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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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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銀牛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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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了卻舊仇

此刻,山岩下,“魔面子”雷仲已飛撲上來,他手上多了一件怪異物體二——那是一面大小有如面盒,金色,盜形,且在盔面佈滿了寸許長短銀梭的兵器!

秋離目梢於二斜,不覺冷冷哼了一聲,在這冷冷一哼下,他的銀牛角抖成月弧如輪,光流似虹,飛旋象浚雲,激洩如飛瀑,簡直暴烈得山震河顫,狂悍得天地變色,一口氣逼了過去!

氣流呼嘯旋迴,波盪排擠,四周空間全被縱橫交織的角形所布,沒有一點細微的縫隙,沒有一點點可供環轉的餘地,而壓力如鐵如石,有形與無形的,就那麼漫天蓋地地罩下!

淒厲的長嚎有如顫抖著直傳九天,令人毛骨依然。那位上官壇主,面容完全扭曲成一副怪誕又可怖的形象,打著轉子飛撞到山岩之下,在他墜落的瞬息,老天,他身上竟然已滿布著數十個血窟窿了!

那位身材魁梧的上官壇主墜落下去的同時,恰好“魔面子”雷仲正咬著牙自下面掠上來,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就這:麼上下擦掠過去,雷仲目光一掃之間,卻幾乎提不住氣,也險些跟著栽跟頭了!

秋離等著雷仲掠上,而雷仲甫始心驚膽顫地足底尚未踏:實,一片角影已當頭蓋來!

倏然閃晃,雷仲手中的盜形兵器呼轟還攻,他一邊大叫:“秋離,我和你拼了!”

秋離身形翻飛激旋,銀牛角揮舞著,有如狂風暴雨,一角與一角之間速度是那般急促,那般綿密,看上去便彷彿有千萬只銀牛角自陰其中倏然飛射撞刺一般,眩暈極了,詭邪極了;也狠辣極了!

雷仲的身手也是頂尖之選,反應如電,攻拒凌厲,再加上招奇力沉,內勁悠長施展開來自也非同小可——但是,這隻指一般武林人物的感受而說,如今他的對手乃是“鬼手”秋商,場面便大大的不一樣了,雷仲的武學造詣固然夠得上登堂人室,不過,秋離卻已超凡入聖了——雷仲手上的盔形兵器閃舞翻飛,來去如電,卻無法突破秋離的角網,只見縱橫穿掠的銀色角影緊罩著一團躍動的金芒,就宛如漫天的銀霞網著一輪乏力而掙扎不停的昏暗月亮相似,眨眼問,二十招過去,雷仲已屢屢見險,逐步退向山岩邊緣了!

出手如電,秋離輕描淡寫地道:“雷大掌旗,你要和我拼?用什麼拼?媽的,卻是你這隻配打孩子屁圾的三腳貓莊稼把式?”雷仲聞聲不響,只管全神貫注地與他有生以來所遇上的第一個強敵廝殺著,雖然,他早已感到左支右絀,壓力如山了!…目光斜視,秋離不覺笑了,唔。下面,“九翼手”邵斌又和他那位胖胖的對頭倪尚強動上了手,大約,邵斌認為眼前是闖關的好機會。

突然——

秋離暴閃逼近,七十七角一次科手揮出,猝斜急旋,反手又是七十七角,同時,左掌一式“鬼在哭”血刃似地飛去!大吼急叱著,雷仲手上的盔形兵器雷轟電掣也似的四周擋攔拒截,金芒溜洩呼呼生風!

全身倏縮,秋離的身形貼著地面平平射出,銀牛角由下而上,龍捲風似地湧卷,氣勢磅礴磅!

雷仲尖叫著金盔往下快擊,身軀候然拔升,秋離狂笑如嘯,銀牛角如影隨形緊跟而上,左手劃出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圓弧中,千百掌影穿掠飄射,有如星月交輝,浮沉不定,展現出一副罕異的景色,這副罕異的景色,只是突然一閃又寂,而凌空的“魔面子”雷仲卻巳悶吭連連,身子在急劇的翻滾中,斷線風箏般沉重摔跌到山岩左側的一片鋸齒形石面上!

方才,秋離一口氣連串暴展“大悲角法”中的精華招式,:同時,左掌也以他那古怪邪異的卓絕散手、“攀月摘星手”合併攻敵,如此雙管齊下,雷仲任是再三分刁鑽狡猾,又如何抵擋得住這連天山派一流強手也無法抗拒的兇悍武功!仰臥在那起伏不平,粗礪堅硬的石巖上頭,雷仲口中暗紫色熱血不停地往外狂噴,他雙眼圓瞪,眼珠子似欲突出雙眶,面上癰痙贅結的疤痕也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烏青色彩,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四肢斷續地痙攣,而他那個金盔形兵器,卻仍緊緊握在他有如藤籮般五指纏繞的手中……秋離的銀牛角並沒有傷著他——僅只逼退他往高處躍躲,真正使雷仲吃到苦頭的乃秋離同時推出的“攀月摘星手”,這一記曾使天山派泰斗可札軟漢也栽了跟頭的“攀月摘星手”,在剛才那一剎那問,便有十七掌重重擊中了雷仲的身體,而且,大多數傷到要害!

現在——

秋離緩緩地走近了雷仲。雷仲仰躺在那裡,已經無法移動,無法掙扎,甚至,連雙眼也難以轉側了!

有生以來,秋離曾看過很多屍體,以及很多垂死的人,如今,他知道雷仲已然快要接近成為一具屍體,現在,他正是一個典型的嵌死者了!…微微俯下面孔,秋離有些悲憫地注視著那奄奄一息的雷仲,口中“嘖”了兩聲,他嘆息道。“何苦來呢?雷仲,雖說早晚你也逃不過這一關,但多話些日子總是好的哪,你非要爭一口不值得爭的氣。真叫我替你惋惜……”“哇”地又吐出一口紫血,雷仲張了張嘴想嘶叫,但是,發出的聲音卻低弱有如蚊蚋。

“你……你好狠……”

搖搖頭,秋離平靜地道:“當然,你在臨去之前,必定不會感到心甘情願的,假如我是你,我也會和你一樣,雷仲,覺得痛苦麼?”那一雙血紅的,卻光芒散亂僵硬的眼珠子死盯著秋離,在泉血溢流中,雷仲氣如遊絲般道:“三十年……江湖……闖蕩……到頭來……卻竟栽在……你的手中……我……我死也不能………瞑……目!”

嘆了口氣,秋離頷首道:“瓦罐難離井上破,大掌旗,如今你也就應了這句話啦。”

喉頭髮出一陣“咕嚕嚕”的怪異聲響,在這片聲響中,雷仲口裡的鮮血又狂湧如泉,驀地,他雙眼怒翻,摧肝瀝膽似地嘶叫:“秋離……你等著……我要找你索命——”秋離尚未及回答,雷仲已全身一挺,“咯”的一聲之後立即斷了氣,他就那麼形狀慘怖地仰臥在那裡!

伸直了腰,秋離舔舔嘴唇,懶散地道:“媽的,什麼場面全叫我碰上了,都挺了屍競然還變鬼來嚇唬我,好在我膽子尚不太協……”搖搖頭,他不再遲疑,雙臂騰空,一個跟頭翻到山岩之下,咽,下面,那胖大的倪尚強仍然在和“九翼手”邵斌火併得難分難解,看情形,他們似乎還不曉得山岩上廝殺已經結束了呢………此際,邵斌顯然已稍占上風,爛銀短槍閃炫如蛇電飛舞,縱橫點截,隼利無比,倪尚強的“盤龍杖”雖也奮力揮展,浩蕩有威,但兩者相較,倪尚強卻逐漸有些活動不開,受制於人了!

從一邊走過來,秋離用手拈拔著胡茬子淡淡地道:“你們兩個還沒有夠呀?”擠鬥中的兩位仁兄,聞聲之下俱不由大驚失色,心寒膽顫,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齊齊虛晃一記,慌忙分向兩側躍出!

將一根鉗在手指上的胡茬子輕輕吹掉,又伸手朝前襟上擦了擦,秋離來到三步之外站定,他笑了笑,道:“呢,這才聽話,而你們即將知道,聽話的人有福了,我心裡一高興,你們會受到不少的恩典。”

肥胖油亮的面孔如今已是一片灰青,倪尚強艱辛地嚥了一日唾液,心驚膽顫地道:“秋……秋離,我……我們的大掌旗……呢?”左手向自己頸項一比,秋離眨眨眼,道:“翹辮子了!”

“什麼?”倪尚強如道雷殛,震驚之下,不由“噔噔”一連踉蹌退了好幾步,他全身哆嗦,兩頰肥肉急劇抽搐,聲如嚎泣:“你……你是說……你是說……我們……的雷……大掌旗……已……已經死了?”

笑了笑,秋離道:“除了這個解釋,大壇主,你對‘翹辮子’三個字,莫不成還有其他的說法?”痙攣著,倪尚強氣急敗壞地道;“你……是你殺的?”

秋離頷首道:“不錯,我也並沒有誣賴別人。”

僵窒了好半響,倪尚強才面容死灰,語聲撲顫地道:“秋離……‘八角會’誓不與你甘休……你將為你今天的暴行償還血債,連本帶利的償還……”打了個哈欠,秋離略略顯得有些疲乏地道:“新鮮事兒,倪大壇主,哪個說過要和你們‘八角會’善甘罷休的哪?你不要在這裡自作多情,以為我姓秋的搞下這場亂子就得開溜,我老實告訴你,今天的這一回合,只是個開頭,熱鬧的還在後面,你們便是不找我,我也會尋上門去與你們親熱親熱,一直親熱到你們‘八角會’死盡埋光才算結束。”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突然變得冷厲之極道:“在我秋離手下,已不知宰殺了多少武林蟊賊,江湖妖孽,你們‘八角會’的幾十條狗命,在你們來說,象是驚天動地,非同小可了,在我眼中,卻和宰殺了一批奮生沒有兩樣,根本算不得一回事,而你們‘八角會’所有的性命,便一起賠上,也抵償不了我義兄屠孤吉的一滴血!”狠狠地,他接著暴烈地道:“你們只是一群貪婪的狼,一群無義的狗,一批奴才的奴才;一批小人的小人,全該凌遲碎剮,五馬分屍,沒有一個配在世為人!”

秋離語聲帶血,神情蘊煞,每個字俱似一把刀,每句話皆象一柄劍,字字句句都那麼冷森森,血滴滴的插進了倪尚強的心窩,使他不寒而慄,魂驚魄散,連大氣也憋得透不了一口了!

右手的銀牛角角尖指點向倪尚強,角尖上血跡濃稠粘滴,秋離冷酷如冰地續道:“當年,我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你們‘八角會’聯合了‘青衫幫’‘紅心教’一些魔魑魅魎以陰毒手段損害了他,你們以眾凌寡,以多欺少,用群毆戰,車輪戰,使毒物,施暗器,用盡了一切可能使出的歹毒伎倆來算計他,可恨哪,你們一個個昧著天良,不顧仁義,逼著他走向絕路,迫著他捨棄生命人……媽的,你們這些是人生父母養的野種,老天有眼屠大哥還留著我這個親人,而我,我早就在處心積慮地要尋找你們了,早就渴盼著以血償血了,早就將二雙鐵鞋也快要踏穿了。正好,你們正好不甘寂寞,又在蟄伏中蠢蠢欲動,幸虧你們死灰復燃了,才將我這一顆已經絕望的心激跳,才又把我那一股已然冷卻的仇燃起,這是天意,要你們自行送到我手,你們,也就認命了吧!”

驚駭的,倪尚強失措地道:“秋離……你……你還要……如何?”雙眉倏豎,秋離道:“我當然不會將我妹子嫁你!”

哆嗦了二下,倪尚強恐懼地道:“你……要趕經……殺絕?”秋離冷酷地道:“不,至少,我目前不會殺你,我要留著你那張汙穢的活口;回去哭訴你們的主子!”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那兩個該死的頭兒,‘魔眼雙心’丘達和他的搭擋‘小靈王’蘇樣,他兩個老殺才乃是你們的大二龍頭,是麼?回去告訴他們,我‘鬼手’秋離,就要摘掉他們的腦袋瓜子了!”驚魂甫定,倪尚強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說……秋離……你會放我生還?”狂笑一聲,秋離道:“正是!”他又陰沉地道:“本來,這個幸運不是落在你身上的,我先賞給了雷仲,但是,他硬要充能,結果充掉了他自己的老命,如今,你算白揀了這個便宜了!”

潤了潤那乾裂的嘴唇,倪尚強沙啞地道:“秋離,我記著你這‘恩典’,我——”一揮手,秋離粗暴地道:“還沒有輪到你放屁的時候,我暫且饒你狗命,條件卻和雷仲一樣,你可以活著回去,但是須留下身上四兩人肉!”

猛一銼牙,倪尚強道:“我認了!”

秋離殘忍地道:“好,我喜歡乾脆的人,你爽快,我更爽快,這四兩肉,姓倪的,你自己找地方割吧!”

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倪尚強彎下腰來,自靴簡裡霍地拔出一柄精光閃閃的小匕首,他咬著牙,略一遲疑,揮手就朝自己大腿根部用力切割下去!

只聽得“噗”的一聲輕響,血光暴現之下,天爺,倪尚強左手上已提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片!那塊肉片白中透紅又嫩又鮮,看上去就和任何;塊剛切下的豬肉沒有二般,而且,只怕分量有半斤多重!

連眉頭也不皺,秋離笑嘻嘻地道:“不錯,你還多少有點種!”忍受著這種刺骨鑽心的痛苦,冷汗涔涔裡,倪尚強不由身體顫抖,腳步搖晃,他寒著臉道;“成了麼?”

秋離道:“成了。”

吸了口氣,倪尚強又道:“我……可以離開了吧?”秋離深沉地道:“回去之後,你告訴你的主子,今天算起第六十天,我在‘白草坡’恭候大駕,‘白草坡’在‘大玄山’東去十五里之處,你知道那地方?”咬著牙點頭,倪尚強語聲喑啞地道:“我知道……相信二位龍頭也知道……”哧哧一笑,秋離道:“當然;江湖上傳統的決鬥之處。”

“嘶”的一聲,倪尚強撕裂了一長條衣襟,草草將大腿傷處包裹完事。末了,他疑注秋離片刻,瞥了瞥呆立;側的邵斌,然後,這位“八角會”“大雄壇”’的壇主,便轉身離開,他破著腿,技著“盤龍杖”,那背影;顯得如此老邁龍鍾,又顯得如此頹唐倫涼……忽然,秋離想到了昨天在襄陽城的小飯館裡走漏消息的那位,“癲子”與“老馬”。他記得這兩個人並未喪在自己手下,遊目四顧,卻早已蹤跡杏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溜掉了,但看這情形,這二位仁兄一定是見勢不妙,才臨陣逃脫的………心中感喟著,秋離轉過頭朝呆若木雞的“九翼手”邵斌露齒一笑,那笑容卻多和藹可親,他懶洋洋地道:“好可嘆啊,是麼?”

悚然驚悟,邵斌忙踏前一步,誠惶誠恐,感激地躬身施禮道:“幸蒙秋兄仗義相助,拔刀拯危,解救邵某人於生死邊緣,此恩此德,邵某人刻骨銘心,終生難忘——”不等邵斌說完話,秋離那張原來和藹可親的面容突然沉了下來,猛地變得寒如秋霜:“少套交情,邵斌,你趁早給我閉上體那張臭嘴!”

大大地吃了一驚,邵斌又是難堪,又是駭異,又是迷惘地愣了一愣,好一陣子,他才張口結舌地道:“這……這……秋兄………這……”重重一哼,秋離道:“這算怎麼回事,是麼?你這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娟,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

驚恐地退了一步,邵斌駭然道:“秋……兄想秋兄必是聽了什麼人惡言中傷,對邵某有了誤會……秋兄,且請聽我解釋………”嗤之以鼻,秋離道:“解釋?你還用得著解釋麼?你混身幾根骨頭我全清楚,姓邵的,不必麻煩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邵斌神色灰敗,絕望地叫:“秋兄……莫不是……你也想要奪取我懷中玉盒?”不屑地一笑,秋離道:“你省著吧,邵斌,就算你跪下來雙手獻上,我秋離也一腳踢它老遠,那隻玉盒,你們全拿著當寶,在我看來,卻不值一曬!”

全身驟然冰涼,邵斌恐懼地道:“那麼……秋兄之意……”“嘖”了一聲,秋離道:“簡單得很,我們有筆舊帳要結,就象我先前告訴‘八角會’那批畜生所言。”

驚駭加迷惑,邵斌忐忑地道:“有筆舊帳要結?但……但是,秋兄,你我並無怨仇可言,秋兄大名,邵某也只是神仰,一直未曾拜謁尊顏……這……這又何來舊帳可算?”冷冷地逼視著邵斌,秋離目光如刃:“邵斌,你再仔細想想看,看我們果真素無仇怨麼?而你,也的確與我未曾晤過面麼?”提心吊膽的仔細端詳了秋離一陣,邵斌搖著頭有如墜入五里霧中:“秋兄,秋兄盛名煌赫,神威蓋世,邵某欽仰已久,但是,邵某的確未曾有幸拜識……”秋離陰沉地道:“你再認認看。”

苦笑一聲,邵斌道:“不會的,邵某雖然年近五旬,然雙目尚明,如秋離此等叱吒天下之英雄,只要見過,邵某又豈能忘記?秋兄,這其中恐怕有了什麼誤解,或是秋兄受了什麼人挑撥……”暴烈一哼,秋離叱道:“放你的狗屁!”

難堪地噎窒了一下,邵斌卻提不起膽量來和秋離翻臉,他長長吸了口氣,委委屈屈地道:“秋兄,便是邵某有什麼無意間開罪尊駕的地方,也還請尊駕不吝指明,至少,邵某也可以賠個不是……”秋離冷冰冰地道:“非但你曾經開罪過我,邵總鏢頭,襄陽地面的仁義大阿哥,你幾乎要了我的命!”

大吃一驚之下,邵斌惶恐又迷惘地喊著冤:“秋兄,尊駕………尊駕莫不是找錯人了?邵某與尊駕素無恩怨可言,又哪裡會有尊駕方才所云之事?再說,邵某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妄想謀奪尊駕性命的地步礙……”忽然哧哧笑了,秋離隕陽怪氣地道:“別嚷嚷了,總鏢頭,大人王,我且問你一件事,你想想看,想好了再留點心回答我。”

三分怔愕加七分忐忑,邵斌囁嚅著道:“秋兄……未知尊駕欲問何事?若然邵某知道,定然有問必答,答無不盡,邵某是一片誠——”不等他說完,秋離已侵吞吞地道:“你那‘雄泰’鏢局子裡,大約在十年以前吧,有一個鏢師,姓什麼叫什麼已記不起來,但是,他有個綽號,叫‘黑猴’,這個‘黑猴’,邵老前輩,你可還記得?”一聽到“黑猴”兩個字,邵斌那張威武嚴肅的面龐已難以剋制地歪扭了一下,臉色也沒來由地突然漲成了褚赤。但是,這些反常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瞬,眨眼問又已恢復原狀,乾澀地笑了一聲,他擺出一副茫然的模樣道:“‘黑猴’?不錯,邵某早年問確曾有過這麼一位鏢師,未知秋兄如何識得此人並又提起他來?這人只是一個武功泛泛能力尋常的小角色而已,秋兄凌霸天下,想不到卻識得此人……”古怪地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也知道他只是一個武功泛泛能力尋常的小人物,否則,也不會有那些倒黴的事臨到他身上了。”

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下,邵斌小心翼翼地道:“秋兄言中之意,是指?……”秋離冷冷地道:“這人今在何處?”

窺探著秋離的臉色,邵斌謹慎地道:“他已在七年之前,自行辭離鏢局了……”一邊的眉梢子微揚,秋離不懷好意地道:“是帶著他那房如花似玉,卻妖冶淫蕩的熊老婆一道離開的呢,抑是隻有一個人走了!”

吞了口唾液,邵斌唇角的肌肉不由抽搐了幾下,他尷尬又心虛地佯笑著道:“秋兄……呢,秋兄在說笑了,丈夫離開,那有不帶著妻子隨行的道理?當然他是攜帶著家眷一齊走的……”點點頭,秋離要死不活地道:“那麼,你捨得麼?”心腔子猛地一跳,邵斌幾乎嚇得叫出聲來,他冷汗頓流,面孔泛白,窘迫之極,惶恐之極地道:“這……這是什麼意思?秋兄,邵某人手下鏢師辭退,理應攜眷他遷,這和邵某人又有什麼關係?邵某人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秋兄,呢,尊駕真令邵某人迷糊了……”陰惻惻地笑著,秋離緩緩地道:“迷糊?邵總鏢頭,只怕你是一點也不迷糊呢,而且,你心裡比誰都清楚!”邵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地強行聲辯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叼,秋兄,你是武林兩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總不能聽信一些宵小奸徒從中挑撥離間,無端端給邵某扣上這一項惡毒帽子……秋兄這全是有人中傷邵某,欲待借你之手來陷害於我……”秋離毫無表情冷闆闆地道:“你也用不著在這裡呼天招地,其實,任你喊冤喊破了嗓子也是白饒,這就叫‘欲蓋彌彰’!”震駭地,邵斌圓睜雙眼叫道:“秋兄,你切不可聽信一面之言!”搖搖頭,秋離冷冷淡淡地道:“我哪一個人的話都不聽,只是信我自己的!”

目光突寒,他又道:“現在,邵斌,我們不用再打啞謎了,我問你,可還記得在十餘年之前,有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你在那家破德局的後院裡,和一個手下鏢師的老婆幽會私通的事情?”全身突地一顫,邵斌驚恐地叫道:“你……你是……”點點頭,秋離凜烈地道:“不錯,我就是那晚上撞破你們一對狗男女姦情的小孩子,或者,說是一個小童、小打雜的來得更恰當,和他幽會的那個婆娘你該記得,就正是綽號‘黑猴’的鏢師妻子!”

殘酷地露齒而笑,秋離又道:“那綽號‘黑猴’的鏢師是不幸的,他生相猴瑣乾瘦;個性又軟弱優柔,卻偏偏要了個水性楊花、妖媚放蕩的妻子,再恰巧遇上了你這麼一個虛情假義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那老婆,卻又怎生不會紅杏出牆?媽的。你這野種卻還在我面前裝扮得有聲有色,似模似樣呢,可笑!”

不可抑止地哆嗦著,邵斌全身冰冷,有如一下子墜落到萬丈深淵之中,他直楞楞地瞪著一雙牛服看著秋離,象在做夢一般不敢相信地道:“你……你……秋離……你,你就是那……那個飄零街頭的小孩?那……個被我收容回來……打雜……的瘦小童子?”哧哧一笑,秋離道:“別光說中聽的,當然,我是那個飄零街頭的瘦弱小孩子,也是那個被你收容回去的打雜小童。但是,你別忘了,我更是那個幾乎被你毒死,又被迫再度開始了飄零生活的小孩……’怔愕著,迷離著,惶驚著,邵斌宛如置身於一場荒誕不經的惡夢裡,他看著秋離,又竭力在腦海中追憶當年那個蓬頭垢面的流浪小童,然後,將小童模糊的輪廓與眼前的秋離相印合,相聯繫,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秋離的形象與昔日那個瘦小邋遢的孩子吻湊在一起,任是從哪一個角度,哪一抹回憶,哪一樁條件來說,這全不可能是同—個人礙……十年之前,那個面黃肌瘦,幾乎淪為餓殍的孩子,竟會成為今天雄霸武林,立威天下的“鬼手”秋離?不,不,這太不可能,也太離奇了……秋離是什麼樣的人物?對方那種錯愕迷亂的心裡他豈會看不出來?懶洋洋地笑了笑,他道:“如今的我,和十餘年前的我不大一樣,是麼?”口中“嘖”了兩聲,他接著道:“江湖上有句俗詞兒,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不能老是一輩子註定是同一個命運,十年前,你是總鏢頭,我只是個不值半文的愣小子。但是,十年後,你雖然還是總鏡頭,我卻不能再一點出息也沒有的仍是個愣小於呀,至少,我也得襯上點什麼才行,直到眼前,老實說,可憐得很,我依然沒有什麼大不了,充其量,在這幾千個日子裡,我只算長高長大了些,而且,再就背了個‘鬼手’的惡名罷了,講起來稀鬆平常,為的不長進,提一次我就臉紅一次。”

搓搓手,他又笑嘻嘻地道:“我這十多年來,就一直忘不了你總鏢頭昔日的恩典,早想找你報報恩,又怕你名盛勢大,就這麼忍了又忍,直到今天,我才敢再來,‘鬼手’秋離來了,你老人家也勉強包涵再教訓教訓吧!”

秋離講了這些反話,哪一句不帶著毒刺,哪個字不蘊著仇恨,刁滑狡詐的邵斌又如何聽不出來,覺不出來?可是,唯其聽出來了,覺出來了,才越發感到心驚膽顫,魂飛魄散,他明白秋離是尋仇來了,索還那十餘年前的怨恨來了,秋離——往日那個苦孤伶仃,黃皮寡瘦的流浪童子!

口腔發乾,兩眼暈澀,連腑臟也在痙攣了,邵斌不由自主地抖顫著,駭懼地啞著聲音道:“秋……秋兄……所謂‘君子不念舊惡’那已是……過去十多年的事了,你又何苦非要斤斤記懷不可?”嘿嘿笑了,秋離道:“恩怨能夠分明的人才是大丈夫,邵斌,你以毒藥下在飲食中企圖謀害於我,幸虧我機警識破,才揀回了這條性命。但是,如果我當時糊塗一點,不就白白坑在你的手裡了!而你害了我,到今天你仍然當你的大鏢頭,掛你的仁義招牌,我卻豈不是白白地賠上了命?因此,這筆帳並不簡單,更不輕鬆,這是一筆人命債,換句話說,我也需要人命來頂!”

黃豆大的汗珠子自額頭滾滾淌下,邵斌哀怨地道:“秋兄,你大人大量,就放過了我那一次吧……十年以前,我也是年輕氣盛,魯莽毛躁,凡事欠缺思考……一時的衝動才幾乎鑄成大錯………秋兄,好在事情並未弄得太糟,而且,事後我已深感仟悔……難道說,偶肇的過失,便不能給我一個自新的機會?我……我還不算一個十惡不赦之徒礙……”秋離似笑非笑地道:“恩,表面上象是如此!”

抹了把冷汗,邵斌又囁嚅著道:“事後……我已主動與陳奎的妻子斷絕了來往——啊,是了,陳奎便是‘黑猴’的姓名……我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更辭退了陳奎的職位,贈他白銀三百兩,要他帶著妻子另往他處謀生……這件事,我知道我錯了……秋兄,我已經在能力範圍之內儘量尋求彌補,秋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冷悽悽地一笑,秋離道:“你講了這許多,可有證明?”哆嗦了一下,邵武急切地道:“秋兄若是不相信,可以讓邵某轉回襄陽去問!—”秋離凝視著他,道:“但我與你之間的那段冤案?”滿臉的驚惶驚慄之色,邵斌顫著嗓子道:“這……這隻有請秋兄高抬貴手,放過我了……”沉默了半晌,秋離忽道:“你沒有霸佔了陳奎的老婆又殺了陳奎滅口吧?”惶急地,邵斌連連搖頭道:“絕對沒有,絕對沒有,秋兄,我可以用我的首級來賭咒——”“呸”了一聲,秋離怒道:“扯你媽的蛋,你那顆狗頭還算是你的?老實告訴你,我秋離可以隨時給你摘下來當球踢!”

邵斌恐懼又瑟縮地道:“是……秋兄……是……”觀顏察色,秋離明白邵斌所言不會太過離譜,他用手中的銀牛角點了點對方鼻尖,冷森地道:“如果你所說的與陳奎老婆之間的事,有半字虛言,邵斌,你就會為這些謊話後悔了!”

急急點頭,邵斌忙道:“字字是實,秋兄,我天大膽子也不敢欺瞞你,你可以到襄陽打聽……哼了哼,秋離道:“不要再羅嗦了,邵斌,我念在你創業不易,成名維艱,日常並無大惡,更念在你昔日曾收容於我,賞給我一碗並不容易吃的粗飯份上,我可以強迫自己饒你一命!”

邵斌大喜過望,他如釋重負地慌忙向前踏進一步,感激零涕地道:“多謝秋兄,秋兄恕命之恩,邵某永銘於心便是!”叱了一聲,秋離暴烈道:“你且慢道謝,我話還沒有說完!”邵斌愕然驚道:“秋兄,你?……”秋離斷然道:“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猛一咬牙,邵斌心亂情焦地道:“這活罪……秋兄……是怎生個領受法?”微微仰頭,秋離平靜地道:“容易,一隻耳朵,或是兩隻手指!”

震了震,邵斌忍受著心頭羞憤與驚恐,訥訥地道:“是哪一邊耳朵?哪一隻手的手指?”踏前一步,秋離冷凜地厲叱:“你不甘願?”邵斌大大地一哆嗦,他畏縮地急道:“甘願,甘願,心甘情願!”

秋離雙眉一揚,狠毒地道:“好,哪隻耳朵,哪隻手的指頭,全由你自己挑,而且,也全由你自己動手摘除!”顫悚著,邵斌面色灰白地道:“我……我自己挑?自……自己摘?”絲毫不帶笑意地一笑,秋離道:“由我代勞也可以,只是,我怕我一下失了手,我摘下你一隻耳朵或是多切了你幾隻指頭來!”

頓了頓,他又道:“而你知道,邵斌,一個人的身上,不論是耳朵或手指,都沒有生長太多,而且,也並無存貨!”

驀地長嘆一聲,邵斌悲涼地道:“罷了,罷了,秋離,我便自斷左手二指予你,自今以後,我即退出江湖,永不復出!”

冷冷地,秋離道:“這是明智之舉!”

“噹啷”一聲,邵斌丟下手中的銀槍,他雙目目光悽戀而又怯懼地注視著自己的左手,臉孔的肌肉在這瞬息間全扭曲了!

生硬地,秋離道:“還等什麼?捨不得麼?”再一銼牙,邵斌伸手自懷中模出一柄狹窄而細小的刀子來,他揮掉皮套,咽,那柄鋒厲異常的小刀子已在泛著森冷鋒芒!

不再遲疑,邵斌大吼一聲,寒光閃處,他已用力將自己左手的小指與無名指生生切掉!

當那兩根白臘似的手指頭灑著漓漓鮮血墜落地下,邵斌的一張臉龐已變成淡金之色,嘴角的肌肉也在急劇抽搐,在額際青筋暴浮中,他全身猛一搖晃,蹲下地來抓了把泥土便:按接在斷指的創口上!

笑了笑,秋離將銀牛角收進長衫之內,他淡淡地道:“很痛,這是當然的,那總是自己手上的肉啊!”

呻吟了一聲,邵斌痛楚又悲憤地道:“秋離……這該如你心意了?”微笑的面容煥然一變——變得鐵青,秋離狠酷地道:“你象是還覺得委屈?邵斌,你大約不知道我原是要取你這條狗命的吧?”不待對方回答,秋離又厲聲道:“老實告訴你,僅以兩根手指換回你的狗命,在我來說,是一樁太過吃虧的交易,而我並不是習慣如此吃虧的,你應該覺得慶幸,否則,邵斌,我們可以按照原來的方法來解決!”

猛一機靈之下,自痛苦中突然清醒的邵斌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失著與魯莽。他呆了呆。趕緊強忍苦楚,換上了笑容,惶恐地道:“呃……秋兄,秋兄……請息雷霆之怒,我,我是一下痛暈了頭,出言無狀,有頂撞尊駕之處,還請秋兄千萬包涵……”秋離冷冷地盯著他,毫無感情地道:“你該曉得,我秋離對你已是恩典了!”

那張威武的面孔上泛動著悽楚,肌肉的抖顫表現了他內心的不甘與無奈,汗水滲溶在深陷的溝紋裡,邵斌的雙目晦黯而苦澀,他抖著聲音道:“是,是的,秋兄……這是恩典……是恩典………”拂拂衣袖,秋離道:“你明白最好。”

無聲地浩嘆著,邵斌唏噓地轉首望向來路那邊,魁梧的身體在層弱地搖晃不停……秋離靜靜地道:“可是在探視跟在後面的你那兩個手下鏢師?”

吃了一驚,邵斌忙道:“正是……”

搖搖頭,秋離踱出幾步,道:“不用等了,他們必定已被‘八角會’埋伏在山坳入口那邊的殺手擺平了,我聽到他們商量,由他們一個姓上官的壇主率著幾名硬把子專門負責料理你那兩個隨後的鏢師!”

聞言之下,邵斌不覺悲憤填膺地長號:“天啊,你為什麼不睜眼啊,不打雷礙……這些天殺的虎狼,沒有人性的劊子手……”淡淡地,秋離道:“求蒼天不如求自己,邵斌,那幾個殺害你手下鏢師的‘八角會’人物,已經全給我幹掉了!”

目蘊痛淚,邵斌傷感逾懷地道:“秋兄,可是當真?……”嘿嘿一聲,秋離道:“此時此地此景,我沒有興趣和你開玩笑!”

停了一下,他又道:“你誰也不用再等了,你那六個鑷師,沒有一個還活著,不信,你可以到山助口那邊的雜草叢裡找找,另外插在前面竹竿上的兩顆大好頭顱似乎也應該取下來了……”再也忍不住了,邵斌淚如泉湧,他嗚咽著道:“天啊!…這是手下最為……得力的六個鏢師……如今全然死在這裡,我……又怎生向他們的家屬交待?我的名聲,前程……也全完了……”

點點頭,秋離道:“這樣正好,乾乾淨淨,你不是原來也打算退出江湖?藉著這個機會,拍拍屁股下臺恰是時候……”熱淚紛灑,邵斌語不成聲,“幾十年闖蕩江湖……到頭來卻落得此等下抄……”冷冷地,秋離道:“這還不算太慘,至少你仍保全了自己老命,邵斌,有很多人連退出江湖的福分也沒有便叫江湖吞噬了………!”流著淚,嚥著聲,邵斌傷痛欲絕,早已無心回話了。

輕喝一聲,秋離不再留戀,轉過身來,邁開大步直向襄陽城行去。

走著,步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秋離心中有些無可名狀的煩囂,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惶惱,另外,還摻著一絲兒悵惘,一抹兒空茫,秋離知道為什麼他今生有這些錯雜的感觸,但是,便知道,又能奈何?’進了襄陽城,秋離先去他存放金子的那家“鴻興錢莊”取回了坐騎,然後,他毫不停留,快馬加鞭地離開了這裡,他走得很急,很快,又很乾脆,象要拋舍一些什麼在身後,當然,那可能是一夜來不愉快的,血淋淋的回憶了!自愛陽經三河口,出銅鑼關,過了金家寨再走兩天,現在秋離已風塵僕僕地來到了風景如畫的“小青山”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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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3: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登臨青山

“小青山”是中原雙絕劍的隱居之地,說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卻更顯玲瓏巧雅之韻,在那秀逸而不險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峰間,溫植著常翠不凋的松柏修篡,時值秋末、放眼看去,卻仍是一片青絲瑩碧,沁心怕神,無庸登臨,只是隔在遠處這麼一望,已夠得上明朗軒敞,令人悠然有出塵滌俗之念了……駐馬欣賞片刻,秋離不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在略略將身上拾掇了一下之後,便策馬直奔而去。

沿著“小青山”的—‘條登山狹徑上馳。徑路兩側是一片茂密清新的細竹,而兩側的竹與走近的翠色相映,就更顯得深碧如海憂雅寧靜……半頓飯的工夫之後,這條盤旋迴繞的狹窄山道已然到了盡頭,盡頭有一片茗翠蓊鬱的松林,松枝古虯飛揚,亭亭如蓋,尤其是山風拂處,松濤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了……一條寬只尺許的幽徑通過這片松林,徑路太窄,已不適騎馬,於是,秋離振鐙落地,牽著他的寶貝“黃驃子”啟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這地方,秋離從來沒有到過,但登山之後到達”中原雙絕劍”隱居之處的大略走法,周雲卻在以前告訴過他。

因此,憑著記憶中周雲所說的地形方向,他也可以不太費事地找到通往目的地途徑,現在,他知道,穿過鬆林,即將抵達了!松林後面,矗立一道高約十餘丈的仍壁,一條清澈如銀的細瀑,便自仞壁上懸落,在四濺紛散,宛似碎玉飛雪般的水花流旋里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建成的雅緻樓宇便倚在仍壁之下,流瀑之側。這座樓宇高有一兩層,建樓的木材仍還帶著它斑舊而著青的樹皮,樓前樓後,松柏成蔭,枝虯形樸。眼見如畫幽境,耳聞細瀑流泉,這風光,晤,可也真叫美。

卓立林邊,細細觀賞了好一陣子,秋離才讚歎著牽馬朝樓前行近,他在一條以白碎石砌就婉蜒通達樓宇門口的雅緻小道之前,將馬兒放了,扯扯衣衫,才大踏著白石子道上去。

一級木製階梯之上,便是那扇泛著黃灰色,尚帶有清晰木材紋路的門兒了,門兒正閉著,連兩邊的窗口也有重重密簾掩遮。

吁了口氣,秋離舉手叩門,邊高聲叫道:“有人在裡面麼?”片刻後,秋離聽到一陣碎碎的步履聲響輕輕傳來,這人走路的腳步聲顯得矜持而高雅,未見其人,光聽他走路的步履,便可以推斷出這一定是個有著良好教養的人物,而且極可能是個女子!

不一會,門扉呀然開啟,呢,門扉後,卻映出一張何等撫媚人的臉龐,果然是一張少女的面容,一張有如花研也似的嬌美面容,可愛極了,也純真極了,好令人目不忍移!

微微一怔之後,秋離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一笑,他道:“你真美,姑娘。”

那少女的表情,本來是有些兒迷憫而驚異的,但是,秋離這一出言讚譽,她卻突然將面色沉了下去,兩手一叉腰,她冷如寒霜地道:“我美不美和你有什麼關係?我想,你灰頭土臉的跑到小青山來,總不會只是為了向我說一句無聊的話罷!”

別看這女孩子豔若桃李,狀似嬌憨,說起話來卻是利舌利嘴,咄咄逼人,一開口就厲害得幾乎要咬下對方一塊肉來!

“嘖”了兩聲,秋離微微笑道:“你不要誤會,以為我吃你豆腐,佔你便宜,我這人最大的長處便是直爽磊落不喜虛偽矯飾,方才,你一開門,我頓覺豔光四射,顏容照人,所以這麼情不自禁便脫口讚美你一句,姑娘,這也正好證明了我坦蕩直率,一片摯誠。”

小巧挺直的鼻子皺了皺,少女不屑地道:“好個花言巧語、不知臉長的渾小子,你直爽不直爽,磊落不磊落,這是你的事,犯不著在姑娘我面前出醜賣乖,自誇自弄,你到底有事沒事,有事快講,沒事你為什麼敲門?姑娘沒有這麼多閒情逸致陪你耗時間!”伸出舌來潤潤嘴唇,秋離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我遠來是客,不管我有事沒事,你總不能這麼擺臉色給我看,一下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吧?”臉色越發冰冷了,少女怒道:“喂,你是有完沒完?站在這裡嚼舌根子?客!你看看你這邋遢樣子,活象剛從大牢裡放出又逃亡了幾於裡的囚犯,衣冠不整,面容不修的一副窩囊相,我‘中原雙絕劍’門上會有你這種客?真是笑話了:“嘆了口氣,秋離伸手摸了摸自己頷下刺手的胡茬子,又看了看穿在身上那襲汙髒凌亂又沾滿灰土的長衫,他無可奈何地道:“我是來得太急促了,沒有把自己裝扮裝扮,實在有些抱歉。不過,姑娘,你也不能全以衣冠相人哪!”

鼻孔裡哼了哼,少女輕藐地道:“不用多羅咳,光看你這不三不四的樣子,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來路,說,你敲門幹什麼?”搓搓手,秋離道:“我請問,周雲和艾小玫回來了嗎?”少女怔了怔,她疑遲地道:“你問師兄做什麼?”秋離聳聳肩,道:“我們是朋友,他請我來此,參加他與艾小玫的婚禮,這些理由,夠不夠我敲門的原因?”打量了秋離一會,少女的臉色緩和了些,她比較友善地道:“你是誰?”秋離道:“先說周雲在不在?”點點頭,少女道:“師兄陪著未來的師嫂下山採購化妝品了,二叔和他們一道去的,現在只家父和我兩人在家……”秋離點點頭,道:“那麼,我可以進來等一會麼?順便也拜訪令尊,我想,姑娘你一定是‘中原雙絕劍’裡‘金絕劍’衣帆的令嬡了?”靈秀端巧的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少女凝視著秋離,眸子深處有一股穎悟的光芒在閃耀,她帶著三分親切,七分好奇的韻調,驚喜地道:“我想,我該知道你是誰了秋離尚未答話,少女背後已響起一陣清朗而蒼勁的敞笑,一個溫潤的聲音隨即傳來:“霜兒淘氣,還不肅請秋壯士入室待茶?”這位叫“霜兒”的少女,聞言咯咯一笑,輕悄地讓到一邊,嬌媚地回身叫道:“爹,他果然就是秋離嗎?”又是一陣那種令人聽來十分舒暢熨貼的笑聲。笑聲裡,一位銀髯如雲,禿頭紅臉,身著一襲褐布長衫的矮胖老人已然出現。他那胖敦敦的紅潤臉龐上孕著慈祥的笑意,一雙細小精芒四射的眼睛,和藹又讚許地正在端視著秋離,老人家這模樣,呢,不似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宗師,就好象一個面團團的富有莊稼員外一般!

秋離連忙整容施禮,穩重地道:“末學秋離,拜見衣老前輩。”

對面的老人,果然就是名聞四海、威揚南北的“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秋離對衣帆如此敬重,使這位劍術中的泰斗人物頗覺光彩,更感到無比欣慰,他長笑一聲,急步上前挽住秋離,殷切地道:“壯士休得如此多禮,快請入內把敘……”一面說,衣帆邊將秋離迎入前堂之內。這間堂屋佈置得異常清雅古樸,無論地板、牆壁、頂面,全和外邊一樣,純是採用未經修飾的粗大原木所制就,非但淳新簡樸,別有風味,更隱隱飄散著一股子淡淡的木料芳香,六把斑竹椅圍繞著一張老樹根雕成的雅緻紫紅色桌子,一側的竹編高几上擺著一隻香菸爐似的羊脂玉鼎,靠左邊的一扇大窗正撐開,可以望見窗外那一線濺銀碎珠般的流瀑,在流瀑揚起的檬檬水霧迷漫中,那種泌涼的爽氣,宛似也飄輸室內了……窗邊,有松柏的綠影映入,一列置於各色瓷盆中的“奇石”便放在窗檻下的橫板上,形形色色,清奇古怪的石狀,有如幾十座縮小了的名山古嶽擺在那裡,令人目之思之,悠然神往。一具織錦玉屏橫立在室內,玉屏上精繡著一幅“孤竹嘯風圖”,屏前。是一張名貴精巧的雲石臥榻,屏後,想就是進入另一個房間或是登樓的梯子所在了。

衣帆肅請秋離落坐後,又吩咐他的女兒趕緊沏茶敬客。現在、他日注秋離,手捋銀髯,笑道:“壯士此來,沿途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勞累吧?”秋離笑笑道:“尚好。”

衣帆和熙地道:“小徒周雲於日前返山之後,業已將他與壯士結識經過及壯士對他之諸般思助,向老夫一一敘明,壯士如此善待小徒,併成全他終生之願,老夫雖為其師其尊,亦同心感激,並衷於懷……”拱拱手,秋離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前輩言重了!”

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風譎雲詭,人心區測、道義日漸式微,公理蕩然無存,為今之世,如壯士等古道熱腸,慷慨豪邁之輩,實在已不多見,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稟性癖傲倔強,一再遭到打擊,自己心灰意冷,終日悒悒。老夫為其授業師長、多年來便少見此子歡喜,礙於武林傳規與人言流長,老夫亦束手無策,徒喚奈何,若非壯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習拯挽小徒於絕境,只怕……唉,這孩子終生也就完了……”秋離表面上謙虛著,心裡卻暗笑道:“媽的,你個老小子卻好一張利嘴,周雲遭到天山派莫須有的理由逐出門牆,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馬的愛侶奪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裡有數,卻礙於武林中的‘規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嚴’‘面子’拉不下臉來去論理,而幫著徒弟搶老婆的事情當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頭助了周雲,頂了個惡名,你老小子總算也出了——口怨氣,難怪高帽子就一頂接一頂地給我戴個不停……老家飲啊,你是受了虛名與陋俗的束縛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須要問該不該做,有沒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後,別人會怎麼評論,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語,俱是瞻前顧後,那還搞個什麼球?就今正如你老小於自己說,道義式微、公理就難伸啦……”輕嘆一聲,衣幟這時又道:“小徒日前歸來,即已面告老夫,壯士將要親臨寒山參與小徒婚禮之事,呵呵,老夫還正日夜期盼著呢,不想壯士卻已到了……迎門丫頭,乃是老夫獨女,單名一個霜字,也是老夫將她嬌縱慣了,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壯土恕過……”淡淡一笑,秋離道:“好說,令嬡秀美端淑,天真活潑,了無忸怩之態,這也是她的長處呢……”此刻,衣帆的寶貝女兒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盤託著兩盞精巧的鑲藍瓷杯走了進來,她輕輕地在秋離與乃父之前將杯兒放下了,然後,一扭腰坐在秋離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視著秋離不動!

