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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逍遙和離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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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1 00:08: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袁家遭劫下大牢

  這段時間袁朝陽因為精神過度萎靡的關係,都裝病沒怎麼出門,她從江南回來後,風寒一直斷斷續續,時好時壞,她自幼身子不好,袁家人也沒起疑,袁太太來看了幾次,交代她好好休息。

  立秋下午,她在補眠,睡得正香,卻被人搖醒。

  「小姐。」郝嬤嬤的聲音,「您醒醒。」

  袁朝陽迷迷糊糊的,「什麼事情?」

  「羽豐郡王來了。」

  袁朝陽睜開眼睛,「羽豐郡王?他怎麼來了?有說什麼事情嗎?」

  「沒有,就是臉色不大好看,小姐還是快點起來梳妝。」

  袁朝陽一下全醒了,現在也沒什麼浪漫的想法,她直覺輕紗有問題,可是內務府已經點收了,能有什麼毛病?

  但她還是迅速的梳整完畢,這就到一進的花廳去見人,一進去就覺得有點吃驚,蕭圖南的神情也太不好了。

  袁朝陽過去行禮,「民女見過羽豐郡王。」

  「免了,你家可有方便說話的地方?」

  「後院有個八角亭,還算清靜。」

  「帶路。」

  「郡王請隨民女來。」

  袁家在城南這宅子買的是現成的,所以不算上佳,前庭極窄,紅色銅門走幾步路就到大廳,但好處是後院頗深,有幾棵大樹,上面系著秋千,還有一個八角涼亭,在那裡說話不用怕被偷聽。

  袁朝陽心裡惴惴,什麼事情呢,還怕被人偷聽?

  難不成岑貴妃另有交代,不是走內務府那邊的宮諭,而是私下傳信,所以不方便給人聽去?

  心裡奇怪,但還是沒多說什麼,這幾年做生意當女掌櫃,跟天南地北的人打交道,她已經練就了好耐性。

  郝嬤嬤端上四果跟茶水,這就退下了。

  蕭圖南盯著她,神色不善。

  兩人的身分雖然是二品郡王跟平民,但袁朝陽可不怕他,見他不說話,主動開口,「郡王駕臨,蓬葷生輝。」

  蕭圖南哼了一聲,「倒也不用虛偽。」

  「民女真心的。」

  「真心?」蕭圖南聽見什麼好笑似的,「你還真有?」

  「有的。」對你一片真心,只是你不會知道。

  算算上回使出美人計留他過夜,也過了一個月,她沒去打聽城中的消息,想必他已經收了裴秀女跟鄧秀女,也好,她打算秋天就搬到鄰近胡同,大舅舅在保南胡同有一處宅子挺好,便宜賣她兩千兩,她覺得可以。

  她住在袁家,現在是耽誤弟妹婚事,以後就是耽誤侄子侄女婚事。

  當時留下蕭圖南,是以為那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沒想到這才過一個月呢,他又出現在她面前了。

  蕭圖南拿起茶盞,啜了一口,皺眉,「這茶水怎麼這樣澀。」

  「自然不能跟秦王府比。」

  放下杯子看著她,「臉上的傷都好了?」

  「都好了。」

  蕭圖南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日……」

  袁朝陽一下漲紅了臉,那是趁著夜黑,酒意,還有永不會再見的決然,才有這樣的大膽,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來,她招架不住,一下子尷尬起來。

  雖然兩人現在都無婚約,但也沒名分,這算什麼呢?

  袁朝陽結結巴巴,「那,那日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怎麼,有本事留人,沒本事面對人?」

  「也……不是。」

  蕭圖南見她耳朵都紅了,心裡突然軟了許多,她是現實,但是耳朵紅這個騙不了人吧,她對自己不是單純的想攀富貴,還有一點真心,雖然說,不知道比例是多少。

  那天晚上爽是很爽,但是回到秦王府又很懊惱,明明知道她使計,也還是上當了。然後就常常想起她。

  他們在曲文苑一起生活的三年,院裡處處是她的影子。鄧秀女給他做補品,他想起她給他做補品。

  朱弄玉端了綠豆湯過來,他想起她親手做的紅豆湯。

  他連和離那年,都沒這樣想她。

  他花了十天半個月這才承認,就算她對自己只是算計,自己還是想要她。

  然後又跟自己說,沒真愛又怎麼樣,後宮嬪妃只怕十個有九個不愛皇上,但是這不妨礙皇上高興。

  他最近去了袁家九號布莊兩次,賣布娘子都說袁掌櫃沒來,所以他天直接到了袁家。

  她氣色尚好,青腫已消,又是那個俏生生的袁朝陽。

  蕭圖南知道自己這次不是為她動心,是終於發現自己年少鍾情以來,對她的心思沒有停止過。

  他早就動心了,在好多好多年前……

  蕭圖南定了定神,「本郡王聽青和說,你要搬出袁家?不是要跟張家成親嗎?」

  「民女沒愛心,不想給人養庶子。」

  「那也不用搬出袁家,在家裡住著有人照應不是挺好?」

  「這樣弟弟說親會不順,民女總不能只想著自己。」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能只想著自己開心就好,就像她對他,「不知道郡王今日大駕光臨,有什麼指教?」

  蕭圖南轉過身,「當年你嫌我沒出息,今日可覺得本郡王有出息了?」

  袁朝陽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得到他的後腦杓,對她來說,他連後腦杓都是可愛的,於是微彎著嘴角回答,「郡王已是皇上重臣,有出息不在話下。」

  「你若不和離,今日已是羽豐郡王妃。」

  「是民女有眼無珠。」

  「可知錯?」

  袁朝陽莞爾,他背對著她,她覺得好輕鬆啊,可以肆無忌憚的看著他,不用擔心他會看出什麼端倪,「民女錯了。」

  「錯了該怎麼辦?」

  「民女悔改,日後再也不敢看輕郡王。」

  蕭圖南嗯的一聲,顯示出滿意。

  袁朝陽覺得有點好笑,所以他從城中來城南,就為了要她親口承認有眼不識泰山嗎?怎麼這樣可愛。

  「本郡王……再給你一個機會。」

  袁朝陽不解,「機會?宮中還有哪位元嬪妃需要輕紗嗎?」

  「不是輕紗。」蕭圖南轉過身直視她,頓了頓,「本郡王是男人,得負起責任,那天……本郡王就再給你一個名分,郡王妃是不可能,給你一個姨娘當吧。」雖然說得順暢,但語氣中難掩僵硬。

  袁朝陽怔住,他是讓她再入秦王府?

  原來——蕭圖南這樣喜歡她啊?就算被她傷害,被她嫌棄,也要她在身邊。

  真好,她的心思沒有白費,他值得她為他付出。

  袁朝陽露出笑容,「不要。」

  蕭圖南似乎不敢相信,「你是不是還想著郡王妃之位?那是絕對不可能,姨娘已經很好了。」

  「貴妾有什麼好,上頭有郡王妃跟郡王側妃,日日立規矩,吃飯不能上桌,還得跟其他姨娘鬥,民女可不要。」

  他提出她重入秦王府之事,她是很欣喜,可是秦王妃看到她只怕會氣得吐血,這幾年她長大很多,現在知道蕭圖南不只是她袁朝陽的蕭圖南,他還是秦王世子,是秦王妃唯一的兒子,他有他的責任,愛一個人是成全,不是佔有。

  袁朝陽覺得秦王妃看到她再次入府,絕對會生病,不是裝的,是太過鬱悶導致,而唯一的藥就是把她袁朝陽趕出秦王府,她不想蕭圖南為難。

  退後一步說,自己嫉妒心那麼強,怎麼樣也不適合多人共侍一夫,然後自己位分還是小老婆,不能吃大老婆的醋。

  只是這些都不能讓蕭圖南知道。袁朝陽是真的很高興,但也真的知道他們回不去。

  他們都長大了,各自有各自的責任,不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了,她當年那樣幼稚的愛情帶給他什麼好處了嗎?沒有,只讓他沉溺溫柔鄉,差一點錯失了世子的位置,還讓他跟秦王妃鬧不愉快,東瑞國重孝,一個不孝的臣子沒資格為皇帝分憂。

  「民女無子,適合一個人生活。」

  蕭圖南皺眉,「等你老了怎麼辦?」

  「老了有銀子傍身,不用怕。」

  「隨你。」蕭圖南有點惱怒,一揮袖子,走了。

  袁朝陽看著他的背影,又想哭,又想笑。

  秦王妃討厭她,她一旦再入秦王府,只是搞得秦王府雞飛狗跳而已,而且蕭圖南也不是她的蕭圖南了,他現在有裴秀女,鄧秀女,還有那個會做綠豆湯的朱弄玉,如果不是一對一,她不要。

  想來自己也是霸道了,生不出孩子還不准男人找人傳宗接代,所以她還是適合一個人生活。不用怕,她有銀子,她可以做一個富貴的老太太。

  郝嬤嬤過來,「小姐明明這幾年都想著羽豐郡王,現在好不容易郡王開口了,小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嬤嬤沒聽他說,姨娘而已。」

  「郡王的姨娘,等郡王繼承王位,那可能就是孺人了,也挺好的。」

  「才不好呢,上頭有人,並肩有人,下頭有人,我想想都頭大,還是現在好,當袁大小姐可比當袁貴妾自由多了。」袁朝陽收回視線,「再者我跟秦王妃合不來,我若再入府,就是風波的開始,到時候大家都為難。」

  郝嬤嬤心疼,「說來說去,小姐就是太替郡王著想了。」

  「我也替自己著想呢,貴妾,很多事情—五歲可以做,二十五歲不行,不過偷偷跟嬤嬤說,他來跟我提再入府的事,我還是高興的,我不怕他生氣,我只怕他忘了我,現在可好,他應該怎麼樣都不會忘記我了。」

  袁朝陽露出一抹複雜的笑,蕭圖南雖然長大了,可是內心深處還有個地方沒變,很純情,他們一夜溫存,他就覺得自己該負責了。

  真可愛。

  袁朝陽你做得很好,蕭圖南從玩樂人生變成國家棟樑,這都是你的關係。

  *

  禦書房。

  今日在朝上,眾臣都能感覺得到皇上心情不好,從國子司馬被臭駡一頓之後,眾人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連問了兩次還有沒有事情上奏,底下一片裝死,有事也不敢講了,皇上心煩意亂,再大的事情都得押後。

  早朝結束,皇帝宣了蘇大行台尚書令,裘內務府監,蕭圖南入禦書房。

  進了禦書房,這才發現方太醫已經在等著了。

  皇帝臉色不好,「方太醫,你給說說宣凝的事情。」

  蕭圖南一凜,宣凝公主是岑貴妃的長女,聰明伶俐,很得皇上喜愛,年僅六歲,已經封有食邑。

  「是。」方太醫拱手,「下官見過羽豐郡王,蘇大行台尚書令,裘內務府監,前日岑貴妃來口諭,下官就去了景宜宮,發現宣凝公主哭鬧不止,說身體不舒服,下官把了脈,只覺得公主氣息紊亂,肺脈極喘,又命醫女檢查公主身軀,醫女說公主身上多處綠斑,下官覺得奇怪,聽醫女形容,那斑一塊一塊,四周已經被公主撓紅,照顧的姑姑說,宣凝公主飲食都照舊,只不過最近因為天熱,把棉衫換了輕紗。」

  蕭圖南眉峰一蹙,心裡隱隱覺得不妙,景宜宮的輕紗是袁家所貢,若是宣凝公主穿出毛病,那可不好善後。但這輕紗都已經入宮兩個多月了,怎麼會現在才出問題?

  方太醫繼續說:「下官便把宣凝公主的衣衫取回太醫院,用水氣蒸,果然見得顏色滲出,還發出刺鼻味道,竟然是便宜的劣紗,公主那也不是身體不適,就是小孩皮膚嫩,禁不起劣質染料的接觸。」

  內務府掌管宮中吃穿用度,劣紗進宮,責任最大的就是內務府監。

  裘內務府監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皇上息怒,是臣疏失,是臣督促不周。」

  皇帝微慍,「這等輕紗怎麼混入宮的?」

  裘內務府監道:「是城南袁家貢的——」

  「袁老爺是前袁太常少卿的兒子。」蕭圖南打斷了裘內務府監,那裘老頭,一聽開頭就知道他打算把鍋全倒到袁家身上,「說來也是書香之後,不是投機商人。」

  聽到前袁太常少卿,皇帝的臉色好看了一點,「進入後宮的東西都得層層檢查,怎麼會讓次品進宮?朕連續兩日去景宜宮,宣凝嗓子都哭啞了。」

  裘內務府監抖著身子,「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然後又拉住蕭圖南的衣袍下襦,「郡王救我。」

  皇上今年六十多,有三十幾個公主,但宣凝公主是比較特別的一個存在,她出生那日,東瑞國的海軍打贏了異域海匪,六百里捷報入京,欽天監說小公主八字帶福,生來會保佑爹娘的。

  皇帝漸老,開始迷信起來,這小女兒生來帶福,說不定能保佑自己長命。現在宣凝公主因為身體不適哭鬧了兩天,皇帝就覺得自己的運勢被影響了,他沒這麼疼愛女兒,他擔心的是自己,怕自己的「福」病了,去景宜宮看的也不是女兒,是探視自己的福氣。

  蘇大行台尚書令道:「臣啟奏,此事簡單,既然所有入宮的東西都登記在案,命商家入內務府接受調查便是。」

  皇帝揮揮手,「太麻煩了,宣凝公主是朕的運勢……朕原本想誅三族,看在袁太常少卿的分上,袁家滿門抄斬就好。」

  「皇上。」蕭圖南開口,「未經調查就滿門抄斬,說出去有損皇上仁名。」

  皇帝猶豫了,名聲也很重要,他是明君。可是岑貴妃哭得那麼可憐,求他幫宣凝公主出頭。

  說來他也一陣子沒見岑貴妃了,這兩日要不是宣凝身體有恙,他去探視,都不知道岑貴妃瘦了這麼一大圈,老嬤嬤說岑貴妃天天盼著皇上來,相思瘦了。

  皇帝想想,又對岑貴妃起了一點愛憐,這幾個月他沉溺游美人的溫柔鄉,倒是疏忽岑貴妃不少……

  蕭圖南拱手,「宣凝公主乃方太醫之責,劣質輕紗如何進宮乃裘內務府監之責,照顧公主之事臣幫不上忙,但調查之事,臣願替皇上分憂。」

  蘇大行台尚書令連忙道:「臣附議,秦王府跟前太常少卿府斷絕往來多年,羽豐郡王勢必不會偏袒。」

  裘內務府監聽見蕭圖南把責任攬自己身上,都快激動哭了,只要皇上點頭,讓羽豐郡王去調查,他就算逃過一劫。

  皇帝沉思,「這秘密滅門,可做得到?」

  蕭圖南心裡知道,現在扯前袁太常少卿在朝三十年的什麼都沒用,天家無情,臣子效力是應該的,於是轉了方向,「皇上,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一旦滅門之事傳出去,只怕有損皇上仁名,袁家做錯事情該罰,但是不能讓這種平民商戶影響皇上名聲。」

  皇帝想了想,也有道理。

  一個袁家,兩個袁家,滅了就滅了,沒什麼,可是話傳出去,老百姓會說他殘暴,這樣他累積多年的仁名就沒了。

  蕭圖南打鐵趁熱,「皇上,仁名就是人心,仁治天下,四海來朝。」

  蘇大行台尚書令連連點頭,「臣附議。」

  他跟前袁太常少卿在朝廷互看了三十幾年,雖然私下不來往,但這樣見了三十幾年,沒交情也有感情,不忍心他這一門都滅了,何況原因不過是公主皮膚癢,這可不是什麼滅門大罪啊,說穿了,是皇上擔心自己的運氣罷了。

  皇帝沉吟了一下,「都先下大牢吧。」

  蕭圖南知道袁家是逃過一劫了,皇上已經退了一步,他得見好就收,「臣領旨。」

  *

  袁家被抄了,是蕭圖南領的頭,裘內務府監為次。

  袁老太爺過世時,杜太君已經分了一次家,因此這次人倒是不多,柳氏有孕,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未滿六歲,可免,其餘人都被拘出。

