膚白淨光潔,能夠跻身一線名模之列,不是沒有原因的。

梅裏美穿好衣服,對着鏡子左看右看,尋找最佳展示角度,轉身對上姚若琳打量的目光。

姚若琳挂起微笑,伸手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姚若琳,是這次拍攝的廣告公司代表,希望合作愉快。」

梅裏美背過身整理裙擺,對她舉在半空中的手視而不見。

她微詫,但很快淡定的收回手,拿出職業修養笑着問:「是服裝尺碼不對嗎?我盡快安排人調整。」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梅裏美對着鏡子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皺眉道:「該緊的地方松,該松的地方緊,要怎麽展現我的身材?」

姚若琳給造型師遞眼色。

一群人立刻忙碌的調整。

「經理,這個名模好像很大牌欸。」小米小聲嘀咕。

她微笑不語。大牌她見多了,只是她感覺梅裏美的敵意似乎只針對她而已。

她們有過交惡嗎?

她沒有印象。

可這明顯的厭惡,又為什麽?

「我來晚了。」

人未到,爽朗的聲音先進門。

牛仔褲白色恤,多了一頂鴨舌帽,雖然遮住半張臉,但看起來更帥。

收回目光,她背對他整理衣服,「先去換衣服化妝,然後拍幾組看看效果。」

勒馳站在她身後,笑着堵她在衣架之間,逼她轉身正視自己,壞壞的逗她,「工作之前,要不要先來個Moring  kiss?」

姚若琳凜着臉,正想罵他不正經,卻被從更衣室裏沖出的人打斷—

梅裏美撲進勒馳懷裏大叫,「終于被我逮到了!我好高興、好高興,馳你終于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不管現場驚訝的目光,她笑得像個拿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姚若琳退到一邊,雙手環胸,噙笑旁觀。

勒馳抓下八爪章魚似的梅裏美,跑過去環住企圖事不關己的姚若琳,鄭重其事的向她解釋,「別聽她的,你知道的,我是因為你才答應這次的拍攝。」

她挑眉,想說不關自己的事,她不想摻和進他們之間。

轉身想走,卻被他牢牢圈住。

梅裏美驚訝,雙手叉腰,一雙噴火的大眼睛怒視她,不敢置信的尖叫,「這女人哪有我好?沒我高、沒我漂亮、沒我年輕、沒我有錢、身材也沒我好,你怎麽可能喜歡她?我不相信!」

勒馳正色道:「又不是選美,比那些做什麽,我就是喜歡她。」

「呵—」小米為這個爆炸性的宣言驚呼。

姚若琳心煩意亂,理不清也不想厘清心中的感覺。

推開他的手只想回避。

這種時候她不想惹怒梅裏美,到時候女模特兒使性罷工更麻煩。

偏偏梅裏美大小姐脾氣上來,抓住她質問:「你喜歡他嗎?真的喜歡他嗎?」

化妝間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着姚若琳,連勒馳也忍不住期待她的回答。

她不笨,知道如果自己敢點頭,這案子就等同砸了,何況這個男人她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

揚起無害笑容,她用異常卑微的口吻道:「梅小姐說笑了,誰敢搶你的男朋友?衆所周知梅小姐的魅力無人能擋,你放心,等廣告拍完,我們再也沒瓜葛。」

梅裏美點點頭,滿意的說:「好,我信你。」

「幫梅小姐做準備,十分鐘後開拍。」

姚若琳下命令,一幹看戲人等立刻又忙碌起來。

梅裏美被造型師抓去做最後的調整。

化妝間裏,就只剩她和勒馳兩個閑人。

她不理他,迳自往外走,決定去露臺上透透氣。

勒馳跟着她到露臺,盯着她背影佯裝傷心,「女朋友居然當面把我拱手讓人,唉,心碎啊!」

她眯眼,望着遠處藍天白雲,語氣也一樣雲淡風輕,「那不正好,快點投入梅裏美的懷抱,相信她很樂意安撫你。」

「啧,吃醋了?」他上前湊近她,觀察她表情,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

皺眉,姚若琳冷笑,「你還真高估自己。」

自讨沒趣,勒馳一臉受傷的摸摸鼻子,轉身往回走。

看他居然一反常态異常安靜,沒有鬥嘴、沒有反駁,她有些意外。換作平時,他不是應該嘻皮笑臉頂回來?

可現在,他背影微駝、垂頭喪氣,有種說不上的孤單,是怎麽回事?

姚若琳想說些什麽緩和氣氛,就見小米沖進來喊道:「原來你們在這裏。」

到了嘴邊的話被咽下去,她快步超過他走進攝影棚,因此沒看到被她抛在身後的勒馳,嘴角露出頑皮的笑容。

攝影十分鐘後。棚裏,留着小平頭、穿沖鋒衣、沙灘褲的個性攝影師阿甘暴跳如雷,一邊拍,一邊叫,「梅大小姐,拜托你別黏那麽緊,要若即若離,不是要你主動倒貼。

「勒先生,你能再主動點嗎?不要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是你要追求她,不是她追求你欸。

「不對、不對,這感覺完全不對!」阿甘挫敗。

明明俊男美女,但磁場完全不合。

「算了,先休息一下,調整調整狀态,待會接着拍。」

「什麽問題?」姚若琳走過去和攝影助理一起看電腦。

「設定是男的熱女的冷,現在剛好相反。」攝影助理一臉無奈。

姚若琳浏覽電腦上拍出來的照片檔。

梅裏美恨不得整個人倒貼,而勒馳要多冷有多冷。

「完全走樣。」阿甘像戰敗的将軍,氣餒的站在姚若琳身後。

她嘆了口氣,「我去協調。」

「幹麽擺臭臉,和我拍照有這麽難以忍受嗎?」化妝間裏,梅裏美委屈控訴。

陷在沙發裏,望着窗外的街道,勒馳心不在焉說:「當模特兒我算業餘。」

「騙別人行,騙我就太過分了吧!別忘了當年你有多紅,如果堅持到現在,一定比我強太多,是你自己不想。」

當年他退出,她是反對最激烈的。

「所以你費盡心機要廠商請我複出,就是為了讓我重操舊業吧。」

被揭穿,梅裏美大方承認,「是,我覺得你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料,不做太可惜了,如果你願意,邦哥可以随時幫你規劃。」

吳邦誠是一手發掘她和馳的星探,也是今天她所在星誠經紀公司的大老板。

勒馳興趣缺缺的回絕,「沒興趣。」

「那你想做什麽?總不能一直這樣打臨工吧,又累賺得又少,如果真想當賽車手,也該去更好的車隊,而不是窩在飙風這種業餘車隊裏。如果你想的話,我不信沒人要你。」她不明白明明有更好的發展,他為什麽寧願選一條沒前途的路?

他聳肩,「有什麽不好?沒束縛,想做就做,不想做随時可以抽身。」

當年迫不得已做模特兒,後來和經紀公司解約,他也為此賠上全部身家,從此他就決定做自己的主宰,絕不再勉強做不感興趣的事,更不要被一紙合約束縛。

「那現在是怎樣?又為什麽接這 Case?」梅裏美忍不住抱怨。

「因為這個 Case 對她很重要。」他微笑,眼前滑過她來找他時,有些緊張又篤定的表情。

「那個女人有什麽好?大家樂裏人盡皆知,她私生活糜爛、交往過的人無數!」

勒馳挑眉,盯着她問:「你調查她?」

梅裏美心虛,但氣不過,倔着下巴為自己辯護,「是,那又怎樣?上次在小吃店我有看到,你為了她丢下我,我就是想知道,那個女人有什麽好?大家樂俱樂部裏超多男人被她耍,你幹麽對她死心塌地,可笑的是人家根本不領情。」

他眼神瞬間冷漠,語氣也一樣,「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我喜歡你這麽多年,難道就一點都打動不了你?」梅裏美快要哭了。

「那是你的事—」

「與你無關?」她打斷他,咬牙切齒的低吼,「你跩、你夠狠,我真希望有一天這種被拒絕的痛苦,你也能嘗嘗。」

他已經在嘗了。勒馳望向遠處,不管梅裏美氣急敗壞的跑開。

梅裏美沖出化妝間時,差點撞到停在門口的人,她險險煞住腳步,看到一臉尴尬的姚若琳,她吞下眼淚,仰首挺胸下戰書。

「我不會輸給你,絕對不會。」

說罷快步走開。

姚若琳無聲嘆氣,硬着頭皮進去找勒馳。

就見他雙手撐在腦後,一雙修長的腿交疊,仰着頭,眉頭緊鎖,專注的看着窗外。

順着他的視線,她看到窗外除了斑駁樹影,再無其他。

坐在離他較遠的位置,她試着用公事化的口吻和他商量,「拍攝設定是男的主動,剛才那種狀态不對,如果一直這樣,拍到明天也拍不完。」

他沒有收回視線,只是勾起嘴角笑着說:「那不是更好,反正做你男朋友的期限只在這Case結束之前,我倒希望能拍一輩子。」

她挑眉。一輩子,他這麽随随便便的說,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怎麽?這麽急着擺脫我?」他回頭看到她抗拒的表情,隐隐覺得心痛。

她斂眉,與他對視,強裝鎮定。「只是工作,別混為一談。」

「對,我忘了,你是為了工作才不得已答應與我交往的。」他嘴巴在笑,可笑意不達眼底。

被他看得心虛,好像自己真是梅裏美說的那種玩弄感情的壞女人,她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說:「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是!」他乾笑,起身,居高臨下望着她說:「走了。」

走?他不幹了?姚若琳擡頭,驚訝的瞪他。

「別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猜透她心事,他笑着湊近她,輕聲許諾,「我答應過你的事就一定做到,主動還是被動或是別的什麽,只要你說,我都配合。」

他的眼睛真誠、清澈,帶着溫柔的笑,可那笑卻像一張網困住她的心,她透不過氣來,心跳亂了拍。

不等她的回答,勒馳轉身,迳自往外走。

望着他的背影,姚若琳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壞。

他的認真她無力承擔,她從沒想過要對一個人付出真感情,雖然他什麽都沒有指責,可反而令她過意不去。

她不傷人,他卻因她而受傷,不該內疚的,可是—

「就今天一天。」她來不及思考,承諾已經說出口。

勒馳停住腳步,肩膀略顯僵硬,整個人立在門口不回頭。

姚若琳嘆氣,對自己妥協,「真心和你交往、做你女朋友,但只限一天,就今天一天。」

看他肩膀抖得更厲害,她咬着唇,懷疑他是不是感動到哭,雖然覺得不可能,可……她走上前,拉他轉身,就見一張大嘴咧到耳根。

她火大的揚手推他,卻被他拽住順勢帶進懷裏。

「謝謝。」将小小的她圈住,他覺得此刻無比美好,拿全世界來,他也不換。

她一愣,想推開他,卻被他握住手,陌生的情愫自貼合的掌心悄悄爬上心房,她下意識地喃道:「謝什麽?」

「全部。」他溫柔的回答,感謝老天讓他再度遇到她,雖然她把心門緊閉,卻願意為他打開一扇窗,哪怕只有一天。

「這感覺太對了……對,再靠近一點,我敢說這支廣告一定會成為熱門話題,太完美了……」阿甘滿意地稱贊,不停按快門。

每一個角度,每一個眼神,連最細微的表情都棒極了。

白色布景前,勒馳穿着代言廠商的秋季主打款三件式鐵灰色西裝,整個人高大英挺,神采飛揚,目光所到之處殺傷力無限。

而梅裏美一襲橘紅色曳地長裙,在強力風扇營造的吹風下,如怒放的百合,張揚美麗,一雙大眼欲拒還迎。

兩人若即若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片場所有人都圍着看,連顧新月都忍不住贊嘆,「電力這麽強,不當模特兒簡直太可惜了。」

「是啊,這支廣告一出,這男模特兒鐵定比以前還紅。」攝影助理盯着電腦上的影像評論。

姚若琳站在一旁看,可腦子裏卻想着他剛才的話。

謝她,全部?

該感謝的人是她才對,當她聽到他說因為這 Case 對她很重要,所以才接時,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只要她說,他就配合,她小小的讓一步,他居然謝她全部。

可她只不過是假公濟私,為了氣米雪兒才答應他。

為了讓拍攝順利進行,為了不讓他的情緒一蹶不振,為了全組人不跟着白費力氣,為了……

她在幹什麽?

心中警鐘大叫,她好挫敗。

找這麽多藉口,難道只是想證明自己不在乎?

可為什麽他越是溫柔,她卻越覺得內疚?

看着鏡頭前他深情款款的和梅裏美對視,又覺得不舒服,好像屬于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一般。

她真的不在乎嗎?

