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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嫁君改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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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5 00:10:38 |只看該作者
嫁君改命 第十章 批命背後的秘密

站在保國寺山門之外,抬頭看著那三個篆體大字,溫玲瓏心情有些復雜。這是她第一次到保國寺來。

自從二十年前她滿月之後,溫家沒有人來過保國寺,無論妙空大師算得準不準,那個批命對于所有溫家人來說都是一塊大石,他們搬不開那塊石頭。

天下的名山古剎有萬千,哪里拜佛不是拜啊,沒必要一定要來這里。

但是來到山門外,她卻忽然有了個疑惑。

當年她滿月的時候,妙空是不請自來的,因他身分特殊,溫家人自然盛情款待,結果妙空卻對著她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下了那樣的批命。

且不論批命準與不準,在人家孩子的滿月宴上、大喜的日子里,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說那種話,必然不會給主家留下什麼好印象。

只要沒結仇,正常人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何況是一個頗負名望的大師。

所以問題來了,當年妙空為什麼會在那一天到平遠侯府,並主動為她批命?

以前她沒想過,是因為沒必要,畢竟她並不想留在書中世界,可是現在她有了牽掛,想要留下來,就得找出背後隱情。

以免有人陰她,她卻不知道。

龍昭琰並沒有問她,也沒有催她,因為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不太對。

把她跟妙空之間的事前後想一想,他也不由垂眸若有所思。

「王爺,你說,當年是誰請大師到我家去的?」

果然!龍昭琰心中的猜測落實,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冷冽,「看他今日是否肯見了。」

溫玲瓏低頭發出一聲輕笑,整了下袖口,吐出一口濁氣,道︰「走吧,咱們就去會不會這位世人口中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師。」

旁人要見妙空或許還沒有那麼輕易,但是當朝小皇叔卻是分量足夠的,夫妻兩個如願在妙空禪修的院子見到了他。

慈眉善目,胸前一把胡須雪白刺眼,沒有頭發的腦袋光可鑒人,一襲紅色的袈裟披在身上,內襯暗黃色僧衣,形象氣質確是得道高僧的風範。

這樣的人最適合去坑蒙拐騙,但世人都知道妙空大師並不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所以,當初那場批命,就更顯得奇怪。

從進屋開始,溫玲瓏就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端詳著眼前的這位大師,心頭思緒亂飛。

龍昭琰也一聲不吭。

他們不說話,蒲團上閉目坐禪的妙空同樣也不主動開腔,于是乎,三個人就這樣靜默無聲地對坐了好半天。

最後,到底還是溫玲瓏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無語的沉默,「大師,陳年舊事雖舊,但終歸也得有個結果。」

妙空終于睜開了眼楮,他雖年近百歲,但目光卻並不渾濁,反而較之許多年輕人都要來得清明,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溫玲瓏的身上時,眼楮驀地瞪大,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龍昭琰見狀眉梢不由微挑。

妙空當年給妻子批過命,必然是斷過八字,觀過面相,看過手相才下的定論,那麼現在他這一臉的不可思議便有趣了。

如果當初妙空沒有做假,或許能說——長生的命格在這些年里發生了轉變,發生了妙空所不知道的變化,所以他才會如此的驚異。

妙空懷疑地問︰「你是平遠侯府九姑娘?」

「是呀。」溫玲瓏答得爽快。

「不應該啊。」妙空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趕在大師開口前,龍昭琰開口道︰「不可能掉包的。」溫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不可觀的面相,不可觀……」妙空不解地低聲重復。

溫玲瓏特別積極主動地將兩只手伸了過去。

看過手相,再算八字,那個八字縱使過去二十年,對妙空來講仍記憶猶新,就如被刻在腦子深處,無一日敢忘。

但這次一算,他一臉震驚,算不出,有八字,有掌紋,但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腦子里籠罩一層迷霧,他只能得出一個——無結果。

沒有反噬,卻是無可算,任他通陰陽曉玄黃,她的命他好似能觀能看能算,實際上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算能從與她有血脈親緣之人身上窺得一斑,終究不是她本人的命格,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妙空抬頭去看龍昭琰,片刻之後,忽然笑了起來,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道︰「人算不如天算,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

早年間因緣際會他曾見過安王,當時他的面相是孤老一生的命格,可如今他的面相卻有了天壤之別,已是另一種面貌。

至此,龍昭琰夫妻便知無須再問,當年事果有內幕。

溫玲瓏道︰「可當年我的命格是真的。」

她自己寫的她當然清楚了,但世界自行補充發展成什麼鬼樣子,她現在就有點沒頭緒。雖說應該還是按她的思路走,她要是沉下心來,線索還是能理出來的,但感覺就是很麻煩,就好像是玩游戲,通關秘笈就在自己的腦子里,但得花時間整理出來一樣扯。

「出家人不打誑語,當年老衲觀過施主命格之後,心中也是震驚。批語如實而出,背後之人卻也認定是老衲做了假。」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啊——听大師的說法,就算她活到二十歲沒死的跡象,幕後之人也會讓她死于非命。

狠是真的狠,毒也是真的毒。

只不過,才出生不久的小嬰兒終究不可能與人結下如此的深仇大恨,那必然只能是家中長輩與人恩怨糾葛導致的惡果。

溫玲瓏有此猜測,她丈夫也是這麼想。

龍昭琰問出來,「是誰?」

妙空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道︰「當年今上還居于太子府,小殿下雖幼,但如今的皇後,當時的太子妃已經在相看人家,平遠侯一家軍權在握,且四房子孫僅有一女。」

龍昭琰抿緊了唇。

「是如今的太子妃娘家所為?」溫玲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

妙空笑而不語。

溫玲瓏蹙眉,「興南侯與我祖父有舊怨,而我的出生竟然又擋了興南侯府嫡出姑娘的富貴之路嗎?」呵,這可真是仇冤疊加,永不消失啊。

「她的命格為何會變?」龍昭琰忍不住問出口。

溫玲瓏搶先說道︰「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上天總還是留了一線生機給世人的。」

妙空含笑點頭,「施主見解不凡。」

溫玲瓏內心很無語,自己出的問題自己答,很難嗎?

龍昭琰卻在此時道︰「你先前不願回京,是不是因為害怕到時候自己未死,當年之人會出手害你?」

溫玲瓏怔住,不,她真的沒這樣想過,她以前根本就懶得去深究細想,這也是到了保國寺才不得不動一下腦筋,前後串連一下。

看她呆住,龍昭琰便明白她之前並未想過,不由想,若是事情當真發生,會如何?心中頓時閃過殺意。

妙空輕嘆一聲,「若是如此,那興南侯府就太過了。」當年脅迫他為人批命,如今若再生事,只怕舊事重提,他們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溫玲瓏卻是笑著搖頭,「大師方才還說,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人千算難敵天一算,世上因果,總歸有報,何須細究。」

妙空贊道︰「施主看得通透。」

「我只是太懶罷了,往事已矣,不必回頭。」

妙空雙手合十,微微頷首,「善哉,阿彌陀佛。」

妙空閉關禪修二十年,卻破例見了安王夫婦,在他們離開後又再次閉關,這消息傳開,引得眾人紛紛思索。

二十年是個很微妙的數字,距離平遠侯府的姑娘,也就是如今的安王妃被批命,不多不少二十年。

仔細一回想,大家才悄然發覺,正是在給安王妃批命之後,妙空才開始閉關修禪,不再見外客。

如今,他卻見了上門的安王妃,這其中多少有些耐人尋味之處。

最重要的是——

二十年大限應該到了吧?安王妃似乎還活得好好的,妙空大師的批命不準了?

龍昭琰夫妻甫回京,只是一個尋常的拜訪之行,結果造成的效應出人意外的大。

不過,那些都不關溫玲瓏的事。

她剛回京,第一次到安王府,雖是當家主母,但她錯過了自己的婚禮,自然也對府中一切陌生無比。

除了一路跟在他們身邊的王府眾人,對府內留守人員她完全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休息了兩天後,她便開始熟悉府中的人事。

偌大一個安王府,從今而後她便是當家主母,響當當的內當家,可惜,溫九少並不歡喜這份工作和頭餃。

「心情怎麼不好?是下面的人怠慢了嗎?」

听到某人這麼問,溫玲瓏先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我不想做當家主母,好累的。」

龍昭琰坐到她身邊,幫她按揉太陽穴,「不想理事便讓管事去辦,本不必你事事躬親。」

她瞥他一眼,「那要是下面的人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在外仗勢做壞事怎麼辦?」

「敢做就死。」

溫玲瓏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很好的法子,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用。

她無奈道︰「只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總有人鋌而走險。」

「選個忠心可靠的對你來說這麼難嗎?」

「為什麼我從里面听出了嘲諷的意味。」她扭身危險地眯眼看他。

龍昭琰卻還在用一種雲淡風輕到調侃的語調繼續說︰「侯府是不是根本沒有教過你如何當家理事,畢竟你這些年一直在外面瘋跑。」

溫玲瓏咬牙微笑,「我給你一次好好想想怎麼說,重新把話說出口的機會。」

龍昭琰知錯就改,「長生這般出塵月兌俗的人,自然是不屑于這些世俗雜事的。」

溫玲瓏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她重新在他懷里坐正,閉目享受小皇叔的專屬按摩服務,口中道︰「我決定還是扔給別人去煩惱,我不時抽查一下就好了。」

「好。」妻子想怎麼做,他都同意。

她隨口說︰「沒想到安王府的家產挺多啊。」

他打趣地說︰「有嚇到?」

「那倒沒有,錢多有時候也就只是個數字罷了。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廣廈萬間只睡臥榻三尺。想透了,人生就變得容易了。」

龍昭琰看著她的目光流露出贊賞之色,「長生已然悟透了人生至理啊。」

「不敢不敢,馬馬虎虎吧。」

休息了一會兒,溫玲瓏重振精神,「好了,我要重新去跟帳本奮斗了。」

看著她叫了小嬋過去幫忙研墨,龍昭琰又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出房門,帶著等在房外的馮劍、程川離開內院,一路走到外院書房。

守在書房門外的兩名侍衛躬身向他行禮,他逕自走進書房,坐到了寬大的書案後。

「馮劍。」

「王爺。」馮劍上前。

「最近一段時間保護好王妃。」

「是,屬下必不辱使命。」他抱拳答應。

「程川。」龍昭琰接著吩咐,「府里的人你再過一過,不牢靠的絕不允許靠近王妃半步。」

「是。」程川恭敬回答。

「另外,讓人盯著興南侯府,」他的聲音頓了下,「還有太子府。」

「是。」兩人一齊應聲。

「下去吧。」

書房里只剩下龍昭琰一個人,他向後靠到寬大椅背上,面無表情。

長生並不在意那些她口中的「陳年舊事」,可他卻無法不在意,距離她整二十歲的生辰沒多久了,加之他們進城前去了一趟保國寺,某些人可能要坐不住了。

太子妃出嫁多年,卻始終未能有孕,這些年燒香拜佛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龍昭琰驀地冷笑,恐怕這是報應不爽吧。

用那般陰毒的手段設計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用心之歹毒讓人不寒而栗。

長生一直說這些年她過得挺快樂的,可是溫家的人絕對不會這樣認為,這些年他們一直是提心吊膽地過,就怕他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不知道哪一天就離他們而去。

原本,他們可能並不需要這樣提心吊膽地過這些年。

就算原本長生注定早亡,可是只要沒有人告訴他們,溫家人及她本人就不會受這二十年的擔心害怕。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而妙空雖未打誑語,可他因為被迫出面批命,讓溫家人活得心驚膽跳,心有愧疚,便為此閉關修行二十年,並且余生都不再為人批命。

這些事他不打算跟妻子說,她願意活得簡單快樂,他便將那些復雜一肩擔下。

「王妃,下車吧。」

被小蠻扶著慢慢走下車,抬頭看著平遠侯府的匾額,霎時萬千心緒涌上心間。

上次離京,她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了,沒想到……溫玲瓏低頭笑了笑,終究還是又回來了,還是以她從來沒想過的出嫁女身分回來。

平遠侯府今日開了正門迎客,雖是自家的姑女乃女乃回府,但因她現在的身分,又是婚後第一次回府,這是應有之禮。

世事變遷,總是出人意料。

在侯府眾人都認為自家姑女乃女乃這一生的結局便是青春年少而逝,徒令人唏噓,結果,他們家姑女乃女乃嫁入令女人趨之若鷲的安王府,又生了小世子。

這情節,簡直是讓人瞠目結舌。

去年那一場新娘缺席的婚禮,至仍讓百姓津津樂道。

不少人都說也不知安王殿下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吃了秤陀鐵了心要娶平遠侯府並不打算出嫁的那枝花,甚至不惜請了賜婚聖旨。