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只好有些尷尬地衝著衣霜一笑,搓著手汕汕地道:“多謝姑娘——”那邊的衣楓一看不象話,忙笑叱著道:“霜兒不可無禮,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彎彎的柳眉兒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說,秋大哥,你果真是秋離?那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離?”任是秋離飽經世故,見過大風大浪。這等陣仗卻是少歷,他肚子裡叫苦,卻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這個……我當然是秋離,為什麼你還有懷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皺,衣霜道:“我不是懷疑,文縐縐、軟綿綿、又溫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點吧,也沒有什麼關係,至少長得腰粗膀闊,頭角崢嶸,一開口象雷鳴,一跺腳也能震……”豁然笑了,秋離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這等名懾天下的武林前輩,不也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麼?令尊的聲譽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嘗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闊’‘頭角崢嶸’呢?”搖搖頭,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這個樣子的了。但是,我想象中一些威名如你這樣的武林強者,必是生得兇狠無比,十分惡扎的,不似你這個模樣……”衣帆忙笑著罵道:“丫頭不得胡說,也不怕人家笑你沒有管教!”

伸伸粉紅色的小舌頭,衣霜嬌憨地道:“秋大哥才不會如此,因師哥已經告訴我很多關於秋大哥的事。他還說,秋大哥為人最是坦蕩豪放,不拘小節,秋大哥,你說是嗎?”秋離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口裡說著,他心頭又在喊天:“我的媽,就算我不拘小節,坦蕩豪放吧,卻也不是這樣的不拘小節,這樣的坦蕩豪放法礙……”深恐女兒再糾纏下去有失體統,衣帆忙舉起茶杯,笑道:“秋壯士,請一試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離趕快將杯執近嘴唇,鼻腔中方始聞到那一陣清心醒腦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卻偏要把功勞朝自己身上拉……”幾乎把一口剛嚥到喉嚨裡的茶水從氣管裡嗆了出來,秋離連忙低下頭去,拼命忍住笑聲……衣帆老臉越發漲得紅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頭,你是怎麼了?這般沒大沒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勞,你是為父親生的女兒,不也等於是為父的功勞一樣麼?”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話是不錯,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氣又好笑地連連擺頭,衣帆無可奈何地道:“這孩子,這孩子,全叫我給寵壞了……”一轉頭對著秋離,衣霜又道:“告訴我,秋大哥,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離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誰告訴你我殺過人來?”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賴,這些事還用得著人家告訴我?就憑你秋大哥響噹噹的招牌,哼,你的逸聞軼事已經迎風揚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離訥訥地道:“我……呢,我其實也沒有殺過什麼人,縱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歹人罷“嘻嘻”笑了,衣霜刁鑽地道:“秋大哥,殺人是什麼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來越不象話了,霜兒,快不要糾纏秋壯士——”撒賴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問嘛……”嚥了口唾液,秋離苦笑道:“那,那種味道……姑娘,對了,你看見過毒蛇沒有?”睜大了眼,衣霜點頭道:“看見過呀,不過,這和殺人的滋味有什麼關係呢?”哧哧一笑,秋離道:“如果你遇見一條毒蛇,它極可能竄來咬你,若是它沒有咬你,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也會傷害其他人畜,在這種情形之下,姑娘,你會不會立即拾起一塊石頭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領首,衣霜道:“當然會!”

秋離笑笑道:“在你打死了這條毒蛇之後,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裡自然是快樂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憫與失張罷了哈哈大笑,秋離道:“好了,你己代我答覆了你方才問我的那個問題。不錯,每在我下手誅除一個惡徒歹人之時,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種滋味!”

略一迷惘之後,衣霜隨即穎悟了,她頑皮地一皺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壞,也真精,你這是用我自己的手來揍我自己……”眉毛一揚,秋離道:“豈敢!豈敢!”

吁了口氣,衣帆接口道:“秋壯士,老夫這丫頭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悶壞了,不但刁鑽頑皮,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來了個人也不管纏得纏不得,只要一見到便拉著人家扯個沒有完,小徒周雲的未過門媳婦,也簡直叫這丫頭給纏怕了!”

扮了個鬼臉,衣霜嬌聲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歡我礙……”一吹鬍子,衣帆道:“喜歡打你屁股!”

“噤嚀”一聲,衣霜不依地一股腦鑽進了乃父懷中,牛皮糖般在她父親懷裡又揉又搓,膩個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癢交加,聲聲告饒,這個厲害丫頭才微喘著氣,嫩臉蓬鬢站了起來,一張甜美慧黠的面龐上帶滿了勝利的笑容……手撫胸口,連連喘了幾次,衣帆搖頭道:“不象話,不象話,簡直太不成體統了……”說著,他又面對含著微笑的秋離道:“秋壯士,小女刁蠻已慣,壯士初臨,尚請切勿見笑……”一拱手,秋離平靜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倫之樂,在下欲求之猶自不得,羨慕無已,豈有見笑之理?前輩言重了!”

一邊整理蓬亂的雲鬃,衣霜一邊笑道:“爹,你老聽見啦?人家秋大哥說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倫之樂,有些人慾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兒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鬍子瞪眼,連嚷著什麼‘不象話’、‘不成體統’……等過些日子,女兒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溫此樂,只怕也難上加難嘍……”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張利嘴……”秋離嗓了一口茶,閒閒地道:“姑娘大約已經有了對象了吧?”想不到,秋離竟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衣霜不由粉臉候熱,眉梢含羞,她嬌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笑了笑,秋離道:“不敢笑,我說的是正經話,毫無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什麼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離又道:“只是,我與姑娘初次把晤,便貿然詢及此事,有些冒昧罷了,好在令師兄周雲與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頗為投緣,我視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禮有此一問。”

他側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輩亦勿以在下放肆見責!”

撫掌而笑,衣帆道:“當然,當然,老夫有了霜兒這等寶貝,見慣聽慣,早就任什麼也不以為怪了,何況壯士你又無不當之處,呵呵呵……”說到這裡;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來,全是老夫與拜弟一力將她撫養長大,這孩子自小嬌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順著她,這一依順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這種沒大沒小的放縱習慣……多年來老夫與拜弟一直隱居小青山,少履紅塵,霜兒也就一直隨伴我兩個老人於此深嶺之中,度著那默默歲月……”嘆了口氣,衣帆續道:“這孩子也可憐,一個似她這般年齡的少女,正該是享受青春,經歷歡笑的時候,沒得卻為了我兩塊老骨頭害苦了她,這等活潑可愛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對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隨著我們兩個暮暮沉沉、垂垂老邁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過了,霜兒年齡已到,該給她找門合適的人家啦……”俏臉上是一陣紅跟著一陣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兒要一輩子陪著你老人家……”衣帆展顏回笑,道:“你看你這丫頭,方才還在嚷著要嫁,等你給秋大哥一問,為父的再這麼一說,怎的卻反而靦腆起來啦?”垂下頭,揉著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輩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問道:“除非如何?”迎起頭來,衣霜羞澀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啞然失笑,衣帆道:“霜兒,我們是嫁女,並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這個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腳,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憐又愛地道:“看你那牛脾氣……”又啜了口茶,秋離道:“前輩,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適人家?”搖搖頭,衣帆道:“十八年來老夫下山的次數寥寥無幾,這孩子更可憐,哪裡會有什麼合適的人家?”他目注秋離,沉聲道:“日後有便,尚煩請壯士代為留意撮合……”秋離一笑道:“義不容辭,前輩交待之事,在下記在心裡了!”俏眼一轉,衣霜又促狹地道:“秋大哥,我看你乾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離道:“此話怎講?”衣霜嬌嗔地道:“怎說?呢,周師兄與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給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說,如果你改行專門當媒人,這生意一定興隆得很呢……”秋離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詞利,我是甘拜下風了……”衣帆手撫銀髯,笑道:“壯士,等你和這丫頭混得再熟一點,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發嬌嗔,房外已忽然響起一陣人語聲,緊跟著步履急促,一個驚喜迫切的聲音傳了進來:“師父,師妹,可是秋離秋兄來了?”

一聽這聲音,衣霜扮了個鬼臉飛奔向門邊,叫道:“師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來啦……”秋離始才站起,恩,門開處周雲已一陣風似地捲了進來,他穿著一襲寶藍色全新長袍,頭上仍然戴著布罩,驟見秋離,他興奮地高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了秋離雙手,用力搖撼著,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地道:“你可來了,秋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一陣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壞了……”秋離也緊緊握著周雲的手,欣悅地道:“我答應要來,當然就一定會來,你們擔的那門子心?你想想,我這做大媒的若是連杯喜酒都撈不著喝,還搞個什麼名堂?”周雲笑出了聲,親切地道:“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

湊近了一點,秋離笑吟吟地道:“大有收穫。”

周雲忙道:“說說聽……”

哈哈一笑,秋離眼望著早已站在門邊,笑盈盈凝視自己的艾小玫,這些天不見,昭,艾小玫長得豐腴多了,也更白嫩了,她嬸嬸玉立地站在那裡,就和一枝勻仃有致的水仙花兒一樣,美極了!

於是,秋離道:“這些零碎的事等閒下來再談,如今我要先見過未來的新嫂子。”

周雲“氨了一聲,敲敲自己的腦門,笑道:“不錯,我真高興得糊塗了,小玫——”側移一步,秋離抱拳道:“艾姑娘好。”

輕輕俏俏的一福,艾小攻羞紅著臉兒道:“秋大哥好那邊,周雲又忙著見過了師父,匆匆忙忙把他下山採辦的東西唸了一遍,秋離和艾小玫尚未談到兩句話,方才溜到外頭此刻又奔了回來的衣霜,已尖起嗓子叫道:“爹,師兄他們買了好多東西啊,花燭啦,喜帳啦,香臺啦,綢緞啦,紅紅綠綠的被褥啦,還有服脂粉什麼的,大包小包,把那頭毛驢都要壓塌了,爹,你快去看嘛……”衣帆大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好看的?你師叔呢?”不待衣霜回答,一個粗啞的嗓音已響起來:“來了,大哥!”

聲隨人到,好傢伙門裡已現出一位大腦門,細眯眼,酒糟鼻,生相怪異而身材瘦小的老人來,這老人一頭黃髮結了個髻在後面,大嘴巴卻齜著一口白牙,他抹著腦門上的汗水,嚷著道:“可要了我這條老命啦,大哥,零零碎碎的東西還真不少,光是跑那些家鋪子也跑斷了我這兩條腿……”呵呵一笑,衣帆道:“先別嚷嚷,老二,來,我先為你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細眯眼一睜,那老人道:“可是‘鬼手’秋離?”秋離迎上,雙手抱拳道:“末學秋離,見過前輩!”老人大笑如雷,過來與秋離緊緊把臂親熱,他笑道:“好個‘鬼手’秋離,年輕俊彥,不世雄才!老夫神交久矣,呵呵,老夫姓鮑,單名;個德字,鮑德!”

秋離笑道:“鮑前輩為‘中原雙絕劍’中之一,有‘銀絕劍’之稱,威名赫赫,在下仰慕多年了!”

用力拍拍秋離肩膀,鮑德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比起你來,老夫還差上一把火呢!”

秋離一笑道:“前輩過謙了!”

這時,衣帆笑道:“大家坐下談吧。雲兒,你與你師叔前去將買來的東西搬下放好;霜兒,你快到廚間去整治些灑菜,天傍晚啦,小玫就陪著秋壯士與老夫在這裡敘一敘吧。”

很快的,各人全依吩咐做事去了,衣帆與艾小玫兩人陪著秋離坐在堂屋裡閒談著,片刻後,鮑德與周雲已放妥東西轉了回來,師叔侄兩人也分開坐在秋離兩旁。

吁了口氣,鮑德又抹了把汗道:“唉,可真是老了,人一老,連骨頭都硬啦,連這麼點事情,一折騰下來便腰痠背痛的,象是骨架子都快散了……”衣帆笑道:“老二,我做兄長的還不服老,你就先叫老了?”嘻嘻一笑,鮑德道:“我不象你,硬充能!”

說著,鮑德又轉朝秋離道:“我們老兄老弟,玩笑開了幾十年,秋老弟你可別見笑哪!”

秋離忙道:“言重了,前輩。”

一邊,周雲插口道:“方才問你一下被岔開了,秋兄,這些日子你可有什麼收穫?”笑了笑,秋離道:“撈了一票,另外,那家‘和子門’‘雄泰鏢局子’的舊隙也結了,‘八角會’在‘襄陽’‘牛鳴石’那裡恰巧湊上,也一道給他們吃了些甜頭!”簡簡單單地,秋離又把這些天來的事情述說了一遍,他說得輕鬆,旁邊聽的人可是臉色連變,末了,他笑道:“因此,你這裡的大喜事一完,我就要趕到‘白草坡’去一趟,‘徹底把和‘八角會’的樑子解決掉:“目注乃師,周雲懇求道:“師父,我……我也想跟秋兄一起去——”不待衣帆回答,秋離已斷然道:“不,老友,我一個人去!”

周雲急切地道:“秋兄,不是我故作豪邁,‘八角會’新近東山復起,兵多將廣,好手甚多,任你再是三頭六臂,也只是一個人,俗語說:‘好虎頂不住一群狼’,你莫非還希望他們和你單打獨鬥?完全照江湖規矩來打?我知道我力量有限,濟不了什麼事,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照應,再退一萬步說,到了必要我幫你斷個後想還勉強可以,秋兄,你不能推託——”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老友,我不要你陪我同去的理由有三——”憤憤地,周雲道:“你說!”

微微一笑,秋離道:“第一,你有家室之累了,比不得我孤身一人。”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我若是須人助陣,江湖上我的朋友不少,其中功夫超過你的也大有人在,犯不著要你去冒險!”

一咬牙,周雲道:“第三呢?”

舔舔嘴唇,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那麼第三,我自信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還勉強可以應付過去,那‘白草坡’一戰大約還不用邀請幫手……”周雲不肯讓步地道:“隨你怎麼說我都要去,秋兄,否則你走你的,到了時候我自己趕到,我也知道那地方!”

嘆了口氣,秋離目注周雲,搖頭道:“你不要固執,老友,你該想想你即將過門的妻子——”忽然,艾小玫平靜地接過來道:“秋大哥,不用替我擔心,我同意雲哥去,而且,我也會跟著去!”

吃了一驚,秋離叫道:“你們二位是瘋了心啦?新婚燕爾卻跟著我去廝殺?你們以為這是逛廟會麼?看,說得那等輕’松愉快!”

低沉地,周雲道:“這世上,秋哥,我們夫婦只有你這麼一個真正值得交心交命的摯友,如果你有了什麼事情,我們都盡不了心,那麼,我們生存的意義何在?情感的真諾,又是如何解釋。”

窒了窒,秋離忙道:“這幾天不見,你的口把式倒是練厲害了。老友,你聽我說,你兩口子的一番盛情高誼,我完全領謝,不論你們人去不去我都一樣完全領謝。老友,我若有了困難,一定來找你們求助,因為我們夠交情!但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什麼大難事,所以就犯不著要你們去冒險,一個人可以辦到的事情,就不需要兩個人去辦,對不?那將是一種浪費,我們都不須要浪費,是而也不用你們去耗力,僅僅如此而已!”

周雲執著地道:“秋哥,我要去……”

兩眼一瞪,秋離火道:“你怎麼這般不開竅?”說著,他又“唉”了一聲,轉臉對著衣帆道:“前輩,尚請代為開導令徒幾句……”衣帆紅潤的面孔有一抹莊嚴的笑意,他正色地道:“壯士,老夫非但不阻止小徒,反而鼓勵他去,非但鼓勵他去,老夫自己與拜弟也將相偕同去!”

秋離大吃一驚之下,簡直楞了,他急巴巴地道:“這……這怎麼行?”一邊,鮑德大笑道:“無他,一是你和周雲的交情夠道義深,二是我兩個老東西看你順眼,甘心為你效力而已!”

呆了一會,秋離搖頭道:“這不大好吧?為了在下一己之事,卻連累各位如此冒險,在下實在擔當不起,況且亦無庸這般勞師動眾,憑在下獨力即可應付,在下並非……”鮑德不等秋離將話說完,已怪叫道:“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怎的變成這般婆婆媽媽起來?莫非是看我們‘中原雙劍’不起麼?”神色一肅,衣帆亦接著:“秋壯士,想你不願為了此事令老夫不快吧?”吞了口唾液,秋離不好再說什麼,他只有幹打著哈哈,暫時把眼前這個心不由主的場面拖延過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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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欣見故人

周雲與艾小玫的婚禮已經決定在秋離到達後的第六天舉行。現在秋離來到小青山已有四天了,小青山“中原雙絕劍”的這幢木造樓宇,裡裡外外由大家合力動手,早就洗刷得十分乾淨,兩盞印著金喜字的大紅燈籠也高挑在門扉,兩側一條結著繡球的紅綢帶亦早早懸連在門楣之上,紅綢帶垂下,兩頭各館著一個“雙心結”,“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親書的一副喜聯也貼上了門板,雖然喜期未到,大紅燈籠並未燃起,但是,打眼一瞧,這幢青山流瀑下的幽雅木樓,卻已然顯得一片喜氣洋洋,祥瑞縈繞了。

兩口子的洞房設在樓上後面,那是全樓最最寬敞的一個房間,光線足,空氣好,推開朝東與朝南的兩扇窗戶,可以一覽小青山的蒼翠景色,啟北邊窗,則又能欣賞那銀泉飛瀑和盈眼的碧綠了,而房中陳設全都是簇新的,新的床,新的帳,新的傢俱,而且,恩,一對新人,房裡的色調,仍是一般傳統的喜慶之色——大紅,或者,這種顏色未免有點倫俗,但這卻總表示著吉慶與祥瑞,不論在人們的心理或實際的感受上,吉慶及祥瑞便應該是此等色彩,並且,更應該在這種時候顯露出來礙……現在,是黃昏了。

樓上一間靠南的房子裡,秋離正手握一杯熱茶,站在窗前,默默凝視著外面沫在夕露殘照中的小青山,而小青山;卻是一片菇鬱的翠綠,融在美麗的嫣紅裡……室門悄然開了,周雲躡著足走了進來。

沒有轉身,秋離一笑道:“老友,你來了?”哈哈大笑,周雲道:“好一雙尖耳朵,秋兄,你卻怎生知道是我?”啜了口茶,秋離緩緩回過身來,他笑道:“很簡單,因為我突然覺得一片喜氣充斥在房裡了。”

又爽朗地笑了,周雲過來挽著秋離手臂,二人走到兩張竹椅前分別坐下,秋離凝視著周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微微含笑點頭。

周雲奇怪地道:“又有什麼事值得你好笑的?”抿唇,秋離道:“自從我和你相交以來,也算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就從來沒有看見你有現在這麼高興過……”眨眨眼,周雲道:“真的?”秋離笑道:“當然,因此我不得不佩服一件事……”周雲迷惘地道:“什麼事?”嘴唇在杯口摩婆了一會,秋離侵吞吞地道:“男女之間,情愛的奇異與偉大!”

豁然大笑,周雲道:“秋兄,我不否認……”秋離曬道:“事實如此,你怎能否認?”滿足地嘆了口氣,周雲搓了搓手道:“秋兄,如今我雖然已經報了仇,雪了恥,而且得到了我久已相愛的人,但這一切,還不全是你賜給我的?若沒有你的幫助,只怕現在我仍是那個浪跡天涯,心灰意冷的孤零人……”笑了笑,秋離擺手道:“甭提了,我天生愛管閒事,而有時候管得對,有時候管得錯,你這一樁,僅是我管對了的一件而已!”

周雲看著秋離,真摯地道:“我快要成家了,秋兄,因此我覺得有一個家是多麼重要,它非但是實際上完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更是精神上的寄託與慰藉,我心中充滿溫馨及甜蜜之餘,秋兄,所以,我也想到你也似乎應該有個家……”搖了搖頭,秋離道:“你所說的那些話我承認是對的,可是,眼前我還沒有成家的打算,真的,絲毫沒有!”

奇異地,周雲道:“這就怪了,秋兄。既然你認為我說的那些話有道理,為什麼你又不願意成家娶妻呢?”哈哈一笑,秋離道:“非常簡單,老友,你娶的是意中人,而我呢?我到哪裡去找一個象你這樣青梅竹馬的愛侶?”周雲忙道:“其實,不一定非要先有情不可啊,成了親以後再開始培養情愛不也一樣嗎?時下的婚姻大多如此……”嘴裡“噴”了一聲,秋離道:“你說得容易,就算揀一個吧,卻也不能隨手挑,就行了,亦得找一位性情相投,各方面不太懸殊的才可以……”望著秋離神秘地笑了,周雲道:“那麼,秋兄,你不堅持非要先有情愛才可以的條件了嗎?”秋離笑笑,道:“也無所謂堅持不堅持,在個人想法上,能遇到一個雙方合得來的女人,彼此認識清楚,建立了情感之後再論婚嫁固然最好,否則,只要是對胃口的,先娶了,慢慢加以瞭解也可以——”說到這裡,他一指周雲,道:“不過,這只是我關上門與你隨便聊聊,並非就告訴你我要成家,老友,大約你還不曉得我對女人的‘愛’是異常吝嗇的吧?”周雲小心地道:“秋兄,你曾愛過麼?”斷然搖頭,秋離道:“沒有!”

想了想,周雲道:“對於將來的妻子,秋兄,你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揉揉麵頰,秋離低沉地道:“最好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實在碰不上,或許我會委屈點挑個較次的,當然,只是說在我的情感上較次的,不是其他條件上較次的——”周雲一點頭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比較注重婚前的情感建立了?”點點頭,秋離道:“自然!”

周雲吁了口氣,道:“老實說,秋兄,以你在江湖上這麼煊赫的名氣來說,你卻從來沒有綺聞傳出過,這是頗為令人費解的,這隻有兩個理由,其一,你眼眶子太高,其二,你可能根本是個怪物!”豁然笑了,秋離道:“以你看來,老友,我是屬於那一種呢?”周雲笑道:“你當然不是個怪物,因此,秋兄,你便是眼眶子太高,擇偶的條件太苛了……”秋離神色一整,正色道:“說真的,老友,在這一方面我的確十分謹慎一一謹慎得近乎嚴苛,這原因很簡單,我要的女人是一個需要和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一輩子的伴侶,所以我必然要萬般挑剔,不使遺憾。否則,弄了個性情不投的,大家成天在一道,你叫我如何忍受?如其事後麻煩,遠不如事前傷點腦筋,費點功夫好好選一選,不論是哪一種方式要得的妻子全應如此!”

似乎猶豫了一下,周雲道:“秋兄,我,呢,我給你提一個人你看看怎樣?”眉梢子一挑。秋離道:“好小子,你倒給我穿針引線起來,老友,你不用說出來我也可以猜到你想提的是誰!”

周雲道:“你說說看?”

坐直了身子,秋離嚴肅地道:“我先問你,老友這是誰的意思?”周雲坦然道:“我自己的意思。”

摸摸胸口,秋離道:“好極了,沒有別人給你委託或暗示麼?”遲疑片刻,周雲道:“沒有委託,但不能有點暗示?”秋離道:“還好,只是暗示沒有關係,裝裝糊塗就過去了,老友,我之所以這樣問你的原因是,免得日後大家見面發窘,為了這種事,傷感情是最划不來的了,現在我答覆你,老朋友,不要給我引合親事,更不要替我推薦女人,這一類的問題,我必須自己設法!”

周雲失望地道:“你拒絕了?”

笑了笑,秋離道:“不是拒絕,是心領了。”

有些冒火,周雲道:“但是,你甚至還不知道我要給你撮合的是哪一個人……”端起茶杯來大口飲了口茶,舔舔嘴唇,秋離道:“你的眼睛已告訴了我。”

周雲大聲道:“誰?”

以指比唇,輕輕噓了一聲,秋離壓著嗓門道:“你那寶貝師妹,衣霜,是麼?”吃驚地看著秋離,周雲愕然道:“你,你怎麼知道?”淡淡一笑,秋離道:“在江湖橫行了十來年,假如連這點小苗頭都沒看出來,我今天還能活蹦亂跳地坐在這裡稱英雄麼?”周雲低促地道:“秋兄,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要給你引薦的人,就是我的師妹?”唉了一聲,秋離道:“本來,老友,你一直是很有頭腦的人哪,莫不是這些天來的喜氣衝暈了你的腦袋了,連這麼點雞毛蒜皮的道理也想不出來?”

面罩後的臉孔倏熱,周雲忙道:“別瞎扯,你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伸了個懶腰,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吧,幸運的朋友,我問你,這樓上樓下,一共有幾個女人?”周雲道:“兩個!”

秋離大笑道:“這不結了?一個是你的準者婆.另一個就是你那寶貝師妹,你不會將你那位準老婆送給我,自然你要介紹的就是你那師妹了!”

低低地,周雲道:“不過,說不定我會將別的女人替你引合呢?”哧哧笑了,秋離道:“別的女人?你哪裡還有個別的女人!

最早你在天山派,在天山派你已和艾小攻打得火熱,那時你不會去找別的女人,離開天山派後你投入這裡,不久就出了事,因而更不可能有別的女人了,你自己也想想,在你生命的經歷,生活的圈子裡,異性方面除了你的艾小玫就只認識你師妹,我問你,你到哪裡去給我推薦別的女人?”頓了頓,秋離忽然古怪地道:“說到這裡,一個久存我心底的疑團,也順便可以向你提一提了!”

周雲迷惑地道:“什麼疑團?”

秋離淡淡地道:“等一下再說,老友,你師妹的事既然沒有人委託你,你不必自找麻煩,以後也不要再提起了!”喟嘆一聲,周雲遺憾地道:“秋兄,莫非你嫌她不夠美?”聳聳肩,秋離道:“非也!”

周雲又道:“那麼,是不喜歡她口舌太利?”搖搖頭,秋離道:“正相反,我喜歡利嘴利舌的女孩,那樣才顯得精靈活潑!”

周雲納罕了,他道:“既是你不討厭她,卻又為何不接納我的一番心意?”望著對方,秋離真摯地道:“老友,我很感謝你的關照與愛護,你的師妹我也很喜歡她,但是,那僅是一個哥哥對妹子的喜歡而已,就如同你對她那樣。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並非我心目中的那種妻子典型,而她與我的個性也大不相同,老友,你可能會知道,對於女人,尤其是可以和我們相匹配的女人,你要了解她是否適合你,並不須要多少年的長久時光,往往,只要一剎那或者幾天的接觸也就夠了……老友,你的師妹秀外慧中,伶俐巧黠,般般樣樣全是個中癬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孩,只是,我們不適合,如此罷了……”周雲無可奈何地道:“你既是如此說,那也勉強不得了!”

秋離平靜地道:“對於這件事,你是得到誰的暗示呢?”沉默了一下,周雲道:“小攻。”

哧哧笑了,秋離道:“我那準嫂子為何忽興此念?莫非乃是投桃報李,推己及人?”兩隻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周雲低聲道:“是師妹者在小玫跟前誇說你多英俊啦,多瀟灑啦,又恢諧啦,又豪邁啦等等,私下之意,宛似對你十分傾慕……所以小玫才興此念,要我來探探你的口風。”

想了想,秋離道:“那麼,你就說未曾說出好了,也可以告訴小玫講你剛一露出意思,我便表示我也早有了心上人在等著我啦……”。

周雲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叫我騙小玫?”笑了笑,秋離道:“這總比你照實說了來得好,如果你把方才我講過的話傳給你那準老婆,她若萬一把不住口,說給你的師妹聽,老友,這後果可就大大不妙了,到了那時,我固然不好意思,你就吃得消麼?”苦笑一聲,周雲額首道:“不錯,我只好告訴小玫我沒有提過此事了,我說我還沒開口你已司了我些別的事,一打岔就忘記提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周雲又道:“是了,方才你說有一個疑團要問我,是什麼疑團?”瞅著他,秋離怪異地笑道:“小子,你騙了我一次!”

大吃一驚,周雲急得舉起右手道:“什麼?我騙過你,秋兄,我騙任何人也不會騙你啊!你不要瞎猜,亂給我扣帽子,我可以賭咒,可以起誓!”

擺擺手,秋離拉了他高舉的手臂,笑道:“慢來慢來,事情並不嚴重,而縱然你那一次是騙我的我也不怪你,因為你用心至善!”

又急義氣,周雲道:“不,秋兄,你一定要說清楚,我不願意叫你在我人格的記憶上劃一筆汙痕!”

秋離笑道:“真要我說?”

用力點頭,周雲道:“真要!”

拿起杯子來嗓了口茶,秋離平靜不波地道:“也好——”雙目的芒輝是柔和的,溫照的,秋離低徐地道:“老友,記得我一再問你,尤其在進入天山山麓之時也特別提起過,我問及你面容被毀之事,你現在的兩個師父知不知道?你告訴我,他們二位不知情,事實上,他們是曉得的,呢?”全身哆嗦了一下,周雲緩緩垂下頭去。良久,他才仰起頭來,一雙布罩後的雙眸充滿了悽惶與愧疚,唏噓著,他道:“你大半講對了,秋兄,不錯,我面容被毀之事,二位恩師後來才知道,但他們卻不曉得是天山派庇護下的‘無邊湖’屬下丁驥所為!”

唇角一撇,秋離道:“他們也沒有迫問此事?”周雲沉重地道:“逼問了很久,但我不欲連累二位恩師,是而一直堅不吐實,因為我知道,設若二位恩師完全明白了這件事,他們便拼著老命也會趕到天山討還公道,且不論勝負何屬,流血殘命將難免,另一層,天山派原是我舊日師承門牆,他們不義,我卻不能不仁,而二位恩師,又是我眼前的親尊,廝殺起來哪一邊受到損傷,也都是我所不願,也全皆我之罪孽,為了我個人之事,為了丁驥那畜生,這般大興干戈實在不值,所以,我就打定主意,堅不吐露我是為何遭此災禍,二位恩師逼急,我也只告訴他們乃舊日仇家所為,那仇家亦已被我殺死,到了今天,二位恩師還不能斷定我到底是被誰陷害的……”惶驚地看看秋離,周雲啞聲道:“秋兄,方才我說的全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怕你會對我的二位恩師有了誤解,因此誆你那一遭……我與你論交至今,也僅僅就是那一遭而已真切地一笑,秋離道:“我知道,而我也並不怪你。”

周雲如釋重負,他期盼地問:“秋兄,你恕有我了?”哈哈一笑,秋離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媽的,你就是一張嘴巴巧!”

寬懷地跟著笑了。周雲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乃我誆你的了。”

側首凝視著窗外四合的暮色,那些灰灰沉沉煙靄似的也飄進了房內,以至令屋子裡的光線都黯弱得暈茫茫的了,秋離安詳地道:“第一,你告訴我你顏容被毀,而你二位師父不知道,時間上不對,你是被天山派驅出門牆之後不久發生此事的,那時你大約方才投入‘中原雙絕劍’的門下,顯然尚不曾學得什麼東西,但你和我見面時卻幾乎盡襲了‘中原雙絕劍’的絕活,而這些本事又決非三兩個月的短短時光內能以學會的,可見你容顏被毀以後又回到‘中原雙絕劍’這裡來了。是麼?”周雲老老實實地道:“是的。”

秋離徐緩地道:“既然你出了事後又回來習藝了一段時間,那麼,你容顏被毀的事你二位恩師焉能不知?”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是你大師父衣老前輩與令師妹的神態告訴我的,假如你的臉盤兒變了樣,他們以前一直不曉得的話,這次你回來了,他們驟然發現之下,還不知道會怎麼個驚恐氣憤法呢,這種悲怒的心緒,也一定會在我面前表露出來,但是,他們卻談笑如常,毫無異態,這隻有一個解釋,老友,就是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不再奇怪了,這兩個原因一湊合,老友,你以前告訴我說,你遭人毀容之事,你二位師父不知道。就成了禿頭上的蚤子——明擺明顯著是在誆我了!”慚愧地搓著手,周雲低聲道:“秋兄——我真對不起你!”

搖搖頭,秋離道:“我不怪你,而我一直也沒有怪過你!”

苦笑一聲,周雲道:“大約你早知道這件事,我所言不實了?”淡淡一笑,秋離道:“先前只是懷疑而已,直到見了你的恩師等人以後,才確定你小子是騙了我那一遭!”周雲汕汕地道:“你真精明,秋兄。”

用右手指敲了敲自己腦殼,秋離笑道:“說不上精明,只是,昭,我喜歡用腦筋推想,世上之事,不管表面上多麼玄奇,卻一定都有著道理存在,只要抽絲剝繭,逐條剖析,則不難見其端倪,明其大要!……”說到這裡,秋離忽然轉了話題,問道:“是了,你不是在前天告訴我、早在半月之前即已託人前往‘仰宛縣城’請何大器前輩去了,怎的至今尚不見接回來?”周雲算了算時間,道:“照路程來說,這一去一回,也該在昨天便到了,但也可能他們沿途走得慢一點,要遲兩天吧?”接著,他又道:“你別忘了,秋兄,何前輩是殘廢人J行動起來十分不方便呢?……”靠在斑竹椅上,秋離低徐地道:“幾個月沒有與何前輩見面了、他住在我那馬大哥家裡,可不知道習不習慣?”周雲笑道:“秋兄,我看這一次何前輩來了以後,乾脆就把他接到‘黑霧山’我那裡去一塊住算了!”秋離沉吟著道:“這要看看何前輩自己的意思,說不定他願意留在馬標馬大哥那裡,當然,如他喜歡和你們同住自也極佳……”笑了笑,秋離道:“在這裡成親以後,老友,你預備待多少日子後回黑霧山?”周雲笑道:“本來只想住十天左右便回去,可是,如今卻要多留些時候了,因為你與‘八角會’的樑子尚未解決,等這件事妥了之後,我們才回‘黑霧山’,說不得你也需要跟著一道去盤桓一陣!”懶洋洋地,秋離道:“再說吧——關於我和‘八角會’之間的事,老友,你們最好還是不要插手為佳。”

眨眼一笑,周雲道:“你去和我二位恩師說去!”

秋離笑罵道:“媽的,你是在威脅我!”

抱抱拳,周雲道:“不敢。”

又伸了一次懶腰,秋離站了起來,道:“該掌燈了,天黑啦。”

周雲也站起來,笑道:“山裡的日子,秋兄,你過得慣麼?者是這麼平平淡淡,清清靜靜的,一點波瀾也沒有……”秋離深沉地道:“你以為我喜歡那種繁囂雜鬧的生活?老弟,你錯了,我往往心如止水,定如禪僧……”哈哈一笑,周雲道:“真的?”秋離道:“不信的話,或許你以後會看見。”

周雲正想再說什麼,門外,已響起一陣輕悄的啄剝聲,艾小玫的清脆如銀鈴似的話聲傳了進來:“二位者爺,快開飯了,我可以進來嗎?”扮了個鬼臉,秋離忙道:“準嫂子,請!”

門兒輕啟,艾小玫帶著一陣香風進屋,她才一進來,已不由“呦”了一聲,皺著眉道:“老天,房裡黑成這樣,怎麼也不掌燈?你們兩個是在搞什麼花巧呀?”哧哧笑了,秋離道:“辦正經事,黑暗中越見情趣罷了。”

暗影裡,艾小玫的俏臉蛋沒來由地紅了紅,她輕啐一聲,忙著前去掌燈,周雲靠近了秋離,低笑道:“秋兄,看不出你還蠻會吃豆腐埃”秋離失笑道:“你我相交匪淺,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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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喜還憂

婚禮是簡單而又隆重的,除了一對新人之外,男女雙方的主婚尊親便由“中原雙絕劍”兩個老人包辦了。秋離是唯一的賓客,也是唯一的媒證。衣霜這妮子則成了跑腿打雜,一些瑣碎事全交給她擔待了,其中,幷包括了伴娘的職責。

喜堂便是前庭裝點成的,正面擺著一張香案,香案上鋪設著大紅綢緞,龍鳳花燭高燒,紅豔豔的光芒與正中壁上懸掛的紅緞金喜字相映,散發著一股吉慶祥瑞的氳氤,四色花果襯著八色糕點,均置於十二隻精緻的瓷盤內,連香案兩側的合二仙圖也沾染了無限喜氣,圖上的雙仙似也笑得合不攏嘴。

拜完天地拜祖宗,拜尊師代替了拜高堂,當兩個新人互拜過了,靈巧的伴娘已笑嘻嘻地引著一雙新人步登洞房,秋離內心是充滿了歡欣與安慰的,他親眼看著婚禮的進行,儀式的終了,這不也等於是他一片苦心後的報酬與多日辛勞後的果實麼?呢,天下有情人已成眷屬……“中原雙絕劍”這兩位在武林中輩尊名重的老人,也特別換上了他們甚少穿著的華服,更破例還從山下請來了兩個大酒樓的廚師,整治出一桌豐盛可口的宴席來。不只此,兩位老人又將他們珍藏了四十餘年一罈花雕取出暢飲。這些,非但可以看出來他們二老心緒的歡欣,更可以顯示出他們對周.雲的疼愛,這已不僅是師徒間的愛了,另外尚孕育了一種父子間的親情與真摯……兩位老人賜給周雲夫妻的禮物,衣帆是一串名貴的翡翠項珠,鮑德卻是一副精鑲瑪瑙的耳墜與一塊白玉佩,這是他在下山時早就購妥了的。衣霜這妮子比較寒倫,她送了師哥兩套細工刺繡的緞枕,不過,她這件禮物含有特別的意義,雖然那兩套繡著紅綠牡丹圖的緞枕不值什麼,卻是她自己連夜趕工,一針一線辛苦繡出來的,上面,沾有她纖手的香澤,更帶著她出自內心的祝福……當然,秋離乃是最大的手筆。他贈給了這雙新人異常實惠的賀儀——黃金五千兩,這是他口袋裡,幾十張銀票中的一張,周雲夫妻十分感激,卻並不驚異,因為,他們早知道秋離是一個財可傾城的大富翁了——別看他表面上那種窮兮兮的模樣,他是一直固守著“財不露白”的教言哪。

喜宴席上,大家全興高彩烈,盡情歡娛,新郎倌的寶藍團花壽字袍與翅翎冠,映合著新娘的紅豔霞帔相對生輝,他們敬了再敬,“中原雙絕劍”與秋離、衣霜等人也喝了再喝,多少的喜悅、歡欣、幸福,全洋溢在那一張坦誠而親切的面龐上。多少感恩、銘懷、激動,也就全浮在融合了喜氣的酒波中,皆被他們咽入肚裡,吞進肺腑之內了……雖然,連一雙新人算上,參加這場婚典的只有六個人,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它的莊嚴與肅穆,這憑著大家的虔誠,尊重和殷切,更憑著一顆顆真摯的心,因此,婚禮是簡單的,卻與任何一種盛大的同類禮儀意義無差!

當晚,大家全盡了興,吃飽了,喝足了,連心都醉了,約是初更的時候才睡下,秋離不知道別人喝到什麼程度,反正他曉得自已已有八分酒意了,自從闖蕩江湖,他喝酒的場合很多,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喝過自己酒量五成以上的時候呢,他是太愉快了……只有一件事是美中不足的,這件事未免使秋離與周雲心頭全有點怔仲,“髯虎”何大器沒有趕來!連去接他的那個人也沒有趕回來。那人是“中原雙絕劍”的一個晚輩,是個力,事謹慎而極負責任的武林正道人物。這一次的失誤,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因為是在周雲大喜之日,秋離也就不好提起,同樣的,周雲更不便啟詢,他們只好全暫時悶在肚子裡,等到那人回來再問端詳了。

今天,是周雲夫妻成婚後的第三天了。

秋離方才起床沒有多久,他梳洗方罷,一陣急驟的步履聲已自樓下傳了上來,就以這種毫不停歇的步速,來人到了門外,立即叩擊門扉,並低促地呼叫:“秋兄,秋兄……”皺皺眉,秋離聽出是周雲的聲音,他一面走到門邊,一面道:“咳?你今天起來得倒是蠻早……”拔開門閂,周雲急匆匆地推門而入,從他面罩後面的眼睛裡,秋離看出了有事情發生了,沉住氣,他道:“有什麼不對?”喘著氣,周雲的眸子裡流露著焦灼與憂慮,他慌忙道:“廖川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怔了怔,秋離道:“廖川?”急切點頭,周雲道:“就是師父請去邀約何大器,何前輩的那位朋友……”秋離恍然大悟,他將周雲按到椅子上坐下,順手又斟了杯冷茶遞給他,平靜地道:“不要急,老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歇口氣,慢慢說。”

掀起面罩下端,周雲深深吸了一口冷茶,他吁了口氣,沉重地道:“廖川兄大約在炷香時分以前單人匹馬轉了回來,同時,他也帶了一個令人疑慮又擔憂的消息回來!”

秋離淡淡地道:“什麼消息?”

吞了口唾液,周雲道:“廖川兄在七天前即已到達仰宛縣城,他照著我告訴他的地址前往城西郊馬大哥處邀接何老前輩,但在他抵達馬大哥住處以後,卻發覺馬大哥與何老前輩俱已失蹤好幾天了!”

秋離忽道:“你用詞的時候須要斟酌,老友,可真是‘失蹤’了麼?”連連點頭,周雲道:“可不是失蹤了!當天廖川兄在馬大哥那裡一直待了兩個多時辰,以便查明此事,馬大哥的家人也正為了馬大哥與何老前輩的下落不明而焦惶萬狀,四出找尋,廖川兄問他們馬大哥及何前輩是何時失蹤的?馬大哥的家人只說在廖川兄到達的二天前中午,城裡‘李大戶’派人來請他們兩人到‘李大戶’家飲酒,就此一去就沒有回來過秋離深沉地道:“那麼,他們可去問過‘李大戶’了?”周雲忙道:“廖川兄也這麼問了,馬大哥家人說,已去問過兩次了,李大戶說,那天是為了他的二姨太做壽才請客的,吃了晚飯以後,馬大哥與何前輩便雙雙出門回了家,至於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裡,他們並不知道,而李大戶的一干僕從門役更證明曾經親眼看見他二人各騎一馬一驢離開了李府……”沉默了一下,秋離道:“後來呢?”周雲又道:“後來,廖川兄為了對我有交待,又親自到了仰宛城裡李大戶家拜過李大戶,詳細問明馬大哥與何前輩那天離開李府前後的情形,李大戶的說明和他告訴馬大哥家人的是一樣,為了這件事,李大戶也感到十分難過與遺憾,他還說他也正派人四處查訪呢……”咬著嘴唇半晌,秋離道:“那李大戶與馬大哥,何前輩是什麼關係?”周雲低聲道:“據廖川兄說,馬大哥家人告訴他,馬大哥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戶收購轉手,已然有好幾年了,他們的交情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大家相處得很好,平素有什麼喜慶酬酢也時相往來,因為李大戶去過馬大哥家中幾次,也就順帶認識了何前輩……”點點頭,秋離喃喃道:“原來是生意上的往來關係……”他一抬頭:“廖川兄又曾去過別處打探麼?”周雲急道:“當然,他離開李府之後,又回去找著了馬大哥的兒子,兩個人順著馬大哥日常進城慣走的兩條道路往還仔細搜查,無論是田野、疏林、山坡、溪流俱不放過,又詢問了道路附近的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沒有結果。為了這件事,他一直耽擱了兩三天才回來,因此連他自己也趕不及參加我的婚禮了,廖川這人辦事仔細盡責,為了他沒有請回何前輩,還不停向我表示歉意呢……”搓搓手,秋離道:“以廖川兄的判斷,他認為會是怎麼一樁子事?”謹慎地,周雲道:“以廖兄判斷,他認為馬大哥與何前輩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仇家算計了!”

笑笑,秋離道:“什麼意外呢?”

微微一份,周雲道:“自然是被劫擄或遭到殺害那一類!”看著周雲,秋離道:“你認為呢?”周雲憂慮地道:“我也有同感!”

秋離問道:“那位廖川兄如今可在樓下?”點點頭,周雲道:“正在樓下,我師父在陪著他談話,他才一到,我那寶貝師妹便上樓吵醒了我,不由分說將我拖了下去……”拍拍周雲肩頭.秋離哈哈笑道:“老友,春眠不覺曉啊!”

面罩後的臉龐一熱。周雲怪難為情地道:“秋兄說笑了秋離拉周雲站起,道:“走,我們一起下樓,我還得當面問問那位廖兄。”

於是,兩個人匆匆出房下樓,在那間尚殘留著喜氣的前堂裡,“金絕劍”衣帆正面色凝重地與他旁邊一個白胖厚重、圓臉方嘴的中年人談著話,那人約莫在三十五六歲左右,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誠樸懇切的氣韻,令人初一見,便會興起堪以信託的看法。

衣帆發覺秋離與周雲下了樓。他馬上將那中年人——廖川為秋離引見了。大家寒喧幾句,秋離便話歸正題,簡單又扼要地向廖川探詢馬標及何大器失蹤之事,廖川回答得很詳細,內容則和周雲所說無異,秋離道了謝,坐在椅上沉思半晌,他忽然又道:“廖兄,據你看,那李大戶是不是也象江湖中人?”回億了一下,廖川遲疑地道:“這個,很難驟下斷語。秋大俠,不才與那李大戶會面之時,那李大戶相當誠懇,言談中也十分篤實,除了他手下僕從裡有兩個眉目比較精悍點,似是識個三招二式以外,他本人卻象不屬江湖同道……”秋離笑了笑,道:“廖兄是否能以斷言?”苦笑一聲,廖川道:“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又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這是李大戶裝扮得象,或許不才木吶愚鈍,觀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側的周雲插口道:秋兄,會不會是‘百隆派’施的陰謀?”平靜地一笑,秋離道:“大有可能!”

衣帆眉頭微皺,穩重地道:“‘百隆派’?‘千蛇尊者’古常振的那個百隆派?”秋離頷首道:“是的,‘百隆派’總壇位於‘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在‘豫’地。”

衣帆搖頭道:“他們惹了你,算是全糊塗了……”微微一笑,秋離道:“也不敢講,以前他們就算計過我,在‘仰宛’縣城之外,可是大批人馬呢,那一次,呢,周雲老友也適逢其會,揀了個收場!”

周雲汕汕地道:“說起那一次,秋兄,還是我們的初見,不過,老實講,在那種情景之下見到了你,未免叫人小驚膽顫。你太狠了!”