「收工了、收工了,大功告成,我請大家吃宵夜。」

阿甘拍到興奮,吆喝大夥一起去慶祝。

「我就算了,好累,先回去休息了。」姚若琳找藉口推托。

「那怎麽行?你可是監制欸,少了你多沒勁。」阿甘不放人。

「算了啦!你看她兩個黑眼圈都可以直接送去動物園了,走走走,我陪你!」顧新月過來拉了阿甘和一群人先走,一邊回頭沖着她擠眼睛。

姚若琳感激的點點頭,拿起包包往外走。

「我送你。」身後有人不由分說拿走她的包包。

她回頭,對上勒馳笑嘻嘻的表情。

「還有兩個鐘頭才過了今晚,你不會認為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吧。」

說完,他拉了她的手走人。

對他來說,屬于他們的今天,才剛剛開始。

走到停車的地方,他替她戴上安全帽。

在上車之前,姚若琳絮絮叨叨的重申自己之所以提出真心交往的理由。

「你別誤會了,我是怕拍攝中斷無法如期完成才那麽說的。」

「我懂,一切為了工作。」勒馳笑着接話。

「知道就好。」他突然這麽上道,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借題發揮。

如果像之前那樣,她說一句他說十句,那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譏諷、可以逃跑,可今天,他溫順得離譜,她慣用的招數沒機會派上用場。

姚若琳迳自跨上車,她将頭轉向一邊,放任尴尬的沉默彌漫。

比起之前的頂風疾馳,這會他騎得不快,夜風輕輕拂面,可謂舒服。

夜晚的車燈好像一條往後蔓延的銀龍,牽動她紛亂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交往過的男人無數,最長的時間也只維持三個月,她總是輕易的答應,卻在交往過程中使出渾身解數吓跑那些男人。

會裝拜金女、會冷嘲熱諷、會忽冷忽熱,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對方,甚至會壞心眼的把約會照片拍下來寄給對方老婆,她不怕得罪人,因為那些人本就都不真心的。

她知道大家樂俱樂部裏關于自己的傳言,據說賭金已經高至千萬,劉志威不就是沖着這個才來追她的,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讓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顏面掃地。

可是,他,不一樣。

看着身前男人的背影,姚若琳理不清對他的感覺,是排斥,還是別的什麽。

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

不帶目的,沒有刻意讨好,反而總是一針見血拆穿她,知道她其實讨厭吃糖,看出她的虛情假意,在她最失落時用一首歌、一個擁抱安撫她。

她承認,這男人不一樣。

可是,他越是認真,她越害怕。

他的溫柔讓她想要丢盔棄甲,轉身逃跑。

隐隐嗅到有他的空氣中就有一絲危險的氣息,一種十年來她避而不談,叫做心動的感覺。

心動,她負擔不起,承受不起,要不起,更傷不起。

因為她的心早就碎了。

「到了。」他的聲音打斷她思緒。

擡頭向前看去,黑漆漆的巷子口,她不确定自己身處何地,警戒的看着他,不下車。

跳下車摘了安全帽,察覺到她的緊張,勒馳笑着解釋,「是我家。」

「你家?」姚若琳挑眉,心動驀地變心痛,她冷冷盯着他道:「你都這樣把第一次約會的女人帶回家嗎?」

看她突然變冷的表情和眼神,他噗哧笑出聲,「哈哈,你想到哪去了?這是我家沒錯,但我又沒說我一個人住。」

姚若琳驚訝,臉色刷地變紅,不自在的爬下車辯解,「誰教你不說清楚。」

看她別扭到手足無措的樣子,勒馳笑着嘆氣。

唉,自己終于遇到克星了,一路上因為她的抗拒嘔到要死,可現在她三兩個表情就将他的郁悶踢飛。

梅裏美說的對,他可能真的遭報應了,才會愛上一個視愛如毒蛇猛獸的女人。

「來吧,我帶你去見全世界最會做菜的老奶奶。」

拉着她往巷子深處走,感覺到她身體對黑暗的抗拒,他點亮打火機照路,牽着她冰冷的手,一邊用輕松的語氣聊天。

「這附近不久就要拆遷,所以住戶陸續開始搬走,晚上顯得特別安靜,不過以前可不是這樣,到了晚上整條巷子裏坐滿了人,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納涼,男人們圍成一圈下棋,婆婆媽媽坐在一起扯家常,小孩子就在巷子裏來回奔跑,若是不小心撞翻棋盤,那可有得好看了……」

他的背影高大,掌心溫暖,打火機微弱的光芒不僅照亮黑暗的小巷,也照亮她心裏的陰暗。

姚若琳跟在身後,聽着他異常溫情的回憶以前,一種難以訴說的情懷無聲無息攻陷她的心。

她曾經一度害怕天黑,怕到晚上不敢關燈。

即使到現在,也對這種又窄又長,看不到盡頭的巷子心存抗拒。

可此刻,被他牽着走,小小的打火機雖然照不到盡頭,卻驅走她內心的陰暗。

她甚至希望這條小巷可以再長一點,讓這溫暖停留得久一點。

「到了。」勒馳打住話題,轉身看她。

「哦。」姚若琳回神,難掩小小失望。才想久一點,卻就到了。

「小聲點,老奶奶耳朵可靈了。」勒馳掏鑰匙要開門,門卻從裏邊被打開。

「叫誰小聲點啊,遠遠的就聽到你的車聲了,是不是又帶那群小子來蹭飯吃—欸?」

門內站着一個個頭比姚若琳還矮的老奶奶,頭發花白,穿着樸素的藍色襯衫,戴着一副年代久遠的老花眼鏡,借着門內的燈光看到姚若琳時,老人家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奶奶,阖上嘴巴,別吓跑了我帶來的嬌客。」勒馳擁着老人家進門,回頭朝她眨眼睛示意一起進來。

姚若琳跟着走進門,打量這環境。

不足十坪的空間,只有一廳一房,此刻她站在客廳的位置,能看到裏邊就是卧室,雖然小,卻整潔樸質,簡單的幾件家具被擦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床單雪白平整,發黃的牆紙上挂着幾幅相框。

這邊姚若琳四下打量,另一邊老奶奶拉着勒馳小聲問:「這位小姐是誰啊?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怎麽不早點跟奶奶說一聲,也讓我多少準備準備,現在這麽晚了拿什麽招待人家,你這個孩子—」

「奶奶,不用這麽緊張,随便拿點東西來吃,我們工作了一天,肚子好餓。」

勒馳笑着安撫老人家,一邊分神看向姚若琳。

昏黃的燈光照亮她小小的臉蛋,沒有嫌棄,滿目溫暖,一股暖流充斥他心底。

老奶奶瞥見他的表情,一切了然于心,笑着走到姚若琳身後問:「小姐怎麽稱呼啊?」

她轉過身,恭敬的回答,「奶奶好,我姓姚,叫姚若琳,您叫我若琳就好。」

「呵呵,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小若琳想吃什麽奶奶去為你做,聽勒馳說你們工作了一天都沒吃飯,那怎麽行,我這裏雖然東西不多,可奶奶手藝你放心,平時喜歡吃什麽?甜的、辣的?有沒有不吃的東西?」

老人家的體貼和親切讓姚若琳心頭溫暖,她笑着搖頭,「奶奶您別忙了,我其實不是很餓。」

「怎麽可能?你們聊,我去做飯,撿現成的做,你別嫌棄。」說罷轉身出門。

姚若琳想攔,卻被勒馳攔住,「廚房在對面,讓她去吧,你不讓她做,她會以為你嫌棄呢。」

她笑了,沒再堅持。屋裏只有她和他,燈影晃動,氣氛微妙。

他看着她,讓她突然覺得手和腳都不知道放哪。

急着打破尴尬,她指着牆上的相框問:「是全家福嗎?」

勒馳回頭看一眼,笑着搖頭,「不是,照片上的人很多年前遭遇一場車禍,只有奶奶活了下來。」

姚若琳驚訝。

照片上有兩個中年人還有一個小孩,她以為是他和父母的全家福。

「我和奶奶沒有血緣關系,小時候我住在隔壁,那時候常受她照顧,那場意外之後她一直一個人,所以現在有空就過來看看她,有時候會領一幫兄弟過來蹭飯,擾得她老人家直嫌煩。」

「誰嫌你煩了,沒良心的小東西。」奶奶端菜過來,佯裝生氣的瞪他。

椒鹽花生米、醬牛肉、炒青菜、煮紅薯,還有兩碗南瓜粥。

姚若琳幫忙擺碗筷,驚訝短短時間內老人家能變出這麽多吃的。

「別聽他胡說,我是嫌他每次來不打招呼,總是像這樣,讓人家來了也吃不到好東西,都是粗茶淡飯怠慢了客人。」奶奶急着跟她解釋。

她笑了,搖頭道:「沒有啊,這些很好,我好久沒吃煮紅薯了,還有這醬牛肉好香,聞着都餓了。奶奶您手真巧,才一會工夫就變出這麽多菜來。」

三兩句話哄得老人家好開心,擺擺手說:「你喜歡就好,他啊,每次總帶一幫臭小子過來,你是他第一個帶過來的女孩子,奶奶很高興。」

說罷又轉身訓斥勒馳,「臭小子,下次來提前通知我,好讓我做點像樣的招待人家!這麽大的人了,難怪讨不到媳婦,好女孩都被你的沒神經吓跑了。」

姚若琳忍笑,擡頭看他,就見他也笑着直點頭,并不反駁,任由奶奶罵着,一顆接一顆的吃花生米,津津有味的樣子。

昏黃的燈光下,三人圍坐一張小桌,有說有笑的吃着飯,她雖然父母雙全,但卻從未體驗過這種溫馨。

「吃啊,怎麽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奶奶看她不吃,擔心的問。

姚若琳慌忙搖頭,捧起碗微笑道:「不是,只是覺得這種吃飯的氣氛真好,我很久沒有在這樣的氛圍裏吃飯了,很溫暖,謝謝您,奶奶。」

她真誠地道謝,擡眼看勒馳,發現他也正在看着她,用溫柔的目光,靜靜的看着她。

一盞小燈、一桌飯菜,兩個默默對視的年輕人,奶奶笑着悄悄退場,把空間留給他們獨處。

她眉毛舒展,表情恬靜,唇角溫柔勾起,眼裏漾着溫柔的波光,和頭頂溫暖的橘色光線融合,灑在他心頭,暖暖的。

收回目光,他夾菜給她,溫柔的說:「喜歡就多吃點。」

小小的空間裏落滿橘黃色的燈光,桌上飯菜升起的嫋嫋熱氣煨熱她的眼,她看着他幫自己添菜,不多一言,眼神溫柔,動作小心,好像照顧小孩一樣細心。

低頭吃他夾的菜,花生米酥脆鹹香,紅薯軟糯鮮甜,醬牛肉多汁味美,南瓜粥溫潤爽滑,每吃一口,眼淚悄悄襲上眼眶。

小時候,父母幾乎天天吵架,家裏的鍋碗瓢盆能砸的幾乎都被砸光了,有時爸爸會重拾心情給她做飯,但大多數的時候爸媽在家裏吵得不可開交,她坐在門口不敢回家,隔壁好心的阿婆會叫她過去吃飯,塞給她一顆糖吃,小小的糖塊要含好半天,才能安撫她不安的心。

而此時,這個男人三兩下就幫她找回童年遺失的溫暖。

「有這麽好吃嗎?感動到掉眼淚。」

不知什麽時候,他從對面挪到她身邊,低頭偷看她的表情。

姚若琳吸吸鼻子,躲開他目光,故意兇他,「坐這麽近幹麽,那邊那麽空。」

勒馳笑着,靠得更近了,胳膊貼着她的,笑嘻嘻說:「我們現在在談戀愛欸,看看鐘,還有十五分鐘才時間到。」

她擡頭看牆上的鐘,果真還差十五分鐘十二點,心裏突然覺得失望,希望時間能走慢點。

将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勒馳笑着起身,将牆上的鐘殼打開。

「你幹什麽?」姚若琳驚訝的喊。

他回頭,用孩子氣的表情說:「現在我将啓動時空穿越裝置,幾秒鐘後,我們将讓姚若琳小姐重溫這一刻的美好時光—」

他手指緩慢撥動,将時針倒轉回一個小時前,然後鄭重其事的回到座位,夾菜給她,重複剛才說過的話,「喜歡就多吃點。」

姚若琳呆呆看鐘,又看看他煞有其事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你當自己是哆啦夢有時光穿梭機啊。」

「噓!」他比劃手指在唇邊。

驚覺可能吵到奶奶,她立刻捂住嘴。

哪想到他居然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要不要叫奶奶過來重演?」

「噗哧—」她再也忍不住,拼命捂住嘴巴,趴在桌上笑到流淚。

看她笑得滿臉紅雲,一雙眼睛被淚水洗刷得亮晶晶,上揚的唇角牽動梨渦,像朵綻放的奶油花,誘人汲取。

他伸手,輕輕扶住她的後頸。

姚若琳頓住,看他慢慢靠近。

空間裏突然安靜,只聽到兩顆心撲通撲通的聲音,他在靠近,氣息熾熱,眼神溫柔。

她屏息,全身僵硬,被他掌心貼着的肌膚,微微發燙。

他溫暖的唇親吻她的唇角,一下又一下,挑逗她緊繃的心弦,他略帶粗糙的拇指滑過她臉頰,輕輕摩挲她耳垂,引得她輕顫着,情不自禁地吸氣,卻被他趁機吻得更深。

他滾燙的舌好像溫潤的南瓜粥,帶着發酵的香甜,席卷她口腔內每一寸柔軟,随着他舌尖的每一次挑逗,她感覺自己,被融化在無盡的甜美中。

恍惚中,她聽到勒馳沙啞着聲音說:「開始—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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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智聯廣告會議室裏,高盛在上頭口沫橫飛、滔滔不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體會到做老板的快感。

底下一衆員工圍坐着橢圓形長條會議桌,大家都知道老板講到爽至少要兩個小時,所以桌子底下,有人用手機玩臉書,有人看小說,有人不耐煩的轉筆,各自偷偷找樂子。

因為是經理責無旁貸,姚若琳只能坐在離老板最近的位置,她握着筆盯着翻開的記事本,一副認真與會的樣子,可滿腦子卻都在想昨天晚上勒馳說的話—

開始交往吧。

她以為,過了昨天,塵歸塵、土歸土,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那臨時起意的一天約會,該像施在灰姑娘身上的咒語,十二點之後,一切打回原形才對。

她還是視愛情如洪水猛獸的姚若琳,他照樣嘻皮笑臉氣死人不償命的,即便他将時鐘倒轉,也無法停止時間的腳步,她和他,終将各自回歸原來的軌跡。

可他卻告訴她,真正的交往,這才開始。

他的眼神認真,親吻體貼真摰,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所愛。

對于很多人,被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對于她來說,就像得了幻肢痛,明明早已失去的部分,卻依舊感覺到痛。

十年前的傷口,至今還血肉模糊,即使她不承認,它還是在那裏,「愛情」兩個字好像紮根在她心裏的荊棘,每當碰觸,都會疼痛。

他曾問她,那樣報複林志文,是否快樂?

老實回答是不快樂,看林志文被她逼到崩潰,看他抱着廉價的糖果花束卻真心求婚,她無情踐踏,一切按照計畫,她以為自己會快樂,十年血恨得以快意恩仇,可是,結果并非如此。

她矛盾,有時想起來會內疚,但午夜夢回,又會被那條荊棘紮得流血,疼得想要報複所有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十年來,她問自己無數遍,不過是被一個人抛棄,不過是被戲弄,不過就是一時的傷、一時的痛,何苦為難自己,為什麽偏要揪住過去不放?