平遠侯府嫁女那真是不情不願,連賓客都沒請,但是該陪送的,是一份沒少,厚實的嫁妝用十里紅妝形容也不為過。

唯一可惜的是花轎上並無新嫁娘,只有一件精工細作的嫁衣並王妃鳳冠。

婚後第二天,安王便輕車簡從領人出了京,再回來,已是妻兒雙全。

許多好事者都想親眼看看這一家子,誰知道他們回京城未進家門,先到保國寺拜訪妙空大師,閉關修行的老神仙二十年來首次破例見了他們,之後夫妻兩人才下山歸府。

之後京城連下了幾天雪,安王夫婦都未曾出府,直到今日難得的天晴雪霽,安王妃回娘家探親,才終于有機會看看熱鬧。

有好事之人一路從安王府跟到了平遠侯府門前,就見侯府門前早有人等候,身著常服的侯爺親自出迎,小廝丫鬟嬤嬤管事都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王府的車馬在侯府大門前停下,先有兩個年輕的媳婦子跳下車,然後擺好了凳子,輕喚一聲「王妃」,扶下了安王妃。

錦衣鳳裙,雲鬢上珠釵顫顫巍巍乃是鳳點頭,容顏俏麗,端的是一位美嬌娘。

在她身後下車的卻是身著王爺服色的絕美男子,安王妃的風采一下便被這個男人給壓了下去。

安王本就以美貌出名,這倒尋常,真正讓人看傻的是,安王手中抱著一個戴著帽兜的幼兒,想必就是安王世子了。

王爺抱子,王妃袖手,這絕對可算得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了。

不說旁人,就是平遠侯也是看呆了。

「大伯。」

直到佷女叫了他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但還是忍不住用目光詢問自家佷女︰這什麼情況?

「外面冷,咱們進府再說吧,我先進去了啊。」一身錦袍的溫玲瓏一提裙擁,歡快地就跑上台階,徑直往里去了。

平遠侯看著她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朱漆大門內,一時有些錯亂。

這是安王妃回來了?這明明還是他們家那個拿繩子都拴不住的皮猴下山了啊。

「侯爺。」

平遠侯猛地回頭,終于想起來這里還有位麻煩的主兒呢,急忙行禮,「下官見過王爺。」

「自家人,不必多禮了,進去說話。」說完,龍昭琰抱著兒子就拾級而上。

平遠侯︰「……」

印象中的安王不是這樣的啊。

難不成這是讓他們家長生帶壞了?

再回想一下剛才小長生活蹦亂跳跑回府的模樣,平遠侯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十分無語。

兩位主角都已經進去了,他這迎客的自然也不必繼續等在門口了,還得去帶路。

溫玲瓏是回娘家,根本不用人領路,一溜煙地就往內院跑,後面的小蠻、小嬋也跟著一路小跑。

至于龍昭琰,他畢竟來的次數不多,對平遠侯府的布局算不上多熟,沒人領著不容易找對路,好在平遠侯很快進來,領著他一路往老侯爺、老夫人所居的榮禧堂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里面正傳出一陣陣的歡笑聲。

老平遠侯的聲音最是宏亮,「既然妙空老和尚都這樣說了,那便是沒錯了。」

「謝天謝地,謝過滿天的神佛,我們長生總算是沒事了。」平遠侯老夫人笑中帶著淚,連連隔空而拜。

龍昭琰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平遠侯老夫人拜謝老天的樣子,不禁微微抿了抿唇。

那道批命猶如壓在平遠侯府眾人心頭的一塊大石,二十年了,這時才算終于挪開,這就讓他對興南侯府越發地厭惡起來。

誰無兒女,這般謀算太過喪心病狂。

原本歡快的場面,某人一進來,立時平靜下來,從家庭歡樂劇瞬間就換成了嚴肅的政治社會劇。

面對如此的切換,溫玲瓏痛心疾首,閉了閉眼,然後真心實意地對某人說︰「王爺,像您這樣會破壞氣氛的人啊,我個人還是建議您獨自美麗去,我好不容易回趟家,並不想氣氛如此嚴肅,謝謝啊。」

溫家人听了都有點兒後悔沒及時捂住自家小姑女乃女乃的嘴,她這真是瘋慣了,也不看對象是誰。

結果,令溫家人驚掉下巴的一幕出現了——

龍昭琰一臉溫和地說︰「那行,你跟老夫人她們好好敘舊,我跟侯爺他們去書房。」說完,他轉身,「侯爺,請帶路吧。」

平遠侯只能領路。

老平遠侯眼睜睜看著那人把自家寶貝外曾孫直接抱走了,趕緊也追了上去,留下一句,「我也去陪陪王爺。」

廳里有片刻的莫名安靜。

最後是平遠侯老夫人開口打破了沉默,「長生啊,你這樣不太好吧。」那可是小皇叔,安王爺啊。

溫玲瓏渾不在意地說︰「有什麼不好的,要有家庭,就不能有地位,兩者不可兼得。他王爺的派頭外面擺擺就好,我可不慣他。」

平遠侯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沉默半晌,她定定神,才拉住孫女的手,邊拍邊說︰「長生啊,夫妻相處長久之道,是互相尊重,這天長日久的,你這樣不行。」

「祖母,有句話說得好,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活好每一天就好了。」

平遠侯老夫人無語了,行吧,這些年他們是真把這丫頭給慣得太野了,這一時半刻那脾氣要收絕對收不回來。

平遠侯老夫人換個話題,「還有,怎麼能讓王爺親自抱孩子呢?他一個男人……」

「他抱得比我還好啊。」溫玲瓏頓時就來了吐槽欲,抱著祖母的手,竹筒倒豆子地說個不停,「祖母您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地抱上就不撒手,最後卻怪我抱的還沒他好。我連抱都抱不到,想練手都沒機會,這能怪我嗎?」

平遠侯老夫人見孫女要跳起來罵人了,急忙安撫,「當然不怪我們長生了。」

旁邊的人︰「……」

榮禧堂這邊其樂融融的時候,外書房又是另一幅畫面了,只是龍曉堂現在已經不在他父親的懷中,而被外曾祖父抱著。

「老侯爺早就知道?」

老平遠侯一邊逗外曾孫,一邊說︰「事後我專程去向妙空老和尚求證過,他說確實有人脅迫他當日到我府中來,但他的批命不是誑語。」

「那老侯爺沒去查幕後之人嗎?」

老平遠侯語氣中不乏嘲諷奚落,「查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左不過是些蠅營狗苟的事,有人要爭,那就隨他們去吧,看看如今他家的孩子又是個什麼結果?」

反而是他們不爭不搶的,寶貝孫女命運逆轉,嫁得良婿,又得麟兒,所以說老天爺還是長眼的。

他們溫家當然也不會什麼都不做,但有些話卻是不好對這位王爺說的。

「長生的生辰快到了,老侯爺覺得他們會有動作嗎?」

不只老平遠侯,屋里的其他溫家男人都變了臉,冷意霎時彌漫屋中。

老平遠侯沉聲道︰「這些年我們把長生保護得很好。」

對此,龍昭琰卻是不敢苛同。

「那上次老夫人七十大壽時承平伯家的嫡女之事又是怎麼發生的,老侯爺總不會認為柳詩韻會真的湊巧穿了跟長生幾近一樣的衣物首飾吧。」

「背主之人事後已經全部發賣了。」平遠侯冷聲說出後續。

老平遠侯正色道︰「當年的事我們不計較,是畢竟妙空和尚並沒有打誑語。但如果我們家長生是被害身亡,我們不會與幕後人善罷甘休,不管他是誰。」

龍昭琰直視幾人,斬釘截鐵地說︰「與其事後後悔,不如事前提高防備。」

「王爺所言極是。」

沒有人知道男人們在外書房到底商量出了怎樣的解決方案,他們回到榮禧堂時都是無事人一般,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一回,終于輪到女人們來逗弄小世子。

小家伙長得極好,一看就知是龍昭琰的種,而且不愛哭,不認生,誰抱都行——當然是短時間,時間太長小家伙就不高興了。

好在大家也都不會抱太久,真把小祖宗惹哭了,那麻煩可大了。

雖是回自己娘家,可是因為所嫁門第太高,溫玲瓏到底也沒能在侯府多待,一家人分席吃過飯後,夫妻倆就帶著兒子離開了。

在回去的馬車上,溫玲瓏抱著熟睡的兒子,一臉狐疑地看著某人。

「想說什麼?」見她一直盯著他,卻偏偏就是不說話,龍昭琰最後忍不住開了口。

未開口說話,她就先嘆氣,「你是不是跟祖父他們說什麼了?」

果然,她還是猜出來了些什麼。

龍昭琰終于能體會溫子初以前常說的那句「你肯定不知道有個太過聰明的妹妹是怎樣一種挫敗感」,現在他的感受就是「有個太過聰明的妻子,能擁有的隱私會很少」。

「你不用奇怪了,你們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我能不清楚嗎?」她笑了一聲,「你們呀,就是擔心太多了。今時不同往日,李家那位如今也是身居高位,他們就算為了她也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如今的生死,跟他們沒什麼利益糾葛,他們不會這麼蠢。」

「萬一他們就是這麼蠢呢?」龍昭琰卻不敢掉以輕心。

溫玲瓏被他反問得一愣,想了想,還是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也是,愚蠢的人有時會刷新人們對愚蠢程度的認知。」

說到這里,她看著他微微一笑,「行吧,反正男主外,女主內,外面的風雨本該由你這個大老爺們解決的,我就看看,不說話。」

龍昭琰︰「……」

太後娘娘六十大壽的宮宴之上,溫玲瓏第一次見到了如今的太子妃,興南侯府的嫡女李玉蘭。

她們年齡相仿,但輩分上卻是隔了幾層,對方得喊她一聲嬸婆。

因為身分上的便利,溫玲瓏現在需要行禮的人也就只剩下了皇室的祖宗牌位和過壽的太後娘娘了,輩分真的是一個很好用的東西!

李玉蘭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古典美人,從氣質上來講,是十分端莊的正室娘子風範。

即使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溫玲瓏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太子妃並沒有多少惡感,當年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能做主的都是大人。

對方以禮相待,她便還之以禮。對方若以惡待之,她自也不會束手待斃。

她不是聖母,讓人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轉過去,讓對方繼續來個左右對稱,但世界如此美好,還是不要隨便暴躁的好,大家友好地共處不好嗎?

在宮宴這種地方,溫玲瓏基本不說話,能用語助詞的,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能說一個字的絕不會多說兩個字。

除了因為小心駛得萬年船,最主要的是她根本懶得跟那些內眷們打官腔。

不過好在她輩分過于尊貴,一般人根本不會想來打擾她,所以她面前很清靜。

甚好,甚好,對于現狀,溫玲瓏很是滿意。

兒子今天依舊是被他親爹帶在身邊混男賓席,她也懶得爭,願意做女乃爸她就成全,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入宮每個官眷身邊只能有一名侍女,所以今天只有小蠻隨身伺候。

「那個是誰呀?」

小蠻看了看,回道︰「興南侯夫人。」

溫玲瓏不由暗自嘖了一聲,這位侯爺夫人看來是有想法啊,時不時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一眼。

小蠻並不知多年前的舊事,若是知道,此時斷然是不能如此平靜的,但她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位侯爺夫人似乎有些過于關注自家姑娘了。

然而,溫玲瓏沒有想到的是,興南侯夫人竟然主動走過來跟她搭訥了。

這就很有意思了!

「妾身冒昧了。」

「無妨,有事可直言。」溫玲瓏表現得很是和善,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這模樣以她的身分來講,合適,但以她的年齡來說,有一點點的古怪。

興南侯夫人面對她如此反應,表情差點撐不住,好半晌才維持了儀態道︰「听聞王妃見到了妙空大師,不知怎樣才能得見大師一面?」

溫玲瓏做訝異狀,「可是府中有事相求妙空大師?」

興南侯夫人坦然承認,「是呀,只是大師早已不問世事,求助無門,故而今天見到王妃才斗膽上前一問。」

「這個啊,」溫玲瓏笑了笑,「我們當時也不過是試一下罷了,大約那天妙空大師心情好,所以便跟我們見了一面,也不過是對坐品了品茶,閑說了幾句話罷了。」

「原來如此啊。」興南侯夫人說是這麼說,但卻不信。

「是呀,大師早已不理紅塵俗事,佔卜問事什麼的自然也不做,夫人若是去求,怕是要失望而歸。」

興南侯夫人訝異,「不再佔卜開卦了?」

「嗯,不了。」溫玲瓏淡然一笑,「大師說,佛家重因果,他不願再沾世間因果。」

興南侯夫人眉宇間難掩失望之色。

溫玲瓏想到太子妃成婚多年始終無所出的困局,再聯想到太子府中只有女兒,至今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心中也不由唏噓。

唏噓歸唏噓,可是她並不是太同情,她寫書向來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既為惡,難不成還想著美滿團圓結局不成?