無可奈何地喟了一聲,秋離笑道:“他們是想要我的命哪,不狠點,成麼?”周雲又低聲道:“但是,在‘仰宛’城外丘陵子堆的那一次大廝殺,你簡直把‘百隆派’搞得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他們的好手差不多全叫你擺平了,‘百隆派’還有力量再來和你為敵麼?”秋離正色道:“這不一定,那一遭雖然給他們的創傷很大,但‘百隆派’卻並未連根剷除,換句話說,他們仍還保有部分全力,而一個人,不到山窮水盡之前,總是不甘心忍氣吞聲,自行認栽的,‘百隆派’吃了我的大虧,當然恨我入骨。

但是,他們和‘太蒼派’一樣,卻也並未放棄對何大器前輩的搜捕,何前輩一天存在,‘太蒼派’就一天受到威脅,‘太蒼派’受威脅,和他們狼狽為奸的‘百隆派’自也有‘唇亡齒寒’之慮,因此我斷定,何前輩與馬大哥的失蹤,十有八成是這兩派中的入乾的!”

頓了頓,他又道:“或許他們也想找我報仇,但一直沒有得到我的行蹤,因而便先將發覺了何老前輩與收留何前輩的馬大哥,一道俘去了……”忽然,衣帆道:“秋壯士,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秋離頷首道:“有此可能。”

周雲也頗有同感道:“師父說得是,固然‘太蒼’、‘百爐二派都極欲獲得何前輩而甘心,但他們同樣知道何前輩有秋兄撐腰,他們擄去了何前輩,秋兄一定不會罷休,是以他們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個與秋兄有金蘭之誼的馬標馬大哥,以他們兩人為餌,誘使秋兄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鳥之功2”衣帆鎮定地道:“雲兒分析得很有道理,為師看大半是如此1”哧哧一笑,秋離道:“那麼,我便如了他們的心意吧!”周雲忙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道:“我就先到‘百隆派”那裡去,人在那裡便救人,人不在那裡,我會連‘百隆派’的祖師牌位都給他掀了!”

“唉”了一聲,周雲道:“秋兄,你且稍安毋躁,這些全是我們的臆測,是否正確尚未可定,在沒有找出事實真相之前,又何苦大老遠地跑去鬧得天翻地覆?”笑了笑,秋離道:“你放心,老友,我既不煩,更不躁,我平靜得很,何前輩與馬大哥失蹤這樁小事,十拿八穩是這兩派人乾的,何前輩的大仇巨患,除了這兩派之外沒有別人,馬大哥退隱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兩斷,毫不沾邊,更不會有仇家去陷害他,況且他兩個一身本事,既.不會撞到河裡,又不可能迷失在山澗,尋常宵小連根毛也別想摸著他們,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是‘太蒼’、‘百爐兩派動的歪點子,又會是誰?”周雲思索著道:“若確然是他們,他們又是用哪一種方法下的手呢?”這時,沉默了好久的廖川接著道:“在城裡是不會的,照李大戶所說,他們二人離開的時間在掌燈之後沒有多久,那時正是熱鬧時分,而城外到馬兄府上有兩條道路可通,這兩條道路,一條是官驛大道,人車在入晚前後仍然時有來往,另一條雖然比較偏僻,但也有人家農戶散落四周。按理說,假如馬兄與何前輩在那個時辰遭到敵人圍攻,打鬥聲息必會驚動遠近住家,但經不才挨戶探問結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農戶卻未曾聽到任何異響……”豁然笑了,秋離道:“廖兄如此一說,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個打算!”

周雲急問道:“什麼打算?”

搓搓手,秋離道:“我早就懷疑那天李大戶有問題,廖兄這一敘述,更加強了我這個疑點,對,果然其中有鬼。”

衣帆笑吟吟地道:“說來聽聽,秋壯士。”

舔舔嘴唇,秋離道:“因為我們一直只是判斷‘太蒼’與‘百爐兩派的爪牙在搞鬼,卻並無實證,是而,方才我已然暗自決定要先往‘仰宛’走一遭,一則探慰我那馬大哥家人,二來親自到李大戶家去再詳細問上一問,大約是直覺吧,我老感到那李大戶不對勁……我此刻僅是暗自決定而已,尚未找到什麼可疑之處,如今廖兄這一推敲,便給我尋出破綻來了!”

頓了頓,他又興奮地道:“試想,我那馬大哥當年也是一個了得人物,那幾手把式相當硬朗,若有歹人在外頭想放倒他,勢必引起一場激鬥,而何老前輩為‘太蒼派’掌門之大師兄,雖然雙足成殘,武功仍未失盡,亦不是簡單可以手到擒來的,他二人如果在城裡或半途上遭襲擊,必會奮而抵抗,這一抵抗,即會有路人及住戶聞得異響,如今並沒有人知道此事,那麼,便說明了一點——”老成持重的衣帆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乃是說,何兄與馬兄並未走出李大戶家?”一拍手,秋離道:“對!”

廖川猶豫了—‘下,低低地道:“但是,李大戶的僕從們卻也證實何前輩與馬兄確已離開……”秋離大笑道:“他們是一丘之貉,那些下人怎麼可能不幫著主子說話?”一捋銀髯,衣帆頷首道:“其實,老夫方才也和秋壯士的想法無異。呵呵,老夫也在心底暗暗猜疑那李大戶不大對頭呢……”吁了口氣,周雲道:“不論這臆測是對是錯,卻也不失是條追尋的線索,秋兄,你下一步準備如何進行?”秋離曬道:“當然先去‘仰宛’縣城,到李大戶那裡拜訪拜訪。”

周雲道:“何時啟程?”

平靜地,秋離道:“明天。”

“什麼?明天就要走?”周雲叫著。

攤攤手,秋離道:“救人如救火,老友,耽擱不得的,我又何嘗不願意在這裡多住幾天,分享一點你的甜蜜滋味呢?”周雲遲疑著道:“我……我們—起走吧?”哈哈一笑,秋離道:“你明知我不會答應的,且你新婚燕爾,我又怎忍拆散?便是你心甘情願,怕我那嫂子也要咬碎銀牙嘍!”

面罩後的一雙眼睛顯得十分尷尬,周雲忙道:“這不關她的事,她也管不住我……”此時,衣帆又開了口:“這樣吧,秋壯士,這件事你獨自去辦,若是需要我師徒效力,你可以遣人趕回傳告,老夫等必然及時往援,否則,事情妥了之後,你也要儘快返山,以便老夫等與你相偕趕赴‘白草坡’!”

秋離沉吟了一會,笑道:“在下看,‘白草坡’前輩等人還是不用勞神了……”衣帆面露不悅,道:“莫非壯士以為我‘中原雙絕劍’不值一效麼?”心裡嘆了口氣,秋離無奈地道:“既是前輩堅持,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改顏大笑,衣帆道:“這樣才好,壯士,尚請恕過老夫方才失禮。”

拱拱手,秋離苦笑道:“不敢,呢,真的不敢。”

這時,廖川站了起來告辭道:“前輩,若是沒有其他侄輩可以效力之處,侄輩這就拜別下山了……”衣帆忙道:“急什麼?吃了午飯再走不遲,這一次可也真辛苦了你,連雲兒的大禮都沒叫你來得及參加……”誠厚地一笑,廖川道:“這是侄輩最為遺憾之事,也只有等到周兄生了貴子之時,侄輩再去多叨擾幾杯了!”周雲忙道:“一定,一定……”廖川指了指椅旁的一包物品,笑道:“周兄,區區薄禮;是我向你道賀的一點小小心意,尚請笑納……”雙手抱拳,周雲笑道:“有勞廖兄破費,實在不敢當,我也就不推辭了。”

廖川道:“太客氣,周兄,這算不了什麼。”

他又轉朝衣帆道:“前輩,侄輩告辭了。”

衣帆殷切道:“哪有大老遠趕回來飯也不吃的道理?賢侄不要客氣,也不為你特別加菜,是前天雲兒婚禮時剩下來的一些殘餚罷了!”

廖川恭謹地道:“侄輩山下那小店裡這幾天有許多事情堆積下來,需要侄輩親回料理,侄輩決非有意客套,天長日久,侄輩打擾前輩之處往後定多,這頓飯,留待下回再陪侍前輩吧……”呵呵一笑,衣帆撫髯笑道:“你看人家孩子多識禮數,也罷,老夫也不強留你了,可記得要時常上山來陪著老夫聊聊礙……”微微躬身,廖川道:“前輩諭示,侄輩自當相從。”

衣帆額首道:“雲兒代為師送客。”

廖川再次長揖,返身走出,周雲隨伴相送之外,秋離也一道陪著走了出來,於是,廖川又向秋離及周雲告別之後,徑自牽著他的坐騎轉向山下。

站在那條木階前的碎白石子小道上,秋離目注著廖川的背影消失於前面的松林之內,他嘆道:“這人是很忠厚老實,也很謹慎。”

周雲道:“我說得不錯吧?”

秋離抿抿唇,道:“就是稍嫌木訥了一點,呢?”點點頭,周雲小聲道:“我有同感——”他回頭瞧了瞧,又道:“師父對他印象很好,平素沒事的時候常常邀他上山小坐,師父也偶而到山下不遠的那個小店裡去看望他呢……”秋離笑道:“他還開店?什麼店?”周雲輕輕地道:“一家糧行,生意相當不差。”

“嘖”了一聲,秋離道:“正道的武林人物就有正道武林人物的營生方式,假如換了我,只怕我就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嘍。”

哈哈一笑,周雲道:“換了你呀,秋兄,你大約不會開糧行,乾脆就在大道上設起柵卡收買路錢來啦……”笑罵一聲,秋離道:“不要扯蛋,俗語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然不入正流,比不上你們自命俠義,自誇清高,但我每一個錢也都來得有因有由,絕不傷天害理,更不貪贓枉法,每一分銀子上都有我的血汗,我的腦汁,甚至我的唾沫星子,老友,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姓秋的財產可也來之不易呢……”拱拱手,周雲道:“我相信,我全相信!”

兩人把臂而行,沿著碎白石子小路緩緩散步,秋離意態悠閒四面眺視著,邊又接著道:“其實,普天之下淨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腦筋賺,有沒有本事賺,而賺錢之道,並不需要走邪路,施陰毒,堂而皇之的方法有的是,看準了來一下子,就包管十年八年享用不經……”周雲笑道:“譬如說?——”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譬如說,我這一次在‘金化’縣的事,兩頭一湊,就撈了一筆一一黃金三萬七千兩!”

“老天爺!”周雲驚得一下子伸了舌頭直嚷,“這個數目,在當前的行價來說,何止十年八年享用不完?只怕十輩子八輩子也足夠了!”

吁了口氣,秋離道:“沒有什麼稀奇的,我拿錢,全說明在無,愛給不給,對方願意,就幹,捨不得,拉倒,大家乾乾脆脆,無論是替人辦事,擋事,甚至也客串走鏢護路,彼此銀貨兩訖,各不相欠,這些,或者不登大雅之堂,但卻比起那些殺人越貨,橫搶暗偷的角色來;不知高明瞭多少倍,而比那些掛羊頭賣狗肉,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娟自命俠義的人物來,亦同樣不知高明瞭多少倍!”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我的金子是用力氣賺的,人家將本求利,我是無本求利,反正是做生意,只要不虧心,其道理沒有兩樣。”

周雲哧哧笑道:“反正,你是任什麼歪理也能夠說成光明正大!”揉揉麵頰,秋離道:“也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看法,有些時候,大家的觀點不一樣罷了,誰也有個對自己有利的主張,呢?”用腳尖踢飛了一塊小石子,周雲道:“當然……”四處一望,秋離笑道:“這兩天,你夠享受了吧?”面罩後面孔熱了熱,周雲窘迫地道:“這個……呢,也沒有什麼……”豁然大笑,秋離調侃地道:“媽的,一個大男人,還有什麼害臊的?只是卻須保重身子,不要伐虧狠了礙……”訥訥地,周雲尷尬十分地道:“我……我知道……我一直很有節制……”眨眨眼,秋離道:“知道就好,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哈哈哈……”周雲直搓著手,正窘得無言以對,松林邊;一條窈窕的身影,突然閃了出來,那人一出來就嬌聲叫:“師兄,秋大哥,快來幫我提提籃子呀……”秋離眼尖,目光一瞥之下,已咋舌道:“乖乖,是你的寶貝師妹!”

這時,衣霜已從松林邊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她兩手提著一隻竹編的大籃子,裡頭全裝滿了累累松子!

於是,秋離與周雲急忙大步迎上,分左右接過衣霜的竹籃,各伸一手執定了,衣霜面色微紅,秀髮蓬鬆,鼻尖上業已泌出一粒粒細小的汗珠,她用衣袖拭了拭汗,微微嬌喘著道:“可累壞我了,人家整整採了大半個上午呢,也不見你們哪個來幫幫忙!”

秋離哧哧笑道:“姑娘,你師哥新婚燕爾,‘春眠不覺曉’,我呢?又不知道你一大早跑到何處,亦不便啟詢,你說說,我們兩個怎生幫忙法!”嗔了秋離一眼,衣霜笑罵道:“你呀,哼,就是一張嘴生得巧!”

聳聳肩,秋離道:“還沒有你師哥巧哪。”

周雲忙道:“秋兄,你和我師妹爭辯的時候不要拖我下水,我可惹不起她……”這時,衣霜走到那邊一塊乾淨平坦的石頭上坐下,她喘了口氣,又舉手拭拭汗,道:“喂,過來陪我歇歇。”

舔舔唇,秋離指指周雲,又點點自己鼻尖,道:“是叫他,還是叫我?”衣霜臉龐一紅,嗅道:“你們兩個!”

秋離與周雲相視一笑,大步走了過去,就在石塊前面放下籃子各自盤膝坐下,衣霜眼睛看著秋離,口裡卻問周雲:“師哥,我看見廖大哥走了!��敝茉貧偈椎潰骸笆塹模��惺錄弊嘔厝ァ!*

衣霜又道:“秋大哥也要走了嗎?”

秋離笑道:“不錯!”

眉兒輕整,衣霜低聲道:“到哪裡去?”秋離平靜地道:“去救何前輩及馬大哥。”

咬咬下唇,衣霜道:“據你想,他們是出了事?”點點頭,秋離道:“一定的。”

幽幽地,衣霜道:“但廖大哥卻並沒有斷言他們一定出了事……”哈哈笑了,秋離道:“姑娘,有些時候,不能全靠人家的臆測,自己也得動動腦筋才行,而我的判斷從來就不會太離譜……”低促地,衣霜道:“那麼,你還來嗎?”一邊的周雲,業已覺出自己師妹的表情言語有些異樣了,這種異樣,無可諱言的是一個懷春少女情愫的流露,他生恐秋離言語有失,連忙朝著秋離拋使眼色……秋離是何等機智老辣的人物?衣霜這種神態,他焉有察覺不出端倪之理?柔和地一笑,他道:“我當然還來,以後我也會常來呢。”

衣霜頓時喜形於色地問:“真的?”

秋離笑道:“我怎會騙你?”

掠掠鬃發,衣霜恢復了笑容道:“我要告訴爹,你們到‘白草坡’去的時候,我也得跟著去……”吃了一驚,秋離愕然道:“你?你去做什麼?”柳眉倏豎,衣霜冒火道:“我去做什麼?我倒要問你,你去做什麼?”眉梢子微挑,秋離笑道:“我到‘白草坡’是要與‘八角會’了決一段公案,洗雪一次深仇,而這樣做是需要大興干戈的,換句話說,便要流血殘命,姑娘,你該明白這不是去遊山玩水,更不是逛廟會埃”哼了哼,衣霜不悅地道:“你以為我伯?”打量了衣霜兩眼,秋離道:“我不認為你會害怕,但至少,你不適合這種場合!”

衣霜嬌蠻地道:“秋大哥,你不要以為天下的武功全叫你一個人學齊了,別人就不懂,你可知道,我那幾手家傳劍法也頗堪入目呢……”秋離失笑道:“真的?”跺跺腳,衣霜道:“你要試試?”急忙擺手,秋離道:“不用試,不用試,我曉得一定非同凡響,呢,一定非同凡響……”抿抿嘴唇,衣霜道:“秋大哥,你可聽過‘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句話?我爹與二叔全是中原武林道上劍術的宗師,你想想,我的功夫還會差到哪裡?別人不說,恐怕就連周師兄也不是我的對手!”

一側,周雲愣了愣,心付道:“這妮子吹牛不要本錢,她那兒下子三腳貓把式只能唬唬二些雞鳴狗盜之徒,如今卻竟要連我也壓下一頭……”看見周雲不作聲,衣霜禁不住發急,她尖聲道:“師哥,我說得對是不對?”周雲苦笑一聲,一迭聲道:“對,對,當然,當然……”得意洋洋地盯著秋離,衣霜道:“怎麼樣?這一下你可該相信了吧?”不待秋離回答,她又神秘無比地道:“我便老實告訴你,我爹的壓箱底絕技,直到現在周師哥都還沒有學全:我呢?近水樓臺先得月,卻已學得差不多了。我爹有一套最精華的劍法,名叫‘六形三擊’,哼,別人連看都還沒有看到過呢,我就早會了!”

周雲疑惑地道:“‘六形三擊’你學會了?師妹,那是師父最厲害的三套劍術之一,師父上個月渝知我,要我半年後回山習練這套劍法,連我身為首徒,也要過半年才能開始學,你莫非就先會了?”諱莫如深地笑了笑、衣霜道:“你是我爹的首徒,我是我爹的女兒,再怎麼說爹也不會偏向你,當然我應該先獲真傳!”

吞了口唾沫,周雲仍然不信地道:“但是,要學得‘六形三擊’這套劍法的精髓,必須內力悠長渾厚,有一口至純真氣為輔才行,據我知道,師妹,你的內家修為十分平常,只伯還達不到可以學習這種高深劍術的地步呀!��幣幌倫穎恢茉撇鶇┝說鬃櫻�濾�揮閃車靶吆歟��聊渴�跡��植嫜���;5氐潰骸澳悖�閽趺粗�牢業哪詡倚尬�構徊簧涎�罷饊捉J*?我學這套劍術根本就用不著靠什麼內力,靠什麼真氣,我就憑現在這些條件就可以學,你不信是不是?”心裡頓時明白了自己師妹全是在渲染吹噓,打腫臉充胖子,周雲卻不敢再堅持下去令師妹難堪,他趕忙陪笑道:“我信,我信,我一千一萬個信,無論什麼功夫,師妹去學還不是易如反掌,事半功倍?憑師妹的才華智慧,哪裡還有做不到的事呢?”重重一哼,衣霜道:“這還象話——”說到這裡,她側首一看秋離,秋離卻正抬頭望天,嘴裡咬著一根草梗,這根草梗便在他牙齒中間上下移動……又一跺腳,衣霜道:“喂,秋大哥,你怎麼了?人家在講話,你卻擺出這一副要死不活的熊樣子來!”

“哦”了一聲,秋離笑道:“是麼?我是這麼一副熊樣子麼?”白了秋離一眼,衣霜嗔道:“你信不信?”愕然地,秋離道:“信不信,什麼信不信?”.大不愉快地瞪著秋離,衣霜氣咻咻地道:“你信不信我已得到我爹的真傳?學會了我爹的不傳之秘‘六形三擊’劍術?”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其實這又何必問人家信不信呢?你就在這裡把那套劍法使出來,不即是最好的證明麼?”聞言之下,衣霜不由皺皺鼻子,她呆了呆,十分窘迫地道:“這個……這裡又沒有劍,我怎麼使給你們看?”秋離笑道:“這容易,以松枝當劍不也一樣?”說著,他頭也不回,左手後翻,虛空猛抓,只聽得“咔嚓’一聲暴響,尋丈之外的一株松樹已慎然簌簌震動,同一時間,松樹下一條兒臂粗細的枝杈已應聲折斷,活象有什麼東西在拉扯著那條斷枝一樣,竟“呼”聲響動著,凌空飛落在秋離手上!

縮回手來,秋離開始撕除這條斷枝上的針葉橫權,他邊朝目瞪口呆的衣霜,微笑著道:“喏,這不來了劍了?”撫著怦怦亂跳的心口,衣霜驚異無比地問道:“秋大哥,你,你是用什麼法子虛空折下這根松枝的?”秋離將那根光禿禿的松枝遞到衣霜手上,笑吟吟地道:“小把戲,叫做‘千里移鼎’這是‘隔山打牛’與‘凌空攝物’的功夫一種,也是,呢,內家修為上的成就。”

周雲在心裡早就笑翻了天,他知道秋離是在促狹自己這位嬌寵的師妹了,妙在秋離卻態度誠懇,言詞溫柔,令師妹明明滿肚子火氣卻發不出來,非僅如此,周雲對秋離技藝上的精博亦更加欽服了,他知道,這種‘千里移鼎’的功夫,是內家武學上的一種高度精華,不要說他自己達不到這種火候,只怕連他兩位恩師也未必能有此等造詣!

衣霜的一張俏臉兒業已紅透得有如一枚熟蘋果,她遲遲疑疑地伸手接過鬆枝,拿在手裡後卻一下子惶惑起來,失措地,她訥訥地道:“秋大哥……現在,現在你就要看嗎?”秋離暗自失笑,表面上卻興高彩烈,裝成極其振奮地道:“當然,當然,‘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的不傳之秘,蓋世絕學,我老早就想瞻仰一番,以為揣摩以開眼界!”

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衣霜拿著那截松枝在手裡猶豫了老半天,就是比劃不出一個式子。這時,她已然羞窘得香汗淋漓了。

忽然,衣霜眼珠子一轉思得一計,她故意將松枝斜舉,硬著頭皮道:“你們看見了,這是‘六形三擊’的開山第一式就在秋離與周雲強忍住笑,準備看她再如何繼續表演下去的時候,這刁妮子已猛地裝出一副“突有所悟”的形狀來,她立即收回松枝,一臉孔嚴肅神氣地道:“好險,我幾乎犯了大錯!”

秋離和周雲二人俱不由一怔,周雲忙道:“什麼幾乎犯了大錯?”衣霜莊重地道:“這套‘六形三擊’劍法,乃爹爹不傳之秘,當初爹爹授我之時,便曾言明不可任意炫露,更不可教人覷去其中精要。方才我遭你兩個一激,心裡激動,竟貿然欲待施展,好傢伙,若非我猛地想起爹爹戒律,一招一式在你們面前施展出來,豈不就違反了爹爹教訓?要是被爹爹知道,我一頓家法只怕就避免不了,這不是幾乎犯下大錯嗎?”周雲一看妮子要耍賴,不由急道:“沒有關係,師妹,你使你的,有什麼後果由我一人承當!”

“呸”了一聲,衣霜丟下手中松枝,扮了個鬼臉道:“你承當你個大頭鬼!”

說罷,不待秋離與周雲答話,已迴轉身去,一溜煙奔向木樓那邊!

秋離哈哈大笑,望著衣霜那窈窕的背影道:“老友,你這寶貝師妹真是精得帶油了!”

周雲亦笑道:“這丫頭片子也只有象秋兄這樣的人物,才整治得了她!”俯身挽起竹籃,秋離搖頭笑道:“也難說,今天若不是她吹過了火,只怕我也拿她毫無法子呢……”周雲伸過手來執著竹籃另一邊,與秋離合挽著緩步行了回去,他一面道:“其實,我這師妹也相當不錯的,精女紅,善烹調,做起事來又快又能幹,生相更佳,就算稍微慧黠一點,不也是錦上添花,尤屬一得麼?”秋離笑了,沒有接腔回話,心裡在想:“好小子,你敢情又在向我推薦老婆啦……”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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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單騎歷險

離開小青山之後,秋離馭著他的“黃驃子”快馬加鞭趕向了“仰宛”。小青山離著仰宛縣,若是尋常的腳力來說,大約得走個七天八日才趕得到,但“黃驃子”神駿無比,持久耐力,只有五天多六天不到的工夫,業已奔近了仰宛縣城外的那片土丘陵子了。

現在,正是午時,日頭當頂。

秋離有些感慨地移目注視著這些零零散散的、黃紅色泥土堆集成的小丘,這些小丘上依然故我,層疊起伏地聳立在那裡,就有如一個個大小不勻的墳墓。在這裡.秋離曾經獨力手刃了“百隆派”數百人馬,如今、景物依舊,而已死去的那些人卻再也看不到了,就算他們的鬼魂吧,暗中咽泣怕亦其聲乾澀了呢……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秋離快馬奔過土丘陵子中間的道路,他卻不進城,繞著圈子直往城西郊趕去,那裡,有馬標的莊院。

片刻後,他已來到了馬標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彈向空中,翻身下馬,筆直穿過兩邊的土磚瓦房,大步來到中間的大瓦堂門檻。

深深吸了一口飄散在空氣中的稻麥香味,那種香味是淳厚的,樸實的,還帶著幾分濃重的泥土氣息,就宛如一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樣。秋離靜靜地朝房舍四周流覽了一遍,他藉著這短促的間隙,重溫著他對這座宅院與院主人的依戀及緬懷,朦朧裡,他似又坐在瓦屋後的涼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風習習裡,耳際盪漾著他大哥馬標的爽朗笑聲“秋大叔——秋大叔——”有人在喊他!驀然醒悟,秋離迅速轉身,呢,四合院外,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正拋掉了肩上的一捆乾柴,飛一樣奔到了他的面前!那年輕人生得濃眉大眼,腰粗膀闊,一身肌膚油黑髮亮,尤其他臉上那個蒜頭鼻子,簡直就和馬標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2秋離大喜迎上,叫道:“棒棰!”

是的,這年輕人不是別個,正是馬標的獨生兒馬守成,他的小名,叫“棒棰!”

馬守成搶到秋離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下地去,頓時紅了眼圈,啞了嗓門,他激動,悲憤,又加上無比的喜悅,聲調顫抖著叫:“秋大叔,秋大叔啊,你老人家可真來了,大叔,侄兒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大叔,我爹的事你老要作主礙……”一把將他攙起,秋離痛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情來的,莫說這還是我牽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著看戲!”

馬守成抽了抽鼻子,嚥著聲道:“秋叔,我爹和何老爺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戶家裡喝酒,以後便沒有再回來,不久前來了一位廖大叔,還叫侄兒陪著他又去尋訪了幾次。”

秋離頓首道:“事情我全知道,這些天可有什麼新發現?”搖搖頭,馬守成直愣地道:“全沒有,侄兒領著家裡上上下下十來個長工都四處找遍了,城裡城外的熟人那裡也都去問過了幾十次,俱沒探得爹與何老爺的下落……”秋離鎮定地道:“你娘好吧?”搓著一雙粗大手掌,馬守成啞澀澀地道:“不瞞大叔說,娘這半個月來把一雙眼全哭腫啦……”嘆了口氣,秋離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給你爹孃添的麻煩……”這時,瓦屋裡間已傳來一個悶厭厭、啞蒼蒼的聲音:“棒棰,你回來了?是在和誰說話呀?”

馬守成叫了一聲“娘”,三步並做兩步奔了進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啦,秋大叔來了礙……”緩緩地,秋離自行進屋,在一張太師椅上落坐。他剛剛坐下,裡間的門簾一掀,一位胖敦敦,白團團的中年婦人已顛著一雙小腳匆忙走了出來,她一眼看見秋離,有如見了救星一樣,也忘了禮數,先合十唸了一聲佛,然後,她又哭又笑地奔近秋離,一把拉住了秋離的手,哆嗦嗦地道:“二弟啊,上天呆佑我那老馬命不該絕,你可真趕來啦,我做嫂子的沒有一天不念叨你,就盼菩薩能駕起一陣清風把你送來……這是做的什麼孽啊2老馬在外頭闖的年歲全沒遭過這種邪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婁子……”秋離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陣子話窒得插不了嘴,現在才算有了開口的機會。他先把老嫂子扶著坐下,安慰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特別趕來的,咱們慢慢商量著辦,包管能把大哥及何前輩找回來。”

抽出手巾擰了把鼻涕,這位馬標的夫人——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來了我就寬暢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誰也不能把這件邪事料理清楚。說起來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兩個大活人,怎麼就會直楞生地不見了呢,講起來誰也不信哪秋離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過什麼岔眼的徵兆?”田氏揉了揉紅腫的雙眼,澀澀地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舔舔嘴唇,秋離道“嫂子,這件事,我已多少揣摸出個六七分來了,你別焦急,我總會盡力去辦……”頓了頓,他又沉侶地道:“說起來,也是我連累了大哥。

他這次的出事,極有可能是因為何前輩的舊仇牽扯才捲了進去,而何前輩又是我為大哥引見後託大哥照顧的,假如沒有這檔子事,大哥也不會出婁子了!”

連連搖手,田氏一臉摯誠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說話,你和你大哥交同生死,義比山高,兄弟之間原該患難相共,禍福同嘗,說什麼連累,又道什麼牽扯,這全是兄弟們該盡的本分!你別看嫂子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們道上的傳規和講究我也明白,假如連這一點點小事也怨天尤人,那還算什麼義氣呢?二弟啊,老馬和何老爺能平安回來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決不會怪你!”

秋離動容地道:“嫂子,你這一說,我就越發惶慚不安了!”

又擰擰鼻子,田氏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雖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談,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聽你大哥提起,你大哥愛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親弟弟也不過就是這樣了。這裡,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了我的親弟弟一般,任什麼事都別和嫂子講客氣,你一客氣,嫂子就更難過……”拱拱手,秋離道:“謝謝嫂子厚愛……”他又一咬牙,道:“媽的,我若找出了這是哪個王八蛋幹下的好事,我不分他的屍就算他的八字生得巧!”

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

秋離恨恨地道:“真是橫啊真是橫,我不先去找他們黴氣,他們已是燒了高香啦,媽的,這些烏龜孫卻竟惹到我的頭上來!”

田氏小聲道:“二弟,你剛才說,已經有了點眉目了?”點點頭,秋離道:“不錯,嫂子,那李大戶有問題!”

怔了怔,田氏驚愕地道:“李大戶?二弟,李大戶和你大哥在銀錢上時常往來哩:我們的莊稼收成也大多賣給他……你不會搞錯吧?”秋離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數他最是可疑。當然,我也希望不會搞錯,反正有一條路總得順著這條路追下去!”田氏嘆道:“眼前我已是六神無主了,二弟,這檔子事便全託付你,還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馬與何老爺莫出差錯,等著你去搭救……”喟了一聲,秋離道:“但願如此,嫂子。”

田氏一轉頭,叫道:“棒棰,你這渾小子啊,你大叔老遠來了,你就一杯茶也不曉得端來嗎?”裡屋傳來馬守成的回應,片刻後,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雙手置於秋離前面桌上,一面訥訥地向他娘道:“娘,我,我進屋去找東西了……”一瞪眼,田氏道:“找什麼東西?”吞了口唾沫,馬守成兩隻大手直往褲腿上磨,他囁嚅著道:“我……我在箱子裡頭將爹藏著的那兩把‘手鉤子’找了出來……”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後,立即怒道:“你這渾蟲,你這渾蟲啊,你爹業已洗手歸隱了,這才把那兩隻當年闖道的玩意兒收進箱底,你,你卻又翻出來做甚?”怯怯地,馬守成道:“娘,我是想要和秋大叔一道去尋爹爹,那兩把‘手鉤子’我也會用,爹以前教過我幾個式子秋離嚴肅地道:“棒捶,你孝心可嘉,是個好孩子,但這件事不用你去,大叔我一個人足夠了。再說,大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險惡,你的功夫還不到家,一個弄不好再叫大叔反過來照應你,不就更麻煩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更不能往裡跳,任什麼全別沾,而家裡你娘還需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險。這事就算如此了,我去辦,你陪著你娘聽信吧!”

馬守成猶想再求,他方待開口,秋離已神色一凜,雙目如刃般掃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馬守成心頭蹦跳,垂下頭去不敢啟齒了。秋離的威霸及厲害,這愣小子是耳熟心詳的,他業已聽他爹述說過太多遍了,在他的心田裡,已把秋離雕塑成了一副可敬亦復可畏的形象,他將這比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大叔看得如此崇高,又如此神異,秋離的心意,他自是奉若神旨,絲毫也不敢違背的了……田氏連忙在旁邊道:“你秋大叔說得對,棒捶,你不要去增添累贅,沒用還反給你秋大叔加麻煩,若是你爹出了險,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馬守成唯唯諾諾,只好打消念頭。於是,秋離又問明瞭那城裡李大戶的住處,再仔細探詢他家裡有些什麼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不足的地方,由馬守成在一旁補充。

匆匆忙忙用了午膳後,秋離一抹嘴,就站了起來,他把身上收拾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辭。

田氏及兒子馬守成親自送秋離出了門。那邊,一名粗大的長工替秋離將喂足了料的“黃鏢子”牽過來,秋離謝了一聲,接過韁繩,回頭對田氏道:“嫂子,我這就去了,有沒有消息,我會盡快回來告訴嫂子。在家裡門戶要當心些,棒棰督促著下人們多留神。”

他靠近了一點,小聲道:“還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對方會有人暗伏在四周監視此地也未可定,總之,多小心。”

田氏連連答應,一面卻不安地移目四瞧著,馬守成這憨小子,一捋衣袖,氣昂昂地道:“大叔放心,侄兒若是發現了那些鬼頭蛤蟆臉,就是不砸斷他一條腿,也要剝脫他一層皮!”

哈哈一笑,秋離道:“好,虎父無犬子!棒捶,你老爹當年,就是你這麼威風!”

幾句話誇得馬守成又驚又喜,他咧開了大嘴,越發英雄地道:“多謝大叔誇獎,家裡自有侄兒相待了!”

斜身上馬,秋離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

田氏連忙福了一福,馬守成也跟著彎腰,秋離口中“得兒”一聲,黃騾子已撤開四蹄,潑風似的揚塵而去!從西郊進城,也不過只是盞茶功夫,略經詢問,秋離已找著了坐落在城裡南大街和貴衚衕裡的李大戶宅居。

望著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秋離拋橙落地,他今天穿’的是一襲純黑緊身衣,外罩純黑外衫,黑頭巾配著黑色快靴,周身一片黑,綴著黑的卻是那一排胸前的雪亮黃銅釦子,.看上去,他是顯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與英武中,還帶著那麼幾分出奇的俊俏及灑脫!

任坐騎倘佯衚衕之內,秋離大步登上了李大戶宅院前的七級寬大石階,他朝著黑漆大門上的那對獸環扮了個鬼臉,伸手重重擂起門來。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門聲又響又急,就象一百個鼓手在敲著大鼓,兩扇沉厚的門扇,被秋離敲得都在簌簌搖晃了!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來到門後,隨著傳來一個粗暴的吼聲:“停手,停手,媽的皮,你這叫敲門麼?這是他媽要拆房子了!”

秋離收手,微微退後,須臾間,兩扇黑漆大門“呀”然啟開,一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半座山似的當門而立,他那張黑黝黝的、橫肉滿生的臉膛上流露著無可掩隱的憤怒,一雙牛眼火暴地瞪著秋離,兩隻毛茸茸的手掌叉在腰際,挺著那肌肉虯突的胸膛,就象能將人生吞了!皮笑肉不動地打量了眼前的壯漢一眼,秋離吊兒郎當地道:“你這裡是李大戶家麼?”那大漢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誰?”秋離笑了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這裡是不是李大戶家?”這狗熊似的巨漢雙目越發瞪大了,他吼道:“憑什麼老子要先回答你?媽的皮,你模樣生得俊俏?你有個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操的!”

哧哧笑了,秋離毫不動怒地道:“大狗熊,我看你是屎漲肚子了,竟然放出這等臭屁來,李大戶用你這種門閽不是暈了頭麼?”一挽衣袖,露出那兩條有尋常人大腿粗的強健胳膊來,這巨漢啤吼一聲,叫道:“好呀,你這俏鬼子,活相公,你撒野撤到李員外府上來了?老子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定然還道李府生嫩好吃呢2”秋離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見滿天淨是星斗在旋了?”楞了楞,巨漢怒道:“什麼?什麼星斗在旋?”快得比閃電更要急,秋離左手暴探,十記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就宛如一下子,全結結實實地摑到那巨漢的面頰上,十次清脆的擊肉聲急串成一片,這半座山似的巨漢已在怪叫狂號中,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滿嘴噴出了帶著紫血的碎牙!

搓搓手,秋離道:“現在,可看見了滿天星斗在旋?哈哈!”

那巨漢在這陣突然的痛苦中,已被打暈了頭,他厲吼如雷,張開兩臂,餓虎撲羊似的當頭撲向了秋離!

唇角微撇,秋離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腳斜彈淬旋,橫掃似流光一抹,那巨漢連敵人怎麼個出式也沒有看清,巨漢的身體已象驀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騰空翻下了那七級石階!

巨漢的沉重落聲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樓,他這要命的一摔,是面腹部先著地,於是,這位仁兄的那張尊容,就全變—成血糊糊的一團了!

用眼角斜瞄著趴在地下、痛得渾身抽搐、又叫得象殺豬嚎的那個巨漢,秋離笑吟吟地道:“如今你不只是看見滿天星斗了大狗熊,恐伯也嚐到了‘黃狗吃屎’的味道吧?難怪你一上來就滿口的狗臭屁!”

他眨眨眼,又道:“在我面前稱雄道霸,兒子,你還連邊都摸不上,老子我在闖江山打天下的時節,恩,你連在你娘懷裡吃奶全不會吃呢。”

那癱在地下的巨漢,如何還能回話?他甚至連身體的抖動都顯得吃力了,如今,他就象一堆爛泥一樣趴在那裡,大張嘴巴,“嗷……嗷……”地呻吟,慘叫個不停。

仍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霎時,十幾二十個下人僕從模樣的大漢已各執刀槍棍棒,一窩蜂似的湧至門口,他們一眼看見這種情形,全不由分說地吶喊鼓譟,兇淘淘地便將秋離圍在當中!

一個似是管家工頭樣的大麻子,象是這群人的為首者,他橫眉豎眼地握著一根短棍,氣勢凌人地大吼:“喂,你這渾小子是他奶奶吃了狼心豹膽了?賣狂使狠擺到李員外門前來?他奶奶竟還將李員外的司門打傷?今天不剝你一層皮,涼你也不知道大爺們的厲害!”

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秋離道:“別吵,別吵,麻皮,你說這裡是李大戶家嘍?”大麻子一聽對方開口就揭他的短,竟然直呼“麻皮”,他不由得火上加油,一揮短棍,怒罵道:“混帳小子,你他奶奶叫誰‘麻皮’?”故作迷憫之色,秋離一指他道:“咦?你滿臉雨打沙坑似的大麻點,不是麻皮是什麼?我當然是叫你‘麻皮’啦2”說到這裡,他又旋首四顧,“噴”了一聲道:“不錯,就只你一個麻子嘛,又沒有別人,不會錯的。”

大麻子氣得哇哇大叫,渾身亂抖,他臉紅脖子粗地狂吼:“反了,簡直是他奶奶的造反了,竟敢當著爺的面侮辱大爺,兄弟們,給我打——”他這一聲令下,四周圍著的十多個大漢齊齊吶喊一聲,刀槍棍棒揮舞砸劈,就象雨點一樣砸向秋離身上!

“乖乖,還真打哪?”秋離口中怪叫,身形卻是挺立如山,毫不移動,左手淬然翻閃,只見一陣狂飈候然平地反旋,那十幾個衝上來的大漢已如遭重擊,紛紛撞跌滾摔,剎時亂作一團!

就在這幾個大漢呼爹喊娘地跌滾翻撞之時,秋離的左掌已飛也似的迴轉,摟頭蓋臉便給了那大麻皮十六記嘴巴子!大麻皮只覺眼前一花,自家那張臉就不象是自家的了,他被秋離的痛捆之力打得一個跟斗摔下了石階,與地下早已趴著的那個巨漢相似——同樣跌了個黃狗吃屎,同樣的滿口紫血碎牙齊噴!

一直保持原地不動的秋離,這時懶洋洋地吁了口氣,他瞧著四周東倒西歪的那些大漢們,笑嘻嘻地道:“各位高朋貴友,有哪一個不服這口氣,我呢,隨時歡迎候教,大家觀摩觀摩,遊戲遊戲。”

十幾個鼻青臉腫,膀痛腿扭的大漢們,哪一個還有這個膽量再敢上前捱打?他們曉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個個忍著痛,瞥著氣,面無人色,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後後溜進了門裡頭!

秋離用右手食指拭擦著前胸雪亮的銅釦,他斜著眼大聲道:“麻皮!”那大麻子三魂之中,業已出竅了二魂,他正在暈暈悠悠,抽氣出氣,猛聞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驀地一哆嗦,粗大的軀體蠕蠕顫動了一下!

秋離冷冷地道:“不要裝死,麻皮.我知道你傷得不輕,但卻還不到無法動彈的地步,你再不吭聲,我今天就真個叫你一輩子動彈不得!”

這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俱象錐子一樣插進了麻皮的耳膜,透進了他的心底,無比的恐懼震撼著他,至極的驚駭籠罩著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說的話絕不只是嚇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於是,拼著老命,麻皮使出了那一點點殘力,勉強把自己撐得坐了起來……秋離微微一笑,道:“呢,這還象個人樣。”

說著,他用舌尖舔舔上唇,道:“李大戶在家不?”暈頭暈腦地,麻皮吐出一口帶有碎肉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點點頭,秋離又道:“馬標與那何老頭子在不在?”一張臉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腦袋裡也全象混沌成一團了,麻皮吸著氣,他只曉得害怕啦,不自覺地脫口道:“早送走了——”驀地,麻皮又象是才從夢中驚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腳般全身一震,他恐懼地睜開那雙青腫血汙的眼睛,又畏縮,又駭怖地連忙否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哧哧一笑,秋離道:“沒有關係,現在你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麻皮顫抖著破裂流血的嘴唇,擦傷的面頰也在不住抽搐,他哆嗦著嚎道:“我……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誣賴我……我任什麼也沒有說過……”眉梢子挑了挑,秋離笑道:“別這麼窩囊,兒子,叫你的尊長看了也不是滋味,英雄好漢並非似你這副熊樣子的麻皮乾脆哭出了聲——也不知是痛得哭或是嚇得哭,他尖嚎著:“你是殺人不用刀礙……我什麼也沒說……這是黑天的冤枉……我對老爺是忠心不二的礙……”秋離哈哈大笑道:“好,好,沒有人說你背叛了你家老爺呀,你最忠心,最誠實,行了吧?你家老爺面前,我會代你轉告的……”正說到這裡,秋離已聽到了門裡遮風牆後的一陣嘈雜步履聲,他聳聳肩,笑嘻嘻地道:“約莫是你家老爺來了。”

步履聲匆匆接近,片刻後,昭,有三四十個氣勢洶洶的漢子,已經簇擁著一個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走了出來。那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年約五旬上下,獅鼻大嘴,一雙環眼虎虎有威,顧盼之間,卻也相當雍容獰猛呢……站到了階頂中間,秋離揹負雙手,閒散地注視著這前呼後擁的一批大漢來到門外,幾十個人立即又雁翅般從兩邊排了下去,那紅臉黑髯的人物則挺立在正中間。

四目互對,那紅臉人沉著地開了口:“閣下何人?我李坤世居仰宛自來與人無爭無鬥,閣下卻不速而來,情由不說便連傷了我家十幾名僕從長工,我倒要問問,這是為了什麼?閣下又是受了哪一個的唆使?”秋離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所謂‘李大戶’大約就是你了?”紅臉黑鬚的那人——李坤,寒著臉道:“不錯,正是我李坤。”

上下打量了一陣,秋離道:“你可是道上同源?”李坤冷冷地道:“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卻也愛結交江湖上那些豪爽朋友,你方才說的行話我聽得懂,我不在什麼道上闖,我是做生意的,正正當當的買賣人。”

手指朝左右前後一點,秋離道:“正正當當的買賣人?不大對吧?真正的買賣人哪有你這種兇淘淘的架勢?又哪裡會有此等蠻橫驕狂的臭排場?”頓了頓,他又道:“而買賣人是應該和氣生財的,你本人頂了一副閻王相不說,你這批什麼僕從長工一個個橫眉豎眼,凶神惡煞似的,就和些棒老二無異,這樣的形貌你們還能做什麼生意?不是全把上門的客戶嚇跑了麼?”李坤氣得青筋浮額,雙目驟睜,他咆哮道:“我們的態度要看是對什麼人來決定!對朋友,對鄉鄰,對客戶,我們自然和氣篤誠,但對付象你這樣的江湖浪漢卻必須如此。說,你是想憑著你有幾手武動跑來訛詐不是!”

舔舔嘴唇,秋離哧哧一笑道:“媽的,我還沒刨你的祖墳呢,你倒好,先把一頂‘訛詐’的大帽子給我扣上啦,這個事情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哪……”李坤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我李坤雖然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頭有臉的英雄好漢,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個也與我有著交情,你想出歪點子出到我李坤頭上,算你觸了黴頭了!”

聳聳肩,秋離閒閒地道:“李員外,李大戶,李老爺子,你是越說越不象是人在說話了,我問你,你有什麼值得我訛詐的?又有什麼值得我動歪點子的?不錯,你家財萬貫,而我呢?我只是個窮措大,但我窮也窮得有骨氣呀,你不妨張開你那臭嘴問上一問,我向你府上的這些狗腿子們哪一個訛詐過了?又朝他們哪一個身上動過歪點子了?”猛跺腳,李坤吼道:“你出手傷人,言語粗野就是存有禍心!”

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倒要請教,你這裡是個什麼所在?你老兄又是什麼樣的玩意?是萬歲爺的金鑾寶殿麼,抑是八鎮兵馬的都督衙門?你是恩奉欽點的狀元公麼,還是巡迴天下的御使王差?老子我還得先行三跪九叩,開口卑謙惶恐?我出手傷人,是因為你老兄的下人擺出個捱揍的樣子;我言語粗魯,呢,也只為了你們原是一批雞鳴狗盜的下三爛之徒!”

雙目暴睜,李坤氣湧如山,他似是要下令左右拿下秋離,但卻又不知為了什麼臨時把到口的話再嚥了回去,管自在那裡咆哮不休!