可是,心不由己。

她想過讓一切過去,包括對愛情來者不拒,只要有人對她說「我愛你」,她就點頭答應。

她強迫自己給自己,也給對方一個機會。

可不知道是否應了那句「輕易得來的不珍惜」,那些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在她點頭之後,就原形畢露。

有的拿她當戰利品炫耀,有的背過身罵她人盡可夫,有的約會三兩次嫌她冷若冰霜,有的利用她職務之便謀求私利,更甚者,因為好奇拿她當外遇體驗……

漸漸的,她也麻木了,對愛情殘存的一點希望,變成了虛情假意的爾虞我詐。

她開始掌握這游戲的精要,不付出真心,就不會受傷害,任憑對象換來換去,她的冷漠始終如一,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聽別人說話,自己只是觀衆。

這虛情假意的游戲,所有人都玩得心知肚明,也有玩不起的人,如劉志威,她也能漂亮的收場,全身而退。

她幾乎篤定,自己會這樣麻木其一生,卻意外碰上了他。

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被他輕易入侵堡壘,她手忙腳亂披挂上陣,卻發現角色完全對調。

一向只有她嘲諷人,卻換成被他冷嘲熱諷,唱一針見血的歌,直言看不慣她的虛情假意,戳穿她對糖果的心理障礙,将她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又完全沒道理的對她好。

安慰她、陪伴她、許諾她,也感動她。

她一邊被動接受,一邊想要逃跑。

再一次付出真心,她是否還能承受?

偌大會議室裏,姚若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心緒百轉千回,剪不斷、理還亂。

直到砰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重重踢開。

話被打斷,高盛正要發火,卻被門口殺氣騰騰的人吓到。

「老、老婆你怎麽來了?」

欸?老板娘,很少來啊。

放下手中小差,被驚擾的員工膽戰心驚,不明白突然駕到的老板娘一臉殺氣所為何事。

不理會丈夫的問題,吳美娟冷眼掃視全場,目光落在丈夫身邊的女人身上,頓時臉色大變,指着她喝斥,「賤女人,敢勾引我老公,我今天要你好看!」

姚若琳驚愕。

老板娘為什麽指着她罵?

勾引她老公?誰?她嗎?

她勾引老板?有沒有搞錯

不等她搞明白,吳美娟已張牙舞爪的撲過來,會議室裏頓時亂成一片。

高盛死命攔住妻子大喊,「你幹什麽?瘋了嗎?幹什麽你!」

吳美娟膀圓腰粗,個頭雖然沒有丈夫高,但體積卻抵丈夫一個半,三兩下踢開他沖到姚若琳面前,一把抓住她頭發厮打尖叫。

「賤女人,看老娘好欺負是不是,竟敢背地裏勾搭我老公,也不打聽打聽我吳美娟當年是什麽人物,老娘今天不打爛你的臉就不姓吳。」

被揪住頭發扯到牆角,身體不斷承受老板娘的襲擊,姚若琳只覺得眼前發黑、呼吸困難,渾身痛得要命。

耳邊響着老板娘的尖叫和咒罵,聽到老板大呼小叫,小米尖叫着加入戰局,拼命和老板娘對抗保護她。

一時間會議室變成八點檔連續劇的拍攝現場,混亂一片。

就在姚若琳感覺自己快要昏過去時,聽到老板一聲大吼,「你鬧夠了沒有?不是她!」

會議室裏頃刻安靜。

吳美娟愣住,抓住她的手不放,瞪着一臉挫敗的丈夫吼道:「你敢說不是?征信社都拍到照片了。」

說罷,從包包裏掏出一疊照片砸向丈夫。

照片嘩啦落了一地,有幾張飄落在姚若琳的腳下。

她眯眼看,照片上一個女人挽着老板進飯店,背影高 纖細,和她一樣有一頭長鬈發,穿合身的名牌套裝,只不過,真的不是她。

「米雪兒!」小米瞪着照片上的人驚呼。

「米雪兒?你叫米雪兒?」吳美娟轉頭,揪着姚若琳的衣領,雙眼噴火。果然是個騷貨,連名字都十足的賤!

她皺眉,冷冷回答,「我叫姚若琳,你要找的人外出,不在這裏。」

半小時後,街角私人診所裏。

發現自己打錯人,吳美娟抱歉得要命,堅持要載她來看醫生。

推辭不掉,而且脖子和手臂都被抓花,姚若琳答應給她補償的機會。

可此刻處理完傷口應該回家休息的她,卻只能忍着全身疼痛,縮在診所小小的候診區,聽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那個沒良心的家夥,想當年他身無分文,如果不是我把我爸媽給我當嫁妝的房子賣了給他做創業基金,他能有今天?我為了他吃了多少苦?現在他有錢了,居然背着我在外面亂搞,三天兩頭不回家。

「這些我都忍了,最讓我氣憤的是,他居然帶那個叫米雪兒的賤女人去巴黎,一口氣刷了幾百萬,可憐我跟了他這麽多年,省吃儉用,你看看我的手—」說着把手伸出來給她看。

一雙胖嘟嘟的手卻滿是老繭,指節粗大、指甲發黃,姚若琳看得忍不住皺眉。

「想當年我吳美娟在家也是手不動三寶的大小姐,不嫌他窮,堅持嫁給他,心想他有志氣,自己苦一點有什麽關系,任勞任怨,讓他專心沖刺事業,幾乎是身兼父職的帶大兩個孩子,裏裏外外收拾得體體面面,十幾年過去,他飛黃騰達就看不上我了。

「你說我怎麽辦?為了這個家,我也想忍氣吞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賤人實在可惡,你看看,這是她傳給我的簡訊,叫我和他離婚,說他已經不愛我了,要我放手—放她媽個屁!」

吳美娟憤憤的拍手機,發出  聲響。

姚若琳只感覺頭暈,她不确定是因為老板娘的疲勞轟炸還是被打到腦震蕩。

沒想到米雪兒居然和老板搞外遇,這個世界簡直瘋了,可為什麽要卷她進來,如果頭發長就像狐貍精,那她考慮明天就去剪短。

再看看一旁痛哭流涕的老板娘,姚若琳忍不住呻吟。

這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體重比老公重,穿不合體的衣服,頭發乾枯、皮膚粗糙,老板出軌罪無可赦,但她也應該要好好反省自己才是。

當然,這些話她不會說,說了只會刺激脆弱的老板娘而已。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多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昏昏沉沉的她帶着一身狼狽和兩道傷痕,坐在狹小的診所走廊裏,面對老板娘的委屈和痛斥,只能麻木的點頭虛應。

勒馳帶摔車的小弟看完醫生正要離開,聽到走廊裏有個女人哭着罵人,不經意掃了兩眼,卻發現姚若琳也在。

快步跑過來,看到她身上挂彩,整個人憔悴又狼狽,他心驚不已。

「出什麽事?你怎麽會在這?」他緊張的握住她肩頭,甚至不敢太用力。

原本聽老板娘念得都快睡着,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緊張的聲音,她轉頭,對上勒馳驚慌的眼神,他僵硬的杵在她身後,好像被吓到一樣地看着她。

姚若琳淡淡微笑,忘了身上的痛,「你怎麽在這?」

他皺眉,看她像沒有大礙,拉她到懷裏好好檢查,臉上、身體、胳膊和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确定她再沒別的傷口,才松口氣說:「我帶小弟過來處理摔傷,你發生什麽事?」

走廊裏人來人往,老板娘盯着她看,這樣被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她的臉微微發燙,低聲說:「沒什麽,一場誤會,已經沒事了。」

勒馳挑眉看向她身後,瞪着剛才還大呼小叫的女人問:「是你把我女人搞成這樣的?」

對上一臉殺氣的他,剽悍的吳美娟立刻化身做錯事的良家婦女,躲在姚若琳身後求救,「那個姚小姐,我可是已經向你賠罪了,也付了醫藥費,拜托你跟你男朋友解釋一下,我先走了哦。」

她很沒膽的抓起包包走人。

看着老板娘離開,姚若琳也沒說什麽,挨着他一同坐在椅子上,問:「你剛才說我是你的女人?」

勒馳咧嘴一笑,不否認,「有問題嗎?」

姚若琳若有所思,心裏感覺很矛盾。聽他這樣霸道給她冠上女朋友的頭銜,其實很甜蜜,可同時卻又深覺不安,和他之間的關系,已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她承認對他和別人不一樣,她深受他吸引。

能控制身體、控制表情、控制言語,卻無法控制心。

縱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告誡自己,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在乎他,被他影響,為他的關心而感到溫暖,就好像剛才,看他緊張自己,她心裏驀然感動一片。

這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覺,像兩股糾纏着往相反方向拉扯的繩索,讓她左右為難。

對上他期待的目光,她輕聲說:「剛才那位是我們老板娘,她說她不顧家裏反對嫁給我們老板,賣掉嫁妝給丈夫當創業基金,生了兩個孩子,任勞任怨想當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可是老板卻背着她和公司員工亂搞,被她逮到證據,殺來公司給人好看。」

「這個蠢女人連對象都搞錯敢來抓奸?」他憤憤不已。

姚若琳莞爾,為他眼中的篤定,心情好了一點點,點頭道:「被認錯沒什麽,我只是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從一而終的愛情,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一開始就被騙,和十幾年後被騙,有什麽區別?」才對愛情期待,偏偏又讓她看到失敗的案例,她被困在一個繭裏,找不到出口。

她看向窗外,淡淡的目光,冷冷的語氣,好像什麽都看透,卻又擰着眉心,讓人看了心疼。

比起這樣的她,他更寧可看她哭、看她笑、看她被自己氣得尖叫。

勒馳起身,拉她往外走。

「先填飽肚子再說。」

不是很快的,大概時速六十,勒馳載着心愛的女人,穿梭在城市傍晚繁忙的車陣中。

追着落日的腳步,為了找一帖能夠治癒她心靈的良藥。

愛情是什麽?

每個人有不同的答案,就像一碗陽春面,看似簡單,卻因為做料理的人不同,而有不同的滋味。

對于他,愛情是此刻的不舍心疼,初見她時的心動,是想要看她綻放真實笑容,和她一起感受動心一刻的快樂和感動。

而對于她,愛情是傷害、是痛苦、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蛇猛獸。

這種糟糕的感情,不要也罷。

現在開始,他要帶她去尋找更美的、更快樂,沒有眼淚和傷害,令人無所畏懼的,真正愛情。

摩托車停住,姚若琳打量四周,熟悉的夜市,下班時的光景,人潮攢動,喧嚣鼎沸。

勒馳幫她摘下安全帽,鎖好車,拉她随意走進一家小吃店。

也不問她想吃什麽,喊來老板點了一碗陽春面。

很快,面被端上來。

他拆好免洗筷,塞進她手裏,催促道:「趁熱吃。」

姚若琳皺眉,望着眼前的陽春面。

湯上浮着厚厚一層油,孤單的漂幾粒蔥花,碗緣破了口,日積月累的油漬藏在裏邊。

撈起一根面條送進口中,勉強咽下,她放下筷子,胃口全無。

雖然被老板娘一鬧,消耗了體力,肚子很餓,可這碗面做得太粗糙,她懷疑他在落井下石,否則怎會帶他來吃這麽難吃的面。

「怎麽不吃?」勒馳問她。

「你嘗嘗。」她将面推到他面前。

他笑了,盯着面搖頭,「不用嘗,我知道湯很油、味很淡、蔥花不新鮮、面過硬、碗破了口,就像你所說的愛情。」

看他擡眼看着自己,目光如炬,姚若琳心中一怔,說不出話。

勒馳起身,放下錢,拉起她換去另外一家店。

拐個彎,左手邊第三家,老譚面店。

老板老譚遠遠看到他就打招呼,「今天走路?」

「車停在街角。」

挑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老譚已經端來兩杯茶水,笑容可掬的問:「女朋友?」

勒馳笑着搖頭。「還不是。」

「加油哦!」老譚笑着遞上菜單,「想吃什麽随便點,你第一次帶喜歡的女孩子來,我請客。」

「好。」他也不客氣,阖上菜單道:「兩碗陽春面。」

「就這些?」老譚吃驚,湊近他耳朵小聲地面授機宜,「追女孩子不能這樣哦少年仔,大方點,我請客。」

勒馳笑道:「下次,這回只要面就好,拿出老譚你一貫的精神,煮出最好的陽春面,給這位小姐品嘗好不好?」

「好!你等着,馬上來。」不羅唆,老譚立刻轉身去煮面。

勒馳笑着告訴她,「這家店開快三十年了,從我十幾年前吃到現在,幾乎每天都來,周圍的店倒了又開、開了又倒,唯獨老譚的店一直都在。」

姚若琳環顧四下,發黃的壁紙和斑駁的桌面,都記錄着這家店的久遠。

可即便舊,卻不髒,桌面和地板擦得一塵不染,筷子簍和調味料罐洗得閃閃發亮,電風扇潔白無塵,徐徐吹送涼風,阻隔廚房和用餐區的玻璃門清楚的倒映着顧客的身影,門裏老譚俨然五星級飯店的大廚,戴着廚師帽系着雪白的圍裙,一絲不茍的操持料理。

她由衷贊嘆,「真難得!」

在這樣人潮攢動的夜市,居然還能保持這樣一份認真。

「難得的是味道,三十年如一日,用新鮮大骨加獨門配方熬煮整整一晚上,面是老譚自己 的,比起機器制作的面條更有嚼勁,店裏用的蔥和蔬菜也都是他在後院辟一片地自己種,不施農藥肥料,雖然長得慢,但味道鮮美,吃得也安心。」

說話間,老譚從廚房出來,将兩碗陽春面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還熱情的多上了一碟小菜。

「謝謝。」姚若琳被老板的善意打動。

「不謝,慢用,呵呵。」老譚笑着鑽回廚房,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遞給她筷子,勒馳笑着說:「好面值得細細品味,吃吧。」

