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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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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蘭立] 玄天寶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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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以德報怨

宇文雷一見那人正是仙鬼人大會的勝家,終南尹靖,當時心靈大大一震,暗暗忖道:此人曾在“混元坪”上,受罕烈無倫的“地夷明火”煎熬,“綠野仙人”與“幽冥鬼主”均被火化成灰石,但他安然無恙,足見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莫非自己所能匹敵,若不見機隨風轉舵,只怕事情不妙,當下忙朗聲叫道:“娘子別打了,就饒他這一次吧,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去。”

任年嬌這時居於上風,穩操勝算,而且精神旺盛,鬥志高昂,如何肯罷手,只聽她格格笑道:“老公羊居然敢請出幫手來,若不給他們厲害瞧瞧,還道桃花仙子軟弱可欺。”話聲中,掌落如雨,拳風匝地,聲勢更見凌厲。

宇文雷急道:“娘子,你不走我先到林外等你。”轉身急步向密林外奔去。

聖手公羊全力劈出一掌,把任年嬌的兇猛攻勢,微微一擋,大聲叫道:“尹小俠,快把仙草截住。”

宇文雷聽他叫尹靖來追,心頭更駭,足下加勁,如飛向林外衝去。

眼看二丈不到,就可躲入林中,忽聽背後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一縷煙影閃過身旁,只見尹靖已落在密林邊緣,擋住去路,淡淡一笑道:“幽冥公子何去匆匆?請把綠絲絳珠仙草留下再走不遲。”

宇文雷暗暗叫糟,已知欲逃無望,只好硬著頭皮,冷然說道:“光在化日之下,居然搶劫起本公子,這是何道理?”

尹靖劍眉微微軒揚,肅然道:“當日你在‘混元坪’奪走‘藏玄秘圖’及‘伏羲奇書’,有沒有想到不該搶劫?”

宇文雷理直氣壯道:“那‘伏羲奇書’本來就是咱們‘幽冥鬼洞’的東西,我把它取回只是物歸原主,怎能說搶劫?”

尹靖駁道:“令叔以‘伏羲奇書’為參與‘仙鬼人大會’的賭注,在下僥倖獲勝,下注的三樣寶物,理應歸我所有,你們無權取走。”

宇文雷道:“就算是你的東西,現在一樣也沒有在我身上,全被玉面書生搶走了,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真好沒來由。”

尹靖臉色一沉道:“這事你無論如何巧辯,也不能把責任推諉開去,我現在急需‘綠絲絳珠仙草’一用,快把它給我。”

宇文雷驚悸地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行,這仙草不能給你。”

尹靖俊臉一寒,沉聲道:“公主性命垂危,你不給也得給。”

雙肩一晃,宛如一陣旋風急撲而上。

宇文雷把心一橫,決心拼命,木盒往懷中一藏,左手疾揮如刀,一招“小鬼偷錢”,切向對方腕脈。

孰料一掌切去,忽覺眼前一花,招術落了空,心裡吃驚,正待回身相救,只聽尹靖一聲朗笑,健臂奇妙一旋,長驅直入,五爪攫取木盒。

宇文雷驚憤交加,飛起一腳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氣納丹田,嘿然吐氣開聲,一股潛力從掌心逼出,宇文雷腳剛抬起一半,陡覺一股千鈞壓力遍體,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胸膛氣塞欲絕,欲呻無力。

任年嬌酣戰之中,猛聽一人倒地之聲,轉目望去,見丈夫臥倒在地,芳心大驚,顧不得再傷聖手公羊,一式“海燕掠波”斜斜飛落乃夫身旁,急聲問道:“郎君,你傷重了?”

“娘子,不好了……仙草被他搶去。”手指尹靖。

任年嬌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窩囊,一招半式就被別人搶了去……”說著霍然站起,厲聲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還不快把仙草還來。”

尹靖這時才看清她容貌,不由一怔,心想:這女子如此老醜,宇文雷居然娶她為妻,真是怪事?

她見尹靖一愕,以為被自己雌威嚇住,大步踏前,聲色俱厲道:“還來!”烏光一閃,指鋒如箭,疾划過來。

尹靖側身一讓,說道:“這仙草目下我急需派用,願以相當代價換取,你開個價吧。”

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來回晃閃,令人捉摸不定。

任年嬌連下數個殺著,但如終如捕風捉影,沾不到他衣角,不由嬌嗔道:“你這人只會捉迷藏嗎?仙草無價奇珍,縱然頃盡天下財寶,也不賣。”

尹靖劍眉微皺,道:“真不賣?”

任年嬌叱道:“我說不賣就不賣,你這小土匪,強盜。”發狂猛攻。

尹靖覺得搶人東西,問心有愧,被他一罵,反而更不敢下手,聖手公羊看出他手下留情,忙大聲說道:“尹小俠別對他們客氣,這仙草是我一位故友自‘北天山隱仙峰’採得,不幸被這傷天害理的狗男女害死,把仙草搶了去。”

尹靖一聽,頓時熱血填胸,劍眉怒剔,一掌虛空拍出。

任年嬌見他始終不敢還手,這時一掌拍來,卻顯得軟綿無力,稀鬆平凡之極,不禁輕笑道:“小子納命!”左手橫架,右掌平推,猛拍他胸膛。

宇文雷大驚,道:“娘子,小心!”