秋離忽然一變臉色,暴烈地道:“好了,李坤,我們全不必演戲了,媽的,任你裝扮得象,也逃不過老子這雙可辨妖人的火眼金睛!”

大吃一驚,李坤道:“你,你說什麼?”微微踏前一步,秋離冷森地道:“李坤,我想,我是誰你約莫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幹什麼的,我也大概有了個底。現在,我們打開天窗,說他媽的亮話!”

神色連連變幻,李坤還硬嘴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纏糾不清,我怎知道你是誰?我是幹什麼的?我是生意人,仰宛全城都曉得的李員外……”“呸”了一聲,秋離厲聲道:“李坤,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你這兩套戲法在我面前演,還他媽差上三百六十年的道行呢!上次姓廖的來你能瞞過他,卻別想騙得過老子,你不妨把腦袋清醒清醒,明白一下是哪一個煞神站在你的面前!”

不待對方回答,秋離又惡狠狠地道:“說,馬標與何大器在什麼地方?”李坤的雙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慌神色,他趕忙強自鎮定,把臉孔一整,大吼道:“好呀,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著朝人臉上噴起血來。馬老大與我李坤也是好幾年的朋友,那何大器何老爺子亦屬新識,他們兩個日前失了下落,我這還心裡急得不得了,三番四次幫著派人去找,這些事情,你不妨親口問馬家的嫂子和那棒捶,還有左鄰右舍的街坊,另外,我的從人也可以告訴你!”

哼了哼,秋離道:“我用不著問,李坤,這只是說你很會擺姿態、耍手段罷了,與事實並沒有什麼關係!”

李坤大怒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訪,我李坤真金不怕火煉2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我和你打官司到紫禁城都不怕1為了朋友,我業已賣了力氣,盡了本分,怎麼著?如今我還能叫你硬給我背上這口黑鍋?受你誣賴不成?”朝左右一看,秋離冷冷地道:“媽的,姓李的,我的火氣已然上來了,你不要逼狠了我,到了那時,我再叫你說真話你就不值了!”

一挺胸,李坤黑髯四揚,他厲色道:“你含血噴人,誣賴善良,還以武相脅?我不怕,我李坤仰不愧天,俯不作地,你想陷害我,拿出證據來!”

面色一凜,秋離陰沉沉地道:“老子捏住你的脖子以後就有證據了,李坤!”

色厲內徑,李坤叫道:“好個大膽強盜,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還敢撒野使潑?反了反了,王法何在?朝律何在?”冷森地,秋離道:“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朝律2”說著,他已一步一步逼向李坤而去,李坤雙目中隱現驚懼,兩頰肌肉也在不斷抽搐,他後退著,邊大呼道:“你想動粗?你給我快快站篆……”秋離步步向前,幽冷地道:“你叫吧,姓李的,就算你叫破了嗓子,看看有誰救得了你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大戶員外!”

倏然——

就在秋離隔著李坤還有兩步的時候,斜刺裡,寒光驟閃,一把單刀已削頭斬來,而秋離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鬼在哭”淬地抖出,只聽得一聲尖嚎,那偷襲者業已在鮮血四濺中,一頭橫摔出去,他的頸項就在這眨眼裡被秋離掌沿砍進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塊頸皮在吊著那個大頭顱了!

身形不動,秋離左手就象魔鬼的狂笑一樣瞬息東西,連閃速飛,就在他目不回視,臉不側移的情形下,繼著那名大漢子衝上來的七八名角色,亦已慘降狂號成一片,此起彼落,該繡球似的各各翻跌出去!

正對面的李坤睹狀之下,不由心驚膽顫,駭然失色,他怪叫一聲,轉身便朝門裡拔足狂奔——而秋離,卻又怎能讓他走掉?身形微閃之下,他業已幽靈似的攔到了李坤前面,冷笑著,他道:“急什麼?大員外!”

驚怒交集裡,李坤暮地橫下了心,他厲吼如雷,雙掌同時崩翻暴砍,兩腳連續橫掃直端,雙招四式,喝,確是行家身手!

秋離大笑不歇,倏然騰飛,摟頭蓋臉便是四十九掌。掌影有如血刃,宛似狂砂,候而自四面八方湧合罩下,威勢凌厲無匹!

李坤那兩下子縱使不弱,面對當今天下這位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的攻擊,卻也感到有心無力,難以招架,就宛如突然失陷到山崩嶽頹的一條石谷裡,連天地全覺得混沌不清,震撼搖動了!

顫悚地尖叫著,李坤奮力揮出十二掌相抗,掌式甫出,他人已就地滾倒,擠命往一側翻去!

秋離高亢地暴嘯,凌空斜彈旋落,身形尚在半空,雙掌電揚,又是七十六掌飛矢一樣漫天襲落。白麻石的地面上,頓時“喳喳”連響,碎石砂屑濺散如霧,並排成一條連著一條的深深掌痕,而這連接不停的掌痕向前延展,其快無比地追逐著在地下翻滾如珠的李坤軀體。於是,就在瞬息之間,李坤已狂號一聲,整個身子如被一股大力猛擊,驀然震彈起三四尺高,又手舞足蹈地一跤摔到地下!

一把拎著李坤的後領將他提起,秋離霍然轉身,面對那十餘名甫自門外衝來的大漢暴喝:“都給我站住!”

十餘個追趕過來的漢子,其實早就心驚肉跳,暗裡含糊了,不過情勢所迫無法退縮,也有虛張聲勢地吶喊發威,光是擁來擠去誰也不敢上前,此刻秋離的一聲叱喝,正好使他們找著理由收住了腿,全愣在那裡,個個俱成了呆鳥。秋離手中拎著已面色發青,全身癱軟了的李坤,冷酷地道:“我叫你們站住,並不是看你們吃喝的還象那麼回事,只是不欲你們白白賠上一條狗命罷了,假如你們當中有哪個不相信,大可以衝上來試試,看看老子是否能在他腳步剛動的時候,便摘下他的腦袋!”

當然,用不著試,也沒有人敢試,他們全知道秋離能做得出來,而且,他也必定做得到!十幾個彪形漢子便都你看你,我看你地傻在那裡,沒有人膽敢擅越雷池一步,也更沒有人膽敢試試自己能否有衝上去的能力……露出潔白而閃泛著瓷光的牙齒一笑,秋離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說俊傑你們是差得遠了,至少,你們還算知道老命重要,不全是些呆鳥!”

說著,他斜眼看了看全身癱軟,四肢垂地的李坤,而李坤如今業已窩囊得象個孫子一樣了。方才,他在一霎之間,中了秋離凌空劈出的三掌,雖說秋離不欲置他死地,在出手之際已經留了五分勁力,但這三掌下來,也將他內腑震得翻湧騰蕩,氣脹虛浮,連肋骨也折斷了兩根。如今,他的魂魄已經出竅了,一半,只覺得混混沌沌,全身劇痛如錐,加上肌膚似裂,胸膈之內逆血反湧,連喘氣也都那般孱弱了……輕輕巧巧地,秋離驟然鬆手,於是,“撲通”一聲,李坤那龐大的身體便重重跌落在白麻石的地面上。這一顛震,直痛得他幾乎連骨架子也碎散了,不過,也頓時令他復恢了神智,禁不住脫口呻吟:“嗷……唉呀……”搓搓雙手,秋離笑道:“好險,李坤,你幸而還沒翹辮子!”

說著,他微微俯身,道:“告訴我,馬標與何大器全被你送到哪裡去了?”咬著牙,瞪著眼,李坤猶自強撐,他痛恨地道:“我……我不知道!”

笑了笑,秋離道:“你果真不知道麼?”大大喘了口氣,李坤倔強地道:“不知道……”於是,秋離伸出腳尖,在對方折斷的肋骨處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在踢上的瞬息,又暗自緊緊一扭:“哇……嗷……嗷……”李坤不由自主地尖聲慘叫起來,一張紅臉已痛成了青中泛白,冷汗涔涔裡,頷下的黑髯也忍不住簌簌顫抖……淡淡地,秋離道:“你說是不說?”口裡問著話,秋離卻又伸出腳去,這次他換了地方,另外揀上李坤挨掌的側腹處,又是不輕不重地踩了下去:李坤驀然雙目暴突,面龐轉成血紅,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號著,四肢抽搐劇烈,窒息般哀嗥:“我說……放了我……我說……”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秋離道:“咽,這才聽話,如若你早些就象這樣友善與合作,又何至弄到現在這種狼狽場面?”’大大喘了口氣,李坤在儘量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他一雙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澀地半張著,連嘴角也吐出了白沫子。

如今的李大戶,與片刻之前他出現在大門口的那個時候來比較,簡直已判若兩人啦。

目光又朝愣在前邊的十來個大漢瞥了瞥,秋離俯身問道:“也不用挑地方了,好朋友,我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了吧。”

臉頰抽搐了一下,李坤低弱無力地道:“你……你讓我喘口氣……”搖搖頭,秋離道:“李坤,你少給老子拖延時間,你一面說話一面喘氣也可以,我問你什麼,你馬上給我答覆什麼!”

頓了頓,秋離冷厲地道:“馬標與‘太蒼派’的何大器何前輩,你給送到哪裡去了?”掙扎著略略移動了幾分,李坤面色異常難堪地道:“都……都早送走了……”暴喝一聲,秋離怒道:“老小子,你他媽不要耍花槍,我也知道你把他送走了,我是問你送到哪裡去了?”眼光閃縮地朝前邊那十來個漢子的方向瞧了瞧,李坤似乎有著什麼憚忌地窒了窒,他訥訥地道:“送到……呢……是送到……”秋離頓時恍悟,李坤所以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的原因了。他馬上曉得,就在那十餘名漢子裡頭,必定有著“百隆派”或易主以後的“太蒼派”所遣來的奸細混雜其中,以為監視,但,到底是哪一個呢?或者,到底有幾個人呢?那十來個漢子不可能全都是礙……伸出舌尖來舔了舔上唇,秋離抬頭注視著那面前的十來名大漢,他皮笑肉不動地道:“你們這群龜孫子裡面,有一個或幾個不是好路數,這些人我全要把他做掉,現在,其餘的人給我指出來!”

十餘名大漢禁不住心驚肉跳,面面相覷,但是,每一張面孔上都顯露著一片茫然迷惑之色,好象誰也不曉得誰是奸細……”秋離本想叫李坤親自指認,可是,這是犯了江湖大忌了。

李坤若是屈服在暴力之下,日後他的同路人還可能原諒他,設若他將自己的夥伴出賣,則必無法獲得恕有,這不僅是實質的利害問題,更涉及了一個人的尊嚴及心理,江湖中人,最最不能得到人家寬饒與自己內心平靜的事,便是出賣夥友——一種明顯的出賣方式,而變相的暗示與無意間的表露,則往往又當別論。至少,在那暗示者與無意間露出破綻的當事人來說,他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以找出很多道理來為自己辯護,不管這種道理及辯護是否屬於掩耳盜鈴,在人們的看法和他本身的感受來說,卻較之直接出賣同伴的舉止來得堪以心安得多……方才,李坤已等於是暗示秋離過了,而基於以上的原因,秋離亦不願叫李坤再親自將那混藏在人群裡的奸細指認出來。但是,那十餘名漢子顯然又不知道那臥底者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這事就難辦啦……雙方僵窒了片刻,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他懶洋洋地用手將頭巾下角輕輕拂了拂——而就在他的左手剛剛離開巾端一霎,一記“鬼在哭”已閃電般暴揮淬揚,幾乎在他的掌勢甫揚,“吭吭”兩聲悶嗥,站得最近的兩名大漢已打著轉子翻了出去!

身形倏旋,秋離抖手狂劈,又是三個敵人慘號著滾倒地下,其餘的漢子們立即驚呼大叫,魂飛魄散地拔足便逃。秋離尖銳地嘯吼著,掌沿翩舞,閃擊如雷電掣,他瘦削的身影候東候西忽上忽下,人們的軀體也在鮮血噴濺中拋起摔落,撞滾翻跌,當他的第一聲嘯吼尚未結束,十來個大漢已然全部被他斬絕宰光,沒有一個還留著口氣!

躺在地下的李坤,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心驚膽裂,他癱了一樣軟在那裡,唇角不由自主地一陣急一陣緩地痙攣著,方才略略恢復了一點血色的面孔,如今又已變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爺,李坤在內心打著哆嗦,就這眨眼的功夫,那十來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成了十來具永遠也不能動彈的屍體了,只這眨一眨眼的時間,那些人在遭受到攻殺時甚至沒有任何一個有還手的機會……頭巾的下角又垂到肩前來,秋離再次輕輕將它拂開,目光淡漠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那些橫七豎八,血汙狼藉的屍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與自然,就好象那些屍體僅是一堆堆的垃圾,就好象這些事情與他毫無關連一樣!

走近了李坤身邊,秋離將手背上幾滴血跡擦在李坤的衣衫上,他笑了笑,懶洋洋地道:“現在,我想你該沒有顧忌了吧?這個難題,我已給你解決了。接下來,李坤,就輪到你給我解決難題了。”

吞了一口唾液,李坤只覺得喉嚨管子裡象在燒著一把火,他苦澀地道:“那些人……你全殺了?”秋離不耐煩地道:“廢話!”

抖了抖,李坤油油地道:“他們當中,有三名‘百隆派’的人在其中負責監視之責……”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些人裡面有鬼。”

冷冷地,他又道:“你是‘百隆派’還是‘太蒼派’的人?”李坤苦笑著,暗啞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秋離生硬地道:“那麼,你為何替虎作張,當他們的狗腿子?”舔舔嘴唇,李坤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們手中……”沉著臉,秋離道:“什麼把柄?”十分為難地,李坤吞吞吐吐猶豫著不肯說,秋離冒火道:“你不講也沒有關係,媽的,等我找著了‘百隆派’的人我自然會問出來,那時,就有你的樂子了!”李坤心頭一慌,惶驚地道:“秋離——”嘿嘿笑了,秋離道:“我猜得不錯,你這個狗老頭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囁嚅著,李坤道:“是……是百隆派隱伏在馬標屋外的人前來告訴我的,他們早已將你的外形記得明白,馬標平常也時時提起你……因此我們知道是你來了。原先,我是想故做糊塗,把這件事推卸掉……”秋離譏消地道:“你推得掉麼?就憑你那點道行就想在我面前耍滑頭?你也未免把我姓秋的看得太簡單了!”

一仰頭,他又道:“照事情發生的經過來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喂,你那個大麻皮手下也吐露出來了!”

李坤吃驚地道:“什麼?王二麻子露了口風?”哼了哼,秋離道:“他被我打糊塗了,暈頭暈腦地說溜了嘴,這就和你目前的情形一樣,也叫我逼住了,由不得你不說!”

神情變得狠毒,秋離又道:“我自來行事不衝動,不莽撞,只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斷正確,我便照我決定的目標去做,我不用向對方提出什麼證據,我僅須對方承認,而我也從來沒有出過錯,每一次我認定的對象全未遭過冤枉,譬如你,這是經過精密分析與詳盡思慮的結果。那些與我為敵者不要想有僥倖,我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但我喜歡爽脆與合作的人,李坤,這種人在我往往會格外開恩,現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

嘆了口氣,李坤傷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別無選擇……”秋離冷硬地道:“高興你的腦筋還沒有糊塗。不錯,你業已別無選擇,除非你連死亡也不怕了……”古怪地一笑,他接著道:“而人世間,還找不出幾個真正不怕這玩意的人來!”

李坤訥訥地道:“馬標與何大器,已被送到‘百隆派’離此不遠的總壇去了,那地方在尤寧府郊的白鼓山山麓……”點點頭,秋離道:“他們是怎麼被暗算了的?”吞了口唾液,李坤忐忑地道:“我……我受到‘百隆派’的要挾,以替我二姨太過壽為名,請馬標與何大器來此赴宴,在他們的酒杯里加上一點特製的迷藥……就是這樣,當他們兩人暈倒的時候,便被隱伏房外的‘百隆派’高手進來帶走……”恨恨地,秋離道:“可知道他們準備如何對付馬、何二人?”李坤惶導恐地道:“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他們叫我做的,只是將馬標與何大器騙來這裡,迷倒交由他們帶走,別的事,我不能過問,也無權過問……”秋離怒道:“你他媽十足是個窩囊廢,狠心兔子膽的活瘟生!”又是氣憤,又是畏懼,李坤咬著牙,結結巴巴地道:“秋……秋離……你你你……何必……出此惡言?”雙目倏寒,秋離道:“罵你幾句是你的造化,媽的,依我的脾氣,你就該給活剝了才對,混帳的老狗才!”

一看秋離的臉色,李坤嚇得喋喏寒蟬,再也不敢吭聲了,他明白秋離不是唬他,真個把對方惹火了,他會做得出來!在秋離來說,宰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呢?殺只雞還要燒水拔毛,宰個人,連這些都犯不著費心礙……瞪著眼,秋離道:“李坤百隆派捏著什麼痛腳?你他媽就活象個孝子賢孫一樣,這麼替他們盡力賣命?”遲疑了一下,李坤終於嘆著氣道:“我……唉,我當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帶著幾十個手下幹無本生意……最後一票,我劫殺了一個遠道赴任的朝庭命官,發了大財,由於官家迫得緊,我便決心洗手退隱了,在退隱之前,我……我……”“呸”了一聲,秋離道:“你他媽一定是不願意將那筆血腥錢拿出來與你的手下均分,因此就使了個法子全把他們坑了?”李坤難堪又驚慌地道:“你……你怎麼知道?”秋離冷笑道:“什麼人做什麼事,拿打狗棒的叫花子還穿得起龍袍?你就是這麼塊材料自然幹得出這等卑陋的勾當來,有何足怪?”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身上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李坤訥訥地道:“我……我就在慶功宴的酒菜裡,擺下了一包毒藥……待至我那幾十個手下全倒了之後,我牽出早就預備好的馬匹來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為幹得神鬼不知,天衣無縫,不曉得怎的卻在那幾十個人裡活出來一名小頭目,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后來投進了‘百隆派’,唉,就那麼不幸,他又在上個月途經此地時,無意中發現了我……‘百隆派’的人陪著他找到我頭上,當時我十分慌張,有些失措,以為‘百隆派’一定要助他報仇了,但‘百隆派’的人並卻非此意,他們只是藉此威脅我,迫我從今以後聽從他們的命令,接受他們的調度,否則既將此事宣揚出去。秋離,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別說我名聲掃地,無處立足,江湖中人有那好管閒事,心存邪意的人將會不斷前來觸我黴頭,就算官家吧,他們也定然不會放過我去……而我如今業已辛辛苦苦掙得這份家財名位,我又怎生捨得就此毀掉?受廣方面壓制,總比受多方面勒索來得強啊!因此,我在百般無奈之下,就只好被迫答允了他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接著道:“卻不料,他們第一件迫我做的事情,就是這樁大大麻煩……又引出你這個魔星來……我實是不願乾的……馬標和我處得很好,素無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秋離咆哮一聲,大罵道:“滾你媽的蛋!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貪念,可以做掉你幾十個親隨手下,算計一個馬標和萍.水初識的何大器在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麼?”面容歪曲了一下,李坤又窘迫地道:“秋離……請你……明察……我……我委實出於無奈……”喘息了片刻,他又哀求道:“另外,還請你代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將我這件事宣揚出去……否則,我……我就難混了……”殘忍地一笑,秋離道:“呢,我卻有一個好方法令你永除煩惱。”

睜大了眼,李坤忙問:“什,什麼方法?”搓搓手,秋離道:“幹掉你不就結了?”一句話象一把火塞進了李坤的心腔子,炙得他全身一震,神色慘變,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流淌,他驚恐至極地大叫:“不,不,不秋離……你不能如此對待我……你說過與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開恩的……你說過的……我已將什麼事全告訴你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你記性還很好,別的事不往腦子裡擺,卻端端記得我這句話,呢,也罷,我便饒了你!”

驚喜交集,李坤哆嗦地道:“多謝開恩……秋離……我一輩子全感激你……”秋離淡淡一笑,道:“不過,在我離開此地之前,我還有一句話奉勸你,以後,你的心性卻是要改一改,否則,只怕報應不爽!”

連連點頭,李坤:“一定改,我一定改!”

用右手指擦了擦胸前銅釦,秋離低沉地道:“希望如此,我們再會了,當然,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和我再會的……”艱難地咧咧嘴,李坤苦苦地打了個哈哈,而就在秋離剛轉身過去的時候,李坤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叫道:“且慢!”秋離半側身軀,平靜地道:“什麼見教?”潤潤焦乾的嘴唇,李坤囁嚅著道:“我想……你是否在離此之後,便起往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去?”點點頭,秋離道:“你很聰明。”

李坤擺出一副知恩圖報的形狀,低啞地道:“有一件事,秋離,我不能不告訴你,大寧府白鼓山麓的‘百隆派’,在你到達之前,恐伯便會得悉你將要趕去的消息了……”皺皺眉,秋離道:“大約他們是在我剛到馬標家裡的時候,隱伏於暗處窺探得的?”李坤詳細地道:“不錯,在馬標與何大器二人中計被擄之後,‘百隆派’便一直不分晝夜,派了三個人隱藏在馬標宅居外面嚴密監視,你才一趕到那裡,三個人中一個;連忙到我這裡報信,另一個則快馬奔返白鼓山,剩下一個,仍然留在’那裡續窺動靜,以便隨時轉告消息……”頓了頓,他又道:“照這情形看,秋離,好象他們早就預料到你會來此,又將趕赴他們那裡一樣,這其中,恐怕有什麼陰謀……”秋離冷沉地道:“事先,當你惹下這樁麻煩的時候,可也曾想到我會找上門來麼?”李坤語聲沙啞地道:“我思考過了,我知道,你和馬標有著過命的交情,而且我也將這層憂慮告訴了‘百隆派’他們。

但他們反叫我不用擔心,他們說,你在發覺馬標等人出事之後,不會找任何人麻煩,馬上就準去白鼓山和他們交涉,易言之,你便由‘百隆派’他們接下了,輪不到我頭上,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問他們,如果你真的來了我怎麼辦呢?”“咯咯”一咬牙,李坤又恨恨地道:“他們裝得一本正經地說,你如真的來了,我只要把準備好了的那番話——就是後來告訴馬標家人與廖川的那番話,講出來就包管沒事了。

我當時一糊塗,想想也對,以為象那樣說可以,一推六二五,乾乾淨淨,事後瞞馬標妻女,騙走了姓廖的,我以為對付你也會生效,唉,不想卻不是那麼回子事,你根本就不聽不信,一上手便先打了個滿堂紅……”哧哧一笑,秋離道:“由此可見,‘百隆派’的那些灰孫子根本就不將你的老命放在心裡,他們也早預料到你騙不過我了,可是他們卻故意叫你先來頂缸,天下也只有你這等呆鳥,才會上這種邪當!”

躺在地下的上身,激動得微微撐了起來,李坤咬牙切齒地道:“可恨之極,可惡之極,這些千刀剮、萬刀刮的潑皮無賴,他們全是在玩弄手段,全是在利用我……”秋離閒閒地道:“幸虧你已想通了,雖然多少受了點罪,時猶未晚,總算還沒有把一條老命賠上!”

李坤憤怒地道:“我早晚要報此仇……”秋離道:“謹此預賀成功!”

揚揚眉毛,他又道:“其實,我也早就盤算到‘百隆派’此舉除了何大器的原因外,另有誘我入殼之意,但若能借我之手解決了你,他們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百隆派’的小頭目恐伯也正有此心。一個人不會忘記那種仇恨的,這個小子一定早就向‘百隆派’獻過計了,而‘百隆派’亦恰好藉此機會來個借刀殺人,呢,可惜的是,我這把刀卻不輕易出借呢!”

李坤早氣得青筋暴露,雙目通紅,他喃喃地罵:“好狠毒的一群畜牲……好卑鄙的一干狗才……”就在李坤的切齒痛罵裡,秋離業已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之外,當然,他也知道,這一走,只怕再回來就看不到李坤了,如他所說,李坤是不會希望再與他見面的……秋離招過仍然乖乖倘樣在衚衕裡的黃騾子,他飛身上鞍,韁繩倏抖之下,馬兒四蹄揚起,如飛也似的朝門外奔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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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6: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石屋索密

“大寧府”郊外十里,有一座圓敦敦的山嶽,這座山有些與眾不同。從老遠看去,它的山頂並不尖削,而是平坦與光禿的,密生的白楊使這座山映幻成一片灰白,甚至周山上的土色也是灰白的,就有如一隻聳立在地面上的大鼓,那麼怪異又那麼扎目,‘這座山,便叫做白鼓山了。

在白鼓山的山腳下,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著山坡建築。這片屋字形成了一個莊院似的格局,高有兩丈,根根約臂兒粗細的木柵欄圍繞著這個莊院,那裡,便是“百隆派”的總壇所在,他們的最高發號施令的地方了。那莊院也有個名字,叫白鼓山莊。

沒有費多大功夫,秋離便已找到了這個地方。此刻,他正在白鼓山莊的右側方一片疏林子裡,有條清澈半涸的小溪橫過這片疏林向東流去,從這裡距離山莊的木柵門,約有二十多丈遠近。

秋離將坐騎放在林中吃草,他自己在細細端詳了白鼓山莊的形勢之後,來在溪邊掬水洗嗽,又將頭巾浸溼了當手帕往臉上擦。清例的溪水貼潤在汗膩膩,熱燥燥的面龐上,一殷舒適的涼意直透到心窩裡去……現在,是午後了,太陽業已往西偏了一大段。秋離離開仰宛縣城,已是第三天了。

用涼溼的頭巾揉著臉,秋離細眯雙眼,又懶洋洋地注視著白鼓山莊那邊。他已然數過,那山莊裡一共有十六座房屋,不規則地依著地形坡度散立在木柵欄的圍繞之中,房屋的大小形狀全是大同小異,只有緊靠在山腳的那一幢屋宇,特別顯得寬大而神秘。秋離自然知道,比較與眾不同的房子,往往也就是一些比較重要點的人物居住的,他已選好那將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白鼓山莊內外,防衛方面似乎並不顯得如何森嚴。除了木柵門那裡站著四名佩刀的黑衣大漢之外,就只有五處暗哨了,那五處暗哨實際上也稱不得“暗”宇,守在哨位的人全露了身形,不是在無聊地發著愣,便是來往踱著方步,整個防衛情形,是平淡得近乎懶散的……秋離自覺有些好笑,他笑“百隆派”的人故意擺出的這個姿態。這是一個特為裝出來的疏忽姿態,秋離不信“百隆派”方面在明曉得他將要抵達之前,還會如此輕鬆與平靜,但眼前卻正是這種樣子,這隻有一個原因,對方包管是設了圈套,或者定妥計謀了……素來,秋離有個習慣,他不喜歡上人家的當,更不喜歡受人愚弄,如今的場面擺出來。“百隆派”那邊顯然便準備給他上當,準備愚弄他,這是秋離所更感到不悅的。因此,他也下了決心要好好對付敵人一次,而這“對付”,將包括了許多人所畏懼和憎惡的血腥及死亡在內了!沉吟了一會,秋離走開,他將馬匹牽到疏林子最隱秘的地方,和自己這頭相依為命的夥伴親熱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結實而枝葉濃郁一點的樹木躍了上去,選了個適合的位置,閉眼呼呼大睡起來。

秋日的白晝很短,當秋離感到一陣冷瑟的寒意時,夜幕已經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聚攏目光,秋離探頭出來看了看黃驃子,他這匹久經訓練的寶貝馬兒,正靜靜地在原地做著小幅度的走動,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啃著地下半枯的草梗呢……無聲地一笑,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然後,他淬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個筋斗,快捷得就和一隻飛鼠一樣,貼著樹梢子.毫無聲息地掠越過這片疏林!

在離開林邊最後一株樹的時候,秋離猛地長吸了一口氣,雙臂暴探,整條身影已流光橫空也似的,倏閃之下已經彈出九丈有餘,輕輕悄悄地落在他預定落足的地方——白鼓山莊左邊木柵外的一塊岩石背後。

迅速向四周搜視了一遍,沒有異狀,秋離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貓子似的飛快越過了木柵,直撲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面上!伏下身,秋離又靜待片刻,他正想按照他原來的決定,直接潛至那座山腳下最大的石屋去。然而,卻在甫欲行動的一霎,他又立即改變了心意,他突然想到,自己曉得最大的房子乃住著最重要的人。對方又何嘗盤算不到?換句話說,“百隆派”那邊也可能判斷他到來的時候,會首先探查那座最大的房子,不一定他們早就在那裡佈下什麼陷阱,做過什麼手腳了!

心裡暗罵一聲,秋離仍舊伏著不動,他將臉孔貼在冰涼的屋頂上,閉上眼睛,默默養神起來,一面想道:“好吧,大家熬下去,看誰會先沉不住氣……”時間,就這麼在表面上平靜中流逝過去了。夜很涼,有冷悽悽的風襯著,還降了霜,當然滋味不會好受……下面,偶爾有輕悄的步履聲經過,間或夾雜著幾聲低咳有梆子聲響起,初更了,二更了……時而有壓著嗓門的談話聲傳來……秋離反正橫了心,他伏在屋面上幾乎就睡著了,衣衫業已叫霜溼透,冷浸浸地貼在肌膚上,一股寒意直往心裡逼,朝骨縫子裡鑽,而夜風涼森森地吹襲著,更難耐的是那種無聊和寂寞,一個人趴在屋頂上餐風飲露,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呢?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這真叫“熬”。假如不是懷疑對方有什麼陰謀暗伏著的話,假如不是有人質握在“百隆派”的手上,秋離早就放開手大幹了,甚至連晚上都不用等,就在大白天便可以收拾他們了……如今卻只有“熬”下去!秋離不見得在乎敵人有什麼狠毒手段,他在乎的是自己“投鼠忌器”,他生恐一個弄不巧非但救不出人來,反將自己投進對方的鉗制中了……等著,慢慢地……熬著,百無聊賴地……夜越發冷了,霜露更重,連偶爾傳來的一些步履聲與人語聲,也趨向沉寂了,周遭卻仍是靜悄悄地毫無變化。

伸出舌頭來沿著嘴唇舔了一圈,秋離不禁心裡叫聲苦也。

略帶鹽味的冷露水,融合著肌膚毛孔中滲出的汗漬,媽的,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實在有些不耐煩了,秋離剛剛想移動一下,轉換一種姿勢,然而,就在這時,屋頂下面,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已掠了過去!

秋離急忙伏身不動。瞬息後,那人在迅速飛掠時,所發出的特異聲息又轉了回來,並在秋離隱伏的屋頂下停祝靜了一會,一個粗啞的嗓門開了口:“錢堂主,你看姓秋的小子今晚還會來麼?”另一個蒼勁的聲音,沉穩地道:“本堂看他只伯今晚不會來了,再過個把時辰便要天亮了呢……”那粗啞嗓門道:“其實這也只是大掌門的臆測罷了。如今我們只知道姓秋的已抵達仰宛城,他來不來這裡,曉不曉得是我們乾的事還不一定……”姓錢的堂主徐緩地道:“本堂推斷,那廝十有八成會來此地,蕭大護壇,你該知道他已找上李坤的門了?”被稱為蕭大護壇的那人,沙啞地一笑道:“不過,李坤那老狗頭敢承認麼?是他做的手腳,如果他承認了,依著秋離的習性,只怕就會活剝了他!”

那錢堂主象是嘆了一聲,道:“蕭大護壇,你不可忘記姓秋的是一個何等樣的厲害角色?他將有的是法子逼迫李坤吐實,只要他犯了疑,他便會如此做。固然,死是可怕的,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那種零碎罪,比諸死亡更要難忍,而秋離縱橫江湖,早有殺星之稱,在這一方面,他懂的方法較之我們任何一個都來得多……”蕭大護壇沉默片刻,又道:“但是,秋離卻至今未見!”低咳一聲,那錢堂主道:“這才令人疑慮,不知那廝又在搞些什麼鬼花樣。按說,他前日到達仰宛,如若當天下午朝這裡來,今日正午前後,便該發現他的蹤跡了,可是卻沒有。

我們派在‘大寧府’裡外與驛道上的探馬眼線,俱未見到他的影子,想來實在納罕……”撇撇唇角,屋角上的秋離暗笑道:“好叫你這老龜孫明白,秋大爺既未進入大寧府,更沒有沿著驛道朝這裡走,大爺是抄小路來的,那條小路,恩,早已荒廢不用多年了,若非大爺對此地地形還算熟悉,而且事先有備,不就入了你們的圈套啦?”這時,那蕭大護壇又道:“我看,咱們大掌門也象是有些沉不住氣了.要不,他不會從大堂那邊抽派我倆出來查視鐵堂主聲音低鬱地道:“看情形姓秋的今晚是不會來了,大堂四周埋伏的好手們也可以暫時撤回,土坑裡的‘毒弩手’亦可以歇著了。唉,就只昨天今日搞了兩整天,人便有些乏了,這種事情,體力上的負擔尚在其次,精神上的威脅實在夠大……”.那蕭大護壇苦笑著道:“要對付的人不簡單哪,否則,大掌門也不用叩頭作揖,說盡了好話把‘紅蓮洞’的‘陰逸’、‘毒熬’二公請來了……”嘆了口氣,那錢堂主答道:“這二位武林異才的名氣是大了,可是架子擺得更大,一副目中無人、四海皆空的模樣,看上去就好象高不可攀的活神仙一般,叫人打心底不舒服,請了他們來,大掌門還不知道消費了多少口舌,獻上多少孝敬呢……”打了個幹哈哈,蕭大護壇的粗啞嗓子又道:“算了,忍口氣吧,誰叫我們有求於人?求著人家就得看人家臉色,甚至仰人家鼻息,這總比叫姓秋的跑來亂搗一頓好受——”冷悽悽地嘆了口氣,錢堂主道:“說句洩氣話,姓秋的若是真個來了,只怕就不僅‘亂搗一頓’了,他到了哪裡,哪裡便往往成了鬼哭神號,血肉橫飛的場面……”他頓了一頓,又沉重地道:“還記得在黑草原及仰宛縣城之外,我們羅紅旗以下‘鐵馬堂’、‘上陸堂’高手二十多人,兒郎近三百人全叫秋離擺平了的那檔子事?那次是我去收的屍,辦的善後。老天爺,我幾乎就不敢相信那只是秋離一個人幹出來的傑作!大護壇,你沒見過那個情形,只要見了,便一輩子也忘不掉。人的屍體業已不象屍體了,好悽慘,一個個全死得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八個字來形容可謂恰到好處,當時,光血腥味便衝得我連嘔了七次……”那蕭大護壇似空怔愣了一會,才幽幽地道:“別說了,一說,叫人就心裡發毛,我們三堂的好手加上一個‘飛騎隊’,那一下子便搞得差不多了,羅紅旗,周堂主,十九名硬把子,加上‘飛騎隊’的三名頭領,近三百弟子,就那麼全挺了屍……我們‘百隆派’自古掌門創始以來,還從沒有栽過這麼大的跟頭……”那錢堂主又沉沉地道:“三堂一隊的好手四十名如今只剩下了十多名,唉,雖說請來了‘紅蓮洞’那二位高人,能不能對付得了秋離實在沒有把握。看樣子,也只有那最後一個法子還比較可靠了……”粗啞的嗓音低徐地道:“說穿了,我們‘百隆派’一些派得上用場的人大多不是掌門嫡傳,我們象是一大盤雜燴,哪一個也都是帶著各自不同的武學底子進來的,各明各的一套,如此一來,大家的本事就參差不齊了。沒有一個完整的傳統,誰行,誰不行,全得看他以前學得如何,入派以後,哪個人也未曾習點新玩意,除了到外面去邀人入夥,一干好手自然就逐漸少了,死一個空一個……”錢堂主感喟地道:“我們這一派,根本就沒有師傅徒弟這一套,集合了一大群人創立一派,目的為了打江山而已。這樣固是簡單,可是,也就缺少那種親情的聯繫了,所以自掌門以下才分堂,並沒有師祖師父,徒兒徒孫之分……”有些乏倦地打了個哈欠,那蕭大護壇道:“你先回去向掌門稟告一聲吧,我進屋歇著了……”於是,一條人影倏然掠走,另一條人影則懶散地步入另一幢石屋——隔著秋離隱伏處右邊的那幢石屋。

唇角浮漾著一抹古怪的笑意,秋離等到那兩條人影甫始消失於不同的所在,他已有如一股淡淡的輕煙般,無聲無息地自伏身之處飛閃而下,來到那位蕭大護壇進入的石屋之外!那扇厚重的大門並沒有下門,這正在秋離預料之中。他知道,一個疲乏而又剛剛寬下心來的人是不會太過謹慎的——這種人往往都會認為業已盡了防範本分了,亦會以為眼前的危機已經暫時消失,尤其是過度緊張與疲乏後的鬆散感覺,更將使他疲倦得只想躺上床去歇息,閘門,早就不會記得了……幾乎毫未停留,秋離的身影微閃便自側身推門跟了進去,輕快熟練得就象回到他自己的家裡一樣,也宛似他和那蕭大護壇是好朋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把臂入室聚晤……這是一間前廳,陳設簡單而粗俗,前廳右邊,有一條狹窄的走廊通到後面,從走廊上看去,。後面好象還有幾間隔開的房子。現在,那蕭大護壇正背對著秋離,他在一張黑漆桌前大大地伸著懶腰,同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發出一聲長長的吐氣怪響來,然後,他揉了揉額頭,拿起茶壺為他自己斟了杯冷茶,“咕嘟咕嘟”就仰著脖子灌下去大半杯!

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一笑,秋離背靠著掩上的門,笑吟吟地道:“可真又渴又累了,昭?”驟聞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那蕭大護壇不覺驚得險些把喉嚨裡的冷茶從鼻腔中嗆了出來,他全身猛然一震,手上的瓷杯已“嘩啦”一聲墜落於地,摔了個粉碎!

就象身上的肌肉已經僵硬了一般,這位個子高大魁梧的大護壇吃力而又沉緩地,徐徐將軀體轉了過來,就在他的目光接觸到秋離的形態時,那目光業已變得有如一頭面對猛獸巨吻下的小鹿一樣,顯得恁般惶驚,又恁般驚駭與絕望了。他那張原來宛似充血的寬大臉膛,也一下子轉成了灰白!

就這麼直愣愣地相持了片刻,這蕭大護壇又用力搖搖頭,雙手直揉著眼睛,彷彿要摔掉一些恐慌與不樣,又宛如懷疑他自己的視力起了幻象,他做著這些看上去有些可笑的動作,邊喃喃地道:“不會的……不可能的……”伸出舌尖舔舔嘴唇,秋離溫柔地道:“你有什麼困難麼?說不定我還可以略盡微力,大護壇,晤,你可是姓蕭嗎?”那蕭大護壇的額頭上已經有冷汗沁出——這種天氣裡他竟然流了汗,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裝突突”地跳動,他的雙目大瞪,鼻子和嘴巴全歪向一邊,甚至連兩隻碩大的手掌亦不覺扭成一團了……左右端詳了一下,秋離笑嘻嘻地道:“看情形,大護壇,你好象不大舒服?也難怪?這種氣氛加上這些扎眼的陳設,確是不易令人感到愉快——”喉嚨裡似是掖進了一把砂子,那蕭大護壇本來就顯得粗啞的語音,便越發糙濁難聽了。他掙扎著,盡力抑止自己驚駭不安的心緒道:“請教……尊駕何人?”哧哧一笑,秋離道:“你猜猜看?”強自鎮定著,那蕭大護壇唇角在一抽一抽地道:“我……我想,如今並非說笑……之時,尊駕休得……戲弄調侃……尊駕可知此……此乃何地?”秋離又四周打量了一番,故意皺著眉頭道:“咦?這不是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山麓下的‘白鼓山莊’麼?莫不成我走錯了地方?要不,這又會是何處呢?凌霄殿?水晶宮?還是城隍廟?仁兄,你倒指引一下看!”

那蕭大護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卻撞上了後面的桌子,他咧咧嘴,神情異常窘迫,又異常驚怒地道:“休……休得譏消嘲弄……你當我‘百隆派’是善受人欺的麼?你以為我又是……誰?”秋離摸摸下頷,道:“你們‘百隆派’素為官府鷹爪狗腿,成天欺侮人,怎道善受人欺?而你,你是誰?你不是什麼大護壇麼?然則我搞差了?那你是誰呢?我的兒抑或我的孫?或是個邪雜種?”一股突發的憤怒與惱羞,象一片湧蕩的浪潮淹沒了這蕭大護壇的理智及驚恐,他大吼如雷,雙手十指箕張,象一頭牛似的衝撲了過來!秋離旋閃如電,抖手之下七十掌三十九腿在同一時間,分成不同的角度由四面八方候然暴卷而上!

剎那間,掌影飛掠,腿勢如樁,威力強悍無匹地猛然迎罩向那蕭大護壇,蕭大護壇的身形尚差好幾步未及撲到位置,他自己業已陷入對方的層層威脅裡!

驚得這位大護壇驀一機靈,急忙仰身拋臂,斜著飛往右穿,在轉側的瞬息,他的兩腿卻突而暴彈狠端!

秋離低沉地笑著,倏然移出三步,他“苦空八掌”裡的前四招“鬼在哭”“鬼開眼”“鬼日善”“鬼索命”已在凌厲的攻擊中合併齊出。掌影翻舞著,縱橫著,旋轉著,流射著,空氣呼嘯,勁力澎湃,有如血刃漫天,水花暴濺,頓時整個石屋的每一分寸空間,全攏括於他這浩烈的威力之中了!

這有如狂風驟雨般的強猛攻擊,以那蕭大護壇的武功造詣來說,已無法抵擋,他手忙腳亂地倉皇急出三招九式相抗拒,一面拼命朝右邊的狹窄走廊上飛躍。然而,就在他那些施出的掌腿無聲無息消解於秋離浩大攻勢中的一剎那,秋離的一記“鬼指東”已緊接出手!銳風淬旋宛似鬼嘯,早已狼狽不堪的蕭大護壇飛躍的身形尚未著地,業已被那招“鬼指東”所發出的怪異勁力凌空撞中胸側,他悶吭一聲,龐大的軀體霍然半旋,一半撞在旁邊的石壁上!

聳聳肩,秋離回身下了門門,再大搖大擺來在那蕭大護壇旁邊,他微微俯身,淡淡地笑道:“抱歉,抱歉,我這人就是有些不知輕重,這一下子大約使你頗難忍受,不過,還不至於要了命———”說著,他伸手將幾乎全癱了的蕭大護拎了起來,就這麼象提著只雞似的提到那張黑漆桌邊的太師椅上。

這位蕭大護壇的肋骨已斷了三根,內腑更受創不輕,再吃秋離這一提一晃,那等滋味,就更難以消受了。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痙攣著,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流淌;大口噓著氣,面色在灰白中更泛了烏青!

搓搓手,秋離面對著他,笑道:“當然,在眼前你還不至於喪命,但是,過一陣子可就不敢講了,這需要看你老兄的態度與友善情形來定奪。如若你和我十分融洽,你今晚的罪就受到此處為止,假設你要充硬骨頭,裝大英雄,欲待和我撐抗一下的話,那麼,這卻只算小菜,正餐還在後面。大護壇,把一個硬骨頭磨成窩囊廢,把一個英雄變成狗熊,在這方面我是行家,我有很多種有趣而奇妙的法子,不過,它的滋味自是不會太舒適了……”沉濁地喘息,蕭大護壇孱弱又驚悸地道:“你……你可就是……秋離?”秋離和善地道:“假如不是,你認為我又是誰呢?”一股寒氣頓時寵罩了蕭大護壇的全身,他連心都變涼了,忍不住機靈靈地打了個哆嗦,他怯懼又絕望地道:“你……你要什麼?”靠前一步,秋離壓低了嗓門道:“第一,先把現在來到門外的人支使開去,不管他是什麼人!”

那蕭大護壇吃了一驚,他仔細聽著,片刻後,他才聽到一陣低促的腳步聲迅速往這邊接近,這時,蕭大護壇始明白了,果真有人朝此處走來——或是奔來!心頭不禁暗暗佩服著秋離的功夫精深,表面上,他卻強硬地道:“如果,我不呢?”露出那一口潔白如刃的牙齒笑笑,秋離道:“也很簡單,你就會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朋友,我不是善人,你捱得起,我就做得下!”

又打了個寒顫,這蕭大護壇尚不及開口,門外已起了一陣低促的敲叩門聲,有個謹慎的聲音揚起道:“蕭大護壇,大護壇……”秋離懶洋洋地倚在桌沿,目光卻冷酷而狠毒地盯注在那蕭大護壇驚恐遲疑的面龐上,同時,他的左掌已刃口般緩緩提起I抽口冷氣,這蕭大護壇舔了舔嘴唇,終於逸強地回應道:“誰?什麼事?”門外,那謹慎的語聲似是放下了心,變得比較開朗地道:“大護壇可有需要弟子效力之處?”翻翻眼睛,蕭大護壇恨恨地道:“哪一個叫你們來的?”外面的聲音略一沉默,有些忐忑地道:“方才,一名弟子行過大護壇屋外,似曾聞得室內有叱喝之聲,因此那名弟子急急奔來傳告,我等恐有意外,是而便趕來探問一聲……”秋離悄聲道:“叫他們滾蛋!”

嚥了口唾沫,蕭大護壇有氣無力地道:“他……他約莫聽錯了,我很好,沒有事,你們全回去吧……”門外答應一聲,步履聲響,逐漸遠去,半癱在太師椅上的蕭大護壇長嘆一聲,方待開口,秋離已以指比唇,示意噤聲。他閃到門邊,側耳靜聽,好一陣子,才咧唇而笑,頓首道:“很好,他們已經走了,你還算合作,還算友善,雖然帶有些兒勉強,不過我不怪你,處在你這種情勢之下,任誰也都會有這個熊樣子,你看看,我也相當講理吧?”呻吟了;聲,蕭大護壇啞著嗓子道:“姓秋的……你,你到底想幹什麼?”秋離微笑著道:“別急,我只是問你幾個問題,僅僅幾個小小的問題而已!”