姚若琳看着眼前的面。

白釉瓷碗盛着湯面,奶白色的湯上不見一絲油葷,面靜靜的卧在碗中央,碧綠的一小撮蔥花浮在湯上,看了就有食欲。

她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濃郁的湯汁立刻在舌尖化開。面條煮得剛剛好,柔軟卻不失勁道,一口咬下去,融合湯頭的香濃,面條的彈、蔥花的新鮮口感,在嘴巴裏完成一次奇妙的體驗,讓她忍不住立刻吃下第二口。

一口接着一口,溫暖的湯汁和柔軟帶勁的面條填飽她饑腸辘辘的胃,也一點一點,填滿她空虛已久的心。

她好像懂了,為什麽他會先帶她去吃別家,才帶她來這裏。

一碗陽春面,再簡單不過,六分面四分湯、幾粒蔥花,看似誰都能做,可卻因為料理人的用心程度,口感天差地別。

他是想告訴她,愛情并不全是苦的,而是還有甜的,全看經營愛情的人是否用心。

他想說,在她所篤定的那些愛情裏,唯獨缺少這個「心」字。

可是,複雜的人生又如何能和這一碗陽春面相比。

她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全程一句話都不說,慢慢的吃面,慢慢的喝湯。

夕陽透過被擦得明亮的玻璃,落在她纖細的肩頭。

勒馳靜靜的看着,知道她一定感受到了,一碗滿是情意的面條,也能完整的傳遞主人想要表達的心意。

吃完面,他們準備離開,老譚從廚房出來送客。

看到勒馳放在桌上的錢,老譚抓起來硬塞還給他,一邊笑着對她解釋,「下次來,我請你吃更好的,這家夥就愛吃我這裏的陽春面,所以你別以為是他小氣,他只是想先把最好吃的介紹給你。」

「好啦,羅哩羅唆,這麽唠叨誰還會想來啊。」勒馳笑着揶揄他。

「你小子就是沒個正經,追女朋友就該有追求的樣子,下回帶去高級西餐廳,別來我這裏,會把人家吓跑的。」

姚若琳主動表示,「不會,這裏很好、很乾淨,而且料理也絲毫不遜于高級西餐廳。」她說真的。

老譚露出羞赧的笑容,一直謙虛地擺手。

「走喽。」勒馳道別,牽她走出老譚面店。

陽光下,兩人的背影看起來無比協調,老譚不由得眼眶濕潤,自言自語道:「老喽老喽,越來越容易感動了。」

廚房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坐着輪椅的中年婦人探頭喊道:「老公,你在看什麽?」

老譚擦乾眼淚走過去,推着輪椅到餐桌邊,讓妻子一起看。

「那個小子終于有喜歡的人了。」

「就是那個每天晚上都來的陽春仔?」

「嗯,那女孩不錯哦,也愛吃陽春面。」

「那以後每晚可以多賣一碗喽?」

「呵呵,希望吧。」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目送暮色中的人影走遠。

「老譚的太太十年前因為車禍導致雙腿殘疾。」

勒馳走在前,邊走邊告訴她老譚的故事。

姚若琳驚訝,跟在他身後一步遠,默默的聽。

「出事後,老譚又要照顧太太又要顧店,店的生意大不如前,因為做出的料理沒有以前好吃,很多老主顧都感到失望,老譚太太阿琴發現後,要丈夫煮一碗店裏招牌的陽春面給她吃,老譚煮出來,阿琴吃了一口,就像你之前的反應一樣,推到一邊不吃了。」

「不吃了?」姚若琳困惑。要照顧妻子又要開店,心力交瘁,味道下降也是在所難免,身為老譚的妻子,應該最能體諒的。

「嗯,不僅那一碗面沒吃,之後的兩天,阿琴都拒絕吃東西。」

「為什麽?」她挑眉問。

勒馳微笑,繼續說:「不管老譚用什麽方法做各種吃的,都沒辦法讓妻子起來吃飯,後來他乾脆關了店,和妻子對着幹,甚至負氣的說要不一起餓死算了。」

能夠體會老譚的辛酸和委屈,她追問:「然後呢?」

「然後阿琴說,你再煮一碗陽春面給我吃吧,如果這次再敷衍了事煮不出以前的味道,那我們就一起餓死算了,反正沒那份心,連最簡單的面都煮不好,久病床前的照顧更不用,不如現在兩人一起死了。」

姚若琳聽得心驚,「如此極端,不怕逼出人命?」

勒馳笑道:「想來阿琴是了解老譚才敢這麽說的。」

「後來呢?面煮了嗎?」

「煮了,老譚說那是他這輩子煮得最糟糕的一碗陽春面,因為手抖到幾乎無法撈起鍋裏的面條,面煮到軟爛,可卻也是他煮得最用心的一次,他怕阿琴真的說到做到,所以很用心的熬湯、放調味料、切蔥花。」

她可以想像,老譚膽戰心驚的在狹窄的廚房裏,手忙腳亂的做一碗挽回老婆身心的陽春面,這樣的心意,怎麽可能打動不了吃面的人。

「後來阿琴不僅吃完面,連湯也喝得一滴不剩,她告訴丈夫,雖然命運給了他們一道坎,但後面的路依然要走,而且要走得比以前還好,不然不如就此打住,免得怨天尤人抱憾終生。

「後來老譚挨家挨戶去找那些老主顧,向他們道歉,請他們繼續光顧,并承諾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一定會照顧好阿琴,照顧好面店。」

姚若琳聽得眼眶濕潤。

沒想到那間小小的面店,承載過這樣的跌宕起伏。

「只要有心,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真心付出,即使一時無法打動對方,也對自己問心無愧。」他話鋒一轉,意有所指。

姚若琳蹙眉,喃喃道:「問心無愧?」

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麽父親那麽愛母親,卻被抛棄?

當年她自認問心無愧,卻也被傷害到體無完膚。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老譚夫婦這樣真心對待彼此的,真心對待,遇到不珍惜的人,一樣會被辜負。」她和父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或許。」勒馳贊同她說的,「可前提是,我們必須全力以赴,才有機會去驗證對方,你不真心,又怎知對方是否真心?」

他轉頭看她,望進那雙迷茫的眼睛,輕聲地問:「在責備對方的同時,是否也能坦然自問,你的心遺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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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的心遺失在哪裏?

姚若琳坐了好久的車,回到熟悉的巷子口,彷佛還能看到年幼的自己,縮在家門口的臺階上,聽着父母的吵架聲,一臉恐懼。

隔壁阿婆遞給她一顆糖,輕輕撫摸她的小臉,嘆息着說:「唉,造孽喲,什麽愛不愛情不情的,可憐了這麽小的孩子……」

小小的糖果給她安慰。

她好奇,愛是什麽?

電視裏男男女女彼此說愛,往往會令對方高興。

可為什麽從父母口中說出來,卻讓彼此那麽痛苦?

在她十二歲那年,終于不再吵架,離婚了。

父親請調國外工作,母親和她留在這裏。

父親走的時候,問她要不要跟他走,小小的她不明白,為什麽她只能選一個?這裏有她熟識的一切……或許看出她遲疑,父親最終一個人離開。

她留在已經不再是家的房子裏,每當母親以為她睡着了,偷偷溜出去見那個男人,漆黑的房間裏,她只能縮在被窩裏偷偷哭泣,也才漸漸的懂得,家已經沒了。

對她而言,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埋下了對愛質疑的種子。

半年後,她主動提出轉讀寄宿學校,母親松一口氣。

她離開了家,離開了那個無數夜裏偷偷哭泣的房間,卻放不下那些黑暗裏讓她畏懼的孤獨。

後來遇到林志文,她輕易的敞開心房。

懵懂的希望有人能告訴她,愛情,不僅僅是苦的,還有甜的。

結果,卻換來那樣的結果。

她徹底怕了,對愛情避如蛇蠍。

對她而言,那是根深蒂固的背叛、傷心和痛苦。

像十字架,一直壓在她心裏,太沉重。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一輩子篤定。

可勒馳卻告訴她,愛情還有別的模樣,或許有壞的,但肯定會有好的。

只是首先要打開自己的心,用真心去驗證。

此刻她站在這裏,想着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幕,心牆一層層裸露,那些人和事彷佛結了痂,卻一直不曾脫落。

「若琳」屋門打開,白秀蘭看到女兒站在家門口,驚喜的大叫。

「怎麽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多買點菜啊。你看看你,自己一個人住有沒有好好吃飯?怎麽瘦成這個樣子,頂着那麽大的黑眼圈,工作不用那麽拼啊,女孩子家太累容易老,老了嫁不出去沒人愛,賺再多錢也沒用的。」

白秀蘭一邊為女兒夾菜,一邊忍不住唠叨。

「孩子好不容易回來,吃完飯再說吧。」古牧田看繼女的臉色,要妻子少說兩句,他匆匆扒兩口飯,起身往外走,「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飯都沒吃完,你急什麽啊!」白秀蘭追着罵。

「嘿嘿,我趕着去老嚴家下棋,若琳多吃點,慢慢吃。」說完一溜煙跑出門。

「真是的,下棋比吃飯大。」白秀蘭坐回飯桌旁,忍不住唠叨。

「我也吃飽了。」小諾放下碗筷,起身回自己房間。

小諾是母親和繼父生的兒子,七歲,卻已懂得看人眼色。

她很少回來,每次回來,這同母異父的弟弟都躲着她。

姚若琳細嚼慢咽,漫不經心地問:「他對你好嗎?」

白秀蘭一愣,随即笑得有些腼 ,「老夫老妻了,說什麽好不好,反正日子還不是一樣過。」

「那當初你和爸為什麽不能過?」她放下碗,直直看着母親。

白秀蘭嘆氣,知道女兒心中有個結,還是做母親的她親手系上的。

「不是不能過,而是不快樂,與其那樣過下去,讓所有人都痛苦,不如這債我來背,一時的痛苦,總好過大家綁在一起痛苦一輩子。」

重提往事,不禁令人感慨萬千。

「你爸是個好人,是個好父親、好丈夫,是我不好,是我背叛他,喜歡上別人,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

當年因為疏于對女兒的照顧,險些賠上女兒的性命,即使今天要面對女兒的唾棄和不原諒,她也認了。

看母親紅了眼眶,姚若琳吸了口氣道:「很多年前我就想問,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嫁?」

白秀蘭無奈的笑說:「你爸對我很好,可我對他的感情更像是親人,是我辜負他,下輩子哪怕做牛做馬,我都要報答他。」

姚若琳閉上眼睛,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裏流竄。

誰辜負誰?誰又對不起誰?

這麽多年,她一直以為父親和自己,是這場失敗婚姻裏最痛苦的人。

可這十字架,母親卻要背到下輩子。

愛情,既然讓人痛苦,為什麽那麽多人還要飛蛾撲火?

看女兒一臉的掙紮和困惑,白秀蘭嘆氣道:「若琳,只有遇到對的人,你才知道什麽是愛。在那之前,或許有人對你好,無微不至、噓寒問暖,可能你會覺得,這就是愛了吧。直到有一天,你真的遇到那麽一個人,能讓你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牽腸挂肚,想要不顧一切跟他在一起,你才知道什麽是愛。

「愛這個字,說起來簡單,履行起來卻很難,不是一時沖動,是一輩子的守候,即使那個人老了、病了,你也心甘情願的守着他,因為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和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有滋有味的,有苦,也有甜,有酸有辣,人生才完整、才真實,才不白走一遭。」

姚若琳靜靜的聽,一字一句落在心頭,和另一道聲音重疊。

曾經,勒馳也說過相似的話—

想笑就笑,害怕就哭出來,男朋友不體貼就罵過去,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一度,他以激怒她為樂。

可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又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身邊,用各種各樣的方式陪着她。

會氣得她忘掉煩惱沖着他大吼,也會将她攬在懷裏小心安撫,會說只要她說他就配合這樣動人的情話,會帶她穿越黑暗的巷子,吃最溫暖的一餐,也會煞費苦心的找兩碗味道迥異的陽春面,用面店老板的故事讓她領悟,真心付出,會有真愛。

原本只想住一晚就走。

可或許是母親期盼的目光,或許太久沒吃到這麽可口的家常菜,又或許家鄉的夜晚過于安逸。

姚若琳決定多留幾天,反正累積的年假不休也作廢。

發簡訊給助理,簡單交代工作,她關掉手機,給自己放假。

在母親家住了兩天,又臨時起意,決定去南部看望已經回老家的父親。

許久未見的父親看到她幾乎老淚縱橫,雖然有偶爾打電話向他報平安,但父親激動的反應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孝。

敵不過父親的再三挽留,她一住就是四天。

與世隔絕整整一星期,她突然想起,打開手機,一下子閃出幾十條簡訊。

有老板道歉準她放假的簡訊,有找不到人的顧新月,有想确認毛片的阿甘,有組員甲乙丙丁,有聯絡不到人的客戶,彷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

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存在這麽有必要。

在諸多簡訊中,一條陌生的訊息引起她的注意—

找到很棒的東西,肚子餓聯絡我。

用這種無厘頭方式說話的,只有一個人。

姚若琳莞爾。

散漫多日,終于有了想回去的沖動。

說走就走,匆匆跟父親告別,她跳上最快到的一班火車,等不及到站,就傳簡訊給他—什麽東西?

很快有簡訊回傳—去哪接你?

