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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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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伴霞樓主] 紫府迷蹤之奔雷小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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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女人不都是弱者

崑崙三劍客,三才劍陣展開,招式凌厲,也見威猛,饒是如此,也奈何辛源鳴不得,乍見對手第一招展開,三人齊齊眼花繚亂,宛如點點銀星,自四方八面飄點而至,那劍式,刁鑽無倫。三人大吃一驚,一齊疾退,那裡還來得及。

劍魔陡地猛喝:“撒手!”竟然變招換式,旱天焦雷似地轟起,直似五雷擊頂。劍魔手中劍“龍騰六合”一式已然使到。

但聽噹噹之聲不絕,一陣金鐵交鳴過後,崑崙三劍客齊齊倒地,倪德居與元元子手中長劍,土崩魚爛,已然寸斷,斷餘碎片,灑滿一地,只有真玄道人那口太阿寶劍,安然無恙,但已被劍魔奪在手裡。

劍魔二招得手,仰天長嘯,得意之極,嘯聲方落,傲睨全場,手中龍泉歸鞘,擎著搶來太阿,衝著那怪道人叫道:“崑崙三劍,名過其實,全是膿包貨,不堪一擊,哈哈!你這怪道士,來,咱來試試!”語訖,也不管對方反應,撒手太阿劍飛去,直取怪道人面門砸來。

怪道人不敢不接,側身一抄,身軀搖搖晃晃,倒退兩步,這才堪堪擲劍接住,但手中已是痠麻難當。怪道人驚懼之色立現,欲待逃走,已來不及,登時趑趄不前,愣在當場,卻是不敢言語。

擲劍過後,隨聽劍魔冷冷道:“你不帶劍,就使這把吧!來,怎地待著不動?”

怪道人雙眉緊鎖,呆呆地接來太阿寶劍,給劍魔這一說話,驀然驚覺,賠笑道:“閣下神劍,天下無敵,貧道何德何能,敢與高人比劃,螢火之光怎敢比皎月。”

劍魔一出手便敗崑崙三劍客,既得意又傲慢,這時似乎意興未闌,怪道人言語雖卑下,卻是未能打動他的心。劍魔雙眉一挑,道:“你不鬥?那不成,既知螢火難匹皎月,又怎敢來助拳?”

怪道人猛地一凜,苦苦央求劍魔手下留情,自說不知是他老人家駕到,才冒失至此,真是千萬該死,還望劍魔海涵放過。

倒在地上的崑崙三劍客,各各給劍魔紮了一下,血流如注,痛得咬牙忍受,秋風蹲近前來,正在為他師傅師叔師伯包紮傷口。那三人哀號輾轉之時,連聽怪道人卑詞奴顏,向敵人討饒,不由氣往上衝,各瞪眼兒哼道:“士可殺不可辱,怪老道,你懼什麼,盡是討饒,豈不羞人?”怪老道俯首掃了他們一眼,打了一個眼色,卻不理會。

劍魔此刻已然忍耐不住,哇哇叫道:“也罷,你既這麼怕死,我不用劍鬥你便是,以枝代劍如何?這場比劃卻不容抵懶。是定下了。”

劍魔邊說邊自旁邊一株楓樹,扳下一根枝幹來,兩手一拂,掃去殘葉,把手一稱,點頭道:“來吧,別耽誤,你就用太阿劍!”手中樹枝一掄,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門,實走偏鋒,正是奔雷劍起步之勢,冷冷地說道:“接招!”手中樹枝掄處,風雷驟發!

怪道人更是一驚,眼見劍魔以枝代劍,竟也威力如許的大,一抖過後,不容不接,豎劍疾轉,脫袍讓位,只守不攻。須知怪道人功力不及劍魔,也非庸手,掄劍在手,使將開來,劍光霍霍,險勁飛溢,自是不弱,比成名已久的崑崙劍客,還要凌厲。

劍魔朗朗長笑道:“這般身手不錯,才配跟你家爺爺走上三招,如那三個膿包,哼!一招也受不了,豈不貽笑方家。”

怪道人所使劍法正是莽蒼山的太真劍法,這種劍法,是用陰勁使出,柔絲條條,不絕如縷。劍魔抱枝在手,只顧騰挪,卻未還招,似是在瞧清對方來路,過了半盞茶光景,劍魔冷然道:“原來是太真劍,像這般功力,也堪稱雄天下了,哈哈哈,可惜就是遇著你家爺爺……”話猶未終,手中枝一挺,遽遞一招,猛然間,厲雷行空,轟耳不絕,騰身下攻!怪道人九宮方位,同被枯枝罩住,動彈不得。怪道人正自驚疑不定,突覺手中一輕,太阿寶劍已給枯枝一彈一挑,脫手飛出,劍魔略挪身形,倏地一掠左臂,已將太阿劍接住,右手枝疾向怪道人面上點去,怪道訝然驚叫,萎地一避,劍魔手中枯枝,就如附骨之蛆,尾隨跟到,堪堪朝著怪道人的氣海穴點來。

倒臥地上的怪道人驚得面無人色,閃著一雙紅眼,露出哀憐求生光芒。劍魔哈哈一笑,驀然撒枝,叫道:“看在你一身武功上,不忍毀你,你留個萬兒,日後好相見。”怪道人閉目待死,忽見劍魔中止枝招,生望陡興,再聽言語,慌忙應道:“貧道是莽蒼山出家,江湖上人稱赤煉人魔便是。”

“赤煉人魔!”劍魔反覆吟哦,忽地手中枝在赤煉人魔身上劃了幾劃,赤煉人魔簇新道袍,登時開花,枯瘦胸膛,給血淋淋劃了幾道傷痕。劍魔隨劃隨道:“你也配稱魔,就是這個魔字,我要給你教訓教訓。”

赤煉人魔滿肚委屈,怒火中燒,卻是不敢形諸顏色,強忍起,包紮傷口,要知此時的赤煉人魔,赤煉魔掌還未煉成,故出手仍是使劍,經過這一挫折,他煉掌之心益熾,後來竟棄劍從掌,永生不再使劍。

劍魔辛源鳴,手持太阿劍,且彈且嘯,瞬即已下山去。

劍魔一走,各人才如夢方醒,立起身來,赤煉人魔長長嘆了一聲道:“好歹毒厲害的劍魔!”崑崙三劍客,此時也各站在當地。真玄愁眉深鎖,重憂集結,卻是不敢失儀,乃以掌門人身份,對赤煉人魔一揖到地,口裡稱:“本門與那魔頭過節,本應由敝師兄弟一力肩承,蒙道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感激無已。不料那魔頭本領委實不凡,致累道長受辱,實在說不過去,敝師兄弟深表歉意,至於相助之德,只好來日回報。”說話之間,歉然之色頓生。

赤煉人魔喟然道:“這也不幹貴師兄弟事,只恨自己學藝不精,栽在人家手裡,那有何話可說,這魔頭劍術看來天下無敵,我今生也不再用劍,學得劍術也是枉然!”言下唏噓不已。說罷便待告辭下山,忽聽真玄叫道:“道長既不願在括蒼再事盤桓,敝師兄弟也無顏在此逗留,青山常在,綠水長流,還盼珍重,後會有期。”連連拱手,送了赤煉人魔下山。

赤煉人魔這番到括蒼山來,原也有故,兩年之前,正是他最小的一個女徒,即後來成為方洪之母的苗金鳳潛逃無蹤,赤煉人魔一氣之下,到處搜尋,約在翌年春天,才打聽得原來那苗金鳳生怕遭他毒手,投奔岷江眉山,託庇在當日名滿江湖的鏡湖老人方鏡湖門下。

苗金鳳初到之時,還是二九華年,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嬌豔欲滴,到得方鏡湖之門,老人恰在家中。問明來意,本待不予接納,因赤煉人魔在江湖上作惡多端,人神共厭,名聲不好,收容他的弟子,生怕江湖閒話,這弟子更是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心中益加忌惕,莫奈苗金鳳跪在當前,就如淚人兒般地苦苦央求,老人見她委實可憐,細一端詳她的樣子,覺得此女端麗莊淑,知在魔窟中並未沾染,出汙泥而不染,其志氣人品益發使人敬重,這才毅然收留,名義上暫作女徒看待。

苗金鳳自此從了鏡湖老人練功,人又乖巧聰明,什麼武功,一見便曉,一練便會,老人得此佳徒,當然喜不自勝。

乃悉心調教,不到半年光景,武功已然大進。鏡湖老人原有一子,年紀比苗金鳳只大數歲,是個英俊不凡的少年,功力又高,幾得乃翁衣缽。老人這時年已六旬,封劍閉門之期不遠,生性未免疏懶些,故此日裡苗金鳳學技,倒是這位少年師兄代授,師兄妹整日廝磨一起,時間一久,難免生起情愫,苗金鳳私心也極愛佩這位師兄,老人的兒子方敏,年紀又輕,人也俊逸,誰個少年,不善鍾情,放著嬌豔如花的小師妹,那有不愛慕之理,兩人情態,漸入老人之目。

老人對苗金鳳既有好感,能討得這般品貌雙全的好媳婦,也自是方門之福,但老人心中仍有顧慮,他明知苗金鳳初從赤煉人魔,今改投自己門下,還怕有別的枝節,一時拿不定注意可否討她為媳,必須遇到赤煉人魔之後,把事澄清,方可決定,同時也怕江湖上流言,誣他乘人之危,脅迫成親。

因此,乃靜悄悄把自己兒子叫到跟前,把原委一說,叫兒子好自為之,勿羞辱及家門。他兒子是個明白人,況兼平日孝順,從這天起,便漸漸與苗金鳳疏遠,除了日常傳授武功處,不再對對雙雙,有說有笑,即在授藝時,也總是冷起面孔,不苟一語。

這事苗金鳳卻誤會了,以她悲涼身世,對身旁的事,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得多,一旦見師兄態度驟變,不瞅不睬,心中難免酸楚起來,飄零孤苦身世,促她百念頓興,以為自己會在魔窟長大,必為人所瞧不起,思思想想之下,竟出下策。

話說鏡湖老人家裡,今天發生一樁大事,那日大清早,老人的兒子方敏起身練功,正在後花園練武場中等候小師妹到來,以便指授技藝,誰知等到日已晌午,家人來催往吃午飯,兀是不見師妹蹤影,心中不由詫異萬分,按照常例,師妹即使貪睡遲到,也不會到這時刻,何況這是少之又少的事。無奈隨著家人回至內廳,尋思:“苗師妹不練武也罷了,怎地連飯也不吃,豈不怪事,莫非病了不成?”一面心下嘀咕,一面教家人快請苗姑娘出來用飯。過了半盞茶光景,家人回報道:“苗姑娘房門虛掩,小的在門外敲了一會不見動靜,一推門進,人已不見,苗姑娘不知何去,在床邊臺上卻留下一張箋條。”

鏡湖老人一聽不由吃驚起來,不待兒子說話,搶著道:“拿過來,給我瞧瞧!”家人遞過箋條,方敏心焦意煩,也擠著脖子,與爹爹一起看那箋條。鏡湖老人把箋條展開,但見上面字跡娟秀,認得是苗金鳳的手跡,那條子,正是苗金鳳留書告別。大意說:“多蒙師傅收留教海,良以蒲柳弱質,不堪造就,恐累師傅清譽,留書告辭,人不得已苦衷,尚祈師傅諒宥,至於大德,只好來世報答”等語,箋上雖寥寥數語,措詞卻是悽惋哀絕,有餘音未罄之緒。方敏最重情義,與苗金鳳情愫早生,一瞧之下,心中一酸,幾乎掉下淚兒。

鏡湖老人嘆息一聲道:“這倒是我錯了,金鳳年紀太輕,懂事不多,倒也難怪!”

方敏忽矍然一凜,慘然道:“爹爹,師妹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唉,她竟忘掉強敵窺伺,萬一走漏風聲,撞到那魔頭手裡,如何是好?”

鏡湖老人微微頷首,低聲道:“敏兒的話不錯,在我這兒,赤煉人魔猶有幾分忌憚,嘿,要是在外邊,那怕天涯海角,那魔頭,豈有放過之理!”

方敏急得搓手跺腳,疊聲道:“那怎麼好,那怎麼好!”

驀可裡,鏡湖老人目放異彩,毅然道:“為今之計,我們只好到江湖去找她!”也不再言語,便教方敏拾掇隨身應用物品,當天黃昏,父子兩人,已然趕道上路,到江湖找苗金鳳去。

且說當日苗金鳳那天受了師哥冷落,回房之後,自悲身世,哭了一場,毅然留書出走,翌日天才迷濛,已然離去,一路忙忙,如同喪家之狗,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萬縷愁緒,一片憂懷,天地雖大,卻是難安蒲柳之身。

一路趕道,見路便趲,沿著岷江而下。這岷江乃長江支流,與沱江,嘉陵江,黔江等流域,分別由西北西南各方向匯注而入,岷江源出岷江,故老傳說,大明公主獨臂老尼便在此間修為,這是已餘遺蹟,誰也沒有見過這位老尼。

苗金鳳望南而走,不知不覺已跑出數百里地,正入成都地面。成都是西蜀漢中的唯一大城,地方極是繁榮鼎盛。苗金鳳料道離開莽蒼魔窟,何止千里,想來可保無虞,壓在心頭大石,這時才悄悄放下。

這天便在成都城郊一家小店投宿歇息,細細思量一下,再定行止。住宿兩天,倒也無異,到得第三天黃昏時分,苗金鳳自外邊回店,猛可裡但見眼前人影一晃,這人面貌好熟,苗金鳳才一瞥見,已然花容失色,欲待迴避,已來不及。只聽一個嬌滴滴帶著無比妖媚的女子聲音響道:“我道你這丫頭飛上了天,原來卻在這兒,害得我找你好苦,好妹妹,跟我回去吧,師傅氣得肺都炸啦!”聲到人到,面前已然站著一個道姑裝束的女人,此人年在花信之外,面目姣好,滿臉妖嬈神氣,兩隻眼眸不斷溜動,好沒正經,手裡擎著一把拂塵,鋼絲條條垂下。

苗金鳳一驚過後,怨恨之心驟起,也不自驚。冷冷道:“原來是大師姊駕到,小妹失迎了。”

來人果是赤煉人魔首徒,苗金鳳師姊。那道姑嘻嘻聲歇,臉色一沉,叱道:“苗金鳳還不快跟我走,要等著動手不成!”

苗金鳳張目四顧,只道來者不止師姊一人,須知她共有師姊三人,單這位大師姊已難應付,如是三人連手合力,要想僥逃一擒,那是做夢,而且還不知赤煉人魔有無隨來,若這魔頭一到,萬萬逃脫不了。但眼見四下裡再無別人,這才稍稍寬下心兒,苗金鳳人雖正派,卻是機伶萬分,小心眼兒一轉,已然有了計較。垂首悽然道:“也不須有勞師姊動手,小妹背師遠走,自知罪孽深重,已知心悔,就隨姊姊去見師傅,但憑處置!”苗金鳳此語,顯是不知虛實,故作緩兵之計。道姑何嘗不知,一來她姊妹三人與赤煉人魔各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追蹤苗金鳳,故此時只得一人,自己武功雖高,也知道小師妹手底裡不弱,翻起臉來,要擒她也自不易,二來以為苗金鳳懼怕自己武功,勉強從行,然後從中設法逃脫,如是這般,則自己只要細心看覷,料也不出毛病。

當下,臉容又易變,溫言道:“師妹肯隨行最好,誰不知師傅最疼的是你,正等著你去尋開心事兒,那會責備,你放心好了。”說著催促便行。

苗金鳳略一沉吟,應諾下來,便與道姑一齊入了店房,拾掇行裝,隨著道姑,經取道回莽蒼山,才出郊外,苗金鳳藉故與她閒話,道姑這次雖說奉命而來,卻因知這小妮子為師傅心愛禁臠,只要她肯聽話,也不敢怎麼難為她,一路倒也有說有笑,苗金鳳何等機伶,經過旁敲側擊,已然知道這次到成都來,只得師姊一人,不由心膽陡壯,心下琢磨逃脫之計。

要回莽蒼山的路,如取捷徑,必然北返經過岷山,那兒正是方鏡湖居址之地,苗金鳳驀地想起一計,對她的師姊道:“南下路道曲折,但卻好走路,北上卻要攀山走嶺,行來不便,我們不如南下。”

道姑處處慎防苗金鳳逃脫,以為師妹要走南道,其中必有詭謀,說不定在南行之路,有個什麼高手在等著她,那時豈不煞費周章,苗金鳳一提議,道姑心念一轉,偏不答應,因為那時赤煉人魔尚未探出苗金鳳棲身方家的緣故。那道姑哼道:“有捷徑不走卻要走遠路,不知你安著什麼心眼兒,哼,要是敢生異心,休怪愚姊手裡拂塵無情。”隨手拂塵向途旁一塊青石拂去,那青石登時粉屑四濺,現出道道刻痕。

苗金鳳心裡也是哼了一聲,暗道:“不怕你這賤婦老謀深算,今番卻著了我的道兒!”當下,也不動聲息,裝做無可奈何,嘰嘰咕咕,自怨自艾,那道姑也不理她,兩人乃順岷江北溯。

這天,恰好岷山在望,已然離方鏡湖之家不遠,苗金鳳心中大喜,以為鏡湖老人必會出手相援,那料走出老遠,仍不見鏡湖老人父子影子,心中由喜轉懼,又有誰知,此時鏡湖老人父子已然不在,正為尋她外出。

鏡湖老人的家是在岷山之畔,岷江之鄰,兩人不一刻已到岷山之上,苗金鳳心中失望之極,自顧手無寸鐵,要想反抗,也是不易,又走了一程,苗金鳳忽地止步不前,咦了一聲。叫道:“師姊,此處好景緻,我們何不歇歇,瀏覽一下。”

道姑聞聲,戛然止行,掉頭回顧,淡淡道:“有什麼好看?你在山裡長大,難道還看不夠!”

苗金鳳咬一咬牙,倏地一騰身往山下來路便闖,道姑一怔,驀地驚覺,她已去了十來丈遠,急展身形,火速趕下。

一邊趕一邊口裡吆喝,叫苗金鳳停下。苗金鳳只顧逃命,那管她的叫喊,轉瞬間已至山下,苗金鳳在赤煉人魔門下時,輕功算最高明,道姑又給她一下冷不提防,一時如何追她得著,自忖道:“這丫頭只顧前走,待會進了村莊,白日裡兩人在路上追逐,豈不笑話!”一時性起,手中拂塵一擲,飛也似地便往苗金鳳身後砸去。

苗金鳳正奔跑間,乍聽背後風響,不自覺反手往後一接,道姑擲來拂塵,恰恰傍她撈個正著,只覺手中一顫,穩穩接住。這一喜可大,本來自己沒有兵刃,竟變為對方赤手空拳,一接之際,身形略緩,道姑已然跑到眼前。

道姑擲去的拂塵,是運起內家真力,等閒難以接著,她深知小師妹功力不及自己,料她也不敢硬接,恁地竟給她一接即穩,心中不由大訝。要知自苗金鳳改投鏡湖老人門下,在他悉心調教下,功力自非從前可比,況她此時已然豁出性命,威力自是倍增。

道姑一擲不中,驚訝一過,怒從心起,雙掌一錯,嬌聲叱道:“可惡的小賤人,反了嗎?憑老孃一雙肉掌,還不把你制伏。”奮身躍前,便待遞招。

苗金鳳雖然搶得拂塵,只因這是奇門兵刃,沒有學過的很難使用,反而礙手礙腳,正躊躇間,敵招已自面門抓到,百忙中苗金鳳手中拂塵上撩,“舉火燒天”一式已然使出,道姑指抓已到,剛好抓著拂塵鋼絲,發力一帶,但聽一聲裂帛,道姑倒退數步,手裡多了一大撮拂尾,那苗金鳳卻端然不動,這一較量,道姑給比下去了。

道姑氣得雙頰飛霞,恨恨道:“都是老頭子不好,放著絕招兒不教俺姊妹,偏教會這小賤人,自食其果!”道姑既對苗金鳳功力驟增,心中驚疑,又不明就裡,還道赤煉人魔偏心,瞞著她們,私下調教苗金鳳,這才喃喃怨咒,那知道這功力,卻是鏡湖老人培植的成果。

苗金鳳這招雖未給道姑抓著,卻驚出一身冷汗來,神智一復,暗連內力,頓覺倍逾平常,心中恍然,精神陡振,倒持拂塵,便用那精鋼打成的拂塵柄作為兵刃,當五行劍,點穴撅使用,這一反擊,妙招連綿,有如抽絲剝繭,不絕如縷。

道姑驚詫方定,又是一凜,但見苗金鳳手中拂柄,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上下翻騰,直朝她身上三十六大要穴猛扎,急急強攝心神,小心應付,道姑年事較長,歷練江湖也多,對各派武功,甚是閒熟,三十招一過,道姑已然瞧出苗金鳳家數,咦地一聲,叫道:“難怪小賤人功力猛進,原來使的卻是鏡湖老兒一路!”

苗金鳳面挾寒霜,睜著圓圓杏眼,哼道:“是當今武林高人鏡湖老人的家數又怎麼,既知厲害,還不快退,等著找死?”

道姑卻是嘿嘿冷笑,一雙肉掌,也是上下翻飛,如旋風般的,繼續遞到。這道姑也非弱者,剛才不知虛實,輕估對手,叫苗金鳳連連得手,這時心裡也端的有氣,饒是一雙肉掌,勁風颯颯,苗金鳳的拂塵柄使得再熟練,一時間,也奈何她不得。

師姊妹兩人就這麼騰騰滾滾,兔起鶻落,纏鬥不休,鬥到分際,陡聽一聲怪嘯,其聲淒厲,入耳顫人心膽。道姑久戰之下,心頭兀是煩躁,這時忽聽怪嘯,不由喜上眉稍,俏聲嬌嚷:“師傅快來,這小賤人反了。”果然,是赤煉人魔到了。

苗金鳳花容失色,招式一緩,又給道姑迫得連連倒退,倏地一個人影,如怪鳥掠雲,猛然自兩人中間一落,兩人由合倏分,各佔一旁,這人道裝紅眼,不是赤煉人魔還有誰來?

赤煉人魔一下地,陰惻惻一笑,冷冷道:“好大膽的小賤人,果是身手不凡,難怪敢於背叛師門。”說著步步迫近,苗金鳳步步後退,已然退到一處,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再行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赤煉人魔到得這兒,卻停下腳步,厲聲喝道:“苗金鳳,你背師私逃,該當何罪?”喝聲方落,驀地聲調一變,曼聲道:“你也知為師最疼的是你這個丫頭,怎地這麼傻,要到外邊餐風露宿,還是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一生享用無窮!”語時,淫邪之態,溢於顏色,赤煉人魔對這一枝初放鮮花,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擷到手,依他脾氣,苗金鳳若非如此,不早給斃在掌下。

一旁站著的道姑,眼見師傅如此偏疼小師妹,登時酸氣洋溢,陰陽怪氣道:“師傅你等什麼,還不快動手,這小賤人作反啦,竟學到鏡湖老兒的家數啦!”

此語一出,赤煉人魔顏色倏變,須知武林規矩,門戶界限最嚴,學他人武功,不管是轉投別人抑或偷招,對本門來說,都是大大不敬。赤煉人魔掉頭問道:“你這話可真?”

道姑嘻嘻笑道:“怎不真,我方才還和她喂招兒玩呢。”

赤煉人魔一氣非小,哇然怪叫道:“罷了,若不把你這賤人廢了,以後怎麼治理門人!”欲待動手,又給苗金鳳的美色懾住,遲遲未發。

苗金鳳瀕於生死呼吸之間邊緣,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悽怨亢聲應道:“你就把我殺了,我也不怕死!”

赤煉人魔又是一聲怪嘯,叫道:“你可是轉投鏡湖老兒門下?”他希望苗金鳳不是轉投他人之門,只是偷招學來,委實對這朵鮮花,獸慾未逞,下不得辣手。

那知他的希望卻落空,但聽苗金鳳正氣凜然地應道:“你猜的對,鏡湖老人武功絕世,德望兼重,拜在他門下,有何辱沒自己?”

赤煉人魔怎能按捺得住,狂吼一聲道:“逆徒果然投了鏡湖老兒門下,為師把你廢了。”身形暴起,雙掌倏發,苗金鳳身在懸崖絕壁,退避無路,只有閉目待死。

驀地裡,半空冷冷一聲叫道:“就投在鏡湖老人門下,你又怎奈她何,要廢她怕沒這般容易!”聲到人到,苗金鳳雙目緊閉,忽覺身子一輕,急睜開眼來,只見身在半空,給一人攔腰揪起,來人身形快捷絕倫,只一瞬間,已然騰出十丈過外的平地上,苗金鳳一見大喜過望,顫聲叫了一聲:“師傅!”

但見這人白髮如霧,一臉慈祥,正是鏡湖老人到來。鏡湖老人,站在當地,只顧嘿嘿冷笑。

赤煉人魔掌力一發,雖然落空,卻是威力驚人,直震得對面絕壁,砂石紛飛,登時塌了一角。赤煉人魔一擊不中,回步掉身,已見救去苗金鳳的是個年逾六旬,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老人身旁又多一個少年,兩眼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驚,料知這老人定是武林聞名喪膽的鏡湖老人,怪眼一翻道:“你這老兒可是鏡湖那老賊,我的家事,你也敢管?”

鏡湖老人一聲冷笑道:“她還是你的徒兒?你這魔頭無惡不做,連徒兒也瞧不過眼,跑掉了,虧你還有臉出來江湖行走,今日老夫正要教訓教訓你這武林敗類!”

這口氣赤煉人魔怎忍受得下,只見他一雙火紅的小眼,紅得像團烈焰,閃閃四射,臉色由紅變青,刷的一聲,便把揹負的寶劍抽了出來,手中一揚,一泓清輝,便取鏡湖老人身上刺來。

來者迅如飄飆,倒也輕捷無儔,劍鋒隱含陰勁,這招式正是莽蒼山的太真劍法。老人見他一聲不響,挺劍便刺,朗朗長笑一聲,身子團團一轉,身法好快,來劍雖猛,兀是連他的袍角也刺不著。這時赤煉人魔猶未煉他的赤煉掌,故只能用劍,老人一雙肉掌使開,呼呼風響,赤煉人魔刺來劍鋒,俱被震得歪過一邊。場中各人,心中大異,這老人的一雙掌,雖翻滾展開,卻只守不攻,就如走馬燈般地,跟赤煉人魔捉迷藏。

赤煉人魔久戰不下,心煩意焦,百忙中回顧場畔,乍見自己徒兒,目瞪口呆站著,心下一急,也顧不了江湖規矩,尖嗓直嚷:“還不併肩子上廢了這老道,恁地呆立不動?”

道姑如夢方醒,心知鏡湖老人厲害,但懾於赤煉人魔淫威不敢不出手相援,誰知身形剛動,身前已被一人擋住,正是那個與老人同來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不消說,乃是鏡湖老人之子方敏,適才爹爹使了一招蒼鷹搏兔,半空裡救苗金鳳,及下地時,他已自前行,到這小師妹身畔,執手問好,與苗金鳳離方家前一剎之冷漠神態,大異其趣,直羞得苗金鳳連耳根兒都紅透了,方敏正自喁喁細問心上人兒遭遇,驀覺對方人動,已自搶先一步,攔在當場。口裡叫道:“沒有能耐,要以多為勝嗎?羞也不羞!”

道姑臉上一紅,她的稱意兵刃拂塵早已給苗金鳳奪去,這刻只剩下一雙肉掌,也不回話,玉掌一遞,呼地便打了過去。

少年不慌不忙,沉肘一撥,把來掌消之於無形,這一出手,道姑花容失色,剛才與苗金鳳過招,已自驚異她的功力深厚,此際少年一招打到,方知他的功力,比起苗金鳳來,不知要強多少倍,正自驚惶未定,少年第二招又至,但覺面前勁風撲到,勢如排出倒海,隨著少年清叱:“倒下”聲中,道姑已給對方掌風逼倒在地,幾乎暈了過去。

那邊鏡湖老人不比少年,一出手便用盡勁力,只顧一味遊鬥,他老人家邇來喜劍,赤煉人魔使的又是江湖成名的太真劍法,故鏡湖老人不求急勝,旨在窺探對方招數。赤煉人魔天干地支合計一百零八式的太真劍招一使完。倏地,只聞老人曳長一聲呼嘯,招式一變,未及三招,赤煉人魔長劍已被奪過手去,人也給老人擊倒地上,輾轉呻吟,口裡吐出一灘鮮血,真元俱散,癱瘓不起。

鏡湖老人又是一聲長嘯,嘯聲方落,指著齊齊倒地赤煉人魔師徒二人,厲聲喝道:“姑念上天好生之德,這番饒你兩人不死,如不幡然悔改,今後再撞在我手裡,定當不饒。”

赤煉人魔縱橫半生,幾會如斯被人侮辱,哇地一聲,又吐了一口鮮血,已然暈了過去。等到醒來之時,萬山空蕩,夜色四合,那仇家,鏡湖老人三人,已去如黃鶴。長嘆一聲,掙扎起來,首徒那道姑這時卻蹲在自己身畔,頻呼師傅。赤煉人魔一爬了起來,那道姑歡然呼道:“好了,師傅醒啦!”

赤煉人魔心情沉悶異常,橫了她一眼,罵道:“我又不會死,恁地大驚小怪?”話猶未了,隨手一翻,打了一掌,直把道姑震出數尺之外,赤煉人魔身負重傷,功力猶如是渾厚,人也歹毒無倫,在不高興時,不管青黃皂白,連好心呼喚自己的徒弟,也捱了一掌。

道姑給這一掌打得不輕,在地上滾了兩滾,跟著也哇地吐了兩口鮮血,目光流露出怨懼交集神情,卻是不敢則聲,呆呆地蹲在地上。

赤煉人魔一掌打過,目光與道姑一接觸,驀地心念一動:“這賤人盡在我身旁羅裡羅嗦,固是可惡,不過日後用她之處還多,這番真不該打傷了她,瞧她滿臉怨毒之色!”要知這道姑自幼為赤煉人魔所擄,長大了與這魔頭名稱師徒,實為姘婦,久處魔頭淫威之下,被打了自是不敢發作,看來道姑已然被赤煉人魔玩厭,色弛寵衰,幸這魔頭猶有利用之意,不然已命喪他的掌下。

當下,赤煉人魔強按心頭煩躁,低低呼了道姑一聲,曼聲道:“為師早才給鏡湖老賊氣得神志昏迷,誤傷及你,幸毋介懷!”道姑揉揉胸膛,哇地一聲,又吐出鮮血來,噙著淚勉強應答:“弟子不敢!”並不多言,就地盤膝,調運元氣,赤煉人魔見她不語,也自沒趣,隨著道姑坐在地上運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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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黑世界裡的怪嫗

大約過了頓飯時辰,赤煉人魔緩緩長身,站了起來,伸一伸腰肢,淡淡道:“還好,那老兒手下留情。”這時,道姑也調元畢事,仰首問道:“師傅這兒的事算完了?回莽蒼去!”赤煉人魔不語,自顧遠眺天邊白雲,久久,忽喜形於色,戟指南面山下,叫道:“鏡湖老賊,你害得我好苦,若干年之後,不怕你飛出我的掌下!”叫聲才歇,方憶起道姑問自己的話,笑道:“勝敗兵家常事,我在這兒翻了一大跟斗,又打人家不過,不算完也不行,不過為師暫不回莽蒼,將雲遊四海,尋訪高人,練成絕技,再找鏡湖老賊算帳!”赤煉人魔又安慰了她幾句,叮嚀緊守莽蒼門戶,說為師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是歸程,言下竟也有依依惜別之意。

道姑心中雖沒好氣,自忖受了師傅無端一掌,至少也要療養數月,比受敵人所傷還重,不由暗咬銀牙,逆來順受,在這當兒,赤煉人魔的首徒,叛師之念,已然潛蘊。

當下,兩人頹然下山,一路行來,一路低談,不覺已到山下之三岔路口,道姑拜別當地,赤煉人魔也自說了聲珍重,就此分手。

赤煉人魔何去何從,一時還拿不著主意,昔年他闖蕩江湖之時,曾聽前輩高人提及,世上武學之峰,不外分邪正兩派,正派紫府迷宗,遠在西域,料自己這般人品,帶藝投奔,也不被對方接納,幾十年前紫府中人正為紫府魔君,暗戀桑龍姑,清理門戶一事,鬧得天翻地覆,後來偵悉秘密外洩,在桑龍姑手裡,赤城山主義代出頭,受傷鎩羽而返之事,赤煉人魔也略有所聞,思量起來,此路不通;邪派祖師,當推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但此人聞悉已歸道山,要投奔他,也已遲了。驀地想起一件往事來。

約在二年前,赤煉人魔太真劍法初成,自以為了不起,乃攜劍遨遊名山大澤,希冀向天下劍客討教,印證劍術,有一次途經張家口,投宿荒村,夜奔野店,就在一個黃昏,斜陽掩閃中,投宿張家口附近一個小村落的野店,到那野店時,已然暮色沉沉,赤煉人魔因是道裝打扮,倒像個募化四方,緣結萬人的行腳道土,到野店住宿,旁人也不理會。

這一晚正是接近中秋佳節,俗語說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刻一片荒涼山野所在,卻是銀光滿瀉,清輝遍地,赤煉人魔旅途無聊,正在納悶,忽聞那廂房裡,妖滴滴有少艾聲音,悠然傳出,赤煉人魔覺得奇怪,一時撩起他的滿胸綺念,急屏息躡足走出房外,悄然摸到發出妖聲那個房間的窗下,先來一個偷窺。

那嬌聲發出,分明不止一人。其中一個道:“妹妹,南哥哥去了那兒,怎地久久不見回來!”另一個卻回道:“我又不是替你看管南哥哥的。枉你們多年夫妻,一刻也難遠離,真是恩愛!”隨即又喟然嘆道:“如此良辰美景,唉!就是把我單嬋折磨死了。”亦煉人魔躲在窗下一聽,頓時喜上眉梢,聽言語,這叫單蟬的必是熬不住空房寂寞,才發出這般感喟。

赤煉人魔思量未已,忽聽房裡嘩啦啦的一聲響,似是有人在把弄兵刃似地,但那聲響好怪,一時也聽不出是何種兵器。怪響一過,那叫單嬋的少婦嘆了口氣,道:“似此良辰,縱無良伴,就舞一回劍耍耍,也可解悶!”赤煉人魔一怔,原來剛才那響聲是單嬋抽劍聲音,怎這口劍恁地古怪,能發異響。正沉吟間,忽聽房中一聲清叱:“無恥狗道,夜闌更靜,膽敢偷窺閨女房室,該當何罪,你道姑娘不知,哼哼!紅眼兒,高個子,身佩長劍,對也不對,姑娘詐作不知,欲待你到此現眼!”

赤煉人魔大驚失色,自己輕功已然不弱,悄悄飛身前來,連半點風響也沒有,恁地這婆娘卻瞧個清楚,看來必非尋常之輩。

房裡那聲音又響:“你既佩長劍,料也必會幾招,罷了,姑娘也不罪你,只要你陪我走幾個照面,即便饒你!”先後發出的聲音,正是那自稱單嬋的少婦。

赤煉人魔見事已敗露,勁敵當前,不敢託大,疾然卸身回射,身形才起,已見房中先後飛出兩條黑影來,月光下,但見這兩人,正是房裡那兩個女的,卻是媸妍絕異,一個面目娟秀,倒有幾分姿色,兩手空空;另一個其貌醜極,尊容不堪承教,手裡卻擎著一柄烏溜溜閃閃發光的東西,似劍非劍,這柄東西身上鑽了七個洞孔,形狀古怪至極,迎風一揚,那七個洞孔,竟然發出了一陳震人心絃的異聲。

赤煉人魔雖知這兩人不是好惹,只為劍法初成,雄心萬丈,卻也不懼。刷地一聲,拔出佩劍來,左手捏定劍訣,右手仗劍,舉劍平伸,高齊眉目,這正是太真劍法中的起手式,“臥看北宿”的一招。

那醜女子正是單嬋,她在關外跟著南星元史三娘夫婦,偕入關外,在張家口打尖歇站,恰與赤煉人魔碰個正著。只聽她不住嘻嘻冷笑,叫道:“我還道是什麼大劍客,原來是白慈老婦的家數,喂,狗道士,我問你,白慈是你什麼人,好趁早說出來,要不然,嘿嘿,教你出醜當場。”

赤煉人魔驟吃一驚,只一劍式,對方已然知道自己門派,可見對方必是深通天下劍法的高手,再定睛細看這少婦,其聲雖如黃鶯出谷,論年紀似乎不小,少說也在四十之間。不錯,單嬋提起的白慈老婦,正是太真門的祖師,但傳到赤煉人魔,已然三代,赤煉人魔師傅與白慈,均已身歸道山多年,怎地這單嬋卻能一語道破,原來白慈與長白山陰陽叟曾有一段孽緣,這段孽緣如何,留後再表,若論起門牆輩份,單嬋還高出赤煉人魔一輩。

赤煉人魔一驚過後,傲氣全消,稽首道:“正是貧道祖師,姑娘怎麼認識她老人家?”