對惡的縱容是對善的最大犯罪!

在現實中她也許無能為力,但她的書中世界由她做主,因果回圈,總要報應不爽,這個世界的主宰,如今遵循的也是這樣的原則。

所以,對于至今無所出的李玉蘭,溫玲瓏大約只能送她「報應不爽」四個字了。

父母為惡,為的卻是她,她既享受好處,便沒有逃避壞處的道理。

既信鬼神,便該信報應,可惜世人求神拜佛,卻總是安慰自己好的靈,壞的不靈。

興南侯夫人心中其實很糾結。

當年的事,若說心中不後悔倒也不盡然,只是程度有限罷了,然而時至今日,興南侯夫人倒是真有些相信,人的命,天注定。

背著那樣的批命,溫家的姑娘仍是嫁入王府,並生下麟兒,就算真的短命,這輩子也值了。

溫玲瓏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必是要哼上她幾口的。

若是她就這麼死了,一點兒都不值得!

她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看著兒子健康長大,成家立業,而不是成為他短命的老母,變成靈牌讓他年年祭拜。

「妙空大師說,他為昔日所種之因,畫地為牢,余生不再為人批命,以此為戒,警示門徒。」

響鼓不用重槌,溫玲瓏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興南侯夫人的手一下就在袖中攥緊,難道妙空大師對安王夫妻說了什麼?

溫玲瓏卻在這個時候又輕笑了一聲,說道︰「這妙空大師啊也真是的,人的命天注定,不過是借他的口說出來罷了,如何算得是他種的因,他這是參禪誤入歧路而不自知啊。」

興南侯夫人一怔,心里不自覺便松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夫人若是真有所求,我看妙空大師這里是行不通了,他陷在自己的迷障中無法月兌出,已無法再為他人解惑釋疑了。不過,這天下間能人異士多的是,夫人不妨試著去找尋一番,或許也能有所收獲。」她十分有耐心地給予建議。

看著眼前這眉眼柔和的女子真心給予建議的模樣,興南侯夫人突然有一種被人當面給了一巴掌的羞辱感。

「多謝王妃,妾身會去找尋的。」

看著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興南侯夫人,溫玲瓏嘴角笑弧依舊,輕淡而又縹繼,帶著一種不真實感。

有句老話說得好——做賊必心虛!

興南侯夫人今天會來試探,她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她以為興南侯夫人的城府應該更深才對,但顯然做賊心虛讓她心神不定,表現沒有正常水準。

小蠻有些奇怪,姑娘之前一直是不輕易開口的,但興南侯夫人過來,姑娘倒是有問必答,兀自說了不少的話出來。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惑一樣,溫玲瓏低聲笑道︰「做人要和善,助人為快樂之本。興南侯夫人有疑,在我能力範圍內我自是幫她解疑釋惑,就當日行一善了。」

小蠻︰「……」

不是她吐槽自家姑娘,從她在姑娘身邊伺候起,但凡姑娘說出什麼日行一善的話時,基本都不干好事。

更別提那什麼「助人為快樂之本」了,那更近乎是——「你要落水,我很樂意推你一把」的意思。

姑娘的性子是有些促狹的,甚至有時候還顯得有些惡劣。
  
可能怎麼辦呢?

自家的姑娘,性子惡劣些,也只能包容了啊,又不能換主人。

再者,姑娘冒壞水的時候基本都是有因由的,十之八九都是對方有錯在先,才會引得姑娘伸張正義。

嗯,姑娘一向是用「伸張正義」這四個字解釋自己行為的,姑娘還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理讓三分;人若還犯,斬草除根。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人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只不過,她們家姑娘的容忍度標準時常跳躍,時高時低的,這個後果就越發的讓人難以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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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5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太子妃請客的用意

請柬?還是太子府發來的?

溫玲瓏翻著手里的請柬表情十分的耐人尋味。

她二十歲生辰的日子就在後天,這請柬卻是請她明日到太子府賞花,這可就太有意思了。

最後,溫玲瓏笑著將請柬扔到一旁對小蠻說了一句,「回送帖的人,就說明日必到。」

「王妃……」小蠻有些猶豫,雖然沒有人說,可是臨近姑娘的生辰,大家暗地里都有些草木皆兵。

「去吧,我心里有數。」

小蠻無奈,只能轉身前去回覆。

龍昭琰抱著兒子從一邊走過來,「真的要去?」

溫玲瓏笑了一聲,「這麼明顯的來者不善,我傻嗎?」

「準備怎麼做?」

溫玲瓏從他懷里接過擺著兩只小胳膊朝自己撲騰的兒子,親親他的小臉蛋,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著什麼急。」

龍昭琰提醒她,「明天。」

「那也還有好幾個時辰才到明天呢,不急。」她既心里有數,龍昭琰也不再多問,只在她身邊坐下,看著母子兩人嬉戲。

小家伙越長越敦實,胳膊腿越來越有力,現在已經可以坐得很穩當,最近特別喜歡把自己當成一顆球在寬大的榻上滾來滾去。

剛才就是滾累了,看到了親娘,像蛾子一樣撲騰著要找人,他這才抱著他過來。

小團子玩累了,肚子餓,被親娘抱在懷里喂女乃,吃著吃著就睡著了。

因為他還時不時地吮兩下,溫玲瓏也沒有著急將他放下,就那麼抱著,直到小家伙睡熟,自己松開了,她這才掩起衣襟,將他交給伸手來接的丈夫。

龍昭琰將兒子放到火炕上,給他蓋上了小被子。

溫玲瓏也上了火炕,拿過了針線匱蘿里做到一半的內衫繼續縫。

她當初就應該堅定地拒絕給某人縫衣服這件事,也不至于現在他除了自己縫的內衫不肯再穿別人做的,她這純粹是自己給自己找了額外的工作。

龍昭琰半躺在兒子身邊,看著妻子給自己縫衣服。

如今她的針腳倒是越來越見細密,繡花的手藝就不提了,因此她從不繡花,就是被他逼著才會動一動針線,否則是完全不想沾手。

別看她耍扇子能耍出花來,演紈褲子弟有模有樣,但論起女兒家該通曉的針瀟女紅上,她就大為遜色,整個兒很顛倒!

難怪溫七曾在他跟前感慨說,他家九妹活月兌月兌就是生錯了性別,叫她一聲九少完全不違和。

縫著縫著,針線停了下來,溫玲瓏若有所思地盯著線頭,喃喃道︰「不對啊。」

「哪里不對?」

溫玲瓏抬眼看他,「這事不對。」

「嗯?」

溫玲瓏把衣服往筐蘿里一放,直接擱到一邊去,盤腿坐直,準備跟他好好分析一下。龍昭琰也坐了起來,收起了那一身的懶散。

「是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什麼?」龍昭琰也被她的說法弄懵了。

溫玲瓏從頭分析,「按說我現在跟李家並沒有利益糾葛,他們不該揪著我不放,可是處在這麼個關鍵的時刻,太子妃卻給我下了帖子,她腦子有坑嗎?」

龍昭琰冷笑,「也許呢。」

她突然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當年興南侯府找上妙空大師用批命害人,會不會當年妙空大師也曾給太子妃批過命?」

「妙空大師不曾,但別人曾經給她算過命。」龍昭琰臉上的神色冷厲。

果然是有別的事!

溫玲瓏追問︰「那你可查出當年的批語?」

「皇後篤信卜算之術,當初欲請妙空大師為幾家閨秀相命,但那時妙空大師已經閉關修行,不再給人批命,就算她身分尊貴,也是無用。」

「所以她就請了別人來看。」溫玲瓏特別迅速地得出了結論。

「是。」

溫玲瓏笑了下,眼珠轉了轉,道︰「讓我猜一猜啊,是不是那位高人說如今的太子妃乃是鳳凰之命?」

龍昭琰點頭。

溫玲瓏翻了個白眼,「雀佔鳳巢,龍不落地啊,這恐怕就是太子至今沒有子嗣的原因了。」

龍昭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溫玲瓏沒注意他的眼神,兀自說︰「那位高人是和尚還是道士?」

「是一個道士。」

「又是道士,因為一顆老鼠屎導致全體名譽受損的一天。」溫玲瓏搖頭感嘆。

龍昭琰看著她突然跋鞋下地,跑到門邊去,對著程川小聲吩咐了幾句。

他有些狐疑,也跟著下了火炕。

「我一會兒出門一趟。」溫玲瓏向他交代自己的行動。

「去保國寺嗎?」

「猜對了。」她點頭。

「我同你一起。」

「你留在家看孩子。」溫玲瓏拒絕了。

「府里有人照看他。」

溫玲瓏便有些嫌棄地說︰「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纏人,什麼事都要跟,你現在都快成我的影子了。」

「求之不得。」

「行吧。」溫玲瓏無奈。

車馬很快備好,程川、小蠻、小嬋被留下照看龍曉堂。

正月里,街上行人車馬稀少,出城的更加不多,行程倒是一路順暢。

到了保國寺,夫妻倆直接求見妙空,听到安王夫妻來訪,閉關的妙空再次見了他們。

「施主所來為何事?」三方坐定,妙空開門見山發問。

他問得直接,溫玲瓏答得也干脆,「大師可看過當今太子妃的命?」

妙空聞言微怔,繼而卻微微一笑,「命里無時莫強求,世人多是自誤。」

溫玲瓏也是一笑,「生在錦繡衣冠里,總歸也是富貴命。」

「施主所言極是。」

她突然神色一正,「大師,後日我滿二十歲了,到時如何?」

妙空聞言只是淡然一笑,「該如何便如何。」

「若是如此,世人如何看大師?」

「世人如何,與我何干。」妙空神色從容,眼含笑意。

溫玲瓏恍然一笑,「也是。」

「施主似還有話未說。」

溫玲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明日太子妃請我過府賞梅,不知吉凶。」

妙空看著她,溫玲瓏也看著他,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過了好半天,妙空搖頭而笑,「施主,若是府中待得無趣,便到寺中清靜幾日便是,與老衲談談禪理也可,品幾日素齋也可。」

溫玲瓏大大的眼楮里,裝了滿滿的疑惑。

龍昭琰倒是听明白了,心下也是好笑,開口道︰「長生,大師是說你莫來與他說笑。」

「我沒有啊。」溫玲瓏一臉無辜,她很認真的問呢。

妙空笑著垂眸捻串珠。

溫玲瓏恍然大悟,「啊,是說我不會出事的意思吧。」

龍昭琰不由搖頭,平時挺聰明的,難得听她說傻話。

她興致勃勃地說︰「那我就放心了。」可以放心去浪了。

見她這麼一副語氣神情,龍昭琰反而有幾分擔心了,「你想做什麼?」

溫玲瓏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子,「我這人吧,有個壞毛病,只要不會死,我通常就會往死里作。」

「咳。」垂眸的妙空唱了一聲。

龍昭琰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妻子的秉性,很多時候她是太過胡鬧了。

「施主率性之人。」妙空好半晌才擠出這麼一句好話。

「嗯,這個我倒認,」溫玲瓏一本正經地說,「我向來認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人敬我三尺,我敬人一丈。我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自己樂呵就是了,若是非要我算得清清楚楚,那後果我可不保證。」