火車站。發出簡訊,她擡頭,驀地看到玻璃窗反映着自己的臉。

在家休息幾日,被老爸老媽輪流當豬喂,似乎胖了一點。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在笑,從唇角到眉眼,每一個細節都彷佛透露一個訊息—她喜歡他。

不管有多少遲疑,不可否認,她被他吸引。

他一則簡訊就能牽動她,離開幾日,想起他的次數卻一日多過一日,眼前總是閃過他的笑容,會突然停下手邊的事想起他說過什麽,連夢裏都有他的影子。

她對自己承認,他早已進駐她心裏,比她發現的,更早。

勒馳等在火車站出口,不确定她搭哪一班,只能在這傻等。

她消失的最初兩天,他到處找她,去智聯廣告等不到她,大家樂、老譚面店、咖啡廳都沒有她的消息,她租屋處一直暗着沒開燈,好像他無處發洩的郁悶。

好不容易從小米那裏得知她只是休假回老家,氣這個女人居然不告而別,一顆心卻也因此放下。

之後的幾天他并未閑着,為了給她個獨一無二的驚喜,他幾乎跑遍整座城市,連睡覺的時間都省了。

火車站出口走出熟悉的身影,藍色條紋襯衫配白色九分褲,頭發随意的披在肩上,之前消瘦憔悴的臉,此刻煥發着宛若新生的光彩,而那雙與他對視的眼睛,不再抗拒,隐隐跳動着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讓勒馳如沐春風,他勾起嘴角,大步走上前。

在夕陽的餘晖中,他身姿矯健、眼神剛毅、唇角飛揚,好像電影中排除萬難而來的英雄,姚若琳心跳加速面頰緋紅,背在身後的掌心微微發汗。

勒馳在她面前停住,看着她被晚霞照到紅撲撲的臉蛋,四目相對,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想抱她、吻她的沖動,啞聲道:「六天五夜,我差點去報人口失蹤。」

「噗哧!」她忍不住笑出聲。

終于他也有被她逼急的時候。

可嘴巴在笑,心卻軟軟的,像一顆融化的檸檬糖,酸酸的,甜甜的。

她嘆氣,低下頭,從身後拿出一包老家特産牛軋糖遞給他。

「這是牛軋糖,很出名的。」

他不接過糖,反而學她嘆氣,雙手握住她肩頭,以無比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将她拉近。

終于,還是被他吻到了,這軟軟、小小,帶着溫暖又柔軟的氣息,比任何糖果都甜美,六天五夜的煎熬,在這滿足中消退。

姚若琳閉上眼,任憑他的氣息在口中流竄,時輕時重,溫柔又波瀾,像織就一張密密的網,将她整個人包圍,連同她的心,也一同呵護。

落日一點點西下,相偎的影子被斜斜拉長,像一張發黃的老照片,烙印值得久久回味的美好。

摩托車在市區一條幽靜的小巷停下,姚若琳皺眉,以為他會帶她去老譚面店。

勒馳跳下車,扶她下車,幫她解去安全帽,不急着解答她滿眼的困惑,拉着她就往巷子裏走。

姚若琳皺眉,遠遠看到 Hotel 的霓虹燈,心跳加速。他不會是想……

「那個,雖然……但是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漲紅臉,唯唯諾諾,口齒不清。

他頭也不回,拉着她往前走,「什麽快?我早就等不及想帶你來了。」

姚若琳更是皺眉了。

雖然決定接受他,可他的節奏也未免太快,她還沒有準備……

越過 Hotel 的霓虹燈,她驚訝。

「不是—這裏嗎?」

勒馳停下腳步,看她手指着路邊的霓虹燈,一臉別扭的表情,再看霓虹燈上的字,他噗哧笑出聲,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說了半天都是雞同鴨講。

他壞壞的逗她,「如果你想,我無所謂啊。」

她刷地紅了臉,想笑,又忍住笑的瞪他。

勒馳哈哈大笑,摟着她往前方十公尺處指了指,「是那裏。」

她覺得害羞,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害她變成十足的色女,才接吻就想着進賓館。

忍住笑,勒馳摟她走過去,一同在店門外站住。

姚若琳擡頭。

一片小小的櫥窗裏,挂滿五彩斑斓的玻璃罐,大大小小琳琅滿目,全部裝滿各式糖果,店裏還有更多。

她驚嘆,不知道這裏居然還隐藏着這樣一家精致的糖果店。

欣賞她驚喜的表情,勒馳低頭偷記吻,不等她反應,摟着人推門而入。

姚若琳留意到,門上小小的燙印着一小串英文字母—帕帕手工糖果店。

走進店裏,撲面而來就是香甜的氣息,空氣中彌漫着各種水果和糖漿的味道,彷佛進入一個充滿甜蜜的世界。

眼睛不夠用,因為店內有一整面牆的糖果架,從上到下,玻璃隔板上成排擺放着大小一致的玻璃罐,分裝不同顏色的糖果,紅橙黃綠藍靛紫,好像彩虹排列。

另一邊,櫥窗下的長桌上,用軟木做成木樁,插滿各式各樣的棒棒糖,從手掌大小到比頭還要大的特大Size  ,還有立體的玫瑰花棒棒糖,有紅黃藍紫多種顏色。

吃了十幾年的糖,她卻從來不知道糖果可以這麽漂亮,像進入童話世界。

這下子,姚若琳忙着東張西望。

「這裏有試吃品哦,小姐可以先嘗嘗,看你喜歡哪一種。」

店員穿着印有「帕帕手工作糖果」Logo 的黑恤,腰間系白色滾邊法式圍裙,好像法國餐廳的服務生一樣,用精致的鉑金托盤端出一碟試吃品。

「勒先生也來嘗嘗,今天有老板新研發的奶茶口味,還沒上市哦。」店員甜甜推薦。

姚若琳驚訝,「你們認識?」

店員笑道:「這幾天勒先生可是常客哦,他說要做最好吃的糖果送女朋友,想來那位幸福的女朋友就是你吧。」

她呆呆看他,心裏默默感動。

勒馳走近她,笑着問:「敢不敢嘗嘗沒出師的手藝?」

當然。她點頭。

勒馳看了一笑,轉身問店員,「現在可以嗎?」

「嗯,老板交代只要你來,什麽時候都可以,請稍等。」店員轉身走進員工休息室,脫下圍裙拿了包包出來,掏出鑰匙交給勒馳說:「我下班了,店交給你,走時鎖好門,把鑰匙塞進門口信箱就可以了。」

「這樣也可以?」姚若琳詫異。

怎會有這麽随便的店家,竟然将鑰匙輕易交給顧客?

「不怕的,這條街很安全,街坊鄰居都很好,我先走喽,祝你成功。」

店員笑着朝勒馳眨眼睛,說罷真的離開店裏,還貼心的将「營業中」的挂牌收起,關掉門廊上的燈,以免有顧客打擾他們。

姚若琳被這些體貼的舉動打動,可有人卻不讓她感動太久。

轉過她的下巴,勒馳看着她的眼睛霸道要求,「女人,從這一刻起,你的眼睛只能看我。」

她笑,貝齒輕扣嘴唇。

勒馳嘆氣。如果不是還有東西想給她看,他一定抱住她好好吻一吻。

「走吧,來看看我的手藝。」他拉着她走向工作室。

被置于店鋪後方的工作室,只有不到五坪大,四周用玻璃擋板做隔間,所以顯得并不狹小,反而因為流線設計的流理臺和貼滿雪白瓷磚的牆壁,整個看起來乾淨又舒适。

牆上放滿一個個七彩玻璃罐,晶瑩剔透的草綠色、鮮紅色、亮黃色,正是制造糖果的食用色素及調味劑。

勒馳指着各色調味劑一一介紹,「草莓、佛手柑、奇異果、西瓜、鳳梨還有檸檬,你喜歡吃哪一種口味?」

姚若琳笑着,不相信他全會,選了最常見的一種,「草莓。」

勒馳點頭,洗手,戴上專業的手套,開始做糖果。

收起平時的随意,他異常認真熬煮糖漿,将熾熱的糖漿倒入裝了冰水的鍋子,加入天然草莓制成的粉色糖粉,一下一下均勻的攪拌。

糖漿緩慢凝固變成了糖膠,再将成形的糖膠挂在牆上反覆拉扯,讓空氣充分融入,然後将扯好的糖膠放在接近攝氏一百度的熱臺上,制成一顆草莓的形狀。

姚若琳安靜的靠在流理臺邊,借着明黃的燈光,打量這用心将她融化的男人。看他笨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出一顆草莓的形狀,然後用力将糖團拉成圓筒形。

細密的汗珠自他額頭滲出,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跌落在光潔的不鏽鋼熱臺上,緩緩蒸發,和着草莓的甜香,彌漫在空氣中,竄進她的心房,瞬間填滿每個角落,随着他的每個動作、每滴汗珠,一遍遍潤澤她乾涸已久的心。

「呼~好了!」

糖膠經冷凍臺凝固成糖條,勒馳小心翼翼拿到她面前,看着自己的傑作,他得意的咧開嘴角。

「雖然造型有待改善,但味道一定錯不了。」

「為什麽想要學這個?」望着滿頭大汗的男人,她胸口被漲得滿滿。

「比起在冰冷的生産線上制成的糖果,親手做給喜歡人的糖果,據說能吃出幸福的味道。」

拿來切糖的工具,将糖條仔細擺好,清脆一聲,一小段糖果被他敲下。

勒馳微笑着遞給她,「嘗嘗看。」

她默默的接過,鄭重的含在嘴裏,淡淡的糖粉在舌尖融化,混雜着糖漿的酸甜和果香席卷味蕾,也刺激她脆弱的淚腺,吃到了小時候的溫暖。

久違的淚水,無聲無息滑落。

「很難吃?」看她居然吃到眼淚掉下來,勒馳緊張地問。

姚若琳用力搖頭,擦乾眼淚,露出如草莓般甜美的笑容。

這個男人将真心溶入,親手做糖果給她,一心想讓她吃到溫暖,她感覺到了。

「這是我吃過最棒的糖果。」她真心贊美。

勒馳松一口氣,對上她被淚水洗刷得亮晶晶的眼睛,裏邊閃爍着溫暖和感動的光芒。

他嘆息,脫掉手套,伸手拉她到身前,撫摸她發燙并濕潤的臉頰,彷佛喃喃自語的說:「以後,只許吃我做的糖果。」

為了讓她忘掉那些只在悲傷時才吃的苦澀,他願意做一輩子的糖果給她吃。

她點頭,雙手搭在他堅實的肩頭。

這次換她主動,吻他的唇,試探着,小心翼翼,用牙齒輕咬,用舌尖挑逗,卻很快變被動。

他将她攬住,舌尖與她共舞,像被疾風暴雨席卷,卻又如糖漿綿延溫軟,讓她陷在無與倫比的甜蜜中。

襯衫的鈕扣一粒粒被剝落,姚若琳看到自己潔白的肌膚在空氣中上下起伏,而他眼裏欲火升騰,氣息逐漸急促。

她知道會發生什麽,卻不願阻擋,想被他融化在這甜美的氣氛中。

他滾燙的吻自唇角一路向下,觸及她身體每一處敏感,點燃陌生的情愫,讓她既害怕又興奮。

他的掌心像有魔力,所到之處熱辣辣的,又引起心陣陣顫栗着,她不由得輕輕抽氣,雙手攀住他堅硬的肩,将臉深深的埋在他肩窩。

衣服被一件件剝落,皮膚微涼卻也燥熱,他的吻如蝶舞,落在她鎖骨的位置,停留不下。

姚若琳緊繃,手不由自主的覆蓋住鎖骨。

他自她胸前擡頭,一雙眼溫柔的看她問:「還疼嗎?」

她僵硬的輕輕搖頭。不疼,十年前的傷,雖然淺,卻還在。

勒馳微微一笑後,伸手握住她的,掌心相扣,再度吻上那道沿着鎖骨消退的疤痕,一下又一下,吻得那片肌膚發紅、發燙,卻也教她徹底釋懷。

她慢慢放松,他越吻越深,她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栗着,連毛孔都緩緩張開,迎接他深沉的陷入。

傷疤還在,但心牆剝落,過去如殘夢灰飛煙滅,在這熾熱的懷抱中,她獲得了重生。

空氣裏彌漫着草莓的芬芳,工作室的明黃燈管吱吱作響,白色瓷磚映襯讓人臉紅的火辣畫面。

帕帕手工糖果店的霓虹燈無聲熄滅,在這條幽靜的小巷裏,偶爾有車經過,木棉和洋槐并肩矗立,在夜風的迷蒙中,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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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姚若琳确定自己身上正發生着奇妙的變化。

她不再對人冷嘲熱諷,嘗試敞開心扉接受周圍的每個人,試着對每個人笑,對每個人和顏悅色。

連米雪兒都驚訝道:「發生什麽事了?你幹麽突然對我這麽客氣?」

她笑而不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心愛的男人感化着。

原來那個見人就刺的姚若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充滿甜蜜、充滿感激的姚若琳。

她感謝老天讓她遇到他,感謝在那一段黑暗之後,她還能迎來溫暖。

因為被他愛着,她願意用愛回報,覺得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賜,這種美好讓她忍不住為之前種種過意不去。

她甚至想過要向林志文賠禮道歉,但和勒馳商讨以後被一票否決。

想起當時他眉頭打結一臉抗拒的表情,像是生怕她對林志文心軟,她就忍不住想笑。

每天五點半,她準時下班,不管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急着去約會。

有時勒馳會帶她去飙風車隊,坐在操場看夕陽西下,微風絮語,溫情滿滿。

有時只是沿着公路兜風,漫無目的,她卻很享受這種兩人相擁的溫暖。

有時她在他打工的地方,靜靜等他下班,然後被他載去老譚面店,吃一碗陽春面,和老譚夫妻說說笑笑,再沿着夜市,走過整整一條街,回到她的租屋處,纏綿一整晚。

這樣的生活讓她變得溫和了,她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的笑,每和他在一起多一秒,心中就益發柔軟。