醜婦一聽,吃吃一陣大笑,叫道:“大水衝入龍王廟,自己人鬥自己人!喂,道士,你叫什麼名字?”

赤煉人魔如墜五里霧中,應道:“貧道法號是赤煉,外號人稱赤煉……”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乎不好意思說下去,終於又說:“人稱赤煉人魔,師傅真妙師太,師祖便是白慈前輩!”

醜婦又是一陣怪笑,說道:“赤煉……”說到這裡,不便把人魔兩字直呼下去,嚥了一口氣道:“赤煉道士,你可曾聽過長白山陰陽叟的大名?”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長白山陰陽叟一派宗祖,江湖上誰人不知?赤煉人魔面色一變,顫聲道:“姑娘莫非就是陰陽叟老前輩的……”

醜婦微微一哂,道:“不錯,他老人家正是家師,當年你祖師白慈在長白山上初練太真劍,便是我師傅教給她的,後來你師傅真妙師太還正式入列長白山派門牆,赤煉,你見到師叔還不磕頭麼?”

這倒難為了赤煉人魔,他明白這醜婦與本門有很深的淵源,且是前輩,但對方是個女流,自己畢竟是男子漢,這麼跪將下去,豈不折辱羞死了。

正躊躇不決之際,但見單嬋冷笑一聲,手指微動,也不見有何聲影異動,赤煉人魔乍覺膝部“委中穴”一麻,忽地和身前撲,不由自主跪在當地,這才顏色大變,疊聲叫道:“師叔手下留情,弟子不敢無禮了!”

單嬋展顏一笑,指著赤煉人魔道:“好不長進的東西,叫你跪竟敢不聽,聽了話又大呼小叫,怕人家把你廢了,枉那白慈老婦一世英名,竟調教出如此膿包貨!”

醜婦使出這手彈指點穴功勁,赤煉人魔才衷心貼服,重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跪倒當地,磕了幾個響頭,忽聽單嬋叫道:“罷了,免禮起來!”赤煉人魔才敢直起身來。

赤煉人魔正待告辭返回房去,忽聽單嬋道:“太真劍剛柔隨心,柔勁尤為湖海樂道,不知你練得怎樣,適間見你一招,似乎尚未成為氣候,你再走幾招看看,我陪你,別怕!”

單嬋把話說完,已自覺那口古怪的東西,赤煉人魔注目細視,心中驀地恍然,他曾聽師傅真妙師太說過長白山陰陽叟家數,說陰陽叟生平獨門兵器最精,拳法劍法都與世有異,因為他使出的招數,兵刃奇形怪狀,因此,博得陰陽老怪的名,這醜婦手上的東西,莫非便是師傅所說的七孔魔劍。赤煉人魔心中懼怕,一聽單嬋要與他喂招,連忙道:“姑娘七孔魔劍,天下無敵,貧道怎敢出手。”

單嬋嘻嘻聲笑,叫道:“你又來了,怎不稱呼師叔弟子,恁地又叫姑娘貧道,別怕,我包不傷你毫髮就是。”

單嬋聲聲保證,赤練人魔這才把心上大石放下,須知他也是好勝之人,七孔魔劍威名久鎮江湖,只是未嘗親見,只要醜婦不傷及自己,又何妨與她試招,一開眼界。心念既定,拱手回道:“既然師叔有心栽培,弟子焉敢不獻醜,就請師叔賜教。”這時,他也只好認當前醜婦作師叔了。

赤煉人魔舉劍平眉,亮了一式“臥看北宿”,單嬋手裡劍一晃,向他齊眉之劍一挑,登時魔音沓作,赤煉人魔手中劍頓覺勁力消失,給單嬋一挑一撥,已過對方手裡,只這一招,赤煉人魔已然不敵,不由驚愧交集,連連後退。

只聽單嬋冷冷道:“真妙師姊也忒是不濟,調教出徒兒卻恁地稀鬆平常!”赤煉人魔驚愧之餘,便苦苦哀求單嬋將七孔魔劍相授,誰知這單嬋雖出邪道之門,人還未曾壞透,一下端相,已知赤煉人魔此人必非善類,那時她方苦戀南星元,南星元在這刻猶是江湖中正派人物,武林中俠義怪人,怎肯憑赤煉人魔是真妙徒弟,便將七孔魔劍遽爾相授,何況這單嬋學這七孔魔劍時,曾在祖師面前起了重誓,決不私授外人,否則將身沉海底,永遠超生無日。

赤煉人魔卻不明就裡,自願苦苦哀求,單嬋給纏得沒法,只好信口道:“我這七孔魔劍算得什麼,天下能人正多,勝得它也是不少,要是能得師傅秘芨,將那七十二種絕頂獨門武功練成,那時才堪稱得天下無敵,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久歸道山,唉,不然我也不會只懂七十二種絕頂武技中七孔魔劍這一種而已。”長白山陰陽老怪武功卓絕自不待言,而獨門武功之多,世上也推第一,只為赤煉人魔對單嬋苦苦相纏,單嬋有感而發,說出倒也真情。

這一說,卻使赤煉人魔以後練成赤煉魔掌,那是後話。

當下,赤煉人魔正待再逞言詞,纏得成功,不料就在此時,南星元已然回來,史三娘和單嬋也懶得與他廢話,各自回房,翌晨清早,赤煉人魔起身,待到那房中向單嬋等人問安,重提舊事,怎知這三人在天還未亮,已然離店動身,去得蹤跡杳渺。

赤煉人魔把這段往事憶起,登時又是心下一喜,尋思道:“我何不到關外,上長白絕頂,去探他一探,長白山陰陽老怪人雖死去,秘芨必定找到個什麼地方藏了,天若憐我,給我找到那七十二種獨門武技秘芨,嘿嘿,鏡湖老賊,你的死日到了,到那時,把他全家殺絕,奪得那如花似玉的苗金鳳,哈哈,樂朝夕之與共,豈不快哉!”心裡登時泛起了淫邪無賴萬惡之念。

口是心聲,心有所動,乃宣諸於口,但聽赤煉人魔聲聲淫邪之笑,斷斷續續,忽高忽低,離開四川地面已遠。

一個月後,赤煉人魔路過浙東括蒼山畔,慕括蒼風景秀麗,山光明媚,逕上山頂,便寄居太阿道觀,遇到劍魔辛源鳴,折在他手裡,一氣之下,起誓以後不再用劍,對偷窺長白山陰陽叟獨門武功秘芨之心彌切。

三個月後,時令已屆嚴冬,關外尤見寒冷,長白山上萬裡冰封,千山疊雪,絕嶺危崖,更顯一片蕭殺,一望盡是白皚皚的玉樹銀花,在這銀誨無垠當中,堪與遠外雲天連結一起,恰是晶瑩一色,再也分不開天與地來。

大地上雪花騰舞,瓊玉飛揚,迎著虎虎朔風,到處呼呼飄蕩。在此冰天雪地瀰漫人間,長白山麓東南方向,山畔有人家居停的小村落,益發蕭條不堪,山上更是人跡罕見。這長白山,乃橫亙關外遼吉二省,邊接高麗地界,蜿蜒何止千里?只因自秋初以迄翌年春盡,山頂積雪不消,故有“長白”

之名,頂上有湖名“圖們泊”,亦稱天池,乃百泉奔注,為鴨綠松花圖們三江之源,拔出海面,加以位於吉遼邊脊絕頂,拔出海面竟達八千九百尺,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嶺,唐時薛仁貴李積率兵東征,便經此處,形勢絕偉絕險,那陰陽叟修為之所,正是絕頂天池,這天池原是個死火山口,火山已滅熄,地勢塌陷,為頂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風光妙絕。

長白山上絕頂之路,有一條經常給樵夫獵戶踐踏出來的通路,這時給大雪—掩,已然模糊不知路徑。群峰環抱中,但見通道上除了遍地積雪外,便是疏落錯雜,光禿禿銀光閃耀的殘枝枯葉,連衰草也給風雪洗掃得半根不存,全給淹埋在冰堆裡死了。

這一片閃爍著亮晶晶地,有如一條銀河的通道上,自遠外依稀可辨有一小黑點,這小黑點在雪地裡翻翻騰騰,瞬即已近,原來是個行客,從這人翻進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腳程矯健無儔,似此滑溜不堪冰河,舉步本已艱難,就算是個走慣山地雪道,此時也必小心翼翼,緩行如如蟻蛭,怎得放膽在路面上狂奔疾進?加以山路本已崎嶇峻險,給冰雪一鋪上,根本瞧不清那處是深淵,那處是平道。萬一失慎,跌下萬丈絕崖,還不落得粉身碎骨。

行客一走近,原來是個道士,高個子,瘦身材,兩眼火紅,不是赤煉人魔還有誰來?不錯,這人正是赤煉人魔,他不遠萬里自關內到了這兒,正為陰陽老怪的七十二種奇門武功秘芨而來。要知在此隆冬時際,攀冰滑雪,到天池絕頂之路,行非容易,饒是赤煉人魔一身武功,走了大半天,才到嶺小半,已然漸感氣喘心浮,腳程漸緩。

才轉一個山坳,赤煉人魔眼底一亮,原來是塊盆地,這裡如在夏日,原是茂林一片,四邊峻嶺環拱,中間卻塌下去的一塊平原,在這季節裡,樹上落葉殆盡,已然林不成林,只剩得密密林立的水銀柱兒。赤煉人魔微咦一聲,但覺早間奔馳過猛,此時手上額角已然微微沁汗,便在路旁找到一塊大青石,兩手一拂,撥去青石上冰雪,又自腰間百寶囊中,掏出了一方手帕來,拍拍淨淨,彎腰便待坐下。

驀地裡,忽聽一聲怪嘯,嘯聲不大,卻是尖銳奪魄,鑽進赤煉人魔耳裡,心顫膽震。赤煉人魔心頭猛省,在此荒山之上,絕世高人定當不只陰陽老怪一人,看此怪嘯之聲,乃用傳音入密玄天真功,乍聽一個沙啞蒼老婦人聲音,似低嘆,又似怨艾,那聲音道:“唉,世人真傻,陰陽叟那個老鬼的武功,怎會這麼易得,這豈不白費心思?”那聲音分明衝著赤煉人魔說話,須知他到這兒來覓秘芨,偷武功,只有自己心裡知道,未嘗對任何一人提起過,這心念,竟會給怪婦人洞悉,一語道破,難道那怪婦人果真有天眼通,深不可測的功力,能瞧通人家心底裡意念,思至此,不由一陣悚然!

赤煉人魔矍然一躍而起,放眼四顧,卻是聞無聲息,什麼影兒也見不到,以他功力武技,在江湖上雖非頂兒尖兒,卻也一流人物,這怪婦人何時來,藏身何許?他卻一點也沒覽察出來。這一驚非小,赤煉人魔細細琢磨那聲音的意思,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

他一驚過後,陡地一長身,雙足一點,身形暴起,已然飄上一處峭壁,自高處四下俯視,但見萬峰慘白,一望無垠,群山寂寞,那有人蹤,除了朔風挾著冰雪,呼呼作響外,連鳥鳴獸吼之聲也不可見。赤煉人魔心裡兀自好笑,像這般嚴寒天氣,百蟲俱匿,就算有武林高手,還不找個山窩兒藏了起來,靜修煉功,到此冰天雪地何為?自己要是非為覓秘芨才不辭勞頓,還不在莽蒼摟著幾個嬌徒睡覺?難道此人也跟自己一般,是為秘芨之事而來?心念驀地一動,又不自覺的張望了好一會。

就在這時,那沙啞的老婦聲音,又響了起來,幽幽地長長地,又嘆息了一聲,低低道:“既知冰天雪地不好受,又何苦來?那秘芨是留給有緣人,你是有緣人嗎?還是回到莽蒼去摟你的女弟子快活吧!”還是道出他的心事,怪極!

幽靈般的聲音,不絕如縷,盡在赤煉人魔耳畔裡,像幽靈,更像山魅,決不是人,人怎會不見?赤煉人魔一念及此,饒是膽大如斗,也覺毛髮豎然!

赤煉人魔不耐這幽靈似的聲響侵擾,心頭煩躁,兩隻火紅眼睛一睜,暴叫道:“是什麼東西敢在道爺面前作崇,是人是鬼,快現身,別惹道爺生氣。”他委實按捺不住,陡地一吼,聲威可也驚人,直震得冰溶雪解,瓊玉飛揚。

怪事出現不絕,儘管赤煉人魔吼聲如雷,但那沙啞的聲音仍在他耳畔響著,而且語語真切,字字分明,可知他的吼聲雖強,卻敵不過這沙啞的老婦之音。赤煉人魔面色大變,這種聲音不是傳音入密的玄功,還是什麼呢?分明是人,而且是個絕世高人,赤煉人魔終於頹然掩耳。那聲音道:“你好不講理,我又沒幹犯你,沒來由罵我是鬼魅,你不聽勸告,我不勸也罷,你去吧!”

那醜怪的老婦聲音響了這一陣,已然不再聽到,赤煉人魔分明此去困難定多,但他之意已堅,也不退縮,休息了一會,繼續爬上絕頂。

到得絕頂,這兒積雪逾丈,那些雪花一飄下地,因為絕頂苦寒,立即凝為堅硬的冰塊,只見一片白茫茫,既不知那絕世高人陰陽老怪身歸道山之處在何方,連天池也無法覓到,盡在絕頂上打轉,往還逡巡。

赤煉人魔尋思道:“那老怪既住天池絕頂,只要找到天池他的住處,再琢磨他的墳墓,找到了墳墓,然後才推敲他藏秘芨之地,諒來也不難找!”

他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卻落空了,漸漸他覺得失望,最後他陷在危機四伏中,性命已危在千鈞一髮之境。

在此綿亙千里,盡是白皚皚的雪嶺中,到處都是一般光景,既無什麼地方可作標誌,又無草木可供暗記,幾個時辰後,赤煉人魔已然迷失方向,不知歸途,心裡這才慌了起來,倒抽一口涼氣,現在他不是志在尋寶,而是企圖覓得一條歸途,下了山再說。

說來也是怪道得很,照赤煉人魔心中揣測,上山往高攀,下山朝低行,準沒有差錯,他心裡有了這個主意,自然依著行事,誰料山徑迂迴曲折,峻峭驚人,又是一片大白,莫可辨認,明明往低窪的地帶走,但一下到那兒,卻是塊盆地,四邊峻嶺削壁團團包住,一條出路也沒有,不得已只好再攀高,攀至筋疲力盡,上至絕頂,細意觀察,又似是剛才走過之處,這麼地轉啊轉,直把赤煉人魔轉得頭暈腦脹,神志昏迷。

在雪地裡行走,如是時間短暫還捱得起,時間一長,功力再高,也就難熬得住。白天裡那強烈的太陽光射在雪地上,耀起光芒萬丈,就如千百條金蛇銀蛇,直往人的身軀上鑽,尤其是那對眸子,幾乎睜不開,因此常常聽到一些探險家,在雪地裡失明就是這個緣故,可別瞧輕這雪光,要是與日月光輝相映,使人失去性命也非奇事。夜裡卻是寒冷砭骨,月亮照在雪地上,一樣令人難受,一樣威脅人的性命。

赤煉人魔憑著內力,初時猶可支持,吃吃乾糧,喝著雪水,一天過去了,夜裡又沒地投宿,雪裡難作席地之臥,團團轉也轉不出話兒來,只有找到凝著厚冰的大石。剔去厚冰,坐著休息,翌晨又再在雪地裡打滾,一天又過去了。

這麼過了約莫五天光景,赤煉人魔漸漸挨不起了,初時神志昏亂,在雪地裡亂吼亂嚷,見物就打,直打得那些水銀柱兒般的枯枝幹,簌簌地斷折,冰裂雪崩,兀是奈何不了這長白山的冰天雪地。

五天一過,赤煉人魔已然瘋了,他狂歌當哭,狂笑解愁,蠻性一發,便將冰雪摧毀,折木損樹,乾的事兒全是狂人所為。

到得第九天那天,長白山絕頂之上,在冰窪裡,橫臥一人,氣如遊絲,看來已是凶多吉少,命歸黃泉不遠。這個人正是赤煉人魔,他已然抵受不住冰天雪地裡的飢寒和煩惱,一身真元,天天耗用,才九天已是耗用殆盡,再也挨不下去,委身臥在這冰窪之中,以待死神降臨。

天無絕人之路,當赤煉人魔醒來時,神志已是恢復,但覺臥身之處,軟綿綿,暖烘烘,四周卻是一片黑漆,不辨東西南北,拿手一摸身下的東西,原來是一疊厚厚的枯草,再按一按臥處兩邊牆壁,才知身在一個洞穴之中。

赤煉人魔神志一恢復,發狂的事雖然記它不起,但在冰天雪地中那臨發瘋的痛苦情形,卻是歷歷如在目前,心知這地方必非自己找到,必是迷臥雪中被人救起,送到這兒來,但救他的是什麼人雖不可知,惟此人武功之高,委實令人不可思議,因憑他自己一身技業,幾乎落得命喪雪嶺荒山,可知此人實非尋常。

猛可裡,他想起那怪老婦的聲響來,莫非拯救自己的人,正是這個怪人,如不是她,在此茫茫雪嶺中,又有誰能有此種能耐?越想越覺得對,但她到那兒去了呢?怎地只在暗中,不見現身?

赤煉人魔試一運氣,但覺全身軟綿綿,不能使勁,心下一驚,以為真元已散,要知內家修為最重真元,赤煉人魔一覺運勁無從,怎得不驚?

驀地,但聽一個沙啞蒼老婦人聲音低低叫道:“好了,醒過來,別動!”那聲音還不是在上嶺時碰到的。赤煉人魔一喜非小,才知救自己的果是這個神秘老婦。眼前這人雖不現身,但既然救了自己的性命,料來必無惡意。

赤煉人魔霍地翻身便待坐起,只翻得半身,不由大驚失色,原來他的一身脈絡全似僵了,真元已散猶可說,頂多變為一個常人,此後不談武事,脈絡僵了可不是當耍,豈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癱瘓了麼。

赤煉人魔又驚又愁,只急得牙關交碰,的的作響,忽聽那怪聲又道:“叫你別動,還動什麼,你久臥雪地,寒風入骨,真火渙散,如果再動,準活不下去!”

這一聲叫,赤煉人魔果然長嘆一聲,乖乖地回臥草上,只聽他發抖的聲聲哀求道:“老前輩既救貧道一命,一發行好的,替貧道醫好,終生戴德不忘!”

怪聲又起:“哎喲,怎地此刻竟這般有禮,不叫我做山神鬼魅麼?嘻嘻!不用你央求,我也會把你治好的。快,瞌上雙目,不許張開,否則,我殺了你!”

赤煉人魔此時性命要緊,豈敢拂逆,緊緊閉上雙目,大約過得半盞茶光景,身上並無異動,只覺丹田之處,一陣火熱,不像是外間有什麼人在替自己療治,慢慢丹田那火熱往上直冒,到得胸口,分竄四肢。他這時開始感到舒服,舒服才過,乍覺全身火熱起來,似此冰凍天氣,一身豈會無緣無故火熱起來,那不怪事?這時的熱氣已然籠罩全身,就似給人放在火上烤著般的。不一刻全身煙霧騰騰,瀰漫全洞,他身上也汗流如雨。

熱氣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像身入火山,赤煉人魔眼睛雖不敢張開,卻偷偷把手向發出熱氣的部份,那丹田穴上摸去,甫一接觸,不由哇聲叫將起來,原來在丹田之外,有一道熾熱異常的氣,直在丹田穴上鑽講去,無怪那熱氣早在丹田穴上起的,他的手才接觸上,立覺炙得痛得叫起來。

哇聲叫後,赤煉人魔已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久久,醒來的時候,身邊只覺溼轆轆,好像天才下過雨,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洞裡,沒來由天雨會進來,心下略思索,才憶起這溼轆轆的水,是汗不是雨,方才在熱氣煎迫下,身上多天來所凝聚雪地寒流,揮發開來,初時是煙霧重重,及後熱氣一收,氣溫恢復正常,那些煙霧,禁受不了寒流的侵襲,頓成水珠兒,紛紛落下。他想到這裡,才恍然大悟。

試試身上肌肉,伸伸四肢,只覺如同平常一般,翻身坐將起來,也無異樣,但卻疲倦欲死。於是靜靜運氣調元,那身內勁竟也恢復了幾分。赤煉人魔大喜過望,急盤膝靜坐,調息元氣,一周天過後,已然漸有進境。

赤煉人魔才拾得這條劫後餘生的殘命,那貪婪之念又起,自忖道:“饒是風險這般大,我赤煉豈是退縮之人,好歹養好了身子,再去找尋老怪的秘芨,務要找它得著。”怪聲響著:“你休妄想尋什麼秘芨,我老媽子不答應,憑你這點能耐,還能尋麼?”

聲音一過,赤煉人魔已然驚出一身冷汗來,他真不明白這怪婦人怎地本領如此高強,連自己內心的話,她也瞭然在胸,說將出來,這豈不怪道:不是鬼魅是什麼?

忽地,怪聲喋喋笑將起來:“又來了,你再罵我鬼魅,我可不理你啦,看你能活到那時?枉你在江湖上混這麼多年,連這淺顯道理也瞧不出。俗語道:言是心聲,心動則形諸色。高明的人一看你的顏色,便知你心裡在說什麼,你的一生,我老媽子全清楚,還不能猜出你心中的話麼?”

這一席話,說得赤煉人魔默然無語。過得半晌,赤煉人魔心念一動,肚裡尋思:“這老婦人武功之高,不遜那陰陽老怪,如果學得她的本領,那怕天下強敵,失諸東隅,收諸桑榆,也罷,就拜這人做師傅!”

赤煉人魔心念才動,那怪老婦又道:“別轉什麼拜師的念頭啦,我一生只收過半個徒弟,唉,那也不算是我的徒弟,徒孫還不夠資格,這個徒孫好不肖,竟背叛了我,可恨她已遠循中土,嘿嘿,要不然她還能活到現在。赤煉小子,要是你聽我的話,我倒好教你一手玩耍,不過,得聲明一下,那不算武功,只是玩意,閒來煉著玩玩很有趣!”

怪老婦把話說完,赤煉人魔不假思索地急急回道:“敢問老前輩要吩咐弟子做的是什麼事?老前輩對弟子恩德如山,即使赴蕩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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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古墓·飛屍·驚魂

他這番話說得很激動,喜悅中帶著希望。怪老婦又是一聲嘆息,慢慢道:“你答應了麼?好,待我說罷。”原來這怪婦人所說,她那個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並沒有正式列入她的門牆,連記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這怪婦人身上學得那手混元一氣功,所以怪婦人說她是半個徒弟也不錯,論本領做她的徒孫還不夠資格,但怪婦人對她卻鍾愛萬分,只為當年紫府幾個高手,被怪婦人困在長白山中,險些兒掉了性命,虧得這史三娘一時童心動,指點迷津,放走了他們。因有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簫郎君作惡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這個緣故。作書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對話:“提起玉簫郎君此人,又與我們大有淵源,當年我們在長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幾位尊長,恐怕都活不成呢!”這句話來,那時史三娘還是十幾歲的小娃娃呢!

怪婦人續道:“我吩咐你的兩件事要辦,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氣功,不知練成什麼氣候,唉,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後,如遇到了她,說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來長白山見我。第二件我有一個故人的兒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羅浮村裡,我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幾十年前曾大闖遼東與我相遇,你如見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來見我,不得貽誤!你都答應了麼?恨只恨不能出去見人,否則我自己也會去。”

赤煉人魔還道怪婦人出什麼難題教他去做,原來就是這麼簡單的兩件事,當下也就答應了。但心下又自顧嘀咕著,這怪婦老不現身,是因不能見人,為什麼不能見人?要傳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麼?一時疑念叢生,卻是不敢動問。

過了盞茶時辰,那怪婦人說道:“明天你便下山,從這兒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積雪留下痕跡,如依那痕跡指示,你便安然抵達山下,記住,你如不給我辦這兩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辦法把你毀了。”

赤煉人魔一心想學那怪婦的玩意,但怪婦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脫口叫道:“老前輩吩咐的話,我怎敢不聽,但你老方才不是說過,要傳弟子玩藝兒,是什麼玩藝兒?什麼時候傳授,因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煉人魔喃喃說著,但此刻卻無人反響,靜悄悄,只聞洞中自己的聲音迴旋呼應,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響。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這老怪婦竟然騙了他,然而,騙了他又奈何不得這怪婦!

久久沒有反應,赤煉人魔頹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亂想起來,他已打好主意,明天決不下山去,那怪婦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罷了,只好再上絕頂搜求陰陽老怪的遺芨。這時,他已成竹在胸,不懼迷失路途,因為那老怪婦已給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這一晚,赤煉人魔中夜練功,以備來日趕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膚之風雪,待得約摸三更時分,忽地裡面前風聲颯然,似有人向他投來一物。赤煉人魔本來盤膝而坐,乍覺聲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來,雙手上護天靈,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說時遲那時快,倏覺來物已至面門,百忙中,左手一撩,來物到手,卻不是什麼暗器,只是一本書籍,赤煉人魔一接過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細細揣摩。

這時,怪老婦的聲音又響著,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藝兒,全寫在那書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掛著那玩藝,恕我老媽子不教你!”語已,不復再聞聲響。

赤煉人魔心中轉憂為喜,這才知道手裡的那本書,是怪老婦要相授的東西,自顧此人武功絕頂,在她眼中的玩藝兒,必是驚人技業,說不定是什麼武學秘芨之類!心頭狂喜,過了一會,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裡黑漆一片,原來是給人把洞門堵住,這時已將堵塞之物移去,洞內洞外光景一覽無遺。

這個洞不太寬,方圓不過丈許,只容一兩個人居住,赤煉人魔住處,乃是洞裡盡頭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氣襲人。

赤煉人魔站了起來,藉著光線,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婦相贈的這一本什麼書。但見那書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卻是用楓葉做成書頁,楓葉紅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跡似膠非膠,似漆非漆,是用關外一種野生植物擠出來的漿液寫成的。楓葉雖然小,字卻寫得娟秀玲瓏,有的還繪上圖樣,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煉人魔拈著這書,原是順手而揭,從一半揭起,這時回看首頁,忽眼前一亮,首頁寫著“陰陽魔宮六合神掌抄錄”

十個較大的字。

那魔頭不見猶好,一見喜得跳將起來,呵呵大笑,叫道:“魔宮,魔宮,今天我赤煉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這魔宮之稱,正是關外一派邪道之宗,與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禮。這派邪宗之祖,正是長白山陰陽叟所啟創。陰陽叟在生之日,為人乖僻絕倫,所創七十二手奇門怪異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當者辟易,及後居長白絕頂,便在這兒開宗立派,自號“陰陽魔宮”。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業傾囊相授,那單嬋是在他晚年臨歸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門下,學得的也只得七絕魔劍一門武功。赤煉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種奇門武功之外,在魔宮中來說,不列為武功,只合稱為玩藝,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簡直與天比高,與地比長了。

赤煉人魔又將次頁細看,但見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東南西北六方位之義而成。人身元氣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匯而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鍊以成,被擊中者,赤煉繞禮,頃刻畢命。”

唸到這裡,赤煉人魔高興得雀躍不已,如同孩提,連連叫道:“我叫赤煉人魔,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煉繞休,就叫赤煉神掌,豈不甚妙。”因赤煉人魔為人歹毒。動輒藉此殺人,故以後這一武功,傳到江湖,便變成“赤煉魔掌”了。

話說赤煉人魔得了這本魔宮秘芨,自是高興不迭,惟其為人貪而無厭,心念又動,自顧這六合神掌這般厲害,那怪老婦卻說它不成武功,只列為玩藝,看來陰陽叟那老怪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厲害武技,只是這些秘芨,卻不知藏在何許。嘿嘿,我赤煉道人豈肯輕易放過,拚著這條命,也要去根尋它,貪念一起,也置老婦的話於罔聞。

這時,赤煉人魔既打定偷竊陰陽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婦的話,向山下跑,反而往絕頂攀上去,出得洞外,外邊光景,還是一片白茫茫,不辨東西南北,赤煉人魔又一躊躇,他是個吃過苦頭的人,豈有不知厲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婦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連這六合神掌都練不成,豈不可惜!

赤煉人魔沉沉入思,腳下卻不自覺地往山上走去,轉了幾個山彎,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徑,只見大雪紛飄,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給掩埋在雪裡,雲深不知處了。這才大大吃了一驚,自知貪婪惹來的煩惱,那老怪婦又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卻不知從何處找起,這麼下去難免身葬雪嶺,落得一場空歡喜。

一念及此,渾身冷汗,給朔風一吹,不住顫抖,心上益寒,一時著慌,越走越不對勁,只好揀一處石上坐下,覺得肚子很餓,摸一摸乾糧袋,尚有米餅少許,乃取出吃了一頓再說。吃完乾糧,肚子一飽,精神陡長,驀地想起臨離開山洞之前夕,老婦人不是談過,叫他看著南面石上標誌痕跡下山麼?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處細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東是西,只好四處都看,看完一處又移別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細心觀察,卻是一點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聽老怪婦的話,他心知老怪婦必不會騙他,要騙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約是著惱自己不聽她的話。

把標誌痕跡給消滅了吧!

赤煉人魔無奈,又望空喃喃禱告,哀求那老怪婦饒恕,放一條生路他走,禱告良久,大地仍是靜寂,那有老怪婦的聲音,赤煉人魔至此,不由萬念俱灰。

三天後,赤煉人魔仍在空山中團團亂轉,卻是轉不出什麼頭緒來,此時赤煉人魔已知此劫難逃,心頭煩躁,把那本魔宮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擲到山下,口裡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煉人魔再也休想練你了,還是留待有緣人吧!”

秘芨未擲,忽地刮來一陣朔風,那本秘芨看來已然殘舊不堪,又不是什麼厚紙精訂的,給赤煉人魔一使勁,朔風一刮,那張豹子皮表頁,勒的一聲,迎風飄了開去,呼呼地在半空飛舞。

赤煉人魔心焦意煩,給那朔風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驚,自忖道:“怎地這般糊塗,把這絕世武功之寶棄了?”一念既動,倏然縮手,連在半空中飛舞的那張豹子皮也捨不得丟了。兩足一點,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蔥”,騰高二丈來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煉人魔使勁過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張皮抓裂為二,原來這張豹子書皮是兩層疊在一起的,一裂開,裡面又掉下一張紙來,赤煉人魔心念一動,順手一撈,那張紙兒又給他撈個正著。

那紙兒正是夾在兩張豹子皮中間,赤煉人魔一撈到手,不看猶可,一看登時心花怒放,原來這紙兒是一張長白山的地形繪圖,這地圖詳盡極了,分成兩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間的地形,另一張乃秋冬時際的圖本。因長白山一入初秋,即漸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徑,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處處皆是,故那地圖也作四季之分。赤煉有了這張地圖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處可蔽風雪之石隙中坐下,細細參詳。

再把地圖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躍然寓目,在這時說來,直如鼓洪爐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煉人魔之貪念也因而陡起。

在這張地圖中,別的山形地勢,列得極為詳細,使人一目瞭然,只有在絕頂天池附近,有十二個小黑點,卻是莫名其妙,這些小黑點並無說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煉人魔再反覆思維,卻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著那張地圖出神。

驀地,赤煉視線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陰陽魔宮”四字登時映入眼簾,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尋思道:“這張地圖既夾在這書裡,諒來也必系魔宮之物,說不定是陰陽老怪所繪,留待有緣人,如此看來,那十二個小黑點定是寶藏之地無疑。”心念一動,精神陡振,隨手取出乾糧,飽餐一頓,掏些雪水解渴,當即依著地圖指引,徑上絕頂,尋那黑點位置去,雖說在這冬季裡,漫天風雪,難分地勢,但那些巒峰山坳都是死物,積雪雖厚,仍無移變,因而赤煉人魔倒也不大費事,便到天池絕頂之處。

這天池雖處絕頂,卻是甚大,池裡的水已然結冰,可怪的是各處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絕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為冰霜。赤煉人魔久處莽蒼,幾曾見過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順著那洶湧澎湃的泉眼一捫,竟是暖烘烘,不覺大異。要知山泉猶如井泉,不受外界氣候影響,仍然保有它的溫度,在此零下天氣益發顯得山泉之暖,這赤煉人魔卻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謂天池絕頂,神奇莫測,看這山泉,可概其餘了。”

漸漸走近,約過頓飯時辰,赤煉人魔已達目的地,一到這裡,一瞥之下,竟給嚇至臉無人色。看那地圖上十二個小黑點,正是標誌這裡十二口古墓,這十二口古墓前前後後,排列有序,驟然看去,似是一個什麼陣法,各有門戶,赤煉人魔給嚇一驚的卻不是這陣法,而是各個古墓已然洞開,像已有人先此前來發掘,墓門之外,橫七豎八倒臥著十幾個漢子,已然斃命多時,那些屍首,有些咬牙切齒,有些手腳痙攣,有的瞪大眼兒,有滿面烏黑的,不一而足,可知這些人死前,必經過極大痛苦,一番掙扎。在這些屍道的旁邊,卻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來,都有人前來探墓身死般的。

赤煉人魔心膽俱落,急攝心神,把手一轉,這十二個古墓中,竟有十一個給人掘開,只正中那最大的一個,墓門緊閉,好像沒有給人動過。

一驚過後,赤煉人魔蹙眉思量,打算進退之策,肚裡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圖,才得到這裡來,也許自己是個有緣人,有緣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龍潭虎穴,也要探它一探!”一有這個心念,貪婪之膽又壯,信步走近前去,遠遠定睛細盯墓門上的字,從倒塌一邊的墓碑上見到,全是“陰陽叟長白山魔宮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給挖掘的一個,斗大的字,漆著金黃顏色,給雪光一映,益發爍爛奪目。

赤煉人魔把心一橫,跨步再前,先到被挖開的各個古墓看看,但見那些屍首,多是中了暗器受傷致死,其中一兩人,身無傷痕,似是給什麼毒氣毒斃。

到得這兒,赤煉人魔只好硬著頭皮,逐個墓洞探視,只見各個洞裡,一地暗器,暗器形狀,光怪陸離,與墓前給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並無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卻無異狀,洞裡空空如也,連屍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論要什麼寶藏秘芨,赤煉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個洞墓都已逐一細細搜過,卻是什麼東西都沒有,赤煉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寶藏秘芨給人捷足先登,不對,這些來盜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門之外嗎?”自己慶幸來遲一步,否則難免同遭一齊滅亡,驀地心念又是一動:“說自己是有緣人一點也不錯,要不然每個人到此盜墓,都給那陰陽老怪生前設下機關暗算而死,但自己卻安然無恙,豈非有緣?正中那大墓還沒有發掘,看來是留待自己,那寶藏秘芨,必在墓裡無疑了。”

長白山陰陽叟老怪,生前乖僻,殺人如麻,結下許多仇家,在生時,那些仇家,懼怕他的武功厲害,輕易不敢找他報復,這一點老怪自然明白,故在歸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設偽墓以避人耳目,偽墓裡有經老怪悉心巧制的機關,入墓的人秘受暗算,無一倖免,只有一怪事,這老怪何時身歸道山?何時埋葬?卻連他的徒弟也茫無所知,只知有一天,與他陰陽宮有關的門人朋友,一齊接到老怪書函,約他們上長白絕頂天池見面,到得約定那天,各人齊集,老怪卻已不知去向,只留書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穴之中,是誰給營葬,卻沒有說及。那些人撲了一空,無奈迴歸,出天池不遠,即見簇新十二口新墳,列成陣勢,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頭布成的八陣圖一般。只為老怪生前詭異百出,死後弄些花樣,各人也不以為奇,拜祭憑弔一番,各自散去。

赤煉人魔琢磨了一會,一想起自己屢屢大難不死,必是與魔宮有緣,心膽陡壯,刷地一聲,抽出寶劍,小心翼翼,便向正門行近。那墓門似鐵非鐵,似石非石,不知用什麼東西製成的,赤煉人魔用劍略按一按,竟是鏘然有聲,赤煉人魔也不管這個,急運起真力,集一身勁道於一掌,用了單掌開碑一式,蓬地一響,便向那墓門拍去,要知赤煉人魔在江湖上雖非最尖頂人物,也是成名好漢,這招單掌開碑發出力道,少說也有千斤以上,給他一拍上,何堅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見赤煉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響,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門積雪凝冰,紛紛掉下。他竟給自己這一掌反彈之力,暴震出三丈來遠,跌得發暈,一隻手痠麻呆木,赤煉人魔一驚非小,定神遠看墓門,卻是紋絲不動,心中叫了一聲:“好厲害的傢伙,難怪沒人動得開它!”