妙空不禁勸了句,「施主身為尊長,還應禮讓小輩幾分才是。」

「大家都是頭一次做人,憑什麼我要讓著她,她年齡還比我大兩歲呢,不讓。」

這話不假,理所當然,妙空也無話可說。

龍昭琰則道︰「隨你鬧。」

妙空只能搖了搖頭,命理不可看的人,偏要主動去招惹,更別提這人身邊還有一位命格貴不可言的人,有人太過自不量力,也是瞎了心。

最後,溫玲瓏兩人是在寺里用過齋飯才下山的。

回到城中的時候,正是暮色四合時。

馬車還沒在王府門前停穩,便有人從門房直奔過來。

趕車的劉八認出來人是平遠侯府的二管家,便轉頭告訴了車里的人。

「二管家,這天兒都黑了,什麼事這麼急啊?」溫玲瓏掀起車簾一角笑對他言。

「小的給姑女乃女乃請安了。」二管家趕緊行了禮。

「家里有什麼事嗎?」

二管家走到車窗前,壓低了聲音道︰「老侯爺讓小的告訴姑女乃女乃,您想干什麼便干什麼,不用拘著性子。」

溫玲瓏一下就樂了出來,巧笑倩兮地道︰「還是我祖父疼我。」

「話既帶到,小的便回去覆命了。」

溫玲瓏模出一塊碎銀,遞過去,「拿著買茶吃。」

「謝姑女乃女乃賞。」二管家謝過賞,轉身到一邊牽了自己的馬,上馬離開。

溫玲瓏放下車簾,回頭迎上男人的目光,下意識回了一個笑臉。

龍昭琰有些感嘆,「本王不窮的。」

溫玲瓏振振有詞地道︰「敗家行為是不值得提倡的。」

外面放凳子的劉八听到里面的對話,嘴角不由自主上揚,能得姑娘賞的那都得是府里有頭有臉的,一般人姑娘還真不亂賞。

以前在府里,要看誰跟姑娘親近,那得看姑娘給誰的賞銀最多,可以說姑娘的賞銀簡直就是府里的風向標。

隨著姑娘嫁到安王府,這種作風也從平遠府帶了過來。

王爺打賞多,但不值得羨慕,該羨慕的是拿到姑娘賞銀的人,姑娘打賞少,可是但凡得賞那可都是得臉的人,或者事情辦得好。

王爺大約還不知曉這情況。

龍昭琰先下了馬車,然後又將妻子扶了下來,替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敬毛,確保不會受風,這才半擁著她進府。

回到內院,解掉大髦,淨過手臉,又拿暖爐暖過手,溫玲瓏這才從小嬋懷里抱過早就朝自己張開雙手的兒子。

被爹娘拋棄大半天的安王世子不高興了,頭抵在母親的頸邊輕蹭。

「我們阿堂這是鬧小脾氣了,可真難得。」老母親欣慰地笑。

小蠻忍不住在一邊說︰「這還是王妃和王爺第一次把小世子扔在一邊呢,他這是不習慣。」

溫玲瓏親親兒子的小臉蛋,又顛了幾顛,說道︰「我們阿堂是小男子漢,才不會使小性兒呢,是吧。」

龍曉堂只抱著母親的頸子不松手。

「好了,娘也有事要辦的呀,是不是,乖乖。」她抱著兒子往內室,邊走邊問︰「女乃娘可喂過了?」

「小世子不吃呢,只喝了些水。」

溫玲瓏忍不住拿手指點點兒子的頭,「越大越難伺候了。」

小蠻和小嬋低頭,她們倒是認為是小世子越大越難糊弄了。

溫玲瓏喝了兩盞熱水,這才解開衣襟,讓兒子吃女乃。

龍昭琰就在一邊看著他們母子打官司,雖未說話,但眉眼間含的俱是笑意。

也就只有對兒子妻子還能耐心多一些,套用她自己的話說,第一次做母子,大家都是新手,只能互相遷就了。

猛然間龍昭琰又想到之前她在寺中對妙空說的,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沒有誰一定要容忍誰的道理。

這就是對自家人和外人的區別了,對外人,她不會容忍,對家人,她可以互相遷就。

她做人倒是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可仔細想來,卻又不乏哲理。

太子府的賞花宴是回京後……不對,是溫玲瓏長這麼大,頭一次正式到別人家做客。

上次的宮宴不算,那算是政治任務。

一大早起來,安王府內院便忙活起來,連供職在府里的三個太醫也都被揪了過來。

內室妝台前,龍昭琰將最後一根鳳釵簪入妻子發髻正中,鳳嘴吐珠正好垂落在她的額心,十分華麗。

龍昭琰又將兩對玉蠲套上她腕間,這才扶著她從繡墩上起身,走到外間去。

看到王爺扶著王妃出來,最早供職的陳太醫已經麻木了,後來供職加入的張太醫和李太醫也日漸習慣。

張太醫和李太醫因為一個精通婦科,一個精通兒科,這才先後被調到王府來的。

「把你們手里現成的藥丸給我都備上一份,我一會兒去太子府做客好帶了防身。」

三個太醫同樣一臉呆愣,去太子府做客,王妃您這麼大張旗鼓的要藥丸,不是擺明懷疑太子府有人居心不良?

不管到底是不是事實,這事兒傳出去都不好听,兩邊是要吵起來的。

「這兩天比較特殊,為了照顧你們家王爺的情緒,出門時,我得做萬全準備,所以只能麻煩三位整理一下藥丸拿給小蠻,好讓她給我帶出門。」

呆愣的三名太醫一起去看他們王爺。

龍昭琰淡聲道︰「照做。」

行吧,他們听命做事,三名太醫下去準備藥丸。

溫玲瓏對丈夫說︰「我今天去做客,你就在家看阿堂吧。」

「你帶阿堂一起去。」

「啊?」溫玲瓏不解,「這多不方便。」

龍昭琰發出一聲冷哼,「明知你此時出行不便,還下帖子,那是太子妃的問題。」

「哦。」

當爹的這麼說,溫玲瓏只能帶著兒子一起去太子府做客。

龍昭琰送她出府門,扶她上馬車,臨了還囑咐了一句,「早去早回。」

眾人不約而同地朝天上的太陽看了一眼,早嗎?王妃到太子府,午飯應該是不會錯過。

一隊人馬就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安王府門前,朝著太子府而去。

這次隨行的除了平常出門帶的人,龍昭琰連女侍衛都給她配了兩個,是不會離開她身邊三尺之地的。

溫玲瓏倒不覺得太子妃能那麼喪心病狂在大庭廣眾之下害她,但她不介意壯大聲勢,所以就乖乖的把人帶著。

這樣一隊人行走在街道上,很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知道的明白是去做客,不知道還以為去打架。

溫玲瓏一點兒也不怕別人誤會,她是不會主動去對別人說什麼閑話,但是姿態做出來,就可以提供給大家無數想像的空間。

想像有時候插上翅膀就會無限接近事實真相,到時候承受不住議論的該是誰就是誰。

但凡腦子沒問題的人,都不會在今天這個極其敏感的日子邀她過府賞花。

說句難听的,她要是真應了妙空大師當年的批語,到時太子妃難免落人話柄,所以,到底是怎樣的原因才讓太子妃做出這樣的邀約來?

溫玲瓏不明白,所以她決定親自去找答案。

以安王妃的輩分,太子妃是不敢端坐客堂等人來拜見的。

她提前等在了二門,看到人進來便迎了上去。

「府里的梅花開得正好,想著那日與嬸婆一見如故,便趁著這幾日大家都無事給嬸婆下了帖子,倒是讓嬸婆辛苦走一遭。」

溫玲瓏含笑說︰「不礙事,賞花原是雅事,我這俗人也沾一沾雅氣。」

李玉蘭目光不由落到她懷里的小孩身上,「天冷,怎麼把小叔叔也抱出來了?」

溫玲瓏攏了攏兒子的小披風,笑道︰「鬧著要跟,也沒辦法,還是三個月之前比較乖,不會爬、不會滾,如今正是鬧騰的時候。」

李玉蘭眼紅地看著她懷中的小孩,口中道︰「咱們進去說話吧,外面冷。」

溫玲瓏看在眼里,嘆在心里,別說古代了,就是到了自由開放的現代,女人要是生不出孩子,那周邊的人對她也不太友好。

兩人各懷心思地進屋坐了,有侍女為溫玲瓏奉上熱湯。

因哺乳,她是不喝茶的,這一點李玉蘭倒是打听得清楚,不過她並沒有動那碗湯,她雖然有做準備,但小心無大錯。

小孩子都喜歡明晃晃閃亮亮的東西,溫玲瓏擔心兒子對她頭上的釵環下手,便塞了一只金鈴鐲子給他玩。

龍曉堂便乖乖地坐在母親懷里玩金鈴鐲子,時不時搖上一搖,听響兒。

看他乖乖巧巧的模樣,李玉蘭心中羨慕,她一直沒子嗣,這讓她在太後、皇後面前一直不得喜愛。

「听人說嬸婆這些年行走在外,也遇到了不少能人異士。」李玉蘭忍不住開口試探。

溫玲瓏一下就覺得自己可能模到對方的脈了,根子還是在子嗣上。

不過,誰跟她說自己遇到能人異士的?

這完全是在造謠啊,這個鍋她是不背的。

「哪有的事,我不過就是游山玩水,四處看看風景賞賞風物。世間的能人異士哪里是那麼好遇的,你莫信那些道听途說。」

李玉蘭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說道︰「嬸婆不是因為遇到了能人異士改了命格才平安無事的嗎?」

果然!溫玲瓏心中一笑,擺手道︰「這都是哪里來的話啊,沒有的事。」

「沒有嗎?」李玉蘭言語間難掩失落。

「自然是沒有的。」

「可……」李玉蘭再三猶豫,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咬咬牙,說道︰「嬸婆現在看著也沒事啊。」

「明日就是我的整二十生辰,今日說這話倒算不得準。」

李玉蘭完全沒料到還有這一出,整個人頓時僵住,眨眼之間她腦中就冒出了許多的思緒,不過還沒等她理出個頭緒,就听溫玲瓏又開口——

「太子妃金尊玉貴的,難不成也有什麼難為之事?」

「既無能人異士,說出來也無濟于事。」

溫玲瓏也就適可而止,不再追問。

「嬸婆的心態倒不錯,不見半點兒端倪。」這倒是李玉蘭真心實意的感慨。

溫玲瓏就是一笑,「人生來便是等死,早死晚死罷了,沒什麼可怕的。看過四時風景,賞過千里風物,嫁得佳婿,又得麟兒,已是不虛度了。」

她目光落到龍曉堂臉上,「那小叔叔……」

溫玲瓏低頭捏捏兒子的小臉,笑道︰「這世間萬事萬物俱是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萬事隨緣,不強求。老話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龍曉堂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溫玲瓏笑著模出塊羊脂玉佩塞給他,「小孩子磨牙,逮到什麼都往嘴里送。」

他立時就將玉佩塞進了自己嘴里,玉佩上很快便沾上他的口水,溫玲瓏又掏出一方軟巾給他擦口水。

看他們母子和諧的畫面,李玉蘭只覺得滿心酸澀。

哪怕生不了兒子,先讓她生個女兒也好啊,可惜的是,她嫁入太子府多年卻始終一無所出。

「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就听人說太子府的梅花好看,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親眼目睹一下,這也要多謝太子妃了。」

溫玲瓏的話扯回了李玉蘭的思緒,她維持微笑,「原是請嬸婆來賞花,卻偏說了這許多有的沒的,咱們去園子里賞花。」

溫玲瓏微笑回應。

李玉蘭起身,陪著溫玲瓏往花園中走。

太子府的梅花果然很漂亮,白的、紅的、粉的,各色各樣,花色繁多。

據說,前朝曾有位太子妃喜愛梅樹,當時的太子便為愛妻植了這處梅園出來,歷經戰火洗禮,卻奇跡似的保全下來,不知不覺便成了太子府一處充滿了傳奇的地方。

故事真假已不可辨,當事人早已湮滅在歷史的洪流中,只有美麗的故事傳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梅花盛景,溫玲瓏忍不住詩興大發,順口吟了自己印象最深的一首出來,「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卻不料詩吟出口,引來一人的贊賞聲。

「好詩。」

是男人的聲音!