  蕭圖南站在前庭,當然也看到袁朝陽被拘出的那個瞬間。

  袁朝陽之前都很配合官兵,待看到蕭圖南,一下沖了過來,很快又被拉回去。

  袁朝陽嚷嚷起來,「蕭圖南,我的輕紗沒問題,是有人想害我!」

  裘內務府監毫不猶豫的打了她一個巴掌,怒喝,「大膽,羽豐郡王乃堂堂正二品,豈容一個罪犯直呼其名!」

  蕭圖南沒阻止,他現在多偏袒袁家一分,救出袁家的機率就低一分。

  他得秉公,才能盡最大的能力給皇上交代,於是揮揮手,官兵就繼續把袁家人往外推。

  柳氏挺著大肚子追出來,手上牽著三個孩子,哭哭啼啼的,「……郡王,民婦跟丈夫說幾句話行不行?」

  袁大豐吼著,「帶孩子回屋,別讓孩子看這些。」

  仁哥兒年紀太小,什麼也不懂,只是喊著,「爹,爹。」

  袁老爺還是維持著體面,沉著聲音,「大豐媳婦,好好照顧孩子,要是有什麼艱難,去找宗主,宗主會安排。」

  杜太君也道:「聽你公公的話,三個孩子還要靠你。」

  李姨娘大哭大嚷,哭得臉都花了,「官爺英明,奴婢只是個姨娘,不是袁家人,讓奴婢留在宅子中吧!」

  八歲的袁朝宜拉著李姨娘的裙子嚎著,「我跟姨娘在一起。」

  李姨娘連忙拍掉女兒的手,「小姐是袁家人,是太太的四女兒,跟奴婢沒有關係,可別糊塗了。」

  袁朝宜哭了起來,「姨娘不要我了。」

  杜太君又撲向袁大有,雖然雙手已經綁上,但還是勉強從袖子中拿出帕子,給袁大有墊著。袁大有讀書有成,袁家將來還要靠他,這手是寫文章的手,可千萬不能被手鎊傷了。

  袁太太已經沒了主意,又想喊冤,但又擔心媳婦跟三個孫子,急得直哭泣。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在吃晚飯,突然有人拍門,守門婆子才剛打開門,一眾官兵就進來,拿著名單一一點人。

  聽得帶頭的官兵說,袁家進貢的輕紗有問題,宣凝公主穿出了毛病,皇上親令抄家下大牢。

  袁家都慌了,輕紗而已,最多就是不喜歡,能有什麼毛病?他們袁家入京百年,也沒聽說誰穿輕紗穿出問題。

  然而官兵眾多,不容他們辯解,一一抓了起來。

  家裡三個娃被嚇得嚎啕大哭,袁太太那個心疼啊,可是又沒辦法哄,連想叫李大總管去拿些金銀賄賂些時間都來不及。

  袁太太流著兩行眼淚,「大豐媳婦,三個孩子就靠你了,家裡有什麼不懂的就問李大總管,李大總管也不能拿主意的,就問宗主,問舅老爺也可以。」

  柳氏哭泣道:「婆婆,媳婦不懂這些……」

  袁大豐沉聲,「不懂也得懂,哥兒姐兒都得靠你。」

  袁朝陽剛剛挨了打也不怕,又停住腳步,回頭喊著,「還請羽豐郡王告知永樂公主或者青和郡王,袁家遭難,請他們看在昔日同窗,出手相救。」

  蕭圖南就不爽了,本郡王人就在這裡,為什麼不求我?

  但不爽也只是瞬間,揮揮手,袁家十幾口人就這樣被拖上囚車,囚車轆轆朝城中的大牢前進。

  這是蕭圖南第三次進入袁家城南落腳處,第一次是為了偷看袁朝陽的傷好了沒,第二次是為了問她要不要當他的姨娘,第三次是為了抄她的家。

  柳氏挺著肚子摟著三個娃兒倚在門邊,瑟瑟發抖,蕭圖南看了母子三人一眼。

  昌哥兒突然撲過來,「你這個壞人,壞人!」

  蕭圖南接住了他,也接住了他的小拳頭,小小人兒也知道家沒了,十分憤怒。

  柳氏大驚,連忙過來拉住昌哥兒,「郡王恕罪,孩子不懂事。」

  「壞人,壞人。」昌哥兒被拉住了,但還在踢腿。

  「無妨。」蕭圖南看了四周,「李大總管人在哪?」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連忙出來,「小人參見郡王。」

  「帶你家奶奶跟三位少爺小姐去客棧住一晚,明天再回來。」

  李大總管是個懂事的,知道這是羽豐郡王開恩,免了主子母子四人目睹抄家,連忙跪下磕頭,「小人替奶奶多謝郡王。」

  柳氏帶著孩子離開後,蕭圖南手一揮,跟裘內務府監開始抄家。

  每個房間都有人進去,每拿一件物品出來,就交由書記登錄,出自哪個房間,是瓷器還是玉器,什麼模樣,然後編號,並貼上封條,要是確認無罪,自會歸還,要是有罪,那就充公。

  袁家就像一般富戶,房間擺設以古董跟玉器為主,袁老爺喜歡搜集茶壺,從他的房間中搜出了四十幾個不同的茶壺,有紫砂,紅泥,還有黑泥跟朱泥,什麼質料都有。

  太太姨娘奶奶的房間都是衣料,首飾。

  然後到三進東角,袁朝陽的房間。她的衣服非常多,各種顏色布料都有,首飾都是珍珠玉器,而且盡是昂貴的種類,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

  官兵捧著一個樟木箱子過來,唱名,「三進東角房的床下箱子一個。」

  裘內務府監道:「打開登記。」

  箱子,盒子,匣子,都要打開確認裡面的物品。

  袁家富有,東瑞國又不禁止奢華,因此上上下下用的都是好東西,前面抄出的各種收藏已經讓人驚訝,眾人想著藏在床下肯定是什麼珍稀古玩,一打開眾人都咦的一聲,各種疑惑——幾樣小孩子的玩具。

  有點發黃,破舊,卻是沒有灰塵,看得出三進東角的主人非常珍惜。

  琉璃盞,水蓮燈,白貂圍巾,菩提串,兩張仙人紙牌,硯臺一方,幾支不知道原本是串什麼的竹簽,還有一把梳子。

  蕭圖南拿起那把梳子,他知道梳子是檀木的,當年他買的時候,小販說用檀木梳子梳過的頭髮會有香味,他跟袁朝陽都還小,不懂得這是騙術。

  他問:「我買給你好不好?」

  袁朝陽笑著點頭,「好哇。」

  隔天他喜孜孜的問她,梳頭香不香,她說不香,梳了好幾次還是一樣,兩人後來跟言太傅說起,言太傅好笑的說,你們被騙啦。

  七巧節來的都是外地攤販,就賺這一天,什麼話都說。

  蕭圖南覺得自己丟臉,相信小販的話送了一支不香的梳子,於是說改天再送她一支,袁朝陽卻說不用,雖然不香,但是她很喜歡。

  「奇怪。」裘內務府監的聲音傳來,「這些小東西值得放在樟木箱子嗎?」

  樟木箱子不便宜,但好處是防蟲,放在裡面的物品不會壞。

  旁邊一個官階比較高的士兵討好說:「可能是袁家幾個孩子的吧。」

  蕭圖南知道,個是那是他送她的琉璃盞,他送她的水蓮燈,他打獵射來的門貂圍山,那些竹簽,對了,只要他們上街,肯定要買糖人吃。

  一年何仙姑誕生日,他們跑去廟裡,寺中尼姑給了他們仙人紙牌,說壓在枕頭下可以一覺到天亮,那陣子袁朝陽剛好有弟妹出生,她說小孩真能哭,整個院子都聽得見,奶娘也哄不住,於是蕭圖南把自己的仙人紙牌給了她,讓她壓著兩張睡,定能睡得更好一些。

  菩提串是他隨太后進玉佛寺念經,住持給的,說能保長命百歲,他回頭轉手給了袁朝陽,母妃為了這件事情還臭駡他一頓。

  他不知道她都留著。

  蕭圖南一時間心思起伏,她說自己嫁給他不是什麼情愛,只是以為他可以當上世子,自己可以成為郡王妃,沒想到他這樣沒出息。

  可是為什麼這麼勢利的她,卻留著這些一點都不值錢的東西?

  「肯定是孩子的。」裘內務府監好笑,「這些小東西也只能討孩子開心,我的女兒今年十二歲,送她的東西不夠值錢還不要呢。」

  官兵頭領附和道:「袁家也是夠寵了,這些舊玩具也用樟木箱子,下官家的樟木箱子可是用來放房契跟賣身契的。」

  蕭圖南心想,袁朝陽,這些舊物對你來說這樣重要嗎?

  放在防蟲的箱子,藏在床底?

  這時他聽到一聲馬鳴,就見安平郡王匆匆下馬,大步走進來,「圖南,我聽永樂說……袁家真的被抄了?」

  「正在抄。」

  安平郡王一臉不敢相信,「輕紗再不好也不可能出問題,袁家都百年老店了,總不可能突然換了劣質染料,哪這麼傻?」

  蕭圖南對皇宮的方向拱了手,「聖上已經開恩了。」

  「嗯,我有聽說,原本是……」安平郡王含糊其詞,「永樂昨日中暑,身子還有點不適,不便親自過來,永樂的意思,無論如何保住袁家有後。」

  裘內務府監湊了過來,「下官見過安平郡王,這個安平郡王不用擔心,羽豐郡王已經求過情了,皇上親赦,六歲以下可免,現在袁家滿門還留下四口人,一個孕婦,兩幼兒,一幼女,不管袁家怎麼樣,以後也確保有人拿香。」

  安平郡王鬆口氣,「那就好。」

  他們都太瞭解袁朝陽,保她其實簡單多了,一個女子又沒丈夫又沒孩子,名字劃去就好,可那肯定不是袁朝陽要的,如果袁家只能留一個活口,袁家上上下下都會希望那是個能拿香的男丁。

  安平郡王就看著官兵在袁家進進出出,不斷的從房間拿出東西來登記,編號,上封條,門口有好事的鄰居在看,院中僕婦哭哭啼啼,內心也有點黯然,袁家已經遠離城中,可是還是免不了遭劫。

  「圖南。」安平郡王道:「袁家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裘內務府監連忙說:「郡王,下官可是清白的,輕紗入庫後封條一直在上面,沒人動過。」

  「我又不是說你。」

  「下官,下官就是怕……下官沒用……」裘內務府監在禦書房逃過一劫,現在可是處處小心,深怕又沾到一點是非。

  安平郡王懶得理他,「現在大牢是誰在管?趙國森嗎?」

  裘內務府監連忙回答,「趙國森已經致仕,現在是孫忠管理,孫忠出身徐大人門下。」

  「那我去警告警告孫忠。」安平郡王說著便往門外走。

  蕭圖南就看著安平郡王風風火火去了,心想也好,別說袁家養尊處優,就算是一般平民也受不了大牢那個地方——悶熱,濕臭,暗無天日。

  袁朝陽,你等著,本郡王會還你清白,到時候本郡王再問你,留著這些玩意什麼意思你要給本郡王一個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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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牢中發現驚喜

  蕭圖南忙碌了起來,早上要上朝,然後到禦書房皇上另有要務交代,出了皇宮還得查宣凝公主的事情。

  袁家輕紗從江南采絲,船運往北,在京城城郊染布,到進入內務府,皇宮,經手的上百人都要一一問過。

  蕭圖南這陣子總想著從袁家三進東角抄出來的那些小玩意,他心想,等袁家人被釋放了,他一定要好好問問袁朝陽還留著這些東西做什麼,琉璃盞,檀香梳,仙人紙牌,沒一樣值錢。

  如果袁朝陽對他還有情意,那他就……就怎麼樣,他也不知道。

  她嫌他沒出息而和離總是事實,他得振作點,別再被她所迷惑,她已經不是那年在宮門口籍徨無助的小白兔,她是狐狸精,惹得他心煩意亂,然後還一臉無辜。

  好好辦事,別想她。

  蕭圖南定了定神,他今日要盤問負責照顧宣凝公主的嬤嬤。

  拿出腰牌自然順利被放入宮門,他是郡王,有個太后祖母,還有個已升為婕妤的金姓表姊,對後宮雖然熟悉,但畢竟是個成年男子,所以還是由姑姑帶路。

  下午的太陽很曬,但蕭圖南反而很冷靜,既然袁家的案子在他手上,他就要把袁家從大牢撈出來。

  袁朝陽不能死,他總有種感覺,她死了,他這輩子就不會真正愉快了——還是要袁朝陽下跪認錯,苦苦哀求回他身邊,他斷然拒絕,然後娶了焦侍中的女兒,又收裴秀女,鄧秀女為侍妾,兒孫滿堂,這才是最大的愉悅。

  負責照顧岑貴妃的黃姑姑在前頭引路,宮牆很長,走了一陣子這才到景宜宮。

  岑貴妃顯然有交代,沒等通傳,黃姑姑直接帶人穿過大門跟前庭,到了正殿。

  蕭圖南這幾年也見過岑貴妃不少次,春宴,秋宴,皇太后生日,皇帝生日,皇后生日,這些都要大肆操辦,不過總是隔著人群,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個讓祁皇后也得讓她三分的人。

  妃位是一品,郡王是二品,蕭圖南主動行禮,「下官見過貴妃娘娘。」

  「郡王不用客氣。」

  「不知道宣凝公主這幾日身體可好些?」

  「還是說癢癢,方太醫換了幾服藥也沒比較好。」岑貴妃沉魚落雁的容貌上閃過一絲憂愁,「本宮原本以為是袁家搞鬼,後來聽皇上說可能還別有隱情,本宮只是個婦道人家,不懂太多,總之有勞郡王了。」

  「下官一定把幕後指使者抓出,給貴妃還有宣凝公主一個交代。」蕭圖南拱手,「不知道照顧公主的嬤嬤在何處?」

  旁邊伺候的小宮女連忙出來說:「在偏殿等著。」

  岑貴妃道:「郡王問話,本宮就不多聽了。」

  「貴妃娘娘請便。」

  都是人精,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岑貴妃對他怎麼審問嫌疑犯沒興趣。

  岑貴妃走了,蕭圖南就見那小宮女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於是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給她。

  小宮女左看右看,很快收下藏在自己懷裡,「不知道郡王要問什麼?」

  「皇上這幾日可有過來?」

  「有的,宣凝公主身體不適,皇上天天過來看。」

  「宣凝公主皮膚出問題前,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什麼都可以,只要跟以往不同都告訴我。」

  小宮女想著,「貴妃娘娘有一陣子脾氣挺大。」

  「身體不舒服嗎?還是皇后給臉色了?」

  「奴婢聽嬤嬤說,貴妃娘娘想把袁家的輕紗列為皇品,皇后不同意,娘娘去找皇上說,皇上只道後宮由皇后作主,娘娘生了好大的氣。」

  「還有呢?」

  那小宮女又想了一下,「奴婢想不起來了。」

  蕭圖南又給了她一個荷包,「想到什麼就去跟金婕妤說,金婕妤自會帶話,本郡王若收到有用的消息,會讓婕妤賞你荷包。」金婕妤是蕭圖南的表姊,等會去跟她講一聲就行。

  那小宮女大喜,「奴婢多謝郡王。」

  小宮女是今年才調入景宜宮的,這是祁皇后的手段,怕有子嬪妃坐到自己頭上來,所以伺候的宮女宮人都是一兩年一換。常換主子,下人就沒有忠誠度可言,就像這個小宮女,一個荷包就出賣了岑貴妃,宮女宮人都知道,後宮真正的主子只有太后,皇帝,皇后,其他嬪妃再受寵,也不需要忠心。

  蕭圖南又讓那小宮女把照顧宣凝公主的嬤嬤帶來。

  宣凝公主出事,幾個嬤嬤被罰禁足,惴惴不安了半個多月,這回好不容易等到主事的人出現,爭先恐後的講,深怕一個延遲,罪名就落在自己頭上。

  雖然人多口雜,但蕭圖南也聽了個清楚,宣凝公主怕熱,所以過往夏天都是穿輕紗裁制的衣服,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布料從周家換成了袁家。

  「郡王明監。」一個瘦嬤嬤道:「真的是袁家的關係,公主穿周家輕紗時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換上袁家的輕紗,馬上就說癢。」

  蕭圖南看著那瘦嬤嬤,「但這袁家布料,本郡王記得已經上貢一陣子了,至少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是。」瘦嬤嬤道:「但之前穿的是別的顏色,綠紗是第一次穿。」

  蕭圖南一挑眉,所以有問題的不是袁家的輕紗,是那匹綠紗。

  朝廷已經廢除了皇商制度,袁家就算拿到皇品名頭,也不過就是多個虛名,不可能阻了誰的路,到底誰要害袁家?