赤煉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暫不起來,眼巴巴望著墓門怔神。須知這魔頭心細最靈巧,詭計又多,轉眼之間,不由嘿嘿冷笑,心裡已有計較。想道:“這墓門堅逾鐵石,縱有傢伙,料也難弄開,正門行不通,何不由別的地方打主意,墓門雖堅牢,但那座墳墓卻是磚泥所築,難道弄它不開?”

他這一主意可又打對了,這一點連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見赤煉人魔,慢慢站起身來,滿臉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對那正門,連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墳後兩旁,時而敲敲墓側,時而按按墓頂,各處都琢磨過了,赤煉人魔長笑一聲,仗劍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動手發掘,劍掌並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給挖開一個小洞來,赤煉人魔俯身側目窺探,從外面光線射入所及,看到卻是黑沉沉,空無一物,但覺墳牆甚厚。

繼續動手發掘,約過一盞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開,這時外邊光線射入更多,視物也較清晰,赤煉人魔一探頭,伸長脖子,運目四顧,這墳墓外面雖大,裡邊卻是狹小異常,比那十一口已發掘的還要小,無怪這墓牆厚得厲害,裡邊只夠一人容身。

赤煉人魔蜷縮一團,滾入裡邊,蛇行鼠伏,四邊察視,還是空蕩一片,連暗器都沒有,赤煉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氣,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計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願罷手,四邊摸索著,誰知摸到一處,微微一按,卻似有了反應。

急忙間用劍尖一挑,譁喇喇的露出的一個小洞來,原來墓中築有別室。赤煉人魔正自驚喜交集,驀地自那廂小洞,呼的一響,一道濃香,疾射過來,赤煉人魔躲閃,怎還來得及呢?卻給那濃煙噴個正著,登時面色慘變,頹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過了若干時候,醒來忽覺自己已在長白山畔當路一處山石交疊的縫隙中,赤煉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過,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懷裡一掏,這才安下心來,掏出來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並未失去,移至眼前細看,方知那張地圖已經不知去向。卻多了一張字紙,還是紅色楓葉,白色的字,寫道:“孽障竟不聽言語,致罹奇禍,險些誤老媽子大事,從今以後,不許你再上長白山,囑咐之事,務要做到,否則不饒,醒時速離長白,否則休怪老媽子手下無情!”

就是這麼聊聊數字,赤煉人魔已然明白,這老媽子是何人,這番又得那老怪婦出手相救。

赤煉人魔屢歷險境,能履險如夷者,誠非幸致,端賴那老怪婦因有事相托,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這條命來。一醒過來,思念及此,渾身冷汗,細細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婦的言語於罔聞,決定先回莽蒼山,歇息過後,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婦相托之事辦了,再設法尋那史三娘,遞個信兒給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來,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顧四野,白茫茫中遠遠竟有人家炊煙,知在此山畔不遠處,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煙起處,勁行近去。

到得那兒,果見一座村落,這村落並不大,疏疏落落不過十來戶人家,看這些人家,似是長白山的獵戶,赤煉人魔無暇理會這個,直入村內,向人家抄化一點食物充飢,又在村口,覓得一處破廟,聊避風雪,暫度一宵。

這破廟位於荒涼山畔,又值臘月時際,不用說,自是香火不旺,裡面除了一個形同乞丐的髒道人在那兒居停外,別無一人。赤煉人魔依著方外人掛簞規矩,向那髒道人說了,可也怪道,那髒道人似是滿懷心事,皺眉勉強應納下來。赤煉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這人一眼,心中益是駭然,原來這個道人,身上雖然鶉衣百綴,髒得要命,但顏容卻不枯槁,面色紅潤,兩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個風塵異士。

那道人與赤煉人魔打了一個照面,臉上也現詫然之色,問赤煉人魔道:“道長何來。莫非是來自長白山上?”

赤煉人魔不便實說,只道是路經山畔,無處投宿,便借寶觀一歇等語,髒道人也不深究,自顧領了赤煉人魔到左廂一間房裡歇息。到得房裡,赤煉人魔又是一驚,這破廟在外表看來,住的該是叫化流氓地痞之類,但這間房卻是拾掇得十分乾淨,炕上鋪蓋一應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煉人魔心中雖咕嘀著,卻是不言不語,隨了進去。

那髒道人一入到房中,從背上卸下一個袋來,袋裡盛著一些乾糧。髒道人把這乾糧袋遞給赤煉人魔道:“荒山野廟,無甚可招待貴客,這袋乾糧相贈,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懷!”

赤煉人魔忙不迭道謝收下,那髒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對赤煉人魔道:“道長無事,就請安歇,不要到處走動,今宵如聞異響,也勿隨便出來看覷,恐怕誤了性命。”

那髒道人這話說完,徑自出房,赤煉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隨手稱量這袋乾糧,但覺頗為沉甸,看去似有十來斤之譜,肚裡尋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許多的食糧,這事看來,豈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時廟外朔風陡起,虎虎作響,大雪紛降,赤煉人魔雖沒有把髒道人禁他出外的話放在心上,卻也懶得到外邊走動,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這一夜,赤煉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著,想起那髒道人臨去時一席話,心中益是輾轉難以人夢。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時分,乍聽外面幽幽啼聲忽起,赤煉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來,躡足到窗邊一看,但見方才所遇那髒道人,手仗利劍,已然影綽綽的立在外面的曠地上,可怪的除那髒道人外,別無人蹤,傾耳細聽,只聽那幽幽啼聲,越來越近,這聲音好熟,赤煉人魔驀地想起一人,連抽冷氣,全身一震。

啼聲戛然一止,自半空中闢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來,赤煉人魔一瞥失色,原來半空中所掉下來的不是別的,乃是一具具的屍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煉人魔已然見出,正是在天池絕頂之上,陰陽老怪十一口墓門之前所僵臥的那十幾個死人中的七個。

人屍落下,那髒道人已然面色蒼白,疾撲過去,抱著當中一具屍首,嚎啕大慟起來。口中叫道:“七位師哥,你竟遭了陰陽老怪的毒手了麼,嗚嗚!教我如何對得起師傅在天之靈呢!”其聲哀慼,不可卒聞。

髒道人的哭聲未已,半空裡,忽有一個沙啞的老婦人聲音響著:“八駿中的好漢,你哭什麼,你師兄咎由自取,死有餘辜,把他埋了罷!”這沙啞之聲,不是那怪老婦還有誰?

赤煉人魔一驚可大,要知當日八駿與八荒江湖齊名,桑龍姑乃列八荒,這八駿卻是師兄弟八人,個個武功卓絕,乃與桑龍姑輩份相同,赤煉人魔也自耳聞,難道這八駿師兄弟八人中,竟有七個陳屍長白絕頂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這老婦人與八駿中人有何淵源,怎會夤夜送屍?

忽瞥那髒道人淚眼一睜,仰首朝半空厲聲叫道:“好狠毒的陰陽嫗,原來我七位師兄是你這瘋老婦害的,還不快現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陣怪笑,笑得人心頭癢癢難熬,非常刺耳。一陣笑聲方落,沙啞的聲音又道:“你要我現身,豈不驚世駭俗,我一現身,你還能逃麼?”

赤煉人魔心頭一震,這怪老婦一直不肯現身,原來就是一現身便要殺人,這豈不駭人聽聞。

髒道人又叫道:“你不現身,我也能教你現身,瘋老婦,你不是人,你是一頭狼,噬人的狼,你不現身,老子也會掏你出來!”

髒道人的話還沒說完,但聽半空中沙啞的聲音狂吼道:“你這小子不怕死麼,敢咒我,好,讓我送你與那七個膿包師兄一起到黃泉去!”吼聲方落,半空裡揚起一團白影,赤煉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這落下來的一定是那叫陰陽嫗的老怪婦,當他眼光所觸到的,卻不像是個人,好像一團怪物,更像一頭野獸。

隨著但聽髒道人一聲慘叫,登時流血披面,遍體傷痕,腦裂髓流,倒地畢命,像八駿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婦一擊,赤煉人魔心膽俱落,屏氣不敢動彈,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蹤跡。

赤煉人魔目光好銳,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個人,而是像一隻狼頭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滿了長長毛茸茸的白毛,自頂至踵,霎眼望去,只覺是一團雪似的,這一刻,赤煉人魔忽想起雪狼來,許多年以前,他的師傅真妙師太也曾說過,她的師孃,像頭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個人狼雜交生了出來的女孩子,養大了幾分像人,幾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發什麼人都得死,人性恢復時,卻是平和知禮,莫非這陰陽老怪的妻子,正是這個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煉人魔正尋思間,那沙啞聲音忽起自頭頂,叫道:“赤煉小子,我叫八駿送給你的糧食收了沒有?”

赤煉人魔那敢怠慢,雙膝一軟,跪落塵埃,叩頭道:“啟上老前輩,晚輩全收了!”

那沙啞的聲音哈哈一笑,說道:“我叫八駿送一袋乾糧給你,足夠十天之用,沒有過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門外半步,否則,性命難保,知道嗎?”

赤煉人魔疑團難釋,陰陽嫗老怪婦既是八駿的仇人,八駿又怎肯代送糧食?為什麼十天之中,不準到外邊去,這豈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悶慌嗎?

老怪婦嗔道:“你胡思亂想做甚?我是和八駿交換條件,他送糧食給你,我送他七個師兄還他,那時他還不知他的師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內不准你出門,自有緣故,後來便知,你嘀咕什麼?”

這一番話,真是答覆赤煉人魔心中的疑問,那老怪婦就好像赤煉人魔肚裡的蛔蟲,只要心念一動,她全知道,幸虧這非初次,赤煉人魔也不覺詫異,諾諾連聲,應了下來。正待再說話,老怪婦已不在,四野裡,除了風聲之外,靜寂如死。

一連過了五天,並無異動,赤煉人魔自囚在室裡,心焦意煩,但也無可奈何,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裡自忖:“這位怪婦好不厲害,不聽她的話,恐罹不測,當無疑問,但這老怪婦未必時時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婦哪個時候在,哪個時候不在,躊躇一會,眉尖一攢,已然想出一個計較來。

赤煉人魔心念一轉,要知老怪婦在與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會說話。當下,赤煉人魔望空喃喃,說了一堆埋怨的話,卻是不敢使用歹毒詞句。

過得一盞茶時光,靜寂依然,赤煉人魔叫了一聲:“老前輩你要是不答話,我可要出去啦,你殺了我,可沒人給你帶口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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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欲焰 淫婦 鮮血

那老怪婦仍然沒有迴音,赤煉人魔心膽陡壯,躡足前走,蛇行龜伏,已然跨出房門口,才出門口轉了一個彎,廟中正殿便在眼前,離大門不遠,赤煉人魔心中一喜,此刻一出去,也不回廟了,徑自回莽蒼山去。

才轉到大殿附近,驀地裡,金光耀眼,四方八面一陣暗器襲來,密如驟雨,疾向赤煉人魔身上密集射來,這一下可不是當耍,幸得赤煉人魔功力不弱,一提氣,雙足一點,掄掌呼呼打出,人已竄至頂上中梁。那些射來暗器,有的給他避過,有的給他掌風激盪開去,這些暗器,似是預伏機關,並無人在操縱,故而一陣過後,回覆靜寂。赤煉人魔伏在中梁,看下面暗器已止,也不敢再冒險,雙掌發力朝樑上一按,身子疾速倒射回房,才落房門口,那些暗器又發,卻似有眼般地,這番是朝著赤煉人魔所住之房,紛紛襲到。這才想起那髒道土生前曾勸他不好外出原故,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急閃入房。

才一入房,那沙啞之聲音又響:“叫你不要胡亂走開,你總不聽,不給你嚐嚐,你也不知厲害,這些暗器算什麼,還有更可怕毒辣的,不信,再走出看看!”

赤煉人魔忙不迭跪下,陪了不是,那老怪婦叫道:“要不看在你替我傳書分上,你能活到今天?十天已過一半,這五天兀是挨不下去?”

自從經過這次嘗試之後,赤煉人魔已然心膽俱悸,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匆匆又過三天,這天是赤煉人魔自囚第八天,正自枯坐無聊,乍聽大門外有人在說話,一共來了三個人。

因是在大門之外,赤煉人魔只能聞聲不能見人,只聽三人中一個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另一個答道:“快過年了,今天是臘月廿四,灶君爺爺上天的時候!”這話說過,但聽一聲冷笑,一個陰沉的聲音說道:“我真不信世上有什麼灶君爺爺,今天我們要辦正事,別亂扯,阿龍,你們和文老二他們約定在這裡見面可是今天!”其餘兩人齊齊應了聲是,那陰沉的聲音忽咦了一聲:“這不是嶗山八駿嗎,哎喲,他們給什麼人暗算,都死在這兒!”顯然這人已看到陣屍門外廣場中的嶗山八駿,因為天氣奇寒,雖歷八天,屍體仍是完好如生。陰沉的聲音響過,那叫阿龍的笑道:“嶗山八駿竟也來了,唉,陰陽老怪的秘芨怎這麼多人覬覦,幸虧八駿已死,不然可就棘手!他們怎地死的,莫非毀在文老二他們手裡。”

這時三人的腳步聲已行近破廟大門之前,停了下來,但聽阿龍又道:“文老二就是叫我們今天在這廟裡等他,不久也許會來了,咱們進去吧!”又聽一陣雜沓細碎足音,相繼進入廟裡,赤煉人魔深知廟裡危機四伏,不由替這撥人暗捏一把汗,赤煉人魔憂心未已,乍聽正殿之中,噼啪連聲,如墜重物,那進來的三個人,齊齊驚叫一聲。驚叫之聲才歇,那沙啞的聲音在說話:“青龍幫的人聽著,你們的文總舵主和三個香主都在這裡,讓你們見最後一面,要埋葬他們恐怕來不及了。”

沙啞之聲才過,正殿上登時轟隆一聲巨響,亮光一閃,那三個漢子嗥了一聲,已無聲息,料已給什麼厲害之物,立斃當場。

赤煉人魔這時冷汗如雨,這才明白老怪婦要他十天之內不準出門的原故。

第十天一到,赤煉人魔神經登時緊張起來,因為只有到這一天,他便可以恢復自由,偏在這一天中,必有大怪事發現,自大清早起,赤煉人魔便惴惴不安,一直到落日崦嵫時分,兀是不見動靜,赤煉人魔心中驚疑交集。約摸初鼓過後,荒村雪地一片闐靜。

赤煉人魔正自驚疑間,驀可裡,聲聲清歌,傳入耳鼓,那聲音竟是一個女子,鏗鏘清脆,悅耳極了,赤煉人魔為人色心最重,乍聽是個嬌娃,精神陡振,心中想道:“這般可愛姑娘,毀了豈不可惜。”歌聲越來越近,停在門外,又咦了一聲,忽地格格笑了起來,叫道:“八駿,九龍,嘻嘻,你們的本領真是稀鬆的緊呢,你看姑娘的。”

那姑娘的話未訖,閃空中已掉下一物,拍的一聲墜在門前雪地。但聽姑娘又叫道:“你這長白陰陽魔宮的道兒,是老怪物?還是老嫗那瘋婦,怎不答話?”

細碎的步聲,顯示出那姑娘已行近掉下來那人的跟前。

過得半晌,姑娘自語道:“死了,沒有救的,嘻嘻,我就料你未必能偷老怪的秘芨,死了就算了,姑娘也不理會。”

赤煉人魔聽到這裡,心中悚然,天下安有如此狠心的婆娘,料死去那人,未必與這姑娘有密切關係。

老怪婦這時說話了,她道:“桑龍姑,你果來了,南星元躲在什麼地方,你替我尋訪,拿他的首級來見我!”

只聽那姑娘回道:“陰陽嫗,我的哥哥是誰弄死的,人死不能復生,我可不管,但得說個明白,我才給你拿南星元的首級。”

老怪婦的聲音在半空說著:“他自取其咎,誰也沒弄死他,中了老不死墓中的機關,還能活麼?”

赤煉人魔這才恍然大悟,死者並非與這姑娘無關,乃是她的哥哥,死了卻如陌路,不禁深深嘆息了一口氣,忽想起這桑龍姑的名字好熟,一經追溯,登時大驚,這人正是八荒之一,十天之間,怎這麼多高手前來死在一處,有八駿,有九龍,現在又有八荒,看來這桑龍姑似乎不會便死,因為老怪婦要她取一人首級,大約不會難為她,無怪這桑龍姑對那老怪婦,一點也不懼怕。

桑龍姑與老怪婦一問一答,已然行近廟門,赤煉人魔真替她耽心,會陷入那廟中的機關。才思慮間,只聽一陣悠揚簫聲,中耳欲醉,心中忽覺迷迷惘惘,渾若全無知覺。簫聲一止,那桑龍姑自顧道:“這八駿也兇得緊,藏下這麼多機關,幸虧遇到老孃,別人豈不喪命。”話才說完,頓聞陣陣掌風,直震得這破廟,搖搖欲墜。

驀然間,那老怪婦厲聲喝道:“桑龍姑,你這魔簫之聲是誰傳給你的?單嬋那賤人呢,哪裡去了?”

桑龍姑慢吞吞答道:“不錯,正是單嬋傳給我的,你待怎地?”

老怪婦並不惱怒,嘆道:“罷了,那賤人不守師門戒律,私授他人,幸虧戒上寫著授者有罪,受者無知,不予幹究,嘿嘿,否則,你想活麼?桑龍姑,我問你,那史三娘呢?”

桑龍姑回道:“史三娘給老孃鎖在天姥山北,你問她做甚,想替徒弟報仇?”

老怪婦又一聲長嘆:“這賤人私奔南星元,與單嬋一路走的,我豈不知,只瞞著那老不死,你要她受些懲戒也好!”老怪婦說完這話,又似自悔失言。

桑龍姑怵然一驚,急問道:“你說什麼?陰陽老怪還沒有死?”桑龍姑這話才完,忽又自語道:“陰陽嫗走了,我得追去!”微風颯然,人已去遠,聲息俱杳。

赤煉人魔困在房中,外邊她們對話,已然全給聽去,前後一想,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張家口之夜,史三娘不是與南星元單嬋在一路嗎?怎地又給八荒英雄桑龍姑所困,她們之間的恩怨,竟如許夾纏不清,只為日後回到關內,要替陰陽嫗傳個信兒給史三娘,因把玄冰美人“史三娘已被我鎖在天姥山北”那話兒,牢記心上。後來赤煉人魔傷在劍魔手裡時,別處不躲,卻躲上天姥山北,一線天中,與史三娘遇個正著,那時史三孃的氣功已臻上乘,心情又惡劣,殺人在指顧之間,偏不把他廢了,也正是這個緣故。

赤煉人魔來回踱著方步,心頭煩躁已極,兀是不敢擅自出外一看,過得頓飯光景,赤煉人魔憬然而悟:“今天不是第十天嗎?那老怪婦的限期已滿,想來出去必無妨礙,何不出去試試,勝似長困房中。”心中思量,目光落在床上那個乾糧袋上,那滿滿的一袋乾糧,剩下無幾,臃腫的袋子,片刻變得乾癟,橫在那兒。赤煉人魔心上又是一怔:“老怪婦不是說過,吃完這袋乾糧便可恢復自由,此刻如不出去,也只有落得活活餓死房中。”想到這兒,也顧不了許多,身形一偏,蛇行而出伏,在一個角落裡,屏息察視動靜,不看猶可,一看顏色大變。

原來在正殿之中,滿地盡是蛇蠍,但已僵斃多時,定睛細意審視,這些蛇蠍不是肢殘身斷,便是有如齏粉。赤煉人魔心中叫了聲“厲害”!已然知道這些毒物,原也是破廟中機關之一,暗器之後,蛇蠍又出,方才桑龍姑步入廟中,猛地裡蛇蠍紛紛闖出,群起攻向她來,桑龍姑一急之下,取出魔簫,吹出那天籟之聲,說也奇怪,這些蛇蠍聽了簫聲,立時頓足不前,如醉如痴,愣在當地,偃伏不動,桑龍姑美目四盼,見蛇蠍沒有續鑽出來,心知已無餘類,這才揮動掌勁,自震得那破廟搖搖欲墜,那些呆呆若醉的蛇蠍,也在她這陣強勁掌風中,震得肢體不全,悉數死去,毀了八駿事先預伏下來的毒物,當日八駿七兄弟上長白絕頂盜秘芨,料知江湖能人也必多有此念,此行即使得手,料也有不少阻難,又知長白山畔,必經之道,有一座破廟,江湖上往來人物,如經此處,定當入內窺探,乃留下最小師弟,布好各種歹毒機關,以待來盜寶的各路人物,好教他們著了道兒,死在那廟中,絕去後患,這想法倒也周全,詎奈人謀不如天算,到頭來師兄弟八人,全在長白山中斃命。

赤煉人魔冷汗直淌,目瞪口呆,一急之下,也不顧殿中危機四伏,一翻身,一折腰,雙足猛點,幾個起落,已然闖出門外,可幸這番廟中安靜如恆,並沒什麼歹毒機關出現,兩腳才跨出廟外,乍聞那沙啞之聲又起。

老怪婦在半空中叫道:“赤煉小子,把門外那十幾個人的屍首埋了,這兒就沒有你的事,記住,金沙江畔,天姥山北,限你迴歸一月之內,便要動程前往!”

一個月後,赤煉人魔已自迴歸莽蒼巢穴,參詳那部“六合神掌”,照楓葉上所寫,要練成這種絕世武功,必須達到能抑藥歸元的境界,才可練得,因為練掌之時,同時要吞服六種奇毒草藥,如果沒有抑藥歸元的那份內勁,吞進肚裡的毒藥一發作,豈不自毀己命,要練這份內功也不容易,依秘芨上所書法則練去,閉關十四年以上,方克有濟。那六種奇毒草藥,秘芨上也有書明產地所在。

光陰過得真快,翌年二月,恰是他返回莽蒼山整整一月之期,這一天,赤煉人魔正自參詳熟誦秘芨上口決,驀地想起長白山畔老怪婦給他期限的事來,心中一驚,急急裝束起來,徑往金沙江畔覓那秦寒而來。

秦寒梅的父親秦寒,母親呂雪梅也是武林中人,秦寒乃長白山陰陽叟的旁支,他的爺爺與陰陽叟有八拜之交,因是秦寒在輩份,算是那老怪的孫兒輩,長白山陰陽叟少年時,武功未成,曾遭武林高人相迫,虧得秦寒的爺爺解救,才拾回一條性命,因而感激,兩人也是氣味相投,遂結為兄弟,長白山陰陽叟武功雖高,卻是出身綠林,為人不大正派,及其老去,在長白絕頂開宗立派,才洗手不幹,與秦寒的爺爺能成好友,也是因彼此乃黑道上朋友之故,故秦寒家門,實乃匪類世家。及至秦寒這一代,家中已薄有田產,便也不幹那下三門搶掠勾當,在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羅浮村裡結廬而居,表面倒像個武林隱者。

秦寒為人卻歹毒異常,又極好色,娶了呂氏雪梅為妻,這婆娘也非正派,終日濃抹豔裝,招搖街市,秦寒才娶數月,已然日漸厭心,對呂雪梅的行徑,也不大理會,兩夫婦竟是同床異夢。

兩人結合不久,便生下一對粉搓玉琢的孿生女兒來,要知秦寒梅這對父母,既非江湖中正直豪俠之輩,怎會生出如鳳凰般的女兒來呢?這卻與秦門遺傳無干,皆像秦家姊妹,自襁褓之中,生身父母已歿。上代縱坯,卻是不受薰陶,人之初性本善,後天調教,方是重要。

赤煉人魔尋到秦家之時,正是秦寒夫婦為他那一對小女兒彌月行湯餅會之際。秦寒眼見來人,形像奇特,心知必是江湖好漢,自顧家門不正,以前結下仇家不少,至今雖說年遠代湮,說不定還有什麼仇家尋到,當下也不敢怠慢,請那來客入內,共飲一盞,以察來人動靜。

赤煉人魔也不客氣,徑隨入內,但見高朋滿堂,料必秦家正有喜事,不禁疊聲動問,才知是秦寒一對小女兒彌月之慶,赤煉人魔忙不迭作揖道賀,自身上解下一對碧古玉佩,權作賀儀,要知這對古玉佩價值不菲,取自一個道士身上,實在令人側目。

秦寒一瞥古玉佩,心中一驚,這道人何來這般珍貴古物,必非尋常之輩,又見他手段闊綽,毫無慳色,臉孕笑容,神采飛揚,想來不是仇家前來尋隙,這才道謝收下賀禮,恭恭敬敬,揖讓到首席坐下。

席間動問來意,赤煉人魔此時已有酒意,喝得幾杯下肚,不由地得意忘形,乃將上長白絕頂,蒙長白陰陽嫗相贈秘芨的事,掃數抖出,並且畫蛇添足,口沫橫飛,將自己高高捧起,聽得在座賓客,不禁入神。

秦寒一聽來者,乃爺爺故人遣來,一喜非小,益是殷勤招待,酒闌席散,便待引至後廂精舍歇息。赤煉人魔推座而起,醉眼迷糊,正待隨去,誰知他一轉身,眼前一亮,忽地愣住。

但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一臉妖媚神態,左手抱著粉團也似的小女嬰,咧開嘴對眾人傻笑,右手也同樣抱一個玉琢也似的小女嬰,這對小女嬰,正是秦寒梅與秦九凝姊妹兩人。這剎那間,赤煉人魔的色心又起,他顯然是給呂雪梅那美豔的姿色迷住了,兩眼不轉瞬的盯著。

在前領路的秦寒,掉首一顧,微微一笑,沒有絲毫不悅之色,赤煉人魔的色心既起,但秦寒似歪心也起,一般邪心,兩種企圖。原來秦寒這人,武功不高,昔年得長白山陰陽叟之秘技不多,只學得一兩手皮毛粗技,方才席間聽了赤煉人魔信口開河的話,不禁油然而喜,此人固非善類,為人最工心計,就在赤煉人魔談話之時,他已想出計較,攘奪秘芨之念,頓萌心上。

滿堂賓客,眼瞥這個道士,兩眼賊忒忒盡往呂雪梅身上溜,不由譁然起來,這一刻,赤煉人魔已知失儀,面色一紅,頷首疾行,隨在秦寒之後,到了那精舍歇息。

酒為色媒,赤煉人魔肚裡的酒氣一發,怎能睡得著,輾轉反側,只緣身為秦家之賓,又因是受陰陽嫗所託而來,知秦家乃與陰陽嫗很有淵源之人,兀是不敢妄動,這一晚,倒苦了赤煉人魔,久久不能成寐,待得晨雞唱曉,東方發白,方始朦朧瞌上眼去。

醒來時已然日上三竿,秦寒對昨晚赤煉人魔失儀之事,渾若無覺,態度自然,親自到來精舍相請前往用飯,赤煉人魔心頭巨石,這才放下。

赤煉人魔迷戀呂雪梅美色,賴著不離秦家,企圖伺機染指;秦寒也巴不得赤煉人魔有此存心,他對這妻子已生厭心,得失在所不計,只求奪得秘芨,也樂得招待,便殷勤留赤煉人魔在家住下。

不知不覺,赤煉人魔住在秦家已經半月左右,與秦家上下人等也廝混熟了,他既心存歹圖,自然處處對人闊綽客氣,秦家上下人等,除秦寒外,無一不說這紅眼道人是個好人,而赤煉人魔與呂雪梅也朝夕見面,有說有笑,不再拘謹。

呂雪梅為人雖不正經,對赤煉人魔卻無眷戀之念,赤煉人魔也自知年已半百,其貌不揚,怎能博得美人青睞,只好拚命親近,細意逢迎,待得日久情素滋生之時,再行設法入幕。

說到秦寒與赤煉人魔兩人,雖是各有詭計,只為兩人性格接近,臭味相同,也便很快成為好友,赤煉人魔為了博得秦寒歡心,染指呂雪梅,乃慨允將六合神掌與他雙修共練,不自獨秘,秦寒聽了,自是歡喜不迭,因為他的詭謀,已然成了一半。

又過了幾天,秦寒突對赤煉人魔說有事遠行,少則十天,多則一月,才回返家門,有勞赤煉人魔代為照顧妻兒,這般付託,無異揖盜守庫,赤煉人魔見機不可失,自是滿口應諾下來。

秦寒在家,呂雪梅猶存顧忌,不敢明目張膽,秦寒一出門,雖放著一個赤煉人魔,也不介意,整日裡外出招搖,村人為之側目,赤煉人魔也暗自歡喜,知這樁好事已近。

就在一個風雨之夜,秦家出現了疊連醜事,那晚上,呂雪梅床上多了一個男人,這人不是秦寒,也不是赤煉人魔,是一個浮滑無賴少年,是雪梅的情夫姘頭,兩人正在床上之際,驀地但聽窗外一串冷笑,隨著一個紅眼道人,手仗利劍,從窗外撲了進來,一個長身,已至床前,劍尖一挑,帳幔已然裂開,被裡的人吃了一驚。

撲進呂雪梅閨房裡這道人,正是赤煉人魔,只見他目呈兇光,猙獰可怖,平時溫和顏色,已不知跑到那裡去了。赤煉人魔口裡一聲吆喝,道:“好大膽的姦夫淫婦,乾的好事,我要替盟弟秦寒雪此一恥,快拿命來。”說著作勢朝兩人砍下。

兩人一個措手不及,給赤煉人魔迫到跟前,那少年也端的了得,一個鯉魚打挺,便自赤煉人魔的劍緣溜了開來,赤著上身,掄起房中排著的一把大砍刀,便向赤煉人魔砍去,赤煉人魔一閃,那婆娘已自床上一躍而起,一個折腰,騰到床外去,隨手壁上一摘,摘下雙劍,刷地一聲,劍身脫鞘,光芒四射,便與那少年連手來攻赤煉人魔。

兩人還未奔近,赤煉人魔咦了一聲,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小賊!”那少年手底下也頗不弱,掄刀便是一式“吳牛喘月”,刀鋒朝內,刀背向著敵人,待得將臨敵身,手腕倏翻,才亮過刀鋒,疾砸敵頷,如對手功夫稍差,必定連頸帶頭,給砍了下來,赤煉人魔太真劍法展開,柔動縷縷,不比尋常,少年吳牛喘月招式將臨敵身,待要轉腕遞鋒,乍覺一股無形黏勁,刀身直如千斤重般的,翻騰不靈,正自錯愕間,赤煉人魔冷冷一笑,劍鋒已抵己胸,百忙中,側身踏起左腳,踢向赤煉人魔小腹,要知少年腿勁非凡,下盤最穩,這一著,正是江湖有名的連環二十四腿的招式,一不慎便著他道兒,此時呂雪梅的雙劍已到,也是一派老辣劍法,上點赤煉人魔雙眸,下刺下盤要穴。赤煉人魔這時劍鋒只差半寸,便把少年刺個透明窟窿,偏是不能得手,一怒之下,暴喝一聲,劍掌齊放,右手劍一翻,刺向少年踢來左腳,左掌一圈,倏地盪出,激起一陣勁風,把呂雪梅刺來兩劍蕩斜開去。

兩下里在這狹小房中,追逐過招,你來我往,已然遞了二十來招,兀是未分勝負,忽地裡,門外閃進一人,臉色鐵青,手中擎著一對日月輪的獨門武器,瞬眼間已加入戰團,日月輪呼呼使用,直迫得那少年連連後退。

赤煉人魔歡呼道:“秦兄弟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給你捉姦,誰料這對姦夫淫婦手底倒硬得緊。”

秦寒未進房來,在外面已瞧得清楚,乍見自己妻子衣衫不整,鬢亂釵橫,那少年赤裸上身,在與赤煉人魔廝鬥,早已瞧料到了,所以取下武器,一進房那對日月輪便向少年猛砸,此時一聽赤煉人魔呼叫,心中冷笑一聲,也不打話,招式一緊,將那少年迫得手忙腳亂,口裡嚷道:“鏡湖老賊的叛徒,竟敢到你少爺家來偷香,先把你毀了,再找那賤人算帳!”

這少年正是鏡湖老人的門人,老人一身武功,除傳給孫兒方洪,女徒秦寒梅,和兒子方敏外,只收過一個門徒,名叫葛西冷,正是這個偷香賊。葛西冷給鏡湖逐出師門已久,只為在師門時誤交匪人,好作冶遊,章臺走馬,秦淮召妓,盡在脂粉叢裡打滾,方鏡湖門規素嚴,練武的人首忌色事,豈容有此不良徒弟,只因葛西冷當日好色而已,惡跡未彰,故方鏡湖沒有清理門戶,只把他逐出師門作罷。

秦寒一進門助陣,形勢頓時改觀,此時秦家一眾家丁也已驚覺,紛紛持著傢伙,趕來捉賊,只為那房子狹小難容多人,幾個人又盡在房子裡團團亂轉,沒有一個出來,只好齊齊把四面緊緊包圍,免被賊人遁去。有一兩個膽子較大的家丁,竟闖進房去幫同捉賊,但一進門不是傷在葛西冷刀下,便是死在呂雪梅手中,一眾家丁,見此情勢,只好眼巴巴站在外邊守著。

呂雪梅見事已敗露,心中一急,勢如瘋虎,手中雙劍,寒星點點,銳不可當,她此刻正與赤煉人魔對著,赤煉因心存顧忌,不敢猝下殺手,久戰無功,一味遊鬥。

猛可裡,外面一聲長嘯,在場諸人,齊齊變色,尤其是赤煉人魔與葛西冷,面如死灰。赤煉人魔微一怔神,呂雪梅雙劍已到,無奈往旁一閃,呂雪梅見他閃讓,雙足一點,巨鳥掠空般地,已然闖出房外,幾個起落,已到乳孃房中,背起在襁褓中兩嬰,往外便闖,口裡呼道:“葛哥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話聲未落,那嘯聲又起,呂雪梅往暗處一躲,乍見一個白髮飄飄的老人,赤手空拳,旋風也似地已自窗外闖入。但聽赤煉人魔呼道:“秦兄弟快退,鏡湖老賊來了。”赤煉人魔這話剛完,身形往後疾射,已然退出門外,上了房頂。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赤煉人魔喝聲中,呂雪梅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只聽得葛西冷慘叫一聲,大砍刀叮噹落地,已然斃在鏡湖老人手裡。

方鏡湖殺了葛西冷,卻不動手相迫秦寒,只冷冷問道:“赤煉人魔呢?叫他出來受死!”

秦寒一怔過後,兀是不懼,瞪眼罵道:“你便是鏡湖老賊麼?我與你素無過節,夤夜至此,要待怎地。”他心中念念不忘那部六合神掌秘芨,自是迴護赤煉人魔。

鏡湖老人鬚眉倒豎,喝道:“你這賊也不是好人,老夫放條生路你走,你竟膽敢庇護赤煉惡賊!”