這蕭大護壇早就臆測到對方會有此一著了,而這又是他最忌最怕的一著,因為,對方要問——或許說拷審更為恰當的——那些問題,必是他派中的機密,易言之,就是決然不可洩露的事情,而困難就在這裡了。如若說出來吧;便等於是叛派背義,成為同道夥伴的公敵,假使不說呢?秋離那一套逼供的手法只怕是消受不了啊,那魔星,他必會用最最殘酷的方法來達到目的的。蕭大護壇並不想死,他還沒有活夠,只是事到如今,求生卻也變得這般艱難與酸澀了……淡淡地,秋離道:“怎麼樣朋友,你尚未回話!”

蕭大護壇的面色極其難堪,更極其灰敗,他緊皺著眉頭,雙目半垂,訥訥地道:“你……你要問些什麼呢?其實,派裡有些重大事情,就算我也不見得全清楚……”眨眨眼,秋離暗付道:“這老小子竟然耍起滑頭來了,今天我擒了你,老小於啊,你就別想再玩什麼花招啦,我可是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

心裡想著,他口卻笑吟吟地道:“好說好說,大護壇,你放一千一萬個心,你不知道的我包管不問,而我問的,你卻必定曉得——”頓了頓,他又陰側側地道:“但是,如若你曉得的事而你故意搪塞瞞混的話,朋友,就莫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對不住人羅!”

苦著臉,吊著眉,蕭大護壇低啞地道:“如今我算在人屋簷下了……唉,你就問吧……”點點頭,秋離道:“呢,這才象話,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難怪你在‘百隆派’裡能混到大護壇的地位,看情形,你還相當地乖巧呢……”那蕭大護壇吃秋離這一番明誇暗諷,弄得哭笑不得,他狼狽地低下頭,窘迫地道:“你有什麼話要問,時間……也差不多了……”哈哈一笑,秋離道:“好,我問你,你姓蕭,叫什麼?”蕭大護壇怔了怔,訥訥地道:“敢情……你是要問這些?”秋離閒閒地道:“我們是一步一步來,你且莫心裡高興,昭,後面可能就有些問題,要令你傷腦筋了!”低啞地,蕭大護壇道:“我叫蕭世光。”

秋離嘴裡“噴”了一聲,笑道:“世代生光,好名字,蕭朋友,‘百隆派’中現在一共有幾個大護壇?多少好手?”沉默了一下,蕭世光道:“有兩名大護壇,大護壇的職位與堂主同,如今全派稱得上硬把子的人尚有十來二十名2”.笑了笑,秋離道:“很好,我再問你——”他就在說這幾個字的工夫,一雙眼睛中的輝芒已突然變得冷森如刃,彷彿泛射著閃閃血光。生硬地,他道:“馬標與何大器你們囚禁在何處?”機靈靈地一顫,蕭世光艱澀地道:“這個……這個……”秋離歹毒地道:“不要遲疑,不要欺騙,蕭朋友,我容忍的限度並不大!”

吸了口氣,蕭世光囁嚅著道:“他們……他們被囚禁在大堂裡……”盯著對方的眼睛,秋離冷冷地道:“真的嗎?”心腔子狂跳著,蕭世光急忙道:“千真萬確,千真萬確……”一直緊盯在蕭世光的那雙眸子上,而蕭世光的眸瞳深處湧現著驚慌、怯懼,以及異常的不安,秋離懷疑地道:“你真不是騙我?”蕭世光汗如雨下,他吃力地道:“我……我可以賭咒!”

秋離毫不容情地道:“我相信賭咒,蕭朋友,你賭吧!”

想不到秋離真會叫自己賭咒!蕭世光不由楞了一下,當然,他並不十分迷信賭咒的靈驗性,可是,一些源遠留傳下的種種異說,再加上民間古老的那些因果報應故事,總有意無意間造成了人們心理上的約束與恐懼。這象一張看不見的網,你不去觸摸它不覺得它存在,當你碰上了它,它就會發生一種怪誕而神秘的力量了……觀顏察色,秋離緊逼著道:“你賭咒呀,朋友——”他又陰森地一笑道:“不過,我得先警告你,若是你違背了咒言,那咒言卻往往十分靈驗的呢,你不覺得,冥冥中自有一雙眼睛在瞧著我們麼?”蕭世光不禁顫慄了,但是,他業已勢成騎虎,要想變卦也變不過來了,於是,他一咬牙,道:“若是我說了假話,要我斷掉一條手臂!”

秋離哧哧笑了,他聳聳肩卻突然反手給了蕭世光一記重重的耳光,這記耳光打得又沉又重,那清脆的擊肉聲甫起,蕭世光已經鮮血夾雜著碎牙齊噴,一邊面頰也怪異而迅速地腫脹起來!一陣火辣辣的痛苦過後,好半晌蕭世光才從暈眩與迷亂中清醒過來。他雙手捧著腫脹的面孔,又驚又怕又怒地叫:“你……你為什麼打我?”狠毒地,秋離道:“我只是對你不誠實的最輕懲罰,姓蕭的,假如你再胡說八道,我立即便剜掉你一隻狗眼,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媽的,你混騙人混騙到我頭上來了?你是吃了漿糊啦!”驚愕著,蕭世光猶自強嘴道:“這……這真是黑天的冤枉礙……我句句實言,字字不假……又何嘗混騙了你什麼?”秋離低聲咆哮道:“放你的屁!姓蕭的,我們不要再兜圈子玩把戲了,從現在開始,只要你再有一句虛言,你看我能不能零碎剮了你!”

蕭世光哆嗦著,卻還想狡賴下去:“我……我沒有騙你!

……你有什麼證據認為我所言不實?”

咬著牙,秋離把一張臉湊近到蕭世光的鼻子前,他目光如血,煞氣盈溢地道:“我告訴你,老小於,我不須證明,只要我認為你的話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你給我把心擺正,把邪惡驅走,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詢探,設若我再稍有不滿意的地方,姓蕭的,我不會向你多費一個字的唇舌,我就馬上劑你一隻眼睛下來,你想清楚了,人身的玩意一點一點往下取乃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不待對方回答,秋離狠狠地道:“告訴我,馬標與何大器被你們囚禁何處?”蕭世光沉默了片刻,終於屈服了,他暗啞地道:“他們被囚禁在……白鼓山頂……”秋離迅速地問:“山頂何處?”吞了口口沫,蕭世光苦澀地道:“一幢石屋的地窖裡……”重重一哼,秋離又道:“那幢石屋在山頂的什麼方向?什麼位置?”象是呻吟一樣,蕭世光痛楚地道:“在山頂靠南的方向……只要上得山頂,即可發現……那山頂上是平坦的,沒有什麼阻礙……”目注蕭世光的臉孔,秋離陰沉地道:“石室中的地窖可有掩蔽,有沒有機關?”蕭世光低啞地道:“有張石床,推開石床即為地窖入口,沒有機關!”

仔細觀察著對方神色的變化,但這一次,蕭世光的形態卻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唯一浮現在他面容上的,只有仇恨、羞辱、不甘、憤怒與恐懼的揉合罷了!

於是,秋離又冷冷地道:“誰在山頂把守?”震了震,蕭世光又切著齒道:“我們祥雲堂的堂主‘雙雷錘’譚申與他手下的五名好手……”秋離沉著臉道:“為什麼你們沒有將何大器,何老前輩送到‘太蒼派’手裡?‘太蒼派’早就想陷害何老前輩,以圖斬草除根的,蕭朋友,這其中有什麼原因?有什麼陰謀?”蕭世光蠕動著他那血汙紫腫的嘴唇,沙啞地道:“這裡面有幾個原因……”他頓了頓,又苦悽悽地道:“其一,‘太蒼派’答允我們,若是擒獲何大器交到他們手中。將酬謝我們黃金一千兩,但是,‘太蒼派’如今手頭上十分拮据,一時尚湊不齊此數;其二,我們與‘太蒼派’也顧忌你,擔心在押送何大器的半途中再吃你象黑草原那樣來上一手,將何大器救走,那就大大的不上算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欲借何大器為餌,引你來此以便加以圍殺,報復昔日仰宛城外血仇靜靜地聽著,秋離平淡地道:“你們那狗臭屁的掌門人古常振不是與‘太蒼派’那老而不尊的師祖很要好麼?怎的代他捉個人也提起酬勞來了?”苦笑一聲,蕭世光尷尬地道:“親兄弟明算帳,交情是一回舉,酬勞……又是一回事了,我們上次協助‘太蒼派’的人奪得大權,亦曾收過他們酬金白銀三萬餘兩,假設光出力不拿錢,我們這麼多人吃什麼?況且,收錢辦事也是本派貫例,不便特殊……”搖搖頭,秋離道:“胡說,這隻能講你們根本不懂交情道義,任什麼全擺在一個‘利’字上,貪得無厭,卑鄙齷齪,全不是東西!”說到這裡,他又道:“記得上次你們坑了何前輩。是解到大寧府交給官家鷹爪處置,怎的這一次不如法炮製,甚或更乾脆就解決算了?卻反而如此麻煩,再將何老前輩送回‘太蒼派’去?”嘆了口氣。蕭世光低啞地道:“上一次我們幫著‘太蒼派’奪了大權,當時傷了不少人命,我們與‘太蒼派’全是有基業、有根底的宗派,這個漏子出了,官家不會追究.因此,總得有個藉口。這個藉口,便是指說何大器和‘太蒼派’舊日掌門人暗通賊匪亂黨,密圖不軌,我們之所以擒拿他們也是為了替朝廷除奸捉害。如此一來,事情鬧開,帖子卻扣到何大器他們頭上,一切便好辦了。所以當時就將何大器文付官家處置,了結這段公案,另外,我們也以為何大器雙足足筋挑斷,業已成殘,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交給官家,他亦了無幸理,但……唉,誰知道半途上卻殺出了你這個程咬金!”

又咽了口唾沫,他接著道:“至於這一次,我們無意中探悉了何大器的蹤跡以後,便利用李坤出頭誘引他與馬標落網。

李坤是——”

秋離打斷他的話道:“李坤如何受到你們利用的內情,我已經知道了。”

沉默了一下,蕭世光又道:“我們探悉到何大器的蹤跡,也搞清楚了馬標的昔日出身,以及和你的干係,在進行此計的中間,便已料到你遲早必會來此搭救,因此就設下圈套要將你一併剷除……‘太蒼派’這次學乖了,他們堅持要親自殺掉何大器,不肯假手於人,這也正中我們下懷,我們伯先殺了何大器‘太蒼派’會賴帳,是以也樂得暫時留他一條老命,一舉而數得,這就是他兩人所以尚能活到今日的內情哧哧笑了,秋離道:“你們這些灰孫子簡直是一窩子畜牲,勾心鬥角,你奸我詐,表面上似是重情尚義,骨子裡卻全乃男盜女娟,說穿了一個銅板不值。蕭朋友,你為何卻老老實實全漏給我聽了?”有一抹怪異而陰狡的神色,急快地掠自蕭世光的唇角,但是,他這抹神色卻被他一陣扮起的苦笑迅速掩遮了,他沉沉地道:“我為何告訴你?很簡單,因為你問了,而我無可選擇非說實話不可……我不願再受些活罪……”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這是聰明的做法,哦,是了,‘紅蓮澗’那兩個怪物,也到來助你們撒野啦?”蕭世光訥訥地道:“不錯……”哼了哼,秋離道:“這兩個老王八,他們大約是活膩味了,找麻煩找到我姓秋的頭上,他們還不夠格——”忽然想起什麼,秋離忙問道:“朋友,先前你和那個什麼姓錢的堂主在外面對話的時候,曾提到過對付我尚有一個最後的法子。那是什麼個最後的法子?”好象十分坦率,其實,蕭世光乃是要藉此掩飾真相,他胸有成竹般立即回答:“那最後的法子,乃是在大堂四周挖有泥坑數十,上敷竹蔑薄土,有兩百張弩手潛伏坑內,隨時可以用喂毒箭矢由內射殺於你,另外,大堂內外亦伏有好手甚多,且佩有火器……我們估計你如到來,必先撲大堂……”秋離疑惑地道:“僅此而已?”蕭世光故作驚異地直:“僅此而已?這已足足可以困住千百強敵啦,莫不成你還嫌它太輕鬆?”注視著他,秋離冷冷地道:“朋友,若你騙我,你就後悔不及了!”

蕭世光急慌地道:“方才所言,句句不假,我——”秋離的手指閃電般掃過蕭世光身上的“暈穴”,蕭世光的話還留著一個語尾,便一歪腦袋失去了知覺,看著他,秋離喃喃地道:“朋友,希望你的話句句不假,否則,你就得吃不完,兜著走了,姓秋的不會輕易原諒人的!”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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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虎賁雄威

現在,外面的天色是更加漆黑了,而這一陣子黑暗過去之後,便將拂曉,天亮之前,往往會有陣子特別黝黯的。

根本就不往那座高大宏偉的石屋撲,秋離離開方才的房子之後,立即一溜輕煙也似的越出了白鼓山莊的木柵,繞到白鼓山腳的另一邊,運起他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起落如飛般奔攀向白鼓山的山頂!

秋離的動作是快捷無匹的,他身軀的運行就宛如一顆飛過天際的流星,略一閃晃之下即已將一段驚人的距離拋在背後。他飛騰著,彈躍著。週而復始.連連不斷,片刻後,他已然來到白鼓山的山頂之上!毫不停留,秋離一口氣奔向了山頂的南端。是不假,這白鼓山山頂果然是一片平坦,看上去有如一個略呈圓形的大廣場,就連樹木岩石也是極少,除了地形微見起伏不勻之外,若是加上整修一番,大可以在這裡馳馬校軍了!

沒有費什麼功夫,秋離便已發覺了蕭世光所說的那幢石屋。這幢石屋並不很大,建築在那傾斜的山沿邊上,四周還有些半人高的白楊樹圍繞著,孤零零地顯得有些怪異而沉悶抹去了額頭上的一點汗漬,秋離藉著那些白楊樹的掩護,又快又輕地飛撲到石屋的附近,呢,這才發覺有兩名黑衣漢子,正各抱著一柄鬼頭刀倚坐在門檻上打磕睡,另外,靠山沿可以遙遙俯視白鼓山莊的那個方向,也同樣有兩位仁兄貼著牆壁並坐,不過他們似乎比較謹慎些,沒有打磕睡,正在低低竊竊地談論著什麼。看樣子,。他們都沒有什麼戒備之心,或許他們認為,今晚的危機業已過去了……秋離悄無聲息,有如一隻狸貓般將這幢石屋四周迅速查視了一遍。石屋有兩扇高窗,而且嵌以手臂粗的鐵柵,象是一個囚人之處,在外面,除了那四個漢子之外,就再沒有別的守衛了……石屋的窗口漆黑無光,大約裡面熄了燈。

到目前為止,那蕭世光說的全都是真話,秋離不覺稍稍故了三分心,他暗祈餘下的事蕭世光也不要騙他!

先潛到那兩個靠在山邊可以遠望白鼓山莊的漢子後面,秋離知道,這兩個小子選在這裡放哨,多半是為了在緊急時,可以與山下的山莊互通信號——他們這個位置可以俯瞰白鼓山莊,同樣的,白鼓山莊也可以仰視他們!

溫柔而快速絕倫地,秋離不帶一丁點聲響便解決了那兩名黑衣漢子,他望著擺在他們身旁的一隻花旗火箭箭袋露齒一笑,暗譏道:“二位朋友,下輩子,你們再弄這煙火耍耍吧。”

順手將那隻皮製箭袋丟到山下,然後,秋離又飛快轉到石屋門前。另外那兩名漢子卻仍懵然不覺,依舊在尋其好夢,秋離嘆了口氣,低聲招呼著:“喂,二位大哥,天亮啦:“那兩名黑衣漢子依然驚醒,暈天黑地裡,尚沒有來得及看清對方的形象,秋離左手並指暴閃,已然又準又快地逐一點中了他們兩個的死穴!

連忙將那兩個歪跌地下的頭接任了,兩具屍體卻已吭也不吭地軟軟疊在一起,那模樣,多親密哪!退後一步,秋離飛腳蹦出,在一聲“嘩啦啦”的震響裡,那扇沉厚的木門業已四分五裂,倒散頹坍,秋離大吼如雷,淬閃而進!

石屋中是一片漆黑,秋離身形方才掠入,耳朵裡已驟然聽到連串的機括聲響,這些機括聲響來自房間四周,剎那間,風聲帶起輕嘯,在黝暗模糊的光度下,無數閃泛著藍芒的利矢已飛蝗也似的連射而來!

手中尚未丟棄的兩把鬼頭刀這時派上用場,在秋離雙臂的舞動中,兩團寒森的刀光貼地旋起,幻成兩圈晶瑩又銀亮的光球。從四面八方飛射的箭矢,便在這掩遮得滴水不透的光球之前,紛紛彈震歪跌,斷折墜落,空自響起一陣陣的“叮噹”脆擊之聲!

也不知道那些隱於四處角隅的暗襲者到底有多少箭矢?只見一輪射過又接一輪,一波箭射完再來一波,那些箭矢藍光隱泛,銳利非凡,顯而易見喂有劇毒。秋離手上的兩把鬼頭刀翻閃繞回,有如銀球滾動,又似玉帶旋空,也只有不停不歇地阻擋著那連續飛來的驟雨般的毒矢!

突然,秋離計上心來,他略一閃動,雙臂霍然加力,幾乎比閃電還快,就在那兩把鬼頭刀猛然旋飛更急的一剎,他的人業已棄刀貼地掠出,而那一雙鬼頭刀力猶未歇,仍舊在那裡驚空飛轉不伏!

一閃之下,秋離已來到了一個施放弩矢的隱蔽之處,呢,那竟是一個將厚厚石壁挖空之所在,只留著一方尺許寬窄的射口,可移動連珠強弩,人便躲在那特製夾壁的中間往外瞄射敵人,既不佔地方,又容易掩隱,難怪方才那一陣子,秋離只見箭矢不見敵蹤了!這時,秋離身邊的這個壁內射口,正露出強弩的前端來,瞄著那兩柄正在飛轉翻旋的空刀射箭。那強彎因為箭矢“咻咻”飛射出的力量反挫,連弩體也起了微微的、有節奏的震動:“得!得!得!”

出手如電,秋離黑暗中卻準狠無比,他只一下子便自那射口中斜著用掌端插在那名強弩手的咽喉上。那強弩手甚至連哼一聲都來不及便斷了命,整個坐著的身軀也往下滑倒!

用力吸氣,秋離的身體突然暴縮了三分之一,他象魚遊於水也似的,連沾也不沾上射口的四緣,業已溜了進去,與那名死了的敵人並排擠坐在一道!

就在秋離甫始完成這一連串快速行動,剛剛和那死人擠坐在射口後夾壁中的瞬息,他那兩柄無人操縱,凌空飛舞的鬼頭刀亦已力竭功盡,在又一陣強弩的急射中,發出“嗆啷”震擊之聲,同時跌落於地!

頓時,整個黑暗的石室中一片沉寂,一片肅默,就宛如連一個人也沒有,就好象方才那一陣子箭雨矢蝗的表演乃虛幻一樣。無人出聲,更無人行動,靜悄悄的,一切全是靜悄悄的……小心著不使發出任何聲息,秋離將身邊的那具屍體扶到自己前面,仍然對著射口,他自己側隱在那屍背後。這一陣移動,在這狹窄又侷促的夾壁中間,可是夠吃力的,同時,秋離也發覺了射口下的石塊可以松移,顯然,出入這個射口,就在於那些可以移開的石塊了。

半刻後。

一個低沉冷凜的聲音,終於響自石室的左角隅:“趙子修,你再朝那兩把刀墜落的地方射兩箭!”

聲音才落,“咻咻”兩箭已經射出,尖銳強勁的毒矢碰到地下,“叮叮”連聲反彈起好高!

沉默了一會,原先的聲音道:“蔡素,潘達,你兩人出來看看,帶上傢伙,小心點,其他的人不準擅動,強弩備好,隨時待射!”

黑暗裡,聽到石磚搬移的聲音,過後,兩條模糊的人影,由石室中兩個不同的石壁位置中方背潛出,他們似是極端謹慎,小心翼翼地往方才那兩把刀墜落地點逼近,偶然間,可以看出這兩人手上執著的兵刃寒光!

於是,緩緩地,緩緩地,他們終於靠近了,又逐一摸索到那兩把掉在地下的鬼頭刀!

兩人中一個低叫道:“譚堂主,找著刀了……”那個冷凜的語聲漠然道:“那使刀的奸細呢?被射中了沒有?”兩人中的另一個緊張地道:“回堂主,還沒看見人,總不成溜了吧?”冷凜的聲音怒道:“你先確定了,找不著人再下定論,說不準他是中箭之後,滾到哪個角落去了……”兩位仁兄蹲著身子,各自伸出一隻手,開始在地下摸索起來,一面還吸著鼻子聞,希望能嗅著點血腥氣味——照常理來說,一個身上中矢的人,總會多少流點血的哪!

這時,那位譚堂主冷漠而不耐的聲音又響起道:“每個射口後的人全幫著找一下,但你們不用出來,就在口前用傢伙朝左近的地下試探便行。媽的皮,我就不信那奸細能飛上天去!”躲在屍體後的秋離抿唇一笑,心付道:“老子用不著飛上天,這就要送你老龜孫下地獄了!”

他伸手朝自己擠坐著的夾壁四周一摸,晤,果然也有一把鬼頭刀斜支在那裡,他拿了出來,由射口探出,故意和其他人一樣;點得前面的石地叮噹亂響。同時,他的左手繞過屍體前胸,握緊連珠強弩,仔細瞄準——那兩個暗中探索的仁兄,已經逐漸向秋離藏身的這個射口移近……移近,慢慢地,他們的腦袋就只隔著弩端幾尺了!

盯著那兩個晃來晃去的頭顱,秋離遺憾地在心裡道了一聲“再會”,他的右手指堅定而沉著地勾動強弩機簧——“咻”的一聲,又“咻”的一聲,就在這兩聲毒矢破空的輕嘯甫傳,那兩位正在摸索的仁兄於猝不及防之下,連叫都來不及叫出口,俱全身一震仆倒地上!

縱然這些殺人的聲息十分微弱,也立刻引起了其他夾壁中的人們注意,那位譚堂主顯然是怔了怔,在剎那間的沉寂後,他焦灼又驚恐地叫:“蔡素,潘達,有什麼不對麼?”、當然沒有人回答,在秋離的對面,另一個粗厲的嗓門跟著叫:“老蔡,老潘,你們怎麼啦?”秋離舔舔嘴唇,瞄準對面的聲音傳來之處,勾動機簧——“咻”聲銳響,反應幾乎是馬上的。一聲慘叫業已顫抖著揚起!於是,石室中其他隱於夾壁裡的人們已不自覺地起了一陣騷亂,驚慌的喊叫聲,紛紛響起。

“不好,奸細混進來了……”

“柴立,柴立,什麼事?”

“好象就是柴爺在叫啊,不曉得奸細混進了哪個射口!”

“堂主,要不要亮燈?”

“老天,連敵友全分不清了,快亮燈哪……”好整以假地,秋離迅速選擇了從他這個角度可以射殺的敵人隱伏方位,循著聲音,他一次又一次快捷地勾動強弩機簧,一邊微微移動射角!

“咻——”,“礙……嗷!”

“咻———”,“哇呀!……”

“咻———”,“唉……籲!”

立即,其它剩餘的敵人們全發覺了情勢的不對,那譚堂主氣急敗壞地厲吼:“全給我噤聲,他媽的皮!”

秋離儘量將弩轉朝左拉,也不管能否射得到那譚堂主,一連便往那譚堂主的方向射出十箭!

在一片箭矢碰撞上石壁的“叮噹”反彈聲中,譚堂主驚怒的語音立起:“奸細……奸細……右邊夾牆第一個射口裡伏著奸細……”秋離突然放聲狂笑,他在笑聲震盪中,暴烈地吼道:“譚申,現在你才發覺了有奸細未免太晚了,從你們放箭的角度和出聲的位置上算,這室中,你們一共只有十個射口,如今我已幹掉了你們七個射口中的人,此際僅存三個射口三個人了,而天也微亮,正好,我們可以明著硬拐一番啦!”秋離說得不錯,此刻,天色可不是已經微微泛亮了?有一片朦朦朧朧的魚肚色破碎的慘白從外映入,由屋頂的天窗透進,整個石室的輪廊也模模糊糊地大略可見,不象方才漆黑一片了……接在秋離的吼叫聲後面的,卻是一陣沉寂,一陣死樣的沉寂。石室中僅存的三個百隆派人物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人答腔,也沒有人動作,就宛如他們三個人一下子全僵楞住了似的!秋離又哧哧地笑了,他坐在夾壁裡,閒閒地道:“姓譚的,你與你那兩個狗頭手下不用裝熊,我有的是時間等待,天馬上就要大亮了,待我們彼此看清楚了的時候,再慢慢夾纏吧!”

在暈濛濛的光線下,突然有一條人影竄起,其快無比地朝門外衝去,一打眼,秋離便已看見那人的手上執著一枚銀晃晃的球形物體!

不慌不忙,秋離手中的連珠強努弩端微斜,“咻”聲銳響,那人前腳尚未沾到門檻,已經被一隻利矢透心穿過,手執的那枚銀球形物體也“砰”地墜落!

變化是淬起的,那枚銀球形物體甫始沾地,已驀地響起一聲沉悶的炸裂聲。剎那間,一片紅白交雜的絢燦煙火已衝高四濺,有如千萬枚花炮同時並放,將這間寬大的石室照映得光亮明麗,彩色繽紛!

立即閉住呼吸,秋離的身形暴掠而出。他這一掠之勢,不僅將與他擠坐在一起的那具屍體帶得滾翻出來,就連他匿身夾壁下的那塊活動石頭也“砰砰隆鹵地撞滾出老遠!

這時——

整個石室中充滿了強烈的煙硝氣味與嗆鼻窒心的磷磺焰火。躲藏在夾縫裡的另兩個百隆派角色也待不下去了,只聞得驚叱厲吼驟起,兩條人影分自兩個夾壁射口中忽躍而出!

大笑一聲,秋離怪叫道:“可是你們自己人逼你們出洞的哪!”

怪叫著,秋離橫空閃掠,掌影暴揚,漫空只見他的雙掌流洩交穿,有如干鴻突出,群星崩落,狠辣無匹!

煙火燒彌中,兩條人影驟然分開,一上一下,上面那人抖手一條蛇頭練筆直飛戮,下面那人卻是一柄厚厚的紫金刀,猛至極地倒割反插!秋離冷冷地一哼,驀然彈向室頂,藉著背脊一碰室頂的力量,又快似電閃般挾著凌厲狠毒的威勢再度撲下。而這一撲下,他就不容情了,那一式曠絕古今的攀月摘星手業已倏展猝現!

他當胸推出的右掌,在急沉猛翻裡,左掌卻划起一輪碩大的圓虎在這圈無形的弧影中,幹百刃交相飛旋,穿織縱橫,宛似無數只鬼眼在閃眨,無數聲冥冥裡的號哭與詛咒在映現,奇詭極了,玄異極了,也懾人極了!空氣在呼嘯著排湧激盪,連餘燼未熄的煙火硝霧也滾滾擠流消散滅絕!怪嗥如泣,那使蛇頭練的朋友就象狂濤中的一塊浮木,瘦長的軀體手舞足蹈地在半空翻滾撞回,鮮血噴灑下,又重重地被擊到牆上,仰面摔落!

使紫金刀的一位功力似是比他同伴強上不少,但是,卻也好不到哪裡,不分先後,他的傢伙早已脫了手,雖然他猶想竭力掙扎抗拒,卻又哪能擋得住這漫天罩下的掌影與強猛無比的勁道,他在連串地捱上十一掌之後,打著旋轉跌了下去,一直滾到角隅才堪堪停住,全身上下,業已衣衫盡碎,傷痕累累了!

這一記“巫焰教”留傳下來的絕招散手。是昔年巫焰教奉為鎮教之寶的武學至高秘密,威力之大,路數之奇,運用之秒,可謂匪夷所思,難與倫比!秋離曾以此一絕招散手挫敗了天山派最為厲害難纏的“銀髮霜心”可禮欽漢,眼前這兩個敵人就算功力再高吧,也蓋不過可禮欽漢去,連那位天山派的怪傑也在這一式下栽了跟頭,就更甭提這二位了……秋離冷森地挺立在石室中間,目光炯然環視四周,等他確定再沒有漏網之魚了,才大步走向那癱軟在角隅處的敵人跟前。

這人年約四旬,身形微胖,生著一張方形的國字面孔,蓄短髯,隆準大嘴,若在平時看上去,必定是十分威嚴的,但如今卻再也沒有一丁點威嚴的味道了。他挨的那十一掌,掌掌如鐵錘巨杵,搗在身上宛似能將他的四肢百骸砸散了,眼前,他除了混身青紫浮腫,內腑翻騰湧蕩之外,連肋骨也折斷了幾根,非僅如此,他的一條左臂也齊肩給震碎了骨路!

俯視著這人,而這人只有喘著粗氣打哆嗦的份了。他那張面龐已經變成了青中泛黃,一雙原該奕奕有神的眼睛亦枯乾黯澀,發出的光輝都灰虛虛的了……舔舔嘴唇,秋離冷硬地道:“你就是樣雲堂的堂主譚申了吧?”一張口,那人便劇烈地嗆咳起來,這一陣咳,直咳得他面容歪曲,周身抽搐,嘴角冒出了血沫子!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秋離道:“慢慢來,朋友,我們全不急。”

粗濁地喘息著,好半響,這人才努力睜著那雙牛眼瞪視秋離,嗓音嗆啞加上顫抖地道:“我……我是譚申……”點點頭,秋離道:“很好,你還算光棍!”

慘烈地一笑,譚申痙攣著道:“你……你……你一定……是鬼手了?”笑笑,秋離道:“不錯。”

雙眼吃力地翻了翻,譚申艱辛地道:“果然……你真的來了……”秋離哼了哼,道:“這好象日出東方,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不是麼?你們原也盤算到我一定會來2”青白的雙頰抽動著,譚申嗆啞地道:“但……但你是……如何……如何找到此處的?”雙眉微皺,秋離道:“當然有人告訴我。”

驀地面孔漲得血紅,譚申的心象被毒蛇猛咬了一口,他額際青筋暴浮,咬牙切齒,憤怒至極地乾嚎!

“誰?是誰?”

冷冷地,秋離道:“蕭世光!”

“噗”的一口鮮血噴起,又濺落了譚申一頭一臉,他全身立刻痛苦地扭曲成一團,斷續叫喊:“不……不可能……不可能……”秋離煞氣盈溢地道:“你給我住口!現在不是你問我的時候,我勸你把眼前的形勢弄清楚了再發熊!”

頓了頓,他又道:“假如你還想活下去,就平心靜氣,好好躺在那裡別動,老老實實回答我問你的話。”

譚申氣息奄奄,面色又轉為灰白泛青,他吐著氣,雙眼半叼半睜,層弱又低微地道:“秋離……你不用……白費……心思……了……我任什……麼……也不會……說的……百隆派……裡……沒有……兩個……蕭……世光!”

秋離神色一沉,暴烈地道:“譚申,你想在我姓秋的面前稱英雄,道好漢,還差上一把火,你是否要嘗試一下我的手段?”嗆咳著悽然笑了起來,每一聲咳嗽,俱帶著一口血,每一聲咳嗽,全把他的身體扯得抽搐顫抖,譚申悲烈地道:“你的……手段?咳咳……秋離……你唬不篆……我了……便算你……再厲害……亦不過……能將人……整得……死去活來罷了……咳咳……但你如今……只能叫我死……不能再使我……活著受罪……而死……秋離……我不是業已很接近了麼?咳咳……你至多也僅是……令我更快點上道而已……算不了什麼……太也算不了……什麼啦……咳咳……”微微一怔,秋離不禁有些悲憫地搖了搖頭,他低沉地道:“譚申,說不定你還能活。”

突然狂笑一聲,譚申在一連串劇烈的咳嗽中鮮血暴湧,他以一種尖厲悽怖得令人毛髮驚然的聲音昂亢地嗥叫:“我譚申對得起百隆派了……眾家弟兄……我先走一步,你們要知道我雙目不瞑藹—呃……呃!”

在又一口鮮血的噴湧中,譚申的腦袋猛一下子軟軟歪到一邊,再也沒動靜了,他的唇角,仍然有一滴滴的血水淌落,淌落……沉默地站在譚申屍體面前,秋離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喃喃自語:“一個人連死也不怕了,那就沒有法子啦……這姓譚的看得到很透澈,百隆派中總算還存了點‘骨氣’……”一他又搖了搖頭,然後,藉著業已映入石室中的晨光,他找著了那張寬大的石床——緊靠在牆壁的裡端!

走到旁邊,秋離仔細驗視了一會,發現這張石床寬大沉重,更好似根生在地面上一樣,他不禁有些惱火了,暗恨自己忘記逼問那蕭世光石床的移動機關在何處,甚至,他連石床下有沒有地窖也覺得可疑了,他一邊再度細細查看,一面喃喃不停地咒罵起蕭世光來!

又尋找了好一會,秋離不由額頭冒出隱隱汗漬來,整張石床,也就那麼一張石床而已,光溜溜,滑突突,除了上面鋪著一張毛毯外任何一個點突凹奇異之處也沒有,他伸手敲按著,使勁推動著,仍然無可奈何,不發生絲毫變化,那張石床,依舊紋線不動,好生生地嵌在那裡!

抹了把汗,秋離低罵道:“混帳透頂的蕭世光……邪龜孫……他竟然沒告訴我這石床的開啟法,他只說推開石床即是地窖……媽的,這石床重逾千斤,除了硬硬砸碎,卻怎麼推也推不動,我早就覺得這老小子不大對勁,言語閃爍,形態鬼祟……我還相信了他……真該將這老殺才活剝了……”一面喃喃罵著,秋離一面越是焦急,他知道,山下白鼓山莊裡的人,很可能現在已經發覺了蕭世光的遭襲,而只要他們一發覺,便立即會警惕到這裡的安危,換句話說,百隆派的全部人馬就將傾巢而來,秋離自己倒不在乎這些,問題是馬標與何大器難得解救出去了,一個弄不巧,說不定更加速送了他們兩個的性命,這就大大地不值啦……終於——秋離一咬牙,下了決心——他要以他性命交關,修為多年的“彌陀真力”來硬生生震碎這張沉重的石床!

彌陀真力,是一種內家武學上的至高成就,平時,它隱伏在具有這等功力者的丹田之內,可由使用者任意提聚發揮,其威勢之浩蕩,有如雷轟嶽震,天怒地撼,業已達到難以思議,不可抗拒地地步了。一旦展出,摧堅披銳,有如拉朽,不過,施展“彌陀真力”的人,本身卻損傷元氣至巨,若是濫用過度,更有損腑蕩髒,虧耗精血之慮。而習練這種功力的所具有的道行越深,其發揮的威力越大,易言之,施展以後的耗傷也就相對地增加了,因此,秋離平常只用此種功夫來防身保氣,極少以之攻敵,不到緊要關頭,他是決不肯輕易使出的。目前,他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試上一試了!

吸了口氣,秋離退後一步,雙掌淬伸,掌心向下一沉猛翻,緊接著,一片宛如龍捲風一樣的無形罡氣突然“嘩啦啦”暴湧旋蕩,頓時整個石室中的空氣全向外排壓翻擠,有一陣隱隱的,彷彿雷鳴也似的聲音響起,大吼一聲,秋離奮勇揮掌擊向石床!“砰——叱!”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候起,那張寬大沉重的石床在秋離的傾力猛擊下,吃他那無堅不摧的彌陀真力震成粉碎,有如六丁巨神的擎天杵砸到了上面,頓時石屑飛濺,灰沙迷濛,連這間石室都在簌簌顫搖,宛如就將坍塌下來了!

連換口氣都來不及,秋離已經在目光一閃裡看清了石床之下果然是一個圓形的地窖入口,而且,隱約中,尚可看見有石階延伸下去!

毫不遲疑,秋離身形之快彷彿流星橫空,暴射而進。但是,就在他身形甫始掠入的一剎,耳朵裡聽到兩聲“咔咔”輕響,幾乎是同時的,一道熊熊火光也“呼”地燃燒起來!

身子在半空一旋,秋離極慢地緩緩往下墜落,此刻,他已看清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一間長方形的地窖,寬有兩丈,長約三丈有餘,地窖盡頭,有丈許方圓的範圍,被一排口臂粗細的鐵柵欄隔絕,鐵柵欄與三面的堅厚石壁相對,便成了一間暗無天日的牢房了。現在,那鐵柵欄後面正有兩個人戴著特大的腳鐐手銬被囚在其中,這兩人的身邊,卻還挺立著另一個凶神惡煞般的黑衣大漢,那大漢一手執著柄熟銅錘,另一手便握有一根粗大的柱香。而在鐵柵欄外面,嵌進地下有一道淺淺橫槽,橫槽長與鐵柵欄平齊,此時,橫槽中正有熊熊火焰燃起,火苗子竄有半尺多高,更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桐油氣味來。

秋離馬上便明白了那個大漢為什麼要點燃淺槽中火焰的理由——方才那“咔咔”兩聲輕響,原來是用繩索扯開了兩隻大木盒的蓋子,如今,這兩隻擺在地窖石階下不遠的木盒中,正有無數只猙獰蠕動的毒蠍子與黑毛毒蜘蛛爬了出來,它們當然只能攻擊秋離,因為它們無法後退,鐵柵欄之前,那一道熊熊的火焰阻止了這些毒物!

不禁在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眾多的毒蠍與黑毛毒蜘蛛聚在一聲,看上去伯有上千只?數目多少尚在其次,那些毒物的獰惡醜邪形狀,尤其使人心裡發毛,胃中作嘔,連皮膚上都起了疙瘩!

匆匆朝那些蠕動爬近的要命玩意兒看了看,秋離微微退後一步,他振聲大叫:“何老前輩,馬大哥,裡面可是你們?”鐵柵欄裡,那兩個捲縮在陰暗角落中,戴著特大手鍺腳鐐的人,本來只是驚愕地向這邊注視著,及至秋離這一呼叫,兩個立即有了反應,其中一個馬上驚喜交集,絕處逢生的激奮嗓音沙啞地大喊:“是秋兄弟麼?天可憐我們,你終究找到我們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跟著顫抖地高呼:“老弟哇……我們全在這裡,老夫與你馬大哥……”這時,一邊的黑衣大漢暴吼一聲,厲烈地道:“兩條老狗全給大爺閉上你們的鳥嘴!你們在這裡有個卵用?那毛頭小子救不了你們!”秋離在無比的振奮中加上無比的憤怒,他大聲道:“馬大哥,何前輩,你們二位且請忍耐片刻,看我摘下這雜種的腦袋!”那黑衣大漢獰笑道:“小子,不要空口說白話,媽的皮,你有種就過來試試看!”

身受重枷的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拼命朝鐵棚欄前面掙扎移動,馬標又力竭聲啞地大叫:“當心……”兄弟,當心那些毒物一邊奮力爬行,何大器也須眉俱顫地嘶吼:“百隆派的這群畜牲全是狠心狗肺礙……老弟,你留神點……”黑衣大漢一看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拼命朝前爬,不覺勃然動怒,他趕上兩步,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立即後退—一象是對他們兩人的身體有著絕大的顧忌一樣不敢沾近;這黑衣、大漢動著手上的熟銅錘恫嚇著掙扎爬行的二人,一邊暴烈地大吼:“媽的皮,你們再往前爬老子就要砸碎你們的腦袋!”

這邊——

秋離眼角注意著逐漸移近的遍地密密麻麻的毒蟲,他一面往臺階退去,口裡卻在叱喝:“朋友,你犯不著神氣,也沒有多少時間讓你神氣了,這些毒玩意唬不住我,難為你們卻是怎生找來這一大堆的!”

黑衣大漢重重“呸”了一聲,隔著鐵柵欄諷刺地道:“唬不住你就踩上去嚐嚐味道看呀,媽的皮,先在那裡一步一步退,瞎吹大氣算是什麼英雄?”突然大笑一聲,秋離不等那毒蟲逼近腳前,業已暴掠而起,有如流光升空,直撲鐵柵!

那黑衣大漢睹狀之下,不由驚得急忙躍進,但是,他心裡卻在暗笑對方竟然妄想螳臂擋車——憑一個人的懸空之力,就能斷得了這些粗有幾臂的鐵柵欄麼?就在黑衣大漢的這個意念甫始閃入腦之際,一陣罡烈的勁氣凌空暴撞而來——那種威猛力道,就宛如一柄來自九天的神斧,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斬到一樣!

幾乎令人不敢置信的,一連串“嘩啦啦”“嘩啦啦”的金屬斷裂頹折之聲候忽揚起,頓時只見殘鐵四飛,柵缺欄坍,那黑衣大漢驚得怪叫如嗥。一個回身便撲向另一角隅,左手急伸,便將那根粗大的柱香伸向由角隅石縫中伸扯出來的一段紅色引信!

但是——

就在那冒著火星的通紅柱香頭剛剛要沾上引信的一剎那,這黑衣大漢的後領已驀地一緊,象被一隻鋼爪猛然扣住了頸項一般,非但絲毫動彈不得,差一點連氣也閉了過去!

黑衣大漢悶好嗥低吼,手舞足蹈,全身瘋狂掙扎,緊鉗住他後領的秋離怒罵一聲,吐氣如嘯,右臂急掄中,這黑衣大漢牯牛也似的軀體便團團打轉地飛跌出去——不偏不斜,恰巧落在鐵柵外面那滿地蠕動的毒物之上!

那種淒厲的慘叫就象要把人的心肝五臟全掏出來,連地窖都宛似在顫抖了,黑衣大漢象發瘋一樣在地下撲騰著,翻滾著,他的頭、臉、全身,業已爬滿叮滿了那些奇毒無比又獰惡不堪的毒蟲了!

搓著一雙手,隔著破碎的鐵柵欄,秋離閒閒淡淡地道:“朋友,你說對了,這些玩意咬在身上的滋味可真叫不好受呢,難怪你叫我先嚐嘗!”

不再去理會那大漢嘶啞慘絕的嗥號尖叫,秋離回過身來,向側臥地下憔悴不堪的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抱拳笑道:“二位受苦受驚了,我來遲一步,累至二位飽嘗驚擾,罪莫大焉;萬祈恕過才是!”

面形枯稿乾瘦的馬標啞著嗓子豪邁地乾笑一聲,道:“好了,好了,兄弟,別再謅詞了,還是快些將我們身上這些勞什子,弄掉才是正經!”

又是蒼白又是孱弱的何大器亦哆哆嗦嗦地道:“老弟啊,這一遭又是承你大力把老夫從鬼門關上救回……人家活一輩子死一次,老夫卻是三次重生為人了……”秋離運起他的彌陀真力,雙手十指如鋼,在一陣奮力拉扯拋扭中,馬標與何大器二人身上那些粗重的特大號手銬腳鐐,便全摧枯拉配般被他硬生生折斷取下,丟棄滿地!

兩個人如釋重負,在長長的吁氣聲中,各自搓揉著業已.瘀腫潰爛的手腕足裹,秋離則快步走到牆角,一把將那根露出石縫外五寸長短的紅色炸藥引信扯斷!

馬標一面用力給自己活著血,邊恨聲道:“好狠的;群畜牲!難怪那小子手中一直拿著一根燃起的粗香,原來卻是點燃暗中隱埋的火藥!”秋離一笑道:“大哥你們竟未發覺?”搖搖頭,馬標苦笑道:“這地窖之中一片漆黑,毫無燈光,那火藥引信又只露出這麼一丁點兒,再加上為兄的與何前輩二人在飽受折靡下俱是身疲力竭,暈暈沉沉,連動一動都艱辛異常,又哪裡有精神去注意這些?”嘆了口氣,何大器亦道:“百隆派實也太陰毒了,就拿看守我們的這小於來說吧,他從開頭便坐在那火藥引信露出的地方,大概是隨時準備炸死我們……如非秋老弟適時趕來救援,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點燃引信,將我二人轟上半天忽然一皺眉,秋離若有所思地道:“但是,如果他點燃火藥引信,一旦爆炸開來,他自己怎麼辦呢,莫不能也跟著陪葬?”呆了呆,何大器訥訥地道:“大約是……這小子業已豁出去了,拼著與我們同歸於盡吧?”搖搖頭,馬標喑啞地道:“不象,前輩,這小子不象有這大的種,一個準備犧牲,視死如歸的人不是似地那等狗熊樣子的……”吸吸鼻子,何大器又迷惘地道:“既是此人不打算與我們同歸於盡,那他在點燃了火藥引信之後又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呢?”忽然若有所悟,秋離一個箭步搶到那延伸出火藥引信的石縫之間,開始仔細又迅速的搜查起來!

馬標詫異地道:“兄弟,你在找什麼?”秋離並未回答,依然伸出雙手在右壁與地面敲打推按著,忽然,就在他的手指探索到先前火藥引信所在的石縫右邊三尺之地面時,一塊隱蔽的翻板已“嚯”地被他推轉,露出一塊長方形的,剛容一人臥伏的暗坑來!

哧哧一笑,秋離道:“大哥,我就在找這個。”

馬標愕然道:“這是一個暗穴——”

點點頭,秋離道:“不錯,是一個暗穴,人只要朝上一滾,便剛好躺將進去,這塊活動翻板就會再行翻轉過來,恢復原狀。換句話說,也即是給了躺入其中的人一個嚴密又安全的避難之所,不會被火藥與碎石傷及;大哥,這便是方才那小子膽敢點燃引信而不怕本身受害的道理了!”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還是有點失望,在我原先的預料中,這個暗穴應該不只是一個暗穴而已,更該有條地道什麼的通向外面才對……”何大器急忙插嘴道:“你不妨再看看,老弟,說不定那暗穴裡有什麼花巧!”

秋離又仔細朝那長方形的穴沿中查探了一遍,搖頭道:“沒有,前輩,只是一方暗穴,剛好夠一個人躺進去,就象塊墓墳似的,什麼其他玩意也沒有!”