過去的棱角和刺,一片片剝落,一根根剔除,她融冰化水,被愛包圍。

周末,姚若琳早早就醒來,她環視自己的房間,決定給這個窩也來個徹頭徹尾的改變。

說做就做,她決定先去大采購,換掉沉悶的被單,再買些植栽裝飾房子,最重要是幫勒馳購置生活用品,好讓越來越常在這過夜的他,有家的感覺。

提着兩大袋東西從賣場歸來,她邊走邊想着今晚的菜單。

自從勒馳發現她有一手好廚藝後,一有機會就央着她做飯給他吃。

想得出神,她完全沒留意到前方有人,硬生生撞上去。

「吓!」姚若琳慌忙跳開,心中嘀咕這人幹麽擋在路中央,卻在擡頭的同時,愣住了。「林志文?」她驚訝道。

才一段時間沒見,她卻差點認不出他來。

他面色黯淡、眼神憂郁,整個人瘦了一圈,一身西裝皺巴巴,頭發看起來好幾天沒洗,胡碴長滿下巴,好像遭受很大的打擊。

「若琳。」

林志文苦笑,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情起伏不定。

連日來他過得慘不忍睹,可她卻好像更漂亮了,剛才他遠遠看她走來,一路帶着甜美的笑,那種溫柔是他從沒見過的。

「發生什麽事?」看他這副樣子,她于心不忍,想起之前将他整得很慘。

「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嗎?我最近過得糟透了,需要找個朋友談談。」他說着紅了眼眶。

姚若琳看了不忍,點點頭,「我家就在附近。」

開門讓林志文進屋,看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雙手撐着頭不說話,她倒杯水放在他面前,坐在他對面輕聲問:「發生什麽事?」

「原諒我!」林志文擡起頭,一雙渴求的眼睛望着她。

她皺眉,遲疑的搖頭,「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

林志文心底生起希望,繞過茶幾跪在她面前。

姚若琳驚訝,站起身問:「你這是幹什麽?」

「嫁給我,嫁給我吧若琳,我發誓會對你好,會一輩子對你好,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過的是什麽日子,同事都在背後說我卑鄙小人、癡心妄想,因為沒有心思上班,結果被公司開除,房東趕我,朋友也都躲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麽,一下子大家好像都很怕被我纏上。

「我想來想去,唯一做錯的就是當年辜負了你,我求求你若琳,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嫁給我,我保證對你好,再也不辜負你。」

她聽了不禁蹙眉。那之後他身上居然發生了那麽多事,而這都是由她而起。

感到歉疚,她扶起他說:「志文,抱歉,我騙了你。」

他擡頭,困惑的看她。

姚若琳自責,小聲道:「其實當年,事情并沒有那麽糟糕。」

「你什麽意思?」林志文一震,被她扶住的手反抓住她胳膊。

她忍着痛解釋,「那天我喝醉了,的确被三個酒鬼拖到KTV的後巷,被打也被侮辱,但幸好有好心人跳出來救了我。」

「所以—你并沒有被玷污?」林志文震驚。

姚若琳點頭,感覺很抱歉。

「所以,你沒有因為想不開而有過自殺的念頭?你根本是在騙我?幾個月來,我因為內疚丢掉工作、被同事嘲弄,現在你卻說這一切都是在騙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臉上表情大變。

她驚愕,看着他猙獰的面孔,試圖解釋,「雖然身體沒有受到傷害,可是當時那件事對我确實造成很大影響,以至于後來……」

「很大影響?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知道什麽是很大影響?我現在工作丢了、朋友沒了,整個人郁悶到要死,而你……你看看你,你住在高級公寓、開跑車、穿名牌、在大公司上班,你該死的把我耍得團團轉,現在卻想撇得一乾二淨?」他站起身,心有不甘的吼。

姚若琳心生警戒,「你想怎樣?」

林志文霍地将她拉到身前,咬牙切齒的重複道:「嫁給我,我們從頭開始。」

他渾濁的鼻息噴到她臉上,她這才驚覺他喝了酒。

該死!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穩住陣腳地安撫他,「拜托你冷靜點,有什麽困難,我可以幫—」

!她被林志文一巴掌打得整個人摔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

「你這個賤女人還想騙我?幫我?三個月前你就是這樣說的,結果呢?你是怎麽回報我的真心?當着大家的面你罵我白癡弱智、罵我癡心妄想?你以為現在我還會上當嗎?」

他氣急敗壞,沖上來扣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

「和我結婚,或者賠我一百萬,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當年我只是開個小小的玩笑,沒想到你居然記恨十年,想出這麽惡毒的招數報複我,害我現在變成這樣,你說你要怎樣負責」

姚若琳被他搖得頭暈眼花,恍惚中看着他扭曲的臉,一瞬間她想到十年前的那個晚上。

也是這樣!她的心驀地揪緊。

熟悉的恐懼和絕望将她包圍,林志文猙獰的表情變得模糊,背景突然變暗,一個人影變成三個,謾罵和嘲諷充斥耳邊,身上傳來陌生的疼痛感。

她回神,驚覺林志文正趴在她身上,撕扯她的衣服。

眼神一黯,她霍地擡高膝蓋,正中他腹部。

趁他吃痛之際,她跳起身,順手抓起茶幾上的水杯砸在地上。

匡啷!巨大的碎裂聲,驚得林志文忘記喊痛。

「滾。」姚若琳彎腰拾起一角碎片,緊緊握在手中,她眸色黯淡、表情陰郁,意識還陷在黑暗裏,瞪着他的眼神充滿仇恨。

林志文被吓到酒醒,驚覺自己做了什麽,氣勢一下子弱了。

他張嘴想請求原諒,卻見她緊握住玻璃碎片,手被劃破,鮮血直流。

那陣仗驚悚極了,只覺毛骨悚然,林志文轉身,踉跄逃跑。

良久,姚若琳癱倒在地,呆呆的望着手心的碎片。

剛才她差點就想殺了他,腦子裏滿是仇恨和恐懼,當年的影像重疊,她好恨,為什麽是她?

就算她長得胖,自卑又孤僻,也不該遭到如此待遇。

那個晚上幾乎改變她的一生,這個男人卻企圖再次傷害她,該死!

可就在那一瞬間,她驚覺自己不再是十年前的姚若琳,她不該害怕,她有能力反抗,她被愛也愛人,她在勒馳那裏獲得重生的力量,她是全新的姚若琳。

勒馳……對,還有他,她還有他。

顧不得包紮傷口,她跑過去翻出手機,按了熟悉的號碼。

她想見他,想吻他,想抱着他哭,抱着他笑。

可是電話一直響,都沒人接,她不甘心,挂斷繼續打。

一遍、兩遍、三遍……全都轉接語音信箱。

她挫敗的挂掉電話,告訴自己要冷靜。

「或許他在來的路上,因為騎車所以聽不到。」

「或許他根本忘記帶手機,可能下一秒就會敲門。」

「還是他發生意外?」

姚若琳坐不住,改打小米手機,管不了是否唐突,要了小胖電話。

打到車隊,小胖說勒馳半個小時前接到電話就匆匆出去了,不知道去哪。

她失落的挂斷電話,發現掌心的血已經凝固。

她皺眉,起身找來醫藥箱,清洗傷口,做簡單包紮。

收拾一地狼藉,将買來的床單換上,鮮花插在花瓶裏,浴室裏添上新的盥洗用具。

一個小時過去,她忍不住拿起手機再打,依然轉接語音信箱。

她自言自語告訴自己再等等,說不定晚餐的時間他會像往常一樣出現。

她打開冰箱,翻出所有食材,決定做一餐豐盛的大餐迎接他。

兩個小時後,瞪着滿滿的一桌菜,她再也忍不住,拿起電話撥號,沖着毫無溫度的語音信箱大吼,「混蛋,你到哪去了」

摔了手機,她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手機鈴聲驟響,她跳起來抹掉眼淚接聽,「喂?」

「若琳,你快看電視。」

是顧新月。她難掩失望,忍住哭聲道:「我現在沒心情。」

她以為是像往常一樣,要她看新出鏡的廣告,怎知顧新月大喊,「是勒馳,他和梅裏美居然真的複合了,老天,被我猜對了,我就知道……喂喂?」

姚若琳驚愕,扔掉手機打開電視,轉到顧新月說的新聞頻道。

果然,真的是他。

不過鏡頭裏不只勒馳一個,被他擁在懷裏的人,是梅裏美。

「梅小姐,能告訴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你在哪裏嗎?」

鏡頭外記者發問。

梅裏美微笑回答,「和男朋友在一起。」

「是這位先生嗎?是最近一起拍廣告的搭檔嗎?請問你們什麽時候開始交往?這樣算是正式公開戀愛的消息嗎?可以這樣理解吧?」

對于記者連珠炮般的問題,梅裏美臉紅,看一眼身旁的男人,笑着對鏡頭說:「可以。」

「能說得更具體點嗎?」記者不死心繼續追問。

「抱歉,麻煩讓我們進去。」男人打斷記者的提問,擁着梅裏美返回屋子。

「看來姓女星很有可能并非梅裏美……」

記者以兩人離開的背影為背景,說着一大堆她聽不懂的話。

姚若琳呆呆盯着電視上親密的背影,看勒馳一手摟着梅裏美的肩膀,一手握住梅裏美的手,顯見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男朋友是吧。

她關掉電視,走到飯廳,瞪着滿桌子的菜,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劃出一條一條的縫,痛得她無法呼吸。

将所有的菜一盤盤倒進垃圾桶,她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

找糖果,之前他說只許吃他做的糖果,所以她将家裏所有的糖果翻出來扔掉。

可是現在她好痛,心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那些糖果,那些糖果是她吃了十年的止痛藥,現在她需要,可是它們去哪了?

因為他,它們被她扔掉了。

她的止痛錠、她的盔甲、她的刺、她的防備、她的冷嘲熱諷、她的強悍……因為他,統統被她扔掉了。

将自己赤裸的呈現在他面前,他卻是別人的男朋友

她想笑,笑自己傻,居然輕易相信他。

好想哭,卻哭不出來,眼淚梗在喉嚨裏,憋得她難受。

黑暗中,姚若琳像困獸,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發現到頭來,一切都沒變。

她想不通自己做錯什麽,命運要一次又一次這樣玩弄她。

掙紮着握緊手機,剛包紮好的傷口因為太用力而滲出血,撥通熟悉的號碼,她聲音沙啞的發出最後的求救,「救我,我好痛……快要瘋掉了!」

梅裏美家,勒馳透過紗窗往外看,馬路對面,記者的車子依舊在。

他轉身走回卧室,看梅裏美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輕籲一口氣,他坐在沙發上看表。

很晚了,他心裏牽挂着另一個人。

今天他突然接到梅裏美的電話,她在那一頭痛哭,求他立刻趕到稀柖俜溝辍

他趕過去,看到她縮在床上,助理在一邊哭,經紀人一臉挫敗的痛斥經過。

昨晚梅裏美在助理陪同下參加一場飯局,席間突然不舒服,廠商說樓上有訂房可以提供休息,期間對方故意支開助理去買藥,幸好助理多了個心眼,半路跑回來卻發現房門打不開,急忙找來飯店人員開門,就見梅裏美衣衫不整、整個人處于半瘋癫狀态,那廠商立刻撇清,說是梅裏美勾引他。

趕過來的經紀人發現梅裏美被下了藥,帶着精神狀态不穩的她另外開了房間,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卻沒想到不知是誰走漏風聲,一夜之間所有媒體都聽聞昨晚有個姓女星被下藥迷奸,根據資料比對,目标很快指向梅裏美。

梅裏美藥效一過就發現飯店被聞風而來的記者包圍,昨晚的打擊加上演藝事業可能重創的恐懼,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

經紀人的建議是拜托可靠男性友人扮演梅裏美的男朋友陪她回家,謊稱他們昨夜在一起,用交往的事混淆媒體視聽,于是梅裏美想到了他。

看到梅裏美瀕臨崩潰的樣子,他只能點頭答應。

匆忙中他的手機落在經紀人的車裏,稍晚他用梅裏美家的市話打了好幾通電話給若琳,但都沒人接,擔心她找不到自己着急,但也不能放梅裏美這樣不管,因為外邊的狗仔隊一直都在。

心中隐約有種不安,瞪着窗外漸暗的夜色,勒馳濃眉緊鎖。

「你走吧。」

他回頭,見梅裏美不知何時起來,一臉慘白的靠在門邊看着他。

他走過去扶她走回床上躺好,「沒關系,我陪你。」

她捂住臉,幽聲道:「你走吧,我沒事。」

勒馳不忍,伸手拍拍她顫抖的肩膀說:「我知道很難過,但你要挺過去。」

梅裏美嘤嘤哭泣,整個人埋在床鋪裏,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他幽幽嘆息,輕拍她的背,給她朋友間的安慰,他能給的,只有這麽多。

淩晨,他離開梅裏美的家,急急趕往姚若琳的住處。

他聽到了她的留言,時間在他送梅裏美回家的時候。

不确定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他趕到她家卻撲了個空,打電話沒人接,半夜他站在她住處樓下,盯着那扇漆黑的窗子,不安像一張無形的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打電話給小米,追問她是否知道若琳的下落。

小米告訴他昨天若琳有找過他,之後再無聯系。

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他心直往下沉。

心急如焚,卻完全沒有線索,她能去哪裏?

回家?他追到若琳老家,得知她不在又返回。

在大街小巷找她,所有人都知道有個男人發瘋一樣的尋找姚若琳。

可她去哪了?

沒有人知道。

不得已,他只好委托征信社,調查與姚若琳有關的一切蛛絲馬跡。

最終他被告知一個名字—康卓爾。

康卓爾心理谘詢,在市中心精華地帶,一棟七層高的大樓,白色大理石牆面,映照來往人流車影,在清一色的灰色建築中,特立獨行。

勒馳沖上位于三樓診所,點名要找康卓爾,不顧櫃臺小姐的阻攔,直接沖進記憶中的辦公室。

三十五歲的康卓爾依舊一身白衣白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握白色鋼筆,從病歷中擡起頭,對上雙眼充血、一身狼狽的勒馳,他擺擺手,示意櫃臺小姐離開。

「好久不見。」他眉眼不動聲色的問。

「她在哪裏?」沒心情敘舊,勒馳開門見山。

「誰?」康卓爾雙手交疊成塔擱在桌面上。

「姚若琳!別用你那套無可奉告打發我,我要知道她現在在哪?」

他不安、焦躁,從征信社那裏聽到她多年來依舊斷斷續續接受心理治療後,他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是他疏忽,以為她只是無法釋懷,卻不曾想過當年的事對她傷害到底有多大?要一直依靠心理醫生的幫助度日,現在他居然弄丢了她,他該死!