鏡湖老人喝聲方落,秦寒手裡一對日月輪已然遞到面門,老人順手一抓,抓個正著,向地上一摔,一對用精鋼打成的日月輪,竟給他摔個粉碎。秦寒一招便給老人較下,身形急退,忽瞥老人傾耳細聽,罵道:“好惡賊,竟敢放火!”身形驟起,往窗外便闖,口裡還喃喃自語:“赤煉惡賊,今天是你的時辰到了。”

秦寒一聽大驚,料這鏡湖老人急急闖出,乃是為追赤煉人魔而去,心下一震,翻身攔住窗口。秦寒知那六合神掌秘芨,藏在赤煉人魔身上,生怕鏡湖老人把他結果後,奪去那絕世武技秘本,是以苦苦纏住。

鏡湖老人給他纏得心頭性起,喝道:“你要討死,與人無尤。”秦寒不自量方,竟敢以螳螂之臂擋車,正是咎由自取。

老人喝聲未已,但聽砰的一聲,秦寒口中鮮血洶湧,重傷倒地,氣如遊絲,看看便要氣絕。

老人在怒火中燒之下,遽然出手,其勢卻是銳不可當,一擊便中,秦寒一倒地,老人反而一怔,俯下身來,細視秦寒傷勢,但聽秦寒血湧喉頭,哇的一聲,吐血逾升,喘著氣兒,指著老人怒罵道:“鏡……鏡湖……老賊,你……好!”已然語音低微,料必系給老人掌力震碎內臟所致。這時老人心中好不難過,正待替他推血過宮,設法挽救。

思量未定,突然身後寒風挾勁而至,還道是赤煉人魔偷襲,反手就是一掌,堪堪打中來人,但聽叮噹一聲響,對方雙劍墜地,身子疾然射出,待老人轉過身追出時,這人已然上屋,看背影像個女人,不覺大愕,無暇追前,先救秦寒要緊。

這當兒,那熊熊大火,給北風一刮,蔓延至速,霎眼間,秦家已陷火海,老人長嘆一聲,突火而逃,一頭白髮,已給燃至焦黃,倘遲半刻,必至身陷火中,與秦家之人同歸於盡。

那時呂雪梅正躲在黑暗裡,乍見白髮老人手斃情郎葛西冷,繼殺丈夫秦寒,一慟之下,幾至暈絕,神經一再受了大大刺激,也不顧厲害,驀地現身,如癲如狂,仗著雙劍,便向鏡湖老人刺來,老人這時正在審視秦寒傷勢,乍覺腦後一涼,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這一掌不偏不倚,恰恰印中呂雪梅小骯,老人但覺觸手處軟綿綿,心中一怔,反身一看,才知是個女流,面目卻看不清楚。

呂雪梅中了鏡湖老人這掌非輕,只覺全身一麻,幾乎站不住腳,急提最後一口真氣,竄上屋頂逃走,這才連吐幾口鮮血,這時火已迫近,呂雪梅猶恐鏡湖老人追來,一下地,便沒命狂奔。背上兩嬰,兀是酣睡未醒,這兩個粉搓玉琢的孩子,方才給母親背上之後,驀然驚醒,四野裡又是喊殺連天,小孩子哪得不驚,便嚎啕大哭起來,一路雖在母背哇而啼,時已紛亂到極,聲音交雜,卻是沒人理會,時間一久,小孩子力竭聲嘶,哭得也累了,索性伏在母親背上,呼呼睡去。

呂雪梅如癲如狂,向前疾馳,一口氣已然跑出百餘里地,到得一處山畔,但見清溪綠樹,涼風習習,風景宜人。

她本已身負重傷,只為在危急之際,拚著最後一口真氣,才得跑了這麼遠,此刻給陣陣朔風一刮,登時神志一醒,怎支持得住?不由頹然倒在山畔綠草叢中呻吟。

呂雪梅重傷倒地,才憶起背上一雙小女兒,慈母愛子,無微不至,豈計及自身安危,心中一懍,急解下省視,但見雙嬰熟睡如泥,初熟蘋果也似的小臉兒,現出安詳的微笑,安好無恙,這才噓了一口氣。偶向樵夫打探,方知這裡已是邛崍谷口,這時,呂雪梅全身疼痛,又怕鏡湖老人追到,連爬帶滾,找得一處僻靜之處,躲下歇息。

一調內元,百脈俱阻,心知黃泉之路不遠,又想起家破人亡,不禁悲從中來,放開喉嚨大哭起來。呂雪梅這人,不但妖冶成性,人又倔強偏急,到這地步,不怨自己無行敗德,招惹狂蜂浪蝶,肇成這場大禍,反而埋怨起鏡湖老人來,念及情郎丈夫,俱死於這老賊手上,不由銀牙咬碎,怒氣沖天。

內臟受傷的人,最忌怒氣攻心,七情一動,即行暈倒當堂。

過得盞茶時辰,呂雪梅悠悠醒轉,恨聲不絕,罵一聲:“鏡湖老賊,我與你不共戴天!”罵聲方落,乍聽旁邊一人,嘿嘿冷笑,道:“你這女子,內臟已毀,還罵什麼,要不急調真元,好好養息,難道能報得仇麼?”

呂雪梅一驚,急睜眼看去,卻是怪事當前,心中登時駭然。但見身前一個漢子,年紀四十左右,面色蒼白,抖顫不已,似是受了極大內傷,與那漢子的目光一接觸,不由地一震,那漢子雖在重傷之下,卻是兩眸閃閃生輝,看樣子,是個內功極渾厚的武林高手。

呂雪梅霍地坐起,再看那人,只見他一聲不響,坐在地上,伸長兩膝,自用劍尖,挑剔自己的筋脈,每挑一下,又擠出一灘黑如濃墨的血水來,挑了一會,再敷上金創藥,閉目調元,運起氣來。

呂雪梅知身前這人,必是什麼江湖奇人,也不敢驚動他,但見他面色漸漸轉紅,頭上熱氣直冒,冉冉而升,終於結成一團氤氳,久久不散,不由大驚失色,呂雪梅武功雖低,但江湖閱厲,卻是甚豐,她一瞥這團氤氳,猛然想起,這種內功,正是赤城山的獨門氣功,此人莫非便是那人,自忖道:“以這人武功之高,卻還著了人家道兒,這又是何道理?”心下嘀咕不已。

驀然間,那人兩眼一睜,精光四射,冷笑一聲,自語道:“赤煉人魔,你雖歹毒,又怎能取我性命,哈哈!”呂雪梅又是一震,原來此人是為赤煉所害,這倒奇了,赤煉人魔那般能耐,怎能傷及此人。

呂雪梅思量未定,但聽那人厲聲叫道:“你過來,我給你把把脈!”呂雪梅不敢拂逆,忙不迭地走到跟前,眼怔怔地看著。

那人低聲道:“把手伸出來!”呂雪梅果真伸出玉臂來,但見那人三指在她的寸關尺上一按,時而皺眉,時而面有喜色,卻是不言不語。過得半晌,呂雪梅給把過脈了,那人才對她道:“你傷得非輕,如能依我言語,或可迴天,倖免一死,但終生必要像我一般,成為殘廢之人!”

呂雪梅展眼看看那人四肢,現出驚詫神態。那人笑道:“你不用懷疑了,我這對腳,今後算賣給赤煉人魔!”邊說邊自背後一個百寶囊中,取出三顆丸藥來。

那人對呂雪梅道:“這三顆丸藥是九轉絕命救生金丹,你取去,每天服一丸,服完之後,要打坐一個時辰,調息內元,在打坐時間,要避外物驚擾,否則功虧一簣,徒勞無功,你也要死,如依我言行去,無阻無礙,則在第三天後,必吐出內腑瘀血,從此痊癒,只是兩腳要癱,行動不得,如我一般。”

呂雪梅謝過所贈丹藥,心中疑團兀是未息,乃道:“不敢動問,老前輩何人,怎地會著那赤煉人魔毒手。”

那人嘆了口氣,目光忽地落在雪梅背上一雙女嬰,一瞥之下,面呈喜色,也不作答,刷地一聲從背上卸下一口長劍來,徐徐豎起,乍聞隱隱雷聲起自中天,就只一招,那人長劍倏地歸鞘。

呂雪梅驚呼著:“我知道了,老前輩可是劍……”

那人淡淡看了雪梅一眼,哈哈縱聲長笑道:“怎不敢說下去,江湖上人稱劍魔的便是我!哈哈,敬而神之,畏而魔之,怎不敢說!”

不錯,這人正是劍魔辛源鳴,劍魔自敗了崑崙三劍之後,又與不少高手交過手,任何一個成名劍客,在他劍下全不能走上三招,由是聲名大張,江湖中人聞之膽落,呂雪梅竟在這裡和他碰上。

呂雪梅正待動問他因何給赤煉人魔所暗算,還未啟口,忽聽劍魔問道:“背上的孩子可是你的兒女?”呂雪梅點頭稱是。

驀地,劍魔目放異彩,喝道:“把兩個孩子卸下來我看看!”

呂雪梅一怔,這對女孩子,是她的命根蒂,在未明劍魔用意之前,兀是放心不下,躊躇再三,吶吶問道:“老前輩要我的女兒怎地,她們可沒有罪惡!”

劍魔縱聲大笑,說道:“你這女子,想是到那兒去?難道我要害你這雙女兒。哈哈,要是我這麼做,你背得再緊些也不能躲開去,我要害你的兒女,為什麼要救你,給你丹丸?我可是安著這種心眼兒的人?”

劍魔這席話,呂雪梅可難再有言語了,但慈母愛兒女是天性,劍魔雖這般說著,她仍然惴惴於懷,只是不敢不依。

當下,緩緩地把背上的一對嬰兒,卸了下來。

“抱近前來,給我瞧瞧!”劍魔厲聲嚷著。

呂雪梅無奈,雙眉緊蹙,滿面愁容,左右手各抱一個,緩緩地遞到劍魔跟前。

劍魔眼裡冷焰四射,直如電炬乍放,忽地展顏一笑,疊疊叫道:“果然是天生的練武胚子,有多大了?”

呂雪梅應了一聲:“才兩個月不夠!”

劍魔沉吟了一會,別轉頭來,問呂雪梅道:“你一家人給人殺了,可要報仇?”

報仇這件事,這個念頭,呂雪梅哪能沒有,只為對手太強,自己又身負重傷,這個念頭,等於幻想,呂雪梅連想也不敢想,劍魔這一說話,呂雪梅心中一喜,歡然道:“老前輩給晚輩報仇?”把嘴向手中兩嬰兒一噘,慘然道:“她們的爹爹,她們的家就毀在鏡湖老賊手裡,那老賊便是秦家仇人!”

劍魔哦了一聲道:“她姓秦?有沒有名字,你又叫什麼名字?”

呂雪梅答道:“她爹姓秦,太小還沒有名字,我叫呂雪梅!”欲知劍魔因何遭受赤煉人魔的毒?他現在又要怎樣處置兩小,請看下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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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劍魔偷劍術

劍魔不再說話,兩隻放著異采的眼眸,直在呂雪梅手中兩個嬰兒身上溜動,約過半盞茶光景,這才嘆了口氣道:“我問你可要報仇,不是要我出手這個意思,唉,我自己也著了人家道兒,今已殘廢,怎能替你挑這樑子,你也不能,苟能保存你的性命,也要學我一般,報仇之事,在你我來說,今生休想。”

語音充滿抑鬱,悲涼,呂雪梅心中一冷,她滿懷希望,一時間化為烏有,眼前只覺絕望,悵觸一起,不由淚珠兒簌簌而墮。

劍魔又艱澀地道:“報仇不是沒有希望,留待第二代報去,你我都同一處境,就這麼罷,把手裡的孩子養大,調教出來,讓她去報仇吧!”

呂雪梅怔怔地望著他,沒則聲,半晌,劍魔忽道:“呂雪梅,你可想我傳你奔雷劍!”

這句話,石破天驚,奔雷神劍,天下英豪,聞名膽喪,呂雪梅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機緣,能得天下武林至寶,心中焉有不想之理?忙不迭地應道:“老前輩厚愛,晚輩永生不忘!但不知何時傳授。”

劍魔道:“要報仇,就得練神劍,神劍練成,何仇不報,何敵不摧?”頓了一頓,驀地喝道:“呂雪梅,你要我傳你神劍也行,只是要嚴守我門戒律,還有,要把你手中一個嬰兒交換!”

呂雪梅一怔,頓聲問道:“前輩門規,晚輩自當格遵,只是,不知要我嬰兒怎地?”

劍魔放低聲調,說道:“我不是說過麼?你我之仇,留待第二代去報,我至今還沒有一個傳人,想把你手中女嬰收為徒弟,長大技成之日,借她的手,替我報了師門之仇!”劍魔所指師門之仇,乃是赤城山主與桑龍姑之間的事,至於那赤煉人魔,劍魔辛源鳴怎把他放在眼裡,呂雪梅哪知這段江湖恩怨,只道是要跟赤煉人魔算帳而己。

呂雪梅沉吟未決,又聽劍魔催道:“怎麼樣,想清楚沒有?你若不肯,也不相強,我可沒閒工夫陪你?”

呂雪梅心中一震,尋思道:“若不依此人言語,學不了劍,大仇必定難報,自己女兒能列入劍魔門牆,雖是暫時分離,倒也值得,日後再圖相會。”心念一堅,當下便道:“這孩子能蒙老前輩收錄,是她終生之幸,晚輩安有不肯之理,就此一言為定,以嬰兒易劍術,就請老前輩相授,嬰兒任憑老前輩選一個去!”

劍魔哈哈一笑,右手忽地微微一抬,一股颯風,厲而不勁,衝向呂雪梅身上,呂雪梅左手裡那嬰兒,驀地哭了一聲,已然騰空疾飛,投向劍魔懷裡。隨著呂雪梅眼前一亮,一團黑影反射過來,呂雪梅本能地側身一撈,撈個正著,拿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本劍譜,正疑惑間,那劍魔已然開口道:“你手裡那部書便是奔雷神劍的劍譜,好好收藏起來,我哪有閒功夫授你劍法。”

呂雪梅恍然大悟,忙把劍芨收到懷裡,眼巴巴地瞧著劍魔手裡的孩子,只見她咧開嘴兒笑,天真無邪,呂雪梅噙著淚兒,依依不捨,表露出慈母真摯的天性來。

劍魔叫道:“呂雪梅,瞧夠沒有,我可要走了。”

忽地,呂雪梅想起一事,急道:“老前輩慢行,我還有話說。”

劍魔正待離去,身形稍動,此刻又坐了下來。詫然道:“還有甚事,快說!別耽誤時刻。”

呂雪梅又望了劍魔手中孩子一眼,慢慢道:“晚輩心中有個疑團,不敢動問老前輩,赤煉人魔晚輩也曾見過,功力有限,他怎能傷及老前輩。”

劍魔面色一斂,嘆道:“這都是孽障,你要問這個怎地?”

此語才出,忽而雙目一瞪,喝問道:“呂雪梅,你要說實話,是不是跟赤煉人魔一路?”

呂雪梅雙淚交流,點點頭。劍魔顏色一變,便待發作,這時,但見呂雪梅幽幽嘆了一聲,說道:“晚輩給赤煉人魔累得好慘!”

劍魔雙眉一皺,猛然喝道:“快說,他怎地累你,不然,嘿嘿,休怪我手辣無情。”呂雪梅涕淚交流,便把赤煉人魔自長白山奉陰陽嫗之命到秦家來找她丈夫起,至遇鏡湖老人之事,詳詳細細說了。

劍魔這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般的,無怪我在雷波城中見到他時,兀是狼狽萬分,想不到這魔頭竟是劫色不遂,禍及你家!”當下也把他著了赤煉人魔暗算之事告知呂雪梅。

話說那天,鏡湖老人突至秦家,原意只是清理門戶與教訓赤煉人魔而已,不過卻使呂雪梅遭此浩劫,全家盡成灰燼。當日赤煉人魔一瞥呂雪梅如瘋似狂,奪門而出,估道她要逃走,心下一動,便跟了上房,卻是不見了呂雪梅蹤影,他怎知他心上暗戀的人,只躲在暗處,還沒有遠走高飛呢。

赤煉人魔一見人蹤已渺,心下大急,料呂雪梅逃去必不會遠,乃展輕功,一路趕來,又尋思道:“似此夜闌更靜,呂雪梅縱然逃走,也必循著官道而行,進城暫避去,好待明日事情過了,再回家瞧瞧!”赤煉人魔心上主意一打定,便加緊腳程,徑向城裡走出。

到得城邊,已然卯牌時分,此刻晨雞啼曉,曙光初露,大地上迷朦一片,還未能觀清各物,但見城門緊閉,四野裡杳無人蹤,赤煉人魔端相了四沿城牆一下,這雷波城並非大城,四周城牆也不甚高,不過丈來高下,赤煉人魔一提氣,便想竄了過去。

猛可裡,在那邊叢林中,樹影婆娑中,有一條黑影,發出一聲冷笑。

赤煉人魔駭然掉頭一瞥,雖瞧不清這人面目,身段倒也可以瞧到,心下同時一震,只見那人高瘦個子,腰間懸上一劍,背上又負多一口,兩口劍蘊光藏利,芒透劍鞘,雖在黑暗裡,使人一望,便知是兩口寶劍,赤煉人魔練歷江湖多年,名家配寶劍之事,豈有不知,因不是名家,即佩寶劍,只有貽禍己身,並無好處,但身前此人,一佩便是兩口寶劍,瞧來必非尋常之輩。

思量未定,那人影已然發話,冷冷道:“在括蒼山上,我吩咐你甚麼?夤夜仗劍,鬼鬼祟祟,卻是意欲何為?”

赤煉人魔一愣,猛然想起一人,不由冷汗夾背,他適才與呂雪梅過招時,正是用一把青鋼劍,出來時匆忙中沒有將劍歸鞘,仗在手裡,一路趕到這兒,卻是冤家路狹,與死對頭劍魔碰個正著,正自驚惶失措。

又聽那人厲聲喝道:“括蒼山上,不是吩咐你以後不許佩劍麼?此際膽敢仗劍在手,料來功夫必有進境,天下劍客,除奔雷神劍,誰配佩帶長劍,好,待我先來考核考核你的劍術,再根究你夤夜仗劍之事!”

赤煉人魔面如死灰,牙關打顫,手中劍往上一拋,登時跪落塵埃,大叫道:“前輩手下留情,待晚輩把事情一說。”

劍魔哼了一聲,道:“料你也無膽量與我作對,什麼事情?快說,如果說得有理,饒你一命。”

眼珠連連亂轉,赤煉人魔已自有了計較,把嗓音一低,悲涼地道:“唉,敢求前輩替晚輩作主,救救晚輩一命。”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劍魔性如烈火,怎有這般耐心去聽,又是喝道:“什麼事?”

赤煉人魔嗚咽其聲,哭道:“晚輩當日在括蒼山上,得聆前輩清誨,已然不敢佩劍,怎奈今晚,在羅浮村裡朋友家歇宿,忽來仇家,那仇家卻是扎手得很,晚輩匆忙中取了友人一把長劍,權以禦敵,怎知賊子好狠心,把我殺敗之餘,又放一把火把友人家燒了,又來欺我,晚輩心上一慌,便仗劍逃出,故而一時忘了前輩清誨,委實罪該萬死!還望前輩亮察。”

這席話一經說出,劍魔顏色稍霽,方才秦家變故火起,他也曾遠遠瞧見,只道是野火燒村,倒不留意,此刻給赤煉人魔一說,這才恍然。叵奈他性情狹隘,心高氣傲,雖是個江湖一流高手,卻是不愛任俠,赤煉人魔的話說來,聲淚俱下,充滿悲憤,但劍魔兀是不曾動心。

但聽他一聲長笑,口裡道:“我劍魔這番到江湖上來走動,只是考核考核天下自稱劍客的人的技業,那有什麼工夫去管閒事!”

赤煉人魔原想借劍魔之手,到羅浮村把那鏡湖老人拾掇下去,此刻雖說他不動,但已將他對己不利之念騙了下去,心中倒也寬了。赤煉人魔不敢稍露喜色,猶假惺惺作態,苦苦哀求。

劍魔固執成性,任赤煉人魔怎麼苦求,兀是不肯插手。

約摸過得兩盞茶時分,劍魔雙眉一揚,叫道:“赤煉小子,你起來吧,替你作主的事休提,暫時看顧你可以,你若覺得懼怕,跟隨在我身旁,諒你那什麼仇家,再厲害些也不敢來廝纏。”竟連赤煉人魔的仇家的名字,也不聞不問。

赤煉人魔跪落塵埃,兩膝此際已覺累了,一聽劍魔言語,不自覺摸摸百寶囊中的幾般物事,喜上眉梢,這魔頭,在轉瞬之間,又已有了歹毒之策。口裡稱道:“謝過前輩,但憑吩咐,聽候使喚。”便直身站起。

劍魔淡淡看了赤煉人魔一眼,只見他滿臉惶恐羞慚之色,不由敵意全消。又問道:“你這番逃出,卻是預備到何處去?”

這時天色,已然大白,紅日冉冉而升,照耀得林間,金光遍地。赤煉人魔望一望那東方的天邊,稍微晃了一下身子,噓了口氣道:“拚得一個晚上的命,此刻已然累了。敢請前輩準晚輩進城,歇息一會,再趕路如何?”

劍魔也打了個呵欠,點點頭道:“雷波城裡,地方雖小,卻有精美小食之所,不如到那兒歇去。”

兩人一前一後,越牆而入,到得市中心,但見商販繁集,鬧烘烘的一片。這當兒,兩人心情各異,劍魔傲睨其態,闊步昂視,赤煉人魔卻是垂首及頷,在沉思著,雙眸不斷轉著,越轉越快,尾隨其後。

穿過幾條街道,已然到了一家小酒館,看那招牌,斗大的三個金字寫道:“聚寶樓”。這聚寶樓乃雷波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館,賣的吃的,俱是精美可口,生意非常興旺,劍魔闖蕩江湖,遨遊名勝,倒也有了一些日子,如何會不知此一好去處,因此一進城,便徑到這家酒館而來。

兩人登樓,揀得一處雅座,這雅座乃近窗際,憑窗而眺,一面是街,另一面卻是一條大河,河裡水流頗為湍急,滾滾滔滔,川流不息,河中帆檣林立,住的卻是水上漁民與來往客船。

其中有一艘較大的紅船,造得非常精緻,看來不似普通客貨航船,或者打魚為生的水上人家居停之所。劍魔一坐下來便給這河上的景色吸引住了,不歇地放眼四顧,盡情瀏覽。

赤煉人魔似是滿懷心事,不大注意身旁雜事,兩雙火紅小眼,閃閃生光。和堂倌要過幾式小菜,一壺陳年高粱,便和劍魔吃喝起來。

這刻兩人都不講話,只顧靜默的喝著吃著,劍魔下了幾箸,喝了一兩口酒,便自朝窗外掃視一眼,赤煉人魔每當劍魔目光外移之時,垂下一手,盡在百寶囊中亂摸,像要取出什麼東西,又怕給劍魔瞧見似的。

又過了半晌,劍魔的酒喝得越來越多,一壺不夠,又添兩壺,不知不覺已喝了五壺烈酒,劍魔內力渾厚,自是不會醉倒,卻也酡然欲眠。

赤煉人魔酒杯頻擎,卻是沾唇即止。不敢大口的喝下去,神情很緊張,兩雙紅色小眼,不斷在劍魔臉上溜著,在察看劍魔的動靜舉止。

驀地裡,劍魔把朝窗外的臉別了回來,低低嘆了一聲。

道:“唉,又遇到這魔頭,幸虧沒給她瞧見,等會教她知我奔雷神劍的厲害。”

赤煉人魔一怔,隨著身子湊近窗子,引首外望,但見河面上那雙精緻紅船,在船頭上,已影綽綽立著一個婦人,並不認識,心知必是劍魔的什麼仇家到此,心中又是一喜?

劍魔又低低嘆了聲道:“桑龍姑,你害得我師傅好苦,今日大仇該報了。”

這話一出,赤煉人魔心中一震,他雖不識桑龍姑其人,但卻聞名已久,在長白山畔的破廟中,他不是聽過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和看過她亮了那手斷蛇裂蠍的卓絕武功。

不由地喜上眉梢。

這當兒,劍魔面挾寒霜,兩眸兇光畢呈,只呆呆地注視窗外,就在劍魔沒有留神的這一刻間,赤煉人魔沉手一探,自百寶囊中掏出幾粒烏色的似芝麻般大小丸子來,兩指疾地一彈,彈到劍魔喝著的杯子裡,這幾粒小東西,見酒即消,不著顏色,只見杯子裡酒波微晃,已然無形無跡。

赤煉人魔假惺惺道:“敢問前輩,剛才所說桑龍姑是不是八荒中人?”

劍魔別頭瞥了赤煉人魔一眼,詫然道:“你怎知道她的來歷,她是我師門仇人,我正要找她算帳,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赤煉人魔詐作一驚,回道:“八荒中人,名滿江湖,晚輩也曾聽人說過!”

劍魔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名滿江湖,嘿嘿,今天便要教她見識見識我手中的奔雷神劍!”

赤煉人魔心中暗自好笑,卻道:“既是前輩仇家,且盡此杯,結了帳下去與她算帳。”說著手裡舉起酒杯遨飲。

劍魔毫無防備之心,一傾即盡,忙不迭叫堂倌過來,結算酒錢,下樓到河面跟蹤桑龍姑,好待今晚前去找她,了結師門過節。

猛可裡,劍魔暴呼一聲:“好歹毒的賊子,竟敢暗算我!”

跟著呼的一掌,已然向赤煉人魔身上打來。赤煉人魔早已暗作準備,身形一仰,閃了開去,哈哈一笑道:“劍魔小子,今番可著了老子的道兒,你知道嗎,剛才服了我那六種劇毒藥草的酒,看你還能耐到何時?”原來赤煉人魔未到秦家之前,已先到六合神掌秘芨上列明毒草的產地,已然採集到手,到秦家那半月中,竟借秦家地方,煉成丹丸,這段因果,劍魔如何得知,難怪著了他的道兒。

劍魔一掌落空,提氣一躍,撲了過來,但覺那劇毒往上直冒,心脈跳動,氣浮口渴,心知厲害,迫得將真元一壓,硬生生把毒氣壓了下去,要知長白山陰陽叟秘芨中這六種毒草,服下之後,如非依照秘芨中法規,調元運氣,以“抑藥歸元”真勁迫使毒氣歸位,勢無生理。可幸劍魔內功火候極深,拚著一口真氣,壓下毒去,才覺稍微好過,心中怒火陡起,雙掌一揮,譁喇喇一聲響,已把樓上雅座,十之七八,打得稀爛。

赤煉人魔以為劍魔中了劇毒之後,必自死去,最少也是神智昏迷,任由宰割,誰料這刻尚如生龍活虎,得知此人武功已登峰造極,也自大驚失色,一怔之餘,慘叫一聲,已然著了劍魔一掌,危急中,拚死翻身向窗子往外一躍,跳落街上,口吐鮮血,朝著面河一帶疾奔,口裡大嚷道:“桑龍姑,你的仇家劍魔到了,還不早防。”

大河之上,紅船中那婦人,乍聞有人呼她名字,心中大奇,她自打敗赤城山主後,事過五年,聞得江湖上傳言,說赤城山主在赤城山中靜修,要練成一般絕世武功,準備二十年滿後,著傳人前去天姥山奪紫府秘芨,雪師門恥辱,心中也存戒懼,忽想起長白山陰陽叟來,乃悄悄前赴長白山,擬竊那老怪七十二種奇門武功秘芨,以備日後好應付,這就是赤煉人魔在那破廟中所見的故事,此刻正是自長白尋寶不成,空手歸來之際,江湖上無人知曉,這當兒怎有人呼她名字?心中也自驚疑不定。

桑龍姑聞有人呼她名字,驚詫之下,乃急自船中躍到岸上來,她身形微微晃著,幾個起落,已到街中,與赤煉人魔碰個正著,桑龍姑身形好快,一閃便被赤煉人魔扯住,喝問何故?

赤煉人魔捱了劍魔一掌,傷勢不輕,但見他面色青白,氣喘喘地指著後面,又叫了一遍:“他追來啦,奔雷劍的劍魔!”

桑龍姑正待喝問劍魔何人,這時辛源鳴已經趕到當地,桑龍姑一瞥,連連冷笑道:“我道是誰人來,原來是你這小子,你師傅那條老命,我已然手下留情,你這小子想來討死麼?”身形一晃,放開赤煉人魔,便將劍魔攔著。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劍魔怎按捺得住,刷地一響,太阿寶劍已然出手,寶劍才亮式,已隱聞雷聲驟發。

桑龍姑咦了一聲,把眼一掃,見劍魔身佩兩口曠世奇珍之物,叫道:“放下兩口劍,饒你不死。”要知劍魔誤飲赤煉人魔那六種毒草的酒,非同小可,剛連運真氣,才能壓得下去,這刻動了真怒,中毒的人,最忌七情浮動,一動便支持不了,劍魔忽覺毒氣往上直衝,百脈麻木,有癱瘓之勢,不覺一驚,右臂一軟,那口太阿劍竟拿它不牢,噹的一聲,掉到地上,桑龍姑冷冷一笑,左手一圈一引,呼的一聲,地上太阿寶劍已到手來,口裡叫道:“還有那一口劍,快甩下來!”

劍魔一劍已失,又運了口真氣,強將毒氣壓下,腰間龍泉寶劍又出手,恨聲不絕道:“我與你這臭婆娘拚了。”

桑龍姑卻不動手,掉頭叫道:“小子,替我把這晚輩擒下。”但定睛一看,赤煉人魔已不知去向,這時劍魔劍招已然遞至,轟雷四起,勢若決河之水奔到。桑龍姑微微一愣,身形再晃,劍魔此時已成強弩之末,如何當得住桑龍姑那絕世武功,只覺手腕一麻,那口龍泉寶劍又給奪去。

桑龍姑哈哈大笑,叫道:“好小子,還有沒有?老孃一發把你收下?”

劍魔三番兩次調運真元,把毒氣硬壓下去,次數一多真氣大損,早已搖搖欲墮,已覺百脈俱阻,渾身疼痛,即欲拚命,似已不能。他自知無望,拚著最後一口氣,破口大罵。

桑龍姑這才嘻嘻冷笑,乍見劍魔面如死灰,白中泛青,氣浮步顛,不由大異,繼而一想,已是恍然,知他必是受了那逃去無蹤的紅眼道人暗算,中了什麼劇毒。桑龍姑這人,心腸最是歹毒,一怔過後,竟自冷嘲熱諷,刺激劍魔,此刻見劍魔又臨死也不服輸,此強如昔,心中一愣,瞬即杏眼圓睜,嬌叱道:“你這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罵你老孃。”身形一動,挾著一片寒光,手中太阿龍泉雙劍,齊齊砸到。

劍魔把最後真氣一提,盤龍繞步,側身躲過,心念又是一動:師門之仇未報,十五年後還要踐約,自己如今就死,豈不有負恩師一生心血,且這番私自下山,已違師門戒律,再丟了命,更對師傅妻子不起。一想到這裡,咬了咬牙,兩掌齊揮,虛晃一招,一提氣,往外便闖。

桑龍姑乍見劍魔逃走,心中有氣,手仗雙劍,在後急趕,劍魔存心逃脫,自是拚命,赤城派輕功也不弱,施展起來,風馳電掣,這時是在白天,又在大街之內,路上行人,但見兩人往來追逐,奔跑如風,都不自覺地佇立觀看,嘖嘖稱怪。

轉眼間,兩人已奔到河面,桑龍姑越追越近,距離劍魔不到幾尺,看看便要給她擒著。桑龍姑早才見劍魔劍招一發,風雷驟發,又聽那紅眼道人大呼小叫,說什麼奔雷劍,心下驀然一動,那必是赤城山主老兒新創成功,對劍魔因也不驟下殺手,務要生擒來慢慢審詰,追究那路武功的底蘊,此也劍魔之幸,得以大難不死。

劍魔到得河面,前有大河阻擋,後有桑龍姑追來,不由大急,把心一橫,噗通一聲,便跳下河裡,潛入水去。就在這時,忽聽桑龍姑哎喲一聲驚叫,身形反往後退,手中雙劍,倏地不見。

那時劍魔潛入水中,反覺舒暢,要知他中了赤煉人魔六種劇毒異草,差幸自己內功渾厚,這才勉強支持得起,但已全身炙熱難當,如焚如烤,故一投入河中,乍給涼水一浸,反覺好過。

劍魔在水裡屏息潛劃,對岸上桑龍姑雙劍被人奪去,返身後退之事,全不知曉,還道她在岸上逡巡,兀是不敢漏出臉來,就這麼地順著水流,泅了下去。這條大河的水流頗為湍急,約過盞茶光景,劍魔已然泅出兩裡左右,乍覺氣喘心促,料知在劇毒交攻下,既要運氣抑毒,又要在水裡屏息凝氣,調換呼吸,委實難以抵受得下,乃悄悄探出頭到水面來,抽吸一口新鮮空氣,偷跟四窺,心中好生奇怪,但見兩岸青翠碧綠,疏疏落落,栽著樹木,又見阡陌萬頃,一片麥田,金黃可愛,三三兩兩的莊稼人在田間做活,或散或聚,卻不見桑龍姑追來,竟是不知去向。料這兇婆娘必然沒有跟綴得上,心中才寬了一寬,急爬上岸,便在兩旁樹木中,找得一處僻靜之所,歇憩一下。

一經坐下,那毒氣又冒,在內臟亂竄,劍魔功力雖高,兀是不懂“抑藥歸元”的法門,一時間但覺頭目暈眩,全身顫抖,中毒已深,心下一驚,冷汗夾背,難道二十年的功力,就平白地喪在今朝,百忙中探手入懷,取出二顆丸藥來,往口裡一塞,囫圇吞下,這才稍覺平靜。劍魔取出的兩顆丸藥,正是他在邛崍山口送給呂雪梅的那種“九轉活命金丹”的藥丸。這種九轉活命金丹,乃赤城山主經多年琢磨,親自調配精煉而成的一種治療傷殘聖藥,能解百毒,又能驅淤復元,確非凡品。

饒是那九轉活命金丹為當地異寶,對這六種毒草煉成的東西,也只能剋制一時,兀是無法使之消散。劍魔正待用自己功力,輔導藥物,迫毒消失,乍聞遠處有人聲傳至。

劍魔陡然一震,舉目端詳一下當前地形,心中益發不安,他深知桑龍姑這人,心狠手辣,那會就此罷休,不會跟尋而至,或因自己泅水時察覺不到,不知跑到這兒,或為他事所阻,料遲早必能尋至,一驚之下,尋思道:“這兒還不安全,要就找個窮山絕谷,先療治一下,再行設法回赤城去,方不致遭那婆娘毒手。”猛地試將真氣一提,但覺那毒氣倏地下降,心中一喜,深信必有治好之日,精神陡地一振,身形驟起,便向遠山方向疾撲而去。

路上走走歇歇,一面趕程,一面調息,過得兩頓飯時刻,不知不覺已趕了百來裡,到得一處山巒重疊,形勢峻險的大山去。

這處山巒,正是邛崍山,劍魔揀了一處石壁交撐縫隙中,盤膝調元,雖然那毒氣不致上竄,但也不能把它排出體外,久久,劍魔把心一橫,呼的一聲,一口真氣噴出,嘩啦啦地噴出一條酒柱,這酒柱給噴得高出丈許,帶著深褐顏色,其味腥臭難聞,噴到樹上,那樹立枯,噴到草上,其草立萎,可見毒性之劇烈。劍魔剛才連喝五瓶烈酒,酒氣至今未消,部分毒藥在酒中發作,劍魔心念一動,運氣一迫,便將毒液連酒噴了出來,他在無意中多喝點酒,此刻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毒酒噴過,劍魔真元再三消耗,已瀕枯竭,毒液部份排出,部份已流竄下盤,無法可想,劍魔又吞服了兩顆九轉活命金丹,找到一泓清溪,掬些泉水,解一解熱渴,再屏息運元,硬生生把剩餘的毒液,局迫在一雙腿上,使其不再上冒,封死在骨髓裡,要知這六種草藥奇毒無比,雖給劍魔真元封死在雙腿骨中,但人已頓成殘廢,兩腿就算賣給赤煉人魔了,就在這裡,與呂雪梅遇上。

劍魔將往事約略說過,喟然道:“這都是孽障,我師徒兩人,遭遇雖不同,卻是皆成廢人,這深仇大恨,不知何日,才能報得!”

呂雪梅還待再說話,但見劍魔身形一晃,半截身子離地,屁股在地面連連點著,瞬即已失蹤影,呂雪梅心中駭然,這劍魔果是名不虛傳,輕功以達馭氣飛行境界。

呂雪梅沉吟未已,倏覺全身百脈欲斷,知受鏡湖老人一掌所傷,此刻已然發作,忙不迭將劍魔所贈丸藥,吞了一顆,驀然想起,劍魔吩咐她要找個恬靜處所,好好調息,不能為外物所擾,否則功虧一簣。思想起來,茫然站起一步步的朝著山口邁去。要知呂雪梅與劍魔兩人造詣相差極遠,而所中的傷又自不同,劍魔受的是外毒,呂雪梅卻是內腑受傷,故治療時間久暫,方法都是各異。

行行重行行,過得兩盞茶時光,呂雪梅已然越過幾處峻嶺,來得一處,山路陡斜,峻險之極,呂雪梅憑坡下覽,下面千尋深淵,萬丈絕壁,隱約發現一個去處,似是谷底,在這谷底療傷,乃是最美妙的環境,更不怕有誰前來打擾。但呂雪梅技業造詣尚淺,輕功未達履險如平地的境界,此刻身又受傷,卻是如何下得去!