白色的長髯抖索了一下,何大器緊張地道:“既是如此,老弟,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微微一笑,秋離鎮定如山地道:“很簡單,從我來的地方再出去!”

何大器指了指那遍地蠕動的毒物,道:“從這裡到那石階中間隔著有兩丈多遠,地上全爬滿了這些毒蟲,老夫又雙足殘廢,馬老弟也發不得力,這,怎生過得去?”用右手指在胸前雪亮的銅釦上擦了擦,秋離慢吞吞地道:“這不會有什麼困難的,前輩,你低估我的本事了!”馬標啞沙沙地笑道:“別再吹了,兄弟,還是趕緊設法脫離此地要緊,再晚,百隆派的大隊人馬就會在察覺後圍上來啦!”

秋離道:“好,我們這就出去!”

仍有些不大放心,何大器道:“你,老弟,沒問題吧?”眨眨眼,秋離道:“這種事豈能打腫臉充胖子?前輩,性命交關哪,我也曉得若是掉在那些毒蟲堆裡不是開玩笑的!”

說著,他一下子將何大器由地下抱起挾在左腑之下,另一隻手臂又使力將馬標挾住試了試,他道:“二位,準備了。”

馬標側身被秋離挾挽著,他的雙手也與何大器一樣緊緊抱住了秋離腰間,一面問道:“我們兩個相當重吧?”

坦然低笑,秋離道:“不算重,這些日子二位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我挾在兩邊,只覺得你們全剩下皮包骨架子了馬標不禁笑罵道:“促狹!”

於是,秋離突然暴叱一聲,挾著兩個人的身形激箭一樣自鐵柵欄的缺口中怒射而出,半空中一個翻轉,微微下墜的去勢又“呼”地騰起,閃電般掠出了地窖入口。他足不沾地,雙腳互碰,整個形體在一沉之下,又飛也似的筆直穿出了石屋門外!

被秋離分挾在兩邊的何大器與馬標二人,業已暈頭漲腦了,他們只覺耳際風聲呼呼,有如騰雲駕霧,地窖與石室的景物翻轉移眩,而光線突黑又亮,兩個人尚未仔細看清,卻已出了石室,來在外面白楊樹圍繞著的斜坡上了!

但是——

秋離卻未停留,他不向山下掠去,反而重重一哼,朝白鼓山平坦的山頂飛拔而起,有如大鳥般落出七丈多遠!

輕輕將何大器與馬標放下,在兩個人頭暈目眩、連連喘息中,秋離已微嘆一聲,低聲道:“二位,樂子來了!”

馬標及何大器一口氣尚未喘換過來,聞言之下,全驚得混身一震,急忙定下心神,朝四周探視。

晨陽的光芒刺激著他們的雙眼,但是,從眩花痠疼的瞳仁望出,仍可看見一副觸目心驚的景象。

整個白鼓山頂,極目所見的範疇以內,包括方才他們衝出的那間石室,全被無數名體格魁梧,形色兇悍的黑衣大漢所包圍,這些黑衣大漢站成了一個碩大的圓圈,人數之多,伯有四五百名!他們手上的鬼頭刀,在陽光下閃泛著森森寒芒,而那一張張的面孔,卻是冷硬而沉板的。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叱喝,他們竟是沉默地圍持四周,用一雙漠然的眼睛,凝視著業已陷身於重圍中的三個敵人!暗中叫苦不迭,馬標窒著叫道:“可不是,兄弟,這一下算真來了樂子啦……”白髮與白髯怒顫,何大器嗅目切齒地道:“好狠的一群畜牲啊,他們還非要趕盡殺絕不可!”拂了拂頭巾的下角,秋離眯著眼環顧周遭,他平靜地道:“看樣子,百隆派象是傾巢而來,好幾百人把這山頂全圍住了,呢,可是頗看得起我姓秋的哪!”

馬標用力活動四肢,顫巍巍地挺立起來,他沉重地道:“兄弟,這一場廝殺,只怕又是免不掉了,百隆派的情形似乎是要破釜沉舟,硬幹到底……”伸出舌尖潤潤嘴唇,秋離淡散地道:“你把他們說得全象些人了,大哥,硬幹到底?媽的,憑什麼?就憑了他們這群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麼?”馬標忙道:“兄弟,我知道你武功之強,傾凌天下,有萬夫不擋之勇,但卻輕敵不得,再怎樣說,也是敵眾我寡呀搓搓手,秋離吁了口氣,道:“大哥,你約摸退隱江湖太久了,一點陣仗就沉不住氣啦,你看百隆派圍在四周的這些邪龜孫,一個個挺胸突肚,蠻有那麼兩分味道,就以為他們全橫上了天?不;事實上並非如此,這種場面我經得膩味了,濺血奪命之前,與濺血奪命之後,是截然不同的,他們現在裝得象些人熊不是?大哥,只要一動手,我就能叫他們鬼哭狼嚎,呼天搶地,恨爹孃少生兩腿!”

忍不住啞聲笑了,馬標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別把話說得太滿了埃”秋離笑吟吟地道:“當然,我也知道‘滿飯好吃,滿話難說’!”

坐在地下的何大器,這時側過臉來,充滿信心地道:“馬老弟,雖說秋老弟與你誼屬金蘭之交,但是,恐怕你亦未曾親眼見過秋老弟大開殺戒的場面吧?老天,那就活脫象是九幽境的閻王爺入了凡,阿修羅的魔尊越了界,簡直就不忍目睹了。從老夫親見一次之後,方始明白古人所云的‘血流成河’、‘屍集成山’是個什麼樣的寫照……”馬標低沉地道:“前輩,我雖未見過秋兄弟大開殺戒的場面,但是,就我所遇上的那幾次也足夠領悟了,他的本事不但狠,不但絕,不但厲害,更殘酷得沒有一丁點人味,只要他一開始拼殺,唉,那與平常時的他便成為兩個人了……”哧哧笑了,秋離道:“這是什麼場合了?你二位還一搭一擋地在替我吹擂?我看你們佩服我是假,藉此壯膽才是真吧?”馬標與何大器皆失聲而笑。忽然,何大器疑惑地道:“老弟,怎的對方沒有動靜?”四周環顧,馬標亦納悶道:“不錯,百隆派的人們,只是這麼將我等包圍在中間,為什麼到現在還未曾有所行動呢?”秋離安祥地一笑道:“或者,他們在商討對策,或者,在覷探我等是否尚另有圖謀,另有幫手,總之,他們會極其謹慎小心,因為他們不願昔日在仰宛縣城外黃土丘陵的那一幕慘劇於今日重演!”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說得有理,老弟,有理!”

馬標接著道:“那麼;我們便也和他們對峙著乾熬?”、悄悄地,何大器道:“馬老弟,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才是對敵卻敵的上上策哪。”

秋離笑了,道:“前輩說得是不錯,但今日我們便來個相反的,採取主動,制敵於先,前輩,如何?”何大器忙道:“全看老弟你的意思了,老夫唯你馬首是瞻!”

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一笑,秋離踏前一步;清越地大聲道:“‘百隆派’的朋友們,各位一個個呆鳥也似的站在那裡發楞,相信也不是滋味,既然你們有意,我們也有心,便何妨開始熱鬧熱鬧?假如你們客氣,我呢,便老著臉皮先行招呼也是一樣!”

秋離這一開口發話,雖說是嬉笑怒罵兼而有之,言詞中所含蘊的血腥氣息卻是濃重無比,包圍在四周的數百名百隆派弟子俱不由紛紛互覷,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就在這時——

右後方,一個冷峭沉厲的語聲已接著傳來!

“你是秋離?”

秋離緩緩轉身。呢,在那邊的石屋之前,業已站出四個人來,這四個人一字排開,那啟聲者是個年約六旬,高瘦幹黃的老人,這老人一襲黑袍,斑白的頭髮往後梳了個髯,細眼窄鼻配上一張削薄的嘴唇,形態之間顯得寡絕冷酷無比;他的旁邊,卻是兩位成為鮮明對比的怪異人物,一個面白如玉,風眼朱唇的白衫儒士,另一個雖也同樣穿著一件白衫,模樣卻奇醜嘔人,本麻子,朝天鼻,倒吊眼,尚生著一雙八字眉,這兩位白衫人站在一起,一個俊俏秀逸,一個惡虯醜陋,看上去,便覺得俊的越俊,醜的越醜了!

兩個白衫人的身側,哈,不是別個,便是夜間吃足了秋離苦頭的“百隆派”—大護壇蕭世光!

皮笑肉不動地一笑,秋離道:“不錯,我是秋離,閣下當然不會是太上者君,想就一定是‘百隆派’的大掌門,‘千蛇尊者’古常振了?”那啟聲發話的老人,果然正是百隆派的大掌門——“千蛇尊者”古常振。他不理秋離的譏消,寒森森地道:“秋離,你真是膽大包天了!”點了點頭,秋離道:“我承認,要不,還在江湖上混個鳥?”

古常振枯乾無肉的雙頰驀然一抽搐,他重重一哼,怒道;“秋離、現在我讓你滿口胡言,狂妄跋扈,用不了多久,我就叫你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哧哧一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只要你老人家有這個辦法,古常振,我便如你的意,反正,昭,如今我也活得不奈煩了!”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閃射有如火焰般的憤怒光芒,古常振那削薄似刃的嘴唇微微一抿,他又暴烈地道:“我問你;秋離,石室及地窖裡的本派所屬,可是全被你殺害的?”’點點頭。秋離道:“古常振,雖然你那一點狗腿子是栽在我手裡,但用詞方面卻須甚酌一下;他們是想殺害我不遂而被我反殲,並非我發了賤先去宰割他們,這一點,你我得弄清楚!”

咆哮一聲,古常振厲聲道:“好個利口小子,不管誰先找誰,我的門人慘遭殺害卻是事實。秋離,這些血債你必得一筆筆地償還!”

秋慢條斯理地道:“我早就說過,只要你有辦法,我這條命好端端地擺在這裡等你來取,唔,人生乏味哪……”面色速變,古常振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今天的這些血債且不去說,昔日仰宛城外休殘殺本派弟子,手段之狠毒暴虐簡直令人髮指!你雙手染滿‘百爐門人的鮮血,身背數百條‘百爐門人的命債,我要你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報償!”

搓搓手,秋離笑道:“這不是在等著我了?”古常振氣得五內如焚,七竅生煙。他大吼道:“好狂夫!”

秋離不溫不火地道:“你是老狗才!”

滿口鋼牙咬得“咯崩”作響,古常振嗔目豎發地道:“秋離,人家畏你‘鬼手’虛名,我姓古的卻不含糊,舊仇新怨,不共戴天,眼前一併結算了吧2”.秋離神色突寒,他雙眉斜聳,冷厲地道:“少給老子來這一套把戲,古常振,你吹鬍子瞪眼嚇得住誰?似你這樣的窩囊廢物,在我秋離手裡已經不知擺平了若干,你表面象人,骨子裡卻和一頭畜牲無異,披著你媽一張人皮卻淨做不是人該做的事;見利忘義,喪天害理,為官府充爪於,替奸佞當幫兇,維護叛逆。出賣同道,欺瞞武林!挑撥人家同室操戈,唆使人家數典忘祖,你他媽還在這裡似模似樣,象條狗似的悻悻狂吠呢,古常振,你丟人丟到南天門了!”

目光如刃,秋離又接著狠狠地道:“你抓著李坤的痛腳,脅迫他以下王流的超齡手段擒樁太蒼派’的何老前輩及與我有八拜之交的馬大哥。你非但折磨他們,凌辱他們,更想藉他們發橫財,以他們誘我來入殼。很好,不管你的心肝是黑是紅,我便老老實實地來了,可惜你的強弩射不中我,毒蟲咬不了我,火藥炸不死我,如今你又大排陣勢,意圖以眾凌寡,以多欺少,想利用你那一批不象玩意兒的手下來吃我?

古常振,你算在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古常振面色赤紅,青筋根根暴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他氣湧如山,髮梢上指,嘶厲地大吼:“千刀殺,萬刀剮的秋離,我馬上就分你的屍!”

這位憤怒至極的“百隆派”大掌門,正待揮手下令所屬圍殺上去,一側,那個俊逸灑脫的白衫人已沉聲道:“古掌門,且慢!”在怒火焚心中。白衫人的幾個字卻有如一劑冰雪湯潑進了古常振的胸腔,他立即停止自己的動作,長長嘆了口氣,語聲變為平靜得多地道:“司馬兄,有何見教?”被稱為司馬兄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古掌門,時辰未到,小不忍,則亂大謀了!”

古常振猛然醒悟,他伸手一拍,自己腦門,陪笑道:“幸虧司馬兄提醒,要不,我還幾乎犯了大錯……”那白衫人淡淡地道:“姓秋的素來出言刻毒,舌利嘴刁,這是他的老套了,他罵,讓他罵去,我們只當是耳邊風便了,不值一笑!”

古常振逐漸恢復了冷靜,他笑道:“正是,正是……”二人之間的對答,秋離聽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心中猜疑,“時辰未到”,什麼時辰未到呢?是他們另有幫手尚未趕齊麼?抑是別的什麼花巧正待施展?.這卻不能不防礙……儘管暗裡在動著腦筋,秋離表面上卻依舊安詳閒淡,他撇撇嘴唇,笑眯眯地道:“穿著白衫的,說風涼話的朋友,看樣子,你大概就是‘紅蓮洞’的‘陰逸’司馬秀了?”那白衫人平靜地看著秋離,冷冷地道:“很覺榮幸,想不到素未謀面,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卻也認得出我‘陰逸’司馬秀!”

秋離哧哧一笑,道:“你這副熊樣子便是金字招牌,要死不活的,陰陰沉沉的,長相偏還文縐縐,雅儒儒,一看就正象你的道號——‘陰逸’,與你身旁另一位醜無常般的夥計一樣,也一看便知道他即是‘毒煞’諸葛恭。”

斜瞅著那位奇醜無比的白衫人,秋離又道:“我說得不錯吧?你奇就奇在那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尊容上,這也是你的獨字標記,諸葛恭,是麼?假如我的記意不錯,你諳葛恭那個恭字,敢情就是拉屎拉恭的那個恭?”長相醜怪的白衫人——毒煞諸葛恭,倒吊的三角眼暴睜,兇光閃閃中,他聲如破鑼般厲烈地道:“秋離,你死定了2”拱拱手,秋離道:“別急,朋友,時辰一到,我說不定就上路,但是,可也說不定哪!”。

陰逸司馬秀生硬地道:“‘瓦罐難離井上破’,秋離,你聽過這句話麼?十多年來,你狂也狂夠了,狠也狠絕了,只怕你威風的日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舔舔唇,秋離道:“那麼,送我終的人就是列位?”司馬秀淡淡一笑道:“還不夠你生死哀榮的?”皮笑肉不動地呲呲牙,秋離搖頭道:“可憐哪我,就只你們幾個不成氣候的邪物怪胎,便送了我的終,我恐怕就是死也難以瞑目礙……”飛聳入鬃的一雙劍眉倏動,司馬秀陰沉地道:“秋離,不要把你自己捧得太高。猛如獅虎,亦有衰蹶萎頓的一天,堅似柱石,終也會蝕磨坍塌,天下沒有永遠屹立不倒的英雄,更沒有所向披靡的霸才,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稱強一世!”

秋離淡閒地笑道:“你這道理很對,司馬秀,但只有一點你搞錯了。”

司馬秀冷冷地道:“哪一點?”

揹著手,秋離安祥地道:“英雄不能永遠稱霸,柱石亦終將蝕磨坍塌,對的,只是那要看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之下才會有這等結果,或是悠悠時光的蝕損,青春年華的老逝,或是新的強者崛起,無可避免的病苦折纏,有了如上的因素,才會發生你所說的那些情勢。但遺憾的是,目前並非如此!放眼一看,閣下等並非三頭六臂,我又正值年輕力壯,似乎不會就這麼快便掠手稱臣……”古怪地一笑,司馬秀道:“你等著瞧吧,秋離,看看我們誰的道理對!”

此刻,秋離身後的馬標忽然低聲道:“兄弟,這些傢伙光練口把式,象並不急著動手、事情似是有些反常,你看他們會不會有著什麼陰謀?”秋離早就狐疑了,聞言之下,他小聲道:“一定有不對的地方,大哥,我也在納悶著……”馬標四處環視,略現惶惑地道:“兄弟,你可想出了些端倪?”搖搖頭,秋離道:“不敢確定,可能他們尚約請了什麼厲害幫手未到,也可能他們還在考慮動手的方式……很難講坐在地下的何大器擔憂地道:“老弟,不管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時間拖長了對我們總是有害無益,就這麼幹耗下去,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馬標又低促地道:“而且他們老是沒話找著話說,顯而易見的是在故意消磨時間,兄弟,我們不能等虧吃!”

秋離方待答話,那邊,司馬秀又陰沉沉地道:“姓秋的,便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所以遲遲未曾採取行動,乃是在等待一位好手趕來,如若你伯呢,不妨現在便開始較量,設使你想見識見識,正可等著我們的那們能手來到之後再一併分個強弱2”眼珠子一轉,秋離明白對方是在用激將法子,他是自來不吃這一套的,霍然大笑,他道:“司馬秀,你們的那個朋友還要多久才能趕來?”司馬秀一見秋離有些入殼的傾向,他心頭十分興奮,表面上卻仍然平淡如常,慢吞吞地道:“快了,至多也只是盞茶功夫便來,怎麼著,你含糊了麼?想不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揹負著雙手暗中連連搖頭,向馬標與何大器示意,秋離往前走了兩步,揚著眉毛笑道:“是誰呢?”冷冷笑著,司馬秀道“只怕一說出來就驚破你的膽子秋離佯笑道:“乖乖,有這麼個厲害法?”一仰頭,司馬秀道:“你不相信麼?”就在這個“麼”字開始飄散在空氣中,秋離的身形已閃電一樣暴射而至!一側的幹蛇尊者古常振立即昂然地大叫:“大歇—”在吃驚裡司馬秀與諸葛恭驟然分躍,蕭世光也慌忙倒掠,但是,黑影倏翻,秋離卻已斜著撲向左邊!

幾乎沒有看清他的任何動作,圍立在左邊的十幾名百隆派弟子便風掃落葉般尖嚎慘嗥著紛紛跌滾出去,血雨橫飛,兵刃亂拋,而秋離絕不稍停,長笑一聲凌空彈回,快速得就象他原來便沒有移開過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樣!

陰逸司馬秀、毒煞諸葛恭、千蛇尊者古常振、大護壇蕭世光,四個人剛才領悟過來上了當,秋離卻早已返回原地,好整以暇地含笑面對著他們了!

古常振氣得險些窒息過去,他暴跳如雷地大吼:“秋離,你這個奸刁狡詐的小人,雜種,你你你……你簡直不要臉!”

秋離雙手互搓,不惕不怒地笑道:“先給你幾分顏色看看罷了,老古!”

陰逸司馬秀恨得面色發青地道:“這就是你成名立萬的一貫手段?姓秋的,你還有沒有一點道義!講不講一點風度?”哧哧一笑,秋離道:“對你們來說,這些全用不上。”

舔舔嘴唇,他又道:“而且,老子現在就要動手,鬼才上你們的邪當,各位,我們不再等待下去了,假如你們真的尚有一個硬把子要趕來,那麼,他或者正好趕來收你們的屍,替你們掉上兩滴老淚!”

陰逸司馬秀厲聲道:“秋離,你是害怕了——”大笑如雷,秋離不再多說,身形倏晃已到了他們面前,幹蛇尊者古常振虎吼一聲,急速旋開,寬大的袍擺飄揚中,一柄金芒燦麗,通體雕樓成一條蛇形的怪異三尺短仗,已狂風暴雨般反罩過來!

不分先後,陰逸司馬秀伸手在腰間一探突揮,一把細窄有如拇指,韌綿似帶,卻已鋒利無比的軟劍,亦在漫天寒光中劈至;毒煞諸葛恭卻是雙手各執一隻藍汪汪的、只有半尺長短、奇形怪狀的九瓣鋼蓮衝上。這對九瓣鋼蓮乃是由九片鋼刃鑄打成一朵蓮花之形,每片鋼刃全是又利又亮,蓮心之中,卻伸出一截尖銳錐,非但看上去兇惡森酷,而且,無可置疑這對傢伙,還經淬過劇毒!蕭世光使的是一雙虎頭鉤,他雖也圍攻上來,卻顯然餘悸未消,只敢在較遠處伸兵器,比起其他三個人,這位大護法是差了點啦!

倏彈而起,秋離身體在半空中飛快翻滾,他大笑道:“媽的,又用起群毆戰來了!”

古常振緊緊跟撲,金蛇杖顫似幻成光浪波層,又似幹蛇飛舞,急密凌厲的狠攻猛戳,司馬秀的軟劍揮霍閃掠,寒光如練,連空氣全在打著呼哨呻吟了,諸葛恭則與蕭世光自一側包抄,硬截秋離後路!

這時——

四周包圍著的百隆派人馬已經迅速將包圍圈縮小,一聲叱喝之下,十餘名形色精悍,凶神惡煞似的大漢已在兩個瘦削中年人物的率領下撲向了馬標與何大器!

馬標咬目切齒,臉孔赤紅,他箕張雙臂,狂笑道:“來吧,狗雜種們,來吧,老子就用這雙肉掌和他們拼!”

何大器早就從地下抓起兩塊拳大石頭緊握手中,他悲烈地叫:“馬老弟,我們豁出去了,再不濟也要在這些鼠身上咬下他一塊肉!”

那兩個率眾撲來的瘦削中年人物,左臉頰上生著一撮痣毛的是百隆派另一個大護壇“鐵臂”俞同,另外一個頭大微禿的角色,則就是他們“上隆堂”的堂主“血影飛梭”錢篤和了!跟隨在二人身後的十餘名大漢,即為百隆派中如今三堂下僅存的一些好手。

獰笑著,“鐵臂”俞同叫道:“漏網之魚,釜底遊魂,你們就試試看!”

十餘名百隆派的硬把子吶喊一聲,分散合圍,刃芒如雪,銳風破空。馬標首先暴喝厲叱,騰挪閃移,雙掌劈舞翻飛,奮力抗拒!坐在地下的何大器也拼著一條老命,鬚眉俱張,雙目如火,迅速躲讓避回著敵人如雨的攻擊,他兩拳緊緊握著,前砸後敲,上截下打,與馬標同心傾力,堪堪將對方的第一輪急撲抵住!怒哼一聲,在旁掠陣的“鐵臂”俞同吼道:“好兩個匹夫,你們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

說著,他立即招呼旁邊的錢篤和錢堂主,“我們一起上了!”錢篤和有些遲疑地道:“這……不大好吧?”一跺腳,俞同低促地道:“什麼節骨眼了還講究這一套?老錢,能放倒一個是一個,別磨蹭,我們上吧!”

無可奈何,錢罵和只好點頭,兩個人悶不吭聲,閃電般從兩側分左右攻襲過去!

但是,就在此刻——

半空中人影淬閃,無數掌影象旋飛的血刃,那麼突兀而凌厲地急瀉下來,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警惕,就這麼隨著那條人影雷轟電射一般驟然罩落!

強勁的風聲湧起呼嘯,銳利的力道帶起空氣的旋滾,快得無可言渝。百隆派這邊的十餘名好手中已有五個長號著橫摔出去,個個噴血如雨!

其他五個人正在尖叫著倉皇退避,內中又一人被纏身滾進的何大器飛擲一石砸得頭裂漿濺!

來人,呢,是秋離!

甫始攻進的俞同與錢篤和二人睹狀之下,不由駭得拼命躍遲。秋離行動如電,一記攀月摘星手倏展,弧光掌刃中,俞同業已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錢篤和也橫摔成大馬爬!

“小心點!”

秋離吼出一聲,暴掠而起,卻剛好迎上第一個狂追過來的古常振!

金蛇短杖的光芒飛也似猛卷斜劈,風聲如雷,秋離閃挪旋舞,七十七掌一口氣同時反拋!

古常振急忙躲移,一側,司馬秀的軟劍又長虹貫日般直射而來,另外,諸葛恭的九瓣鋼蓮也猛烈攻到!

翻騰,飛躍,出掌,彈腿,秋離在一個時間裡做著別人無法同時施展的動作,其快似風,似電,似鴻掠九天!

在這劇烈的拼搏中,秋離突然感到全身有一陣奇冷的感覺傳來,這感覺雖只一剎那,卻牽制了他的身手,險乎被司馬秀的軟劍沾上!

直衝空中八丈,秋離不禁心頭猛跳,他在一怔之下立即恍然大悟,老天,他不知在什麼時候中毒了!

有如一抹靈光閃過他的腦際,秋離跟著明白了百隆派及他們的幫兇們之所以一再延拖時間的原因,這些人是想待他毒發倒地時,來個兵不血刃,不勞而獲啊!但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在哪裡中的毒呢?而這毒性發作前的預兆已經產生了,還要多久就會徹底完全發作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應呢?於劍刃中穿掠,杖影裡縱橫,鋼蓮的瓣刃下飛旋著,秋離的出手更快,身形更猛,腦筋卻越轉越急。現在,憑蕭世光的那幾手把式,根本連靠身也靠不近了!

司馬秀一邊緊攻狠殺,一面陰惻惻地道:“姓秋的,大約你如今已有了點數了吧?可還須告告訴你,我們的那位厲害幫手是誰?”猛烈地抖手三十掌攻向司馬秀,掌式湧起,又不分先後地給了古常振十七腿,諸葛恭二十一肘,身形暴斜,再十九掌成一線瀉注蕭世光,把這位大護壇逼得幾乎就差點叫了媽!

翻騰閃挪中,秋離冷森森地道:“是你媽的頭!”

進退奔移裡,司馬秀嘲諷地道:“任你滿口穢言,秋離,你也罵不多時了!”

“呼”的從古常振金芒射卷的短杖上掠過,秋離頓時下了決心,狠宰毒殺,速戰速決!

這時——

蕭世光的一對虎頭鉤在銀光如電裡由下而上,急攻秋離胸腹,但是,秋離卻毫不躲讓,反而猛然沉身迎去!

蕭世光大吃一驚之下幾乎愣了,他牙根緊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加快速度探鉤狠插——在此一瞬間,他也根本來不及去想敵人如此反常的道理了。

同時,司馬秀見狀驚呼:“快退!”

雙方的接觸是快捷無倫的,而變化更是快捷無倫,司馬秀的警告甫始出口,秋離的身體已驟然怪異地在急沉地墮落勢子中頓了一頓。蕭世光的雙鉤便完全沒有著上力,剛好沾在秋離衣衫上!

人們的瞳孔來不及追攝情況的演變,秋離已水中游魚也似的順著蕭世光的鉤身打了個旋轉,同時,他的雙掌已結結實實地在蕭世光胸膛上劈落了三十一掌!

當這位百隆派的大護壇窒息般號叫著連連翻滾出去的一剎那,毒煞諸葛恭已鬼魅般適時暴進,九瓣鋼蓮挾著兩團藍汪汪的光影,猛襲秋離背後!

斷喝震耳,秋離霍然電光石火般翻彈,“苦空八掌”中的前五招:“鬼在哭”“鬼開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東”在瞬息間合併融匯推出!

掌勢澎湃洶湧,浩浩滔滔,似群山齊頹,巨浪掀天,又如流星交掠,銳風呼嘯,毒煞諸葛恭的一對九瓣鋼蓮立時在他奮力暗震中將十八瓣蓮刃抖散,藍光閃閃,飛罩秋離。但是,他自己卻在眨眼裡捱了十七掌,整個軀體翻上半空,又隕石一樣重重摔落!

淬然倒仰貼地,怒矢般反射向後,秋離方才脫出那十八瓣淬毒蓮刃襲擊,斜刺裡,司馬秀的鋒利軟劍又抖成筆直飛戳左肋!

“咯崩”一咬牙,秋離的身體又象先前一樣,奇異無比地在幹鈞一發中貼著敵人的劍刃往上掠,但是,劍刃不比鉤身,“嘶”的一聲,秋離的左肋已被割開一條半尺長的血槽!

尖笑一聲,司馬秀飛快後退,秋離尚是橫身貼劍,運掌反擊已是不及,就在這切齒錐心,眼看對方即將逸脫的剎那,他猛地狂嘯似泣,淬然張口,一股血箭已經泛閃著腥赤光芒暴射飛標!

這一著,使任何人全出了意料之外,那陰逸司馬秀淬不及防,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已經被秋離的這丫股血箭當臉撞上,這一撞之力,竟然將他震得仰飛起來,直跌出了七八步遠!

是的,秋離的這一手,乃是他最為狠毒的救命絕活之一“震腑力”,是用自己胸腔內的熱血逼擠成箭,殺傷敵人的一種至高至奇的內家功力!

現在,“千蛇尊者”古常振業已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了。

鬼手秋離的精湛武功他已經親眼目睹,更且親身領教過了,而無比的駭怖震撼著他,至極的驚恐籠罩著他,使這位百隆派的首腦人物鬥志全消,除了逃命之外,任什麼也不想了!

有如一抹黑煙,古常振悶不吭聲,飛也似掠出五丈,五丈之外,他雙臂急揮反揚,整整一百隻筆桿也似的“金蛇箭”便驟雨般灑向了秋離!

狂笑著,秋離吐氣如老龍哮天,他雙掌倏伸,微沉猛翻,於是,在一片震耳的“嘩啦啦”暴響中平地起雷,一股有如江河決堤也似的無形是氣猛卷急揚,挾著移山裂鼎的萬鈞之力,呼轟飛襲古常振!

這是“彌陀真力”!

一百隻漫空射來的“金蛇箭”突然遭遇到這種威力無區的內家罡氣,俱不由一陣狂飄裡激散反折,斷落墮殘。金屑如雨中,古常振瘦長的軀體“呼”的被抬上了半空,他身上插滿了反震回來的他自己的“金蛇箭”,就那麼哀號著,手舞足蹈地遠遠跌落五丈之外!

秋離方始籲出一口長氣,全身又突然一冷,就象一下子將身體浸進了涼窖裡,那種冷透心刺骨,幾乎就能連血液都凍結了。但是,這種奇冷的感覺似先前一樣驟來又消,不過,緊接著他就開始頭暈目眩,心頭作嘔,呼吸也有些艱辛起來!勉強嚥了口唾液,秋離竭力振作精神,急急回顧馬標與何大器那邊,這一看,卻險些令他大笑起來!

原來,柯大器正愣呵呵地在朝他看著呢,何大器身邊,馬標緊緊護持著,馬標右臂上鮮血淋漓,皮肉翻卷,看樣子似是捱了一刀。沒有人再圍攻他們,四周,尚可看見那些潮水般紛紛逃散的百隆派弟子背影,他們一個個奔逃得那麼決法,你推我擠,前僕後踏,簡直已集狼狽、倉皇、驚恐之大成了,人人有如喪家之犬,呼號如泣,真是恨爹孃少生兩條腿子啊搖搖擺擺地向那邊走去,秋離笑嘻嘻地道:“兵敗如山倒哪,二位,這些灰孫子們跑得可叫快……”如夢初醒,馬標急忙過來扶住秋離,邊焦灼地問:“兄弟,你,你受傷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秋離用力摔摔暈沉的腦袋,暗啞地道:“先別管我——大哥,你與何前輩沒有吃什麼大虧吧?”馬標低促地道:“沒有,你方才一過來放倒他們七個好手,這些狼心兔子膽的東西業已逃了,個個直朝後退,待到你一口氣將他們的掌門及幾個幫兇擺平,剩下的即心驚膽寒,一鬨逃散,就如同現在這個情狀……”“噴”了兩聲,秋離沙著嗓子道:“我看,百隆派這一下子算是完蛋大吉,要整個散夥……”馬標連連點頭憂急地道:“當然……兄弟,且先不去討論這些了,你的傷勢看樣子不輕,得馬上醫治,為兄的這就揹你下山!”

搖搖頭,秋離道:“下山就死定了!”

大吃一驚,馬標慌張地道:“這,這話怎說?兄弟,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你左肋的傷勢是不輕,但卻還要不了命……”啞哧哧地一笑,秋離層弱地道:“我不是自己……大哥,你道我只是外邊這點浮傷?媽的,我中毒了!”

彷彿一記焦雷響在頭上,馬標大大地搖晃了一下,他日瞪口呆地道:“什……什麼?你中了毒了?中的什麼毒?在哪裡中的毒?先時你還好生生的礙……”秋離軟綿綿地先行坐下,他舌頭宛似打了結:“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但……中了毒是不會錯的……”那邊髯虎何大器幾乎嚇掉了魂,他顛聲叫道:“可不得了,可不得了……這該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老弟哪,你如今感覺得怎麼樣?”吸了口氣,秋離艱澀地道:“頭暈目眩……全身痠痛……加上一陣陣地發冷……”馬標憂急攻心,雙目業已見了淚光,他哽咽著焦切地道:“怎麼辦呢?到哪裡去找解藥?可恨百隆派這些王八羔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秋離噎著氣道:“看……說不定還有個最後……希望!”惶急加上驚憂,馬標忙道:“快說,兄弟,你快說還有個什麼希望?哥哥我賣了命也替你設法!”

何大器也慌亂地道:“快說呀,哪怕是要老夫的心肝老夫也給你劑出來!”

又是啞哧哧地笑了,秋離臉色變得十分灰白,他卻仍然吊兒郎當地道:“別急……別急……命是我的……我都不忙……你們忙什麼?大哥,煩你先去看看躺在何前輩那邊的兩個中年瘦子有沒有活著的?……照我方才出手……的情形預測……該有一個死不了!”

馬標飛也似的奔向“鐵臂”俞同與“血影飛稜”錢篤和躺著的地方。他俯下身來,忽促地細細查視,片刻後,他突然興奮地大叫:“兄弟,有一個是活著的,還在呼吸!”

半睜著眼,秋離沙啞地道:“可是那個大腦瓜半禿頭的夥計?”馬標忙應道:“正是!”

吁了口氣,秋離澀澀地道:“麻煩大哥……拖他過來馬標立即彎下身去,但是,他卻並非如秋離的吩咐“拖”錢駕和,反而小心翼翼地半抱著他移到秋離這邊——馬標之所以謹慎的原因,是生怕稍一粗暴會影響到姓錢的老命。

錢駕和如果有了萬一,馬標的兄弟秋離那一抹希望豈不也落空了麼?用力撐開沉重下耷的眼皮,秋離目光晦暗地注視著躺在腳前,面如金紙,唇角血漬殷然的這位百隆派僅存的堂主。可憐錢篤和在秋離那一記攀月摘星手下,已是捱了九掌之多,雖則秋離這一記絕招的重點是攻擊“鐵臂”俞同,但錢篤和依舊遭了池魚之殃,沒有躲開這式奇招的威力範圍,俞同固然首當其衝,立即斃命;而錢駕和也強不了多少,他這九掌一挨下來,業已腑騰血逆,骨折肉腫,傷勢相當嚴重,連吐氣吸氣亦是那般微弱了。

‘蹲在一旁,馬標搓著手,低促地問:“兄弟,這個就在面前,他大約吃你傷得不輕,眼前還在暈迷著呢,要怎麼做,你告訴為兄的,我來替你辦!”秋離低啞地道:“先救醒他再說……大哥,試著拍遍他周身穴道……為他通脈活血……搓捏關節……”馬標立即照著秋離所說,開始在錢駕和身上施救起來,片刻後,這位百隆派的堂主總算呻吟出聲,悠悠轉過一口氣來,緩慢而艱辛地,他那雙眼皮也微微撐開,迷惘而又空洞地覷視著馬標。

這時,馬標一面更加用力地替他活血通脈,邊忙道:“兄弟,這人醒過來了……”秋離振作精神,提高了嗓音道:“假如我猜得不錯,朋友……你就是那個什麼姓錢的堂主了?”蠟黃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錢篤和吃力地側過臉孔,有些膘隴地望向秋離,同時嘴唇翕合含混不清地吐了幾個字。

大睜著眼,秋離道:“是也不是?”

喘了幾次,錢罵和終於出了聲,但卻懲般微弱:“我……我是錢篤和……‘百隆派’……‘上隆堂’堂主……你……秋離,你怎麼會認……識我?”強壓著體內的痛苦,秋離費勁地一笑,,道:“昨晚上,你和蕭世光在一幢石屋底下閒談……我即已大略看出你的形態來……姓蕭的不是……口口聲聲稱呼你為……錢堂主麼?”雖然在重傷之下,錢駕和依舊免不了驚得一哆嗦,他恐懼地問:“你聽見我們……談話了?然則……你在哪裡?”生硬地笑了笑,秋離道:“就在那幢石室的屋頂上。”

怔了一會,錢篤和驚悸地呻吟:“老天……”忽然,他又惶驚地顫著聲道:“秋……離,今日這場擠鬥……看這情形……象是……象是你又贏了?……”秋離咬著唇忍受了又一次襲來的奇寒感覺,等這陣奇寒的感覺消失了,他才面色更加慘白地道:“不錯……是我贏了,但這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錢大堂主……你該知道,我自來便極少失敗哪……”低黯地嘆息一聲,錢駕和又問:“我們……大掌門呢?”‘紅蓮洞’的兩位高人呢?……二大護壇呢……還有,其他的弟子們呢?”秋離嗆啞地一笑道:“你說的那些人全死了,你們其他那群……烏合之眾,早就樹倒猢猻散,逃之夭夭啦!”

悲痛加上無比的悽倫,錢篤和哽咽著叫:“天礙……‘百爐一門……就這麼煙消雲散了?”吁了口氣,秋離低沉地道:“我想,這個結果原該在你錢某人的意料之中?”錢篤和的嘴唇哆嗦,雙目晦澀,他全身俱在簌簌顫抖,整張枯黃的臉龐上,都叫絕望與哀傷掛滿了……一邊,馬標著急地道:“兄弟,你的事要快辦啊,別再扯別的了!”

微微點頭,秋離徐緩地道:“錢篤和,你我原無私怨……你是受人之祿,忠人之事……我呢?為了道義與責任,目標對的是古常振……如今諸事已了,你也劫後餘生……當然,我會饒過……你的性命……”幽幽長嘆,錢篤和悲涼地道:“罷了……秋離……我多謝你的恩典……我知道你並不……時常如此仁恕的……自此之後……錢某若能僥倖愈傷,即將退出江湖,永歸林泉,再也不做復出之想了……”嚥了口唾沫,秋離乾啞地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不過,我也要求你一件事!”

呆了呆,錢駕和迷憫地道:“求我……一件事?秋離……我是你的手下敗將……階前之囚……此情此景,我還有什麼事……值得你求?”抿抿唇,秋離苦笑一聲道:“當然有,而且事情很簡單……錢篤和,麻煩你告訴我一聲,解藥在什麼地方?如何去取?”又是一傷,錢篤和訥訥地道:“解藥?什麼解藥?”:秋離尚未回答,一旁的馬標幾乎連眼淚也急了出來,他搶著焦切地道:“我秋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中了毒,但這卻是你們百隆派的人所做手腳,如今業已危殆萬分,他全身發奇冷,且頭暈目眩,心中作嘔……錢篤和,是誰下的毒?什麼毒?毒性如何?解藥在哪裡?請你馬上告訴我們,這件事,你身為百隆派首要人物之一,斷無不知之理,我秋兄弟恕了你一命,你也該投桃報李,拿出解藥來替我秋兄解毒!”

馬標這又急又快的一番話,頓時使錢篤和完全明白過來,他閉上眼,臉色在急速變化,頰肉在不停跳動,彷彿,他正陷於一個進退維谷的窘境中,一時難作決定,連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一看這情形,久經世故的馬標便立即明白了錢篤和心中的猶豫,他惡狠狠地道:“姓錢的,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兄弟對你手下留情於前,再又恕你性命於後,如果你以怨報德,不吐實言,妄想坑害我兄弟,今天第一個到鬼門關當過客的人就是你!”

錢篤和仍然緊閉雙眼,喘息如火,但是,卻又簌簌哆嗦起來,他似是正面臨一個痛苦的抉擇之前——自己的性命,敵人的性命,多少仇怨,但又多少恩償,全交集在一起了!

忽然,秋離低啞徐緩地開了口:“不,大哥,隨他的意吧……不管他說不說出解藥的所在,全放過他……因為我早已說過我放過他……君子一言,重逾九鼎……我們決不藉此要挾於他!”

秋離的這番話,有如狂風暴雨般震撼著錢篤和的心絃,也似根根鋼針一樣刺扎著他的耳膜,驀地,他雙眼驟睜,淚如泉湧中,嘶啞地低叫:“我說,我說……解藥在‘毒煞’諸葛恭的內襟口袋裡,是密藏在一隻小巧的錦包中,一共有三帖,全是純白的的藥粉,服一帖即能解毒,兩帖合服更有奇效!”

馬標聞言之下,一陣風似的奔向了那邊諸葛恭的屍體所在處,錢篤和則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再度虛弱地合上雙眼。

澀澀地一笑,秋離道:“錢朋友……很好……你多少還算有點良心……”。

暗啞地喘息,錢篤和微弱地道:“是我想開了……秋離,你既能如此光明磊落,言行一致,恕過我的性命……我就為何非要捏住你不可?這對我現實的情勢上,良心上,全沒有一點好處……何況你說得對,我們私人之間並無恩怨……如今,這一切俱已過去了!”隨即苦生生地一笑,他又沉重地道:“就算我想怎麼樣……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太微不足道了……”閉閉眼,秋離低啞地說道:“很高興你有這些正確的想法……錢朋友……這對你我來說,全是受益匪淺……”這時,馬標業已手拿一隻錦絲織就的小巧包囊快步奔了回來,他忙亂地伸手入內,掏出三小包牛皮紙包著的藥粉,蹲下來,顫抖地打開了兩包,不管三七二十一,捏開秋離的嘴巴便一股腦地傾倒了進去!

沒有水服送,這兩包純白色的藥粉乾澀澀地嚥進秋離喉中,其味生苦無比,還帶著那麼一絲火熱的辛辣,就這樣直愣愣地吞下肚裡,感覺上之難受,簡直到了家啦!

連連吞著唾沫,秋離雙目緊皺,毗牙咧嘴地道:“天爺……好苦……”馬標給他用力在胸口搓順著,邊道:“兄弟,有道是良藥苦口哪……”盤坐在那邊伸長著脖子的何大器急切地問:“怎麼樣?老弟,有沒有覺得好受一點?”馬標拭了拭額門上的汗水,插口道:“不會這麼快的,只怕要再過一歇藥性才能行開……”又吞嚥一大口唾液下肚,秋離也啞著嗓子道:“乖乖,嘴裡和喉嚨間全苦得發澀……肚子裡卻又象燒著一把火似的難受……滾燙焦熱……”越發用力為秋離搓揉起來,馬標道:“快了,方才你不是覺得發冷麼?藥下了肚便感到火燙,冷熱相剋,看情形,這藥性業已見效了……”說著,馬標目光一抬,又立即驚喜地道:“兄弟,你的臉蛋兒已經轉為紅赤赤的了,嘿,你看你全身俱在發燙呢,連腦門子都見了汗!”

突然——

秋離一個撲身俯向地下,“哇——”地一聲已吐出一大堆粘粘的腥涎來,緊接著,他便開始了大吐特嘔,同時,周身汗漿泉湧,浸透重衣,而甚至連那些汁水也都是黑淡淡的顏色,亦同樣帶著一股腥腥的惡臭!

好一陣子以後,秋離才算吐淨嘔光,他周身上下,業已叫汗水溼了個透透的,一陣陣的刺鼻臭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馬標卻絲毫不嫌髒穢,一個勁地用自己的衣袖及短衫下襬為秋離連連抹擦嘴臉!。

現在,秋離的面色已由原先的灰白泛轉為一種病後的淡紅,呼吸也暢順多了,他四肢伸展仰臥在地下,胸腹之間,平靜而均勻地起伏著……長長呼了口氣,馬標如釋重負地問:“兄弟,怎麼樣?覺得好了點麼?”有氣無力地“咽”了一聲。秋離閉著眼,異常疲乏地道:“好得多了……已經再沒有那種奇寒的感覺……體內也十分和暢清爽……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只是……倦怠得很,肌骨都象拆散了一樣……宛如大病初癒……”連連點頭,馬標喜悅地道:“這就是了,兄弟,劇毒初解,便正是你此時的情形,先歇會兒,等一下下山之後,找個地方再養息兩天使可恢復如常啦……”何大器雙手合十,先念了一聲佛,他又撫著心口,餘悸猶存地道:“上天保佑,菩薩保佑啊,秋老弟化險為夷,逃過此劫,真是令人振奮欣喜……方才秋老弟那樣子,把老夫我的心都嚇得縮成一團了……假設老弟你有了什麼長短,老夫的罪孽可就深重啦,只怕除了伴隨者弟而去,任什麼法子也不能叫者夫心安了……”乏累地揮揮手,秋離懶洋洋地道:“前輩言重了……其實我中了毒全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又怎能牽連到前輩身上?況且……呢……我也實在不會這麼容易便翹辮子呢……”馬標第一次開懷地笑了,他帶著微倦的聲音道:“你就先躺著養養神吧,兄弟,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寶貝,身子還那麼虛,嘴皮上卻又耍起俏皮來了……”吁了口氣,馬標低啞地道:“你先閉上眼睛一下,你劇毒一解,元氣必傷,還是少勞神的好,過一歇,咱們再下山。”

唇角綻出一抹安詳又寧靜的笑意,秋離不再開口,他閉著眼,開始小睡起來。

馬標回過頭來注視躺在另一頭的錢駕和,感激由衷地道:“錢兄,多謝你了。”

錢駕和淒涼一笑,低弱地道:“不敢。”

搓搓手,馬標道:“老實說,先前我還真以為你要與我秋兄一道豁上呢。”

嘆了口氣,錢篤和道:“我不否認我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我想過了……如此一來……於人於我,又有什麼好處呢?”馬標親切地笑道:“全虧得你,要不,可真不得了……”錢篤和幽幽地道:“我,還不也全虧得秋——秋兄麼?”呵呵一笑,馬標道:“彼此俱不用客氣,大家全算盡心盡力了,哦——”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道:“是了,錢兄,我兄弟到底是中的什麼毒哪?”血汙臘黃的臉頰顫了顫,錢駕和道:“一種名叫‘寒斑’的劇毒。”

迷惑的,馬標道:“‘寒斑’?什麼,‘寒斑’?”