兩個錦衣玉袍的男人隨著聲響並肩而來,而看到其中一個豐神俊秀得奪去眾人目光的男人,笑意瞬間爬滿了溫玲瓏的眉眼。

白梅樹下,嬌妻幼子相映成景,龍昭琰也不由勾唇淺笑。

溫玲瓏笑問︰「你怎麼來了?」

龍昭琰從她懷里抱過兒子,「閑來無事找太子下下棋。」

那你不跟我一起出門,哼,溫玲瓏心里暗自罵了聲狗男人。

太子有禮地說︰「安王妃好詩才。」

「太子過譽,不過拾人牙慧,見笑了。」

「安王妃過謙。」

溫玲瓏心說她真不是自謙,卻也不再分辯。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了。」

「孤送你們。」

太子說著,和太子妃一同陪著龍昭琰一家三口走到二門處。

到底,溫玲瓏也沒能在太子府混上一頓午飯。

而等送走了客人,太子看向李玉蘭時臉色卻瞬間陰沉了下來,一甩衣袖,冷哼一聲。

「不知所謂。」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只留下李玉蘭形單影只站在原地良久。

「破案了,太子妃不知情。」

在回府的馬車上,溫玲瓏如是對丈夫說。

龍昭琰沉著臉道︰「該死的巧合。」

「是呀,真是陰錯陽差的巧合,果然是無巧不成書啊。」溫玲瓏也有些唏噓,然後,她就想起來找某人算帳了,「你既然也要到太子府,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啊?」

龍昭琰道︰「臨時決定的。」

無言片刻,想了想,她還是說道︰「龍昭琰,你這樣不行,哪有你這樣黏人的。」

龍昭琰不予回應。

溫玲瓏無奈搖頭。

坐在一旁的龍曉堂突然抓住母親的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呀,看這口水流的。」溫玲瓏趕緊拿了帕子給小家伙擦嘴。

龍昭琰看著兒子也露出了笑容。

就算只是陰錯陽差的巧合,他也不願冒哪怕一絲失去她的風險,總要安全度過明日她的生辰,他才能放下心來。

在這之前,他不會讓她有一絲閃失。

正月十五,鬧元宵。

京城三天取消宵禁,與民同樂,平民百姓,達官貴人,深閨千金俱上街觀燈過元宵。

罩在頭上的陰雲一掃而空,龍昭琰攜妻帶子出門賞花燈。

「很多年不曾在京城賞過花燈了。」看著人潮洶涌的街道,溫玲瓏感慨萬千。

龍昭琰站在她身邊,淡然道︰「以後機會多的是。」

「倒也是,長居京城這種機會總是不缺的。」

「就在這里看嗎?」他不咸不淡地問。

「站這兒看人嗎?」她毫不猶豫地念回去。

龍昭琰手里的扇子往前一點,「那走吧。」

他邁步先走了,溫玲瓏沒動。

走了幾步的龍昭琰又停了下來,回身看她。

溫玲瓏微笑,特別真誠地對他說︰「今天不想跟你一起,我要自己感受一下京城的元宵燈會。」

龍昭琰走回來,直勾勾地看了她一會兒,驀地一笑,若繁花盛放,似星光璀璨。

雖然天天面對著這張臉,但溫玲瓏還是不得不承認——長得真是太好看了,老天爺真是偏心。

眨眨眼,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突然這麼散發魅力是想干麼?

「元宵節,日子不太對頭,你只能跟我一起,想單獨逛街,改天。」

這個時候,溫玲瓏也回過味兒來了。

是了,元宵節,這一天男女都會上街,會發生很多的一見鐘情,也就是見色起意事件。

外貌協會沒錯,人總得先合眼緣才能進一步了解豐富的內涵。否則長得歪瓜裂棗的,第一關就過不去,還怎麼進一步發展啊。

所以說,臉是愛情的叩門磚也不為過。

龍昭琰牽起她一只手,「走吧,莫鬧脾氣。」

溫玲瓏也只能由他拉著走了。

龍曉堂今日卻不是由小蠻、小嬋抱著,而是由李四護衛。

畢竟逛燈市可是個體力活兒,小孩子再小抱久了負擔也不輕,由李四等侍衛抱著,安全也可兼顧,一舉兩得。

小小的人兒,粉妝玉琢,如同畫中的仙童一般,任誰看一眼都要心生歡喜,身上福祿壽紋的朱紅小斗篷,越發襯得他面白唇朱。

他跟李四熟,在他懷里也很听話,眼楮被四下璀璨的燈火吸引,且顧不上自己的父母。

關于保護世子的差使,下面的人也很是爭奪一番。

就他們家小世子那漂亮可愛的模樣,誰抱一下不得高興半天啊?

可這差事,一般人真搶不到,只有近身的幾人才有資格,就連馮劍這個侍衛首領這次都因為李四這個娘家陪嫁管事的身分而甘拜下風。

到底還是娘家人的身分比較吃香!

燈市連開三天,這是第二天,人潮依舊洶涌,百姓扶老攜幼慶佳節,到處一片喜樂景象,猜燈謎,放花燈,街角小吃熱騰騰。

這些年在外,溫玲瓏也曾觀過地方上的燈市,各地風情不同,但熱鬧是一樣的熱鬧。

相對來說,京城的燈市更繁華一些,畢竟是國都。

除了琳瑯滿目的花燈,街邊的各種小攤所賣貨品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對于這種街頭小攤,溫玲瓏還是很有興趣的。

因為她喜歡,尊貴的當朝小皇叔便只能陪著她一攤接一攤地逛下去。

溫玲瓏原本也是個貪嘴的,可是因為還在哺乳期,現在外面的東西都不敢亂吃,也只能過過眼癮。

忽听得人聲沸騰,隨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原來空中煙花爆裂,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如花般綻放,引起一片贊嘆聲。

許多人駐足仰頭觀看,也有人向前奔跑,想離那煙花更近一點。

龍昭琰卻沒有看煙花,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妻子身上。

此時此刻,她望著煙火的神情帶著一抹惆悵,似憶起了什麼往事,一會兒後,她垂眸一笑,似拂去了心中的陰雲,又是一臉的輕快。

他上前一步,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將她拉向自己懷中。

她的心里埋著心事,她不說,他便不問。

溫玲瓏順勢偎入他懷中,「走累了,咱們找個茶樓坐坐吧。」

「好。」

他們沒有刻意去找有名的茶樓,而是就近找了家僻靜的小店走了進去,要了間雅間。

屏退了下人,溫玲瓏解襟喂女乃,順便坐著歇歇腿腳。

龍昭琰倒了杯熱水遞到她唇邊。

溫玲瓏笑著橫了他一眼,雖然就著杯口喝了,但話還是要說的,「龍昭琰,我有手,你別老這樣,時間一長我都要被你養成廢物了。」

「求之不得。」

「喂,過分了啊。」龍昭琰笑而不言。

溫玲瓏嗔道︰「你這人啊,心真黑。」

就在溫玲瓏把兒子換了一邊繼續喂女乃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陣爭執聲。

夫妻兩個不由齊齊朝外看去。

這家店挺偏的,跟前方那火紅的熱鬧似乎隔成了兩個世界,一來是近,二來也是他們圖個清靜才選了這里,怎麼現在還有人跑到這里來吵架?
  
「你說要來觀燈,我也陪你來了,你還想怎樣?」

「怎麼就是陪我了,你明明是陪你家表妹,這一路你眼楮都在看哪里?」

听到後來,溫玲瓏忍不住感嘆了句,「這是家庭倫理劇啊。」

可能是發現了店里還有其他人在,他們吵了幾句後倒是消停了下去,龍昭琰夫妻從雅間出來的時候,跟對面雅間門口的人打了個照面。

對面那人明顯愣了下,似乎就想過來行禮。

龍昭琰卻伸手擺了下,示意不必,然後擁著妻子帶人下樓而去。

「你認識?」等離開那家店後,溫玲瓏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禮部侍郎家的嫡次子。」

「哦。」

「娶妻承平伯嫡女。」

「咦?」她驚訝了,「就是那個被我用冰水泡過的?」

龍昭琰嘴角揚起,「嗯。」

「她竟然都嫁了?」溫玲瓏意外。

「在你離京後不久。」

「這麼著急?」她更訝異了。

龍昭琰輕哼了聲,「你當定國公府世子爺是好惹的嗎?」

「我可沒敢這麼想。」她自己寫的男主,她心里門兒清,傻白甜那是當不了主角的,配角都沒戲。想到這里,溫玲瓏不由嘆了口氣,「婚姻之事,對女子傷害總是更大一些。」

「你倒有菩薩心腸,忘了當年的事了。」

「往事如煙,不要老揪著不放,沒意義。」

龍昭琰便岔開了話題,「前面不遠是珍玉坊,去選幾樣首飾吧。」

「興趣不是很大。」

龍昭琰明白她沒說謊,對于穿衣打扮她向來不太在意,錦衣華服她穿得,粗衣糙布她一樣能穿,享得了福,受得了罪,不嬌氣。

不過,溫玲瓏不注重物質生活,龍昭琰卻喜歡把最好的送給妻子,所以一行人到底還是進了珍玉坊。

珍玉坊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飾鋪子,很多人都以買到坊里訂做的首飾為傲,溫玲瓏來這里的次數寥寥無幾,但這里的首飾她倒是有不少。

掌櫃親自捧了珍寶匣子送入雅間。

匣子打開,珠光寶氣耀眼,溫玲瓏抱著兒子一一看過去,特別漫不經心地跟兒子說︰「來,阿堂,你替娘選,你看中哪個咱們就買哪個。」

小小的龍曉堂喜歡閃亮的東西,卻也不是見個亮晶晶的東西就要,他大眼楮看來看去,直到看到一根紅得剔透的紅水晶簪子,這才伸出了自己的小肉爪。

溫玲瓏將那根簪子拿給他,看他就要往嘴里塞,又趕緊奪了下來,笑罵,「什麼都往嘴里放。」

她心不在焉,龍昭琰便起身幫她挑選,他也不問她意見,看中了便讓掌櫃打包,于是他們離開珍玉坊的時候,侍衛手中就多了好幾個盒子。

有時候,溫玲瓏都覺得他們兩個人的角色是顛倒的,他們家酷愛買買買的,其實是小皇叔這個男主人,而非她這個女主人。

嘖!

就在他們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不巧踫到了陪著妻子出來觀燈的溫子初。

「阿堂,來,讓七舅舅抱抱。」

他上前就直接朝外甥下手,抱著兒子的溫玲瓏也就將兒子遞給了他。

「你們買了不少東西啊。」溫子初一邊逗外甥,一邊說。

「隨便買買。」回答的是龍昭琰。

溫子初了然地笑,「九妹,下個月四哥回京述職。」

「是嗎?」

「你應該不會再往外跑了吧?」溫子初很是懷疑地看著妹妹。

「什麼話。」溫玲瓏立時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你要是不離京,四哥應該就能見到你了,他信里可千叮嘩萬囑咐,說是就算你還要往外跑,也等他回來見一面再跑。」

「你們可真是我親哥哥。」把她說得好像是匹瘋馬一樣。

「信兒我帶給你了啊,別亂跑。」溫子初囑咐。

溫七少女乃女乃站在一邊笑著看他們兄妹說話,並不插言。

溫子初又道︰「祖母想阿堂了,你沒事帶他多回去看看。」

她點點頭,「好啊。」

溫子初又像是想起什麼,猛地去看某人,「王爺,您就不必每次都跟著了。」

他沒說出口的是︰我們府里並不是很想接待您。

龍昭琰神色淡淡,既沒答應,也沒反駁。

溫玲瓏代某人做出保證,「不讓他去。」

「嗯,九妹你說的。」要記住啊。

溫玲瓏頷首,「我說的。」

兄妹兩個瞬間就達成了約定,小皇叔眉梢微挑,依舊沒說話。

跟小外甥親昵了一番的溫子初,帶點不舍地跟妹妹一家分別,繼續逛燈市,而龍昭琰一行則徑直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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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5 00:11: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床頭吵架床尾和

平遠侯府那位姑女乃女乃沒死!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流言在京中越來越多,二十年前的舊事被無數人重新解析。

這世上的事啊,就怕回頭看、重新看,看著看著問題就被看出來了。


大家都在議論,把一個個疑點攤開來——

首先,妙空大師當年是不請自來,當著平遠侯眾賓客的面替溫九姑娘批了命,絲毫余地沒有給溫家留,然後閉關修行不再理世事,如今只有已成安王妃的溫九姑娘能見到他的面。

再者,當今皇後篤信命理之說,如今的太子妃就是憑著命好雀屏中選。

最後聯想朝局,很多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興南侯府埋線甚早,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為了出個太子妃,才安排批命之事。

那麼,妙空大師當年說謊了嗎?

如果他沒說謊,為什麼安王妃沒死?

如果他說謊了,那麼原本安王妃又是怎樣的命格呢?

不……許多人又在第一時間去掉了第二個可能,覺得妙空大師乃當世高人,斷不會受脅于人,口出謊言。

那問題就來了,本該二十殯命的安王妃為什麼活了下來?

又有許多人想到,安王妃常年在外,或許遇到什麼奇人異士幫她續命或是改了命?