琢磨復琢磨,已然到了深谷邊緣,不由雙眉緊皺,環目四顧,當她眼光與一物接觸時,不由色然而喜,原來在深谷之旁,卻有一虯千年古松,那古松好不怪道,蜿蜒曲折,直盤下谷,垂到谷之一半,又沿谷崖復攀而上。

呂雪梅探頭一瞥,只見深谷之半,那虯古松雖不再往下蜿蜒曲折,卻有一條粗如兒臂的巨藤,直墮谷底,呂雪梅一見這條巨藤,喜出望外,把手中嬰兒一掀,負上了背,把揹帶緊緊拴住,雙手便攀著那巨藤,沿藤而下,果是安然抵達谷底。

到得谷底,又是另一境界,仰首上望,但見谷口,氤氳繚繞,霧氣重重,乍明乍合。呂雪梅再往前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在谷之盡頭處,一片平原,綠草如茵,端的是個好所在。

呂雪梅揀了這綠草如茵之處,盤膝而坐,試調內元,但覺心念沓然紛生,神難歸宿,一時間念及一家慘死,禁不住悲從中來,嚶嚶啜泣起來;一時間又想劍魔說她縱使能把傷勢療好,也必落個殘廢之軀,即使拾回這條命,將來如何養活這一嬰兒,家毀人絕,依靠誰人,就算出得這谷,必至流落江湖,做了乞丐叫化,心中又生恐懼。呂雪梅雖是思潮不斷起伏,一念及此際乃性命攸關之關頭,如再不沉住氣,應付當前,必致貽害一命。

螻蟻尚且貪生,況夫人性,呂雪梅這時想到死字,求生之念陡然而興,強振心志,繼續調勻內元,久久,復久久,呂雪梅終於安靜下來,內臟的傷勢,也漸見痊可,百脈不再疼痛,呼吸也順利了許多。

很快一天便過去了,呂雪梅的傷勢也大有進境,心中自是歡喜不迭,胸中已然舒服得多,只是下盤漸覺麻木,料那劍魔所說不假,心中悲喜參半。

不知不覺第三天已然來臨,劍魔贈她的三顆九轉活命金丹也吞完了,過得這一關,今後性命便可保往。這時的呂雪梅,心如止水,纖塵不染,一心靜坐運氣,調理內元。猛地裡,眼前一閃,心中不由一怔,要知靜坐一事,最忌外界事物侵擾,坐關入定的人,此時氣行周天,心神一給震動,好人也會因氣逆而嘔血受傷,況呂雪梅乃大患之後,益是難以抵受這種突然的侵擾。一怔之下,不由哇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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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怪婦真火

在她眼前,不知什麼時候,竄出一條大青蛇來,吊起兩晴,伸出長長的紅舌,這種吊晴青蛇,奇毒無比,呂雪梅哪得不知。說時遲,那時快,大青蛇已然竄到呂雪梅盤坐跟前,只見她喲地一叫,翻身躍起,運勁在掌,倏地便向大青蛇攔腰掃去,剛好掃中,那大青蛇禁受不起她這一擊,已是腰斷骨折,在地上打滾。呂雪梅雖不曾給它噬著,這時卻花容失色,面容慘變,灰白如死,哇的又吐鮮血,這回竟不是一口,而是吐血盈升,真元已然渙散,再也提氣不來,眼前一陣灰暗,就地一坍,暈死過去,應了劍魔臨走之言,功虧一簣。

約過兩盞茶光景,呂雪梅悠悠醒轉,但覺全身百骸俱散,氣脈俱阻,靜一靜心,用指朝自己寸關尺上按去,脈象衰竭紊亂,全失常規,已知回天乏術,命不久矣。一念及死字,不禁張目向放在一旁熟睡女兒那緋紅的小臉兒望了一眼,淚珠簌簌而墮。

三天來,每當呂雪梅行功調元之先,必定把背上女嬰卸下,放在那綠草如茵上面,呵呵地唱著催眠曲兒,等她睡酣了才入坐運氣,這小嬰兒是她的命根,剛才那大青蛇一竄,呂雪梅怵然一驚,也是惟恐傷及這個孩子。此刻青蛇已斃,自己也將不久人世,這苦難的孩子,難保不被第二條蛇兒噬去,不遭蛇吻,也必餓死窮谷之中,思想起來教她怎不淚下如雨。

呂雪梅才一醒覺,悲從中來,七情浮張,又是連連吐血,身前地上,已然殷紅了一片。長嘆一聲,舉起指頭用牙一咬,撕下一塊雪白裙裾,拚著最後一口氣,振指疾書。但見她寫著道:“寒梅愛兒見字……兒生也不辰,尚在襁褓,汝父即已見背,兒未曉人事,娘又將與兒永訣……娘作此書,命已垂危,恐不能盡書而逝。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你父秦姓名寒,娘呂氏雪梅。寒梅是汝名者,冀汝若能長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至汝父母殺身之仇家,鏡湖其人也,鏡湖老賊,手毀你父,重傷及娘,竟至一瞑不視……”

呂雪梅草草寫就,勉強站起,就近找到一株松樹,駢指一挖,掏出松樹泥膠纖維,權作香糊,乃把遺書固封。驀地心念一動,尋思道:“皇天若不絕秦家之後,此兒或遇貴人相救。今命已垂危,身旁留著劍芨也是用它不著,倒不如留給有緣人,把這奔雷劍芨贈他,交換養育嬰兒。待得嬰兒長大,拜這人為師,把奔雷劍練成,好去尋鏡湖老賊,報卻父母血海深仇。似此窮谷,下得來的人,武功也自不弱。”心念打定,又寫了一封血書,留給有緣人,叮囑代養嬰兒,待奔雷劍練成,再當兒面拆開那遺書。

呂雪梅料理停當,口中鮮血又湧,大口大口地嘔吐狼藉,不到半個時辰,已然血絕氣盡,身子向前一僕,雙足一蹬,溘然長逝。

天色漸暗,暮靄沉沉,天愁地慘,陰風四起,那嬰孩也醒了過來,嘶聲狂哭,此時情景,淒涼絕極。漸漸,天黑了下來,孩子已然哭得力竭,餓得體疲,只聞微微抽噎,一如初生貓兒,離開了娘那般叫喊,這一切聞者鼻酸,見者流淚,秦家的大人,最後一人也完了。

翌日絕早,晨熹才露,這荒山窮谷之中,忽來一人,此人年逾花甲,白髮飄飄,面貌慈祥中帶著無限威嚴,他一路上,正在沉醉於大山野荒上之怪異風光。

來人正是鏡湖老人,老人數日前在羅浮村清理了門戶,趕走了赤煉人魔,誤斃秦寒,傷及呂雪梅,心中喜悔參半,回返岷江畔之家鄉,見兒女已成長,料那赤煉人魔一時必不敢再來尋釁,又悔誤傷無辜之事,乃動謝世隱逸之心,把家事交下兒子方敏,獨個兒一路遊山賞水,跑到這兒,乍見這山陡峻天險,到處奇花異木,怪石矗天,真是一個隱居的好去處。遂展輕功,縱上絕頂,到得窮風谷上的懸崖,發現這個千丈絕谷,待找到那虯千年老松,乃沿松而下,攀藤直奔谷底,轉過了綠草如茵之所,已然發現呂雪梅母女。

鏡湖老人心地慈祥,救生葬死的事,乃江湖俠義輩本分,老人豈能例外,拾起遺書一看,才知這婦人因為被人擊傷,避仇躲此窮谷,不幸慘死當地,書中又託有緣人養育嬰兒,願以奔雷劍芨相贈等語。鏡湖老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哪有不耳聞劍魔聲名之理,奔雷神劍正是當日劍魔所使劍招,老人早已嚮往劍術,此刻怎能不心頭狂喜,急急抱起嬰兒,藏好遺書,好得嬰兒長大成人之日,當面開拆,好待她去報殺父母之仇。誰又料到,養育嬰兒的人,正是嬰兒之娘所書下的仇人,那天晚上,在羅浮村秦寒家中,鏡湖老人正在對垂危的秦寒審視,苦思救治之方,冷不防呂雪梅仗劍奔到,反手打出一掌,震落她的雙劍。心雖知有異,但面貌卻沒有瞧見,故對當前這婦人屍體,卻認不出來。

鏡湖老人手抱嬰兒,又攀回懸崖上去,以他輕功造詣,比呂雪梅何止高出十倍,故毫不費力,又上得邛崍山去。鏡湖先找些適合嬰兒吃的食物,餵給她吃,坐下披卷細看,以窺其中奧秘。老人學有素養,這本秘芨的文意雖然深奧,他倒還能解得。

鏡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渾身血脈賁張,原來每一篇上,不過才是一式,兩篇不過兩式,老人武功既高,根基又厚,悟性自非尋常可比,這兩篇中,已然覺出它已窮奇天地之妙化,別說將這兩式演化出來,老人不過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奧妙,已然頓覺風雷之聲,起自兩耳。老人又驚又喜,對這不知名的婦人,心生虔敬,還道她是劍魔的什麼傳人,又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把劍芨一合,恭敬禮拜,更出洞外,向天對那去世婦人禱告,許下代為養兒授藝之願。

鏡湖老人為報那不知名的婦人贈劍芨之德,對其託孤,自是悉心撫養,老人存心本極仁厚,對這劫餘弱女,心中益是泛起同情。

撫遺孤,研劍芨,老人不但悟性大增,內功火候也日登極峰,十餘年如一日,奔雷劍術,玄通理過,終底於成,這是後話,前文已然表過。

這一天,恰好是邛崍山畔市集的圩期,附近村民,紛紛趕來趁圩,邛崍山雖屬荒山野嶺,地甚偏僻,但環繞山畔村落,為數卻是不少,尋常各村居民,如要貿易買賣,必要依期趕墟,方有東西可買可賣。鏡湖老人自隱居窮風谷以來,日常食用物品,端賴這圩集供應,故每屆圩期,老人必依時下山採購,故生活上倒也不虞匱乏。

圩期一屆,市集上倍形熱鬧,鏡湖老人取些銀兩,抱起呂雪梅遺孤秦寒梅,徑自下山採購食用物品,一抵山畔,但見紅男綠女,趕圩趁道,絡繹不絕,老人本甚儒雅,素常多作讀書人打扮,入鄉既要隨俗,不欲令路人過於注意,老人乃一身土老兒裝束,闊大粗布衣服,手攜竹簍,那模樣就與普通趕圩人一般無異。

慢慢行來,頃刻已到市集,老人把應買的東西都買全了,正待趕回山上,繼續進修功課,不道就在此時,迎面來了三個漢子,這三人中有兩個卻是道士裝束,一個是俗人打扮,兩道士中一人,相貌怪異,一張紅臉,那酒糟鼻子更紅,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掀動時霞光閃動,很是滑稽。這三個漢子俱身佩長劍,兩眸放射炯炯精光,使人一望而知是內功修為頗有造詣的人物。

鏡湖老人遠遠眺望,已知來人是誰,不由喜形於色,往來路掉頭疾迎上去,待得走近,迎面那三個漢子,不約而同地喲聲叫出,齊齊道:“方老師,不料在這兒會碰上了你!”三人拿眼端詳了老人一下,各各面現詫異之狀,老人一身土老兒裝扮,倒也罷了,不道手上多了一個嬰兒,可不令人困惑?還道老人手上這嬰兒,必是鏡湖老人的孫兒輩。當下,那相貌怪異的老道士開口問道:“方老師不住岷山麼?恁地搬到這兒來,啊,這孩子多乖,是你的第幾孫兒?”老道說著,和其同來的道士和大漢都湊近前去,逗弄這孩子。

鏡湖老人呵呵一笑,口裡道:“什麼風把你這崑崙三劍哥兒三人吹到這兒來。好,好,我正要找你們敘敘,老朋友,多年不見,待我作一趟東道,請你哥兒三人喝頓淡酒去,嗯,這孩子,唉,說來話長,找個歇腳處,坐下慢慢敘話。”

不錯,來人正是崑崙三劍倪德居、真玄、元元子三人,這三人雖居西域,只為在括蒼山上有一座太阿廟的基業,故常履中土走動,上次在括蒼山上敗在劍魔辛源鳴手上,也正是他哥兒三人恰到括蒼山太阿廟之時,自從那次栽了跟斗後,銷聲匿跡已久,今又重現江湖,說來倒有一段緣故。

距離四人敘話處不遠,恰有一座用竹篷子搭造而成的酒帘,鏡湖老人在此荒僻山區,竟而遇上故人,自是欣喜不迭。老人與昆花三劍淵源甚深,昔年老人在其少壯時,曾遠赴西域崑崙山上遨遊,與太阿真人有過一面交情,太阿真人年紀雖比方鏡湖大得多,只為愛方鏡湖武功卓絕,學問淵博,兩人在崑崙山絕頂,清談一夜,論武功,談經史,終結忘年交,太阿真人也不敢以晚輩視方鏡湖,而方鏡湖也只以長兄輩奉太阿。那時崑崙三劍獨在師門,俱以晚輩之禮見方鏡湖,算將起來,崑崙三劍比方鏡湖要矮半輩。這時雙方晤面,俱各神采飛揚,笑得口也合攏不來。

四人乃趨不遠處那家酒帘坐地敘話,這時酒帘裡的生意正旺,客至如雲,大家都在興高彩烈的大吃大喝,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乾淨座位,要了三斤白乾,切些熟牛肉,吃喝起來。座上崑崙三劍動問起鏡湖老人別後境況,老人也不隱瞞,便把至雷波城郊羅浮村剪除兇徒,清理門戶,趕走赤煉人魔的事說了。

鏡湖老人才說及赤煉人魔四字時,陡地但聽真玄哦了一聲道:“那赤煉道人可是高瘦個子,火紅雙眸的?”鏡湖老人一怔,點點頭代替答話,忽問道:“你哥兒怎地也知此人?”

真玄兩眉一攢,嘆道:“這都是孽障,赤煉這人在外為非作歹,到處劫色,犯了江湖大戒,為江湖中人所不齒,我崑崙山門人怎會跟他一路,唉,只為他在括蒼山時,對我哥兒三人,卻是有恩的呢!”

鏡湖老人詫然,急詢其故,真玄乃將在括蒼山上遇劍魔,赤煉人魔拔刀相助,結果四人全栽在人家手裡的事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說到這兒,老大倪德居插嘴道:“可不是麼,這番劍魔要不是毀了,我哥兒三人還不敢佩劍出門呢,括蒼山上的一役,劍魔就不准我們三人今後佩劍在江湖上行走呢!”

老人怵然一凜,大聲問題:“倪老大,你的話可是當真?劍魔毀了,他可不是個女的?”

倪德居楞然半晌,沉吟道:“他怎會是個女的,是個瘋漢才真!方老師這話何來?”

老人不答,自顧低頭說道:“既不是她,又有誰來,唉,這事委實令人困惑!”這時候,方鏡湖誤把呂雪梅認做劍魔辛源鳴呢!這卻難怪,天下除了劍魔之外,誰能有這奔雷劍芨?又那呂雪梅也是身負重傷,逃入谷底而死,這豈不是應了倪德居“劍魔毀了”那一句話?鏡湖老人非親目所歷,焉知其中曲折。

真玄見方鏡湖神態有異,不由疑惑萬端,再一詢問,才知老人手上嬰兒乃是劍魔傳人,但聽到谷底身亡的人是個女的,都不由嘖嘖稱怪。崑崙三劍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響叮噹的鐵漢,眼前這小女嬰雖是與劍魔有淵源的人,一來在方鏡湖手上,二來斷無以江湖高手身分出手難為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弱嬰孩子之理,當下,反而齊聲向方鏡湖道賀。賀他得傳神劍,今後這劍術不再流落江湖不肖之徒手中,並望老人好好教養這嬰兒,務期其長大成人之後,成為江湖上俠義之輩,勿效劍魔之乖張行為。

四人有說有笑,邊談邊喝,三斤白酒,五斤熟牛肉,已然給他們風捲殘雲般地吃喝淨盡。方鏡湖滿懷心事,身雖陪著崑崙三俠吃喝,心卻疑惑千層,尤其是劍魔毀了那一樁事,不由開口動問,好得個明白。

真玄緊皺眉尖,說道:“我們至今還不大明白,半個月之前,我哥兒三人遨遊天姥,在山畔與赤煉這人相晤,那時他身負重傷,據說是受劍魔所傷,但聽赤煉說,劍魔也著了他的道兒,服下他六種天下無比的奇毒,料來性命必然不保,後來又碰到那八荒英雄桑龍姑,既碰上這魔頭,又身受劇毒,難道還能抵禦麼?故而我哥兒三人料劍魔必遭桑龍姑毒手。”

方鏡湖對劍魔無所愛憎,反而覺得有恩,因為奔雷劍源出劍魔,不管那不知名的婦人怎地得來,但追源思本,對劍魔可不能忘懷,但對赤煉人魔孰不同,這魔頭作惡多端,又是本門仇人,一聞及此人,目眥欲裂。當下,方鏡湖雙眉一揚,問道:“那赤煉人魔到天姥山去幹嗎?”

真玄道:“他也沒說明白,只說要到天姥山找尋一人傳訊,療治創傷而已。”

鏡湖老人臉面倏變,嘆道:“這麼說,那魔頭暫時可保無危了。”老人明知天姥山上住了兩個當世頂兒尖兒的武林中高人,桑龍姑與南星元,赤煉人魔既上天姥投奔他們,料必有些淵源,這兩位高人必予庇護,要想追去,恐也徒勞。又誰知赤煉人魔卻非去投南桑兩人,而是去探視受困一線天萬丈深壑裡的史三娘。

話說回頭,且說當日赤煉人魔受了劍魔一掌,自知負傷已重,眼見劍魔中了劇毒之後,功力又如此厲害,不禁大驚失色,恐劍魔困獸之下,拼了性命,把他擊斃,雖有桑龍姑在旁,也自膽怯,待得桑龍姑與劍魔接上對話,他卻一溜煙逃掉,直往天姥山而去。

到得天姥山,心知史三娘被困之地是在天姥之北,赤煉人魔此人歹毒無儔,此去天姥,已然安下壞的心眼兒,他自知功夫與鏡湖老人相去太遠,六合掌一時間又煉不成,想起史三娘是長白山陰陽嫗的徒兒,武功必非尋常,現今人雖受困,說不定設法把她解救下來,若得她助拳,那怕鏡湖老賊不滅,苗金鳳不得到手,這心念一打定,便不遲疑,徑到天姥之北。

話說當日那怪婦史三娘身形猛晃,嘩啦啦地和鏈奔出,正待把來人收拾,乍見那人形貌古怪,兩眼火紅,又身負重傷倒在地上喘氣,史三娘被囚五載,性情變得兇戾異常,此時要殺赤煉人魔,當真易如反掌,但她見來人抵抗力已消失,無須急下殺手,這才緩得一緩,喝問誰人?

赤煉人魔乍見暗處竄出一團怪物,登時嚇了一跳,及至看得清楚,才知是個婦人,但見她四肢軟綿綿垂下,一身黑衣,發與腰齊,心知此人必是史三娘,因洞中黑暗,面貌卻難瞧得清楚,那四肢必受桑龍姑所廢,如此一個殘廢的人,武功卻如此厲害,不由顏色大變。

又聽那幽幽之聲叱問道:“你是誰?給什麼人打傷的?竄到老孃所居之地何為?”那聲音好熟,像在什麼地方聽過,又乍聽起來,彷佛在長白絕頂半空上所聞那把怪聲,赤煉人魔尋思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句話當真不假!”正沉吟間,還未答話。

那怪婦陡然一抖,把腰際拴著的鏈抖得筆直。在赤煉人魔眼前閃過,落下旁邊一塊巨石上,譁喇喇聲中夾著矗然巨響。赤煉人魔定睛看去時,那個巨石已然給怪婦的鏈子震得粉碎,散下一地石屑。赤煉人魔一驚,差點沒有暈去,這怪婦的氣功豈非達到頂點,操縱鐵鏈自如只憑腰功不奇,奇在只一擊,巨石竟成屑粉,豈不駭人。

又聽那怪婦冷冷道:“再不說話,便以這塊石頭為例,你的身子比它硬麼?”

赤煉人魔一翻身,跪落當地,叩頭道:“前輩別動手,晚輩是趕來報訊。”

那怪婦人一怔,譁喇喇地把抖出來的鏈子收了回來,喝道:“報什麼訊,還不快說!”

赤煉人魔道:“長白絕頂,陰陽嫗老前輩教我傳幾句話兒給前輩,說她很惦念前輩,願前輩混元一氣功練成之日,回長白見她。”

那怪婦人陡地桀桀笑將起來,在這狹小的一線天深谷底,她那笑聲,直似一陣猛烈焦雷,震得赤煉人魔目眩頭暈,掩耳不迭。笑聲方歇,但聽史三娘嚷道:“你見到那老怪物,不對,她從來不現身,你怎能見到她,你扯慌。”忽又喃喃自語:“看你又不像瞎扯,你知道我練的是混元一氣功,又知那老怪物叫陰陽嫗,唉,她就只跟你說這一點點麼?她沒提起要來救我!”

赤煉人魔心下一凜,長白山陰陽嫗分明是這怪婦的師尊,怎地她卻口口聲聲大呼老怪物,莫非她師徒反目,若當真這樣,我這番來報訊,豈非自來送死。一念及此,冷汗夾背。忙應道:“陰陽嫗老前輩半空傳話,晚輩那能得見,她可不知前輩被困此地。所以沒有提起要來救援,只叫晚輩來走一遭,傳個信兒。”幾個月前他在破廟中已然聽到陰陽嫗與桑龍姑的對話,這陰陽嫗已知史三娘被困,也無前來解救之意,料來必有隱情。

驀地裡,史三娘又怪叫一聲道:“你扯謊,那老怪物縱然知道,也不會前來救我,她恨我私奔南星元,唉,這都是冤孽,嗯,你不知就裡,既來報訊,也算一番好意,且饒你一遭。”

赤煉人魔心下一寬,隨即謝過,猛然間,史三娘喝道:“饒你不死也也不能白饒,你叫什麼名字,要是我這番饒你,今後你得聽我吩咐!”

赤煉人魔忙不迭地應話,道:“但憑前輩吩咐,晚輩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晚輩賤字叫赤煉!”

史三娘忽有所悟的道:“赤煉,赤煉,我知道你是誰,真妙師太是你的師傅,對不對,你還記起張家口相遇之事麼?赤煉小子,我問你,你到長白絕頂做甚,那兒冰天雪地,白皚皚一片,有什麼好玩?”

赤煉人魔猛地一覺,再凝視了那怪婦人一下,這時他也習慣了谷中那晦黯的光線,當前這人不是在數年前張家口所遇與單嬋一路那婦人還有誰來,但怎地容貌全變了,變得像個老太婆,尤其那頭長髮披面,更難認得,如非她自己說出,萬難看出,當下心中一喜道:“前輩可是在張家口和單嬋前輩在一起的那一位?晚輩於今認得了。”

話聲才落,乍聞那史三娘忽地號啕大哭起來,那哭聲淒厲,有如冤鬼夜啼,直似山魅狂吼,聽得赤煉人魔毛髮豎然。她當真太傷心了,幾年來眼淚已經流盡了,流乾了,赤煉人魔舊事重提,就這麼短短几年,她的境遇已有云泥之判,昔在華席之上,今為水火之中,這怎能不棖觸她的悲思,令人痛哭流涕不止。

驀地裡,淒厲哭聲戛然而止,幾年來把史三娘折磨得如同鬼魅,性情乖張絕倫,但又把她磨鍊得如同鋼鐵,堅強得不可遽侮。她哭得快收得也快,一陣子奔放感情立時又收斂起來,忽而目放異彩,厲聲叱道:“赤煉小子,我問你的話怎地不答?”

赤煉人魔給她這場號啕大哭嚇得呆了,幾乎忘她剛才詰究他到長白絕頂去幹什麼的話,給史三娘一喝,才記了起米,忙應道:“晚輩是偶然到長白訪友?”

史三娘竟是一陣怪笑,這人已變得哭笑無常,但這正是人性真實的表現,遭受了這般絕慘的境遇,教她如何能夠抑制正常的感情呢。笑聲一歇,叫道:“你騙誰來?你有朋友在長白絕頂?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可是長白山陰陽叟老怪物,你配做他的朋友,哈哈,除了這老怪物,有誰敢在那兒居住?”

史三娘這一陣子叫喊的話,赤煉人魔聽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作答,又聽她續道:“你騙誰,推開窗子說亮話,你還不是想去盜那老怪物七十二種獨門武功的秘芨,哈哈,憑你這點武功也敢,真不自諒!”

赤煉人魔更是赧顏無地,俯首不語,那史三娘,忽目放異彩,喝道:“赤煉小子,你得說實話,你到長白絕頂去,能安然回來,必有意外收穫,否則,你豈能有命在!”

此語一出,赤煉人魔心頭大震,須知那六合神掌是他以性命相博得來的,如這怪婦問起強要了去,豈不糟透。正自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時,乍聽一陣冷笑又到。

史三娘冷冷道:“你不說我替你說罷,你得的是六合神掌那玩意的秘密,對不對?”

赤煉人魔大驚失色,當前這怪婦人除非鬼神,怎會知他這個秘密,當下,也不敢隱瞞,乃將在長白山上與陰陽嫗相遇,蒙她以六合神掌之秘相授的事說出。

史三娘道:“你別以為我困此絕谷中便什麼都不知道,便可扯謊,嘿嘿,你以後如再瞞我,可得小心性命。”真怪,史三娘困在這窮谷之中,當真她又怎會知道呢?原來史三娘自被囚此地,初時倒是心緒紊亂,日子一久,安靜下來,潛修有年,靈臺反而比外邊的人空明,她在長白山上住的日子不少,深明陰陽嫗的性情,也知在臘月隆冬,長白布滿大雪一片,途徑不易辨認,像赤煉人魔這般造詣的人,上得去必落不了來,能保得性命安然無恙,必有奇遇,除了陰陽嫗外,再沒有人指點他下山途徑,陰陽嫗性情乖僻,她肯出手相救的人必會得她的好處。史三娘知她師傅手上有二本秘芨,其中一本正是“六合神掌”,料必贈給赤煉人魔,故用言語一側擊,果給敲了出來,赤煉人魔哪能曉得,只以為這怪婦不但內功精純,且擅陰陽算法了。

赤煉人魔在長白絕頂時,心事連連給那陰陽嫗猜著,今天碰到史三娘,這怪婦既系陰陽嫗之徒,她那洞明別人心事本領也便在意料之中,赤煉人魔此際也不敢再轉那誑騙怪婦人的念頭了。赤煉人魔滿面惶恐地道:“此乃因晚輩一時愚昧,只怕洩漏陰陽嫗老前輩授藝秘密,故不敢說出,還望前輩恕罪!”

史三娘哼了一聲:“你也不瞧瞧我是個什麼的模樣兒,唉,我連手腳都沒有了,還能煉掌麼?那六合掌對我有什麼用處,再說那老怪物的鬼掌法也不能抵擋我的混元一氣功。”

史三娘說到這裡,忽地瞥了赤煉人魔一眼,嘆道:“你的傷倒不輕,幸好碰到我,嘿嘿,不然可沒得救啦!”

史三孃的話猶未說畢,那赤煉人魔已然口吐殷紅鮮血,面如死灰,頹然倒地,但見他那張嘴巴,乍合乍開,氣若游絲,呤吟道:“求……求前輩救我一命……”赤煉人魔看看便要氣絕身亡。

赤煉人魔呻吟未已,但聽史三娘一聲陡喝,道:“要不念你千里傳信這一點上,此刻還能讓你活麼?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混元一氣功的三昧真煙的妙處,只知你那六合神掌!”史三孃的話才說完,但見她把口一張,疾然射出一口濃煙來,赤煉人魔還道這怪婦人要用什麼三昧真煙來教訓自己,自己已然奄奄一息,這回勢無生理,索性閉眼待斃。他所處與史三娘相距咫尺,此時只覺身上突然炙熱起來,慢慢便覺如在火團裡,直似放在烤爐上烤著般的。可也怪道,不但沒有半點痛苦,反是越烤越舒服,只覺汗如雨下,渾身溼透,汗愈出得多,人愈覺得好過。驀可裡,丹田似覺被物觸了一下,赤煉人魔那張口,不由自主地掀開來,驟感口裡一熱,急睜眼一瞥,但覺當前那怪婦,半截身子放在地上,似是盤坐又不似,兩手垂直,張開口,口裡一道濃煙,直趨自己張開的嘴巴。赤煉人魔才睜開,忽感眼前一黑,金星耀眼,已然暈了過去。

直到悠悠醒轉之時,天色已黑,這萬丈深谷之中,本來已經晦黯,這時更是黑漆一片,赤煉人魔兩眸微啟,倏地又合攏起來,他覺得很難睜得開,那不是痛苦,是疲倦,疲倦得他連眼皮也懶得去掀動。

倏然間,那邊角落裡,發出冷冷的語音,說道:“別睜眼,別亂動,要找死便亂動,我的真氣帶在你的肚裡,要是亂來,要傷得更重。”

赤煉人魔心中一惕,果然不敢再動,合目偷偷運氣,卻是軟綿全沒有動,心下一驚,又聽史三孃的話聲再響:“叫你別動又動,唉,你自己找死不值得可惜,可惜我耗了這些真元。”

赤煉人魔這才當真不敢動彈,迷迷惘惘,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去,醒來時,兩眼才睜開,但聽史三娘叫道:“坐起來,盤著膝,聽我的吩咐。”

赤煉人魔不敢執拗,遵命盤膝坐起,才一坐起,史三娘已然把口張開,呼的一聲,一口濃煙自口噴出,同時鐵鏈一抖,便向赤煉人魔丹田點到,方點著時,赤煉人魔身不由主也張開口來,從口裡噴出一口如史三娘所噴出的濃煙,兩道煙倏即接上,但見史三娘面色莊重,口中煙猛地抽收,赤煉人魔頓覺丹田中一道氣往上直冒,連綿不斷,朝外竄出。

這時際,史三娘正在為赤煉人魔吸取留在肚裡真氣,收回自己丹田,大約過了盞茶工夫,已然完成,赤煉人魔口中再也噴不出濃煙來,但覺精神陡地一振,跳將起來,略一掄拳踢腳,骨骼連珠價響,不但傷勢已經痊癒,功力也增進許多,不由欣喜欲狂,只管跳跳蹦蹦,幾十歲人卻變成小孩般的。

偶然偷眼望去,史三娘半截身子,端端正正地仍在那兒,不曾移動,但見她雙目緊閉,口中微微掀動,面色凝霜,看去便知她正在做吐納功夫。要知史三娘每次吐出濃煙時,絕非好過,消耗真元甚大,故而在救治赤煉人魔之後,乃得調元將息,否則救人反害己,這點道理,赤煉人魔也懂,不敢驚擾她,自顧坐在一旁等候。約摸過得頓飯光景,忽地裡,史三娘雙目一張,放射出閃閃精光,往赤煉人魔臉上一掃,冷冷的道:“赤煉小子,你答應我什麼來,可曾忘記?”

赤煉人魔一愣,瞬即臉上堆滿笑容,恭謹回道:“前輩有話,儘管吩咐,晚輩既然答應,那有反悔之理。”

史三娘哼了一聲,道:“你知道這就好了,諒你這小子也不敢拂逆,我今問你,在江湖上混,可有聽說過桑龍姑那賤人的事?”

這般恩恩怨怨的事,赤煉人魔早已清楚,兩雙眼珠子一轉,早已有了計較。這魔頭心腸恁地歹毒,他所以俯首貼耳,逆來順受,百般奉承,並非為了史三娘療好他那不治之傷,心存報德,而是除了懼怕史三娘驚人技業外,還思利用這怪婦人,將來他報仇時好做個幫手。赤煉人魔眼珠子一轉過後,回道:“前輩問得最合時候,對桑龍姑的事,這番我知道得最為詳盡!”

史三娘喜上眉梢,冷漠的臉龐上現出絲絲笑容來,眼放異彩的問道:“你既知道,那麼你說出來好了。”

赤煉人魔略一沉吟,乃將這番上長白,在破廟聽了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以及在雷波城裡的大河上遇到桑龍姑,桑龍姑追殺劍魔的經過,加油加醋的說了出來。

許才說得一半,史三娘乍聽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時,陡見她腰肢一挺,那拴著的鐵鏈陡然射出,譁喇喇夾著隆然一聲巨響,洞口一塊大石,又給她震得粉碎。

史三娘猝然出手,把赤煉人魔嚇了一跳,但聽她連連叫苦道:“我罵她老怪物當真沒錯,這番什麼都完了,唉,是說赤城山主完了,赤煉小子,你就只聽到這一點點?”

赤煉人魔莫名其妙,惘然地應了聲是,囁嚅道:“前輩休惱,陰陽嫗老前輩或為桑龍姑所惑,對前輩這才袖手不理。”

史三娘疾呼道:“赤煉小子,你也不是好人,你懂得什麼來,我不是怪她不幫我,把桑龍姑毀了,替我報仇雪恨,我早就知道老怪物恨我,她那望我煉成混元一氣功,回長白去見她都是鬼話,恐怕我一到長白,還沒有見到她,早已肝腦塗地……”

說到這兒,赤煉人魔陡然一震,在長白山畔破廟中,他親眼見陰陽嫗殺八駿中人,就這麼一抓,便已肝腦塗地。正自尋思間,又聽史三娘幽幽的聲音呼道:“只有鬼才會相信她。但是,赤煉小子,你怎會知道,她手上除了給你的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外,還有一本更厲害的秘芨,乃列入陰陽門七十二種武功之一,和單嬋手裡的獨門武器,同一源流,那本東西叫五魔圖。你要知道,最古拳法有‘五禽圖’,乃華佗所創,為後世萬拳之宗。但這五魔圖,卻是邪門之宗,這本秘圖,原是她的丈夫,那陰陽叟的東西,陰陽叟這老怪物,對它極為重視,不知怎地,竟給我師傅那怪婦偷去。赤煉小子,你那知道,這番那賤人上長白山,那老怪婦必將該五魔圖贈給她,我是深知她的性情的,那賤人擒我囚我有功於她,必有好處給她,你當真沒有聽到其他?那賤人若得了這本稀世之寶,豈非如虎添翼,只可惜赤城山主一生英名,斷喪於斯,永無雪恨之望了。嘿嘿,要是我卻不懼,只要我真火煉成,哪怕她什麼五魔六魔,除了那老怪婦外,天下人恐非我敵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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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色膽包天

她念念不忘赤城山主,畢竟本性未泯,但在赤煉人魔聽來,卻是刺耳異常,赤煉人魔早知劍魔辛源鳴是赤城山門下,看起來,赤城山主與這史三娘又必有一段因果在。

赤煉人魔驀然想起一事,在長白山畔那破廟中,他不是聽到長白山陰陽嫗叮囑桑龍姑取南星元頭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南星元既是桑龍姑的丈夫,那陰陽嫗老怪婦對她恁地如此深仇大恨?一琢磨覺得史三孃的話也有可信之處,也許那陰陽嫗為了要南星元的首級,不惜將五魔圖與之交換,但桑龍姑怎下得手?下得手也恐怕無此能耐?赤煉人魔一想起這幾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饒是這魔頭心腸中如何歹毒,也覺黯然神傷!

當赤煉人魔提到劍魔被桑龍姑追殺時,那史三娘雙眉一攢,問道:“劍魔是什麼人,恁地從來沒聽過?”

赤煉人魔本待撒謊,略一沉吟,又是不敢,乃道:“聽說是赤城山主門下,使的是什麼奔雷劍。”

史三娘情急地追問下去:“結果毀在她手裡沒有?”

赤煉人魔據情實說,他自己也沒瞧下去,史三娘才稍安心。忽而又問道:“什麼叫奔雷劍?對了,必是赤城老兒栽了之後,回去靜思悟出的武功,必然卓絕非凡。”

赤煉人魔道:“這種劍術,聽說藏勁於招,使勁起來,四方八面,風雷驟發,使敵人在其聲威震懾下敗下陣去,很是厲害,那劍魔自下山試招以來,沒有一人能在他劍下走上三招,委實了得。”

史三娘叫道:“對了,這就叫做以音克音的法門,雷為天顏,雷震有如天怒,天怒之威,誰不懼怕,那好了,桑龍姑你這賤人啊,虧你萬般詭計,千般心思,總是枉費,那五魔圖對上奔雷劍,就未必能勝!”這怪婦在幾年中進修,不但武功大有進境,靈臺空明也異常人,一猜便對。

兩個人談談說說,赤煉人魔乍覺史三娘談吐舉止,已較稍近常人情性,心下又思轉她的念頭。忽聽史三娘溫和地道:“赤煉小子,我要問你的話都完了,你的內傷也愈,離開吧,三個月後來看我!”