  心裡奇怪,蕭圖南又細細盤問,直到什麼都問不出來這才做罷。

  *

  事情多,時間就過得快,忙了一個多月,把所有跟輕紗有關的人都見了一輪,審了一輪,蕭圖南最後才要去大牢見袁朝陽。

  地牢昏暗,就見孫忠哈著腰在前面引路,「郡王小心腳下階梯,你們幾個把火把舉低點,照著郡王腳下。」

  小兵連忙移動火把位置。

  蕭圖南就看到一隻老鼠從自己腳下鑽過,皺眉,「袁家飲食可好?牢居如何安排?」

  「回郡王,袁家男子一間,女子一間,沒跟其他人混關,兩間都有窗子可以透氣,三餐跟其他人吃一樣,但每日另外加兩餐點心。」孫忠討好的回答。

  他接手大牢兩年多了,囚犯各式各樣的都有,通常就是家屬塞點銀子,求給囚犯一點好吃的,可是這袁家不知道什麼來頭,永樂公主,安平郡王,青和郡王,泯東縣子,雯景縣主都派人來打招呼。

  孫忠不過一個小小的官兒,誰都不敢得罪,所以把袁家安排在有窗子的好牢房,大牢的三餐都是一些臭酸粥品,但點心是他孫忠另外張羅的,也虧得他另外張羅,因為那幾位貴人除了一開始派人交代,中途又陸續派人來探視,安平郡王跟青和郡王還自己來了,他孫忠不過一個流外九等小官,何時見過正二品的郡王,不禁慶倖自己謹慎。

  就在袁家下大牢的第二個月,孫忠迎來了第三位郡王,羽豐郡王。

  蕭圖南大步往前,這牢裡真是熱,還有一股惡臭,腳下傳來窸窣聲,不用看他就知道有輯螂老鼠經過。

  大牢兩側都是大牢房,眼睛適應了黑暗,也看出每間都是滿滿的人,二十幾個,各自擠來擠去,而且因為長年牢居,當然也沒能好好梳洗,一股子油膩臭味撲鼻而來,真無法想像晚上睡覺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特別要跟袁朝陽說的,把劣質輕紗進貢入皇宮,他不信袁朝陽有這樣蠢。他只是想來看看她,跟她說,你們袁家的命現在在我手上。

  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但能跟袁朝陽耍耍威風,他還是頗愉快的,尤其他對這案子已經有了一點頭緒。

  「郡王這邊請。」孫忠恭恭敬敬的,「就是最裡面那兩間了,牢裡人多,最裡面還算清靜些。」

  蕭圖南大步走到上鎖的鐵柵欄前,揮揮手,「火把插牆上,都下去,我要單獨跟犯人說幾句話。」

  孫忠連忙辦事,然後帶著小兵很快退下。

  蕭圖南才剛剛走上前,關著袁家人牢居裡的幾個人就撲了上來。

  「蕭圖南,你是不是查出什麼了?」袁朝陽的聲音。

  雖然牢裡昏暗,但是幾支火把照耀著,他還是可以看清楚袁朝陽的臉,很憔悴,很髒,但是看著他的雙眼像看著一個希望一樣,閃閃發亮。

  瞬間,那些炫耀的話說不出口了。

  「羽豐郡王,奴婢真的只是個姨娘,姨娘就是下人,下人跟袁家無關。」一個女子激動的搖晃著鐵柵欄,「求您放奴婢出去。」

  就見袁太太伸手就是一巴掌,「李舜玉,你在我袁家吃香喝辣的時候怎麼不說這話?」

  李姨娘搗著臉頰,「郡王,您看,奴婢在這裡還挨打。」她是歌伎出身,會的就是那一套,儘管不合宜,還是使了出來。

  隔壁牢房的袁老爺暴怒,不斷徒手拍打欄杆,「李舜玉,等我袁家重獲清白被放出,我一定活活打死你,再把屍體丟到亂葬崗。」

  八歲的袁朝宜哭了出來,「嫡母別生氣,姨娘,您少說一句。」

  「朝宜。」是杜太君的聲音,「別喊,那個女人不是你姨娘。」

  頓時一團亂。

  袁朝陽道:「蕭圖南,是不是有好消息了?我聽青和說你查得很勤,連江南都快馬去了一趟。」

  李姨娘又撲上來,「郡王,您行行好,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蕭圖南也不是不能理解,關一個多月,正常人都會瘋,何況袁家人養尊處優多年,根本無法適應。

  如果袁家人都對他大吼大叫,他也不意外,沒想到目前為止失控的只有一個姨娘,袁家上上下下都極力忍耐。

  杜太君從牢房靠牆處走出來,對著蕭圖南雙膝觸地,「和離之事,是袁家教女不善,還請羽豐郡王看在一家老小無辜,還我們一個清白。」

  袁朝陽跟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杜太君起來。

  袁太太道:「媳婦是當家主母,要跪也是媳婦跪。」說完就真的跪下了。

  袁朝陽又拉母親,「娘,別這樣,都是女兒不好。」

  「朝陽,歷來孩子有什麼不對,一定是母親的錯,母親沒教好。」袁太太含著眼淚,骯髒的臉上還是一片慈愛,「娘的膝蓋又不值錢,下跪不算什麼。」

  眼前的人都曾經是蕭圖南的長輩,他喊過杜太君,喊過岳母,而今一個一個跟自己下跪,冤家袁朝陽更是狼狽至極,可是他沒有快感。

  他定了定神,「皇上聖明,若不是袁家所做,本郡王一定還你們清白。」

  袁朝陽看著他,臉上滿滿的企盼。

  真奇怪,她現在這麼髒,還一身臭,身上還有著大麻煩,可是他卻心軟了。

  袁朝陽突然皺眉,手捂著胸口,似乎十分難受。

  袁太太看著她,關心道:「朝陽,怎麼,又不舒服了?」

  蕭圖南聽到了,「又」不舒服了。

  這環境沒人能舒服的,得趕緊把人弄出去……

  八歲的袁朝宜天真的問:「郡王能給大姊姊請大夫嗎?姨娘說,大姊姊肚子裡有小寶寶了。」

  袁太太尖聲斥喝,「朝宜,別胡說!」

  「我沒胡說。」八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怕,被反駁就是據理力爭,「我都聽見了,祖母說大姊姊得趕快出去,不能在牢裡生孩子。」

  蕭圖南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打到了,他瞬間確定那是他的孩子,兩個月前,他在她的房中留過一晚。

  孩子……

  他們彷佛天天新婚的過了三年,袁朝陽都沒懷孕,看了太醫,太醫說她身體不好難有孩子,兩人也都釋懷了,沒想到會在和離七年後的一個晚上懷上……

  他要當爹了!

  蕭圖南又驚又喜,彷佛在夢中。

  他喜歡孩子。

  目光往下移,她還穿著被拘那日的衣服,但腰帶已經鬆開,不是顯懷了又是為什麼,他可沒聽過誰能在獄中長肉的。

  胸口有萬馬在奔騰,孩子!

  「袁朝陽,怎麼不讓人帶話給我?」蕭圖南知道青和郡王跟安平郡王都來看過她,不然袁家沒這麼好的待遇,其他牢房都二三十人一間,擁擠不堪,晚上睡覺都成問題,這兩間最靠裡面又有窗戶最舒適的牢房卻各自只關了四五人。

  袁朝陽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沒大夫,萬一不是呢?以前……」

  蕭圖南聽到這就沒用的心疼了。

  以前,以前她也有兩次疑似懷孕,胖了,沒來癸水了,還孕吐,整個人都不舒服,後來什麼都沒有,太醫說這是她太想懷孕,所以身體才起了變化,那兩次都讓她哭了很久,整個人蜷縮在床上痛苦不已,她沒懷孕,可還是覺得孩子被奪走了,那樣的痛苦他知道,因為自己也很失落。

  所以這一次她不敢講,畢竟又不是沒經歷過。

  他想說——你等著,等會我就請大夫進來給你把脈。

  想想又覺得多餘,就算沒孩子,他也要把她弄出來,他不能接受她一直在牢房裡,更不能接受她被處決。

  蕭圖南拉著袁朝陽坐了下來,兩人隔著鐵柵欄,一個在內,一個在外,牢裡悶熱濕臭,但不妨礙他心情好。

  也許又是假懷孕,但也許真的有孩子呢?他們可以就這一點聊一聊。

  蕭圖南道:「如果是真的……」

  就見袁朝陽一顫,她自己可能都沒發現自己摸了摸肚子,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想要孩子的人。

  「我希望你再入秦王府,有孩子,我可以給你貴妾身分,貴妾能親自照顧娃兒,哪怕是我的母親,也不能把孩子接過去養。」蕭圖南道:「當然前提是你得先好好認錯。」

  袁朝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真的很在意這個,「民女不進秦王府。」

  「本郡王都……你到底在倔強什麼?」

  「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慣了,不想再入大戶。」袁朝陽口是心非的說。

  沒人知道她有多懷念在秦王府的歲月,被寵愛,被放在心尖,秦王妃雖然不喜歡她,但也沒虐待她,她在秦王府的日子是很好過的。

  可是她卻讓蕭圖南沒出息,秦王妃沒說錯,都是她害的。

  她一離開蕭圖南,他就振作了,不到兩年被封為世子,還成為皇帝重臣,這些都是她以前想像不到的。

  蕭圖南要她再進王府,她很開心,可她不是個心胸寬大的人,當年的蕭圖南炙熱,專一,現在已經不可能那樣對她,他有朱弄玉,有裴秀女,鄧秀女,以後還會有更多年輕漂亮的小姐,她不能忍受跟這些人當姊姊妹妹。

  可是這也不是蕭圖南的錯,沒人可以在歷經那些後還保持初心,只能說他們的緣分就是到十八歲。

  至於孩子……是真的有就好了,雖然她覺得可能又是假懷孕。

  她摸著肚子,真的覺得肚子大了些,可前兩次也是這樣的。

  她不敢想太多,可是又忍不住幻想有個小娃兒那該有多好,對她來說,沒什麼比得上給蕭圖南生孩子。

  袁朝陽兩手握著鐵欄杆,「蕭圖南,袁家的案子是不是真有頭緒了?」

  「有,你不用擔心,現在還是把心思放在肚子上吧。」

  「肚子……」袁朝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我怕又是假的……太醫說過,我的身子並不好……」

  「不會的,這次一定是真的,太醫也說過,你是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

  因為杜太君跟袁太太就在後面,蕭圖南話沒說完,但他們都懂,那天是在她熟悉的環境,你情我願,她還喝了點酒,真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袁朝陽低聲,「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我出去就派太醫過來給你把脈。」

  「不要把脈。」袁朝陽搖頭,「我想多高興幾天。」

  說穿了,她還是覺得自己這次是假的。

  蕭圖南真想現在就叫孫忠開鎖,把人帶回秦王府去安置,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不能胡來。

  二十五歲的他已經懂了,他現在不只是他自己,他還代表了秦王府,還代表了皇家的臉面。

  他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成親時自己成熟一點,或許父王會很滿意,或許會早早給他請封世子,袁朝陽如願成為郡王妃就不會離開——可是那樣還算兩情相悅嗎?她要的始終不是他。

  她剛離去時他很憤怒,後來冷靜下來了,知道自己爭氣才是硬道理,這幾年他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但三個月前宮中的旨意下來,他成了袁家輕紗的監督,再見袁朝陽,他才發現她還是可以輕易撩撥他。

  被她勾引,兩人溫存,她現在懷上了。

  蕭圖南知道自己的人生又要起波瀾,複雜中竟又有一絲高興,他甚至覺得袁朝陽對他沒真心也無所謂,反正她終究只有回到他身邊的這個選擇——孩子他是不會放手的,她一定也捨不得。

  正妃之位無論如何不可能,他對她再難忘情也沒糊塗到這個地步,正妃還是選焦小姐吧,孝順,聽話,兩家門戶也相當,焦小姐琴棋書畫皆擅長,適合當羽豐郡王妃。

  「袁朝陽,孩子本郡王也有分,不是你說了算,下午本郡王會派太醫來,你乖乖把脈,本郡王會再做安排。袁家的事情不用擔心,只要搞鬼的人不是袁家,我就有辦法把你們撈出大牢。」

  「蕭圖……不是,郡王。」袁朝陽從側坐改為跪坐,「民女一家十幾口命,還請郡王垂憐幾個哥兒姐兒年紀小,別讓他們失了依靠。」

  蕭圖南一點都不想聽到她喊他郡王,那代表他們又拉遠了距離,他們可是有孩子的人,應該是蕭圖南與袁朝陽,不是郡王與民女。

  他想起她放在樟木箱子的琉璃盞,檀香梳,還有仙人紙牌,他想問她為什麼還留著,但想想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管她懷孕是真是假,都得好好過完這一生,這樣自己才能放心的過日子。

  他對袁朝陽的感情太複雜了,一下想要她在身邊,哪怕沒有真心也沒關係,一下又覺得應該各自活著,然後她活得很憋屈,很吃力,常常為了袁家的事情來懇求他,而自己則是暢快逍遙,看心情幫幫她,最後獲得她大量的感恩。

  蕭圖南定了定神,「本郡王來是想問,袁家有沒有什麼仇人?」這句話倒是沒刻意壓低嗓子。

  隔壁牢房傳來袁大豐的聲音,「有的,二叔三叔都把我們家當仇人。」

  「是。」杜太君也循著聲音靠過來,「當年老太爺過世後,老身把庶子們分了出去,他們本就不甘願,這幾年看我們袁家蒸蒸日上,更是百般不滿。」

  蕭圖南點點頭,「有沒有具體的事項?」

  「有的。」袁老爺搶著說:「我們生意做得好,二房三房還去告了宗主,說要重新分配財產才公平,後來是草民母親拿出證據,多年來拿嫁妝養家,那些他們以為的袁家資產,都是草民母親的嫁妝,二房三房這才做罷,但還是騷擾了大豐一陣子。」

  袁大豐接著說:「是,他們求宗主重新分配財產不成,又哭著要草民看在同支分上多多提拔,還要合資做生意,可是我們跟二三房從來就不和,所以都婉拒了,草民聽一個族伯母說,二三房還拜黑廟,祈求我們這支倒大楣。」

  袁太太第一次聽到,拍著鐵欄杆大怒,「太不像話了,老太爺不善經營,二十幾年前陸續把鋪子賣了,要不是母親嫁妝豐厚買回來,搞不好都要流落在外姓人手中,雖然掛著袁家招牌,但都已經是母親的私房,憑什麼給庶子?母親看在他們喊了幾年母親的分上,各自給了三百兩,已經很寬容了,居然還想害我們,也不想想族伯分家可是只給庶子一百兩,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大豈,這等事情怎麼現在才說?」

  袁大豐道:「兒子覺得不是好事,郡王問了,草民這才說起,要說想要袁家倒楣的,那肯定是二三房。」

  蕭圖南知道袁朝陽還有二叔跟三叔,成親時那兩房還跟著住一起,招呼也是打過的,庶子跟嫡子不和也是人之常情,被分出去後詛咒嫡子倒大楣更是不意外,不然城郊那幾座黑廟就不會香火鼎盛了。

  蕭圖南問道:「還有呢?生意上有沒有跟什麼人競爭?」

  袁大豐拼命想擠出柵欄,但是沒辦法,只伸出手在空中揮舞,十分激動,「還有周家,先前岑貴妃用的是周家輕紗,今年才改用我們袁家的,讓周家很沒面子,聽說周老爺跟周少爺都被罰跪祠堂了。」

  蕭圖南蹙眉,周家應該不太可能,周家除了岑貴妃的輕紗,還供應甘淑妃的輕紗,甘淑妃可是太子生母,有這條路在,就算失了岑貴妃這邊,也不至於生氣到要謀害人命,商人而已,不是土匪,不會動不動打打殺殺。

  若要毀了袁家,買通匪人滅門就是,不用這樣大費周章,不管誰,只要事情牽扯到皇家就不可能善了,何況還是皇上在意的宣凝公主——一個八字帶福的公主,給了一個漸老的皇帝很大的安慰。

  皇帝震怒的不是公主被害,震怒的是自己的「福」受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宣凝公主身體最不舒服的那幾天,皇上也睡得不好,加上欽天監正的胡言亂語,皇上更堅信宣凝公主代表自己的運勢,袁家人死不足惜,但想害自己運勢的人必須揪出來。

  蕭圖南道:「本郡王知道了,只要你們沒做大逆不道的事情,本郡王定會還你們袁家清白。」

  就見袁家女眷一起磕頭,隔壁雖然看不到,想必袁老爺也帶著幾個兒子在磕頭。

  蕭圖南看著袁朝陽,心想,等著,我很快救你出來。

  然後又忍不住想,袁朝陽,你千方百計離開我,現在還不是得靠我?

  心裡有點愉快,但看她又髒又憔悴,內心又複雜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麼樣,總之,先把這案子了結再說。

  *

  蕭圖南回到秦王府,珍之立刻擺上晚餐,八菜兩湯,主僕多年,自然伺候得十分恰當。想當年他可是有四個貼身大丫頭,珍之,有之,蓮之,玄之。

  他對這些丫頭沒什麼特殊想法,可是架不住她們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他還沒成親時都還算謹守本分,袁朝陽入門一年無孕,有之,蓮之,玄之紛紛出招,他口頭警告了一兩次還是沒收斂,袁朝陽便把她們都遣走了,此後丫頭謹慎了不少,想來也是自己當年無威嚴,如果放在現在,哪個丫頭敢逾矩。

  蕭圖南喝了口湯,伍大匆匆進來,雙手奉上字條,「郡王,尉遲太醫傳信。」

  尉遲太醫!他派入大牢的人。

  蕭圖南連忙放下碗筷,拿過字條,打開只見上面寫著——袁氏有娠。

  太醫都是人精了,搞不清楚兩人關係,用的是很中性的字,有娠,可不是恭喜。

  蕭圖南就覺得那個字一下好大,一下又好小,心裡怦怦跳,又是歡喜,又是不安,袁朝陽真的有了,可是大牢那種地方怎麼安胎,她身子可不好。

  晚點讓伍嬤嬤送補湯進去?