這世上的奇人異士常有,只不常遇到罷了。

命格貴重之人,總是不免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無論怎麼看,安王妃都是個富貴人,沒做太子妃,人家一樣嫁入皇家,直接升格成了太子的嬸婆。

有些人暗地里忍不住偷笑了幾回,總覺得要是自己真猜到了真相,可夠太子爺郁悶的了。

溫玲瓏如今在家帶娃,出門不多,但是外面的傳言她還是能听到下人回稟的,不禁佩服廣大百姓的想像力,有些雖然離譜得十萬八千里,有些卻接近真相了。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溫玲瓏感慨良多。

上有所好,下必迎合,皇後篤信卜算之言,下面的人便用卜算算計于她,皇後這相當于自己把自己給坑了的典型案例。

帝王總不想被人看清猜透,便是擔憂出現這種局面。

龍昭琰仔細將一塊塊的隻果放入茶爐內燙熱,聞言便道︰「衣服縫好了?」

溫玲瓏飛了一記白眼過去,「我感慨一下難道會浪費很多時間嗎?」

龍昭琰不咸不淡地道︰「你不專心。」

她輕哼,「你管我。」

龍昭琰將燙好的隻果盛到小碟中,然後放到了她面前,「趁熱吃。」

「這女乃孩子真麻煩,冷的冰的都不敢吃,就怕他吃了我的女乃拉肚子。」溫玲瓏一邊拿叉子叉隻果入口,一邊忍不住咕噥。

龍昭琰眼中帶笑看她。

長生總是這樣一邊抱怨,一邊又認真地照著嬤嬤們的囑咐行事,怪可愛的。

「等阿堂滿一歲,我就可以解放了。」

龍昭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一塊接一塊地將那些隻果都吃了下去,然後繼續捏針給他縫衣服。

「現在太子妃的日子恐怕不大好過。」

龍昭琰只是不帶感情地回了一句,「溫家人這二十年來好過嗎?」

溫玲瓏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一把將手里某人的衣服扔下地,拂袖而起,「龍昭琰,你說話非得這麼戳人心肝嗎?」

「我以為你不生氣呢。」他雲淡風輕地說。

「我現在生氣了。」她一字一頓地說,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人,「小蠻、小嬋抱上世子我們回娘家。」

他這一句話就把妻兒都說回平遠侯府了?

龍昭琰才剛剛站起身,連步子都還沒邁開,就听到一聲威脅——

「你不許跟來,否則後果自負。」

龍昭琰被這話釘在了原地,沉默地看著幾人遠去。

程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許久之後,他听到王爺清冷的聲音響起,「請溫七少過府。」

程川默默退下去辦差,心里也不由感嘆,王爺還真是听王妃的話,王妃不讓跟就不跟了。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單純了。

另一邊,溫玲瓏說走就走,只帶著兩個丫鬟、李四,加上車夫劉八,王府其他人一律不帶。

她是不帶,可馮劍哪敢不跟啊。

于是,便出現一輛馬車在前走,後面一群王府侍衛遠遠跟著,不敢跟太近的情形。

這種爆炸性的新聞,立時便在京城傳開了——安王夫婦這是鬧別扭了吧?

「沒有啊。」面對祖母的問話,溫玲瓏一臉無辜地回答。

「那你怎麼那麼個陣仗回來的?」平遠侯老夫人表示你別騙我,我人老可還不糊涂。

說到這個,溫玲瓏就一臉憤慨,「我就說不給他縫什麼破衣服,每天逼我給他縫,就不縫。」

平遠侯老夫人︰「……」

眾人︰「……」

好一會兒,平遠侯老夫人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孫女,「就為這個?」

「啊。」溫玲瓏理直氣壯的回答。

平遠侯老夫人哭笑不得,伸手撫額,「長生啊,也是我們慣壞了你。」

溫玲瓏哼了聲,「他也總這麼說。」

平遠侯老夫人當即變臉,「他敢這樣說你?你是我們捧在手心長大的,也沒人逼著他娶你啊,這娶到了手竟還嫌棄上了。」

眾人︰「……」

唯有溫玲瓏一臉的同仇敵愾,憤憤不平地道︰「所以了,依我這爆脾氣,能忍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反正現在我兒子也有了,他,我就不要了。」

「你等等……」平遠侯老夫人沉默半天,將孫女推遠了一點,蹙著眉苦思,「讓我老人家捋一捋,總覺得你這丫頭又在搞鬼。」

眾人︰我們也覺得。

溫玲瓏委屈了,「我這麼單純善良可愛的人,怎麼會搞鬼?」

平遠侯老夫人才不吃這套,「不對,你這丫頭想做什麼?」

「祖母,我真沒想做什麼,我性子這麼懶散,從來不會主動去惹什麼事的,這您是知道的。」

「嗯,你是不愛惹事。」平遠侯老夫人點頭,但下一刻話鋒一轉,「可要搞事的時候也從來不縮頭的。」

這話說得溫玲瓏就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撓了撓後腦杓,道︰「您別這麼夸我嘛,怪不好意思的。」

平遠侯老夫人笑著伸指戳戳她,「你說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古靈精怪的,都當娘的人了。」

「七少女乃女乃來了。」外面的丫鬟通報。

「向祖母請安。」溫七少女乃女乃進門先請安。平遠侯老夫人慈祥道︰「一邊坐吧。」

「七嫂。」溫玲瓏叫了對方一聲。

溫七少女乃女乃看著她的表情卻有些古怪。

溫玲瓏多敏銳的一個人啊,「出什麼事了嗎?」

平遠侯老夫人也看了過去。

溫七少女乃女乃有點兒欲言又止的感覺,張張嘴,好一會兒才道︰「王爺派人請了你七哥過府做客,方才又派人來說,你幾時回去,你七哥幾時回來。」

榮禧堂內詭異地寂靜了片刻。

「不是吧,我不就不讓他跟來嘛,怎麼還搞挾持人質這一招?」溫玲瓏的驚呼聲打破這一片寂靜。

平遠侯老夫人看著寶貝孫女半晌無語,所以搞半天這算是孫女單方面的鬧脾氣?

「王爺究竟是怎麼惹著你了?」

溫玲瓏傲嬌地哼了一聲,「生氣回娘家不是女人家的尋常招數嗎?我也試試啊。」

平遠侯老夫人有點兒無言以對。

「可我沒听說過老婆回娘家,丈夫挾持大舅哥的,這是什麼鬼招數啊?」溫玲瓏忍不住吐槽。

一屋子的人都不由掩口低笑,這回應確實挺讓人耳目一新的。

「現在你想怎麼辦?」平遠侯老夫人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溫玲瓏不好意思地朝自己嫂子笑了笑,「那個七嫂啊,咱們就讓七哥在那邊住兩天吧,我這才回來就回去,太沒面子了,至少反抗的姿態也得做出來不是?」

溫七少女乃女乃抿唇一笑,道︰「這倒是。」

「以妙空大師這樣世外高人的身分,當年到底為什麼會被興南侯所威脅啊。」老平遠侯對此一直想不明白。

溫玲瓏說︰「也許他只不過是順勢而為,並不是受威脅呢?」

「嗯?」老平遠侯豁然開朗,「是呀,還有這一種可能。」

「對呀,但凡精通卜卦術數的人,不交好可以,但一定不要得罪。他不需要報復你,只消保持沉默讓某些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下去,滔天大禍就自己找上門了,人家何必髒自己的手?」

「有道理。」看到孫女正瘋狂往自己心愛的海棠猛灌水,老平遠侯慘叫一聲,「長生手下留情,它要澇死了。」

溫玲瓏從善如流的停手,卻鍥而不舍地繼續去禍害祖父花房里的其他花,干勁十足。

老平遠侯在後面抹汗看著,時不時提醒一下別澆過量了,每次他都覺得這丫頭不是來幫忙的,而是來搞破壞的。

「長生啊。」

「嗯?祖父您有話直說,別猶豫,咱們爺孫兩個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老平遠侯往她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道︰「外面那‘雀佔鳳巢,龍不下地’的傳言是真的?」

溫玲瓏心頭一驚,這話她好像就跟某人閑扯過那麼一次,這種犯忌諱的話按說是不應該會傳出去的啊,某人也不是大嘴巴——那就是某人刻意的!

簡直想給他幾拳,他這是閑在家里不搞點兒事出來渾身不舒坦嗎?

她大概知道龍昭琰為什麼搞這麼一出,還不就是因為事情牽扯到她身上。

以龍昭琰的脾氣,他自然不會像他們平遠侯府一家子一樣佛系地看著壞人自掘墳墓、死于天譴之類的,沒明火執仗地鬧大事,已經是相當克制了——雖然在她看來現在他利用謠言對付興南侯府,這事情已經不算小了。

不過他做都做了,而且究其根本還是興南侯府先針對他們平遠侯府,她就當不知道好了,不然還能打他嗎?

「不清楚,不過妙空大師倒說過‘命里無時莫強求,世人多是自誤’。」

老平遠侯琢磨了一下,說︰「意思差不多。」

「所以說了,為人莫作惡,作惡必有報,人吶還是得多行善事。不為自己,也要為後代兒孫積些福報。」溫玲瓏一本正經地說。

老平遠侯點頭,「很是。」

興南侯府這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當初他們家有多榮耀,現在就有多慘澹。

失去聖心,惹惱皇後,讓太子窩火,這是三重傷害啊,其後果必定是要大于三的。

「我一直懷疑我之所以逃過命劫,是因為之前在回京途中提前預警了堤場潰決救下一城百姓之故。」

她一直發愁怎麼解釋自己活下來的原因。

能人異士這種答案堅決要屏棄,萬一有人想找那所謂的能人異士,到時候她到哪里去給他們找出個能人異士來啊,她又不會變戲法。

所以她想,世人信因果,拿因果報應來說,應最是妥貼。

老平遠侯沉默了一會兒,才悠悠地嘆息一聲,說︰「老天爺,總歸是長眼的。」

溫玲瓏卻在此時接了一句,「有時候光靠老天爺也是不行的啊,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時候,也不要太懶。畢竟老天爺要管的事那麼多,有時候難免有顧不過來的地方。」

老平遠侯看著孫女將一叢蘭草當成雜草鏈了起來,眼角心疼地抽搐了下。

忍了又忍,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委婉地說︰「長生啊,你要不要到旁邊喝口水,休息一下?」

「是有一點兒渴了。」溫玲瓏放下手里的花鏟。

老平遠侯心里長吁了口氣。

這蒔花弄草是老平遠侯閑暇時的興趣愛好,花房平時根本不許別人隨便進來,唯有溫玲瓏從小到大沒少來這里禍害花花草草,老平遠侯雖然心疼倒也由著她,就這麼一步步將小孫女慣成了摧花狂魔而不自知。

水才喝了沒幾口,老平遠侯身邊的親隨就從外面走了進來,「老爺,安王來了。」

溫玲瓏咦了一聲。

老平遠侯橫了她一眼,「你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不來才奇怪呢。」

她哼了聲,「我說了不許他跟來的。」

老平遠侯呵了一聲,「難不成讓他把你在京的叔伯兄弟都請到安王府做客嗎?」

溫玲瓏無辜眨眼,這事兒某人是真能干出來,萬一做了,也不知外面的人都會怎麼議論呢。

老平遠侯道︰「走走走,他來他的,我老頭子不想見他,你去打發了他。」

「哦。」

溫玲瓏感受到了祖父的嫌棄,蹶著嘴離開了花房。

她回的是自己的玲瓏院,雖然她出嫁了,但院子侯府還是給她留著,方便她回來住,而龍昭琰此時就在玲瓏院里等她。

在他做了一連串的事情後,妻子完全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最後思妻念子心切的安王殿下也只好頂著壓力親自上門了。

他來的時候,一打听得知妻子陪老侯爺在花房修花,當時他就想到了以往溫七說的,九妹是個摧花狂魔的事,頓時就替老侯爺的花房嘆了口氣。

兒子則在榮禧堂由老夫人帶著,他過去打了個照面,本來還想著抱兒子回來,結果兒子根本不搭理他。

平遠侯府有毒啊,這才幾天工夫,才幾天?妻子不思歸,兒子竟然連爹都不認了?