赤煉人魔兩隻紅火的眼珠子不斷地轉動,尋思道:“這怪婦武功深不可測,若得其為助,何仇不報,只要她的三昧真煙一噴,那怕十個鏡湖老賊也得成為灰燼。”

心中打算,目光卻盡在史三娘腰際拴著的鏈子上溜啊溜著,驀地一覺道:“待我設法弄開她身上那鏈子,再邀她出山相助。”

陡地,史三娘嘿嘿怪笑起來,但聽她道:“赤煉人魔小子你好不自量,憑你這點微末能耐,便思救我,嘿嘿,你以為我手腳俱廢沒法弄開這鏈子是不是?要等你來救,再給你報仇?你在做夢啦!”

這笑聲,淒冷得如夜梟啼聲,鑽入赤煉人魔耳裡,像千百把利錐,亂攪亂刺,好不難受。赤煉人魔汗流浹背,囁嚅道:“晚輩自知技微藝弱,與前輩來比,何止螢火之與皎月,不過想試試看,試試替你老解解鏈子,原也是一番好意!”

史三娘猛然吆喝道:“好啦!你這小子當真敢小覷老孃,走近來,看你有什麼能耐弄開它!”

這幾句話,淒厲中帶了慍怒,聲色俱厲,那怪婦本來的面孔已然難看,此刻益發猙獰可怖。赤煉人魔這時反而怔住,趑趄不前。史三娘連連催促,叫道:“你這小子要救我?怎地還不行近,走前來,我不傷你,嘿嘿,要是我想毀你,再遠些也躲不開!”

赤煉人魔不敢不從,緩步而上,史三娘端坐地上不動,待得他走近時,舉目細瞧,只見拴在那怪婦腰際的鏈子,竟是光滑無縫,連扣節都沒有,彷彿腰間圍了一隻大鐲子,但卻柔軟異常,緊貼人身,再沿那隻如大鐲的鐵圈外看去,又見二條長短鏈子,分兩頭嵌在那鐵圈,也是無痕無隙,那條長的鏈子約十丈,直嵌入洞壁,也彷彿生了根似地。另一端較短也有兩丈來長,卻沒有嵌在什麼地方,只垂在地上,赤煉人魔這才明白過來,任那怪婦怎麼騰撲,也不出十丈之遙,至於那短鏈子,竟變為她的兵刃,只經她的腰肢一動,那短鏈子便抖得筆直,任意襲擊對方,用腰部使兵器,赤煉人魔還是第一次見到,詫異中帶著驚駭,這怪婦如非氣功煉到絕頂,怎能意隨心發,使動這條鏈子呢,這種武功已超出世上一切拳腳架式的常規。

赤煉人魔驚詫方定,便試用手去摸一摸那鏈子,卻是堅韌異常。他運了生平勁力在那掌上,便向鏈子捏去,只見赤煉人魔哇然一聲怪叫,身子往後退開兩步,再看那隻手掌,臉色大變,剛才他使勁一捏時,不但沒能動得鏈子分毫,反給鏈子的硬度,自己的勁力傷了,赤煉人魔倏覺手臂一麻,退開時手掌已然紅腫起來。

史三娘冷冷地道:“試過嗎,覺得這鏈子怎樣?能捏得它動?要不服氣,再用刀子砍它一砍!”

赤煉人魔臉上一紅,他當真不服氣,咬一咬牙,刷地便抽出一把長劍來,這把長劍是奔來天姥山之前,在半途中買下來的,他自己原有那把青鋼劍,在雷波城畔,早已毀在劍魔手裡,赤煉人魔長劍一亮開,但覺光芒閃閃,雖說是普通之物,倒也鋒利得很,他右手傷了,不能再拿捏長劍使勁,只好改用左手使勁。他心中果真沒好氣,一劍擎起,集一身功力貫徹左臂上,勁透劍落,便向鏈子上猛地磕去,滿以為如將鏈子砸為兩段,不料喀嘞一聲過後,隨著赤煉人魔一聲驚叫,手裡那把長劍已然斷為兩截,身子也給這反震之力,凌空彈起,跌到地上,那鐵鏈卻是紋風不動,不損毫釐。

赤煉人魔這一下使勁過猛,發出的勁道,碰上了鏈子,因無法消解,反撞回來,直震得倒地之外,一條左臂痠麻難耐,登時紅腫起來。這一來,他自傷兩手,只疼得在地上呻吟。

史三娘又是嘿嘿連聲冷笑道:“這回你可信了啦,還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好小子,看你還敢小覷我,手腳俱廢,拿這鏈子沒奈何?你的手腳俱全又怎樣,還試不試!”

倒在地上的赤煉人魔,這才知道厲害,哪敢再試,忍著兩手疼痛,呻吟道:“好厲害的傢伙,這是什麼造的?”

史三娘叫道:“赤煉人魔小子,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嗎,拴在老孃腰間的那條鏈子,並非普通鋼鐵,乃五金之英打造而成的,是那賤人用邪火煉成的,比世上任何五金都要堅韌,嘿嘿,要不然,老孃豈會給困住!”

五金之英,在赤煉人魔聽來,自是新鮮神奇,怪道拿這鏈子無法可想,原來是五金之英。又怪自己孟浪,出醜當場。一時間,無話可說,自顧愣愣地躺在地上。

驀然間,史三娘面色有異,但聽她叫道:“赤煉小子你兩手傷的怎樣,不妨事,這是給你自己發出的勁道所傷,過兩天便沒事了。小子,老孃要問你的話都問完了,你的內傷也痊癒,離開吧,老孃又沒有閒工夫和你瞎纏,要行功去!”

赤煉人魔忍著痛,自地上爬了起來,朝怪婦人打了個稽首,說道:“前輩活命之恩,沒齒難忘,此恩此德,當圖報於異日!”

史三娘笑了起來,怪聲怪氣道:“誰要你報,赤煉小子,你也不是個好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麼?嘿嘿,要是好人,江湖上的朋友,怎會都叫你做人魔,人魔小子,要不看在……唉,我不知說了幾多遍了。”說到此處,陡地喝道:“你現在就離開這兒,不準再逗留,限你今後每三月,必要來天姥山見我一次,把外面的事告訴我,桑龍姑那賤人的事,更應詳細報告我,不許扯謊胡說,如不依我言語,嘿嘿,小心你的性命?”語訖,也不等赤煉人魔回話,只一晃譁喇喇聲中,史三娘已失蹤影。

赤煉人魔迭遭奇遇,如幻如真,真似在夢中,直到史三娘人蹤已杳,這才定了定神,也不敢違拗這怪婦人言語,忙不迭地退了出來,便在洞外,海灘盤膝調息,療養雙手之傷,然後再攀上谷頂,徑自回莽蒼山去。

赤煉人魔回到莽蒼山後,深居簡出,日久琢磨六合神掌那本秘芨,按秘芨上所書,吞服毒藥,每日兩次,每次服後,又須坐關三個時辰,行那抑藥歸元之功,把毒氣全驅蓄於璇璣竅之中,再按圖練掌,每發一招,必將璇璣窮上的毒氣驅集掌上,然後打出,慢慢練來,日子一久,火候也深,到功成之日,已然不須看掌,只遙遙一擊,雖隔丈餘,對方也會中毒身亡。赤煉人魔初時用樹木動物來替代生人,每招打出,那些樹木,必立枯萎,那些動物,登時死去。赤煉人魔此人卻是歹毒至極,見樹木動物已然應掌而摧,便思及用人來試,這莽蒼山並非窮山大脈,附近不鮮百姓居棲,這些百姓除了莊稼人外,更有不少獵戶樵夫,每每到莽蒼來行獵採樵,赤煉人魔便把這些無辜獵戶樵夫來試掌,運氣不好的,一經碰上,無不立即死去,赤煉繞體,鄰近村民,無緣無故失蹤,時有所聞,偶有屍體給村民在莽蒼山上發現,見這怪異現狀,沒有不唬得咋舌不迭,鄉下人多屬迷信,以為失蹤死去的人,必然因得罪於莽蒼山上什麼神物,才招橫禍,莫不交相奔告,一時間風聲鶴唳,視莽蒼為鬼域。相戒不敢往莽蒼山上去。

也不知多少樵夫獵戶死在赤煉人魔之掌下,這六合神掌已然煉得成功,自不待言,但赤煉人魔心猶未足,他肚裡尋思:“我這赤煉掌雖說煉得已有火候,應者必死,但每次發招對手,多屬不懂武技的庸夫俗子,即使不用赤煉掌法,他們又何嘗能抵擋得住,我要試這赤煉掌,好歹要到江湖上一走,把江湖上的高手拿來試招,才能算定準則。”這時際,赤煉人魔已經把那六合神掌窮據已有,易名為“赤煉掌”了,以後江湖上的人也唬叫這六合掌法做“赤煉魔掌”,這是後話,按下緩表。

赤煉這魔頭,歹毒心腸,自不待論,為人心頭卻也高得緊,武功雖尋常,卻是好勝,惟對被囚天姥山北,失去自由的史三娘,兀是不敢小覷,對她俯首貼耳,百般奉承,聽話得很,這其間,原來有個緣因在。

這魔頭心計最工,知道當今武林之中,像史三娘這般造詣的人,委實沒有幾人,竟意存做為退路之想,他尋思:在莽蒼山中,如果對方進來,敵他不過,潛入天姥之北,有史三娘在一起,料對手武功再高,也必不敢到,這就是這魔頭已然把天姥山北作為退路之計,因此對史三孃的言語,那敢拂逆。

自返莽蒼山後,當真每隔三月,便奔天姥一次,向史三娘報告外面江湖人物動態,故那史三娘雖處斗室而知天下事,也是這個緣因。兩個相處,日子一久,感情倒也融洽,那乖僻絕倫的史三娘,對他兀是和氣相待。

赤煉掌既經有了火候,赤煉人魔得意之餘,打定了要下山會一會江湖高手,以試他這初成掌法的主意,恰巧這天,與史三娘三月一會之約也近,赤煉人魔乃束裝就道,這番下山,不像過去若干次一般,一下山便逕奔天姥見史三娘,會晤一畢便又匆匆趕回,卻是立定心意,要在江湖上多耽幾天,闖蕩一下。

這期間,日子也不算短,屈指算來,已然十年了,在這十年中,赤煉人魔無時無刻不念報仇雪恨之事,他的掌法初成,本來迫不及待,便想去找方鏡湖與劍魔報卻前仇,又怕事隔多年,自己掌法雖成,對方亦必苦煉奇技,功力今非昔比,恐還是敵不過人家,豈非自招其辱,因有出道找天下高手試掌之念。

當下,赤煉人魔主意打好,乃吩咐徒兒緊守山門,束裝就道,飄然遠引,一路而行,要是在荒僻之所,或中宵夜行之時,遇到旅途行客,只要赤煉人魔意興一到,動輒發掌傷人,這世間也不知多少無辜的行人,傷斃在他的掌下。

行非一日,不知不覺過了旬日,已入興昌縣境,距離天姥山只有三百里遠近,那天姥山本來就在興昌縣之東。十幾天行程中,途中偶有出手,也只擊斃一些不懂武術的凡俗鄉人,兀是遇不到一個高手,赤煉人魔心頭煩躁,故意放緩腳程,緩緩覓去。這一天來至一處,遠遠望去,紅牆綠瓦,屋宇櫛比,茂樹修竹,景色宜人,原來是個大村落,這村落看他的氣概,料必住上不少大戶人家。如屬往日,赤煉人魔未必進入該村,因在村口另有一條小道,沿山而過,乃是捷徑,這捷徑赤煉人魔過去也不知走過多少遍,這番卻是不同,赤煉人魔存心找人打架,當前既是大村落,也許會住上有修為的武林人物,豈可輕易放過,若能碰上一兩個有能耐的人,當也不虛此行。

時方晌午,驕陽高懸,天氣熱得要命,也正好乘此機會,入村歇憩。赤煉人魔信步走去,不一刻已進得村來,細意觀察,只見路上往來行人,都是一些莊稼漢打扮的粗人,兀是找不到下手對象。

行行又行行,赤煉人魔沿著莊村人家的甬道走著,轉了幾條小路,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這路口是個丁字形,路的盡頭從兩旁分開兩條小路來,迎面卻是一所巍峨大屋,建築富麗堂皇,赤煉人魔肚裡尋思,看這大宅樣子氣派,料必是官宦人家居停,心中奇怪,在此僻荒之區,也有如許人家,但不知這大宅中有什麼護院之類的武師沒有,要有拿他們來開殺戒總比殺那些無知鄉愚有趣。

正自想入非非,怔怔出神之際,赤煉人魔驀地眼前一亮,立即勾引起他十年來已然潛隱去的惡念。迎面那大宅小樓之上,一片紗窗之下,已然影綽綽立著一條窈窕倩影,面貌雖瞧不清,但看那身段形態,料定必是一個麗人,十年來赤煉人魔本是好色之徒,只為苦修掌法,強自抑捺,不敢稍涉綺思,十年過了,赤煉掌已成氣候,赤煉人魔的邪惡淫心,死灰復燃,這時一瞥這個倩影,不由淫念陡生,登時涉入綺思。

赤煉人魔想道:“料不到這荒僻之所,竟有如許佳麗,也不枉此行了,哈哈,且把這間大宅做一暗記,待得日落之後,尋那女娃兒樂她一樂!”

這時的赤煉人魔,一念及此,慾念大熾,恨不得天色立即暗了下來,好待他去幹那萬惡的勾當。赤煉人魔心下嘀咕著,那對腳卻似生了根似地,就立在當路上,不願移挪半步,一雙火紅眼睛,盡在那片紗窗上瞄去。

驀地裡,紗窗裡的那條倩影,玉手一伸,倏地推開窗門,拉開了紗幔,伸頭窗外,向路上遠眺!

果然是個女的,一個美若天人,豔麗無儔的女孩子,這女孩子年華不過雙十,卻生得秋水為神玉為骨,肌膚勝雪。

一對秀目,顧盼之間,蘊藏了無限柔波,遠山眉黛,不能逐描,一顰一笑,引人慾醉,何等明麗,何等嫵媚,只看得赤煉人魔如醉如痴,如置身於巫山之峽,高唐之境,怔怔出神。

那女娃兒一雙秀眼,流波四盼,偶向當路掃到,乍見赤煉人魔那般垂涎欲滴的怪相,不由驚愕起來,反手一推,那扇窗門已然掩上。

小樓上已空無人影,麗人乍杳,就如驚鴻之一瞥,不可真個窺得清晰,剩下來的,只有那小窗上雪白紗幔,掩映著落日餘暉,和赤煉人魔心頭的一片寂寞,一陣高漲的欲焰而已。

乍聞雀鳴鴉叫,抬望眼,見歸鴉陣陣,時已晌晚,晚風吹來,赤煉人魔神志一醒,只覺習習生涼,不禁暗自好笑,為這女娃兒,竟是在這路口站了個下午,早間身上遭炎陽煎炙,熱不可當,汗流如注,只為貪看那美人兒,兀是不覺,這時給習習晚風一吹,才知一身臭汗由溼而幹,已不知若干遍了。

赤煉人魔獰笑一下,挨身大宅,但見那兩扇朱漆大門,牢牢關閉,赤煉人魔伸手一摘,便將大門外的門環摘下,算是做了暗記,正待走開,陡地一個念頭閃上心來,竟伸手敲門,谷谷谷的敲了三下。

大門啟處,內裡一個蒼頭,探頭出視,見赤煉人魔是個道裝的人,不由急縮頭回去,口裡說道:“道人要募化請到別處,我家主人禮佛不喜道士,請勿打擾。”不由赤煉人魔分說,已然呀聲掩上了門,又是一陣空寂。

赤煉人魔立定心意,也不管這許多,舉起手來,再行叩門,谷谷一陣亂敲,剛才那老蒼頭這時已然搶步出來,口口喃喃咒罵道:“那裡來的野道,施主不高興,便得到別處叫化去,恁地要硬討,盡在這羅哩羅嗦惹人厭,還不快走,惹得我老人家性起,給你一頓好打!”

老蒼頭咒罵未已,赤煉人魔登時無名火起三千丈,尋思:“今天好不晦氣,碰到這供人使喚的狗才,受他折辱,當真可怒,就把你這老殺才毀了吧!”雙目一睜,便待發作,忽而轉念道:“不行,要是弄糟了,豈不壞了今晚的好事!”

當下,強捺著一口惡氣,勉強對那老蒼頭施禮道:“管家休惱,佛道雖不同家,總以慈悲為懷,貴主人既虔禮佛祖,對道教諒未必蔑視,就煩老家代為通傳一語,說莽蒼山赤煉道長有事拜謁。”

那老蒼頭沒好氣,見說斜睨了赤煉人魔一下,心上不由愕然,他但見這道人相貌好怪,火紅雙目,骷髏其面,並無半點人形。老蒼頭皺眉問道:“你既要找我家主人,可知他姓甚麼,名字叫又叫甚麼,如能說出,我才可和你通傳!”

赤煉人魔一怔,當真是個難題,他不過見色起意,藉故來胡混,好從中窺探門徑虛實,匆遽之間,又怎能知道這家主人是誰。但見他一怔過後,紅眼珠一轉,忽地哈哈一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貧道乃雲遊四海,得道之士,豈是一般尋常到來騙財物的叫化道人,與你家主人世是素昧生平,只緣貧道精通玄理,早才行經府上時,乍見明堂之處,隱隱冒著煞氣,貧道生平最恨邪物惑人,因是便在府上週圍察看,更知這座房子,在締造之時,犯了土煞,動了驅邪安良之念,乃有前來叨擾,如管家堅拒不信,貧道事不幹己,也懶得理了。”

赤煉人魔暗暗運勁於掌,詐作指指點點說話,乘老蒼頭不留神之時,遙向庭前一株合抱槐樹擊去,口裡道:“你瞧,那土煞來了!”陡地一聲巨響,那活生生的大槐樹,無緣無故萎黃折斷,直唬得那老蒼頭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亮過這一手,那老蒼頭果然信以為真,疊聲陪不是道:“道長恕罪,老朽有眼無珠,不知高人蒞臨,多多慢待,就請道長入客房小坐片刻,待老朽通報主人出來迎接!”言語未已,老蒼頭果然兩步並做一步,往內堂便走,口裡叫道:“道長真是神仙,怪道這些日子來,屋子裡時常無緣無故異響交作,還道是耗子作怪,原來是土煞作祟。唉,”

老蒼頭剛回步之際,突聞嚦嚦鶯聲,起自當前,那如銀鈴般嬌妖之聲叫道:“貴福,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那叫貴福的老蒼頭還未答話,赤煉人魔乍聽這嬌滴滴如出谷黃鶯的聲音,料知必是方才憑窗遠眺那個美麗無儔的小姑娘,不禁心神一蕩,心中飄飄然起來,忘了禮儀,竟隨著老蒼頭走前去。

不錯,正是臨窗俯覽的那個女孩子,身衣白裙,裙裾飄飄,宛如仙子臨凡。這回恰好和赤煉人魔打了一個照面,他那一雙色眼,眯成一線,緊緊地盯著,看那樣子,彷佛便要當前這女孩吞下肚去。

貴福乍聞呼喚,應了一聲道:“我在和活神仙說話呢,啊,大小姐,這位道長是個活神仙,他,他來替我家驅邪祈福,告訴你爹去,快出來接待他!”

那姑娘,美目一顧,不由倒退幾步,他認得這個怪模樣的道士,正是方才在當路目不轉睛地緊盯她的閨閣的野道士,心料這個野道,必非好人,一震過後,立即把貴福叫了回來,道:“不必了,待我打發他去!”

貴福怔怔地看著他家大小姐,囁嚅地道:“大小姐,你可別放刁,這位道長是活神仙,得罪了他,當真不是耍的!”

但見那姑娘,秀目一揚,面上立時凝霜,冷冷道:“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費心!”這話說完,而落落大方,略一欠身為禮,對赤煉道人問道:“道長何來,到我家來做甚?”

赤煉人魔色授魂與,這絕色佳人,銀鈴似的聲音,已然令他心旌搖動,不克自持,因此對姑娘剛才所說那句話,竟是聽而不聞。這時,驀地驚覺,自知失儀,忙不迭稽首為禮,把對貴福所說的話對這姑娘說了。

但聽那姑娘杏眼圓睜,嘿嘿連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人魔道長來了。”說這話時,同時放眼向眼前那株枯萎倒地的大槐樹瞧了一眼,冷冷道:“不錯,道長的赤煉掌果有些火候,難怪江湖聞名。”

她的話雖是輕輕說著,聽到赤煉人魔耳裡,卻是夾著一股尖銳奪魄的勁兒,幽幽不絕同鑽進耳鼓裡,就似一把利錐,在心頭亂鑽,鑽得人心顫膽落,好不難受。

赤煉人魔一驚非小,對方雖是個小姑娘,恁地懂得這許多,既知自己萬兒,又知那大槐樹是赤煉掌弄倒的,尤其是她亮出那手內勁,更是不可輕侮。赤煉人魔直似給人當頭淋下一盆冷水,那萬丈欲焰,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心知詭計無法得逞,但不知對方是什麼來路,兀是不敢發作,眼珠子亂轉之餘,正思再出毒計。

猛可裡,眼前白光一晃,一陣微風,夾著衣帶飄風之聲,但見那姑娘已然飄身飛出門外,嬌叱道:“赤煉人魔,你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來,本姑娘便來領教你的赤煉魔掌,看厲害到哪般去!”

若在平時,或者換了別一個人,不用那姑娘叫陣,赤煉必已先發制人,出手多時了,但面前此人,宛如天仙化身,赤煉人魔嗜色如命,雖無憐香惜玉之念,也有一番淫邪之意,這時反而躊躇起來。

那白衣姑娘連聲催促,赤煉人魔微微有氣,翻身出門,落在那姑娘之前,任憑怎樣奚落,他卻不惱,但見他把心一橫,嘻皮笑臉地道:“你這女娃兒,既知道爺是莽蒼山赤煉道長,當會曉得厲害,敢和道爺來鬥,道爺若非有憐香惜玉之念,不早把你送到西天極樂世界去麼?哈哈,知趣的,跟道爺回莽蒼山去,包保你用的吃的,享受不盡,否則……”

白衣姑娘陡地一聲清叱:“胡說,今天姑娘不把你一雙色眼挖了出來,誓不甘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赤煉這殺人不眨眼魔頭,這時怎按捺得往,但見他頭筋暴現,髑髏似的臉龐,白中泛青,左掌一抬,呼的一聲打出,右手變掌為抓,雙足一點,平地拔起丈來高,自半空裡疾然撲下,五指如鉤,使了式“蒼鷹撲兔”,罩頭便向白衣姑娘抓下。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姑娘一備待敵,只微微噫了一聲,衣帶飄風,身形微晃,早已躲過赤煉人魔左掌擊來的掌力,使了式“乳燕穿林”滴溜溜便自赤煉人魔右手邊緣滑過。

方才赤煉人魔為償大欲,使掌用爪,不敢將毒氣驅出,誠恐傷了這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只用平常的內家真力,怎料使出一招兩式的妙技,竟是全告落空,心下一驚,那白衣姑娘身才下地,霍地玉掌倏吐,一陣罡風,勢如翻江,已迎赤煉人魔左肋打到,赤煉人魔哈哈一笑,沉肘翻掌,便待硬接。白衣姑娘心下一震,她深知赤煉人魔一雙毒掌,殺人不用按實,只憑遙擊掌風,已足令敵人斃命,待得赤煉人魔反掌回擊之際,腳下一轉,已然把對掌力卸去,回眸一視,心中恍然,但見赤煉人魔掌力到處,雖是威力無究,卻是無毒氛擊物跡象,心知這魔頭必是色迷心竅,心存歹念,捨不得用毒掌,一想到這兒,精神陡振,刷地一聲,自衣袖抽出一把不及三寸的短劍來,這短劍細小玲瓏,看來貌不驚人,白衣姑娘平常把它攏在袖中,但一抽出,寒濤生輝,映起一泓雪白暴射光芒,卻是鋒利異常,掣在那秀麗姑娘手中,極其相稱。

赤煉人魔一瞧,失聲叫道:“魚腸寶劍!”不錯,這柄如匕首般的傢伙,正是上古有名的魚腸寶劍,這魔頭一瞥魚腸寶劍,心下驟冷,已然知道女子來歷,一腔慾念,登時降到冰點,哪敢怠慢,咬了咬牙,急急調元運氣,把璇璣穴中的毒氣,集驅於兩掌上,但見他一驅之下,兩掌發赤,赤得比硃砂還要紅些,掌中滿布血絲般的紅紋,這就是名符其實的赤煉魔掌。

白衣姑娘不防他出此毒著,腕底一翻,綽著短劍,身形一長,便奔赤煉人魔要穴刺至,赤煉人魔心頭一橫,拚著把這天仙也似的美麗姑娘毀了,也不管許多,身移步換,手底一翻,毒掌已然打出,幸虧那姑娘乖覺,劍招落空,一走偏鋒,不踏中宮,這才不著赤煉人魔道兒,但見他打出掌風,激盪到一株樹上,那樹立時萎然頓地,不覺心頭狂跳,稍一分神赤煉人魔毒掌又到,揚起毒氛,看看便到,白衣姑娘自知難免,心下一酸,閉目受死。

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只聽耳邊颯風驟起,身子一輕,竟給那颯風帶過一邊,免了赤煉人魔一掌之害,正自錯愕之際,急一睜眼,卻是空寂無人。

那赤煉人魔料定這一招必已得手,心中也是悵然,卻是無奈,豈料定晴看去,當前的白衣姑娘頓失所在,他那掌風,只擊到姑娘身後的一塊石上,把那塊石頭擊得粉碎,不由驚疑萬分。

赤煉人魔正自驚未定,陡聽一聲小孩子格格笑聲,心下好生奇怪,急掉頭一顧,果見一個年紀不過十歲的女孩子,闊袖長袍,很不相稱,一身紅裳,耀人眼目,神采飛揚,一派天真無邪稚態,只可惜其貌甚醜,兩隻鼻孔朝天,眼兒鼓得圓圓地,如同熟透了的龍眼果,前額突出,下腮朝上,活像一具金元寶,赤煉人魔一看孩子面目,不由一陣噁心,尋思道:“那裡跑出來的野孩子,破壞我的好事,豈不可恨,倒也怪道,這孩子恁地來得毫無聲息,連我有這等造詣的人也全不知道,豈不可怪!”

赤煉人魔目光在醜孩臉上一掃而過,心下沉吟著,跟著目前豔光四溢,那白衣姑娘這時也不約而同地,直向那醜女孩楞然呆視,目光與赤煉人魔一接觸,頓時溢起一陣怒焰。赤煉人魔心下又是詫然,看她兩人神態,似不相識,但那小女孩卻出手救了她,那小女孩能在自己毒掌之下,從容救人,這點能耐,實屬驚人,兀是不知她的來路,驚疑方定,暴喝一聲:“小雜種何來,敢破壞你家道爺的好事,敢情是嫌命長,到來討死去!”

且說那醜女孩一到當地,乍見白衣姑娘險象環生,她是個小孩子,懂事不多,只知有人危急,便出手一救,這時聽那赤煉人魔不倫不類的叫罵,心中有氣,一偏頭,回道:“你這道人好凶,殺人不遂卻來罵我,難道要把這位姐姐殺了才稱心,我救人有什麼可罵!”又一仰頭,對那白衣姑娘問道:“白衣姐姐,你與這兇道士有什麼過不去,他要殺你,格格,那野道人的相貌好難看的啊,準不是個好人!”

赤煉人魔心頭煩躁,好夢成空也罷了,平空來了這小鬼,諸般奚落,豈不可恨。心頭火起,惡念陡生,一反手,那赤煉掌已然打出,在他的預算中,先把這個小女孩毀了,顯顯下馬威,使那白衣女震懾他的武功,乖乖聽話,順從了他。

那知他的想法竟是落空得那麼快,只見他一掌用了十成真力打出,勢可排山,氣能吞河,那醜女孩一點也不驚慌,也不見她身形怎樣晃動,已然避了開去。但聽呼的一聲過後,隨來隆然巨響,小女孩站處的一截短牆,已給赤煉人魔的掌力震得磚石橫飛,坍塌下來。那醜女孩,一閃之後,怒容滿面,嗔道:“你這野道好凶,我與你今天沒仇,去日無冤,恁地要打死我,真是無端,你要是再動手,我可不客氣啦!”

這醜女孩武功怪異,看來不在尋常,饒是如此,只是赤煉人魔掌法初成,氣焰萬丈,幾曾受過挫折,今天竟拿這小小女孩沒法,豈不是羞人,將來傳話出去,哪有面目在江湖露臉,一念及此,火性陡起,翻翻滾滾,又發了三招,面前短牆盡毀,沙石坍滿一地,但那醜女孩,卻是安然無恙,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赤煉人魔連發四掌,竟連人家衣袖都沒打著,豈不駭然。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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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醜女孩連閃赤煉人魔打來四掌,雖沒受傷,心裡卻是生氣,但看她那雙圓眼珠子,鼓得更圓,閃出炯炯精光,她的內功修為,照她眼神看來,似不在赤煉人魔之下,赤煉人魔四掌連發,傷不了她,已自駭人,目光偶與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懍:“這孩子可不尋常,不知是誰家門下,十歲不到,竟調教出這般俊的功夫,委實驚人。”

赤煉人魔尋思間,那醜女孩心中雖有氣,性情卻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煉人魔的所為,不願與他一般見識,因而也不出手,只見她身軀微動,曳著兩隻又長又大的紅袖子,向前邁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遙。

要知輕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從容舉步,看似冉冉行去,卻是快如電閃,這一舉步,已可見這醜女孩的輕功已臻絕極,無怪剛才輕描淡寫,便將白衣姑娘救去,赤煉人魔乍見醜女孩亮出這招輕功,這一驚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發毒掌,只楞楞地站著。

醜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與白衣姑娘對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著頭,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聲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別哭吧,那兇道人欺負你,我們告訴爹去,待爹教訓他,走罷,爹在前面等我們呢!”

不錯,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淚眼瑩瑩,潸然滴下,她不是傷心流淚,而是氣極而哭,這位姑娘,素常裡心氣頗高傲,武功也不俗,輕易不會重視天下的男子漢,今天無緣無故給一個野道人跑來胡鬧,說了許多侮辱的話,又復給人家較短,一時間想不開,不禁氣得流淚。那白衣姑娘乍聽醜女孩的言語,叫道:“小鬼頭,跑開,讓我跟這淫賊拚了,別在此礙手礙腳。”

那醜女孩滿臉詫異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靈上委實煞費解答,那野道人是壞人,作惡逞兇倒也罷了,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這般蠻不講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盡是這般怪人。她小小年紀,又怎知一個長大了,嬌縱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氣難平,明知自己較量不過赤煉人魔,嘴巴可不服輸,因此才有這話。醜孩子怔怔站著,不發一言,白衣姑娘短劍一掄,已亮出來,便待奔前與赤煉人魔廝拚。醜女孩驀地一覺,乍見她闊大的袍袖一拂,化為八隻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數步的白衣姑娘帶了回來,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給她一帶便動,不由一驚,心下憬然,才覺方才對這醜女孩過份無禮,正待婉言致歉。那醜女孩已自先開言:“這種兇道人,姊姊犯不著跟他計較,等會叫爹爹教訓他一頓,哼,只消爹一雙指頭,他準受不起!”

醜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測,怪神奇了,醜女孩的爹不用說,必定是至尊至極的武林人物,豈可輕侮,赤煉人魔不由變色,喝道:“小雜種,你家老雜種叫什麼名字?好待道爺一發送他歸天!”

赤煉人魔這幾句話,罵得很歹毒,醜女的天性純厚極了,聽了心頭怪不舒服的,卻是不出手打赤煉人魔,只嗔道:“沒來由你罵我爹,我爹與你又不相識,你要殺我爹,哼,有種就跟上來。”說著,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趕路。

才一舉步,赤煉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醜女孩身後打到,醜女孩連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帶,卸過赤煉人魔打來毒氛,左手闊大袍袖反腕往後一翻,頓時蕩起一片袖影,有如八隻袖子齊齊翻開般的,但聽一聲裂帛,袍袖與赤煉人魔擊來掌風一形,赤煉人魔的毒掌固給消解於無形,但醜女孩的一隻袖子,卻給赤煉掌震得裂開,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醜女孩一驚,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腳下盤龍繞步,轉過身來,瞪眼緊盯赤煉人魔。這赤煉人魔更是驚駭萬狀,比醜女孩還驚的大,要知他這赤煉掌發出之時,只消進掌一擊,碰著的便無物不摧,他打出這一掌時,分明擊向醜女孩的背心,便算醜女孩的長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無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還交擊之際,滲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卻渾若無覺,莫非此女煉了金剛不壞身,連六合毒氣都不怕。

赤煉人魔一驚之下,冷汗如注,那醜女孩給赤煉人魔這一下弄碎了一隻衣袖,也自微微一驚,當真惱了起來,她恐赤煉人魔再來廝纏,雙足一點,平空拔起,右手袖起處,呼的一聲,赤煉人魔頓覺眼前耀起了一片紅霞,竟似八隻袖子齊發,冷不提防,給醜女孩的袖緣掃個正著。但聽他唷喲聲中,給掃得跌倒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鮮血中帶著兩隻門牙,醜女孩只這麼一扇,赤煉人魔已然掉了牙齒兩枚,怎麼還敢逞兇,待站起來時,面前兩女,已失蹤影。

赤煉人魔忍著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並非追去和那醜女孩過招拚鬥,他自知怎鬥也鬥不過她,只緣剛才聽了醜女孩提過她爹在前面等著,料這兩女,必是到前面去會什麼人物,好奇心動,他要前去瞧個究竟。

這時已然入夜,暮色四合,東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銀光雪影,十丈之內,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煉人魔提氣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麥田那邊。已然影綽綽地站著四個人,除了那醜女白衣姑娘外,一個是中年人,穿的衣飾不似中土所常見的,另一個也是小女孩子,年紀與那醜女彷佛,再看她的臉兒,竟是與那醜女一模一樣,鼻孔朝天,前額突出,下腮朝上,圓圓的眼球,一般難看,一般奇醜,看去似是一對孿生女孩。

赤煉人魔正看覷間,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來了,來了!還不現身,更待何時!”中年人這一說,其餘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剛才那醜女,叫了一聲爹,用小手指在臉上劃了幾劃道:“那兇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個年輕姑娘,人家不與他計較,他還賴著跟下,不知卻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臉容一整,吆喝道:“別胡說,教他現身再說。”也不見他有何動靜,只略一抬手,便聽呼呼的一陣風聲,直卷前去,霎忽之間,已然把赤煉人魔捲到跟前。

赤煉人魔方才趕到當場,遙見前面四人,心下一驚,只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難應付,她的爹料來必是絕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滾地堂身法,滾到麥田裡去,這季令麥田當旺,芒長穗熟,因風雨吹,簌簌聲動,把赤煉人魔滾地響聲,掩蓋了過去,武功尋常的人,倒也不易覺察。乍聽那中年人一聲吆喝,知已被對方發覺,欲出不出,正自躊躇,驟覺一陣颯風疾至,心知有異,說時遲那時快,這陣風已將他和身捲起,如駕雲騰霧,只一飄,便端端正正地飄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陣風把赤煉人魔卷至,心頭又是一氣,玉掌倏吐,未待那魔頭身形穩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雖不及赤煉人魔,但她此時用了十足真力,那魔頭一來身子懸空,二來冷不及防,看來必傷在白衣姑娘掌勁之下,不由驚惶失措,百忙中遞掌以圖消解。

掌還未曾遞出,忽覺颯風撲身,厲而不勁,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蕩了一蕩,落在左側,把白衣姑娘打來的掌勁,消解於頃刻,不由大異起來,

忽聽那白衣姑娘喲地一叫,道:“老前輩怎地不容我教訓這魔頭!”才知自己原來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頓時憶起身子被風捲起時,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見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揚起那陣風,才免了受白衣姑娘這一擊,心下益是大驚失色,似這般武功造詣的人,豈非他只消用一隻指頭,便可致自己於死命。

赤煉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對他道:“赤煉道長,鄙人這廂有禮。”竟而兩手一拱,彬彬有禮,毫無敵意。

赤煉人魔心下稍安,連稱不敢,也回了一禮。

中年人一笑而過,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煉道長,你的赤煉掌初成,便以為可以天下無敵,胡為亂作麼?須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煉人魔那髑髏般的臉孔,倏紅倏青,欲待分辯,又不知從何說起,所作所為,確屬自己不是,正自吶吶說不出話之際,驀地又聽中年人喝道:“你適才目窺人家閨女,硬闖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婦女,這般所為,是禽獸還是人?你說!”