  不行,這樣母妃會知道的。

  母妃若是發現自己跟袁朝陽還藕斷絲連,只怕會氣得不輕,還是得讓伍大從外面找人送進去。

  說來說去,自己還真行,一夜就有了。

  喜不自勝,又無法分享,真想現在奔進大牢裡跟袁朝陽說,我們有孩子了。想想又覺得有點好笑,尉遲太醫把脈,袁朝陽肯定第一時間知道了。

  她很開心吧,他知道她想要孩子都快魔怔了,兩次假性懷孕,那是多想要孩子身體才會出現這種反應。

  不知道是男是女,像他,還是像她……

  格扇外一陣見禮的聲音——「奴婢見過秦王妃」,「小的參見秦王妃」。

  蕭圖南連忙把字條放進袖子裡,母妃這兩年身子不太好,還是別刺激她,自己有孩子雖然是好消息,但托生在袁朝陽肚子裡是另外一回事。

  「母妃。」蕭圖南起身到格扇那裡親手扶了秦王妃進來,「有什麼事命人傳兒子就好,不用自己跑一趟。」

  「你最近這麼忙,母妃都怕你睡不夠,怎麼?耽誤到你吃飯了?快點吃。」

  「已經吃好了,珍之,把席面撤下。」

  珍之連忙指揮小丫頭上來收拾,很快桌面就乾淨了,又奉上水果跟清茶,這才退到旁邊。

  秦王妃看著兒子,一臉心疼,「你也得好好休息,都瘦了,這兩個月,每見你一次,就覺得你又瘦了點。」

  「天熱,吃不下。」

  秦王妃歎口氣,「岑貴妃的輕紗案處理得怎麼樣了?」

  「母妃放心,已經有點頭緒,兒子不會給您丟人的。」

  「照母妃說,直接把袁家滿門處斬,給皇上還有岑貴妃一個交代便是,也省得這樣勞師動眾,平民百姓而已,不值得你這樣費心思。」

  「母妃,十幾條人命呢。」

  秦王妃看著他,「是不是因為袁朝陽,所以你才要刨根究底?」

  蕭圖南搖頭,誠懇道:「不是,就算是一般老百姓,兒子也會這樣做,滿門處斬是很容易,皇上原本的意思也是那樣,可是我讀聖賢書,知道人命珍貴,今日哪怕是別門他戶,兒子都會盡心盡力。」

  秦王妃歎息,他們秦王府上輩子真是欠了袁家,好像怎麼樣都擺脫不了,原本兒子都點頭要成親,也說好了從游小姐跟焦小姐中間挑,沒想到跟袁朝陽一趟江南行回來,又不願意了,要不是圖南以前對袁朝陽那樣癡迷,她真要懷疑兒子好龍陽了。

  不行,袁朝陽不能待在京城,她得走,不然圖南永遠不會展開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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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1 00:0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秦王妃的盤算

  隔日,趁著蕭圖南外出上朝,秦王妃把伍嬤嬤招來了。伍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頭,不是出身秦王府的人,說來應該還是忠於她的。

  下人去曲文苑通傳,伍嬤嬤很快到來,大熱天的一額頭汗,可見來得很急,「奴婢見過王妃。」

  「免禮,坐著吧。」

  伍嬤嬤笑道:「多謝王妃。」這些小地方都是體面,說出去她伍嬤嬤在秦王妃前還能坐著聽話,可有面子。

  「翠枝。」秦王妃喚伍嬤嬤的名字,「本王妃有事情問你,你可不能隱瞞。」

  伍嬤嬤謹慎道:「奴婢不敢。」

  秦王妃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去江南一行,聽說郡王招了個秀女陪伴,你給說白了,有沒有同床共枕?」

  「奴婢聽珍之說,沒有。」

  「那回王府後呢?」

  伍嬤嬤更小心了,「也沒有。」

  秦王妃聽了來氣,「那個什麼裴秀女,鄧秀女,自己沒個表示?後宅的女人要是等男人主動,得等到什麼時候?」

  「都有的,裴秀女燉了雞湯,郡王說太熱沒胃口,讓她端回房裡自己喝;鄧秀女繡了手帕,郡王嫌她繡工不好,沒要。」伍嬤嬤看著秦王妃的臉色,「郡王說起焦小姐時,神色倒是好上一點。」

  「哦?原來圖南喜歡焦小姐那類型的?」

  「也說不上喜歡,焦小姐為母帶發修行三年,郡王說起來也是很敬重的,但要說上什麼男女之情,好像又不一樣。」

  秦王妃聞言,臉色也好不起來,敬重一個孝順小姐,跟想娶一個小姐為妻,那是不一樣的。

  她一直記得兒子十四歲那年,王府預備說親,圖南第一時間就到她院子了,說要娶袁太常少卿的嫡孫女,袁朝陽。

  她記得那孩子,琴棋書畫皆擅長,又生得一副好相貌,缺點是太容易害羞了,不夠落落大方,但又想,容易害羞就容易管束,她可不希望兒子娶了老婆就忘了老娘。

  看在袁朝陽似乎很好管束的這點上,她先同意了,圖南喜不自勝,那高興的模樣,即使十一年過去,她都還記得。

  然後是稟秦王,稟太后,兩家交換婚書,定了親。

  王府備娶是一年,她原本以為圖南娶妻生子後性子會定下來,一個男子有了家,自然有奮鬥的目標,想給妻兒最好的。

  可是事實卻跟她想得不一樣,圖南成親後反而變得不上進了,她聽玄之說,袁朝陽每天早上的眉毛都是圖南給畫的。

  身為一個母親,實在很氣兒子沒出息,但自己也是第一次當婆婆,知道不要伸手管到小夫妻的院子,只能安慰自己,圖南還小,等過幾年會好的。

  可是在「過幾年」到來前,蕭圖恩先長大了。

  表面乖順,實則狼子野心,他肖想世子之位,一個庶子也敢想。

  王爺第一次說起想請封蕭圖恩為世子時,圖南正跟朝廷請兩個月大假,為了帶袁朝陽去北夷國開開眼界,她連跟王爺說「給圖南一個機會」都沒辦法,一個兒子夙夜匪懈的努力,一個兒子帶著妻子出國暢玩,對一個王爺來說,要怎麼選擇,很明顯。

  所幸太后對她這個秦王妃還是有幾分垂憐的,請封之事太后擋了下來,說再看看吧,雖然東瑞國傳賢不傳長,但蕭圖南畢竟是嫡長子。

  想到往事,秦王妃臉色不好看起來,袁朝陽除了媚惑丈夫外,還有一點不好,她生不出孩子。

  成婚三年,沒有通房姨娘,袁朝陽獨寵,卻是沒生下一子半女。

  每天早上立規矩,看到柴孺人抱著蕭圖恩生的那些孩子,彷佛在跟她炫耀似的,她就覺得難受。

  秦王妃緊緊握住茶杯,然後又放鬆,不怕,她的圖南已經是世子了,而且深受皇上倚重,皇孫們也都想拉攏他,反倒蕭圖恩最近幾年辦事不力,被斥責了不少次。

  只是袁朝陽……這次又是袁朝陽!碰到她就沒好事。

  不行,她一定要圖南把裴秀女跟鄧秀女收房,她要當祖母,她要抱娃,可圖南那樣黏著袁朝陽,對別人又和尚似的……

  「翠枝,本王妃想給圖南用點春香粉,你覺得呢?」

  伍嬤嬤撲通一聲下跪,「王妃明鑒,老奴對您忠心,也沒忘記娘家的人都還在國公府吃飯,可是給郡王下藥這事……王妃,老奴死不足惜,要是郡王知道,怕是要跟王妃離心的。」

  「你不說,本王妃不說,誰會知道。」

  「郡王會知道。」伍嬤嬤連連磕頭,「王妃,郡王近幾年威嚴已立,不是昔日的孩子了,郡王現在不想當爹,就算秀女們運氣好懷上了,郡王那性子也未必會准她們生下來……」

  秦王妃聽了來氣,「難不成就讓他一直跟那袁朝陽糾纏嗎?」

  伍嬤嬤瑟縮著肩膀,不敢說話。江南一行,她也有跟去,親眼看到郡王聽到袁大小姐落泥坑後是怎麼坐立難安,以及後來深夜騎馬趕去,親入泥坑救人。

  郡王死心眼,也許有一天袁大小姐又會回到秦王府,自己如果現在說她不是,說不定哪日就會被袁大小姐知道,何必呢。

  秦王妃坐在繡墩上氣得不行,昨晚去曲文苑看圖南,他雖然力裝鎮定,但眼神還是十分欣喜,她好久沒看兒子這樣眼中有光了。

  哼,只不過去大牢看了一趟袁朝陽,就這樣高興嗎?

  讓他把裴秀女跟鄧秀女收房,就這麼難嗎?

  不行,寧願讓他恨自己一陣子,也不能讓袁朝陽毀了他一輩子。

  *

  半個月後,天氣轉涼,秦王妃終於去了關押袁家的大牢。

  大牢主事孫忠都搞不清楚這兩個月來他迎接了第幾次大人物,永樂公主,青和郡王,安平郡王,泯東縣子,雯景縣主,羽豐郡王,常富縣主……他終於搞清楚了,這袁家有個女囚當年是東宮伴讀,跟這些貴人一起長大,交情也沒變,所以貴人這才紛紛過來探視。

  他已經儘量照顧袁家了,不過大牢就是這樣,那怕再多破例,環境也是又髒又臭,輯螂老鼠滿地爬,空氣中盡是污濁晦氣。

  孫忠看秦王妃搗著鼻子,連忙說:「王妃,這裡還在出入口,裡面更髒更臭,還是您想交代什麼,下官給您跑一趟。」

  以一個王妃之尊,當然不可能跟一個看管大牢的人說話。秦王妃身邊的屠嬤嬤揮揮手,「不用廢話,帶路。」

  「是,王妃請,小心腳下。」

  跟每一次貴人來一樣,孫忠帶路,幾人點著火把簇擁往前,孫忠不敢偷看秦王妃,但他也知道秦王妃什麼感覺,他天天來一趟,已經來了兩年,都還覺得臭不可擋,這些貴人肯定十分震撼。

  「最裡面那間就是關袁家人的牢房了,有窗,透氣的。」前幾個貴人都要他對袁家好一點,孫忠當然以為秦王妃也是,「郡王說了,三餐要白飯,菜肉各半碗,下官都有照辦,飲水方面也是足夠的。」

  秦王妃聽了實在不暢快,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那個傻兒子,「哪位郡王?」

  「羽豐郡王。」

  秦王妃無奈,她就知道。

  這袁朝陽不知道有什麼魔力,她是很感激袁朝陽離開了兒子,可是現在卻感覺,袁朝陽好像沒離開過。

  圖南已經是個男子漢,有一說一,他說會把袁家撈出來,那袁家就可以得救升天,而她堂堂一個一品王妃來到這污穢不堪的大牢,是想對袁朝陽曉以大義,若是袁家被赦免,就請她離開京城,去哪都好,總之不要繼續出現在圖南眼前,自己這個國公府出身的王妃願意把一半的嫁妝給袁朝陽,算是給她的一點補償。

  孫忠哈著腰,「前面這間就是袁家牢房了。」

  貴人來得多了,所有的士兵都訓練有素,現在不用孫忠交代,已經將火把插在牆上,然後自己下去。

  跟著秦王妃來的僕婦很快放下繡墩,秦王妃坐了下來。

  火光搖曳中,就看到黑暗中幾團東西移動身子,然後是幾聲不太整齊的「民女見過秦王妃」,「民婦見過秦王妃」。

  兩家曾是親家,她這幾年養尊處優,模樣自然變化不大,認是認得出來的。

  秦王妃四十幾歲,眼神沒那樣好了,雖然有火把,但陰暗處還是看不清楚,於是道:「袁朝陽呢?」

  「民女在。」

  「過來。」

  秦王妃就看到一個影子從黑暗中走出,骯髒不堪,臉頰浮腫,腰圍十分寬鬆,顯然是懷孕了。

  秦王妃瞪大眼睛——袁朝陽不是不能生嗎,怎麼懷上了?

  變胖嗎?沒聽說誰蹲大牢能變胖的。

  她懷上了,是又成婚了嗎?也不對啊,皇家究責時,孕婦,六歲以下幼兒,出嫁女,這三種是可以免得的,所以她沒成親。

  圖南半個月前來看過她,不會不知道她懷孕,這樣還特別交代要照顧她?他是傻了?前妻都有孩子了,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前夫特別關注。

  秦王妃一下憤怒,一下背後發涼,萬一不孕的真的是圖南,自己該怎麼辦?

  身為世子不能無後,難道真要抱蕭圖恩的孩子來立嫡?自己跟柴孺人鬥了一輩子,最後這秦王府還是落在柴孺人的兒孫身上?

  可是那天她去曲文苑見圖南,圖南很高興,那是一種苦苦壓抑的興奮——前妻有了別的男人的孩子,正常人不會高興成這樣吧?

  除非……除非……

  秦王妃整個人一下冷一下熱,如果這孩子是圖南的,那代表自己的兒子還在跟袁朝陽糾纏不清,而且日後更不可能斷開,可如果這孩子不是圖南的,那就代表不能生的是自己兒子,更糟糕。

  秦王妃看著袁朝陽的肚子,只覺得嗓子很幹,「幾個月了?」

  「稟王妃,四個多月。」

  四個多月。

  秦王妃拿出帕子按了按額頭,一下像在天堂,一下又像在地獄,想問孩子是誰的,又覺得這問題有失王妃身分。

  她想要孫子太久了,如果不是蕭圖南的,她會很失望。

  跟著秦王妃二十幾年的屠嬤嬤知道王妃的心意,轉身問孫忠,「近日還有哪位貴人來看袁大小姐?」

  孫忠想都不想就回答,「常富縣主親自來過一趟。」

  「還有呢?」

  「羽豐郡王天天派人送補湯進來,秦王妃放心,下官已經交代過了,只要是送給袁家的,一律不得苛刻。」

  秦王妃只覺得都要喘起來了,這孩子肯定是圖南的,不然沒哪個男人會這樣大方,照顧懷孕的前妻。

  現在已經不是圖南離不離得開袁朝陽的問題,而是她要當祖母了,哪怕是個女娃,也有圖南的血脈在裡面。

  秦王妃晃了晃身子,屠嬤嬤連忙扶住,「王妃可要去外面透透氣?」

  秦王妃揮揮手,又看向袁朝陽的肚子,心裡十分複雜,但還是高興居多。

  圖南要有後了,這幾年她就煩惱這事情,就算是托生在袁朝陽肚子裡,那也是他們秦王府的縣子縣主。

  一時喜悅,忘了她的目的是來讓袁朝陽出獄後離開京城的,看了牢獄環境,只覺髒臭污濁,實在不是個養胎的好地方,好歹把裡面弄乾淨點。

  圖南現在在查袁家案子,自己是主事者的母親,倒是不好出面,回頭拜託常富縣主再來一趟應該是可以的。

  秦王妃定了定神,「生完孩子後,有什麼打算?」

  在她的想法裡,這是兒子的種,當然是由蕭圖南把孩子接回王府,從此在王府快樂的長大,至於母親?不重要,王府有很多嬤嬤娘子,她們可以替代母親,她這個祖母也會照顧好孩子的。

  若是男孩,理所當然立為小世子,若是女孩就招贅,隔代立孫世子也是可以的,東瑞國的規定沒這樣嚴格,總之,不能便宜了蕭圖恩跟柴孺人。

  袁朝陽低聲道:「生孩子就養孩子,等孩子長大生孩子。」

  秦王妃皺眉,「你難道還想自己養?」

  「民女的孩子,當然民女養,這孩子是民女的,跟誰都沒關係。」

  秦王妃噎住,袁朝陽說得也沒錯,這跟婚生子女不同,和離了七年,女方懷孕,沒有哪個官府會把孩子判給前夫,袁朝陽雖然是庶民,但卻是永樂公主的閨中密友,永樂公主可是甘淑妃的孩子,也是太子親妹。

  有這樣一個閨中密友,袁朝陽的身分不能說完全是普通人。

  可是這明明就是圖南的孩子,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了,人性如此,只有對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才會這樣殷勤。

  秦王妃道:「你把孩子給本王妃,本王妃把一半嫁妝給你。」

  「民女的錢已經足以好好度日,沒想過要過得多奢華。」

  秦王妃見錢說不動,轉而一想,放軟聲音,「我們好歹婆媳一場,你總該知道圖南現在的處境,圖南無後,他需要一個孩子,哪怕是個女兒都沒關係,我朝允許隔代立孫世子的,你是皇室伴讀出身,想必也知道身為皇家子女有多大好處。」