心懷哀怨的龍昭琰看到妻子進來,先上下打量了一遍,忍不住又打量了一遍。

在王府他把她打扮得珠圍翠繞,不說話時整個人就端莊媒靜,這才幾日不見,她就又恢復了昔日他見過的那種簡潔,頭上腕間又是金光閃耀,蠲子輕踫,聲音清脆,整個人頓時就俏麗活潑了起來。

不像是孩兒他娘,倒像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龍昭琰眉微蹙,這還了得,為了壓下她的小姑娘氣質,他都那麼努力了,結果這才回娘家幾天立刻就打回原形。

看他把自己看了又看,溫玲瓏也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臉不解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龍昭琰搖頭,「回去嗎?」

溫玲瓏也搖頭,「我覺得住娘家很好啊。」

他伸手揉了下太陽穴,「王府是哪里不好了?」

溫玲瓏提裙往他對面一坐,揮了下袖子,發出一聲帶著嘲諷的輕笑,「溫家為什麼會平白受二十年的提心吊膽?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你們皇家嗎?若不是有人為了貪圖你們皇家的潑天富貴,哪里會起下如此惡毒的心思?」

妻子離家的根本原因找到了!

龍昭琰暗自松了口氣,他就說怎麼自己一句話就直接將人氣到離家出走,卻原來是被她記恨在了這里。

溫玲瓏越說越生氣,「我們溫家原是因為你家才倒了楣,背了不必要的麻煩,到頭來你還拿這個來刺我,你真當九姑娘我沒有脾氣的嗎?」

這是還沒消氣的意思?

龍昭琰抓過她擱在榻幾上的手,溫聲道︰「莫與我鬧脾氣了,本王如今都成京城的笑話了。」

「還有人敢笑話您吶?」她嗤笑。

「太子都有人笑,何況為王。」

一听這個,溫玲瓏眼楮一下就亮了,「外面現在都傳成什麼樣了?」

「你沒讓人打听嗎?」

「我很忙的好不好。」

「忙著禍害老侯爺的花嗎?」

溫玲瓏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朝他皮笑肉不笑,「不會說話就閉嘴。」什麼叫禍害?她祖父可從來沒嫌棄她呢。

龍昭琰又將她的手抓了過去,「這回了娘家就是底氣足。」

「不回來難不成我就不能有脾氣了?」她橫了一眼過去。

龍昭琰失笑,「咱們府里王妃你最大。」

她揚起下巴,不予置評,「哼。」

龍昭琰將她硬拉到了自己這邊,扯入懷中按住,箍住她的腰不許她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脾氣鬧也鬧了,火發也發了,咱們回家去吧?」

「我還要多住幾天。」

龍昭琰嘆氣,「怕你住得慣了更不肯走了。」

「要你管。」

龍昭琰只好拿出殺手鋼,「你不回,我也來侯府叨擾幾日。」

溫玲瓏立時表示拒絕,刻意一口一個您,語氣生疏的很,「您可別,您這身價高,來了我們侯府大家都不自在。」

感受到嫌棄的龍昭琰內心無奈極了,只好再讓步,「那就再住上三天,不能超過五天。」

溫玲瓏想了想,好似覺得不太劃算,不想答應的樣子。

「別考慮了,你住得真挺久了,沒有出嫁女這麼在娘家長住的,咱們兩家可都在京城,距離也不遠。」他忍不住提醒她。

「哦。」

溫玲瓏知道夫妻爭吵要見好就收,龍昭琰已經先低頭了,也讓她吃夠教訓了,便順水推舟地答應。

吃了定心丸的龍昭琰在玲瓏院陪妻兒用過午膳,小憩三刻後便告辭離開。

太子廢了李玉蘭。

這個事兒在朝堂上動靜不大,基本無爭議。

太子無嗣,國朝不穩,更何況興南侯府二十年前做的事如今已是人盡皆知。

把事情說得嚴重一點,為了一個可能落到頭上的太子妃位,不惜讓人家家里受了多年折磨,用心毒辣,顯然這一家子有德行問題。

品德不好,怎堪為未來國母?

反觀人家平遠侯府,溫玲瓏身上發生的事情若落在自己頭上,大伙兒都覺得,要他們把興南侯府一家生吃了的心都有,但人家偏偏什麼都沒做。

而這什麼都不做,就已經將南興侯架在火上下不來。

為人莫作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

興南侯府算計平遠侯府,算計得人家小姑娘最後反成了當朝皇嫂,再者,這些年興南侯府功無寸進,家勢日漸衰頹,反倒平遠侯府卻是人丁興旺,氣運亨通。

再一細究,但凡這些年溫玲瓏親近的人運勢都一路看漲,有幾次溫家任職地方的子弟出政績,都恰巧是溫玲瓏暫住當地時。有些事,就怕回頭細想,一想結果就嚇人一跳。

眾人想想溫玲瓏的事跡,都覺得她這明明是旺家貴命,命格貴重的人一般的人家受不住,反面例子便是被廢的太子妃李玉蘭,八字太輕受不了多余的富。

這時,市井間便有溫九命貴,溫家承受不住過多的福澤,二十年已是極限,屆時她只有移往貴地,方得生機。

俗話說,千里姻緣一線牽,多年不曾謀面的兩人,因緣際會之下踫到了,這豈不是應了那些話——

三生石上系紅繩,金鳳移栽梧桐院,便是涅盤得生機。

對于外面這些流言,溫玲瓏表示自己若不是本人她都要以為是真的了。

「真離譜。」這是她的評語。

此時她是一身的男裝,坐在茶樓的雅間里,身邊跟著李四和馮劍。

為了給兒子斷女乃,這幾日將他扔到了平遠侯府,小蠻和小嬋跟過去伺候,她好不容易落個清靜,便帶人出來听听曲,散散心。

「圓得倒也合情合理。」李四客觀地說。

溫玲瓏展扇慢搖,感嘆道︰「這人啊,為了自己說服自己,什麼理由都能想出來。可是李叔你說的不對,這流言哪里合理了?」

她吐槽,「說得彷佛離我站得近一點兒都要沾大福分似的,我哪有那麼大能耐啊。」這就是虛假廣告啊。

李四低笑,馮劍低頭。

她又搖頭晃腦地道︰「這些市井之談啊,真是離譜的很。」

樓下熱過了場,牙板一開,鑼鼓一敲,正戲開場,場面立時便靜了下來。

溫玲瓏也吁了口氣,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听戲了。

正因她懷抱著這樣的期望,當樓下大打出手的時候,溫玲瓏表示十分無奈。

她就想安安靜靜地听會戲,散散心而已,怎麼還能遇到紈褲子弟爭搶戲子的風波啊?

樓下幾方打得是听客四散,瓜果點心散一地,桌椅杯盤不整齊,樓上雅間已經有人忍不住靠在欄桿邊看了。

對于這種熱鬧溫玲瓏並沒有多大興趣,左不過張打了李,李打了王,最後扯成一堆,誰也沒落個好。

就是鬧上衙門去,一堆紈褲也夠府尹大人頭疼的。

京城地界,豪門林立,一塊磚瓦掉下來,都有可能砸中貴人的腳,在京城做一任府尹,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

有人下樓,下面的打鬧聲以極快的速度中止。

馮劍朝外看了一眼,回道︰「有人制住了鬧事的人。」

溫玲瓏合上手中扇,起身,「回吧,怪掃興的。」

馮劍當先開門。

他們三人從左邊樓梯往下走,另有一行人從右邊樓梯往下行。

雙方在抵達一樓時打了個照面,俱是一怔。

溫玲瓏執扇拱手點頭為禮,對面的人回過神不由一笑,同樣拱手回禮。

她一字未說便轉身往外走。

真是見了鬼了,竟然踫到了定國公世子,這可是本書男主啊。

她一腳走出茶樓大門,迎面又來一人,瞬間讓她暗罵︰真是夠了!

李四和馮劍齊齊對來人行禮。

龍昭琰疑惑道︰「怎麼這時候就出來了?」

溫玲瓏折扇拍額,「里面打架了,戲哪里還能听得成啊。」

龍昭琰伸手將扇子拿開,看了看額頭不見紅,這才說︰「想听就換下一家,不是多大的事。」

溫玲瓏吐槽他,「我自己敲自己,能用多大勁兒,也值得你這麼謹慎小心的。」

龍昭琰卻沒有理她這話,而是看著她的身後——

定國公世子許榮正帶人走出來。

四目相對間,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而後倏忽分開。

龍昭琰牽住妻子的手,「走吧,帶你去別家听。」

「哦。」

等上了自家馬車,走了一會兒,溫玲瓏突然發現不對,就問某人道︰「不是說去別家听戲嗎?怎麼像是回府里的路啊?」

「先回去換身衣服。」

「啊?听個戲還得換衣服?」這也太麻煩了。

龍昭琰說得理直氣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斷袖。」

溫玲瓏無語。

最後,溫玲瓏到底還是回到府里,換上了女裝,可這個時候,她哪里還有再出門的心思啊。

她故意道︰「是你把我拉回來的,我不管,你彈琴給我听吧。」

「好。」龍昭琰應得爽快。

溫玲瓏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會答應,不禁愣了愣,然後笑了。

琴案擺上,琴放好,香點燃。

一整套的流程走下來,溫玲瓏已經半躺在美人榻上有點睡意了,連聲音都染上了幾絲倦意,「不是我說啊,在自己家彈個琴,要不要這麼手續繁瑣啊。」

龍昭琰沒回應她,琴音卻響了起來。

在輕悠悅耳的音律中,溫玲瓏慢慢閉上了眼楮,一曲《鳳求凰》彈畢,美人榻上的美人已經成了睡美人。

龍昭琰招手叫過程川,低聲吩咐,「去找張太醫過來。」

程川悄聲退下。

龍昭琰起身拿了條薄毯過來,替她蓋在身上,自己也在榻邊坐下,垂眸看著睡著的人。

長生雖然是個女人,可是她日子過得其實真算不上講究,大多時候挺馬虎的,全靠身邊的人補漏拾遺。

連他都比她清楚她自己的小日子,她卻過得渾渾噩噩的。

不久,張太醫腳步輕悄地進來,在龍昭琰的示意下,放輕手腳,替榻上睡著的王妃診了診脈。

之後,張太醫先退出去。

龍昭琰又替妻子掖了掖毯子,這才放輕腳步走出去。

張太醫就等在院中。

「如何?」他淡定地問,心中卻已有幾分篤定。

張太醫道︰「王妃的脈象確是喜脈,只是日子還淺。」

他淡淡道︰「接下來的日子就有勞張太醫了。」

張太醫行了個禮,「此為下官分內之事,自當用心謹慎。」

龍昭琰擺了擺手,張太醫便告退了,他在廊下站了站,然後才轉身回屋。

她最近正高興兒子斷女乃,自己以後就解月兌了,這冷不防地告訴她,她又懷了身孕,他有點兒不太確定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有一個想法經常不在常理中的妻子,多少也還是有一點兒愁悶的。

別人獲悉懷二胎時的感想是怎樣的,溫玲瓏不太清楚,但她自己的心情卻真的並不美麗。

兒子正在斷女乃,她才覺得光明的生活就在前方,結果現實匡當一聲就當頭給了她一榔頭,又快又狠!

那能怎麼辦呢?已經懷上了,還能打掉嗎?

郁悶了兩天的溫玲瓏接受了現實,同時決定用一種女人都會喜歡的減壓方式調劑一下心情——逛街。

難得她有逛街的興趣,龍昭琰這個清閑王爺自是樂得陪同充當錢袋。

可是溫玲瓏看到這個跟她一起搞出人命的男人,只覺得煩,一點都不想讓他妨礙自己出去玩。

「不要。」溫玲瓏一個冷睇過去,表示了強烈的拒絕。「我要李叔陪我去逛青樓。」

龍昭琰的臉色一下就黑了,「青樓?」

「對。」溫玲瓏很肯定。

最後的結果是——龍昭琰妥協。

于是,溫玲瓏快樂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翩翩貴公子,帶著護衛逛青樓去了,而馮劍照例又跟了去,即使遭王妃白眼他也得跟,真是苦哈哈。

至于被拋棄的龍昭琰,滿心的不快,他實在不明白青樓里那些庸脂俗粉有什麼可看的,大部分的容貌還及不上她自己。

群芳館是京城最大的一間青樓,不知多少王孫公子在此間留連忘返,也不知有多少的愛恨情仇在這樓中不斷重復上演。

溫玲瓏三人一站到館前就受到了龜公的熱情接待。

等她一腳踏入大廳,無數花娘的眼神便都飛了過來。

哇塞!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銷金窟啊,這排場,嘖嘖,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溫玲瓏暗暗點頭,開始期待等等的娛樂。而她在打量四周,四周的人也在打量她。

身材高就,容貌俊秀的少年公子,一手搖扇,一手負後,嘴角噙笑,眼中波光流轉,就算是久經風月的花娘也不由閃了閃眼。

翩翩公子,如玉樹臨風,瀟灑風姿一眼萬年。

皎如天山月,瞪如山上雪,他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尋芳客,倒像是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風流雅士。

這一幕深深烙在不少人的記憶里,以至于許多年後,大家看到安王府那位二公子的風姿時,不得不感嘆一句︰果有其母風範。

沒錯,就是其母!