中年人聲色俱厲,直似半空行雷,轟隆不輟。

赤煉人魔那張灰白的臉更白了,全身發抖,這中年人威不可犯,這魔頭面對這高人,心中怎能不驚?

赤煉人魔嚅囁道:“晚輩自知罪無可逭,伏望老前輩看在晚輩多年修為,給予一個改過機會!”

中年人哼了一聲,說道:“老實說,我要殺你,比殺一隻蟻還容易,嘿嘿,如要你命,還待你到跟前求饒,你這種人,我卻不屑,殺了猶汙我手。”

赤煉人魔心上一寬,身體也暫穩,不再怎麼發抖,打算再說些軟話,企求脫身。又聽中年人繼續道:“你的赤煉掌煉成又怎樣?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勸你還是再回莽蒼,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這才是煉武之道!”

聽到這裡,赤煉人魔心中又有點不服,但不敢稍露於色,兩隻紅小眼兒一轉,尋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氣,遇著這般頂尖兒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麼來!”

中年人忽地縱聲大笑道:“我知道你聽了心裡一定不服,看你那時眸子已經流露出來,好你既不服,這麼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來,將那赤煉掌使開,打我幾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煉人魔有點遲疑,他不敢遽而出手,並非愛惜對方,而是知對方武功絕強,既敢出此言,赤煉掌奈何他不得,諒來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舉,萬一他使起性來,怎樣抵擋,豈不糟透!

又聽,中年人再說話啦,他道:“你疑什麼?我說過的話一句說是一句,從不反誨,任憑你打,我絕不還手。”

赤煉人魔有點心動了,他想:“人總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煉掌是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傳下來的,奇毒無比,普通人只消遙給掌風沾中,不死也殘,就不信當前這漢子能任憑我打,哼,我只消揀他要穴來打,再加上毒氛,還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這裡,惡念陡生,髑髏也似的臉龐,登時猙獰起來,笑道:“老前輩吩咐,晚輩敢不遵命!”赤煉人魔這人也歹毒,那句話還沒說完,已然竄前,就想乘中年人沒防備,不及運動內元之際,給他一個好看的。

赤煉人魔翻身急上,潛將璇璣窮中的劇毒氣氛,運集於兩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穴”和“俞氣穴”兩道大脈按去,這一出手,赤煉人魔確已拚了性命打去。

場中其餘三人,齊齊驚叫一聲,驚叫之聲未已,只聽得蓬然巨響,赤煉人魔給他自己發出的掌力反撞回來,被震得身子斜滾,翻了兩個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來,口裡喘著氣兒,手掌疼痛難當,眼巴巴地望著當前那人。

只見中年人驟遭突擊,身形卻是紋風不動,似渾然無覺,嘴裡微微笑著,輕輕說道:“赤煉道長,我說的對不對,你這點能耐連我也傷不了,還敢到江湖上去逞什麼威風?太不自量了!”

赤煉人魔一唬非小,直驚得冷汗直淌,不只太驚異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濟,豈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當前這人,乃武林萬派之宗,赤煉掌雖然厲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煉人魔惡念陡生之際,尚未發作,中年人已洞然於胸,他也不須預先運功,武功練到極峰,禦敵幾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煉掌打至,如中鋼鐵,那打出的毒氣,竟在他閉穴迎掌之際,無法滲透,赤煉人魔反而給自己撞擊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話聲才落,驟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帶,乍見紅光白練,交相閃動,待得赤煉人魔定睛時,那還有人在?

赤煉人魔噓了一口冷氣,站起身來,乍覺萬念俱灰,魂不守舍,哪裡還敢再生淫念,急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朝向東邊山徑,疾飛而行。約摸跑了三個時辰左右,天色已漸放亮,眼前迷離山景,綽然在望,他不知不覺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懸掛中天,在這乍明還暗的天亮前後一刻,分外耀眼,赤煉人魔爬到絕頂,心中驀地一醒,傾耳細聽,只聽得那驚濤拍岸,洶湧翻滾之聲,起自山後,方知走錯了路,這魔頭,給中年人的絕技委實驚得神昏智亂,不辨東西南北。

乍明還暗的天色停留為時甚暫,赤煉人魔錯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霧曉暉,相映成五色繽紛的顏色,有如條條綵帶,懸滿全山,煞是奇觀。赤煉人魔為這美麗絢爛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捨得離開。

猛然間,晨風送來一陣微細人語,有男有女,驟聽之下,似覺甚是多人,際此絕早時分,荒山之巔,竟是有人在此私語,豈不可怪,赤煉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悅然。放眼四望,但覺遍地奇花,秀石雜陳,景細絕佳,已知道這是天姥之南,與北山一派爛山惡水,怪石矗立參天的景象截然迥異。這天姥之南,不是桑龍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嗎?料來晨聲人語,也必是桑龍姑一家人在說話。桑龍姑一家人絕早跑到山巔之上來幹什麼?赤煉人魔心中又多一個疑問,驀地想起,他答應過史三娘,替她偵查桑龍姑的動態,這個早晨,既有此機緣,豈能放過,自己赤煉掌一出道便給人家較短,今後要倚仗那怪婦的正多,豈容對她不敬,漠視她的吩咐叮嚀!

赤煉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說話方向躡足前行,才翻過半個山坳,遠遠望去,桑龍姑和她的五個兒女已影綽綽地站在當場,桑龍姑最小的女兒南芝,這時才得幾歲大,桑龍姑也著實疼愛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懷裡,和她對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婦兩人各坐在一塊青石上,他們的四個兒女卻環繞在旁,似在聽爹孃吩咐什麼,各人面容嚴肅,垂手恭聽。

赤煉人魔離得太遠,只能聽到喁喁之語,卻是不辨他們在講些什麼東西。他疑惑叢生,又潛下半個山坳,這時已然離桑龍姑所在之處不遠,只有十餘丈之遙,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給他們發覺。

赤煉人魔覓地藏身,悄悄溜進一處巨石支撐作丁字形的壁縫裡,朝著數人坐站之處,放眼望去。但見南星元面容緊蹙,似有不悅之色,雙眉緊皺,呆呆地瞪著桑龍姑,桑龍姑手裡擎著兩件物事,左簫右鞭,那管簫長約二尺,白賽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尋常的簫略長些,映著晨曦,蕩起一片清輝,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條鞭子更怪,頭大尾尖,滑溜溜並無環節,但柔若柳枝軟軟垂下,鞭首之上刻著一個大蛇頭,那蛇頭乍看上去卻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狀,烏光四溢,似鐵非鐵,與史三娘腰際所拴那根鏈子的質地彷彿。赤煉人魔心上一凜,這東西莫非又是什麼五金之英煉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見桑龍姑右手一抬,呼的一聲,鞭子迎風飛舞,發出陣陣異響,那聲音竟分成五種音組,或作天簌之聲,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樂鳴奏,復作山崩地裂之響,不一而足。

桑龍姑的鞭子只略略揮動,已然厲害無比,赤煉人魔在那石壁縫中,直聽得心暈腦裂,委實挨受不住,急運功鎮懾,那裡鎮懾得來,又恐一有動靜,給對方窺覺,桑龍姑這人心狠手辣,到那時枉喪一命,急得把指頭放入口中咬著嚼著,以抵受這魔音之侵襲。幸好桑龍姑只揮動幾下,便不揮了,赤煉人魔雖保得性命,那隻放在口裡的指頭,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鮮血直噴。赤煉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創藥敷上止痛,才告無事。

陡然間,桑龍姑又把那枝玉簫送到唇邊,一聲聲逐韻吹出,每吹一韻,其聲奪魄,赤煉人魔心頭不由自己地一顫,但卻無如方才的厲害,差幸忍受得下,驀地想起一事,在長白山釁那破廟中,桑龍姑不是以這簫聲克毒蛇,破八駿機關麼?不由心頭大悟。

桑龍姑吹了一會,簫韻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簫,對南星元道:“老頭兒,我這魔鞭比起魔簫如何?”南星元緊繃著臉嘆了口氣道:“這都是孽障,桑妹,有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對呢!”

桑龍姑哼了一聲,放眼遠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腸啦,不與人家計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屆,不會找上門來?虧你還說這般話,也不想我千辛萬苦,跋涉長途到長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險,才得那老怪婦以五魔圖相贈,嘿嘿,否則這五蛇陣練得成麼?”

赤煉人魔尋思道:五魔圖之事,史三娘那怪婦早已對他說過,只是語焉不詳,卻不道五蛇陣要這五魔圖才能練得成。他定神再看,卻見桑龍姑與南星元對坐中間的地上,放著五條較小的軟鞭,每條鞭的形狀與桑龍姑手裡的一般,只有頭部略有不同,僅得一個蛇頭,不像桑龍姑那條蛇鞭有五個面孔,赤煉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龍姑手裡那蛇鞭是母體,地下五條是子鞭,母鞭有五個蛇頭,可發五種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卻只得一面,故也只能發出一種異響,這緣故是因桑龍姑怕自己的兒女功力淺,無法操縱母鞭,也難併發五種魔音,因有分工之舉,這些道理,赤煉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煉人魔正滿腹狐疑之際,又聽南星元低低嘆道:“桑妹,別怪我不聽你的話,你想想,我們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來也沒有什麼過失,卻給我們弄得殘廢,囚在絕谷中,超生不得,於今十年了,唉,十年易過,但她不知捱了多少苦頭!”

桑龍姑不聽猶可,一聽顏色倏變,一躍而起,鞭子迎風一舞,嬌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賤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愛上面,老孃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這次自長白山回來,陰陽嫗怎肯以五魔圖相贈,老實告訴你,哼哼!那老怪婦要我以你的頭相換,老不死,就借你的頭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飛,自桑龍姑身旁騰出丈許,厲聲喝道:“桑龍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龍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聲調,溫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麼,哈哈,我要借你的頭,豈在今日,不會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說一句作耍,就駭得心膽俱落,真是膿包貨!”說著長笑陣陣,笑聲淒厲,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裡也不說什麼,心中已有計較,從這刻起,已然種下後來出走之根。

桑龍姑躍起時,懷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緊緊地抱著她媽,這時桑龍姑又復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環顧了身畔圍繞著的四個孩子,但見長子南雍,愁鎖眉心,眼含淚珠,傷心之狀,流露無遺,心中一震,整一整臉色,現出慈祥的樣子,對幾個小孩道:“你們別怕,我跟你爹是吵慣的,哈,天下夫妻,有時絆絆嘴,尋常得很,你們別當真!”

桑龍姑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長子南雍那正氣凜然之概,邪惡登時被克,不敢發放出來。

場中鴉鵲無聲,沉默了一陣,桑龍姑見幾個兒女沒有什麼反應,心下稍寬,又問道:“剛才媽所吹的簫韻,你們記清楚沒有?”圍繞四邊的兒女們齊聲應道:“記牢了!”這時,那躺在媽之懷裡美麗的小女孩,忽地轉了半個身子,睜著一雙小眼,仰著俏臉對她媽道:“媽,這簫鞭之聲難聽得很,很邪門,我不學了!”桑龍姑皺皺眉,輕輕捏了那小女孩緋紅的面頰一下,哄著道:“芝兒,我知你從小正派,但媽教你這玩意並非邪門,很正經,你沒聽大哥說故事麼?古來雅人才愛賞音樂,就像我們耍的一般,你用心學好了!”南芝鼓起圓圓的小腮,似懂非懂,心裡雖很不願意,卻也不言語了。

這時,南星元已頹然自回屋裡去,只剩下桑龍姑母子六人,桑龍姑把懷中的小女兒放下地來,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本小冊正是她新得自陰陽嫗的“五魔圖”,這是一本陣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為根本,演化出來,複雜無儔,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導運用五種魔音克敵之意,與單嬋的七孔奇形劍的心法相同,而較深奧些。想當年,桑龍姑初得單嬋傳授七孔魔簫,後來煉成五金之英,便想製造出一種奇形獨門武器,把七孔魔簫發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動開來,也會一般發出怪響。經過了許久光陰再把那七孔魔簫演變為蛇鞭,但這蛇鞭初成時,怎料竟不如意,發出的聲音竟比魔簫更不如,她到過關外,也知單嬋派系,才想起要解決這個困難,非上長白山一走,偷竊陰陽叟老怪遺芨不可,誰知偷竊遺芨不遂,卻有奇遇,得陰陽嫗贈以五魔圖這本絕世奇珍。

桑龍姑把小冊子掏出後,掀開第一頁,念道:“五行順生,法界火坑;五行顛倒,大地七寶,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氣呵運,覆成一太極,火功到日,可煉至陽大剛……”這是五魔圖中煉氣心法,桑龍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學堂裡的小學生般的。桑龍姑把幾篇行功心法,陣勢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幾個孩子都念熟能背時,再教他們散開,每人授予一條小蛇鞭,列成陣勢,按照五魔圖中的法規,逐一操演參詳。這五魔圖也是用楓葉寫成的,看來很厚,其實不過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頁,已然魔音雜作,起自中天,淒厲柔和,各擅其勝。

赤煉人魔心頭雖難受,卻無如桑龍姑所發出的猛可奪命,心知這些小孩子功力猶淺,哪能比得上她們的母親,要知不論任何武功,雖是同樣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淺關係,其威力也異,故這些孩子調弄起來的聲音,其威力也遠非他們的母親的厲害。

猛可裡,桑龍姑目放異彩,手中簫鞭齊揮,異響益是驚人,這一揮動過後,那群孩子又復散開,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剛才一般。但見她身形暴長,口中冷冷喝道:“什麼人,敢偷窺老孃秘陣!”

赤煉人魔吃了一驚,轉瞬間見桑龍姑飛身撲下山去,才知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心頭大石,登時放下。桑龍姑才撲去,突聞一聲陰沉的聲響,起自半山巨石之後,冷然道:“桑龍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見!”就說這麼短短的一句,已然聲沉響絕,不再聞有任何動靜。

桑龍姑去而復返,滿臉惶恐憤怒顏色,連連跺著腳,喃喃咒罵道:“臭婆娘,給你瞧去又怎樣,你的奔雷劍能勝得俺的五蛇陣,嘿嘿!可別夢想!”

又是奔雷劍,赤煉人魔心上一顫,待要再瞧下去,桑龍姑已然意興闌珊,帶了她的五個孩子,頹然離去。赤煉人魔待桑龍姑去得遠了,才敢現身出來,恐怕桑龍姑去而復來,急步飛奔,便趕到北山一線天去。

這個絕早上天姥之南來偷窺桑龍姑操演五蛇陣的人是誰?從桑龍姑的口裡,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來人,而且是個女的,這人不是別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兒,劍魔辛源鳴的妻子,那眇目婦人。

原來當日劍魔辛源鳴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發覺,當即報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兒武功已臻化境的人,臨事自是鎮定,聽了她女兒的報知,微微嘆道:“源兒不聽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闖大禍,他的奔雷劍初成,與桑龍姑夫婦的武功來比較,相差還遠,萬一逞強好勇,走漏風聲,我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婦聽了她爹的話,自是焦急萬分,便向她爹請求,要下山尋夫去。赤城山主對女兒此舉,也深以為然,當下便允所求,對眇目婦道:“我女此去尋覓源兒,勸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闖天姥,萬一給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劍招,今生想報仇雪恨,乃是做夢。不過,我想他縱狂妄,未必敢違師門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聽一番,切不可和桑龍姑她們衝突,得個確訊便即回來!”

眇目婦吶吶連聲,但聽赤城老兒忽道:“我女,你過來,我有話說。”眇目婦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兒炕前,又聽他低聲道:“那奔雷劍譜劍芨,瑕疵甚多,我經幾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著,此去回來,我再授你,源兒帶去的劍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慮,存在你處那一本,將來還須修改!”

半月後,眇目婦把山上事務料理停當,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辦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東,已聽得江湖上人來往傳聞,劍魔之名大噪,初時也不知劍魔是何等人物,及後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鳴。再查他的行腳蹤跡,曉得他沒有上天姥,於是中途變了計劃,隨著劍魔經過之處趕上,括蒼山,雷波城,雁蕩山等處都到了,每次總撲了個空,最後聽得辛源鳴在雷波城中受傷,心中益急,以為中了桑龍姑的詭計,被她派人中途狙擊受創。

雷波城變故傳出,從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鳴的消息,眇目婦到得城中一查詢,不由驚駭悲慟起來,大河水上人家告訴她,那一天,一個紅眼道人引了一個漢子來,那漢子武功高極了,劍招展開,如雷霆迸發,可惜給一個美麗的婆娘打敗,奪去雙劍,沉入河中喪命。

眇目婦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沒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處,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龍姑擄至天姥,心念一動,便待趕到天姥去。後來到大河一觀察,心中又覺不然,乃僱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卻是全無蹤影。

眇目婦悲憤填膺,沒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將事情告訴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麼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婦才入浙東境內。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婦看看月色,同時心中也急,故日夜趕程,在月光下,忽瞥前頭一人,雙膝似已殘廢,一個屁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馭氣飛行,心中不覺詫異,一放輕功,已然趕近,那人背後身形,不看猶可,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叫了一聲:“源鳴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動,眇目婦趕將前來,這人不是自己丈夫還有誰來?一時間,又惱又喜,想把他大罵一頓,卻是吶吶罵不出話來!

但見辛源鳴雙足已廢,顏色憔悴,動問起來,劍魔才將前後經過相告。眇目婦心下一酸,自己的爹著了桑龍姑道兒,已然半身殘廢,動彈不得,於今丈夫也是這一模樣,也不忍惡語相加,忽見丈夫手上抱著一個粉搓玉琢的小女嬰,不禁又是一奇,忙問這嬰兒何來!

辛源鳴嘆口氣道:“師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劍,我又自作孽,闖下這場禍,雙足已殘,看來也難使劍,一家人只有你好腳好手,但與桑龍姑之約,你卻是長一輩的,按理不可與桑龍姑的兒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後,在半路上拾得此嬰,細看她天生練武胚子,棄了可惜,便動了撫養成人之念,作為神劍傳人,好去實踐桑龍姑那二十年之約!”當下,又把路遇呂雪梅,以劍芨換嬰之事說出。

眇目婦聽完丈夫的話,再把這孩子細細端詳好幾眼,知丈夫之言不虛,心下自是歡喜,便也不說什麼,夫妻倆星夜趕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鳴見過師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頓責罵,按律本待將他廢了,一來見大仇未報,二來是自己女婿,不忍看著女兒活守寡,眇目婦也自悽戚,代為求情,才免一死,罰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準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內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許。

劍魔辛源鳴因是男人,不懂養飼孩子,便將秦九凝交給眇目婦撫養,孩子初本無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賜,取其堅定冷靜如九凝之氣。

臨行之時,眇目婦曾得爹爹吩咐,說回來後要將奔雷神劍不盡善之處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著傳授,但日復一日,兀是不見爹爹提起,心中雖然嘀咕著,口裡卻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長成,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長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歲那年,這一天,秦九凝正隨師傅在山谷之外練功,忽見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觀看,面帶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劍招練完,才喊了一聲:“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聲:“奶奶有什麼吩咐!”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獨,加以家中師傅奶奶兩人都是冷若冰雪,雖小小年紀,也學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婦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來,祖師爺要見你!”

秦九凝心中詫異,她雖在這裡長大,十年來見祖師爺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謁見之外,尋常合計起來不過五六次,沒有特別事故,祖師爺不會召喚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為然,這功夫在她初學扎步時,祖師爺已給做過了,斷無再做之理?這孩子心中雖有疑惑,面上卻不露半點痕跡,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喚秦九凝?請看下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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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奔雷劍法更需完善

眇目婦說過便行,轉背身也不理秦九凝,徑自踱入谷內,秦九凝惘然隨著,到得那間雅室,眇目婦手按複壁機鈕,譁喇喇一聲怪響,門戶立現。眇目婦冷得令人心寒,呼道:“進來!”一進這屋,秦九凝更冷了,不但冷,而且變得寶相莊嚴。

眇目婦行前,秦九凝隨後,一路而來,黑沉沉,闃無聲息,行得十來丈遠,乍見眼前一星燈火,秦九凝已然認得,那是從祖師爺旁邊油燈所放射出來的光芒。不待呼喚,秦九凝已倒身下拜,口稱:“請祖師爺萬安!”

赤城老兒微微啟齒,輕輕道:“起來!”秦九凝這才敢直身站起。那老兒卻不對她說話,回顧垂手站在身旁的女兒道:“這女娃兒的功夫練到怎樣?”

眇目婦道:“爹,你考她一下看看,小孩子縱使把劍招練成,功力也自有限!”

赤城山主忽目放異彩,沉吟道:“這又不然,自恨我本領不俊,如果紫府宮中的心法,十歲的孩子,若練得好,能當數十年功力,我的造詣只到伐毛洗髓,紫府宮中為徒輩增功力,乃是用通玄關,易筋骨之法,易筋法中土也有流傳,據說不及紫府,當年紫府開宗之祖與達摩祖師印證武學,印證了三日三夜,達摩祖師終究是前輩,為悅這晚輩之誠,把易筋心法相贈,又傳給少林門人,誰料年代湮遠,經過無數次兵荒馬亂,易筋經散失不全,後來竟只得數篇不重要的遺留下來。紫府遠處西域唐古拉山,乃世外之境,並無兵焚之禍,所以得以保存,這便紫府易筋心法比中土完整強的緣故,你等晚輩,怎得知道。不過武學之道,自幼根基卻是重要。”

這老兒說到此處,才和顏悅色地對秦九凝道:“孩子,使一路奔雷神劍給祖師看看!”赤城山主不比劍魔夫婦,他年事高,功力又深,那涵養與和氣乃自天成,無絲毫矯揉造作,秦九凝生活在冰窖裡,此刻也微微波盪著一絲絲的暖意。奉了祖師旨意,正待把劍招使開,卻是雙手空空,原來赤城山主自劍魔下山之後,已將劍盡毀,以後練劍,也輒以枝代劍,這種練法也有好處,樹枝隨處皆有,也即隨處有劍,練至臻登化境,任何東西都可以當做劍用,到最高境界,自是無劍勝有劍了。

赤城老兒木然臉孔,微微掀動,似笑非笑,把嘴一翹,眇目婦登時會意,便自坑中取過一條絲帶兒,送給秦九凝,冷冷道:“用內勁使開,照式演去!”

秦九凝也端的了得,絲帶在手,迎空一晃,已然抖得筆直,左手捏訣,右手上舉,一劍擎天便已使開,隱聞風起雷作,絲帶雖非金屬,響聲自不及真劍,但奔雷神劍剛猛無儔,威力正大,帶挾風響,隱然也宛如行雷。

使到第十招江海凝光收式,赤城山主忽把頭略搖,噓了口氣道:“太糟了,缺點還多呢!”

眇目婦一聽登時兩眼瞪視,唬得秦九凝心頭狂跳,以為奶奶惱自己的劍使得不好,便要見責,果然,只見眇目婦怒道:“九凝,你師傅怎生教你,竟這般不成材,教祖師笑話,回頭再收拾你!”赤城山門規嚴,教藝也嚴,眇目婦此語一出,只嚇得秦九凝渾身發抖,欲哭又止,強自忍耐。

赤城山主雙目如炬,掃了他女兒一眼,慢吞吞地說道:“別唬嚇孩子,不好,慢慢教好她!我剛才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怪孩子演式不精,你誤會了!”

眇目婦惶恐地叫了聲“爹!”卻說不下去。她這才覺悟到她爹所指,乃奔雷劍自身的缺點。

赤城山主繼續道:“幻音生魔,魔相妙生,雷乃天怒之音,克魔自是恰到好處,但這奔雷劍……”說到這裡忽問眇目婦道:“我女,你可記得十年前為父的話!”

眇目婦顫聲應道:“女兒記得!”

赤城山主又道:“那一年我已對這奔雷劍起了疑慮,十年如一日,卻未思得妙著補缺,直至今天,看了這孩子使劍,心中才得領悟,今且未說出來,我想遣你一事,不知你可有膽前往。”

眇目婦回道:“但憑爹爹吩咐,赴湯蹈火,女兒萬死不辭!”她生性頗急,急欲知她爹意思,偏遇老頭兒吞吞吐吐。

赤城山主兩眸放出光輝,毅然道:“我要叫你往天姥山一走,你可敢去!”

眇目婦心上一震,道:“但憑吩咐,但不知要去做甚?”

赤城山主低聲道:“十年來我們已有這個奔雷劍,難料人家沒有更強烈的武功練出,桑龍姑這人鬼精靈,況又得紫府秘芨,說不定比當年那魔簫更為厲害的傢伙練出,但望你此去馬到功成,速去速回,免我掛念!”

眇目婦當天便辭別爹爹,徑奔天姥而去,到達天姥時天已入黑,她不便上山,就在山畔揀一處僻靜之處過了一宵,至翌晨絕早,便爬上半山南星元與桑龍姑他們住處,蛇行鼠伏,遍搜之下,卻是不見桑龍姑一家人的蹤跡,再攀絕頂,這才發現桑龍姑在絕頂上教導她的五個兒女演操五蛇陣法,桑龍姑教陣之前揮鞭弄簫所作魔音,以及與南星元反目齟齬的話,也全給赤城山主的女兒聽去,直至她臨離去時,亮了一手赤城山門派的武功,千里傳音,桑龍姑始發覺,待追下山去時,眇目婦已然去杳,徒喚奈何,只氣得桑龍姑連連跺腳,戟指痛罵不已。

赤城山主的女兒眇目婦,輕功內勁,已得本門心法,比劍魔不知高上幾倍,故行事一切順利,不為桑龍姑所制,眇目婦也知桑龍姑名列八荒,非當小可,況十年來苦心修為,委實不是好惹的人,因喊話一完,輕功展開,風馳電掣,已然一氣徑返赤城。

回到自己居停之地,不容稍息,便入復室去見她爹,把在天姥山所見的經過,告知赤城山主。

赤城老兒乍聞急遽足音,已知女兒回來,妙目婦未至跟前,他先發話問道:“吾女回來了麼?此去必有佳音回報,桑龍姑近來練就什麼新武功?”

眇目婦一怔,她素知爹爹心細似塵,料事如神,還未見面,恁地知道已有佳音回報?這豈不可怪。

當下,先請了個安,未啟稟經過詳情,先詢她爹爹何以有此先見之明。

赤城山主聞言,微微笑道:“觀人之微,在於神色,神色不見,只察動靜也能知曉,你爹枯坐此洞垂十載,素日裡所練功夫,就是靜心與定力,連半夜裡耗子出動,覓食還是相殘,就只憑我這對耳,一個靜心,已然洞若觀火,你剛才足音急遽,乃表示事已有了結果,急遽中隱有跳躍聲息,乃是事有樂觀之徵兆,猶如孩提之輩,每逢喜事必然跳跳蹦蹦,成人雖不似孩提那般衝動,易觀察得出來,惟足音卻是一樣,不論老幼,若遇驚慌焦急喜悅,七情所催,也會自自然然流露於足下了。”

眇目婦詫然又問:“爹,我剛才的足音有什麼可異。”

赤城山主笑容略斂,道:“你輩修為不多,功力淺,故領悟不深,你適間行走中,急遽而不凝重,匆促而帶輕浮,所以我一猜便著。”

眇目婦這才大悟,連聲道:“爹爹神明,豈後學晚輩所可比擬,女兒這番前去天姥,恰是探得他們秘密。”

赤城山主枯瘦的身軀,略略一閃,點頭道:“你說!”

這經過雖很簡單,但要形容桑龍姑所擺的陣法卻也不易,對那鞭音簫聲,尤要費一番斟酌。眇目婦心中略略打稿,才緩緩地把詳情報上,倒也一絲不漏,言來盡致,說到魔鞭之時,赤城山主微微一頓,忙問道:“什麼魔鞭?”

眇目婦恭謹道:“那管鞭子可也怪道,光禿禿烏光閃閃,軟綿綿一如柳絮,委實不知什麼東西打造的,就如一條長蛇般,鞭首鑄成五個蛇口,擺動起來,發出五種異聲,亂人心志,奪人魂魄,威力煞是驚人。”

赤城山主木然臉龐,微一掀動,忽目放異彩,聲音略略提高,問道:“什麼異聲,和你爹當日傷在他們手裡又有什麼不同?”這老兒,已然猜到不尋常的答案了。

“爹猜得對。”眇目婦邊說邊點頭,續道:“當日桑龍姑那簫子發出聲音最駭人的莫如天魔邪音了,或作厲鬼夜哭之響,至於所作仙樂,卻是低靡之極,不足亂人,但這一遭可改觀了,那仙樂幾乎蓋過那邪惡之音!”

老頭兒沒有再問什麼,眇目婦也沒做聲,彼此沉默半晌,赤城山主似有所悟的,自語道:“五個蛇頭,發出仙樂,娓娓動聽,亂人心神,消人鬥志,嗯!這、這可不是五魔圖麼?”

此語一出,眇目婦驀地一驚,叫道:“對了,我記起,桑龍姑那婆娘就曾對南星元說過,什麼長白山陰陽叟贈給她的五魔圖,難道這就是五魔之音?爹!他不止有五魔之音,而且還有個五蛇怪陣,排列起來,首尾相接,千門百戶,令人困惑,也非尋常。”

這回赤城山主表情卻不激動,只輕輕地道:“五魔之音,單嬋那口七孔奇形的劍上已有,改為簫管,也是依奇形劍中所發出的魔音締造的,本是與五魔圖同源,不足為異,只不過五魔圖中所載的心法,是基本大法,奇形劍不過旁支,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一生喜弄這些奇門玩意,時時同屬一宗,卻要分成幾種,說來也有道理,乃為適合各種功力深淺不同的人修為,如論奇形劍上之魔音,卻是五魔圖的入門,這般說來,今後桑龍姑所調弄的魔音,比十年前也不知要厲害多少倍,幸好我早有預備,桑龍姑的魔音再厲害些,也難敵得過奔雷神劍!”

眇目婦聞言心上一喜,孜然問道:“爹,這話可真,咱家奔雷劍當真能敵桑龍姑的五魔音?那五蛇陣呢?怎麼辦?”又連帶把南星元夫婦反目齟齬的事略說。

赤城山主微微太息一下,道:“我早知這人不安好心,那五蛇陣雖歹毒,不是正宗,我卻不懼,奔雷神劍的謬誤地方也經思索出來,可不懼她那魔幻仙樂。南星元此人本是江湖道中義士,可惜一時入了魔道,幸虧他夫妻倆反目,料南星元經此也必大徹大悟,痛改前非,這也是好事,俺不但去了一個勁敵,將來還有了個好幫手,想那南星元必難再在天姥待下去,不久定然離山,今後你輩在江湖上遇到他,切要以前輩之禮相待,不可與他為難,也不可記起前仇,我受傷那天,雖在迷惘中,卻是看出南星元臉現不忍顏色,就可惜處處為桑龍姑著想而已!”

赤城老兒果不愧為一代宗主,心胸恁地如此豁達,知微洞玄,也已到達化境,他那眇目女兒聽了,不禁衷心佩服起來,欲待再問,但見這老兒,雙目緊閉,已然入定,知他把話問完,已自去作修心功課,眇目婦不敢打擾他,徑自步出復室,回至精舍。眇目婦這人,皆因惕敵之故,才變得冷漠如冰,她之本性,原也熱腸古道,面冷心熱之輩,只幾天沒有見到秦九凝那孩子,也自惦念不已,一回精舍,便到處找這孩子,卻是不知去了何處!

秦九凝自幼與這眇目婦相依為命,雖說平時冷麵冷目,人總是有情感的,一時間找她不著,忽地焦急起來,初時還以為在赤城山谷之外,隨她師傅辛源鳴習劍,到得丈夫屋裡,卻見辛源鳴安坐炕上練功,兀是不見這孩子,心下詫駭益加。急口問劍魔道:“源鳴,你可瞧見過九凝?這孩子跑到那裡去了!”

劍魔辛源鳴見問,略不動容,見了妻子一臉焦急之狀,反而好笑起來,喋喋怪笑道:“我又不是給你看孩子的,九凝也有一對腳,她要跑到什麼地方,誰管得,我也沒有這般閒情去管,老乞婆,請你別打擾我好不好!”劍魔自遭挫敗,銳氣雖戢,人已殘廢,身體有缺陷的人,性情也會跟著變遷,變得乖張暴戾。

眇目婦氣紅了單眼,瞪視劍魔,恨聲道:“你是什麼人來,是不是她師傅?做師傅的不管,誰管?嘿嘿,我要是找不到她,回頭再來跟你算帳,定然不輕易罷休!”

劍魔半截身子一晃,已然搶出前頭,兩掌猛然向前推去,卻非對他妻子用武,而是朝著斜路上那塊巨石發狠,掌風到處,那巨石暴響一聲,裂成無數碎片。劍魔呵呵大笑道:“老乞婆,你看我的功夫可俊,哼哼,要跟我算帳?不干休又怎樣!老實告訴你,我與你一起去找那女娃兒,若給我碰著,哼,我就一掌……”

他的妻子本已在盛怒之下,豈容他如此放肆,只見她微微一晃,凌空拔起,越過劍魔頭頂,半空裡腰肢一扭,回身奔到她丈夫面前,吆喝道:“一掌什麼?敢!回去,我這裡用你不著!”口裡說著,手底下也不緩,伸開兩手,十指如鉤,疾如飛電閃動,已然揪緊劍魔頂上發髫,只一摔,劍魔空有一身功勁,兀是抵擋不來,給他妻子一撒,如御雲駕霧,直貫回原來他坐著那炕上,說也奇怪,眇目婦這一發力卻是恰到好處,劍魔既沒受傷,也沒給撒得跌跌碰碰,就如原來一般,好端端地坐在當地,瞪大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眇目婦把丈夫投進屋裡後,只微微晃動,颯颯陣風,已然不知蹤跡,這時她已自谷口扳上絕頂,再從絕頂奔到面海那處曠野地帶,人未奔到,已然遠遠見到影綽綽地一個小孩子身影,立於當地。

眇目婦一瞥,立即停下步來,拿眼注視,曠場中那小孩,不是秦九凝還有誰來?再看時,但見這女娃兒,左手捏訣,右手掄枝,一劍擎天,風雷迸發,隱聞天中。原來她在練習奔雷神劍!

眇目婦人暗忖道:“為什麼要跑到老遠來練劍,這地方顯然不是她常到和素日裡練功的地方,她在攪什麼?”心中自顧嘀咕著,卻不去驚動秦九凝。她要琢磨這件怪事,更要揭破這個謎!

秦九凝手中樹枝越使越急,招式連綿不絕:“八面風雨”;“騰蛟起鳳”;“羿射九日”,直舞得劍影如山,雷奔八方,聲威凌厲到極,只看得眇目婦暗自心驚,尋思道:“九凝這孩子的劍招雖是奔雷劍,法度顯已大大不同,同是一招一式,威力絕非原來的所能比擬,功力也大有增進。”眇目婦沉吟尋思,心上猛地一醒:“這劍招使出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至,直似天兵天將降臨,竟是專為剋制那魔音幻生而出的仙樂而創,九凝是個孩子,怎能將奔雷劍招化腐朽為神奇,精益求精呢!”

想到這兒,眇目婦面現喜悅之色,驀地又是心頭一亮:“一定是爹爹把滲透出來的新劍招暗中授給九凝,那一天,她的祖師爺不是把她喚到面前使劍麼,是了,這必定是奔雷神劍的新招!”也便不去驚擾她,讓她獨個兒用心練習,自己一旁卻默默將秦九凝使出的新創招謹記在心,好待一會回去改撰奔雷劍譜。

奔雷劍招只有十式,變化則何止千萬,首尾相接,連綿一貫,秦九凝自“一劍擎天”起式使開到“江海凝光”收式,又復展開,週而復始,如同抽絲剝繭,綿綿不綴,間歇也有由中間變化演至起式,或自中間徑使到收式,眇目婦看得入神,眼見這女娃兒揮灑自如,得心應手,越發覺得奔雷神劍,至妙至大,不可思議。她料爹爹暗中傳授新劍招給秦九凝而不給劍魔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只是一時揣測不來。

待至秦九凝把劍招使完,手中樹枝向山下一拋時,再振嗓一呼:“九凝!你過來!”