  「孩子本該姓蕭,你卻讓他姓袁,你這是剝奪了孩子的前程,身為秦王府的小世子是多大的榮耀,什麼都方便,什麼都有,跟身為普通人的孩子完全不能比。」

  *

  禦書房中,皇帝問道:「圖南,宣凝公主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他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欽天監夜觀星象,說是福星給烏雲蓋住了。

  是了,宣凝是他的「福」,宣凝生病,等於福星黯淡,自己這天子當然龍體不快。

  因為宣凝公主身體不舒服,皇帝天天去景宜宮看女兒,宣凝公主換了周家的布料穿,身子是不癢了,但那些斑痕好得慢,小孩子又不懂忍耐,常常癢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到父皇來了就撒嬌,要抱抱,皇帝抱著自己的「福」,耐著性子哄。

  皇帝對岑貴妃是沒前一兩年這樣寵愛了,可感情還是有的,六十多歲的年紀不過八個兒子,其中兩個就出自岑貴妃的肚子,這陣子許是宣凝公主身體有恙,兩人常常見面,皇帝對岑貴妃的感情又回來了不少。

  雖然游美人貼心,但岑貴妃還是可愛的。

  說來,他也一陣子沒去游美人那裡了,不過還是先去甘淑妃那看看,太子的生母總不好過分冷落,失了太子面子。

  「稟皇上。」蕭圖南雙手拱起,「已經知道是誰在布料中動手,證據正在取,這一兩日內可呈上。」

  秦王聽了,苦苦忍住得意,自古最開心的就是青出於藍,圖南總算沒忘記從小的教誨,成了出色的人。

  裘內務府監道:「羽豐郡王好手段。」

  秦王連忙說:「裘內務府監別誇壞了孩子。」

  「秦王太客氣了,這等案子若是到下官手中,肯定成懸案,羽豐郡王卻是兩個多月就辨明是非,不愧是皇家人。」尤太師一出口,一次拍了三個馬屁,皇帝是皇家人,秦王是皇家人,羽豐郡王是皇家人。

  蘇大行台尚書令忍住白眼,「稟皇上,既然羽豐郡王已經有了頭緒,微臣建議,不如重新考慮皇商這件事情,派令進貢,而不是競貢。競貢會有競爭,難免就有意外,這次是宣凝公主命大,萬一下次來人心狠,還不知道會出什麼意外。」

  皇帝暗忖,「圖南,你覺得呢?」

  「臣認為蘇大行台尚書令所言有理,不如恢復皇祖父時代的皇商制度,免了競爭,當然也得重新修法,敢對公主動手,好大的膽子。」

  皇帝臉色不太好看,「朕倒要看看那人九族有多少人。」

  言下之意,抓到了要九族處死。

  禦書房中沒人反駁,就連吃素的蘇大行台尚書令都沒有,這次是對宣凝公主動手,難保下一次不是對皇上動手,有本事在後宮耍花樣,這人本事不小,把手伸進養心殿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六十幾歲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很能沉得住氣,不急著問是誰,等圖南把卷宗整理好,自然會知道。

  其餘在禦書房的官吏雖然奇怪誰這樣大膽,但皇帝都沒問,自己當然不會問,不然是逾矩。

  皇帝道:「圖南,那皇伯父就等你好消息了。」

  蕭圖南恭謹道:「臣一定不會讓皇上失望。」

  秦王甚喜,皇帝用的是「皇伯父」,而不是「朕」。

  *

  剛剛入夜,景宜宮準備安歇。

  黃姑姑是宮中地位最高的宮女,祁皇后不願意宮女宮人太過忠心於妃嬪,所以每個妃嬪除了兩個大宮女以外,其他照護的人是輪著來的,年初給了這個宮多少人,年底就要還回多少人。當然,打死一兩個皇后不會追究,只不過如果年年都少人,倒顯得自己心狠手辣了,所以妃嬪們在弄死人之前都會斟酌一下。

  黃姑姑是跟著岑貴妃一路榮升的,從一個小小秀女開始就跟著她,然後到今日成了一品貴妃,聽說皇上有意再晉位分,那就是皇貴妃了,等同副後,將來太子即位,岑皇貴妃就會變成岑太后,在宮中頤養天年。

  黃姑姑正在哄兩歲的品儀公主,小宮女過來說,岑貴妃叫人。

  黃姑姑心裡得意,岑貴妃雖然已經入宮多年,但還是離不開自己,說來自己也是好眼光,當初在那一百多個小主中,一眼相中岑秀女,一路扶持她。

  黃姑姑匆忙進入內殿,「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免了,品儀睡了嗎?」

  「奴婢出來時已經半睡半醒。」

  岑貴妃一笑,「這孩子黏你。」

  「獲得公主信賴,是奴婢的榮幸。」

  「天熱,廚房送來冰鎮酸梅湯,本宮喝了一碗,剩下的你喝掉吧。」

  黃姑姑更喜,多大的榮幸,「多謝貴妃娘娘。」

  她拿起碗就要退下,宮中規定,主子面前不能吃東西,黃姑姑想著拿回下人房再喝,順便炫耀一下。

  「不用拿回房了,就在這喝吧。」

  「奴婢吃相不好看,怕污辱了貴妃娘娘的眼睛。」

  「本宮說在這喝,就在這喝。」

  黃姑姑一凜,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燭光掩映下,看到岑貴妃的神色又是擔心又是惱怒,於是放下碗,「宮中規定,要妃位才能用冰,奴婢體賤,就不逾矩了。」

  岑貴妃冷笑,「本宮也不跟你廢話了,這酸梅湯你乖乖喝了,不想喝也得喝。」

  黃姑姑心裡想著不妙,她在後宮多年,之前也服侍過一個昭儀跟一個婕妤,她們下狠心時就是岑貴妃這表情。

  岑貴妃想滅她口,因為她是唯一知道,岑貴妃正是親自換過劣質輕紗的人。

  她不但知道,還幫了忙。

  岑貴妃當時哭著說——姑姑,本宮只能靠你了。

  黃姑姑於心不忍,也想著景宜宮的前程,所以幫她做了這大逆不道的事情——把袁家的好紗換成劣質輕紗,讓宣凝公主生病。

  黃姑姑把碗一推就往外跑,想著去鳳儀宮找皇后說清楚,就算自己有罪,那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岑貴妃別想過河拆橋,要死一起死。

  黃姑姑仗著反應快,一下逃到了大殿外面的空地,這才被追上來的宮女給抓住,兩人跌倒在地,後面又有四個宮女追上,一下把黃姑姑壓制住,五花大綁。

  岑貴妃跟了上去。

  一個老嬤嬤手上拿著碗,「阿黃,喝吧。」

  黃姑姑掙扎起來,「我不喝,我不喝。」

  老嬤嬤勸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岑貴妃答應了,會好好對待你的家人,你就好好去。」

  黃姑姑哭了起來,「奴婢對貴妃娘娘一片忠心,貴妃娘娘為何要殺我?」

  岑貴妃揮揮手,那幾個年輕宮女都自覺的下去,雖然不知道貴妃為何要殺黃姑姑,但不知道沒事,知道了恐怕自己也活不長,一時互相看了看,都覺得慶倖能退下,在宮裡,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才能長命百歲。

  岑貴妃蹲下,看著被五花大綁的黃姑姑說:「本宮也不想殺你,可是羽豐郡王今日在禦書房說查出端倪了,我景宜宮裡得有一個人畏罪自盡才行,本宮想來想去,最合適的就是黃姑姑你了,姑姑扶持本宮多年,再幫我一次吧。」

  黃嬤嬤哭道:「貴妃娘娘可找春薪還是孝華,只要有人頂罪就行,偶爾死了一個,皇后不會追究的,我們景宜宮已經三年多沒死人了。」

  「皇后自然不會追究,可是死別人沒用啊,春薪跟孝華才到景宜宮七個多月,深受本宮恩惠,害公主做什麼?姑姑就不同了,你一直跟著我,一度想出宮卻被本宮阻攔,有恨本宮的條件,到時候本宮寫一封遺書,說是你恨本宮,這才換過輕紗,讓宣凝公主受罪,任誰都會相信的。」

  「奴婢做這事情還不是為了您,要不是宣凝公主病了,皇上可會天天來景宜宮?要不是皇上天天來景宜宮,您也不可能複寵,現在您風光如昔,就要奴婢去死扛責,奴婢若死了,怨靈一定纏著景宜宮不放!」

  岑貴妃輕笑一聲,「姑姑要怪就怪游美人,誰讓她分去那麼多寵愛,她得寵後皇上都不愛來景宜宮了,宮中人人說我這貴妃失寵了,姑姑也知道那日子有多難過,每天在鳳儀宮看游美人那樣盛氣淩人的模樣就討厭。」

  「現在可好,因為宣凝生病,天天纏著皇上過來看,皇上都一個多月沒去游美人那了吧,倒是本宮得了不少賞賜,連皇上都說,還是本宮得他心意。」

  「來人,來人!」黃姑姑嚎了起來,「岑貴妃為了跟游美人爭寵,不惜自己毒害親女宣凝公主哪!」

  岑貴妃笑出聲音,「黃姑姑,沒用的,明天京城就會知道黃姑姑你畏罪自殺,皇上會派人滅了黃家給公主出氣,除了熊嬤嬤,再也不會有第三人知道這件事情了,等公主病好了,一切船過水無痕。」

  一直在旁邊的老嬤嬤就是熊嬤嬤,抖著身子,「老奴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見。」

  岑貴妃滿意,「挺乖,熊嬤嬤,喂黃姑姑喝藥。」

  黃姑姑別開臉,大喊著,「羽豐郡王救我!」

  岑貴妃一怔,又笑了起來,「裝神弄鬼。」

  卻見前庭幾棵大樹上飛下來幾個人,把她們團團圍住,站在前頭的華服青年不是蕭圖南又是誰。

  岑貴妃瞪大眼睛。

  蕭圖南含笑,「貴妃娘娘,晚上可好?」

  那幾個都是宮中侍衛,其中兩個侍衛架著一個老者,是宮廷錄事監。

  還有兩個侍衛架著另一個老人,沒有鬍鬚,皮膚滑順,是跟了皇帝五十幾年的太監鄭順,哪怕是祁皇后,都會給三分臉面。

  面對眼前的陣仗,岑貴妃心裡害怕,但還是強裝鎮定,「羽豐郡王晚上進入景宜宮,說出去可不合規矩啊。」

  蕭圖南心情很好,「貴妃娘娘,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宮廷錄事監已經把剛剛的過程都記錄下來,鄭順也作了見證,鄭順深得皇上信任,這點可不用本郡王多說。」

  黃姑姑掙扎著看過來,「郡王答應給黃家留後,可得說話算話。」

  「放心,今晚本郡王就送你侄孫一家出城。」

  岑貴妃詫異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大驚失色,「姑姑跟郡王聯手坑本宮?」

  黃姑姑被繩子綁縛,卻露出愉快的樣子,「貴妃娘娘別裝了,您想殺我也不是一天兩天,我自保有什麼不對?羽豐郡王都找到我這條線了,還找到了被我丟棄在井底的袁家輕紗,我想抵賴也沒辦法,尚衣監有我去拿衣服的手印,只能認下,我死就算了,但不能讓您也好過,貴妃娘娘,今晚那怕您對我有一點眷顧,事情都不會演變到現在這個樣子。」

  真相大白,岑貴妃受寵多年,但今年開始,皇帝卻沒怎麼再來看她了,原因是被游美人給迷住。

  宮裡人都說,皇上喜歡游美人更甚當年的岑美人,皇上親允了游美人這胎生下來,無論是男是女,都會把她晉到九嬪之位,甚至打算讓年老的邵德妃出家,好空出個妃位給游美人。

  岑貴妃入宮一路榮寵,哪受過這般冷落,但她又不敢去禦書房攪擾,只能著急,哪怕生有四個孩子還懷著孕,但皇上不來看她就是不來看她,她心急也沒用。

  一日看話本,看到失寵侍妾淋雨故意生病,好讓男人心疼,岑貴妃突然想到,對了,還有這招可以用的。

  當然,她現在不能生病,她懷著孩子呢。

  她有四個孩子,兒子是她未來的依靠,不能當棋子,品儀公主那麼個小不點,穿上濕衣服一兩個時辰肯定生病,可是品儀不過兩歲,無法唆使,想來想去還是宣凝最適合了。

  皇上今年雖然不來景宜宮,卻是讓人帶宣凝去禦書房見了幾次,她的宣凝八字帶福,宣凝生病,皇上肯定會來。

  可是跟年幼無知的品儀不同,宣凝六歲了,讓她穿濕衣服她會抵抗,搞不好還會說溜嘴,這樣不保險,還是讓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生病最好,於是便給她換上劣質輕紗,又不致命,又會引得身體不適。

  皇帝果然來景宜宮了,而且她教宣凝求父皇常來看自己,宣凝很機靈,一句都沒漏下,皇帝果然天天來。

  宮中人擅長看風向,岑貴妃又得寵了。

  她確實又得寵了,皇帝只不過一時被游美人給迷惑,說起琴棋書畫還是她擅長,恩愛多年不是假的,皇上又待她如初了。

  岑貴妃很滿意,自己可是扎實的贏了一回……

  可是現在是怎麼回事,羽豐郡王一臉結案後的神清氣爽,眼前還有宮廷錄事監,深受皇上信任的鄭順……

  她想喊冤,想說自己是被逼的,要不是皇上一直不來景宜宮,要不是宮人對她的怠慢,她也不會出此下策。害自己女兒她也心疼啊,她想跟皇上說,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可是她有種感覺,自己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隔日皇上下旨,景宜宮封宮,岑貴妃交回妃服,妃印,入永巷,從此成為岑罪人,念在生下公主皇子四名,留宮人兩名伺候,岑罪人的四個子女都改記游美人名下,由游美人扶養。

  又因為游美人膝下有二子二女,晉升遊賢妃。

  羽豐郡王破案有功,記小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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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1 00:09: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一切塵埃落定

  袁家被釋放了。

  在牢中三個多月,這日走出大牢,袁朝陽都覺得像在作夢。

  袁太太扶著已經顯懷的袁朝陽,看到三個月沒見的丈夫跟兒子,內心欣喜,「一家人總算又在一起了。」

  袁老爺孝順,立刻到杜太君身邊,「母親可還好?」

  「好。」杜太君關心三個孫子,招手要他們過來。

  袁大豐,袁大富,袁大有知道祖母心意,都過去讓她瞧。

  雖然苦日子過了一百多天,但羽豐郡王天天派人加餐,所以都沒瘦,袁朝陽日日吃補品還胖了些。

  他們被釋放得很突然,深更半夜的,突然把他們叫醒,說可以走了,如果沒地方去,要待到天亮再走也行。

  這麼晦氣的地方,袁家人自然不待,在路邊睡到天亮都好過在監獄,於是二更天的時候彼此扶持,出了大牢。

  夜微涼,吹著風,看著天上明月,好像夢一場。

  袁家十幾口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從眼中看到劫後餘生的希望。

  「爹。」十二歲的袁大有問道:「入夜深更,我們要去哪?」

  「找個廟先睡,等天亮再說。」

  就在這時,一個袁家人都算熟悉的人出現——伍大,蕭圖南的貼身小廝。

  他生得黝黑,又站在黑夜裡不出聲,袁家人一時之間沒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大門處多久了。

  「伍大見過杜太君,袁老爺,袁太太。」伍大行禮,「奉我家郡王之命,帶老爺太太們進客棧。」

  袁家大喜,有個老太太,有個孕婦,有個孩子,還真的不適合在路邊將就,但身上沒銀子,哪裡也去不了。

  伍大揮揮手,兩輛車子從黑夜中駛了出來。袁老爺拱手,「多謝伍兄弟。」

  「袁老爺客氣,我只是聽郡王吩咐。」

  袁家眾人也不推辭了,分男女上了馬車。

  車行轆轆,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就停了下來。

  袁太太扶了杜太君下車後,又轉頭扶袁朝陽下車。

  夜深,但客棧大門卻是大開,燈火通明。

  掌櫃跟店小二出來招呼,十分熱切,「袁家貴客,請進,請進。」

  袁家人倒不好意思起來,三個多月沒洗澡,在大牢裡還不覺得,一出了那髒臭的地方,自己身上的異味就藏不住。

  一個大娘子過來,「去黴運的柚子水跟乾淨的衣服都準備好了,貴客們先洗洗,等會還有平安茶。」

  袁朝陽知道這間客棧是蕭圖南的資產,她曾經是羽豐縣子夫人,他的資產落在何處,她再清楚不過。

  知道他們家出來一定沒地方去,所以蕭圖南派了伍大把人接到自己的客棧。

  蕭圖南,你心中還是有我的……袁朝陽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覺得自己當年離開他真的太對了,看看他現在這樣出色。