鴇母笑咪咪地迎了上來,「公子面生,敢情是頭次來我們這里。」

「嗯,過來長長見識。」她答得漫不經心。

「那想來公子在樓里也沒有相好的姑娘。」

「沒有,找兩個長得好,能唱會跳的來伺候。」說完,溫玲瓏抬腳就往樓上走。

「樓上雅間一位,」鴇母朝樓上喊,又轉過來說,「公子您稍候,我這就給您找兩位最好的姑娘來。」

「去吧。」

溫玲瓏扇子往上輕擺了下,人已經身姿灑月兌地拾級而上。

馮劍落後幾步,對鴇母說︰「酒水不要,只要熱水,若有女乃飲也可送上來。」

鴇母怔了下,然後笑著應承,「好的好的。」

不管客人要求多奇葩,能滿足他們都要盡可能滿足,而且老實說,這位的要求不算奇怪,也不過分,更沒有干涉的道理。

這里的雅間陳設足夠精致,一看就是京城著名銷金窟的等級,溫玲瓏歪在榻上,沒過一會兒,鴇母就帶著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過來,還有丫鬟送上了女乃飲和水果小菜。

呃?不是說兩個,怎麼來了一串,這是強制消費?

其實只要人美才藝出眾,她也不介意多消費一點的,所以雖然見來的姑娘多了幾個,倒也沒趕人。

吹拉彈唱帶服侍,一應俱全。

只要客戶付得出錢,她們絕對保證賓至如歸,甚至樂不思蜀。

溫玲瓏二郎腿一蹺,扇子一合,朝姑娘們一點,「揀你們拿手的曲子來,歡快些的,爺是來找樂子的。」

說話間,扇面又開,端的是姿態風流迷人眼。

馮劍心道︰自家王妃不愧是從小在陽氣最旺的平遠侯府里長大的,這舉手投足間的瀟灑風流,簡直是渾然天成得毫無破綻。

為了避免又出現顧淵扇子的舊事,這次出府,溫玲瓏是另外挑了扇子用的,她手里這柄也就是灑金扇面看著奢侈,其他都還好。

絲竹管弦聲歡快悅耳,花娘舞姿翩蹬妖嫌。

屋內氣氛正好,安王妃听歌賞舞心情不錯,鴇母卻又出現了。

鴇母一進來就連連賠不是,「對不住了爺,有客點了秋芳的名,我得帶她過去。」

溫玲瓏本想說無妨,但卻發現那個被點名的花娘一臉懼怕地瑟縮了下,明顯是抗拒離開的。

她向來憐惜女子,已經到嘴邊的話就硬生生改了,「總有個先來後到是不是,我今兒第一次來,媽媽總要給我留個好印象不是,否則下回我怎麼還肯來啊。」

「可是——」鴇母也是為難,這位一看就是貴客,另一位則確確實實就是貴客,如果可以,她都不想得罪。

「麻煩媽媽替我傳個話吧,過了今日還有明日,讓我一日又如何呢?這京城之中大伙兒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

鴇母想了想後說︰「那我就去試試。」

很快,鴇母又一次過來,這表示她的嘗試失敗了。

鴇母正在心里思考措詞,結果門被人「砰」的一聲大力踹開。

這把溫玲瓏嚇了一跳,馮劍、李四兩人身上同時迸出殺氣,武器隨時準備出鞘,他們王妃可是懷著身孕呢,最禁不得嚇的。

鴇母噤聲了,她覺得自己大概能分辨出來尊貴等級了,這位是不能惹的,來逛個青樓,身邊帶的侍衛竟是見過血的。

「讓小爺瞧瞧,是誰敢跟小爺搶女人,不知道小爺是平王府的……」囂張嚷嚷的公子,話語尾音在看到馮劍的時候瞬間戛然而止,雙眼瞪大,一臉的驚恐。

安皇叔來逛青樓了!潔身自好就差得厭女癥的安皇叔逛青樓!龍曉明正因為這個勁爆的消息而震驚,又因為疑似得罪叔叔而呆滯,心驚膽跳地、小心翼翼地再一看,就察覺異狀。

不對,這不是安皇叔啊……

心還沒落到肚子,龍曉明又因為仔細看了一眼,腿肚子都抽了筋,「撲通」一聲跪地上了,顫顫巍巍地開口。

「小……小皇……」

溫玲瓏溫柔地看過去一眼,龍曉明瞬間啞了,後面的「嬸」字不敢出唇,「叔」字更不敢提。

溫玲瓏輕搖折扇,緩起身,踱了幾步過去,「你這麼閑啊,大白天的就逛青樓?」

龍曉明很想說︰小皇嫂您明顯也很閑啊,要不咱倆能在這兒踫著?

但他不敢,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

她再開口,聲音還是挺溫柔,「現在能讓一天給我了嗎?」

龍曉明哭喪著一張臉,點頭,「您高興就好。」

「坐,既然來了就陪我一起吧,一會兒順便幫我把帳結了。」

「哦。」龍曉明可憐巴巴地應聲。

門口的跟班連進來的勇氣都沒有,主子都直接跪了,充分證明里面的主兒他們誰都惹不起。

轉過頭來,溫玲瓏搖搖折扇,瀟灑一笑,特別和顏悅色地對鴇母說︰「今天樓里的帳我們龍小爺全包了,讓大家別客氣,盡情地玩。」

龍曉明癱坐在地,他沒那麼多錢,要是被父王知道他小命堪憂。

所以,雖然害怕到腿肚子發顫,他還是斗著膽出聲兒,「我沒那麼多錢……」

溫玲瓏給他和善的一眼,微笑,「沒錢誰還逛青樓啊,這不是假話嘛。」

龍曉明想哭。

門口突然又探進一顆頭,然後「咦」的一聲傳進來。

「九弟!」

溫玲瓏看過去,就見他家六哥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她皺眉,「六哥怎麼在這兒?」

溫子謙頓時有點兒後悔出來認人,眼神左右飄了下,尷尬地咳了一聲,「陪朋友過來看看。」

溫玲瓏神色很嘲諷,「呵呵。」

一見九妹這表情,溫子謙立刻解釋說明,「真的只是陪朋友過來的。」

「哪里去不得,來這種一擲千金的花街柳巷,你銀錢很趁手嗎?」

溫子謙很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你現在銀錢趁手,之後也會很不趁手,還可能一直不趁手下去。

「九弟,你听我說,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溫子謙的目光在屋里一掃,指著一個人道︰「她,就是她,她是我那朋友故人之女,淪落風塵,他想搭救她出去。」

溫玲瓏隨意一瞥,喲,是那個秋芳啊,戲都趕一起了。

她回身在榻上坐穩,扇子悠然地搖著,似笑非笑地說︰「我今天心情還不錯,讓你那朋友進來給我磕個頭,這事我幫了。」

「哎,好咧。」

溫子謙一臉喜色地往外跑,沒一會兒就拉著一個青衣書生回來。

他推著青衣書生說︰「快磕個頭,一個頭人就撈出來了,後面什麼問題都不會有。」

青衣書生對這屋里的情形有點兒懵,那個在他面前囂張得不可一世的王府公子此時害怕地癱在地上,而書院認識的朋友又讓他給面前這位一臉雲淡風輕看戲表情的公子磕頭。

這是在演哪一出?

「別猶豫,快,我九弟要是改主意,你後悔都沒地兒去。」

青衣書生倒也實在,「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當真磕了個頭。

溫玲瓏一下就笑了,扇子一收,道︰「行吧,看在這個頭的分上,龍曉明,你去把秋芳姑娘的贖身銀子交一交,鴇母把身契給我。」

鴇母就笑著說︰「我這就去給公子拿。」

龍曉明讓下人去交贖身錢,自己又告饒,「我真的沒那麼多錢,您就饒我這一回吧。」

「我考慮考慮。」

龍曉明差點喜極而泣,「多謝您了。」

溫玲瓏搖頭感慨,「我就是來樓里听個曲看個舞,你們說說這鬧的……唉。」

目光落到自家六哥身上,她眼神一冷,「溫子謙,你很有能耐啊,要是沒踫上我,你打算怎麼幫你這朋友救人?你是有錢?」她語音微頓,沉聲說︰「還是有權?」

溫子謙頭上的汗瞬間淌下來了,只能陪笑。

溫玲瓏可不饒他,非要戳穿他的小心思,「安王大舅子的名頭好用是吧?」

一句話都說不出的溫子謙流的汗更多了。

溫玲瓏冷笑,一把抓起手邊的水盞就朝他砸了過去,「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自己吃幾碗飯不知道嗎?」

溫子謙沒敢閃,那盞水就摔在他腳邊,濺濕了他的鞋面。

所有本來不了解內情的圍觀者,包括花娘和青衣書生都看得傻眼了。

這對兄弟立場反了吧?當哥哥的在弟弟面前跟鶴鶉似的……不對,平遠侯府行九的那不是——天啊,這是安王妃本人啊。

這位可是平遠侯府的真姑女乃女乃,現在妙空大師唯一肯見的人,安王都是捎帶沾自家王妃的光。

活在京城各種傳言中的安王妃,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嗎?這男人扮得簡直就像是真男人啊。

就在大家思緒飛轉,情緒劇烈起伏的時候,又有人從外面跑了進來——是程川。

「公子,王爺在外面等您呢。」

溫玲瓏挑眉,「他怎麼不進來?」

程川老老實實地說︰「王爺嫌棄這里的胭脂水粉味兒。」

眾人感覺他們或許找到了安王從不涉足煙花地的真相。

溫玲瓏目光轉向龍曉明,他瑟瑟發抖。

她扇子一擺,「算了,你一個小輩兒,想來也沒多少私房銀子,我給你留一點吧。」

龍曉明頓覺逃過一場大難。

溫玲瓏扇子一合,朝著幾位花娘指點,「這幾個我還算喜歡,人我就都贖了,多少銀子,說個數,爺不差那幾兩銀子。」

拿了秋芳賣身契回來的鴇母還沒說話呢,就有人先開口。

溫子謙壯著膽子問了句,「九弟,你這是給誰買的?」

「當然是我自己了,」溫玲瓏一臉「你是白痴嗎」的神情,「你覺得我像會替丈夫納妾的賢妻良母嗎?」

溫子謙沒敢明說,但心里肯定,真不是賢妻良母。

「我如今逛青樓不是很方便,索性買回家去,讓她們彈曲子唱歌跳舞解個悶兒,否則我能在王府憋死,又不讓我出京,只能這麼湊合了。」

自言自語完了,溫玲瓏又對鴇母說︰「這幾個人你一會兒讓人給我送安王府去,錢不少你的。」

雖然已經知道這位的身分,鴇母還是很配合地沒喚王妃,「公子您放心,保證給您全部送過去,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溫玲瓏又是一笑,扇子一搖,「那咱們就有緣再見,我家那位呀,追債似地催,我先走一步。」

老鴇陪笑相送。

有些好事的人偷偷模模的跟過去看。

群芳館外十幾步處,站著一位讓人眼楮沒辦法移開的錦衣男子,不用懷疑肯定是安王爺。

果然,安王妃閑適地邁步出樓,那人便迎了過來。

後面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仙人一樣的男子伸手牽住這假公子的手,無奈地道︰「又沾了一身的庸俗脂粉味。」

「這比那次的脂粉水準高多了,還嫌。」

「這青樓里的脂粉能有多高檔?」

「你這什麼毛病。」

兩人一說一答間便走到停著的馬車前,只見安王將人扶上了馬車,自己也登車而上。

車夫馬鞭一揚,便揚長而去。

安王妃女扮男裝逛青樓,安王在樓外等著接人……這是什麼奇葩畫面啊!

後來這種奇葩畫面京城百姓便不稀奇了。

安王潔身自好,但安王妃不啊,她扮起男人來比男人還瀟灑,王府里歌舞姬都是她給自己弄回去的。

這麼胡鬧的安王妃,安王偏是捧在手心里寵,溫玲瓏翻著花樣鬧,龍昭琰就是一個「寵」字不變應萬變。

大家都在猜什麼時候安王就惱了家里不賢良的王妃,結果一直到夫妻合葬入陵寢,他們也沒等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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