将他的情緒盡收眼底,康卓爾挑眉,「即便我告訴你她在哪也沒用,她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你。」

「那麽她在這裏?」他松口氣。總好過她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遭到襲擊,」康卓爾語氣平靜,可卻像扔了顆炸彈,炸得勒馳肝膽俱裂。「是林志文。」

「該死!」他一拳砸在牆上。

看着他的反應,康卓爾冷冷的問:「那個時候你在哪裏?」

勒馳垂頭,扯出一絲苦笑。現在說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偏偏該死的不在。

康卓爾嘆氣,「十年前,我被她爸媽請到家裏看她時,第一個感覺是這女孩死定了,因為她根本不想活,她躺在床上,整個人毫無生氣,由于瘦得太快,皮膚跟不上脂肪消瘦的速度,整個人好像被塞在布袋裏的娃娃,而且那布袋還傷痕累累,因為她會突然沖進浴室使勁刷洗身體,直到出血為止,那是我見過最恐怖的自殘方式,她一心求死。」

勒馳站在窗邊,瞪着玻璃上自己的身影,恨不得狠狠砸過去。

他不知道,全都不知道,甚至還問她報複林志文是否快樂?他該死!

「當時我只有一個辦法救她,就是激怒她,讓她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告訴她可以報複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這些年她确實是這樣做的,一直用這種偏激的方式保護自己,讓自己強大起來,不受傷害……姚若琳過得很苦,一直和過去做鬥争,直到遇見你。」

勒馳轉身,眼眶發紅濕潤。

「一個月前她問我,真心付出會否有真愛,有人這樣告訴她,她不确定是否該再試一次,是你說的?」康卓爾的目光直逼人心。

他點頭,覺得自己的心疼得要碎了。

「我鼓勵她接受你,卻沒想到造化弄人,終究還是情關難過,姚若琳注定要過這一劫。你要見她可以,但我希望你想清楚,她禁不起再一次傷害。」

郊區的一棟花園別墅,附近有農場和大片樹林,是适合度假的好地方。

很多年前康卓爾買下這塊地,改建私人療養院,提供需要安靜空間調養身心的病人小居,并有瑜伽、茶藝、Spa等設施。

康卓爾帶他到一樓走廊盡頭的房間,停在門口小聲交代,「她的情緒很低落,別刺激她。」

勒馳點頭,伸手推開門走進去。

白色的房間,一貫康卓爾的風格,橡木地板、白色窗棂,白色鐵藝雙人床,一組米色真皮沙發,整個空間整潔又精致。

他環視一周,卻沒看到想見的人,浴室也空無一人,正要轉身出去找人問個清楚時,目光掃過牆角,驀地愣住。

偌大的雙門衣櫃留着一條縫,白色衣角夾在縫裏,他走過去,小心翼翼打開衣櫃門,看到了她。

她雙手環抱膝蓋,整個人窩在衣櫃一角,慘白着臉,眼窩下橫着淡淡黑眼圈,臉頰還有尚未退去的淤青,手上纏着刺眼的紗布,低着頭,不說話,眼裏一片冰冷的陌生。

勒馳蹲下,忍住心痛,試着擠出一絲笑容,「抱歉,我來晚了……抱歉,真的抱歉。」

他哭了。說再多的抱歉也沒用,她不認識他,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就那麽冷漠的看着他。

抹去眼淚,勒馳伸手想要抱她,卻聽她硬邦邦的問:「你是誰?」

他看着她的眼睛,忍住心痛道:「我是那個該死的,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陪着別的女人的混蛋。原諒我,當時梅裏美遇到危機,需要我配合她在媒體面前演一出戲,只是演戲—」

他說不下去,心碎成無數片,只想盡所有努力彌補她,只要她給他機會。

姚若琳冷冷看他,看他的眼淚和滿是歉疚的表情。

如果是幾天前,她一定原諒他,可是現在—

在這個小小的衣櫃裏,她訓練自己習慣狹小的黑暗空間,和恐懼做鬥争,她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怕,沒人可以傷害她,也告訴自己,再也不會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無所謂原不原諒,他為什麽不來,她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要相信愛情,真心也好,虛情也罷,撕心裂肺的痛,她嘗過兩次,夠了。

從今以後,她要和愛情,一刀兩斷。

她看着他,勾起嘴角,冷冷的綻出一絲笑容,輕聲卻堅定的說:「我們,結束了。」

勒馳走出房間,走出別墅,走過偌大的草坪,坐在路邊長椅上。

他不能呼吸,全身冰涼,眼淚大滴大滴跌落,覺得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愛她。

深愛她。

當她說結束的時候,他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割成兩半。

當年被父親抛棄,眼睜睜看母親抑郁到自殺,帶着母親的遺書被羞辱地流落街頭,他沒掉一滴眼淚。

可現在他心疼得快要瘋了。

看若琳把自己關在衣櫃裏,看她冷漠的表情,看她臉上的淤青和手上的傷,他恨不得立刻殺了林志文,更恨不得殺了自己。

康卓爾跟過來,看着一向堅強的他滿臉淚痕,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勒馳啞聲問:「我能做什麽?任何事情,只要能夠讓她好過。」

康卓爾嘆氣,「沒有人能幫她,傷害她的是過去,她忘不了,沒有人能把那些事從她心裏剔除。」

縱使姚若琳是他接觸最久的一位患者,但他還是無能為力。

「一些人健忘善忘,就像你,但有些人卻敏感而容易受傷,需要比一般人更久的時間療傷,就像若琳,長期的家庭冷暴力,讓她從小就對愛情産生了恐懼和不信任,當初遇到林志文,她以為會有所不同,沒想到被傷得更重,十年來她讓自己變得強大,但也僅僅是外表。

「人前精明能幹的姚若琳,其實心裏還是藏着十年前的影子,她不相信愛情,甚至不相信親情,與人交往刻意保持距離,遇到問題總是先刺傷對方以保護自己,看起來自私自大,實際上膽小怯懦,這樣的姚若琳,和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敏感、恐懼。」

康卓爾違背心理醫生的守則,将姚若琳的情況分析給勒馳聽。

「別看這十年間她一直接受我的治療,但卻抵不上你幾個月。」

勒馳擡頭看他,滿眼困惑。

康卓爾苦笑,「我一直告訴她,可以試着敞開心房去接受愛她的人,可她卻說身邊都是虛情假意的家夥,直到你出現,我第一次聽她提及『真心』這個詞,應該是你用行動打動了她。

「越抗拒愛的人,說到底越渴望愛,在若琳的心裏,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真愛,可越是如此,反而比常人更敏感,小小一點傷害,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這次雖然是老天捉弄,但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勒馳挑眉,「機會?」

康卓爾點頭,「用你的真心再打動她一次,這樣她或許會懂,即使受了傷害,但如果是真愛,就能克服一切困難走到一起。」

如果是真愛,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康卓爾的話點醒了他。

這點坎坷算什麽?他愛她,真心愛她,所以再大的困難都難不倒他。

即使要重新追求,即使再花一個十年,他也一定要追回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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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姚若琳一夜無眠,到第二天淩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夢裏,她變成小女孩,坐在家門外的臺階上,滿臉是淚水,聽媽媽在屋裏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哭着求爸爸放她走……

一轉眼,她十五歲,縮在牆角,三個看不清臉的人朝她走來,她怕到發不出聲音,只聽到林志文和很多人的笑鬧聲,罵她胖子,該死的胖子……

又換了個場景,她看到林志文跪在自己腳下狼狽痛哭,又突然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她是騙子,欺騙他的感情……

然後是勒馳,站在黑暗中,點燃一只打火機,在昏黃的火光中看着她笑。

那光好溫暖,他的笑容也好溫暖,她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觸摸他的臉,突然光滅了,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不—」姚若琳她霍地驚醒,清晨的陽光刺進眼睛,她伸手遮擋,卻觸摸到一片冰涼。

發覺自己竟然一臉淚水、一身冷汗,她怔怔坐着,心荒蕪一片。

他走了,不管是夢裏,還是現實中,他走了。

帶走因他而來的光,留她固守黑暗,這是她想要的結果,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叩叩叩—門板被敲響,她一怔,呆呆望着門的方向,發不出聲音。

「姚小姐,能進來嗎?」是療養院服務人員的聲音。

姚若琳眸色一黯,轉過頭看向窗外問:「什麽事?」

服務人員推門進來笑着說:「有人送禮物給姚小姐。」

「禮物?」她挑眉。

「進來吧,先把舊的搬出去。」服務人員向門外招手。

立刻進來兩個工人開始動手搬衣櫃。

若琳驚訝,起身走過去制止,「你們幹什麽?」

「你別擔心,只是幫你換一個。」服務人員解釋。

「換一個?為什麽?」她不明白,康卓爾又在搞什麽花樣?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服務人員一臉興奮的表情。

很快的,兩個工人搬着一個偌大的衣櫃進房,白色的,四四方方,散發着被陽光曬過的原木味,可卻比之前的大一倍,放在小小的房間裏不成比例。

「是康醫生讓換的嗎?」她蹙眉。

康卓爾一向注重房間擺飾,不可能換這麽不對稱的家具,而且康卓爾應該不知道,這幾天她都躲在衣櫃裏……不對!

姚若琳心驚。是勒馳,只有他看過。

她走過去,打開衣櫃。

果然,偌大的衣櫃裏好像一個小房間,四壁包着用碎花棉布做的海綿墊,頂部有盞小小的燈,散發橘黃色光亮,照在鋪滿帕帕手工糖果的墊子上,一閃一閃的散發着刺眼的光。

她霍地阖上櫃門,轉身望着一臉期待的服務人員道:「把它搬走,我不要。」

康卓爾走進來,示意服務人員離開。

姚若琳背對他,站在窗邊不說話。

康卓爾看看衣櫃,莞爾說:「不進去試試,肯定比我那硬邦邦的衣櫃要舒服得多。」

她握拳,轉身瞪他,責問:「為什麽帶他來?作為醫生,你不是應該嚴守病人隐私嗎?」

康卓爾不說話,看着她,目光犀利,彷佛能看透人心。

姚若琳轉過身,避開他的探究,負氣道:「好,既然這樣,我走。」

她轉身繞過他要離開,卻聽他在身後嘆氣,「你準備一輩子這樣逃避嗎?」

頓住腳步,僵在門邊,她執拗的反駁着,「我沒有,恰好相反,我正在學着面對,讓自己清醒,從此脫離苦海。」

康卓爾點頭,「那你是在怕什麽?」看着她緊繃的背影,繼續激她,「既然決定不管如何都不再愛,應該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又為什麽不敢面對他?怕再一次被感動?」

「不可能!」她咬牙否認。

他忍笑道:「那何不看他怎麽做?或者像你之前對待林志文一樣,等他好事做盡跪在你腳下求你原諒的時候,再狠狠踢開他,這樣不是更徹底?」

點到為止,康卓爾悄悄退出,留她在房裏獨自面對。

很多事情,若是當事人想不明白,任旁人說破嘴,也一樣無用。

姚若琳轉身,看着那個偌大的衣櫃,她顫抖着打開櫃門,溫暖的光灑下來,照在她臉上。

她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滑落。

康卓爾說的對,她怕,怕得要死。

不是不原諒他,而是不能夠相信自己,她受夠了在最幸福的時刻,心被重重地摔落……

都碎成了一地,要怎麽拼湊回原來的模樣?

半夜,勒馳悄悄推開房門,借着月光走進姚若琳的房間。

他聽到她收下禮物,高興得一整天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沖進來見她,卻又怕惹她生氣。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看她房間的燈滅了,數着黑暗過了兩個小時,确定她應該睡了,他悄悄的溜進來,只為看她一眼。

月光下,她并沒有睡在他送的衣櫃裏,而是窩在窗邊的沙發上,頭埋在雙膝裏,小小的縮成一團。

見到她這樣,他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一方面高興她不再躲在衣櫃裏,另一方面又傷心,她寧願縮在沙發上,也抗拒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從來無心傷她,可她卻還是因他而受傷,這一點,像根刺紮在他心裏。

他悄悄走上前,蹲在她身前,看她垂在膝蓋的手。

康卓爾說那只是皮肉割傷,并沒有傷及神經,今天拆了紗布,傷口已經大致癒合,應該不會太痛。

可是他的心卻一直在痛,好像這傷口割在他心上,痛得撕心裂肺。

忍住抱她的沖動,他起身離開,否則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将她擁在懷裏,因為心好痛、好空,只有緊緊抱她,才能填滿。

然而這不是她要的,至少現在不行。

門開了又關,房裏再度被黑暗包圍,姚若琳自膝間擡頭,望着漆黑的門洞,淚水無聲滑落。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繼續這樣,她一定會投降。

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再一次全身心付出,然後呢?

會不會有再一次的意外?誤會?甚至,真正的背叛?