  往昔這種宮閹大案,沒個一兩年不會水落石出,可是他只花了三個月,想必經過這一次,蕭圖南在朝廷中的聲望會再提高。

  不知道是誰想害袁家,等遇到了他,倒要好好問清楚。

  袁家人被客棧的小子丫頭帶入不同的房間,澡間都已經準備好,雖然沒人服侍,但自己有手有腳,洗個澡還不成問題。

  袁朝陽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洗個乾淨,浴桶中,第一次看到自己微凸的肚子,忍不住微笑起來。她真的有了,尉遲太醫跟她說真的有了孩子時,她好想大叫,什麼自由,舒服,當袁家大小姐很暢快,都一邊去,她現在願意生命中多出一個小祖宗。

  清潔好,換上新衣服,感覺煥然一新。

  「袁大小姐可是洗好了?」格扇外傳來小丫頭的聲音。

  「好了。」

  小丫頭推門進來,手上是一疊剛剛熨過的白色溫布,「奴婢給袁大小姐絞幹頭髮。」

  微溫的棉巾包上濕頭髮,抹去水痕,然後再換一條,二十幾條換下來,袁朝陽的頭髮就幹了。

  小丫頭端著一疊濕布巾出去,很快又進來,「袁大小姐喝點平安茶,這就安睡吧。」

  袁朝陽問:「客棧什麼時候知道我們要來?」

  「大概一更的時候,伍大人來了,先給我們一人一個大荷包,說等會有貴客,讓我們好好伺候。」說起大荷包,小丫頭愛困的臉上喜孜孜的。

  袁朝陽想說,這蕭圖南還真懂人性,睡到一半被挖起來肯定誰都不樂意,但給個大荷包就不同了,小荷包是一兩,大荷包三兩,一個客棧丫頭做工一個月例銀也才一兩,一次拿了三個月的賞銀,難怪他們這麼髒,客棧的人還如此熱絡。

  袁朝陽喝了平安茶,卻是睡意全無,她不是心大的人,此刻雖然已經沒事,但想想還是後怕,就這樣睜著眼睛到四更的敲更聲傳來。

  驀地,有人移動了門問。

  袁朝陽倒也不怕,這是蕭圖南的地方,京城宵小要行竊都會避開王宮貴族的資產,一般商戶的案子可以不破,但對王宮貴族下手是對朝廷的挑釁,哪怕天涯海角,都得把人抓到才算數。

  她其實一直覺得蕭圖南今天會來看她,燭火搖曳下,就看到門被打開,進來的人不是蕭圖南又是誰?他一身官袍,官帽,腰上還系著權杖,想必剛剛處理完事情。

  袁朝陽坐了起來。

  蕭圖南連忙過來想扶她,「身子可有不適?」

  袁朝陽摸摸肚子,「挺好的。」

  蕭圖南看著她微凸的肚子,不自覺的伸手輕輕撫摸,袁朝陽也沒有阻止,她愛這個男人,當然不介意他摸自己的肚子。

  蕭圖南是千種激動,想感受又怕自己下手重,摸痛了她,猶猶豫豫的。

  倒是袁朝陽把手覆蓋在他的大手上,笑說:「我娘說我肚子養得挺好,一般五個月也就這大小。」

  「不知道小傢伙是男是女。」

  「我以前想生兒子,但現在不那樣想了,女兒也很好。」袁朝陽心滿意足,「我真的沒想過能有自己的孩子。」

  蕭圖南原本想說「我也是」,想想又不對,自己可是堂堂郡王,將來他要娶焦小姐為正妻,把裴秀女,鄧秀女,朱弄玉都收房,他可是要兒孫滿堂的人,只能說孩子是個神奇的小東西,光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他跟袁朝陽一瞬間又好像回到過去,好像她沒有因為看不起他而離開,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

  袁朝陽問道:「是誰要害我袁家?」

  「倒不是針對袁家,袁家算是無辜受牽連。」

  蕭圖南把岑罪人自導自演一事跟袁朝陽說了,包括皇上的處置也都跟她講,皇宮做事,雷厲風行,祈皇后深更半夜起來主持大局,景宜宮已經封了起來,岑罪人入了永巷,尚衣監深夜開啟,趕制遊賢妃的衣服。

  這些都是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

  袁朝陽知道這說來不過幾句話,但過程佈局卻是要超過一個月,不然岑罪人在宮中多年,豈會老實認罪,蕭圖南手上一定有她反駁不得的證據。

  她不禁有點後怕,有點感歎,「真矛盾,我一方面覺得岑罪人好狠的心,為了爭寵,自己的孩子都敢陷害,可是一方面身為女人也懂她的痛苦,後宮後宅說來是一樣的,女人盼著男人過活,所以各種爭鬥,說穿了,不過都是為了生存。」

  蕭圖南不語,因為秦王府也是一樣。

  他雖然敬重自己的父王,但是父王孺人姨娘一堆,光兒子就有四個,女兒十一個,受寵的孺人姨娘,哪個不想爬到母妃頭上,又有哪個沒吹過枕頭風?母妃是國公府出身,規規矩矩的大小姐,不懂那些狐媚之術,平白受了好多委屈。

  他就是看盡了母妃的辛酸,這才下定決心不讓自己的女人受一樣的苦楚,婚前不要通房,婚後不娶姨娘。

  只是他對袁朝陽一心一意,袁朝陽卻只是想嫁個郡王為妃。

  袁朝陽,你今日落難,還是只有本郡王能救你。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得意。

  袁朝陽對自己……也不是完全無情的吧,不然不會把琉璃盞,檀香梳那些小東西放在樟木箱子裡珍藏。

  「袁朝陽,現在你該跟我說說,床下那些東西為什麼還留著?」

  袁朝陽一怔,「我留了好多東西呢,誰給我的都留著,永樂公主給我的帕子,青和郡王給的薰香球,這些我都捨不得扔。」

  「但那些都在庫房裡,只有跟我有關的東西是收藏在房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算和離了,郡王也是民女曾經的丈夫,覺得這些東西不適合跟朋友贈送的擺在一起罷了,就是不想看到才放床下。」

  蕭圖南微慍,郡王,民女,她又開始跟他劃清界線了。

  放在房間是不想看到才有鬼,不想看到大可扔了,像他,他就把她送的東西,寫的信件全部扔得乾淨,這才叫不想看到。

  他覺得自己是越發不懂她了。

  可是,自己還是會為她心動……蕭圖南,你沒出息。

  但沒出息又怎麼樣,他可不信遊賢妃那樣的花樣年華會真心愛著皇帝,但這不妨礙皇帝覺得開心。

  他承認,有袁朝陽在身邊,他就很開心,真是,遇到她,他所有的原則都會被打破。蕭圖南覺得很矛盾,一方面覺得,她沒真心又怎麼樣,他還是可以收她為貴妾姨娘,他高興就好,一方面又覺得他可是堂堂羽豐郡王,當然要女人心甘情願,不然他跟搶親的暴發戶有什麼兩樣。

  但現在有個現實的問題,袁朝陽有他的孩子,他們得好好商討,東瑞國民風再開放,女子無夫懷孕,孩子依然會遭受異樣的眼光。

  蕭圖南嗯哼了一聲,「我已經派人通知李大總管,他明天一早就會派人來客棧接人,你先回家休息幾天,等我把岑罪人的事情處理完畢,會上袁家跟杜太君還有袁老爺說收你為貴妾的事情。」

  「收我為貴妾?」

  蕭圖南鄙夷,「難不成你還想當郡王妃?」

  「我不當侍妾。」

  「現在不是你跟我的問題,孩子最重要,你真以為孩子姓袁能有好將來?在秦王府長大跟在袁家長大,前程是天差地別,我是世子,我的兒女會是縣子縣主,你袁家除了金錢,能給孩子什麼?何況你的金銀會有我多嗎?」

  袁朝陽默然,他說得都對。

  那日秦王妃來大牢看她,也跟她說得很明白,孩子姓蕭,那就是皇家血脈,能上玉牒,享有皇室的一切好處,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羽豐郡王的第一個孩子,一出生就是縣子縣主,絕對前途光明。

  可是跟著她,只能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今日袁朝陽還勉強能護著袁家,憑的是她伴讀出身,跟公主郡王們有交情,可是等她走了,那些交情就沒了,她的孩子可還有辦法自保?

  然而當姨娘,跟朱弄玉那些人當姊妹,袁朝陽不行。

  她嫉妒心太強了,沒辦法跟人分享丈夫。

  但是孩子……

  「我也想了很久。」袁朝陽小聲說:「不如讓秦王妃養吧,然後允許我每逢初一十五入秦王府探視,讓孩子喊我娘,這樣……你覺得可好?」

  蕭圖南皺眉,「你就這麼不想入秦王府?」

  「我入秦王府,得當正妃,你不許有姨娘通房,得待我如初,你可辦得到?」

  「怎麼可能。」

  「那不就好了,我覺得這是對孩子最好的方法,我都能以母親的身分割捨下他,你還有什麼不願意?」

  這下換蕭圖南說不出話來了,他當然知道袁朝陽醋勁多大,但他以為歷經了這麼多,她能進府當個姨娘,應該滿足了,沒想到她這樣不滿足,可是自己又怎麼能容許這樣一個勢利眼的正妃,他當縣子時,她嫌他沒出息求去,現在他當了郡王,她又風光回來當郡王妃,他蕭圖南哪能這樣可笑。

  袁朝陽當然也知道不可能,說出來自己爽而已,她這樣無情無義,蕭圖南絕對不會原諒她。

  入府當貴妾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說實話,她還沒想過他會這樣喜歡她。

  她當然也可以跟他說,當初都是不得已,那些傷害你的話是秦王妃求我說的,可是自己沒證據啊,秦王妃當然也不可能承認唆使過那些事情,到時候她除了「現實勢利」之外,還得多一條罪——誣賴。

  她也很瞭解秦王妃,只生有一個兒子的王妃最怕母子離心,今日哪怕她袁朝陽以死明志,秦王妃都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那些話,所以這事情到現在就只會是無解。

  她要入秦王府,就要當正妃,就要蕭圖南的一心一意,可是他們中間有那樣大的疙瘩在,蕭圖南怎麼可能對她如昔?

  割捨孩子的扶養權,已經是她對孩子還有蕭圖南最大的愛意展現了,秦王妃說的沒錯,蕭圖南是世子,他不能沒孩子,也許以後會有別的女人為他懷孕,到時候……也沒差,孩子跟著秦王妃不會吃虧的,孩子會是世子長子或者長女,肯定有個光明前程。

  只是想到這孩子不能跟自己住,心如刀割。

  袁朝陽想著想著,眼眶就紅了。

  蕭圖南最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心軟。

  歎息一聲,語氣也沒剛剛那樣諷刺了,「當娘的人還哭。」

  「我捨不得孩子。」袁朝陽淚眼汪汪,「可是……你要答應我,將來不管郡王妃是誰,你都得好好待他。」

  「好。」

  「我的財產自然都給他,你的,一半要給他,不管後來生了多少兒女。」

  「好。」

  「你還要答應我,如果是男孩,立為小世子,若是女孩,長大後招贅,子女姓蕭,隔代立孫世子,哪怕是秦王妃要立你其他的孩兒,你都得堅持。」

  「好。」

  袁朝陽還想說些什麼,但想想已經夠了,他親口允了就不會反悔,她對他這點信心還是有的。她不自己扶養,求的就是孩子的將來,只要孩子好,再捨不得她都能捨得。

  對面,蕭圖南只覺得自己真的鬼迷心竅,他將來會成婚,會收貴妾姨娘,會有很多孩子,幹麼一定要立她袁朝陽的孩子為小世子,可是當她含著眼淚可憐巴巴的這麼說,他還是不由自主允了。

  他是很恨她,但也很想她。

  愛,恨,一體兩面,無法分清。

  可是她太不知足了,給她姨娘貴妾身分已經是看在她有孕的分上,她自己做過那些事情,還妄想當郡王妃,他蕭圖南又不是沒知覺的人,她離去的那段時間,他天天喝得爛醉,每天早上四更起來洗浴,暈乎乎的上朝,等回到家就是一瓶又一瓶的酒,只有醉了,心裡才不會那樣難過。

  母親哭也哭了,勸也勸了,但他完全沒要改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喝得大醉,母妃來看他,珍之說,他用力揮手,打到了秦王妃,王妃因而跌倒碰傷額頭。

  他大悔,幡然醒悟,從此戒酒。

  母妃又苦勸他得好好表現,爭取立世子,秦王府是世襲罔替,當一個世子跟當一個縣子,兒孫命運大不同。

  他看著母妃不年輕的臉寫滿擔憂,額頭上還有被自己打到的傷,內心真的悔恨,自己不該這樣沒出息。

  兩年後,他被立為世子,名號從羽豐縣子晉升為羽豐郡王,朝廷對他的評價也從「秦王那個不爭氣的嫡長子」變成「帝王重臣」,他又單身無子,一時間官媒往來熱絡。

  他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差一點要成親,當時的對象是太子少傅的嫡孫女,母妃挑了又挑才點了這個人選,說來也好笑,秦王府高高在上,沒想到人家小姐還不願意,跟黃門侍郎的兒子私奔了。

  後來就一直耽擱下來。

  他沒特別抗拒成婚,但也不熱衷。

  父王那些孺人姨娘,只怕每個都是為了權勢迎合父王,沒有真正的感情,有的只有討好跟賞賜,他覺得那樣很悲哀,不過現在他也沒資格說秦王了,當年的袁朝陽一樣也是為了富貴配合他,那些情深意重都建立在「以為他可以當上世子」這個條件之上,感情什麼都是假的,爵位才是真的。

  可他還是喜歡她太久了,沒辦法斷然拒絕,她顯然也知道,不然就不會有幾個月前大膽的勾引,現在又拿著孩子讓他做出承諾。

  蕭圖南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還吃她哭泣這一套,伸手給她抹了抹眼淚,「我會對孩子好的。」

  「不要因為討厭我而討厭他。」

  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心裡太複雜了。

  但蕭圖南不想解釋,只點了點頭,「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反悔。」

  就看到袁朝陽原本還哭著,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懷念的笑意。

  不知道為什麼,蕭圖南就想到以前。

  那年兩家剛剛定完親,照說是不能見面的,他卻忍不住偷偷翻牆去太常少卿府,直接進了袁朝陽的院子。

  袁朝陽眼睛腫腫的,顯然剛哭過,十五歲的蕭圖南看了大為心疼,「誰讓你哭了?又是你那該死的二嬸娘嗎?」

  袁朝陽看到他很驚訝,但畢竟未婚夫妻,也不避嫌,把格扇關了就說,今日跟母親回舅舅家,剛好表姊也回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原來表姊打了姨娘十個板子,表姊夫喜歡那個新姨娘,知道後揍了表姊一頓,表姊便回家討救兵。

  袁朝陽想想實在害怕,表姊夫以前也是老實人,誰知道收了個姨娘後整個人都變了,把姨娘當寶,正妻當土,嫡子女都不怎麼管了。

  袁朝陽看著就怕,女人只能依靠丈夫,萬一丈夫變心,那真的沒辦法,跟姨娘鬥要鬥到什麼時候?