潤潤唇,錢篤和吃力地道:“這種毒藥,非但毒性特別強,殺人於無形無影之中……更且極為稀罕,只在藏北一帶深峻嶺裡才找得著,而且,為數是少之又少……那是由一種生長在陰溼及不見天月的石隙中的名叫‘寒斑芝’的奇異毒菌上面提煉其汁又經過蒸煮而成毒藥,乾透後無色無臭,平常看上去它只是裝在小瓶中的——些淡黃色水液而已……將這‘寒斑’毒塗在器物或人體上,至多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幹透,一旦乾透即毫無異狀,只要有其他人畜沾上那些塗了此毒的物體,毒性立即附著,半個時辰內必定毒發而亡……”驚愕地,馬標道:“好厲害的毒藥,錢兄,你們是將這玩意塗抹在哪上面而使我秋兄弟沾染上的?”苦澀地一笑,錢篤和訥訥地道:“說出來,只怕你要大吃,—驚……”馬標詫異地道:“為什麼?”略一猶豫錢篤和歉疚地道:“這‘寒斑’毒,乃是塗抹在你及何——何前輩身上的!”

幾乎將一雙眼珠子也瞪出了眼眶,馬標驚駭地道:“你,你說的是真話?”’錢篤和嗆啞地道:“字字不假。”

後面,何大器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大張著嘴巴,眼睛發直,一時連話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

馬標神智恢復過來,他抹了把冷汗,驚悸地道:“可是……為企麼我與何前輩卻沒有中毒呢?這玩意不是附沾在人體上就會穿肌透膚,毒性自發麼?”

錢篤和嚥了口唾液,艱辛地道:“這卻不會,因為我們早已在你們二位的飲食中參進解藥了,這解藥只要進入人體,非但可解毒,而且……亦能產生抗毒之功,不會受毒性所侵……”驚歎地搖搖頭,馬標又道:“卻不知道‘寒斑’之毒有多久的時效?”錢篤和低聲道:“三日而已。”

馬標急問:“那麼,你們把這毒藥暗裡抹在我們身上到現在是第幾天?”想了想,錢篤和道:“今天剛好是第三天……至傍晚時分,毒性自消……不過,若是再用‘艾草’參大麴酒將全身擦洗一遍會更可靠。”

點點頭,馬標道:“你們把這玩意都悄悄抹在我們身上的,什麼部位?何時塗抹的?怎生我們兩個俱皆渾然不覺?”錢篤和苦笑道;“三天之前‘毒煞’諸葛恭不是親自往地宮中查看你們兩位麼?他……他當時還試了試你們的手銬,腳鐐夠不夠結實?更捏了捏你們兩位的脖頸?”馬標回憶著,頷首道:“不錯,記得我和何前輩還破口大罵……但我們只以為他這個捏脖子的動作僅是侮辱性質罷了搖搖頭,錢駕和道:“他就在那時業已做下手腳了……他雙手全浸滿了‘寒斑’毒液,便一一塗抹在你們二位的手腳與脖頸上……”咬著牙,馬標恨恨地道:“好陰毒的東西!”這時,何大器亦恍然道:“是了,秋老弟在破窖救我們出來的時候,不是便先行扭斷我們手腳上的鐐銬麼?約莫便是那時沾上的毒!”

馬標也悻悻悼地道:“他挾著我們飛出來的當兒,我們兩人的脖子不也正好貼在秋兄的手腕上?”白髯微揚,何大器罵道:“好個奸詐匹夫,他們算得準啊2”錢篤和汗顏無已地道:“這乃是我們的最後一著棋……假如我們所佈下的強弩,毒蟲,火藥能阻住秋離兄,自不必再說,否則,也就全靠這一招了……我們事先便判測推敲過,如若秋兄一一破除了這些阻礙,他在搭救你們二位之先,一定會將二位身上的鐐拷解掉,只要他這麼做,便無法避免接觸二位的手足部位,易言之,他便非得沾染上劇毒不可。但……令人意外的是,秋兄在中毒以後,卻有這大威風,單人獨力亦依然把百隆派給端翻了……”馬標聞言之下,頓時同感榮幸,他揚眉吐氣地道:“錢兄,說老實話,你們百隆派最大的錯誤便是將我秋兄弟低估了,他那幾下子,呢,光看著就能驚破人的膽!”

錢篤和完全同意地道:“馬兄此言,我是毫無異議……”此刻,何大器又問道:“錢老弟,這種陰毒毒藥,可就是那什麼‘毒煞’諸葛恭搞出來的玩意?”嗆咳一聲,錢篤和道:“正是他。”

馬標朝諸葛恭橫屍的地方投去一眼,又狠狠吐了口唾沫:“該死的混帳!”

何大器接著再問:“這‘寒斑’之毒,毒發時是個什麼樣子?”尷尬地咧咧嘴,錢篤和囁嚅地道:“全身奇寒,酷冷攻心……連血都能凝結阻寒,人一死,肌膚上既呈現一塊塊圓形紫斑,十分可怖……”吸了口氣。馬標驚道:“好歹毒哪?”忽然,睡在那裡的秋離笑嘻嘻地開了口:“媽的,我活著的時候長相還算得上不惡,若是死了弄得這麼難看,豈不大煞風景麼?”

回過頭,馬標笑道:“你怎的又不休歇了?一張嘴巴就沒個停的時候!”

睜開眼,秋離顯得頗有幾分精神地道:“我已好多了,大哥,憋不住呀。”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秋老弟底子厚,稟賦強,就這一會工夫他業已硬朗了不少,如果換了老夫我,只怕至少也得躺上個十天半月才行!”

秋離微笑道:“我也不見得能強到哪裡,前輩,僅是我年輕幾歲,加以素來不堪寂莫才裝好漢罷了!”站起身來,馬標道:“兄弟,能走得動麼?”秋離四肢活動了一下,笑道:“大概能勉強磨蹭……”馬標搓著手道:“你看,我們這就下山呢,還是再待一會?”撐臂坐起,秋離轉動了一下脖頸,道:“準備下山吧,這個熊地方,再待下去可真叫人膩味了!”

何大器跟著道:“老夫頗有同感。”

看了看躺在那裡的錢篤和,馬標低聲道:“我須挽扶著這位錢兄下山,兄弟,你非但要勉為其難,自行走路,恐怕尚得照應何前輩呢?”秋離一笑道:“行,我趕鴨子上架——硬挺他一遭吧!”馬標又關切地道:“你身上的劍傷,不礙事麼?”

秋離看了看左肋上那道業已凝固的血口子,咧咧唇道:“說它不礙事有點充殼子了,當然也不太好受,但是,對我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就是了……”將傷口附近的破裂衣衫扯整了一下,秋離又道:“這下子劍傷,比起那諸葛恭所賜我的劇毒來,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差遠啦,只要毒性解了,大哥,這道劍傷似乎就不算傷嘍!”

說著,秋離雙臂用力一撐,人已站起,他站起之後,身子不禁稍微搖晃了一下,腦袋也有點暈沉,他閉閉眼,使手搓搓雙額,迅速將體內的一股真氣調勻,半晌,他睜眼笑道:“成了。”

何大器與馬標二人皆關切地注視著秋離,這時,馬標卻有些遲疑地道:“兄弟,看樣子……你仍不大強……”秋離伸動著雙臂,滿不在乎地道“強當然不大強,沒有平常那般利落了,但走走路路鬆動鬆動筋骨還是可以,而且除此之外也並無他法,是麼?”馬標苦笑道:“可就苦了你……”笑笑,秋離不再多說,他穩著腳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髯虎何大器攙扶起來。何大器十分過意不去地道:“唉,老弟,真是替你增添了不少累贅礙……”一面扶著何大器蹭蹭挨挨地往山下走,秋離邊低聲道:“我甘願,前輩。”

於是,馬標也彎下身來,將錢篤和半掩半扶地攙起,錢篤和雖然說兩腳沾地,卻已有大半個身子依在馬標懷中,象是他在走路,其實等於把全身重量都負在馬標身上。

從白鼓山下來,這段路程雖說不遠,但對他們四個人來說,卻也夠瞧的了。在平常,四個人若全都健碩無傷,上下白鼓山便不算有如平地吧,亦輕而易舉,如今幾個人俱帶了傷,就是這下山的路,也好象有幹百里遠,,宛如攀登泰山玉皇頂那麼吃力了……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才堪堪來到山腳,而這一陣折騰,除了在半途中休歇了多少遍以外,更摔跌了不少跤。四個人一抵山腳下。全家癱了般喘成一團,彷彿適才跋涉過千山萬水,經歷了重重荒漠荊棘一樣,那種勞累疲倦法,簡直就甭提了。

足足休息了半個時辰.他們才算稍稍恢復過來,從這裡,可以看見白鼓山莊就在右側百步左右了。

抹了把汗,秋離開口道:“錢朋友,你必須回你的總壇一趟麼?”目光悽然地由業已一片空蕩靜寂的白鼓山莊那邊收回,錢篤和嘆了口氣,低倫地道:“我應該回去看看……自然,我知道也不會有什麼看頭了,門下弟子,一定早就散逃一空,不可能再對他們這已破落的師門有什麼留戀了……”嚥了口唾沫,秋離有些歉疚地搓搓手,他低沉地道:“錢朋友,我為這件事不安,但是你也明白我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坦然地望著秋離,錢駕和真摯地道:“我並不怨恨你……秋兄,正如你說,你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人人在你的地位,也都會這樣做的……”說到這裡,他拱手道:“多謝各位盛情,留我一命,再送下山,各位,我錢篤和必將永志於心,終生銘感,且容此別了!”

一邊,馬標驚愕地道:“錢兄,你重創在身,我等怎能就此拋下不管?”錢篤和忙道:“本派總壇即在眼前,我回去之後自有辦法療傷延醫……”馬標不以為然地道:“錢兄,請恕我心直口快——你們百隆派已經垮了,派中弟子早就散的散,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的白鼓山莊在那裡,你帶著一身傷回去,又去找誰給你延醫治傷?”胸有成竹地一笑,錢篤和道:“馬兄有所不知,是的,本派等於煙消雲散,傾覆頹滅了,但我手下有幾名弟子卻是斷然不會逃走的……這幾個人全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他們一定會在山莊裡等待最後消息……我一回去,有他們幾個招呼我也便夠了……”頓了頓,他又略現靦腆地笑笑道:“而且……莊中尚有我的一些細軟……也是我大半生來的積蓄……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以為餘年之須……”“哦”了一聲,馬標道:“原來如此……”秋離此際亦接口道:“那麼,錢朋友,我們也只好遭意而行了,我馬大哥送你到莊門側……”馬標又將錢篤和扶起,臨走,錢篤和眼圈微紅,啞聲道:“各位,再會了……”秋離與何大器齊齊抱拳,同聲道:“你也保重!”很快地,馬標已攙扶著錢篤和匆匆行往白鼓山皮莊門一側,向錢篤和揮揮手,馬標又已迅速奔回。

三個人立刻離開了山腳,雖然走得異常吃勁,卻也終於.來到了昨夜秋離隱伏的那片林子裡,而林子裡。秋離的愛馬黃驃子依然在那裡!

沒有其他辦法,秋離也只得狠狠心,咬咬牙,三個人全上了馬背。他們緊緊擠在一起,熱乎是夠熱乎了,可也委實受罪黃驃子強壯健碩,但猛一下集了三個人的重量上身。邁起步來卻也帶著沉重費力的味道了。

馬兒不徐不緩地走著,目標呢,便是隔著這裡有三十里路的一個小鎮——大來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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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3 13:5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狼躡紅粉

十天了,在大來集的唯一客棧“昌升客棧”裡。

秋離等三個人合租了這家客棧中最寬最大也最好的一間上房。這十天來,他們除了盡情休息、大量進補之外,就是散散步,聊聊天,找了一個當地醫術馳名的大夫每日來為他們看傷換藥———縱然他們也全懂得如何調治身上的傷勢,,卻都懶得再費腦筋,再動手腳了。三個人用心地保養著身體,不想,不煩,不燥,因此。這段時光過下來,非但他們的創傷俱已痊癒,疲倦皆已消除,就連三個人的體重也增加了不少,全胖了……十天過後,就在此地,已早雪初落……現在,是清晨。

仍然是一身黑衣,外罩黑袍,頭扎黑巾。那種純淨的黑,深沉的黑,配著秋離俊俏而白裡透紅的健朗臉色,看上去,他顯得神采奕奕。英姿昂昂,此際。他正從房中出來,悠閒地行出客棧大門。

夜來的——層薄薄初雪,如今已經叫冬天的朝陽又給曬融了。青石板街面上有些潮漉漉的,溼淋淋的,但是,人家的屋頂簷前,卻還殘留著白雪的微痕呢……空氣有些冷例,但陽光卻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熨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日子……秋離嫌這小鎮唯一的那條通衡大街上太嘈雜忙亂了,來來去去盡是些牽驢馬、趕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開腳步,悠悠閒閒地朝著鎮郊行去。

鎮郊,一哇哇的莊稼地阡陌縱橫,麥苗也都青蔥蔥地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著,這是大路的右邊;左面則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腳,長滿了錯雜卻不十分濃密的松樹,這些松樹,有些還直延伸到道路邊來了。

信步朝山腳下的松林子裡行去,秋離一面伸展雙臂,一次又一次地做著深呼吸。早晨這曠野中清新的空氣吸入肺中,特別予人一種愉快又舒暢的感覺。那麼鮮涼,那麼幹淨,那麼柔美,不由把隔宿來的沉濁之氣一掃而光。

在林中,秋離略微活動了一下,便揀著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他輕輕磕上眼,默默在沉思一些事情———或是過去的,或是現在的,也或是將來的;他淡淡地想著,不去懊悔,亦不去自傲,如今,他只是藉思維來填塞眼前的一段空茫罷了……四周是沉靜而幽寂的,一種帶有禪意的沉靜與幽寂,沒有一丁點喧囂,一丁點嘈雜。在這片刻,秋離彷彿已能聽到泥下冬蟲的呼吸,松梢冷露的顫抖,多美好,多恬適的時光礙……但是,晤,是什麼聲音忽然破壞了這安詳又平靜的境界呢?那聲音由遠處傳來,顯得急促而迫切……不快地睜開眼睛,秋離側耳聆聽著,這一次,他明白了,是馬蹄聲!不錯,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正朝這邊傳來!

嘆了口氣,秋離喃喃地道:“這幾個狗才該下地獄,他們簡直一點詩情畫意也沒有……煞風景煞到他姥姥家了!”他自言自語著,然而,還有使他更為不快的事情跟著發生——那一陣嘻雜密集的蹄音,竟然還朝著林中奔來了!“媽的!”秋離嘀咕一聲,離石站起,快步走向松林的濃深之處。他實在不願和那幾個破壞了這寧靜情調的俗夫照面!

在一株枝幹盤虯的松樹後面站定,秋離方才回過身來,看著,一匹棗紅馬已似箭地由外面大道上猛竄而入!這匹棗紅馬衝勢太猛,一下子由直坦坦的驛道上竄入這坎坷不平的松林裡,前趾一滑便失了蹄,整個馬身猛嚮往左橫摔,但馬上騎士卻好功夫,全身倏弓,已凌空——個筋斗站到地面!這人一身水兒綠的緊身襖褲,頭扎水兒綠的頭巾,連一雙蠻靴也是水兒綠的呢,哈,敢情是個女子!

此刻,那女子象是有些焦灼,有些惶然,也有些猶豫,但是,她卻宛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咬銀牙,迅速朝立身處的四周環境打量起來!

她這一轉臉,便給樹後的秋離看了個一清二楚,同時,秋離不禁露齒微笑。天下何其小哪,世事又何其巧?那女子,喂,不是別個,正是與秋離有過恩怨,又含著滿腔幽意分別的“玉里刀”梅瑤萍!

秋離正在疑惑這會是怎麼回事時,林外,另一陣強悍又洶湧的馬蹄聲亦已跟著來到!

後來的騎士們並沒有縱馬入林,他們就在林外各自勒住了坐騎,然後,人影連閃,飛掠而進!

五個人中的為首者,是個身材魁梧,面容鐵青,形態異常威猛冷酷的中年人;他身邊,一側是位鷹鉤鼻、禿頂削腮的陰沉老人,再過去,是一個牯牛般強壯的黑臉巨漢;另兩個,便是相仿的個頭——都矮矮胖胖的,只是一個臉圓,一個臉方。二人的容貌皆平板無奇,但若加以仔細看,才越發覺出那種平板木油的臉孔上所隱隱流露出來的瘋狂及殘暴韻味!

這五個不速之客,除了那兩個矮胖人物之外,俱是一色的灰衣巾,那兩位矮胖仁兄,則全是穿著羊羔袍子,圓臉的那個是褐色袍,方臉的那位卻是黯紫袍……站在松林中間的梅瑤萍,驟見那五個人飛掠進來,神色間立刻湧起了一片驚恐,不過,她卻宛似豁出去了,儘管惶悚忐忑,腳步並不移動,一個俏生生的身子也便那麼倔強地挺立著了……於是——進入林中的五個人迅速站定了他們的位置——那是一種巧妙的,可攻可守,又扼卡住梅瑤萍進身退路的位置!

五個人的五雙目光,全如寒刃般投注向梅瑤萍的身上,而梅瑤萍也毫不示弱,喘息著,她亦睜著那雙鳳眼仇恨地環視來人!就這麼互相盯望,六個人的形態間全充滿了敵意,溢滿了生硬,流露盡了冷厲,尤其梅瑤萍的雙瞳深處,更在驚悚中透出了無比的憤怒:半晌後。

那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啟了聲,字字有如鈸鳴:“梅瑤萍,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豈能逃過狼牙幫的手掌?幹裡迢迢,我們終究還是追到了你,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俏麗的臉蛋是蒼白的,梅瑤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她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制心頭的激動、嗓音有些顫抖——但卻倔強地道:“二當家,你不覺得,狼牙幫是欺人太甚了嗎?”

一聲怪笑,那魁梧大漢道:“好賤人,你罪大滔天。尚不知仟悔自責。反而大膽責備起本幫的不是來了?梅瑤萍.就以此點。便是證明你早有叛心!”

梅瑤萍鳳眼如火,全身顫抖,她憤怒地道:“屠昌義,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罪大滔天?什麼仟悔自責?全是你們狼牙幫的上上下下欲加之罪,含血噴人2我梅瑤萍自從十七歲加入狼牙幫,六七年來,可以說兢兢業業,傾心盡力,無時無刻不在為狼牙幫賣命,無時無刻不在為狼牙幫奔勞,六七年來,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而我這些用生命換來的功績卻全叫你們以‘莫須有’三個字的理由給一筆抹煞了,到頭來竟還要另借事端定我的罪?你們一個個良心何在,道義何在?”那屠昌義冷冽地一哼,厲聲道:“梅瑤萍,你不用白費口舌了,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舌上生蓮,我也不會聽信你這套胡說而稍加憐憫!”

尖聲狂笑,梅瑤萍道:“憐憫?姓屠的,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象人了,把你們狼牙幫那群烏合之眾,也捧得太神話了!我梅瑤萍雖是個備受迫害.幾經糟蹋欺凌的女人,但卻永不求人憐憫。更不會稀罕你們的憐憫!”

屠昌義氣湧如山,暴吼道:“大膽賤人。你是欲求速死:“一摔頭,梅瑤萍毫不畏縮地道:“就是我真個死了、變為厲鬼也要素你們的狗命!”

鐵青的臉孔越發鐵青得不帶一點點人味了,屠昌義雙目血紅,鼻孔大張,他暴烈地叱道:“梅瑤萍,幫主有諭.你若束手就縛,便押回總壇受審。否則,授權於我就地正法!”

頓了頓,他又惡狠狠地道:“看這情形.你恐怕是要就地正法了!”

一咬牙,梅瑤萍嗔目道:“狼牙幫只是一群江湖草寇,綠林蟊賊.憑什麼可以定我的罪?你們反正人多勢眾,可以憑著暴力強取人命,但要我受審受縛,卻是痴心妄想!”

屠昌義陰沉沉地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頑冥不化,刁潑難訓,說不得我只好在這裡將你剷除了!”

說著,他一側首,道:“賴堂主,宣其罪狀!”

這時,那個鷹目鉤鼻,禿頂削腮的老人踏前一步,冷漠的一副絕情寡義嘴臉,開口道:“本幫前‘淨荷堂’堂主梅瑤萍,行事不力,策劃無方;處置失當,貽誤重舉。發交刑堂論罪之後,又蔑視幫規,抗拒渝令,竟然私行離幫潛逃。以此數端足證梅瑤萍早存叛幫之心,背棄手足之義,違盟誓,輕諾信。反宗門,數典忘祖,罪無可追!”

屠昌義火毒毒地一笑,道:“定何刑?”那賴堂主森嚴地道:“死刑!”

點點頭。屠昌義道:梅瑤萍,刑堂幫規我隨身帶著了,你也全聽見方才賴堂主的宣判,現在,你是自絕,或要我們代勞?”窈窕的身軀在抑止不住地簌簌哆嗦,梅瑤萍的一張粉面轉成為慘白泛青,她目光驚休悲憤,咬牙切齒地道:“屠昌義……我不理你們那一套.你們要動手,一起上來好了,我決不甘心受制。任由你們宰割!”

屠昌義眼神如炬怒盯著梅瑤萍。半響,他重重道:“梅瑤萍。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螳螂之臂,豈能攔阻大車?你是也太不知自量了!”

此刻,那賴堂主冷冷地道:“二當家,可要拿下?”唇角痙攣著,梅瑤萍淒涼又不屈地一笑,她道:“賴秀長,你刑堂把持的年歲久了,連心全變黑了!”

賴堂主——賴秀長,聞言之下生硬地撇撇嘴,冷酷地道:“本堂素來便是如此,梅瑤萍,你別看你是女人,長得象一朵花,本堂照樣能摘下你的腦袋!”

淒厲地尖笑一聲,梅瑤萍道:“姑娘我也並不含糊你這雙手染血,善惡不分的劊子手,殺人狂!賴秀長,除了狼牙幫會收容你這種歹毒禽獸,世上哪個角落你也站不住腳!”賴秀長的鷹眼一寒額際青筋緩緩暴起,他陰森地道:“就憑你這幾句汙言穢語,梅瑤萍,本堂便會叫你多受點零碎罪!”

梅瑤萍猛一仰頭,橫了心叫:“你們來吧,姑娘我等著了!”

怒哼一聲,屠昌義叱道:“賴刑堂,你還等什麼?”猙獰地一笑,賴秀工側首道:“竇蛟!”

那牛高馬大的黑臉巨漢立即轟應:“在!”

賴秀長冷喝道:“拿下了!”

宏然答應一聲,叫竇蚊的這個巨漢一步搶前,回手“呼”的一下,寒光眩目,他已將斜背的厚沉“九環刀”拔了出來!

微微後退,梅瑤萍也緩緩地,將她暗藏於腰側一具錦囊中的佈滿細銳倒須勾的金鞭取出,同時,她的身軀已站成斜側!

陰險地桌笑著。屠昌義瞅著梅瑤萍道:“賤人,你還真打算以你那兩手對抗本幫刑堂的第一好漢麼?”專神一致地注意著那竇蚊,梅瑤萍冷冷地道:“好漢是要拿本事來證實的!”

賴秀長大吼道:“竇蛟便證實給她看!”

暴叱如雷,竇蚊身形烴閃,一個旋迴便待僕前,就在這個緊張關頭——林子的濃深處,一株古松樹後面,已突然傳來一個笑吟吟的口音:“慢來慢來……”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禁將在場的雙方六個人。全驚得一愕,屠昌義第一個迅速回身,厲叫道:“誰?”大搖大擺地,秋離自他隱藏的那株松樹後面行出,他滿臉全堆著那種天官賜福般的笑容,連連抱拳道:“我,是我驟見秋離,梅瑤萍不由猛然呆了,此時此刻此地此情,她說不出心頭是個什麼樣的滋味來,又是酸澀,又是悽苦,又是興奮,又是窘迫,帶著些兒莫名的激動,也泛著些兒隱隱的哀怨,生著些兒盈盈的喜悅,亦漾著些兒羞怯的甜蜜!

除了梅瑤萍之外,其他五個人不認識眼前的這位仁兄便是名震天下的“煞神鬼手”!他們五個人深具戒心地監視著秋離吊兒郎當走近,在隔著他們六七步遠,秋離便站定了。

屠昌義狠盯著對方狠厲地道:“小子,你是何方神聖?”哧哧一笑,秋離眨眨眼道:“老傢伙,你又是哪裡來的鬼頭蛤螟臉?”屠昌義聞言之下,不由怒火頓熾,他那原本鐵青的臉色泛起一抹激憤的褚赤,大吼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小子,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在幹何事?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橫加插手?”秋離舔舔嘴唇,笑眯眯地道:“你們是誰?玉皇大帝?托塔天王?還是閻王爺座下的牛頭馬面?你們在幹什麼事?呢,說穿了不值一文,也不過只是在幹一些以強凌弱,辣手摧花的下三爛窩囊事罷了……”咆哮一聲,屠昌義叱道:“小子,象你這種血氣方剛,幼稚簡單的後生晚輩,我已是看得太多了。我奉勸你在伸手管閒事之前,最好掂一掂你自己的分量,看看夠不夠這塊材料,否則,只怕你要呼爹喊娘,悔之已晚矣!”

口裡“嘖”了兩聲,秋離道:“你嚇壞我了,老兄,這裡我已經心驚肉跳了呢!但是,我就是天生的賤骨頭,寧可叫人打死,也不肯叫人嚇死,明明知道我不夠分量,卻也非得硬用這條命撐一撐不可,唉!誰叫我‘血氣方剛’、‘幼稚簡單’,又‘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是太具正義感了,以至連自己是塊什麼材料也顧不得啦!”

幾乎氣得暈了過去,屠昌義切齒道:“這麼說來,小子。

你是非要把這條命送上不可了?”

秋離懶洋洋地道:“應該這麼說!我是非要管這件閒事不可了;當然,我是螳螂擋大車,不知自量,可是,便真個叫你們給擺平了,我也甘心。這總是為了救人,為了道義,而且,美人有知,恐伯也會大大地感恩於我吧?”說著,他斜瞅了怔在那裡的梅瑤萍一眼,又似笑非笑地長吟:“救佳人今,拼老命;鬥群醜今,揚豪情;打得贏今,我僥倖;吃了癟今,該倒運;扮好漢今,硬頭皮;裝英雄今,靠膽氣……”在強敵環視之下,秋離卻毫不在意,任性地嬉笑怒罵,調侃譏消,根本就不把眼前緊張情勢當作一回事。他這一吟一頌,梅瑤萍再也忍不住抿唇微笑,而屠昌義幾個人卻幾乎連臉皮都要氣炸了!

秋離一看梅瑤萍忍不住笑了,他拍手道:“笑了,笑了.美人一笑。煩國傾城,閉目羞罵?我情滔滔、我心暈暈.哈哈。得此一笑,雖死伺撼?”這時一——屠昌義髮梢上指,握拳透掌。他霹雷般狂叫,道:“混帳王八,我們狼牙幫是給你作耍子來的?我叫你俏皮,叫你耍寶、馬上我要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笑嘻嘻地,秋離道:“屠二當家,屠二爺。屠老前輩,請你暫息雷霆,乞你且收震怒。我這裡已是哆咳得將三魂抖出二魂了……”猛一跺腳,屠昌義暴烈地吼:“來人哪,給我先將這沒開眼的小畜牲剝了!”那巨漢竇蚊轟喏一聲。返身便轉朝秋離逼去。此刻,賴秀長忽然一皺眉,揮手道:“且慢!”屠昌義怒道:“賴刑堂,你還有什麼高見?”賴秀長走到屠昌義身邊.低促地道:“二當家,此人年紀雖輕,卻是神態軒昂,氣宇不凡。舉手投足之間,更流露出一股傲凌強悍的霸道韻味,而且,他早不來,遲不來,恰巧就在我們正在行事的時候出現,其中必然有蹊蹺;本堂之意,切切不可貿然動武,還是摘清楚了這人的來龍去脈及真正意圖才是上策!”

遲疑了一下,屠昌義十分勉強地道:“賴刑堂既然如此說,我也沒什麼意見……你去和他攀攀道吧!”

賴秀長微微躬身道:“二當家吩咐,本堂便有譜了。”

他往前走上一步、一雙銳利的鷹眼炯亮寒森地,細細打量著秋離,半晌。這位狼牙幫的刑堂堂主陰沉沉地道:“閣下用不著再裝瘋賣狂,嬉笑胡鬧了,看你年紀不大,卻敢拔虎嘴之須:必然自有兩下子,朋友,報個名兒聽聽?”秋離故作莊容,道:“這位想就是狼牙幫的刑堂堂主‘小勾魂’賴秀長!”

指了指屠昌義,秋離道:“那一位屠二當家的專號又是什麼?莫不成叫‘太上皇’?”賴秀長怒道:“本幫二當家屠昌義,大號‘青鵬’!”

秋離又朝那兩個矮胖人物努努嘴,笑道:“這二位呢?”雙目倏寒,賴秀長道:“朋友,你問得這般清楚作甚?”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很簡單,等下若是打起來,我如果打不過你們被擺平了,至少也該叫我到閻王爺那裡報到的時候,說得出送我終的人是誰吧?沒得做了糊塗鬼才不上算呢?若是打不起來,呢,知道了各位的大名尊號之後,也可以交個朋友,日後拿著列位的招牌出去炫耀炫耀哪!”

冷森森地一哼,賴秀長道:“你站穩了,那二位乃本幫二當家的生平摯友,‘銀虹’廖全,‘飛月’史賓!”

長長地“氨了一聲,秋離:“久仰久仰,這兩位的盛名我早已如雷貫耳了,一知道是他們兩位,我就越發覺得今天自己的舉止是做得魯莽了……”一時弄不清對方的是真話抑是假話,賴秀長道:“不管你心中是否確為此意,朋友,本堂奉勸你還是拍手退出為妙,否則,只伯你再是勇猛,得勝的希望亦是不大!”

秋離慎重地點點頭,道:“我也想抽手退出了……”此言一出,梅瑤萍不禁全身一冷,頓時有如墜下萬丈深淵,一種出奇的孤單與絕望的感覺侵襲著她,以至在剎那間連她的眼圈都紅了!

賴秀長心中竊喜,得意洋洋地道:“朋友,這無疑是個有益的決定。本堂答應你,若是你知道悔悟,自願抽手離開,剛才你那冒犯這罪,自可不再追究……”露齒一笑.秋離連忙拱手道:“多謝了。”

賴秀長微微頷首,形態間立即變得有些傲慢了:“以後,年輕朋友,行事之前務須多加斟酌,細微考慮,要不,恐怕你便沒有今天這等好運了!”

秋離躬身道:“金玉良言,我自當謹記不忘,賴堂主,我們這就走了。”

賴秀長一聽秋離的言詞裡提到“我們”兩字,不禁怔了怔,他疑惑地道:“我們?哪個我們,莫不成你還有朋友隱伏左近麼?”睜大了眼,秋離也裝成愕然之狀道:“你不是叫我們乖乖離開麼?”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緊跟著道:“我當然就和這位姑娘一同離開呀!你放心,我們會盡快走遠,決不再與各位動手動腳……”賴秀長一下子把眼珠都氣紅了,他指著秋離,尖厲地叫道:“你你你……你這不知死活的混帳小子……”一側,屠昌義也暴跳如雷地吼:“媽的皮,可惡透頂,小畜牲,小王八蛋,你耍我們的活寶是這種要法的?你把我們全當成木頭啦?”忽然——一聲冷悽悽的笑聲響起,那圓臉的矮胖人物——“銀虹”廖全第一次開了口,他盯著秋離道:“屠二哥,這小子從頭到尾就是在耍活寶,吊胃口,他根本就沒有一點點想拍手退身的意思,屠二哥,他既想試一試,我們何不成全了他?看看這位後起之秀到底有個多麼狠法?”方臉的“飛月”史賓也嚴厲地道:“便是他想走,我們也容不得他走了,屠二哥,我們全是幹什麼的?叫人家如此戲弄?”屠昌義用力領首,宏烈地道:“二位賢弟說得有理,今天便把這不開眼的小子,與梅瑤萍那賤人一起做倒此地!”

秋離連忙大叫“苦也”,他衝著啼笑皆非的梅瑤萍道:“美娘子,看情形,我們得做一對同命鴛鴦了。”

長嘆著,他又道:“在下自幼孤苦?半生飄零,從來未享人間溫暖,那佳人柔情,紅粉蜜憐的滋味就更隔得遠了,今日何幸,今世何幸?在下雖與姑娘陌路相逢,素昧生平,卻能以陪同共死,相偕駕雲西赴,做一對再世的鴛侶,這種機緣,實在多麼美妙,多麼神異?罷了,在下全心領受死了!”

賴秀長暴叱道:“混帳小子,你做的夢倒是美,同命鴛鴦?本堂要分你的屍,剝你的皮,割你的肉餵狗!”

秋離一指賴秀長:“你好狠的心哪……”就在這時——屠昌義驀然大吼,“給我劈了!”“嘩啦啦”的環節暴響聲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地猛砍秋離的頭頂,距著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詭異地削向頸前!

秋離怪叫道:“皇天呦——”

叫儘管叫,他的身軀卻毫不移閃,出手之下依是他的絕招:“攀月摘星手”!

碩大的圓弧形中,穿掠著無數流星飛芒似的掌影,而弧形便宛似囊括了整個天地,掌影便如充斥了整個空間,氣流旋蕩,銳風尖嘯,人的眼中能看見的全是那魔鬼詛咒般的如刀刃利掌了……“吭”的一聲悶哼,陡然間一條牯牛大的身體凌空翻滾出去,一把九環刀拋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還在打轉,那人的軀體已重重跌落!這一上來便殞了命的攻擊者,正是狼牙幫刑堂下的第一好手——竇蚊!

雙方的接觸開始得如此突然,但,結束得更加突然,幾乎就在人們一眨眼的時間,競就分了勝負,定了生死。方才還是那麼虎虎有威的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便在這麼瞬息前後即挺了屍,完了蛋!

一剎那間,狼牙幫這邊的幾個人全象看見天開了一樣呆在當地,每一雙眼卻直愣愣瞪著,嘴巴也木生生地半張,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這會是真的?一個功力強悍的巨漢,就在一眨眼的時間裡便栽了筋斗?而且栽得如此慘法一一永世不能再站起來了!

秋離伸出右手食指,磨擦著前襟上雪亮的銅釦,他的面容上依舊含著那抹皮笑肉不動的藐視味道,露齒不語……好一陣子,狼牙幫這邊的幾位仁兄才算驚醒過來,屠昌義看著賴秀長,賴秀長瞪著廖全,摩全瞅著史賓,大家面面相覷,惴惴不安,屠昌義咬了咬牙,開口道:“你,你到底是誰?”秋離淡淡一笑道:“我?一個‘血氣方剛’的末學後進而已!”

屠昌義忍住一口氣,憤怒地道:“朋友,你可真人不露相,沉得住氣,不過你也得顧著江湖規矩。我們狼牙幫在追拿叛逆,維護幫規,任是何人也不該插手。如果你與本幫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無妨等到我們將這件家務事處理完了再行議論,若是你想藉此插手;橫加干預,便違背道上傳規,不夠光棍了!”

揚揚眉,秋離道:“是麼?”

屠昌義急道:“當然!”

微微一笑,秋離道:“我卻不以為然!”

雙目如火,髮梢上指,屠昌義大聲道:“為什麼?”秋離笑吟吟地道:“不為什麼,因為我不以為然了,就是不以為然了,這無須什麼理由。”

屠昌義吼叫道:“你,你是硬要蠻橫到底了?”“嗤”了一事,秋離道:“我只是主持公道到底罷了,我伸手管了這檔子事,自然便不能虎頭蛇尾,中途退出——”他突然聲色俱厲地道:“不必再說廢話,現在,你們通通給我夾著尾巴滾,至少你們還能留著吃飯的傢伙,否則,你們一個個便只好二十年後,重為好漢!我把話說明白,就憑你們這幾塊料,根本就不在我眼裡!”

被秋離的霸道震得一窒,屠昌義臉紅脖子粗地叫:“你……你簡直橫不講理,欺人太甚!”

暴笑一聲,秋離道:“比起你們一群仗勢凌辱一個孤身女子的狼牙幫狗腿子來,我自覺還清高得多,也堂皇得多!”屠昌義氣得混身直抖地大叫:“我們和你拼了!”

冷冷地,秋離道:“歡迎之至!”

此刻,“銀虹”廖全忽然插嘴道:“朋友,雷帶響,人有名,你的尊姓大名可否見告?”秋離重重地道:“你想知道嗎?比起你閣下的聲威來,我不知自謙地說,恐伯要強上那麼一點!”廖全壓制著滿腔怒火道:“你何不抖露一下比較?”秋離冷冷地道:“你們是狼牙幫二當家屠昌義的好朋友,是麼?”一側,“飛月”史賓代答道:“不錯,這又如何?”嘲弄地一笑,秋離道:“兩位是屠昌義的好友,大約也該聽過誰是狼牙幫幫主的好友了?”廖全脫口道:“有何不知?乃是‘赤騎八龍’!”。

大笑一聲,秋離道:“很好,我就是那個叫‘赤騎八龍’減成‘四龍’的人!”有如焦雷震響,五嶽齊頹,狼牙幫這邊的四個人全在剎那間驚得往後連退,張嘴巴不約而同地吐出了兩個字:“秋離!”

拱拱手,秋離道:“冒犯了!”

接著,他淡淡地又道:“我想,狼牙幫幫主的生平好友‘赤騎八龍’只怕不比你們四位來得差勁吧?連他八龍我都能生拆一半,你們四位若欲和我動手,篤定的一個都活不回去,這是我奉勸各位的由衷之言,不信,你們大可一試!”

頓了頓,他再道:“只不過,你們必須明白,若要一試,也僅有一次的機會而已,人間美好,何不多行留戀留戀?”長長吸了口氣,屠昌義道:“秋離,上一遭,我們的買賣也全叫你砸了,梅瑤萍便是為了此事而受到懲處,你何不抬抬手,讓我們把梅瑤萍辦了?人要臉,樹要皮,我們只要將幫規正了,你的事,我們也便一筆勾銷……”秋離冷森地道:“去你個毯,什麼臉,什麼皮?老子一概不管,你們拍拍屁股走路就對了,其他的事與你們毫無干係。

要辦梅瑤萍,可以,你們除非把我也一道‘辦’了!”額際青筋浮起。唇角抽搐,屠昌義道:“秋離,你……你這是不給我們出路了……”冷哼一聲。秋離道:“姓屠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給你們出路?你不妨出去打聽打聽,我秋離不給人、出路的時候,會是這麼個寬大輕鬆法?”屠昌義在這時不禁有些進退維谷了,若要打吧,他知道,莫說只憑他們眼前四個人不會是秋離的對手,便是再加四個也一樣吃不了兜著走:但是,假設就這麼窩窩囊囊地退去,非僅一口怨氣難以下嚥,這麵皮也丟他不起,而且,回去之後又怎麼向當家的交待呢?”秋離挺立如山,寡絕地道:“用不著遲疑了,屠昌義,事情很簡單,打,或是不打。我再告訴你們一次,若要動手,你們的希望很渺小,換句話說,只要一動上手,我斷然不會再叫你們四個中的任何一個生還!”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慄,屠昌義退後幾步,他將目光投在賴秀長臉上,賴秀長苦笑著沒有表示什麼——當然,此時此景、他又能表示什麼呢?氣.固然難以下嚥,不過,老命卻還是得要的礙……猛一咬牙,屠昌義仇恨如海地道:“好,秋離,這一遭我們便認栽.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訴你,今日此仇,無論在何時何地,我們一定會報復回來的!”

淡淡一笑,秋離道:“鐵血江湖十年有餘,刀山劍林.龍潭虎穴,我經多了,強敵四布,大仇環伺,沒有哪一個不想找我報復,這種話,我業已聽得連耳朵全生了繭。姓屠的。我和回答任何一個仇家一樣地回答你:歡迎你們找我報仇,但你們需要多少有點把握,否則,你們即是提著腦袋在耍兒戲了!”

屠昌義幾乎要嗆出血來般厲吼道:“你等著吧,姓秋的,我們斷乎不會甘休!”

仰頭看天,秋離道:“有志氣,我恭候各位大駕了!”

於是,屠昌義頭也不回地一揮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搶先掠向林外,賴秀長卻過去肩抗起那竇蛟的屍體,才和“銀虹”廖全,“飛月”史賓兩人一同沮喪無比地跟著離開。

一直等到蹄聲揚起,逐漸遠去了,秋離才轉過身來面對著梅瑤萍,他笑了笑,溫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別,姑娘風姿依舊,芳韻不減,只是玉容卻略顯清瘦了,姑娘,近來可好?”梅瑤萍俏伶伶地站在那裡,那張美色秀麗的臉蛋兒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視著秋離,好一陣子出不了聲。

秋離一笑道:“有什麼不對麼,姑娘?”忽然愣一抖,梅瑤萍宛如自一場惡夢醒轉,她馬上眼圈兒就紅了,哽塞著,她泫然欲涕地道:“為什麼?秋離,為什麼?”輪到秋離發楞了,他迷憫地道:“什麼,為什麼?”抽噎了一聲,梅瑤萍雙日含淚道:“為什麼……你要救我?”秋離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該救麼?”珍珠似的淚水簌簌,沿頰滾落,海瑤萍激動地道:我一直在恨你……我一直想報復你……你毀了我太多……而這些……你全知道……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多少惠才肯放過我:……你要我遭受多少良心的折磨才肯恕有我?”聳聳肩,秋離平靜地道:“老實說,梅瑤萍,我並不理會你是否怨恨我,這在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願意怎麼做——而這些你全可不用領情,這只是我單方面的行為而已!我做我喜歡做的,做我認為應該做的,如此罷了。我不需要人家的感激,梅瑤萍,正如你由衷地不願意接受人家的憐憫一樣!”

梅瑤萍啜泣起來,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秋離和氣地道:“現在該我問為什麼了!”

咽泣著,梅瑤萍道:“我恨你毀了我的基業……前途……迫使我天涯浪跡,備受辛酸……我更恨自己的無能……弱小……猶豫……以至到今天非但報復不了你……反而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深深地注視著有如梨花帶雨般的梅瑤萍,秋離不由感嘆地道:“梅姑娘,你唯一的錯誤,是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條件,看得太偏激了。我之所以幫助你,目的並不在於向你示惠,可以說連一丁點這種念頭也沒有,只是單純地要在你受到欺凌、遭到迫害而孤立無援的時候予你適當的支持。今天這個場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換了一個人,我也會同樣地協助他,所謂路不平,有人睬,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但道義與公理的責任感也一樣重要!”

潤潤唇,他又道:“何況,你之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我也該擔負部分責任。”

梅瑤萍咽聲道:“我……我覺得我大過無用……處處比不上你剛強,處處比不上你卓越……更處處避不開你的憐憫……”秋離溫和地道:“不要這樣想,梅姑娘,在某一方面來說,男人是應該比諸女子剛強與卓越的,但在另一方面說,女子則往往又比男人高明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笑了笑,秋離續道:“至於說到憐憫,你完全錯了,我在你困難的時候幫助你,乃是基於人類的互愛及互助心理,也是我輩江湖道人的最起碼作為,哪裡談得上‘憐憫’二字?大凡是一個人,在其有生之年,任誰也不能永遠孤傲自持,毫不接受他人善意的愛護,這不但是你,就算我吧,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拭著淚,梅瑤萍悽怨地道:“你真……是這樣想嗎?”點點頭,秋離道:“當然,我舉幾個例子來說,譬如你病臥於途,有人將你救起送往求醫,這算憐憫麼?假如你溺之於水,有人奮勇泅泳前往將你拯起,這也是憐憫?你飽受欺壓,有人為你做不平之鳴,也能說是憐憫麼?不,這只是一種正義感,一種天生的俠義行為罷了!施者與受者,全乃基於人之博愛,沒有其他一點什麼雜參其中,我之對你,亦是這樣了!”

長長吸了口’氣,梅瑤萍似已心頭寬釋,他微垂著臉,在淚痕未乾中,帶著些羞澀道:“秋離……謝謝你……”秋離一笑道:“不用客氣,做了這件事,我十分欣悅!”