秦九凝顯得錯愕萬分,霎忽之間,她已聽出是奶奶的聲音,臉容不由肅穆起來,掉頭回顧,垂頷而行,緩緩便向眇目婦所站之地而來。

眇目婦心中雖是欣喜,臉上卻不露半點聲息,陡地便凝上了霜,秦九凝偶抬頭,心頭一顫,以為奶奶要將她責罵,暗自吃驚不小,還虧她自幼在赤城山中被調教過,定力甚強,一驚過後,臉上冷漠如舊,如換別個孩子,怕不早已哭將出來。

待走近時,眇目婦單眼一睜,放出神光,陡然一喝:“九凝,誰教你到這兒來?”

秦九凝略不動容,淡淡地回道:“祖師爺吩咐,不敢不遵!”果然,眇目婦料得不差,果是她爹的主意。

“祖師爺怎會叫你到這裡來練劍?”

這一問,秦九凝早已料到,這孩子聰穎過人,年雖才逾十歲,卻已通曉人事。答道:“祖師爺說,這裡向東,又是絕頂,每天太陽東昇時,迎著日光練習,可增奔雷神劍威力,我到這裡來已經幾天了。”

眇目婦心下恍然,迎日練劍,可增威力,可修正氣,這話不錯,尚有一層,爹爹不想自己不成材的丈夫知道已修成新劍招,這才教九凝到此練劍,只因九凝是個晚輩,爹爹不便將這事說明白。

驀地裡,眇目婦喝道:“九凝,剛才你使的奔雷劍,為什麼招式與原來的有異,是什麼人教給你的,師傅嗎?”

這一問是多餘的,眇目婦偏愛如此磨練秦九凝。九凝聞語,遲疑了一會,囁嚅道:“是我自己悟出的。”

眇目婦呵呵地笑起來,笑聲方落,臉容一整,沉聲道:“九凝,你入師門已逾十載,師門上第三條戒律是什麼?你可曾背熟?”

秦九凝垂手答道:“弟子記著,是不許欺師滅祖!”

眇目婦神氣地盤詰著,道:“對啊!不許欺師滅祖是怎地說的,你可知道?”她也不是存心難為秦九凝,只是試她的智力。

秦九凝半點兒也不慌張,慢慢地道:“那是說,不許做對師門不起的事,比如暗地裡瞞著師傅祖師去做壞事,這就叫做欺師滅祖。”

眇目婦點頭道:“對,你還記得,不過,對尊長撒謊,算不算欺師滅祖,九凝,你說!”

她一再咄迫,秦九凝神情微微激動,亢聲道:“我可沒撒謊啊!”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眇目婦氣沖沖地說道:“像你這般年紀,這般能耐,能悟出這般厲害的劍招,不是白見鬼,你在騙誰來,這還不是撒謊?”

給奶奶這一盤纏,秦九凝不由心中一酸,咬著牙咽聲道:“是,我說謊,我雖然欺師,可沒有滅祖,是祖師吩咐的,祖師的話難道不聽從,欺師也非出於心願!”

眇目婦一怔,這孩子畢竟年齡太淺,定力不堅,一迫便給迫出真言來,心中也是惻然,不由柔聲道:“九凝,你把祖師怎樣吩咐你的話說給我知道,他怎麼暗裡傳你神劍,也一併說出,我不怪你,要是祖師怪責,我替你說項。”

秦九凝乃把經過說出,回道:“奶奶那天出門,我依奶奶吩咐,每天晨昏,代奶奶送東西問安到祖師跟前,祖師忽把我留下來,又拿著一條帶兒,教我使劍給他瞧,一招一式,緩緩使開,每一招他老人家都會開口說使錯了,應該這樣使才對,你師傅教得不好,我心裡莫名其妙,幾年來使的劍招都是這樣,祖師卻說錯了,又要我從頭學起,足足費了半天時光,祖師口裡不停,我也用心學習,等到全部練完,祖師便吩咐我每天大清早到這兒練劍,又道:‘你的奔雷劍未曾學成之前,不許告訴任何人,連你師傅在內’。所以,剛才奶奶迫著問我,教我怎生回答呢?”

眇目婦這才明白爹爹的苦心用意,完全為了對付自己那不成材的丈夫,心頭一陣傷感!聽得秦九凝的話,默然無語,約過盞茶光景,才抬起頭望望懸在中天的一輪紅日,這時驕陽如火,照耀了一山,更紅更赤了,宛如處身於紅爐裡的世界,眇目婦低低呼道:“日已晌午,九凝,不練也罷,我們回去吧!”

兩人正待動身離去,倏聞陣陣嘯聲陡起,自遠而近,瞬間已到眼前。眇目婦略一怔神,突暴喝道:“老不死,老孃已經饒你,還跟來找死?”說著隨手一帶,便把秦九凝帶過一邊,那劍魔辛源鳴半截身子,已然影綽綽地倒在當地,頭下腳上,兩足撐地而前,衝著秦九凝奔到。

眇目婦連連吆喝:“老不死,還不退回去,惹得老孃惱了,可不是作耍,回去!”眇目婦斑白灰髮,條條豎起,她已然動了真怒,單眼裡放光芒,直似電閃。

劍魔的頭倒栽地下,側目斜睨,戛然止行,倏地發出一陣懾人心魄的怪笑,秦九凝饒是自幼冷靜,定力不差,也自心上震動。

怪笑一歇,劍魔叫道:“老乞婆,走開點,讓我把這女娃兒拾掇了。”

眇目婦忍無可忍,呼的一掌,已然打出,蕩起了一陣無比勁風,直震得劍魔半截身子在地面上翻翻滾滾,打了幾個跟斗,一對撐地的手,終於支持不了,翻轉身來,恢復正常,半截身軀端端正正的放在當地。

眇目婦怒叫道:“你憑什麼理由要毀九凝,她哪地方對你不起,嘿嘿,我看你越來越乖張,就快到瘋狂的地步,如再這麼幹,我告訴爹去,治你一個不守師門規戒之罪。”

劍魔仰首哈哈的一陣笑,朗聲道:“憑什麼理由?哈哈!就憑她欺師之罪,你,老乞婆,你又憑什麼要師傅治我不守師門規戒,我犯什麼罪,第幾條?哈合!”

眇目婦又是一愣,顯然方才秦九凝所練劍招,所說言語,已給這不成材的丈夫聽去,如今要來治秦九凝欺師之罪。只見她呼的又打出一掌,嗔道:“你敢,她欺師卻有苦衷,何況是個十齡之童,你再胡說,我可不客氣。”

劍魔叫道:“我先正門規,再到師傅跟前請罪,老乞婆,走不走開!”劍魔乖謬已極,眼看就要手毀自己栽植起來的果實。

這時,眇目婦還未答話,驀地人影一閃,但見秦九凝面挾冷霜,只一飄身,已飄到師傅面前,雙足一點,跪落當地,傲然道:“師傅,弟子到此請死!”眇目婦一驚,只因秦九凝晃身太快,要挽救回來已是不及。

劍魔一楞,多怪,這孩子竟不怕死,眼看秦九凝一臉堅毅無畏神色,竟使狂妄至極的劍魔,狂態斂戢,心中由怒變喜,其實劍魔也非必置九凝於死地,只為自己師傅瞞著他,私授徒孫,全不把他放在眼裡,顏面大失,自尊心盡毀,不由憑怒秦九凝,惱不可遏。本待等秦九凝陪了罪,略施小戒一番,也就罷了。誰知秦九凝自來請死,兀是不肯求饒,心中反覺為孩子傲骨天成,對師門未來大有稗益,劍魔就如半瘋狂的人,時發時遏,發時殺人在眨眼之間,神志回覆時,卻自悔恨交加。這時,劍魔理智已復,只是桀傲之態猶存,一時下不了臺,對跪在面前的秦九凝喝道:“你這丫頭,竟敢違背師訓,知罪了麼?”

秦九凝還未答話,眇目婦已搶到當前,遮在她的前面對著劍魔瞪眼怒吼:“老不死,不動手了麼?”她明白對方如在此動手,有她在旁,萬難傷了秦九凝。

劍魔呵呵笑道:“老乞婆,你裝什麼蒜,我如要殺她,十個也逃不了,還能留到這時?我只要問她,為什麼要欺師?知罪不知!”他兀是不提滅祖兩字。

眇目婦又待開口,秦九凝已自顫聲道:“師傅,弟子知罪了,但憑教訓!”她一著,顯出劍魔夫婦意外,劍魔神志已復,此刻益覺不忍,這孩子倔強也倔強得恰當,認軟也認得恰當!

眇目婦詫然地望了秦九凝一眼,叫道:“九凝!你……”

話還未已,秦九凝已咽聲道:“我死也不願師傅生氣!”

劍魔心上一軟,皺皺眉揮手道:“丫頭,站起來,回去吧,我不怪你!”

秦九凝站了起來,眇目婦又自嘮嘮叨叨道:“你年已逾半百,還這般不懂事,前次你闖下什麼禍,忘記了?爹在新劍招未練成前,不欲給你知道,自有他的苦衷,卻來怪責這無辜孩子。你可知道,對方武功又增進不少,憑你目前這點能耐,跟對方比些什麼來,何況你腿已廢不能練劍,知不知那劍招有什麼關係!”

眇目婦提到劍魔兩腿已廢之事,秦九凝心上猛然一醒,向前走的身子又轉了回來,問眇目婦道:“奶奶,傷師傅那人可是紅眼晴,高瘦個子?”

劍魔心上一震,追問道:“丫頭,你說什麼,你見過這麼一個人?”

秦九凝點點頭道:“我也不知是否師傅的對頭人,不過卻與奶奶說的一般無二!”

劍魔眼閃精光,陡地一喝:“丫頭,你在什麼地方見到他?”

秦九凝侃侃答道:“就在今天絕早,我正待將劍招展開,忽睹山畔之下,一個紅眼道人走過,見他來路怪異,追蹤下去,但他卻連眼也不瞧這山一下,自顧趕路,我心中疑念頓釋,所以不追了。”

劍魔切齒道:“遲了,嘿嘿,要是給我碰到,他還能逃得去?唉,真可惜!”

眇目婦冷冷道:“還可惜什麼,人已去遠了,九凝,我們走罷,回精舍再在祖師面前使一回劍,譜新劍芨!”

在豔陽的輝映下,但見幾條黑影,疾向南面奔去,劍魔夫妻師徒三眾,已然離開山之東隅,自回居停之所。

秦九凝方才說的紅眼道人,果真是赤煉人魔?不錯,正是這個魔頭。那一天,他偶上天姥之南,躲在石隙裡無意窺探了桑龍姑的秘密,直至眇目婦聲音傳來,桑龍姑追去復返,頹然率眾子女離開遠去,這才敢現身爬出石隙,一現身生怕桑龍姑去而復返,豈不惹了麻煩,一凜之下,發足狂奔,便向山北走去,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剛才瞧在眼裡,聽在耳裡的事,告知史三娘那怪婦,赤煉人對於這人的卓絕武功,對他心存顧忌而外,還思利用,不得不極力討好。

到得那怪石嵯峨的北山,赤煉人魔往來多次,自然老馬熟途,不消頃刻,已然跑到一線天之崖邊,便自那老藤攀下,一線天深達二十丈,赤煉人魔的輕功雖不弱,下得谷底,也須盞茶功夫。一下谷底,便喜孜孜地大聲喊道:“史前輩,晚輩來了。”叫了一陣,兀是沒人答應。

但聽谷底怒濤之聲陡起,宛如千軍萬馬,澎湃洶湧,赤煉人魔先到鑿拴怪婦史三娘那塊巨石看看,卻見那石上鐵鏈依然牢牢嵌著,不動分毫,鏈子沿著大石往左邊拐彎,他側耳啼聽,怒濤之聲起處,正是山石柺彎之處不遠。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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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吃掉海龜之後

赤煉人魔循聲而前,拐過石彎,史三娘身上的鏈子,長不過十來丈,自然一拐彎便能瞧個清楚,果然才彎過石後,眼前一亮,又是別有一番天地,原來谷底之外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長長的發著金光閃閃的沙灘,這海灘在潮水退去時,只有十畝來闊,但此刻潮汐正漲,海水幾乎淹到谷邊,倏見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插在潮水之中,氣呼呼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孃的氣功絕頂,經她的氣一噴到,潮水立刻向外排開,現出一大片金沙銀灘來,史三娘不間歇地鼓氣直吹。赤煉人魔瞧在眼底,不勝詫異,雖知這怪婦人一舉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幹些什麼來,尋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練什麼新武功或者以吹洶湧之潮來增加功力!”想猶未完,猛可裡,史三孃的頭向前打了一個圈子,在那片排開了水的海灘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里,赤煉人魔心下忖測,這必是史三娘運氣吸物,因為她已然手腳全廢,還沒有瞧得清,譁喇喇一陣響,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電掣,倒後激射出來,赤煉人魔急側身一閃,史三娘已顫巍巍地到了面前。

赤煉人魔這時才瞧清楚,原來史三娘口中所銜那東西,是一雙碩大無朋的大海龜,但見那大海龜翻轉軀體,給她緊緊地咬在口裡,垂了下來,伸長脖子,四肢不斷抽搐,嘴裡直噓著氣,顯得極度痛苦,那史三娘,則端然不動,嘴裡猛地吮吸,過了一會,大海龜顯已給她吸得血枯氣絕,不再動彈。又見史三娘把頭搖了幾搖,一聲裂物之聲,那大海龜已然給撕成兩片,摔在地上,史三娘連眼也不去瞧赤煉人魔,身子一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龜身上亂咬亂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谷底瀰漫了一片血腥臭氣。

原來她在進餐,她把海龜作為維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煉人魔直看得毛髮豎然,他這人雖邪惡,卻未嘗將生肉進食,況這海龜,本身腥臭無比,怎能入口呢!約過半盞茶光景,史三娘想來已是飽了肚子,才直腰起來,冷冷地道:“赤煉小子,你來了!”

赤煉人魔看得心顫膽跳,恭謹回道:“是,回史前輩,晚輩是來了一會,只緣前輩正在用餐,不敢驚動!”

史三娘嘿嘿冷笑,說道:“好小子,你以為我不知你來到,憑你這點功夫,可別夢想!”

赤煉人魔又應了聲“是”!不敢再說話,他每次到這兒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發問,不敢胡亂發言。

但聽史三娘又道:“赤煉小子,不瞞你說,我剛才在吃飯,也在服藥,你可懂得!”

赤煉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諾諾,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開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的牙齒,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嗎?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實你怎能懂得這許多,我剛才不是喝那海龜血嗎,那便是我的藥。”

海龜血可以驅淤散毒,赤煉人魔是知道的,卻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這龜血來解,不禁奇道:“史前輩,這是何故,晚輩委實不懂!”

史三娘呵呵地笑了,得意地說:“這海龜不比凡龜,乃生長於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里的野生水藻,這些水藻是世上良藥異寶,能解百毒,海龜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煉的乃是混元一氣功,煉到火候深時,但覺一身是火,吃了龜血,會舒服點,在未煉成時,這龜血可不能缺少,但煉成之日,卻用它不著,龜血我是飲了,龜肉我則用來充飢,你說妙也不妙?”

赤煉人魔不禁一顫,全身起了一陣疙瘩,無奈點頭稱是。一對紅小眼連連閃動,心中琢磨著如何將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見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討好她。

史三娘見赤煉人魔馴服像一頭羔羊,心中得意之極,不斷喋喋怪笑,谷中本來狹小,加以史三娘用內家真力迫出笑聲,宛如雷行其中,轟隆轟隆中面帶淒厲奪魄雜響,直震得谷中搖搖,似欲塌下。

赤煉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見天翻地覆之危,頃刻便降,臉色頓成死灰,不斷顫聲道:“史前輩,我…有有…話說!”幾經艱辛,才說出這句話來。

他越發驚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運起混元一氣功來,迎上噴了一口真氣,夾著陣陣濃煙,但聽霹靂聲中,倒懸谷頂洞中的參差不齊的石鐘乳,全給史三娘這口真氣吹斷,隨風飄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這才歇了下來,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煉人魔臉上掃過,問道:“赤煉小子,我知你此來必有事故,是關桑龍姑那賤人的嗎,快說出來!”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微噓口氣,乃把適間所聞所觀詳情告知,誰料史三娘又是一陣冷笑,冷笑之聲一歇,叫道:“這事我早已知道,別瞧我處此窮谷中,便以為可以瞞我,那賤人天天在絕頂耍這玩意,聒耳不淨,我哪會聽不到,嘿嘿,要是我煉成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變為灰燼,連那老不死在內,老不死雖與那賤人反目,想起從前怎樣待我,我也要他化為火灰。”

赤煉人魔討了個沒趣,更是不敢言語,呆愣當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氣吐了出來,激越的感情漸漸平復,忽問道:“赤煉小子,聽說你煉那勞什子六合神掌,煉成沒有,使開給我瞧瞧。”

赤煉人魔臉上一紅,他正為這事煩惱透了,在興昌縣境,無端平白栽在一個稚女手上,後來翻在他爹手裡更大,這奇毒無比的赤煉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豈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來正想求教於這怪婦,另煉高明神技,以備日後報仇雪恨,見問卻是尷尬異常。想當初,赤煉人魔煉成掌法之後,氣焰何等高漲,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時史三娘要赤煉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練成個什麼樣子。赤煉人魔臉上飛赤,不由地赧然無地。他這番下莽蒼,氣焰萬丈,初以為這魔掌練成,便可克盡天下高手,不意才試掌法,便栽在一個女娃手裡,對這門武功,已然信心盡失,乍聞史三娘言語,一時竟不知所措,不知使開好,還是婉辭好,生怕鬧出笑話,竟是沒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窮谷,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況當前這魔頭,一向都是恭順的,俯首貼耳,從不悖叛的,今見赤煉人魔意存猶豫,顏色尷尬,竟是會錯了意。以為赤煉人魔不肯亮開招式,乃緣此怕給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煉小子,你怕老孃偷招麼?哼哼!這點小玩意算是什麼?”話聲才落,她腰際鏈子,譁喇喇一陣亂響,已然朝著赤煉人魔面前掃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鏈子掃到,豈比尋常,赤煉人魔要閃已來不及,拼著一身功力,集於一雙掌中,腳下盤龍繞步,雙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陣毒氛,以御來鏈。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煉人魔饒是使盡功勁,也兀是抵擋不住,腳下一浮,已是翻了兩個跟斗。

猛可裡,但聽史三娘冷冷之聲又起,道:“好小子,你以為不肯亮招,老孃就沒有辦法?哼,果然好掌法,就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擋的怕沒幾人!”

赤煉人魔心下一抖,心裡道:“這怪婦當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連甚名稱都知道,若不依從她的話,這一關恐難闖過。”想到這裡,不由顫聲告饒,道:“史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敬遵臺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鏈子倏收,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不依!”

赤煉人魔自地上爬了起來,略略拍淨身上的塵土,賠了個笑臉,說道:“史前輩,這次是晚輩敢拂逆臺命,只因,只因這掌法委實太糟,使出來貽笑方家呢。”

這魔頭說的倒是真話,史三娘卻不理會,疊聲催促道:“別嚕嗦,你究竟使也不使開!”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煉人魔又尋思道:“這鬼掌法連一個女孩子也打不過,與這怪婦武功比起,不啻螢火之與皎月,只是剛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氣激厲,她身上那鏈子卻是紋風不動,著實可怕。”這魔頭又怎能料到,那怪婦剛才不過為了迫使亮招,無意取他性命,只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當地,若是用盡勁兒,這魔頭還能活麼?

這其間,已是勢成騎虎,不由赤煉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穩,雙掌倏發,六合掌法已然展開,但聽呼呼風動,震盪谷底,谷壁兩邊石粉紛飛,赤煉人魔的掌勁,畢竟已有火候,使來也自凌厲而駭人,更可怕的是,自他雙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處亂闖,不消片刻,已是瀰漫谷底。

史三娘神閒氣定,在一邊靜靜觀看,對周圍的勁風毒氛,渾若無覺,約摸過了半頓飯功夫,赤煉人魔已將一套六合神掌掃數使完,垂手侍立一旁,聽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間,那怪婦把口一張,呼的噴出一股濃煙,那濃煙頃刻之間變成深褐色,平地捲去,直奔谷口。史三娘把真氣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虧碰上我,若是別人,必然致命。”

赤煉人魔心頭一亮,這才明白怪婦噴出濃煙乃為驅除毒氛,無怪那濃煙頃刻之間,頓成赤褐,原來滲入毒氛之故。

心裡打了個哈哈,自信之心又堅,這六合毒氛,給它命了“赤煉”兩字,當真名符其實。

這魔頭正自得意未已,忽聽史三娘怒聲問道:“赤煉小子,你剛才說什麼掌法太糟,顯見你吝嗇不肯使出!”

赤煉人魔一震,忙不迭地回答道:“史前輩,晚輩怎敢裝假作為,晚輩說它太糟,也委實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詫然問道:“這話怎講,難道你使這六合掌會栽在什麼人手裡?”

赤煉人魔點點頭,說道:“前輩猜的不錯!”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煉小子,你的話可當真,栽在什麼人物手裡,快說!”

“晚輩當真無顏提起,栽在什麼武林前輩手中,那還好說,唉,就栽在一個小女娃兒的手底下,你說這事怪不怪!”

赤煉人魔那髑髏般蒼白的臉,倏地掠過一陣彩暈。

史三娘滿臉狐疑顏色沉吟道:“栽在一個女孩子手裡?她是個什麼樣的?你且詳細說說!”

赤煉人魔吶吶地告訴她道:“是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來路,只見她闊袖一揮,頓時化為八袖,從四方八面襲來,勁道絕大,我發出的毒氛,就給她只輕描淡寫的一扇,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覆地念道:“一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倏地又問了一聲:“是單行獨闖?還是另有同夥?”

赤煉人魔道:“不是一人,她還有老子,還有一個和她一般醜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謂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兩人手裡,直是全無抵抗。”

當下,赤煉人魔乃將遇到這對江湖奇人的父女經過略說,只隱去見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節。

話才剛完,陡然間,史三娘如瘋如狂,半截身子盡在地上彈著,鐵鏈子譁喇喇地,揮得如狂濤猛浪,那山谷又是一陣顫抖,沙石簌簌而下,塵土飛揚。

史三娘戛然收鏈,仰天呵呵笑道:“果然來了,唉,十年的時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賊婆娘,你們的壽祿快到了,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哈哈,當真不錯。”

赤煉人魔呆呆站著,莫名其妙這怪婦的言語和舉動,只是不敢去問。

那怪婦自言自語一過,突問道:“赤煉小子,你可知道這對父女是什麼人?你遇上江湖上頂尖兒的人物,無怪要吃虧了,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這句話,使赤煉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當真江湖罕見武技,但這怪婦說遇到這對父女,是江湖上頂尖兒的,卻又是什麼人物,不由暗暗納罕,兀是按捺不住,開言問道:“史前輩,這對父女是什麼人,怎地這般厲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陣,說道:“赤煉小子,難怪你不知道,當日你在興昌縣郊遇到的父女兩個人,正是當今武林萬功之宗的紫府迷宗傳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聞名膽落的八手神功!”

這話一出,當真石破天驚,赤煉人魔頓時變了顏色,摸一摸自己的頭顱,暗呼一聲“好險!”要知紫府迷宗,乃當今武林至尊,聞者膽落,見者奔竄,幸而紫府乃屬正派,不隨便難為同道,更不妄開殺戒,這赤煉人魔饒是十惡難赦,紫府中人只因事不幹己,兀是不下毒手,只予輕微懲戒,那魔頭才逃得一命。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問道:“史前輩,紫府門戶不是遠處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卻到中原走動?”

史三娘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可不清楚,不過紫府中人,一向仗義行俠,來中土也不外是為了這個!”

驀地裡,赤煉人魔想起一事,桑龍姑南星元兩人與赤城山主結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這紫府傳人來此,莫非為了討回秘芨,剔除江湖敗類,一想起不禁便問:“史前輩,方才看你歡喜極了,莫非為了紫府中人衝著桑龍姑她們來的而高興!”

這一問,倒使史三娘悵觸前塵慘事,忽地嗚嗚哭了起來,其哭聲淒厲駭人,邊哭邊搖頭,嗚咽地道:“小子,你猜錯,我剛才不過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絕技而高興,八手神功乃紫府門中的起碼扎基武功,若論登峰造極,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實深不可測,我雖耳聞紫府宮的武功,卻未經目睹,於今聽你一說,自是高興了。”

史三娘頓了一頓,抽咽道:“就這起碼的八手神功看來,我報仇有日了,不過卻不在今天,可恨那賤人,使詭計騙了赤城山主的女兒,要在二十年後什麼兩方傳人較技的鬼話,這一來,倒誤了紫府宮中討回秘芨清除敗類的時光。”

赤煉人魔茫然不解,突問道:“史前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與紫府宮的事何干?”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說出的話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為那紫府宮的,紫府傳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賤人與老不死毀了,將來還有什麼好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傳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經夠長了,還要再等十年。”

赤煉人魔這才明白過來,忽聽她長嘆一聲,鐵鏈驟響,身形已動,未走開之前對赤煉人魔道:“赤煉小子,走吧,老孃練功時到了,沒閒工夫陪你瞎聊,就給你一點指導,你的六合神掌還是未到火候,須得再煉十年。”赤煉人魔見說,正待再問她,只聽譁喇喇一陣聲響過後,史三娘已自練功去。

這怪婦性情乖僻固執,這刻正是她練功時候,赤煉人魔哪敢再有言語,千思萬念,集結心頭,自顧呆呆地愣在當地。

赤煉人魔百般無聊,偶抬頭向谷口望去,只見一絲金黃光線,曲折盤繞,射了進來,赤煉人魔知道這是沙灘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陽照射,折射到谷裡來,不禁信步走出谷口,瀏覽海上風光。

但見海灘之上,一望無際,陣陣金光閃爍,宛如萬道長虹,聚在一起,赤煉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見遼闊無邊的遠處,有一點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卻是奇速無比,待近前些,乃是一葉小舟,舟前如矢,頃刻已到眼前。

赤煉人魔不禁大異,心下思忖,這舟決非尋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絕的人在船裡催進。直到那舟駛到面前,果然不錯,只見船頭坐著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劍,便用那柄劍在水裡划著,劍著水一晃動,彷如萬條銀蛇飛舞,舟便離水面疾飛,一飄便是十來丈。船尾卻坐一個孩子,那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飛揚,只可惜帶點邪氣,人是長得俊極了。這時孩子手裡卻擎著一柄玉簫,也學船頭那人,猛地發力劃去,別瞧他年紀輕輕,功力倒也渾厚,那船給他一撐,向前疾進也有五六丈。

赤煉人魔心中納罕,再定晴細看,不由心頭一驚,原來船頭那人是個婦人,面目奇醜,與那小孩比較起來,誠有云泥之判,他倒認得此婦,正是當年在張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個奇女子,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單嬋,當日單嬋正與三娘一路,如今卻彼此不通音問,舟雖駛過谷口,兀是渾若無覺,展眼便過,這其間經過,赤煉人魔也曾聽那怪婦說過,知道非是單嬋無情,而是她委實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來相探,亦是無從,其實單嬋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灘訣別,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堅麼?怎料到她於今尚在而殘廢。

赤煉人魔怦然心動,尋思道:“史三娘身上拴著的鐵鏈,連她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只是白費氣力,若碰上了單嬋,或者她有斷鏈方法也說不定,到那時史三娘得復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煩她代為報仇雪恨,豈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測小舟行駛方向,急自回到谷底,再攀上絕頂,從山北面西展開輕功疾奔,滿心希望趕上那小舟,給單嬋送個訊息,好教她折回來與史三娘相會。誰知一口氣奔出三百里,已然入了興昌縣境,兀是那小舟影跡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趕那小舟,乃是沿海邊而走,比起從旱路走入興昌,繞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來裡,雖走了三百來裡,才僅入興昌境界,小舟雖趕不上,一路上卻是桃紅柳綠,風光明媚。赤煉人魔此人,邪惡無比,際此春滿人間之時,春心又不禁盪漾,只是現在不比剛下山時,以為赤煉掌天下無敵,又以胡為亂作,兀是斂跡一些。

只因他為人色心最重,雖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齡少女,不免多瞧幾眼,這時已近興昌,舊地重遊,赤煉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來那白衣姑娘大概還是住在那紅樓之中,心中一想,腳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莊上,直奔紅樓之處而去。

紗窗依然在,只是緊緊閉著,正是桃花依舊,人面已杳,只因重門深鎖,窗內麗人,究竟在也不在,卻是無從得知,直想得赤煉人魔心癢難熬,他本來對紫府迷宗傳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膽陡張。赤煉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猶可,一思想起,如痴如狂,這當兒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惡也不可能,當下咬牙咽涎,翻身離去,在他的心頭,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樓之上,麗人是否還在,好歹待得夜闌,上去一探,便可知曉。

這村莊雖說不小,卻非通衢要道,莊上住的多是莊稼人家,沒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煉人魔形狀怪異,又是個遊方道士,兀是沒有一家肯開方便之門,供他借宿。

赤煉人魔一連捱了十來戶,全碰了軟釘子,只好找到村口去,滿心覓一破祠殘廟,暫且安歇,誰料這個村莊也夠怪道,祠宇既沒有,連普通的土地廟也找不到,他越走越遠,竟已跑出郊外二里地左右。猛可裡,赤煉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詫異,原來這兒是一個荒蕪的山崗,山崗不高,地勢也甚平坦寬敞,乍見上面除了野草叢布,荊棘滿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墳也有古墓,白楊衰草,依傍其間,淒涼中帶點莊嚴,肚裡尋思:“原來這裡竟是墳場,不知葬的是什麼人物,料來必是那村莊上的死人。”

對這片墳地突地生了濃厚興趣,赤煉人魔不知不覺地攀了上去,到得崗頂,耳目又是一新,頂上足有百畝來寬,墓地疏落,橫陳豎列,卻是很有秩序,中間一座大墳,碑石斑斕,字跡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遠。大墳雖古,氣派猶在,墓墳兩旁扶手,長長伸開,蜿蜒曲折,少說也要十來丈,大墳居中,兩畔有幾座小墓,卻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還有石人石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墳中人生前必非尋常之輩,非富即貴之屬。

赤煉人魔緩緩走前,頃刻之間已抵墓門,只見碑上刻著“顯祖考……”三字,以下卻因年久關係,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緩緩地坐到墓門前的那為供奉拜祭而設的小平臺上,沉吟半晌,忽見他傾耳細聽,面上顏色倏變,疑心頓起,這時候乃在暮春時分,春意還濃,炎夏初薄,天氣悶熱,崗上紋風不吹,而他在墓門之前,竟似聞得陣陣勁風,虎虎作響,直似隆冬時際的朔風橫刮般的景象,這可怪,有聲響卻沒有風到,他的身上悶熱如舊,再一靜心聽察,那虎虎勁風,彷彿發自墓內,赤煉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並非懼怕什麼鬼魅,只為事情來得太蹊蹺,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開手指,悄悄敲著墓門,兀是並無異動,說也奇怪,經他手指觸過,墓內風響頓杳。

赤煉人魔一躍而起,繞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麼可疑之點。這一來,赤煉人魔好奇心大熾,料定墓內必藏有什麼東西,如果非人必是野獸禽蟲等物。當下,亢嗓朝著墓中吆喝:“墓裡藏著什麼人,快出來見老子!”連喊幾聲,寂寂依然,赤煉人魔心頭煩躁,又叫道:“還不快現身,老子可不客氣了!”兀是無甚反應。

但見這魔雙眉一斗,倏地運勁在手,用“單掌開碑”功勁,疾向墓門硬敲,只聽得一聲隆然巨響,碑石給赤煉人魔掌力震飛,同時平鋪在墳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給掀起,但墳頂卻並未坍塌,只隱隱呈現一塊魚肚白的顏色,原來這是一座石墳,建得堅固逾常,赤煉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著,卻是鏗然有聲,定睛細顧,這墓頂所鋪的石塊,竟是雲南大理石,一列雲石橫亙砌著,還有鐵網託底,難怪堅固如斯,赤煉人魔越發疑惑,一時間,竟想起在長白絕頂探勘陰陽叟那老怪墳冢的事來,心中又是一驚,轉念間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個有緣人,憑這座古墳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參半,瞪了一回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後退,便朝左方走了過去。

靠左那邊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墳扶手之下,兩個相距不過數武,那是一座假墳,形式與正中的大異,勿寧說是一信神龕,乃為供奉土地而設。那神龕甚低,如同一個凹入的狗洞,站著瞧去很難看清楚,赤煉人魔蹲了下來,伸開兩手,又一陣胡亂摸索。驀地手裡觸到供奉祭禮的小石臺上那座石宣爐,只覺石宣爐搖了一搖,赤煉人魔笑了起來,因為在表面上看去,石宣爐是在小石臺上生根,乃連石臺琢鑿而成的,哪會搖動?赤煉人魔獰笑過後,輕輕便將爐子拔開,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來那爐子雖離石面,但那小石臺仍是平滑如鏡,不著什麼痕跡,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隨手把石爐子扔出老遠,倏地十指如鉤,便向石臺抓去,裂聲中,這方圓三尺的小石臺,已然給赤煉人魔指勁,抓得土崩石爛,如豆腐般地裂幾塊。裂縫顯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穴,夕陽餘暉照射下,透入洞穴,可見到黑洞並不怎麼寬敞,狹窄有如羊腸小徑。赤煉人魔俯身縫中細瞄下去,才知洞深約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卻是一條曲折通道,沿東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風聲早作,料知必有異物藏身其間,赤煉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傾耳細聽,但覺那風聲時沒時現,間歇吹動,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斷石,身形一縮,便閃入洞中,甫一進洞穴,身貼洞壁,左掌護胸,右手回按,緩緩挨身而前,雙眸炯炯,集精銳神,緊盯前路,以防不測。

赤煉人魔一路行去,初時尚覺有些微光,因洞口有餘暉射入,及至拐了一個彎角,登時漆黑的一片,赤煉人魔陡然一震,路面狹小,別說難以施展武功,轉身閃避也自不易,自己處身暗中,倘遇什麼東西暗襲,豈不糟透。想到這兒,不禁冷汗直淌,既進得來,焉有退縮之理。尋思道:“古人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哈哈,要得奇遇,豈容退縮!”一念及此,貪婪陡起,卻是忘了安危,冒險挺進,幸得一路行來,安然無恙,風聲乍起乍收,任憑赤煉人魔傾耳屏息,兀是不知發自何方。

赤煉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蟻蛭,約過半盞茶光景,但覺路面漸寬,一身已能轉動裕如,試用手摸索兩旁洞壁,冰涼觸手,與初進口處不同,知道這洞壁也如那座大墳頂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這兒已然接近正中墓穴,再拐了一個彎角,走上數步,驀地覺眼前放亮,一星燈火,斜掛半空,宛如懸在天空中的星星,閃爍著微弱橙黃的光芒。

驟見前途有了星火,赤煉人魔身形陡地一閃,貼壁定睛細視,心中不由連叫怪道。原來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寬敞的地面,空蕩蕩什麼也瞧不到。照說這兒既是古墓,內中即使沒有襯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屍首,怎地沒有一點東西遺下,此時風聲頓寂,剛才那風聲又是怎樣一回事呢?赤煉人魔越思索越胡塗起來。

赤煉人魔兀自驚訝未已,陡聽風聲又起,這風聲與他方才在洞外所聽的絕異,竟是勢如奔馬。宛如狂風暴雨襲到般地,直震得洞穴萬聲回呼,激盪不己,煞是令人驚心動魄。

赤煉人魔乍聞風聲,面色倏變。急一伏身,側耳細探,心中暗自盤算:“如何風聲這般凌厲,與剛才所聽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剛才乃緣身處外面空曠,此刻在這狹洞,所以聽來,自是威力倍加,就這發出聲響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麼武林高人了!”別說赤煉人魔疑念萬千,集結心頭,更可怪的儘管暴風狂作,但這深穴之中,卻是紋絲不動,分毫沒有風吹感覺,這豈不甚是怪道!

赤煉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動彈,生怕為人暗算,待得風響一過,正待爬起身來,倏覺這風聲接續而發,心中又是一異,怎地這次風聲又與剛才大異,論威力,連一半也趕不上,只覺輕風之聲陣陣掠過,而且聽出風響那東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異物,必非一個。但深穴之中,紋絲不動如故,哪有什麼風吹?

循著輕風之聲揣摸,赤煉人魔不禁驚喜交集,原來那聲響卻是發自東邊洞壁。自忖這洞壁必有什麼微妙,壁內另有洞天,想到這裡,赤煉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邊石臺而墮入穴中,一路沒有碰到什麼可疑的東西,誰料可疑的東西乃藏在東邊那個小假墓裡,正中古墳扶手兩側,剛才不是見到兩個小墓嗎?除了左手這個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邊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來就藏在西邊那小墳穴之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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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8 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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