  蕭圖南也不傻,聽她這麼說,一下懂她在擔心什麼,拉著她的手笑說:「等我們成親後,我就把帳本跟鑰匙給你,名下所有的資產鋪子也去官府改成你的名字,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

  講白了,沒錢的男人哪裡也去不了,很乖。

  袁朝陽聽了又高興,又忐忑,「真的?」

  「真的,以後我有大開銷,再跟你拿。」

  「那秦王妃不會說什麼嗎?」

  「母妃不會管我院子的事情,我想讓妻子安心,有什麼不對?以後我的資產都由你過手打理。」

  袁朝陽歷經後宅教育,深知掌握了院子的開支,就等於在男人身上拴了一根繩子,對自己大大有保障,只是對於男人來說不是那樣自由了,「不反悔?」

  蕭圖南爽朗的說:「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反悔。」

  好久以前的事情,想到還像昨天,不知道為什麼,蕭圖南就覺得袁朝陽是想起這件事情了,因為他也想起來了。

  他跟袁朝陽這樣糾纏真的不太好,但有時候又覺得是命中註定,逃不掉,而且現在連孩子都有了,他們此生到死,在人世間都會有羈絆。

  燭火掩映下他看著袁朝陽的臉,心想,給你當貴妾姨娘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不要就算了,本郡王可沒那樣卑微到求你回來當郡王妃。

  郡王妃可以是任何人,就不能是袁朝陽。

  *

  秦王妃自從知道袁家被釋放出來後,就一直想叫兒子把袁朝陽接進府中照顧,奈何此等大案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伍嬤嬤說,世子這幾日都只睡兩個時辰,她心疼兒子睡不夠,根本不敢去打擾他。

  好不容易過了七八天,皇上的那些口諭都成了旨意下來,秦王妃明白,事情真的告一段落了。正思忖著什麼時候去曲文苑妥當,圖南可回府了?是讓他直接過來好呢,還是讓他先睡個覺好……

  就在這時候,陳嬤嬤進來說:「王妃,世子來了。」

  秦王妃大喜,圖南有空,她可以跟他好好討論一下孩子的事情。

  就見蕭圖南大步流星進來,眼圈深了些,但看著還精神,一進門就行禮,「兒子見過母妃。」

  「你我母子,不用多禮。」秦王妃喜孜孜的讓兒子起身,又命令陳嬤嬤把繡墩搬過來,「事情可都塵埃落定了?」

  「是,岑罪人父母跟祖父母處死,滿門流放,五族出京,黃家三族抄斬,遊賢妃已經入住永眷宮,七皇子,八皇子,宣凝公主,品儀公主也過去跟遊賢妃居住,遊賢妃的生母莊孺人被晉為側妃。」

  秦王妃點點頭,「讓岑罪人的孩子去跟游賢妃住……」

  沒說得太明白,但明眼人都知道祁皇后心思,這是給游美人添堵來著,誰讓她獨佔了皇帝的寵愛。

  只不過畢竟是後宮之事,倒也不方便說得太明白,你知我知也就好了。

  而且秦王妃對這些也不在乎,現在天塌下來,她都只會想著別壓著袁朝陽的孩子,「母妃心裡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母妃請說,兒子一定盡力。」

  「母妃想把袁朝陽的孩子接回來扶養,你去跟她說說,什麼條件都可以,只要母妃做得到,一定完成她的心願。」

  「她已經答應把孩子給我,到時候跟母妃住,母妃可得幫兒子好好照顧崽子。」

  秦王妃一喜,「當真?」

  蕭圖南點頭,「她親口允的。」

  秦王妃懸了一個多月的心這才放下來,圖南都二十五了,好不容易有個孩子,當然要養在身邊,不過兩人又不是剛和離,而是和離了好些年,就算告官,官府也不會把孩子判給秦王府,袁太常少卿是過世了,但袁朝陽背靠一品永樂公主跟二品青和郡王這兩棵大樹,並不是單純的平民百姓,真要搶孩子可沒什麼把握。

  秦王妃覺得喜悅,她太過高興了,反而有點發熱,又喝了一點參茶定定神,「那你的婚事也該辦一辦了,母妃聽伍嬤嬤說,你對焦小姐很有好感?」

  「兒子對焦小姐是敬重,為母帶發修行三年,誰說起不贊一聲,可是要講情愛,那是半分沒有,兒子不想娶焦小姐。」

  「那弄玉呢?她對你一心一意,對母妃又孝順,我們秦王府不講究門第,弄玉身分雖低,但是對你的情意沒變過。」

  蕭圖南卻是一副嫌棄的樣子,「弄玉不過看我是秦王府嫡長子罷了,對我積極也是在立世子之後,她對我跟其他人對我沒有什麼差別,看到的都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能帶給她的榮華富貴。」

  秦王妃不解了,「那也是你啊,你給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你本身的能力嗎?」

  「那不一樣,兒子想要一個人全心愛我,不是因為我有權勢,而是因為我是我。」

  「兒子。」秦王妃著急了,「那先收裴秀女跟鄧秀女吧,袁朝陽肚子能大,就代表你能生,你不想娶正妻,那先收個貴妾姨娘開枝散葉,你總不能只有袁朝陽生的這一個孩子。」

  「兒子已經把裴秀女跟鄧秀女送回家了。」

  「送,送回家?」

  「兒子不想收房,也不想耽誤她們的青春,送回家裡另嫁對她們來說是最好的前程。」

  秦王妃一怔,送回家?

  裴秀女跟鄧秀女她見過,一個活潑主動,一個含蓄內斂,姿色都是上上之選,又是儲秀宮出來的,琴棋書畫想必也精通,這樣的人兒子還不要?秦王妃有點出神,想到的都是兒子十五歲那年說親,春風得意的積極模樣,以及這幾年每每說到親事,就各種推託。

  說白了就是人不對,他想娶袁朝陽,所以高興,他不想收貴妾姨娘,這才各種推託。

  忙?忙什麼?皇上那麼忙還不是年年納新人。

  兒子可能就是被袁朝陽吃死了,她一直有這種感覺,但不想承認,直到現在才不得不去面對這件事情。

  看著兒子,秦王妃一陣心疼。

  二十五歲了,身世顯赫,卻無兒無女,回到房間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圖南,你真喜歡袁朝陽的話,再接她回府當個姨娘吧,她……也沒犯什麼大錯,母妃自問還容得下。」

  蕭圖南一臉不太順心的模樣,「兒子提了,她不願。」

  秦王妃震驚,「她為什麼不願?」

  「她說除非當郡王妃,不然不入府,可是母妃,當年她因為兒子沒能當上世子而提出和離,現在兒子出息了,又回來當郡王妃,兒子心裡不舒服,就算……兒子也不會這麼做……」

  秦王妃默然,袁朝陽是有資格回來當羽豐郡王妃的。

  因為她不是現實勢利離開,是因為自己的要求,她只是一個聽婆婆勸的媳婦而已。

  秦王妃不後悔自己當初這樣勸她,因為圖南一日不醒悟,世子之位就一日不會給他,她不能忍受跟柴孺人鬥了一輩子,結果世子之位還是落在蕭圖恩手上。

  可是圖南現在對婚姻完全沒有渴望,是不是自己也有一半的錯?當初應該勸圖南振作,而不是勸袁朝陽離開?

  秦王妃深思了起來,她真的錯了嗎?兒子這幾年眉眼間的鬱鬱寡歡,是她造成的嗎?

  好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裡說:蕭圖南的無牽無掛不是瀟灑,是孤獨。

  是了,她從兒子身上看到的,就是孤獨。

  袁朝陽還在他身邊時,他很快樂。

  「兒子,你是不是……還喜歡袁朝陽?」

  蕭圖南一怔,「是。」

  「她不願意委屈當妾,你也不讓她當正妃?」

  「兒子忘不掉她說的那些話。」

  秦王妃心疼了,那些她教袁朝陽的話真的傷了兒子,這麼多年,這麼長的時間……圖南是她生的,她怎麼會不明白,心愛女子說的那些話就像埋在心頭的針,時不時刺他一下,讓他無法由衷的開心。

  秦王妃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

  兒子跟袁朝陽明明彼此還有意,卻無法在一起,因為裂痕太大了,沒人能補起來,除了她。

  可是說出事實,難免會母子離心……

  自己總有一天會走,圖南如果到時候還是只有一個人,那就太可憐了。

  如果圖南四十歲,五十歲時,還是一個孤身世子,蕭圖恩卻兒孫滿堂,這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秦王妃幾經猶豫,終於開了口——

  那個下午,蕭圖南從母妃口中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原本只有秦王妃跟袁朝陽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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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1 00:09:4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珍惜這樣的緣分

  日落時分,袁家大大小小都進了花廳,準備吃晚飯。

  袁朝陽挺著一個肚子從內廊走出來,文姨娘看到就趕緊過去扶著,「大小姐小心點,地上有哥兒姐兒們的玩具。」

  文姨娘生的袁朝鳳幾年前跟著夫家南下,南北相隔,再見遙遙無期,袁朝鳳來拜別時,袁朝陽給了這庶妹五百兩讓她以後傍身,從此文姨娘就對袁朝陽死心塌地。

  袁大有很乖巧,連忙把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收起,當然也是文姨娘教的。

  袁大有讀書好,將來如果考上進士,發派得請人幫忙,可他們袁家朝中無人,到時候就只能盼著袁朝陽去求永樂公主了。

  袁太太扶著杜太君進入花廳,柳氏想起身去迎接,杜太君連忙揮手,「孫媳婦坐著就好,怕是這幾日就要生,別胡亂動了。」

  柳氏乖巧道:「是,孫媳婦聽祖母的話。」

  仁哥兒搖搖擺擺走近,抱住杜太君的腿,仰頭笑道:「曾祖母。」

  杜太君微笑,摸了摸孩子的頭,臉上表情十分慈愛。

  「曾祖母,娘是不是要生弟弟了?」

  杜太君心裡歡喜,童言無忌,仁哥兒說「弟弟」可是個好兆頭,雖然大豐膝下已經有昌哥兒跟仁哥兒,但她還是想再多一個男孩,於是點頭笑說:「是弟弟。」

  袁大豐聰明的沒幫妻子柳氏說話,一個太護著妻子的男人,那就是沒出息,反正兒子已經兩個了,就算這胎是女兒也不妨礙,家裡長輩不會埋怨的。

  袁老爺帶著袁大富進來,三個小娃兒見到祖父跟叔叔,又是一陣親熱。

  袁朝陽看著三個侄子侄女,內心想,孩子真可愛,自己也將有孩子,雖然說是要在秦王府扶養,可是為了孩子,她也只能舍了。

  懷上孩子是意外,就當自己撿到,反正蕭圖南答應她,每逢初一十五自己可以入秦王府看孩子,他答應她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這點還是可以相信的。

  她雖然也想自己扶養,可是秦王妃說得沒錯,在秦王府,孩子一出生就是縣子縣主,比跟著她這個平民母親要好的多,能上玉牒,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做對事情褒獎加倍,做錯了也會從輕量刑,這些都是她無法給孩子的。

  她摸摸肚子,先前還想著不要耽誤弟妹跟侄子侄女說親,要搬去城西,現在想來,直接搬去城中好了,這樣她看孩子也方便……

  袁家人都到齊,僕婦張羅了起來,桌上鋪了繡巾,十二道大菜,六葷六素,袁朝陽跟柳氏另外有補身湯。

  吃完飯,撤下席面,僕婦上了青茶跟水果。

  平民百姓沒那樣多規矩,袁老爺便說起今日收帳之事,原來袁家人入大牢的那兩個多月,二房跟三房想趁機奪產,說大房已經不可能放出來,按照順序當然應該由二房三房接手,好歹一家人,快點把帳簿拿出來云云。幸好羽豐郡王敲打過宗主,宗主又去叮囑那些掌櫃,所以二房三房去的時候,沒人把帳本跟銀子交出來。

  雖然主事者不在,但李大總管在,宗主也盯著,倒是沒出太多亂子,他帶著袁大富今日現身,瞬間洗脫了「袁家無法翻身」的流言。

  講到羽豐郡王,眾人雖然不是故意,但也不由自主的看向袁朝陽,都已經知道袁朝陽肚子裡是羽豐郡王的孩子。

  袁朝陽雖然這幾年過得十分隨心所欲,現在也難得的不自在,家人愛她,可是單身懷孕說出去終究不名譽,她總不能只想著自己,袁家在京城落腳百年,分支龐大,家裡的人還要臉。

  於是她放下筷子,「祖母,爹,娘,女兒跟……他商量好了。」至於這個「他」也不用多解釋,反正大家都知道,「等孩子生下來就交給秦王妃撫養,女兒一個月可以去探視兩次,他答應我,若是兒子,就立為小世子,若是女兒,長大後招贅,隔代立孫世子。」

  袁家眾人張大嘴巴,雖然覺得袁朝陽委屈了,但也說不出哪裡不好,交給蕭圖南,孩子出生就已經是一條康莊大道,別人求都求不來。

  杜太君點點頭,「這樣也挺好,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行,不管搬去哪裡,都會被人指指點點,現在孩子給秦王府,你才不用遭受異樣的眼光,而且對我們袁家也有好處,大有多了一個表弟世子,對前程大有助益。」

  文姨娘聞言大喜,但眼前不是一個姨娘可以說話的場合,於是只能忍著不要笑出來——誰都看得出來大小姐捨不得。

  袁太太心疼,但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朝陽是她懷胎十月掉下的肉,但她不能只管朝陽,不管大富。大富就要說親了,一個和離在家的姊姊已經讓袁家說親不順,然後這個姊姊還生了孩子,那就是袁家家教有問題了,誰都不會把女兒嫁到袁家來。

  等昌哥兒跟仁哥兒長大,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媳婦,可姐兒也會因為有一個不知道檢點的姑姑而被夫家看不起。

  這幾日是因為剛剛出得大牢,沒空安置,但眾人都明白,袁朝陽不能再在袁家住下去,更不能在袁家生孩子,為了袁家的將來,她得走。

  袁太太心如刀割,一下子眼眶就紅了。

  袁朝陽連忙拉起母親的手,「娘別哭,女兒挺好的,小娃兒晚上要吃要拉可煩人了,女兒沒那耐心。」

  袁太太又哪裡不懂女兒在安慰她,「萬一羽豐世子將來娶了郡王妃,那孩子會不會被欺負?」

  「孩子跟著秦王妃,秦王妃年輕時能在十幾個貴妾姨娘中把羽豐郡王拉拔長大,現在對付一個郡王妃就更不成問題了,娘放心,羽豐郡王沒有食言過,他答應過我,孩子一抱回去就上玉牒。」

  袁太太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但就是覺得女兒可憐,可是怎麼辦呢,他們袁家既然住在城南,就不可能不去理會那些閒言碎語,大富真的該成親了,但家裡有個和離的大姑在,沒哪個門戶相當的姑娘願意過門。

  「娘您放心,女兒挺好的,何況又不是見不著孩子,女兒已經讓李修在城中找宅子了,找到就搬,以後住那裡,每個月去看孩子兩次,然後回城南家裡住兩天,娘,您說這樣好不好?」

  杜太君點頭,「媳婦,我看這樣很妥當,你也不要鑽牛角尖了。」

  婆婆出口相勸,袁太太連忙拿起帕子印印眼角,「是,媳婦眼界不開,還要勞煩母親教誨。」

  就在這時候,守門婆子匆匆進來,「太君,外面羽豐郡王來了。」

  眾人頓時驚訝。

  袁老爺道:「你沒記錯?是羽豐郡王?不是青和郡王或者安平郡王?」

  「老婆子拿過羽豐郡王的大荷包,記得可清楚了。」

  袁老爺連忙說:「那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快點請人進來。」

  須臾,一人大步流星進來,不是袁家眾人都認識的蕭圖南又是誰。

  對袁家長輩來說心裡可複雜了,當自己人看怕失禮,當外人看又不太對,怎麼說都是袁朝陽孩子的父親。

  袁朝陽對蕭圖南是很熟悉的,此刻看他的表情,神情俊朗,有幾分初見時的模樣,重逢以來眉心間的鬱鬱寡歡都不見了。

  她就奇了,遇到什麼好事了嗎?高興成這樣。

  花廳裡,幾人看來看去,袁老爺突然啊的一聲,想起什麼似的從椅子上跳起,「草民見過羽豐郡王,這次袁家遇難,多謝郡王出手相救。」

  袁家眾人這才彷佛醒過來,連忙行禮。

  蕭圖南道:「不用客氣。」

  廳上幾個老嬤嬤都認得這個前姑爺,手腳機靈的朱嬤嬤已經上了茶,拿到一個荷包,喜孜孜的退下。

  東瑞國男子為尊,於是由袁老爺帶頭招呼,「不知道郡王今日大駕光臨袁家,有什麼指教?」

  「有件事情想跟袁老爺商量。」

  袁老爺受寵若驚,「草民不敢,還請郡王開口。」

  就見蕭圖南正襟危坐,「我今日到來——」

  袁朝陽心裡就一個咯登,他沒說「本郡王」而是說「我」,真奇怪,什麼事情讓他突然放下了身分?

  他今天看起來太不一樣了。

  重逢以來,他一直處於哼來哼去的高人一等態度,哪怕跟她商量孩子的事情,也是一口一個本郡王,從來不肯稍微放下一點身分,什麼事情讓他有了這樣大的轉變?

  「——是想求娶袁家長女袁朝陽。」

  噗,杜太君一口茶噴了出來,饒是已經年過百半,還是覺得很吃驚,「郡,郡王要娶我們家朝陽?」

  「是。」

  「是『娶』?」

  「是娶。」

  娶就是正妻,杜太君一拍扶手,「好。」

  蕭圖南行了個晚輩禮儀,「多謝太君。」

  袁太太剛剛還在哭,現在聽到峰迴路轉,又心裡高興,朝陽能再嫁入秦王府的話,她什麼都不用愁了,「二婚二娶,可還要提親?」

  「我問過欽天監,二娶同一人為正妃,不用提親下聘,可直接過門,當然,我會用大紅花轎迎娶,樂儀,媒婆,這些禮俗都不會少。」

  「那好。」袁太太喜笑顏開,「那郡王什麼時候抬花轎來?」

  袁老爺笑駡,「還說郡王,你糊塗了。」

  袁太太拍了自己的腿一下,「女婿。」

  蕭圖南有禮回應,「小婿見過祖母,岳父,岳母。」

  文姨娘見這時機,連忙討好,「奴婢恭喜太君,老爺,太太,大小姐過了門生下兒子,立了小世子,喜氣一個一個來,很快會再懷孕的,人生才要開始呢。」

  袁太太笑意吟吟,「是這個道理。」

  袁朝陽錯愕,她這麼快就被成交了?