她不敢想,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姚若琳瞪着衣櫃,正在想要如何處置,門板被敲響。

昨天送衣櫃的服務人員再度進來,很尴尬的說:「抱歉姚小姐,我是來換衣櫃的。」

「換衣櫃?」她挑眉問。

「嗯,送的人說你不喜歡這個衣櫃,讓我們把舊的給你換回來。」服務人員說着招呼兩個工人進門擡衣櫃。

姚若琳皺眉,起身制止,「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沒喊搬,誰敢搬?」

「可是—」服務人員頓時無措,不知如何回應。

看院長經過門外,立刻跑過去求救。

「院長,勒先生請我們把衣櫃換回來,可姚小姐卻又說不準。」

康卓爾聽了莞爾,探頭進來看姚若琳的表情。

她背過身不看他。

「沒事了,先出去吧。」

「那還換不換?」服務人員為難。

「我看暫時不用換了。」康卓爾語氣帶笑,走到姚若琳身後說:「很高興你想通了。」

「想通什麽?」她冷笑反問。「我只是在按你說的做,等他好事做盡,再狠狠踢開他,讓他徹底死心。」

康卓爾挑眉,随即聳肩道:「好啊,如果這樣能讓你高興的話,我支持你,你準備怎麽做?」

她轉身,看他一副好整以暇準備看好戲的樣子,便沒好氣的說:「不用你管,還有,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醫生的治療,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聯絡你。」

聞言,他微笑着點點頭,「這也是我希望的。」

雖然不确定她想幹什麽,但他有預感,勒馳這回會被整得很慘,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了。

半夜,房門被輕輕推開,借着月光,勒馳悄悄走進房間。

白天聽說她沒讓工人搬走衣櫃,他感到驚喜,期望這代表着她開始接受他的好意。

康卓爾說的對,很多人善忘健忘,就像他,受了傷能夠很快忘記,依舊沒心沒肺的活着。

可很多人卻不然,若琳脆弱、敏感,帶着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活着,比常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才能癒合。

所以他不急,他願意等她重新接受他,哪怕一天一點點,只要她接受,他願意耐心陪着她走出黑暗。

可當他進到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沙發上沒人,衣櫃裏沒人,浴室裏也沒人,他慌了,打開燈又每個角落找一遍,不見她蹤影。

他扔下原本打算送她的花,轉身出門,卻看到衣櫃一角貼着的紙條—我在天臺等你。

勒馳驚出一身冷汗,轉身往天臺上跑。

腦海裏閃過一幕幕畫面,他忍不住的害怕,爬樓梯的腿發軟,嗓子發緊,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喊,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不要跳!」

砰地踢開頂樓的門,他顧不上找人,沖口喊了出來。

姚若琳站在欄杆邊,黑暗中揚起嘴角,慢慢地轉身看他。

看她白衣白裙站在那裏,彷佛連風都能夠把她推下去。

勒馳顫抖,冷汗直流,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用乾澀的聲音求她,「快過來,別這樣。」

她冷笑道:「怕什麽?不過十幾公尺的高度,我已經死過一次,差點又死第二次,這點恐懼算什麽?倒是你,」她看着他,滿臉嘲弄的表情,「幹麽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這麽怕,追上來幹麽?不如直接落跑好了。」

聽不進她在說什麽,他滿腦子都是當年的畫面,急切的喊道:「随你怎麽說,你下來,到這邊來罵,随你罵幾天幾夜都好。」

她搖頭,輕聲笑,「幾天幾夜?你以為你是誰?俱樂部服務生?無所事事的賽車手?你以為你憑什麽命令我幹這幹那!」

勒馳怒吼,「你閉嘴,你給我馬上下來!」

姚若琳愣住。

該吼的應該是她。她氣憤,故意往前再走一步,挑釁他的警告。

被她逼瘋了,勒馳大步沖上前,不管她的尖叫、掙紮,眼前滿是當年母親墜樓的畫面。

十四歲的他無力阻止,今天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陪她一起跳。

看他發瘋一樣沖上來,她警告,「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你放開我!」

她整個人被他緊緊抱住,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拼命打他,發瘋一樣的踢他打他,要他放開她,眼淚不争氣的流出來。

勒馳不出聲、不還手,任她打。

一路将她抱進房間,狠狠扔到床上。

姚若琳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爬起來就聽到他大吼,「你瘋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居然想要跳樓?連死都不怕,你還怕我?我有這麽可怕嗎?」

他表情嚴厲,目光兇狠,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姚若琳尖叫着吼回去,「別朝我吼,你根本什麽都不懂,被傷害、被抛棄是什麽感覺你知道嗎?我不怕死,因為我已經死過兩次,我用了十年好不容易活過來,就在前幾天,你又狠狠的補了一刀,你以為我怕什麽?我怕再有第三刀、第四刀,你這個劊子手有什麽資格朝我吼」

「我劊子手?我沒資格?是,我是不懂你所說的被傷害、被抛棄是什麽狗屁感覺,我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麽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你,你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抛棄你、傷害你的人知道,沒有他你可以過得更好!」

他想搖醒她,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哪裏想不通。

看着她一臉慘白的抗拒,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在絞痛,咬牙松手,他瞪着她道:「想趕我走是吧?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吓我,想看我被吓得落荒而逃?姚若琳,你夠狠,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現得這麽帶種,那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我看,讓我看看一個人,你可以活得更精彩。」

勒馳轉身,砰地甩上門。

房裏一片死寂。

姚若琳呆呆坐在床上,盯着緊閉的門板,眼淚啪嗒啪嗒跌落。

她知道她成功了,真的氣走了他,她該高興,該高興再也不用擔心受傷。

躲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能夠進入,漆黑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再也沒人有機會傷她,她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麽卻一直掉眼淚?心好像被挖了個洞,空了一塊……

她跌跌撞撞下床,卻被什麽東西絆住。

低頭,一株小小的植物,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微弱的光。

她伸手抹去眼淚,蹲下身,屏息抽出系在花梗上的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字體寫着一句話—

平日裏帶刺的蘆荟,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讓這束小小的光在黑暗中代替我陪伴你。

暗夜中,普通的蘆荟居然散發着迥異于白日的神秘光彩。

肥厚而墨綠的葉片上,整齊的排列着一顆顆淡黃色的小刺,如同公路上的螢光號志,閃爍出淺黃色的光,沿着小刺勾勒出迷人的輪廓,就像是用螢光筆在黑暗中細描出來的,分外美麗。

視線變得模糊,姚若琳握住紙條,緊緊握住,感覺自己站在黑暗中,遙望這一小束光。

渴望,卻不可及。

別墅外,勒馳坐在椅子上,雙手握拳,幽深的眸子讓夜色更加黯然。

康卓爾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能夠體會他此刻的心情。

姚若琳這回鬧大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踩到勒馳的痛處。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傷口,而勒馳的傷,一直被掩藏得很好,好到沒人想得到這個平日裏嘻皮笑臉、對一切不在乎的男人,十幾年前曾經也是他的病患。

「想放棄了?」康卓爾開口問。

勒馳不答,遠遠望着那扇漆黑的窗,目色陰黯、表情冷漠,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正被怒火充斥。

可一切逃不過康卓爾的眼睛,他幽幽嘆息,拍拍勒馳的肩說:「這樣也好,你走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放任自由,未嘗不是好事。」

「你真這麽認為?」

他還是不看他,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譏诮。

康卓爾莞爾,「不然呢?」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勒馳冷冷開口,「十四年前,那個女人抛下我跳樓以後,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要為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只要自己高興,怎樣都可以。」

康卓爾點頭沒有反駁。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勒馳還是替抛下他自殺的母親還清了債,即使不喜歡當模特兒,也強迫自己做了三年才放任自由。

「這個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勒馳咬牙,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只是被一個人抛棄而已,就放棄全世界,這種膽小鬼,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康卓爾贊同,「确實,我也這麽覺得,沒必要為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姚若琳是個蠢女人。」

勒馳轉頭瞪他,黑暗中,康卓爾咧開嘴笑。

被看穿,他惱怒着,霍地站起身,「我走了。」

「放棄她了?」康卓爾不動,坐着看他僵硬的背影。

勒馳腳步頓住,停留兩秒,大步離開。

夜色中,只見他跳上車,飛一般的騎走。

康卓爾笑,喃喃道:「姚若琳,老天對你還是不賴的。」

不知哭了多久,姚若琳抱着那株小小的植物,最後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房門被打開,康卓爾悄聲走進來,看着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無聲嘆息,從床上扯來被單蓋在她身上,看她眉頭緊鎖,臉上挂滿淚痕,他勾起嘴角。

從懷裏掏出一本病歷簿,放在她身側,他便悄然退出。

他真心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醫生的身分,為膽小鬼姚若琳療傷。

翌日,姚若琳醒來。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渾身酸疼,勉強撐起身體,發現一旁白色的本子。

這種本子她再熟悉不過,康卓爾會為每個心理谘詢的患者準備一本白色真皮筆記本,在書背寫上每個人的名字,她的那本不知道寫了多少頁,可這一本—

她拿過本子,看到書背上的名字。「勒幼儀?」

這是誰?別人的病歷,為什麽放在這裏?康卓爾從來不會這樣做的,他是無意掉的,還是……

「勒幼儀?」姚若琳反覆念着這個名字,突然愣住。勒

她慌忙翻開第一頁—

患者:勒幼儀

年齡:三十二歲

第一次就診紀錄:重度憂郁症患者,未婚産子,欠高利貸,曾有自殺史……

為什麽拿這個給她看?姚若琳腦子轉得飛快。

康卓爾不會随便洩露客戶患者,除非這個勒幼儀和她有關系,和她有關……是他嗎?

她跳起來去找康卓爾。

「這女人是誰?」姚若琳推開康卓爾辦公室的門,顧不上還有別人,她急着想知道答案。

他正在交代事情,看她這樣冒失的闖進來,不怒反笑,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康卓爾關了門不急着回答,倒先反問:「你為什麽關心?」

姚若琳嘴硬,「是你拿給我看的。」

他莞爾,點頭,「所以你還在乎?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她挑眉,握住本子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昂着下巴看他,最終敵不過他的審視。

挫敗的低下頭。她在乎,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他,卻騙不了康卓爾。

不逼她承認,康卓爾拉了把椅子讓她坐下,拿過本子攤開在桌上,翻看一頁又一頁快要發黃的紙張,不得不感嘆。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怎麽也想不到,你和勒馳,居然會遇上。」

姚若琳心顫。她猜對了,果真與他有關!

「這是……」她指着本子上的名字,不敢妄自猜測。

「勒馳的親生母親,十四年前跳樓身亡,就在你昨天站着的天臺上。」

她一怔,心猛地揪痛。

昨天他一反常态的大怒,她原本以為只是被她刺激,卻沒想到自己正踩在他的痛處,踩在他母親當年自殺的地方要脅他。

她懊悔不已,覺得自己異常殘忍。

「為什麽她會自殺?」

康卓爾嘆氣,「勒幼儀出身很好,父母皆是大學教授,畢業就進入一家大財團做秘書,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大她二十歲的已婚男子。

「他承諾會離婚娶她,她信了,不顧家人反對做了男人的情婦,甚至替對方生下一個孩子,但很快,男人變心另結新歡,她不甘心,鬧到人盡皆知,最終丢了工作,父母因為愛面子無法原諒這樣的女兒,毅然和她斷絕關系。被徹底抛棄的她自暴自棄染上毒瘾,由于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只能靠借高利貸維持生活,最終欠下龐大債務無力償還,選擇帶着十三歲的兒子去投河,幸而被掙脫的兒子拖上岸。

「那一年我回國,開診所,媒體大肆報導,于是男孩帶着母親來找我,求我救他母親。」

「是他?」淚雨滂沱,她發不出聲來。

昨晚她還對他吼,站在他母親自殺的地方,說他根本不懂被抛棄、被傷害是什麽感覺。

而他是怎樣回答的,他說是,他是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麽狗屁感覺,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麽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她,她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抛棄她、傷害她的人知道,沒有他們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不是不懂,而是她所謂的傷害跟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怎樣熬過來的?被生父抛棄、被生母拖去尋死,她不敢想像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忘記這一切,過得更好。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證明給他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當年小小的他,眼睜睜看親生母親墜樓,是否也這樣告訴自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抛棄他的父母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她該死!

姚若琳咬住嘴唇,心亂如麻,痛到窒息。

不懂的是她,和他比起來,她那些傷又算什麽

他說的對,她根本就是個沒膽的蠢女人。

「勒幼儀死後,我一度很擔心他,十四歲的孩子要怎樣生活?可他讓我刮目相看,他拿着母親留下的遺書找到生父家,提出要對方履行義務,替勒幼儀還債并供養他到成年,很難想像當時他是下多大的決心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很無奈,他被生父的原配羞辱一頓趕出來。」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小子很不得了,有這樣的勇氣。

「後來他辍學,拼命打工,但因為未成年,只能去餐廳、KTV 幫忙洗碗或做一些粗重沒人想幹的工作,但即使那樣還是趕不上高利貸利滾利的速度,那段時間他常被讨債的人打、居無定所,我曾提出幫他,卻被他拒絕。

「十八歲時,他被星探發掘,成為曝光率最高、跑活動最勤的模特兒,很快就紅了,跟他合作過的廠商都很喜歡他,因為不管什麽條件,他都點頭答應,完全沒有脾氣。

「當時我就想,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最多還清債務。果然,三年,在他最紅時退出那一行,沒人知道他怎麽想的,但我知道是債還完了,所以他決定不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工作。

「退出模特界以後,他活得很散漫,靠打零工度日,我遇到過他幾次,問他有什麽打算?他說沒有,過一天算一天,自己快樂就好。

「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處理傷口的方式不一樣,你抱着不放,他卻放得一乾二淨,後來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是在摩托車拉力賽的得獎名單上,別人是在玩車,這小子完全是在玩命,怎麽有人拼得過他?」

姚若琳靜靜聽,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答 答的掉。

十四歲,她在學校裏,盡管受盡嘲諷,但至少衣食無憂。

可他卻在龍蛇雜處的環境裏打工,努力償還母親欠下的債務。

她僅僅是被林志文戲弄、被幾個醉鬼傷害,就自殘自哀走不出來。

而他卻要忍受着高利貸的暴力威脅,勇敢的活下去,甚至,活出真正的自我。

和他相比,她渺小怯懦自私,和他相比,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她卻作繭自縛十年。

曾經他擁着她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他為她做糖果,說溶入真心,吃的人能嘗到幸福的滋味。

曾經他用兩碗不同的陽春面告訴她,只要有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可她卻只是麻木的接受、被動的感受,不曾認真思考他說的每一句。

此刻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的聲音猶在耳邊。

她看不起自己,恨不得時光倒流,那麽她一定不那樣對他。

這一刻,她放下自己的傷,想着那些烙印在他胸口的痛,為他疼,為他流淚。

想把他擁在懷裏好好安慰,像他曾經溫柔的對待她那樣,安慰他。

康卓爾笑,阖上病歷本,看着低泣的她說:「知道嗎?其實你和他很像。」

她擡頭,眼睛蓄滿淚水,一臉迷茫。

「都在尋找人生的意義,被抛棄以後,都感到痛苦和迷茫,卻用完全不同的兩種方式,各自尋找着生活的意義,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我很欣慰,你們遇到彼此,在這份愛裏獲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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