又伸出纖纖玉手拭著淚痕,梅瑤萍低細地道:“世間上的事真是太湊巧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地方,這種情形之下,再遇到你……”秋離和氣地道:“無巧不成書,呢?”咬咬唇,梅瑤萍臉蛋兒紅豔豔地道:“這些日子,你可好?”笑了,秋離道:“託你福,好得很。”

幽幽嘆息一聲,梅瑤萍道:“我知道你的日子從來都是過得十分惺意的……在這人世間,似乎沒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沒有能令你心煩的問題……”秋離深沉地道:“那是你只看到我的表面罷了。梅姑娘。

有的人包瞞不住她內在的煩惱,有的人卻可以,我就屬於後者了……”梅瑤萍睜著那雙猶是微紅的鳳眼,低細地道:“你也會有煩惱?”淡淡一笑,秋離道:“人世是美麗的,但卻不一定美滿,是麼?”輕垂螓首,梅瑤萍苦澀地一笑道:“太不美滿了……”用鞋尖在地下隨意划動著,秋離道:“這些日子來,你呢?好麼?”唇角牽動了下,梅瑤萍傷感地道:“你看我會過得好嗎?”秋離悄然道:“生活不好,或是心情不好?”梅瑤萍沉默了半響.苦笑道:“全不好。”

搓搓手,秋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還恨我不?”瘦伶伶的身子抖了抖,梅瑤萍怔怔地望著秋離。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極了,清瑩極了。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諭的,令人顫慄的古怪意韻流露出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真摯,那麼坦誠,又那麼火熱,就象一把無形的,但足以熔得了精鋼的火,當人們面對著,幾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秋離不可自禁地打了個寒慄。他也為自己的激動與剎那間的暈眩所驚異了,胸腔裡的一顆心在急速地蹦跳著,血液往頭上衝。渾身燥熱,嘴巴苦澀、連呼吸也都顯得侷促了……這,這是為什麼呢?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秋離整個怔愕住了、有生以來。他未嘗產生過此際的感覺,那是慌亂的,忐忑的,依戀的,熱切的,慕求的,而且,更帶著一絲兒甜蜜的,一絲絲兒振奮!兩個人都象痴了一樣站在那裡,面對面地互相凝視著,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一切俱已不存在了。

彼此看見的全是對方的眼睛——以及眼睛裡火般的熾熱,想著的,也只是那種強烈情感激盪下的奇異與美妙了……良久……良久……秋離首先如夢初覺,他機靈靈地一哆嗦,恍然醒轉,剎那間,不由面容染赤,窘迫無已。他連忙咳一聲,這一聲於咳,也驀然將梅瑤萍驚覺,悠悠神智立即回到了現實。於是,梅瑤萍的那張俏麗的臉蛋,就更婿紅欲滴了,她羞澀萬狀地深深垂下頭去.慌臊不安地連一雙玉手全沒了個放處……連忙打了個哈哈,秋離掩飾地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梅姑娘,還恨我麼?”這句話一出口,秋離馬上就暗裡跺了腳,他暗罵自己的愚蠢。者天,這一問,不是又回到先前的窘境中去了?梅瑤萍的身體又是一震,但是,猛然間,她卻宛如決定了什麼,毅然抬起頭來,她的面龐羞紅朱酡,象似玉染硃砂顫抖著,她語如蚊納般細微:“不……我不恨你……秋離,一點也不恨……還在你上一次治好我的傷,又釋放了我之後,我已經不恨你了……”秋離硬生生,嚥了口唾液,乾巴巴地道:“很好……這樣很好……”他忽然又發覺一向舌利唇銳的他,這時講起話來竟然一下子變成了如此呆滯木訥,毫無情趣,那兩句話彷彿不象是他說的了。急急強笑一聲,他又立刻有些失措地道:“我是說.我也希望你不會恨我,因為我在心底深處,向來便沒有把你當做敵人看待……”梅瑤萍驚喜地道:“真的?”秋離忙道:“當然,但是我卻記得——”焦盼著,梅瑤萍急問:“記得什麼?”’秋離低聲道:“記得你說過,總有一天要報復我,刺殺我的,你還舉出古時候,豫讓擊衣的故事來提醒我……”窘迫地笑了,梅瑤萍坦誠地道:“我……我那是言不由衷,全在賭一口氣……其實我內心裡根本就沒有這個念頭,非但沒有這個念頭,而且……而且當時我已經完全對你消除了敵意,我更深切地……感佩你……”搓搓手,秋離道:“可是,你當時的表情與神態卻怨氣十足,象是恨不能剝我的皮呢……”搖搖頭,梅瑤萍羞怯地一笑道:“你不瞭解女人的心理……秋離,他們往往表面的神情與心底的意念是相反的,我那時……正是這樣……”“氨了一聲,秋離喃喃地道:“原來如此……”一甩頭,梅瑤萍勇敢地道:“還記得另一件事嗎?”秋離迷惘地道:“哪件事?”梅瑤萍猶豫了一會,低下頭道:“我說過——你賜給我的.我要報還?”恍然一笑,秋離道:“你當時說,我給你的兩樣東西——思與仇俱全了?”點點頭、梅瑤萍道:“我本不想找你報仇,只想報恩,如今,我更須報恩了。你已給了我太多,給了我太多!”

秋離忙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梅姑娘,你千萬不要客氣。助人最樂,我何嘗又希望得到什麼回報呢?”猛然抬頭,梅瑤萍象是沒有聽到秋離的話,這瞬息間,她美豔的面龐光燦如花,嬌麗欲滴,有一種湛然的異彩來自她的雙瞳,炙熱極了,明媚極了,也晶澈極了,她毫不保留地,赤裸裸地道:“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恩賜,秋離;我只有這個身子,假如你不嫌棄,我願意奉獻給你!”做夢也想不到梅瑤萍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秋離頓時只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腦子裡亂嘈嘈的,耳朵裡震嗡嗡的,他一下子呆住了!梅瑤萍匆忙說完了這些話,也不禁激動得全身哆嗦,臉如白紙,淚珠兒滾滾而落,她象等待著命運之神的宣判一樣,又是緊張,又是惶恐,又是羞澀,又是焦急地死死盯著秋離——而秋離在怔窒著,茫然地看著她——半晌,梅瑤萍悽怨已極地,顫聲道:“你不願意?”突然一哆嗦,秋離臉紅如血,唇乾舌燥,訥訥地道:我……我……”全身僵立在那裡,任淚如泉湧,心往下沉,任有無盡的羞辱、悲慟、絕望感覺,任那一種自慚形穢的心理緊抓著她,梅瑤萍卻仍舊哆嚏著問:“你……你說……秋離……說出來……假如你不要我,也……也……沒有關係……因為……因為我原知配不上你!”猛一摔頭,秋離長長吸了一口氣,他的兩隻眼睛彷彿要穿透梅瑤萍的身體一樣,深深地、銳利的、卻又激動地凝視著對方,忽然,他果斷地道:“我要你!”

於是一—

梅瑤萍的顫抖立即停止,雙陣卻相反地睜得大大的,淚水染在雙頰上,而她的面容卻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在這永恆的瞬息裡,梅瑤萍先前在心中興起的那些羞辱、悲慟、絕望及自慚形穢的感覺一下子全消失了,全化為烏有了,但是。

她還是一時承受不了這麼多的喜悅,這麼多的振奮,這麼多的欣慰及甜蜜,猛然間,她只感到一陣暈眩一陣空白,一陣混沌及麻痺,蹬著秋離,她只能微弱地吐出兩個字:“真……的?”用力點頭,秋離肯定地道:“真的!”

“嚶嚀”了一聲,梅瑤萍覺得天旋地轉,熱血上衝,她摔掉金鞭,雙臂急伸,卻癱瘓了一樣軟軟暈厥過去!

一個箭步槍上前去攔腰抱住了梅瑤萍,秋離焦切又急慌地叫:“梅姑娘,梅姑娘,你怎麼了?怎麼了?”整個嬌軟的身軀依倒在秋離懷中,梅瑤萍雙目緊閉,臉色透著一片令人心疼的煞白,未乾的淚痕在她白嫩的臉頰上閃著悽楚的瑩光,而她小巧的鼻翅在輕輕地翕動,長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那神情憐人極了,也迷人極了,雖在此時此景,卻另有一股幽幽的美……秋離連忙將她抱到松林深處,用力幫她推揉著,搓拿著,一邊低促地叫:“醒醒,梅姑娘,醒醒……”好一陣子後、梅瑤萍才稍稍恢復了一點血色,同時,在一聲低迷的呻吟中,那雙星眸也緩緩睜開。

秋離不禁如釋負重,他緊握著梅瑤萍一雙細膩潔白的柔莫,關切地道:“你可嚇得連我魂也出竅一半了。梅姑娘,好點了麼?”怔怔地看著秋離,半晌,梅瑤萍才宛如將神智完全清醒過來,一霎間,她的臉龐上又湧起一陣奇異的紅暈,呼吸再顯急促,她哽塞地道:“秋離……你……你剛才說?”秋離忙道:“我剛才說,我要你,就是這樣了!”

全身簌簌哆嗦,梅瑤萍哭了,在哭泣中,她又帶著淚笑,抽噎地問:“我……我……我是在夢裡嗎?”搖晃著她的手,秋離誠懇地道:“不,不是夢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梅姑娘,就好象五嶽一樣堅實,大地一般的硬扎!”

自沼的晶幕中瞧向形影朦朧的秋離,梅瑤萍咽聲道:原諒我的……失態……秋離、只因我太興奮了……”微笑著,秋離忙道:“當然,我還不是相同!方才那一陣子,我幾乎也變傻了!”

梅瑤萍溫馴地任由秋離替她拭淚,仍帶著一絲嗆啞,她道:“秋離……謝謝你……”秋離一怔這後急問:“謝什麼?”羞慚地微垂下頭,梅瑤萍低弱地道:“謝謝你要我。”

輕輕笑了,秋離托起梅瑤萍的下頷,望著她道:“不要謝我,瑤萍,男女之間的相悅並不全連繫在感恩上面,另外,還多少有點別的!”

睜大了那雙水盈盈的鳳眼,梅瑤萍有些意外地道:“你是說……秋離,你所以答允要我,除了憐憫與同情……還有其他的原因?”秋離深沉地一笑,道:“瑤萍,我知道憐憫及同情這些字眼出自你的口中乃是一件十分艱澀的事,不過,實際上我之所以要你,並沒有一點牽涉到那上面去!”

驚異的,梅瑤萍道:“那……還有什麼原因呢?”收回手,互相搓著,秋離窘迫地道:“老實說……我……呢,我是真有點喜歡你!”

,梅瑤萍頓時為這過度的驚喜,震撼了,她眩惑地道:“你?喜歡我?你真會喜歡我?”秋離嚴肅地道:“不錯,你就是那種女人——適合我的女人!”

遲疑了下,他又接著道:“這只是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事,瑤萍,你叫我解釋,我也一時解釋不來……大約勉強可以用一個‘緣’字來說明吧。總之,打第一次遇見你,我便有這種感覺,雖然那只是潛在的,隱約的,但我確知我那時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就好象特別順眼,特別窩心似的……梅瑤萍激動地道:“但是……但是你那時為什麼不講呢?”秋離哧哧一笑,道:“怎麼講法?那時我們正處敵對之勢,你還正想要我老命呢,我又如何表達這內心深處的仰慕?”

嘆息一聲,梅瑤萍低低地道:“我告訴你,那時……我也早就欣賞你了……你是那麼狂,那麼傲……那麼倔強。那麼灑脫,但我嚥不了一口氣,也受不住他們的逼迫,只好故做冷漠,硬起心腸和你拼……”秋離悄聲道:“幸虧我有兩下子,否則,如果那幾次被你擺平,我們兩個隱藏在心底的一段情不就會付流水了?”慚疚地看著對方,梅瑤萍微顫道:“對不起,秋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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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定情繫心

又握住了她的一雙纖細的玉手,秋離低沉地道:“沒什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美好的,我們留存於記憶,醜惡的,便當它從未發生過……”長長的睫毛眨動著,輕盈盈的,梅瑤萍又道:“秋離,告訴我,什麼時候開始你才真正對我的情感萌芽?”毫不猶豫,秋離道:“就是那次在桃林茅舍盤恆的時候。

記得我傷了你,又為你將傷勢調治痊癒……”頓了頓,他笑道:“你呢?”臉生紅霞,梅瑤萍羞澀地道:“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秋離道:“你很會隱瞞感情,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我卻是絲毫看不出來……”梅瑤萍輕輕地道:“你還不是一樣……我更連做夢也想不到……我一直以為你根本就看不起我,鄙視我……我還想,只要我一離開,你就會連我的影子也一起揮掉了……”秋離忙道:“天地良心!”玉似的雙頰染著嫣紅,梅瑤萍嬌羞地道;“秋離,你不用起誓……。我相信你……”扶著梅瑤萍坐直了身子,秋離端詳著她,頓首道:“呢,不錯……”梅瑤萍迷憫地道:“什麼不錯?”秋離笑道:“你的模樣!”臉兒越發紅了,梅瑤萍鈕妮地道:“我……我很難看,哪裡比得上你的英凱……瀟灑……”呵呵笑了,秋離道:“經你這一讚,我簡直連骨頭也輕了四兩,飄飄然加上薰薰然了,其實,我這長象配你,慚愧慚愧!”梅瑤萍著急地道:“不,我不是故意誇你,秋離,這是真的,全是我心底的話……”拱拱手,秋離笑道:謝了謝了!”他有些貪婪地一直注視著梅瑤萍的臉容,膘得梅瑤萍頭都不敢大抬。秋離輕輕地道:“古人贊紅粉,有‘秋水為神玉為骨,英蓉如面柳如眉’這兩句話,現在一想,再仔細瞧瞧,可不是用得恰到好處,絲絲入扣?瑤萍,我看這兩句話簡直就是專為你寫的!”忍不裝噗嗤”笑了,梅瑤萍悄聲道:“秋離……你好會逗人家……看不出大名鼎鼎的、‘鬼手’,誇讚起女人來這麼在行……”

哈哈大笑,秋離道:“誇獎了,瑤萍,我可是隻對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才是真心誠意的,對其他女人,就多少帶著幾分吃豆腐的味道啦……”抿抿唇,梅瑤萍幽幽地道:“秋離,你可以告訴我……你以前有過多少女人嗎?”秋離正色道:“一個也沒有。”

疑惑地,梅瑤萍道:“一個也沒有?憑你這麼優厚的條件,這麼喧赫的威名,竟會連一個女孩子也沒有?”秋離舉起左臂,又道:“天地良心。”

急忙將秋離的手臂拉下來,梅瑤萍慚愧地道:“對不起,秋離……我不該問這些……”秋離豁達地道:“沒關係,這才證明你對我情感深到了何等地步,雖然我沒和女人談過愛,但是,我也知道男女相悅其目的是佔有,其手段是自私的,愛越深責越切,是也不是?”‘抿唇一笑,梅瑤萍搖頭道:“真看不出你還未歷過情關……”秋離笑吟吟地道:“你呢?可經歷過了?我想,在狼牙幫裡,恐怕會有不少人追求你吧?”’臉兒一紅,梅瑤萍坦然道:“有些人對我表示過心意,但是,我對他們毫無興趣,好象……看著就不對味似的……直到今天以前,秋離,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人,除了你,甚至連心裡也未曾有過任何一個男人的影子。”

秋離一拍手道:“好極了,我聽著高興,渾身三萬六幹個毛孔全熨貼啦……”忐忑地,梅瑤萍問道:“你……不相信?”秋離忙道:“不,我相信,一千一萬個相信。”

說著,他又感動地道:“記得在往日盤恆於那桃林茅舍中時,我即已向你說過,瑤萍,在狼牙幫裡混,是太不值了,太辱沒你了。那是個大染缸,汙水潭,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牛鬼蛇神無所不聚,你一個少女,夾在這些三山五嶽的各路狗熊當中,真有些象……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嘆了口氣,梅瑤萍傷感地道:“也怪我好勝心切,個性倔強,不肯輸入,不肯服人,尤其事事要和男人一爭長短……當年便走錯了路。”

秋離安慰地道:“好在及時脫離這般瘟神,時猶未晚。瑤萍,往者已矣,來者可迫,以後,還有一大段日子可供你做一些真正值得做的事……”唏噓了一會,梅瑤萍又問:“秋離……你為什麼會忽然到這裡來呢?”笑了笑,秋離遂簡潔扼要地將他離開小青山之後獨力端平了百隆派的事述說了一遍。梅瑤萍聽得心驚膽顫花容失色,她焦急地問:“現在你的毒傷和劍傷可痊癒了?”秋離笑道:“全好了,如今我就健壯得象頭牛一樣。”

略一遲疑,梅瑤萍道:“那麼,以後呢?還要去哪裡?”秋離閒閒地道:“回小青山,準備會同‘中原雙絕劍’及‘夜果’周雲;再到‘白草坡’去與‘八角會’一分生死1”吃了一驚,梅瑤萍忙道:“怎麼你們又和‘八角會’纏上了?”秋離平靜地道:“瑤萍,大約你以為我和八角會的糾葛只是為了宗家母子的那檔於事?不,我和他們實在仇深如海,不共戴天!”梅瑤萍迷憫地道:“有這麼嚴重?”點點頭,秋離緩緩將他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如何在早年遭受“八角會”及其他江湖黑道組織謀害之事及牛鳴石下他如何重創了“八角會”黨羽的經過詳細說出。在梅瑤萍的神動心驚裡,他低沉地道:“所以,瑤萍,‘八角會’與我的仇恨由來已久,並不是為了單純宗家母子的事情。在以前,我也曾尋找過他們,但這些當年在我義兄手下漏網的遊魂,個個全消聲匿跡,龜縮不出,因為我對他們的搜尋是秘密的,不動聲色的,這些人也二直不知道屠大哥正有個繼承者在尋找他們,他們全以為事隔多年,不會再有麻煩了,是而才有‘八角會’的東山復起,死灰復燃之舉。這樣一來,正好,我也省掉了很多工夫,乾脆大家把話說明,約個地方了斷乾淨。

他們如果贏了,大可趾高氣揚做他們的山大王,我勝了呢?這些人就只好二十年後再成好漢了……”.梅瑤萍憂慮地道:“秋離,你可知道……‘八角會’與‘狼牙幫’也是聲息相通,互有勾結的?另外,他們和很多黑道上的幫會都有來往……”談淡一笑,秋離道:“我曉得。”.梅瑤萍又低低地道:“這樣的話,你們只有幾個人去對抗他們如此雄厚的力量,不是太冒險,也太孤單了嗎?”秋離氣勢如虹地大笑道:“瑤萍,江湖闖蕩十年有餘,我就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冒險’,什麼叫‘孤單’,而回憶往昔,我的所做所為,又有哪一件事是脫離了這兩個詞含意所括範疇的?我自來全是單人獨騎,四海為家,我對抗過無數悍敵,無數強仇,哪一次不是以寡敵眾?假如事事全看表面上的優劣之分,全憑氣焰取勝,我這‘鬼手’也早就成了墳墓中的骷髏爪了!”有些惶恐,梅瑤萍急道:“你別生氣,秋離,並不是我小看你,我只是為你擔心,勸你慎重行事,別吃了虧……”.秋離開朗地笑道:“你太過慮了,瑤萍,我怎會生你的氣!而且,我也知道,你全是一片好意哪……”幽幽一笑,梅瑤萍謹慎地道:“秋離,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呢?”秋離想了想,道:“今天下午。”艱澀地笑了又笑,梅瑤萍忐忑地道:“我……我可以跟你在一塊嗎?”秋離看著她,低沉地道:“你這句話真是問得奇怪!”心頭一跳,梅瑤萍臉色蒼白,問:“我……我問錯了什麼?”秋離清爽地道:“你不跟我在一起走還行?當然是一道啦……

瑤萍,莫不成你願意兩地相思?。莫不成我還捨得再讓別人勾引你去?”迅速拿起秋離的手在柔唇上親了親,梅瑤萍感激地道:“謝謝你,秋離……”秋離笑了一聲,道:“看看,你又來啦,將來我們真的結成夫婦,你如果再那麼客氣,我可受不了哪!”一股濃稠的甜蜜與幸福感充斥在梅瑤萍的心胸裡,她不禁又羞又喜地報還秋離一個撫媚明麗的笑,俏細地道:“秋離……你真的要……?”,秋離安詳地道:“當然,但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讓我們有一段時間互相瞭解,互相認識,更增加一點情感,這不是好得多麼?”梅瑤萍輕輕地道:“反正……秋離,反正我……我已向你表明了心意……其他的事……全隨你的意思了……。"微微一笑,秋離道:“留出一段空間來增加了解是有益的,瑤萍,或許你會有些地方看不貫我,或者你會後悔什麼……總之,我一向給我的朋友一個最後說‘不’的機會,讓他們對所做的事有最後選擇之權!”梅瑤萍忙道:“不,秋離,我早已決定了,我不需要再考慮什麼,更不會另作選擇,只要是你不嫌我……”我永遠不會後悔……”雙目中光彩炯亮,秋離深沉地道:“浪跡天涯十多年,尚只得著你這一位紅粉知已,承蒙委身,瑤萍,受我一禮!”說著。秋離雙拳抱起,當胸一拱,梅瑤萍甜絲絲地趕忙躲開,邊喜悅地道:“看你,秋離,你還說我客氣,你不更客氣嗎?”秋離笑道:“這不是客氣,瑤萍,這只是表露我內心深處的知遇欣慰罷了。今天這個日子,真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喜悅地看著秋離,梅瑤萍充滿慰藉地道:“你……”這樣感覺嗎?”秋離道:“是的。”

伸出一雙潔白細膩的玉手給秋離握著,梅瑤萍低徐地道:“人生該多奇異,也該多美妙。今天早晨以前,我還隔著這些幸福好遠,但是,就只在短促的一剎那,我已經全叫幸福給包圍了……秋離我好象是從陰暗的黑夜裡,突然走到了陽光下,也好象是自陰寒的角落中,來到了另一個溫暖的境界……假如說這是命運的安排,而命運就對我太優了……”秋離緊握著那雙柔若無骨的玉手,低笑道:“所謂‘身無彩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正是這樣的了,瑤萍,我們的緣分大約早已訂下……”梅瑤萍紅著臉兒道:“我好興奮……”秋離笑道:“彼此。”

說著,他溫柔地將梅瑤萍自地下扶起,又為她揮去衣裳上的草消塵沙,梅瑤萍眼波流轉,俏聲道:“回到你住的地方?”點點頭,秋離道:“是的,大來集的‘昌升客棧’。”

梅瑤萍微微有些忸怩地道:“你剛才告訴我,客棧中還住著兩個朋友?”秋離笑吟吟地道:“不錯,我的結義大哥馬標與‘太蒼派’的何大器何前輩。”

’猶豫著,梅瑤萍道:“他們……他們會不會笑話我?”一笑,秋離道:“笑話你?笑話你什麼?”.梅瑤萍羞澀地道:“笑話,我……跟你回去……”輕輕拍著她的香肩,秋離和氣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什麼可笑話的?瑤萍,你不用多慮,我們之間的事光明正大又多彩多姿,沒有人會閒言閒語,尤其是馬大哥與何前輩,只怕他們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梅瑤萍紅著臉兒凝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秋離,似喜似嗔地道:“但是,你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而回去忽然卻變成了兩個,假如他們問起原因,不是……不是很窘嗎?”哈哈笑了,秋離道:“這有什麼窘的?”我告訴他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就結了?老天能賜降鴻財,難道就不能賜降美人?輕輕“咿唔”一聲,梅瑤萍不依地道:“你好壞……秋離,連你也在調侃我……”秋離扶著她往那匹棗紅馬兒之處行去,邊柔聲道:“別生氣,瑤萍,說真的,馬大哥與我相交過命,情同手足,在他面前我沒有不可說的話,何大器前輩為人也是開朗豁達,談諧有趣,對我更是愛護有加。你我之事,包管他們不但贊成,而且還會大加激賞呢……”梅瑤萍欣喜地道:“他們真不會笑我?”秋離肯定道:“我負責。”

於是,秋離自地下拾起梅瑤萍拋落的金鞭交梅瑤萍收好,一面眨著眼道:“這條金鞭,瑤萍,好幾次你都想要它從我身上括塊肥肉下來,以後,我看它不會再這麼不友善了吧?”臊得深深低下頭,梅瑤萍央求道:“秋離,你再取笑我,我就只好挖條地縫鑽了下去了……”霍然大笑,秋離說道:“不笑,不笑,如果你真的挖條地纏鑽下去,我可就要喊天啦。”

在梅瑤萍的羞澀窘迫中,秋離替她挽了馬韁,齊肩行向林外,一邊走,秋離一邊道:“瑤萍,真火啦?”抬頭展額微笑,梅瑤萍小聲道:“我哪敢?”秋離舔舔嘴唇,道:“言重了,日後,恐怕這句話會常常從我口中說出來了。”

掩著小嘴;梅瑤萍道:“你呀,秋離,一句話能叫人哭,一句話也能使人笑……”秋離風趣地道:“我有這麼個歷害法?”:輕理鬢角,梅瑤萍撫媚地道:“你還不知道,江湖傳言,鬼手秋離武功蓋世,心性狠毒,而一張嘴巴更能做刀劍使用,。連死人也會叫他說得在棺材裡跳!”、哈哈笑了,秋離道:“傳言謬誤失實,未免也太誇大了2”梅瑤萍道:“其實,若是領教過你唇利舌銳工夫,也真會興起這種感覺。就以我來說吧,.以前,不是即曾被你氣得要死要活2,秋離和梅瑤萍並肩走著,他順腳踢飛了一塊路上的小石子,邊笑道:“那不是我言詞鋒利,瑤萍,而是你太容易動怒了.抿抿唇,梅瑤萍道:“為什麼你不說是因為我的度量太窄了呢?"聳聳肩,秋離學著梅瑤萍的口氣道:“我哪敢?”輕哼一聲,梅瑤萍佯嗔道:“又來了,你又在逗人家”秋離低笑道:“不敢,只是消痰化氣罷了!”梅瑤萍正想再說什麼,秋離目光瞥處,卻不覺失笑道:“好傢伙,我那馬大哥怎的找來了?”聞聲之下,梅瑤萍不覺急忙移目望向前路。可不是,在大道上十丈來遠,一條魅梧漢子正匆匆向他們迎來,那人,一顆奇大的腦袋,下垂的蒜頭鼻子配張大嘴巴,喂,不是馬標會是誰?一眼看到秋離,馬標焦急的神色立即松馳下來,他半路打雷似的哈哈大笑,老遠就叫:“兄弟,這一大早出來,你跑到哪裡去了?”秋離也高聲應道:“就在前面一片林子裡,不遠……”馬標快步走近,邊道:“可把哥哥我及何前輩急壞了,我們以為——”話還沒說完,馬標已經看清楚了與秋離並肩而行的梅瑤萍,只覺眼前一亮,馬標不由愣住了!秋離見狀之下,微微笑道:“大哥,你怎麼啦?”“氨了一聲,馬標急急將投注在梅瑤萍面龐上的目光收回,有些臉紅脖子粗地搓著手尷尬地道:“呢,哦,兄弟,這位是?”秋離側首道:“瑤萍,見過我結義大哥。”

梅瑤萍輕踏一步,輕輕地道:“梅瑤萍叩見大哥”馬標慌忙還禮,邊一疊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叫馬標,騎馬的馬,標槍的標……”梅瑤萍柔婉地道:“我已經聽秋離說過大哥的尊諱了

“有些迷憫,也有些失措,馬標變得結結巴巴地道:“梅……梅姑娘,呢,你與我兄弟是……呃,是巧遇上的?”梅瑤萍點點頭道:“是的。”

馬標轉望秋離,又再看看梅瑤萍,道:“巧遇……巧遇上的?”於是,他突然失笑了,重重在秋離肩上拍了一記,笑罵。道;“好哇,你個混小於,想不到你外表一副柳下惠的熊樣,骨於裡的花巧卻真不少,瞞得我們好緊。說,小於,你是幾時有了梅姑娘這個紅粉知己的?還他媽裝聾作啞,悶不吭聲,全把我們矇在鼓裡,‘再不從實招來,看哥哥我怎生抖摟體?”被拍得“噯啾叫了;聲,秋離忙道:“輕點,大哥,輕點”哈哈大笑著,馬標又道:“輕點?小子,你不快快吐露真言,為兄的今天就非剝你的皮不可!好小於,竟連如此重大的事情也瞞著為兄,你可知該當何罪?”秋離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大哥,我並沒有瞞你什麼呀,我和瑤萍的確是不久以前才碰巧遇上的,在遇見之前,任誰也想不到會碰頭的……”連連搖頭,馬標道:“不信,不信,小子,若非有約,怎會這般巧法?”秋離忙道:“天地良心,大哥,我說的話句句是實!”一側,梅瑤萍也羞人答答地道:“大哥,真的……我們不騙你,真是不久前才遇上的,就連我們也覺得十分意外呢”怔仲了一下,馬標納悶地道:“競真是這麼個巧法?”秋離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大哥,聽過這句話?”一笑,馬標又道:“小於,好個‘有緣千里來相會’,你說老實話,你是什麼時候與梅姑娘結識的?怎麼從沒聽你提過?你們已要好多久了,如今的情感已到了什麼地步?方才是如何見上面的?”秋離的左手輕擦著胸前銅釦,笑道:“這些事,我自然全會一五一十地向大哥惠報,但是,總不能就站在這大路中間說吧?況且,此中經過,講起來還話長呢!"馬標呵呵笑道:“體休想漏掉半句,也罷,我們一道回客棧,你可得仔仔細細給我說個清楚,好精滑的小子哪……”三個人開始啟步往集於裡走去,秋離=面笑道:“你放心,大哥,這些事自會一一詳稟,我不向你說,又向誰說呢?而.且,以後還得請你作主呢!”斜睨了嬌羞不勝的梅瑤萍一眼,馬標受用十分地道:“喂,這還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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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敘往論後

客棧內,在秋離他們三人所住的上房中。

秋離將梅瑤萍為何大器再引見過了,大夥兒剛剛坐下,馬標便又迫不及待地道:“兄弟,先前我問你的那些話現在該可以說了吧?”何大器也急巴巴地道:“是呀,你卻瞞得我們好緊,不聲不響地悶著頭幹,表面上看你若無其事,實則你卻早有了名望啦……”雙手直搓,秋離道:“二位別嚷嚷,我一一招來便了。只是,我的臉皮厚,梅瑤萍的臉皮卻薄,如果我在敘述當中有什麼言詞失當之處,尚請梅瑤萍不要生氣……”。梅瑤萍臉兒紅紅地道:“秋離……何前輩與馬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你就照直說好了,我怎會生氣?”馬標大笑道:“你看看,兄弟,人家梅姑娘一個女人家都這般落落大方,沒得你卻粘纏磨蹭,推三阻四,一點也不夠乾脆……”何大器盤膝坐在床上,也笑呵呵地道:“怎麼搞的?秋老弟一下子變得忸怩起來了?簡直就和昨天以前的豪壯氣魄判若兩人啦!”哧哧笑了,秋離道:“好,好,我現在就說,如果再拖延下去,還不知道會被你們兩位形容成一個什麼樣子呢!”

一拍手,何大器道:“對,這才叫利落,老弟,快快將你與梅姑娘之間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老夫等也好分沾幾分喜氣。”

馬標立刻問道:“兄弟,你們是何時相識的呀?”秋離想了想,道:“大約快有半年了。”

長長“哦”了一聲,馬標又道:“這麼久了,是誰給介紹的呢?”

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也正抿著唇兒微笑望了過來,秋離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有人介紹,我們是自己認識的。”

呆了呆,馬標呵呵大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真還有兩套哪……”一拂銀髯;何大器跟著問:“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情形下認識的呢?”秋離笑吟吟地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相信,我們是打出來的朋友,我與瑤萍初遇的那一天;正是她奉命截殺宗家母子的時候,而我又恰好碰上,便踹了她的生意……”接著,秋離便仔仔細細將他與梅瑤萍結識的經過,及梅瑤萍被驅出狼牙幫,單人隻身在山上找他尋仇,被傷,又替她療治的事情,敘說了一遍,末了,他索性連今晨於松林中為梅瑤萍追敵,及兩人互表情衷的前後,也講了出來。在他快又簡潔的語聲裡,馬標與何大器全不由聽得眉飛色舞,欣喜無限,就宛如他們也都成為另外一個秋離了……說過了,秋離笑道:“怎麼樣,兩位滿意麼?”何大器吁了口氣,感嘆地道;“老弟,你們這段情愫的發展可真是曲折離奇,怪異之極哪!從隱藏、萌芽、成長,到成為事實,其中經過了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又多少矛盾?但是,你們卻全如願了,這真是一個‘緣’字,由此證明,男女之間的相親相悅,實在不可強求,老天業已註定了……”馬標連連頓首道:“難怪這小子一直悶不吭聲,原來他害怕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生恐人家梅姑娘不喜歡他,弄不服是單相思哩!”

笑了笑,秋離道:“這個原因多少也有一點,而有時候我自己想想,亦覺得荒唐,如果我已說出我暗暗傾慕於一個恨我入骨的女子,大哥,你們不笑我發了瘋才怪!”

馬標點頭道:“不過,你自己也一定不敢想象那恨你入骨的女子,亦正好和你具有同樣的心願及感觸吧?”秋離搓著手道:“當然,我還道她整日、在盤算用什麼法子剝我的皮呢!人處在這種情況下、便心頭有一點怪誕的想法,再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一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馬標鄭重其事地道:“所以說,兄弟,不是為兄的教訓你,在男女之間這個‘情’字上,你的經驗可就差得太遠了,以為兄的我來說吧,至少就比你多.值得一些。想當年,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過一陣子的人物呢?”秋離笑嘻嘻地道:“你別混充能,大哥,我曉得你在年輕的時候追求過洛陽城花街上那家‘小青樓’的名妓翠鳳,每,天賴在翠鳳閨房外頭不肯走,又是金又是銀地瞎孝敬,後來她嫁給了當地一個姓趙的富家小子,你還險些要找上門去摘那姓趙的腦袋呢!”

面孔一熱,馬標急道,“胡扯\,哪有這種事爐秋離促狹地道:“還是你手下一位得力助手說好說歹地勸住了你,彌為了這件傷心事嚎陶大哭了好幾天,一直經過多少年,你猶記掛於心,一喝醉了酒便喃喃叫著那翠鳳的名字,大哥,我說得對不?”連蒜頭鼻子全紅透了,馬標又窘又腮地叫:“媽的,這件驢事你怎生知道?是了,一定是早年跟隨我的‘鐵嘴老二’露的風,混帳東西,他只要三杯馬尿灌下肚去,沒有話不能洩的,就連他老婆偷漢他也會說給人家聽!”

秋離笑眯眯地道:“大哥,你不是不承認麼?”尷尬之極地打著哈哈,馬標忙道:“其實,這已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了,還提它幹啥?你不講,我壓根全忘啦……”眨眨眼,秋離道:“所以說,大哥,在情場上,你只是半瓶哪,算不了權威,還擺什麼老經驗的架勢哪?”馬標啼笑皆非地道:“全是鐵嘴老二這混蟲給我洩的,媽的,假如那一年他不是喝醉了酒跌到河裡淹死了,今天我就非找他來狠狠揍他一頓不可,什麼事不好講,卻專替我出這等紕漏?幸虧只是說給你聽,尚不大緊,如若傳揚到外人耳朵裡,我他媽就難混啦……”說到這裡,馬標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有些慌張起來,他忙道:“是了,兄弟,這檔於事,休可傳到你老嫂子耳裡了?”哈哈一笑,秋離道:“大哥,你含糊啦?”急得搔耳抓腮,馬標低聲下氣地道:“別開玩笑,兄弟,休看你那老嫂子生得黃皮寡瘦,其貌不揚,卻是媽的醋勁特大,耍起熊來象個母夜叉,我實在吃她不消。如果這種事情叫她知道了,你看吧,她要不抽我的筋才有鬼呢!”

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老夫老妻了;哪還有這等於醋好吃?”:雙手亂搖,馬標心驚膽顫地道:“你是有所不知,兄弟,你那老嫂子背地後可厲害得很哪,越他媽的年紀大還越對這種事看不開。就在頭年,我和城裡的幾個糧紳吃了一次花酒,也不知怎的叫她知道了,乖乖,她就險些和我鬧翻了天,整整搞得我一個多月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如今想想,可真的叫‘餘悸猶存’……”秋離大笑道:“我說大哥呀,你也有耍歪種的一天!”

嘿嘿苦笑,馬標無可奈何地道:“在人屋簷下,安能不低頭!小於,你甭笑為兄我,等有一天你也成家了,我看你裝不裝狗熊?”秋離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早已忍不住,笑了個掩口葫蘆,於是,秋離故做正經地道:“男主外,女主內,將來就是我成了家,這個規短也不能變,換句話說,男人在外頭的事情,老婆便不能過問,只要不搞到家裡來,逢場作戲又算得了什麼?大哥,你看著吧,我包管比你吃得開!”這時,梅瑤萍雖然在微笑著,表情上卻大大地不以為然了,但是,此時此地,她卻難以啟齒講什麼……側過臉,秋離間道:“你同意吧,瑤萍!”

梅瑤萍咬咬嘴唇,機靈地道:“現在,問我這些是不是嫌;早了點呢?”何大器與馬標則不由鬨堂大笑,秋離也笑著道:“瑤萍,你反應可真快礙……”馬標笑著道:“非常明顯,梅姑娘是不贊同你的話了!”

聳聳肩,秋離道:“大哥,你別得意過早,至少,我將來也不會象你在嫂子面前那樣縮頭縮腦,一聲河東獅子吼,連眼淚全嚇出來了……”急急搖頭,馬標道:“荒唐荒唐,我再不濟,也不至於窩囊到這等地步……”說著,他又忙道:“我險些又忘記了,兄弟,那翠鳳的事情,你可沒有在你老嫂子面前播弄過吧?”

秋離失笑道:“看你那提心吊膽的熊樣子……當然沒有,這種事怎好在嫂子面前提!我再砸你的鍋,也不會如此個砸法礙……”於是,大夥兒都忍不住笑了,笑聲融融中,何大器言歸正傳道:“秋老弟,咱們何時登程?”秋離止住笑,道:“下午吧?”何大器頓首道:“到小青山?”秋離道:“是的,到小青山。”

何大器笑道::周老弟的百年嘉禮老夫未能參加,實為一大憾事,如此甚好。正可補去道賀,雖是馬後炮了,也算略表寸心了。”。

馬標插口道:“兄弟,那位周.雲周老弟的渾家可生得十分標緻?”秋離笑道:“相當不錯。”

手撫長髯,何大器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否則周者也犯不著為她魂牽夢繫備受煎熬了!”

搖搖頭,秋離道:“前輩,這個說法,我卻不願苟同何大器愕然道:“為什麼?”秋離一笑道,“很簡單,一個人只要愛了,不論對方生得美醜俊賴,這愛便總髮自內心,假如全以美醜問題來衡量情感的深度,這不是太也膚淺與現實了麼?而且,真誠相悅的雙方,在他們的眼中來說,他們所愛的人俱是完美無暇的,俱是值得付出所有摯情的,是而古人便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這句話了……”連連點頭,何大器毫不但怒,坦誠接受地道:“對,對,老弟說得頗有道理,呵呵,卻是老夫我看得太近太俗了……”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前輩。”

這時,馬標忽道:“是的,兄弟,你不是說過,要協助何前輩重返太蒼派,恢復舊有根基麼?這件事什麼時候開始進行?”秋離低沉地道:“在我與八角會的樑子解決之後,即便開始進行此事,我也知道,何前輩是迫不及待了。”

何大器忙道:“不慌不慌,老弟,早些日遲些日全沒關係,反正事情業已到這等地步,便讓那些叛徒逍遙幾天亦無所謂。

自然老夫心裡有數,他們要逍遙也逍遙不了多少日啦……”緩緩地,秋離道:“前輩,我十分了解你老的心情,門派道篡,基業易幟,同室操戈加上叛逆逞勢,事事皆令你鬱煩憂悶,惶驚不寧,而這也的確是一種最令人沉痛的打擊,將人比己,同有感之。前輩,我有言在先,無日不忘,只請前輩再忍一段時日,我與八角會之間的恩怨一旦了結,即便陪同前輩展開復振大舉,我也可以大膽先放一句狂言:太蒼派的叛逆必遭敗滅,斷無幸理!”

一拍手,馬標喝彩道,“好氣魄!兄弟,我就欣賞你這他人所不及的豪邁!”

秋離淡然道:“泛泛罷了。”

何大器不由亦動容道:“老弟……大德不言謝,老夫實也無法再用任何詞句表達老夫對你的感激了,太蒼一派,若能懲逆正位,重光門楣,全乃老弟所賜。太蒼派弟子,世世代代亦全休鬼手思典……”秋離大笑道:“前輩言重了,休說前輩早年有思於我,隆情厚誼理當報還,便是沒有這一層,只憑前輩今日處境,我姓秋的亦不會袖手旁觀,必然一力支持,供效驅策,路遇不平,便即有人踩呢……”銀髯微顫,何大器銘感五內地道:“老弟啊,老夫何幸,在此風燭之年,猶能重晤於你?老夫何巧,又能在十餘年前結識了你……”秋離真摯地道:“前輩萬勿客氣,我視前輩如尊如長,敬服有加,前輩有難,自當盡心效力,又那裡談得到其他的呢?”此刻,馬標忙道:“行了行了,說著說著你們一老一小怎的又婆婆媽媽,酸縐縐地講起客套來啦?這裡還會有誰是外人麼?彼此幫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犯得著稱謝道旁?真是越講越見遠了……。”

頓了頓,馬標又接著道:“其實,依我看,前輩復派懲逆的大舉是有勝無敗的,那些林猴而冠的龜孫子們包管就毀在眼前!”

何大器笑問道:“此話怎講?”

咳了一聲,馬標道:“當然我是有著根據的,決不是在白博前輩你的高興……”眼瞅著秋離,馬標續道:“第一,我們有最厲害的幫手——我秋兄弟,光憑他,業已是雄厚得無以復加的大本領了。太蒼派的叛逆中,有哪一個可以與大兄弟爭得了長短?只怕他們裡面沒有這麼強的角色呢?”摸摸禿頭,他又道:“第二,太蒼派的最大盟友便是百隆攝,如今百隆派已然冰消瓦解,一敗塗地,這便等於剪掉了太蒼派一干叛逆的雙臂,使他們無可倚仗,無所求援,只能單靠他們自己那點力量來硬撐了。而他們的力量又有多大呢?據前輩平日休零零星星所告訴我的總括來說,這些叛逆者的力量還比不上百隆派。連百隆派都能叫我秋兄弟單人匹馬給打散了,太蒼派的一干叛徒們又算得了什麼?到了時候,不敢說易如反掌吧,也至少不會難如登天,換句話說,前輩你異日的天舉是定操勝券的,那些叛逆們若是腦筋清醒一點,便會明白他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自己吊頸,一條是由秋兄弟送他們上道!”

何大器聽得興奮無已,欣悅異常,他須盾俱張,熱血沸騰地道:“說得是,說得是,看這情形,老夫重光門派,懲奸正名的行動’,是指日可成的了……那一天,雖說老夫雙足殘廢,也必定傾盡全力,追隨秋老弟之後奮死一搏!”

哈哈大笑,馬標道:“等到那一日,前輩,你老兄只須坐在後頭含笑觀戰,指罵逆叛賊的臭名也就足夠了!”

秋離亦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到了那一天,我全承擔下來業已夠他們消受,前輩犯不著再冒險勞神啦……。”何大器直搓雙手,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老夫定要與他們清清舊帳,亦好出這;口多日來的怨氣!”秋離微笑著道:“既是前輩有心,我也不好阻擋,但卻以謹慎為要,太蒼一派的重振,這擔子全在前輩的肩上了。”

嚴肅地頷首,何大器道:“老夫省得。”

秋離轉對馬標道:“我們赴小青山之行,大哥你是一同跟著去呢,抑是自行改道回仰宛城家中?”馬標笑呵呵地道:“當然一同去。”

眨眨眼,秋離道:“我不以為然。”

馬標一怔,道:“為什麼不以為然?”

秋離沉緩地道:“此去小青山,不須多日即須前往百草坡與八角會一決生死,大哥與其到了時候回家,不如現在就回家,也可免了嫂子的一番牽掛!”

雙眼一瞪,馬標怒道:“你是說,兄弟,你叫我回家做老太爺,就隻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和八角會那批龜孫子搏鬥。”

秋離平靜地道:“不是要你眼睜睜地看我去與仇家搏鬥,大哥,僅是我用不著勞你費力而已!”馬標氣沖沖地道:“什麼原因?”微微一笑,秋離道:“大哥,別忘了你已經早就退出江湖是非圈了……”重重一哼,馬標道:“說得好,我的確早已金盆洗手了,歸隱莊田,但這只是表明我已厭倦了江湖上的爭幹殺戈,看膩了武林中的稱強鬥勝,不欲再在泥沼中打滾,刀尖頭舔血,可是,卻並非說我就此變窩囊了,變怯懦了,怕事了,甚至連我的結義兄弟有了危難,也可以放下不管了。兄弟,你要搞清楚,為兄的我不願牽連於江湖的是非中,不肯捲進黑白道的錯雜漩渦裡,但卻並不代表我連忠義也不講,情感亦不要了,舉個例說,我退隱是退隱,人家要騎到我頭上來拉尿,我卻一樣還得拼命,更何況是為了自家兄弟的事?”拱拱手,秋離忙道:“大哥且先息怒!”

眼珠子一凸,馬標咆哮道:“息個屁怒,你小子功夫高,本事強,我知道你根本不將我這做大哥的看在眼裡,任什麼事全推我出去,任什麼麻煩全瞞著我,就象我還只是個三歲的稚童,就象我整個是廢物一般!”

“唉”了兩聲,秋離急道:“大哥,你又何必如此說法?這樣一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馬標冒火道:“你看不起你的兄長,這罪過還算小麼?”苦著臉,秋離無奈地道:“罷罷,大哥,一道去就是了……唉……”立即轉怒為笑,馬標道:“可是真的?”秋離吁了口氣,道:“我哪裡還敢訛你?”長長“呢”了一聲,馬標道:“這還象句人講的話……”呵呵一笑,何大器道:“馬老弟,老夫看哪,你這秋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見了你束手無策呢……”得意洋洋地一笑,馬標道:“俗語說得好:‘長兄如父’,我是他結義的大哥,也就和他的尊長一般無二,假如連個小弟都管不住,還搞個什麼名堂?”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低低地道:“老天爺,算你能,行了吧?唉,這可不是去看花燈,逛廟會啊,這是去玩命的呀……”吼了一聲,馬標道:“我還不曉得是去玩命?尚用得你來提醒?混小於,你把我當成八十歲的老太婆啦?只能抱著小泥爐坐在天井裡曬太陽?”連連揮手,秋離慌忙道:“豈敢豈敢?大哥,你是托塔天王,二郎神,齊天大聖加上土行孫,成不?”一側的梅瑤萍與床上的何大器皆不由失聲而笑,連馬標也忍俊不住又笑又罵地道:“你小子呀,就他媽一張嘴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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