  祖母跟爹娘什麼都沒問就拍版定案,真的是——

  可是蕭圖南說了是娶,先前她說要當郡王妃,他還笑她癡人說夢,怎麼現在又肯了?而且一副很堅定的樣子。

  她也不是不心動,蕭圖南畢竟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怦然心動,對他的愛自從覺醒那日開始就未曾熄滅,能跟他一起生活,是她這幾年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她不是不高興,只是太突然了,她總得把事情弄清楚,這關乎著她將來的一輩子。

  「那個……」袁朝陽開口,花廳上的眾人終於看向她這個主人翁,「蕭圖南,你為什麼突然又要娶我了?」

  「你不願意?」

  也不是不願意,但要說願意,好像又有什麼事情不明白,「我總不能什麼事情都糊裡糊塗……」

  蕭圖南現在怎麼看袁朝陽,怎麼可愛。

  下午母妃跟他說的時候,他真的很驚訝,但又很高興,原來袁朝陽沒有看不起他,原來袁朝陽不是不耐煩才離開他。

  母妃含著眼淚說,她也是沒辦法。

  蕭圖南無法責怪母親,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沒出息,只想著玩樂,沒想到給母妃安全感,不然母妃何以出此下策。

  他不怪母妃,是他自己不好。

  哪怕他能早一點長大,母妃都不用求袁朝陽離開他。

  他也突然懂了,難怪當時自己大方允許袁朝陽姨娘名分時,她死活不願,甚至說出要當正妃這種不可能的事情,說來都是為了不要再進秦王府,因為不知道母妃歡不歡迎她。

  袁朝陽不想他又變成母親與妻子中的夾心,她還是在為他著想。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樣的感情,要不是母妃跟他說出實話,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被這樣深愛。

  他跟母妃說,他想娶袁朝陽,他會好好上朝,好好與朝臣交往,把精神用在公務上,絕對不會像以往那樣糊塗。

  母妃同意了。

  安撫了母妃後,他旋即出門找欽天監正,問清楚郡王二婚二嫁的規矩,得到的回答是可以的,皇上年輕時也曾經因為生氣把柳昭儀逐出宮,後來想人了又派轎子去柳家接,一樣給了昭儀名分。

  算了好日子,蕭圖南就騎著快馬到城南袁家,他要越快成親越好,他想天天看到袁朝陽,他要給她畫眉毛,還要跟她遊王府後院,現在秋天桂花開,王府後院有幾株老桂花,袁朝陽以前可喜歡了。

  他想快點成親,想讓曲文苑趕緊有女主人。

  面對袁朝陽的疑問,蕭圖南道:「來日方長,總會跟你說明白的。」

  袁朝陽站起身,「郡王請跟民女到外頭說話。」

  廳上的大人不是看著袁朝陽長大,就是跟她一起長大,知道她不是打糊塗仗的性格,哪怕是對她大有好處,她都會問出一個因果。

  袁家現在很喜悅,兩人孩子都有了,獨處也不算壞了規矩。

  至於蕭圖南就覺得更好了,有些事情需要說,但他不想當著這個多人的面前說。

  *

  袁家前庭窄,後院倒有一個涼亭。

  袁朝陽把人帶到那裡,面對蕭圖南的重新求親,她又高興又困惑,但已經成人的她還是想問個明白,「郡王剛剛說的話——」

  蕭圖南含笑打斷她,「別喊我郡王,那樣多生疏。」

  喊他圖南嗎?他們現在合適嗎?可是月色下看他那樣欣喜,她真的好想跟以往一樣只喊他名字。

  思考了一番,沒喊郡王,也沒喊圖南,而是模糊了稱謂,「可是認真的?」

  蕭圖南堅定說:「認真。」

  「前幾天你連名分都說不可能,怎麼現在我又成了郡王妃?」

  蕭圖南一怔,這些話他不想在袁家人面前講,因為想保護秦王妃的名譽,可是面對袁朝陽的提問,他不能不講個清楚。

  這幾年,她才是最委屈的人。

  想了一會,他才含蓄開口,「母妃跟我說了。」

  簡單幾個字,換來袁朝陽錯愕的眼神,她是當事人,一點就懂——秦王妃,那個討厭她,巴不得她死的秦王妃,居然跟他說了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是為他好才離開的。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現實。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對他還有很多愛?

  這幾年一直很堅強自立的袁朝陽,現在突然感觸起來了,原來是這樣,難怪蕭圖南會有這樣大的轉變。他本來就一直愛著她,重逢後她都能感受到,只是愛是一回事,不妨礙他繼續恨她,現在緣由說清,恨不見了,兩人之間就只剩下愛了。

  蕭圖南拉起她的手,又是感慨又是愧疚,「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我當年哪怕有一點懂事,都不會讓母妃出此下策,你別怪母妃,要怪就怪我不爭氣。」

  袁朝陽看他這樣低聲下氣,頓時也心軟,他們這麼多年的糾纏,又怎麼是三言兩語說得清。

  她記得自己以前有一次發燒,因為熱度降不下來,難受,所以撒嬌要他陪,那天他一下朝就回來了,那個下午一直有丫頭進來說秦王派人來,他也沒走。

  當時自己覺得很安慰,嫁了個好丈夫,後來他才知道那天下午太子舉行詩會,在京城引領風騷的文人都到了,皇上也難得賞臉,秦王一直派人回家催他,他沒去,反而是蕭圖恩一直陪伴在側,還寫了一首不錯的詩,得到了皇上的嘉獎。

  也是那一次之後,秦王動了立蕭圖恩為世子的念頭,所幸被太后阻攔下來,不然今天就沒有蕭圖南的風光了。

  袁朝陽低聲說:「也是我不懂事,只纏著要你陪,沒想過要督促你上進,現在想想,自己也沒盡到一個縣子夫人的責任。」

  「我已經悔改了,我的人生就只欠你了。」

  袁朝陽低頭笑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害羞的感覺,原來撥雲見日就是這樣,雖然隔了那麼些年,不妨礙他們還互相喜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摸摸肚子,突然間覺得有點脹氣,於是皺了眉。

  蕭圖南見狀大為緊張,「你是不是不舒服?快點,我扶你回房休息,你在城南看的是哪個大夫,也趕緊去請。」

  袁朝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沒事,就是晚上糖醋魚多吃了幾塊,那酸味湧上來了。」

  「真的沒事?」蕭圖南還是很緊繃的樣子。

  「真的,我懷孕後特別容易脹氣,不要緊的。」看他那樣,袁朝陽又笑著安慰,「真的,我不會拿孩子開玩笑。」

  蕭圖南這才放下心,扶著她在涼亭坐了下來,「朝陽。」

  袁朝陽就覺得眼眶熱熱的,她作夢都想再聽他這樣喊一次,原以為他們要以仇人的立場過完這輩子,沒想到秦王妃會願意解釋。

  她向來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太陽剛,可是他剛剛喊出來,那樣的百轉千回,盪氣迴腸。

  袁朝陽靠著他,今晚心裡像蕩秋千似的,高一下,低一下,讓她措手不及,可是不管怎麼說她都是高興的。

  他能知道自己的離開是因為愛。

  他能知道自己沒有那樣勢利眼,她從頭到尾愛的都是蕭圖南這個人,不是希罕什麼世子身分。

  蕭圖南道:「朝陽,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袁朝陽靠著他的肩膀,「我也會對你好的。」

  「我會認真發憤,做個好郡王,讓你出去有面子,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糊塗,你別怪我母妃。」

  「不會的,我現在有了孩子,也稍稍能懂秦王妃的心情,如果我的孩子將來娶妻後只顧著玩樂,我的手段可能會更激烈。秦王妃容忍我三年,夠好了,朝鳳過門後一年無子,丈夫已經開始納通房,納姨娘,你還對我一心一意,我覺得自己沒嫁錯人。」

  蕭圖南握著她的手,「朝陽,我還記得在秋天養荷花的法子,等你過門,我再給你養一池荷花好不好?」

  袁朝陽低低的笑了。

  她想起當年兩人溜入金寶林的宮殿,他向她展示金家表姊在秋天養出來的荷花,並且說已經問出訣竅,少年含羞喜悅的問她「以後……我也在秋天給你養荷花,可好?」,那是他跟她的求婚之言,她這輩子不會忘記。

  想想兩人也真大膽,才十四歲就私訂終身。

  可是她也沒想過要嫁給誰,六歲入宮那日是靠他護著,這才在一群皇子皇女中立定腳跟,十一歲上情竇初開,就已經認定他了。

  「記得你為了救弟弟,求我帶你南下時答應了三件事情。」第一件要她站起來說話,第二件說一路快行,不得喊苦,「還有第三件,我當時沒說,但現在想起來了,你還欠著我一件事情呢。」

  袁朝陽噗嗤,「不知道郡王想怎麼發落我?」

  蕭圖南聽得她打趣,心情大好,「你……親我一下。」

  袁朝陽聞言有點好笑,但此刻兩人把心結說開,恢復往日親遁,想也不想便在他臉上印了一吻,然後又有點害羞。

  那晚一夜留宿,當時兩人只是肢體親熱,心裡卻有著距離,跟現在把疙瘩揭過的感受完全不同。

  蕭圖南只覺得心裡喜悅得都要炸開,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他想起當年在金家表姊的宮殿裡,自己偷親了袁朝陽,那樣得意。

  月色下,秋風中,兩人沒怎麼說話,只是靠在一起,心裡都是滿滿的喜悅。

  *

  八月初三,北斗星君聖誕,吉日。

  秦王府派出了八人大轎跟樂儀前往城南袁家迎人,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都說二十五歲的羽豐郡王終於成親,所以秦王府要大肆張羅一番,後來路人又八卦,這個郡王妃可是二次進府。

  「什麼?二次進府?」

  「是啊,你不知道,羽豐郡王之前還是縣子的時候,縣子夫人就是這位袁家大小姐,因為沒懷孕,這才三年和離,說來手段也是厲害的,和離後還一直纏著,也沒想到纏著纏著,居然讓她成功有孕,這不,又迎回來當郡王妃。」

  「哎喲,莫不是狐狸精?我看著是狐狸精投胎。」

  各式各樣的說法都有。

  因為袁朝陽二度進府的故事太離奇,當時還在城中傳了一陣子,當然說來說去都是羡慕她,郡王妃呢,堂堂二品,何況羽豐郡王院子裡沒姨娘沒貴妾,那可舒暢得很,連皇后都沒能這麼省心。

  這些袁朝陽自然是知道的,換做她十五歲時絕對會跳起來,然後馬上遞牌子進宮,要求祁皇后主持公道,下令禁止那些流言相傳。

  可是她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歷經過那樣多,真的覺得日子是自己在過,不是活在別人嘴裡。

  說什麼?隨便。

  蕭圖南對她好才是真的。

  他現在非常上進,每天四更起來,然後還是給她畫眉毛後才跟秦王一起上早朝,接著到禦書房聽皇帝額外吩咐,然後就是去府衙辦事,他現在還身兼內務府管理,雖然名義上還有個裘內務府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想把這一塊給蕭圖南管理,連裘內務府監都很明白,現在事事過問羽豐郡王。

  蕭圖南差不多都在晚飯時間回來。

  袁朝陽已經懂事了,不再想著兩人世界,而是命人把晚飯擺在秦王妃的院子裡三人一起用,有時候秦王來,多添一雙筷子就是,十六道大菜是不可能吃完的。

  就在時序入冬時,袁朝陽聽到裴秀女跟鄧秀女嫁人的消息,嫁的都是京城有名的富商,看起來是低嫁了,但生活品質可是大大提升。

  朱弄玉見狀,先是來求袁朝陽收她當姨娘,各種哭鬧,又是下跪,又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袁朝陽可不是小孩子,隨便她,只要不進門,怎麼鬧都無所謂。

  朱弄玉鬧了十幾天,終於知道自己進曲文苑是無望了,表哥喜歡狐狸精,狐狸精又小器,怎麼辦呢,自己已經十六歲耽擱不起了,只能求秦王妃幫她張羅婚事,秦王妃給她一筆嫁妝,許了一門白身出身的進士,朱弄玉就這樣出門了。

  袁朝陽的肚子越來越大,靠著這肚子之賜,跟秦王妃之間也越顯和睦,都是體面人,過去的事情別計較了,好好過當下的日子才是真的。

  袁朝陽入秦王府,上了玉牒,現在又懷孕,太醫每十天來請一次平安脈,秦王妃都是會在場的,問過幾次是不是雙胞胎,怎麼肚子大成這樣?太醫都很猶豫,脈象很強,也有可能是雙生同脈,但這不好說,於是只含蓄表示自己學藝不精。

  秦王妃原本想準備兩個小娃的東西,有備無患,但嬤嬤說還是不要,平常心,一切平常,那就大吉大利。

  秦王妃想想也有道理,不要自己太張羅了,反而折了孩子的福氣。

  在秦王府,袁朝陽是不用去立規矩的,肚子太大了,秦王妃緊張,現在反而是這個婆婆早上立完姨娘庶子的規矩,下午跑來看親媳婦的大肚子,總要看上一兩刻鐘,這才依依不捨的回院子。

  秦王也高興長子有後,這陣子留在秦王妃這裡用飯的次數多了不少,柴孺人幾次說身體不舒服,秦王也沒去看,面對一個隻會流淚說「王爺,您別忘了妾身的圖恩,圖恩也是您兒子,需要您的提拔」的孺人,還不如面對一個喜孜孜說「王爺,妾身看媳婦的肚子可真大」的王妃。

  天氣冷,袁朝陽現在乖得很,怕自己風寒,大門不出,偶爾悶了就開窗看看雪景,也不敢多看,一會就關窗,大致上還是不錯的。

  秦王府規矩不嚴,袁太太每個月來看女兒一次,當然,基於禮貌都要先去拜訪秦王妃,一個婆婆一個岳母,可有話說了,當然都是繞著袁朝陽的肚子,兩人都覺得是雙胞胎,但兩人都不敢說破,猜透了老天爺的意思,萬一惹得老天爺不高興,不給了怎麼辦?小娃兒的東西在秦王府堆了好幾個抽斗,就是不敢做同樣成套的。

  大年夜,全家人在王府花廳吃年夜飯。

  過年前有好多事情要忙,蕭圖南每天早出晚歸,若是以前,袁朝陽肯定要撒嬌了,可是她現在已經懂了,他不只是她的丈夫,還是秦王妃的兒子,他去年南下勘查河道,當下決定開官驛,救百姓,他已經是國家棟樑了。

  年末時要算好明年的各府州派銀,江南的霍府尹想治水,需要百萬兩銀子,但他朝中無人,只能靠蕭圖南替他奔走,朝廷勢力盤根錯節,蕭圖南得跟不同黨派的大老商議,請他們在朝上讓步,最近就在忙這個。

  袁朝陽很是驕傲的,她在郝嬤嬤的揍扶下走入花廳。

  蕭圖南幾個庶弟的妻子連忙過來招呼,雖然心裡不喜,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都是高門大戶出身的人,不會落人把柄。

  秦王妃見狀連忙問:「今天太忙了,還沒來得及去曲文苑看,崽子可乖?」

  袁朝陽笑說:「踢了一整日。」

  田姨娘討好說:「奴婢看,郡王妃這胎一定是小世子,男孩子,這陣子才踢踢踢。」

  秦王妃笑駡,「就你會說。」

  「奴婢這嘴藏不住事。」

  秦王妃心想,最好是兒子,女兒嘛……也行,圖南有後就好,反正他們東瑞國可以隔代立孫世子,總之不會便宜蕭圖恩跟柴孺人那母子。

  僕婦張羅著碗筷,不一會,秦王領著蕭圖南進來,兩人臉上都挺高興的,秦王雖然留了鬍子,但笑容還是藏不住。

  秦王妃迎了上去,「王爺什麼事情,這樣開心?」

  秦王笑說:「圖南,你自己講。」

  就見蕭圖南意氣風發的開口,「兒子給江南人民討的水利錢,皇上已經准了。」

  秦王妃大喜,「你說服尤太師那一派了?」

  「是。」

  幾個有眼色的姨娘紛紛讚美起來,就見柴孺人一臉恨意,但秦王現在已經懶得理她了,太后說的沒錯,柴孺人是庶女出身,教不好兒子的,還是圖南像自己些。

  蕭圖南又跟秦王妃說了幾句,這才走到袁朝陽身邊坐下,伸手就摸肚子,孩子剛好一踢,他笑說:「知道是爹呢。」

  袁朝陽微笑,「居然可以說動尤太師,郡王好手段。」

  「夫人過獎。」蕭圖南捏捏她的手,「吃飯。」

  袁朝陽笑著點頭。

  她覺得這樣很好,十五歲時,她喜歡那個黏著自己的蕭圖南,可是現在,她更喜歡這個頂天立地的蕭圖南。

  他在閃閃發光,樣子真好看。

  她絕對不後悔自己當年離開他,但也慶倖現在能這樣看著他。

  他看著她,目光移到她脖子上的貂毛圍巾,笑了——她現在戴的貂毛圍巾,就是八歲那年春獵時,他獵到的白貂。

  分開過,又再一起,他們比誰都珍惜這樣的緣分。

  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重點是他們可以一起學習當爹娘,這想必比當年在東宮學習琴棋書畫更加有趣。

  兩人心有靈犀,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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