呼聲未落,只聽“砰”一響,“桃花仙子”的嬌軀翻了二三個跟斗,直飛尋丈以外。

這下摔得不輕,誰知她身子在地上一撞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忘記了軀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大步急衝過來,嬌叱道:“小土匪,你搶東西還打人。”

尹靖大大一怔,這一掌他已用了六成以上的功力,但這女人被震飛之後,不但毫無傷損,而且來勢更兇,真是怪事!

任年嬌這次拳打腿踢,攻勢如海潮急雨,咄咄逼人。

尹靖健臂左翻右滾,捷如蛟龍,輕描淡寫地把她瘋狂地攻勢一一化解。

聖手公羊看得甚感驚詫,奇道:“桃花仙子幾年不見,居然功力增進如斯!”

這時尹靖也打出了真火,忽見他劍眉軒動,掌劈“太乙無窮解”五指暴張,向她“肩井”

擒落。

任年嬌吃了一驚,覺得這小子好生厲害,不出手則已,每一出手都是迅捷奇奧,令人無法閃避。

“肩井”是要穴,若被擒住,就得半身痠麻,情急之下,一式“鐵板橋”,仰身臥倒。

尹靖伸腿勾掃,冷喝一聲:“去吧!”

任年嬌“噗”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所喝的“陰文靈血”比林琪少得多,因此所受的補益及靈血衝動的持續性,都不若林琪長久。此刻胸中衝動的熱血已平息下來,想起對方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再捲土攻上。

但“綠絲絳珠仙草”關係她一生幸福,眼看就此被人搶去,實在心有不甘?但不甘心又怎樣,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哭罵:“老公羊你含血噴人,一定不得好死,這仙草是萬龜年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他因見我要喝靈血自殺,伸手來搶,被靈血潑中,故而致死,你怎可誣賴我們。”

聖手公羊不信,道:“什麼靈血你喝了不死,他被潑中就死?”

宇文雷接口道:“陰文靈血。”

幽蘭谷主精擅醫理,天下藥草靈物,幾乎無所不知,倒沒有聽過“陰文靈血”這藥物,不禁眉頭一皺,道:“胡說,什麼‘陰文靈血’,沒聽說過。”

宇文雷冷笑道:“你妄稱神醫之名,卻不知‘陰文靈血’為何物,真令人笑掉大牙,告訴你吧,咱們‘幽冥鬼洞’前的奈何橋亡魂溪畔,有一隻數千年道行的‘洪荒角犀獸’,它‘脊心’的龜紋皮殼下,有三條硃紅色的血脈,中間一條是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之可與天地同參造化,萬龜年因屬陽體,才會被靈血豁斷肝腸而死。”

聖手公羊聞言驚愕良久,當日他和天池醉客,玉面書生及柳筠四人,跟在林琪背後進入“幽冥鬼洞”,到“亡魂溪”畔,發現對岸有一支十來丈高的寵然怪物,張牙舞爪,怒聲怪吼,那時林琪正騎在那怪獸肩膀,後來他們四人被怪物張口大氣,吹得直滾谷外,雖然事過月餘,回想起來,心中猶有餘悸。

他知宇文雷所說的“洪荒角犀獸”,就是指那怪物,只是此物靈血的奇妙及特性,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原來上古生民之初,“神農氏”教民稼穡,嘗百草以療民疾,奠下歧黃丕基,開後世中醫典本。

“伏羲氏”觀星望鬥,先擬八卦易數之學,復補神農藥草之不足,定四序時維,以利民耕。那八卦易數之學,經三代嬗變參詳,而久傳不絕。

但補神農藥草的秘本,經三代已傳絕,“幽冥鬼洞”中的“伏羲奇書”,是三代一位奇人,參斟“伏羲秘本”,編選而成,其中所載多屬天地間辛聞秘學,比起原來秘本,更為珍貴。

聖手公羊生平遍視“醫通金鑑”,卻也不曾見過此書,難怪不知靈血的神妙。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臉有慚愧之色,只道他是自知理虧,無言以對,遂厲叱道:“老公羊,你還不叫這小子把仙草還來。”

聖手公羊哈哈笑道:“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咱們不取,豈不有拂美意?”

任年嬌氣得直頓腳。

尹靖淡然說道:“仙草雖是萬龜年送給你,但你們今日無端到‘幽蘭谷’來惹事生非,故把仙草留下,以示薄懲。”

任年嬌氣道:“什麼惹事生非,我們是來求治的。”

尹靖冷冷道:“登門求治,歐打大夫,更不近情理。”

宇文雷心中氣忿,戟指聖手公羊,叱道:“這大夫毫無仁心醫德,我娘子面容被毀,來求他醫治,誰知他不安好心,才變成老醜,今日我拿了仙草來問治,孰料你們心生貪奪,一下搶去,公道人心安在?”

任年嬌更是傷心地不住抽泣,道:“朗君你去吧,妾身容貌既無法恢復,總不能這樣拖累你一生……,可嘆萬龜年為我在‘隱仙峰’挨受十年霜雪煎熬,雖把仙草送到‘桃花居’,卻因誤食‘陰文靈血’,落得斷腸而死,我任年嬌因此揹負不義之名,但是……他的辛勞,我的負義,換得了什麼?如今仙草被人搶去,辛勞白費,任年嬌長負不義之名……”哭聲哀怨,令人悽然淚下。

尹靖微微動容,心想這事損人利己,縱然把公主傷勢治好,也不能心安理得,俊目一轉,只見聖手公羊神色沉穆,不發一語,當下輕輕一嘆,道:“宇文夫人別傷心了,我把仙草還你便是。”

夫婦二人聞言驚喜萬分,但卻不敢上前去接木盒,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只怕其中有詐,因此急得不知所措。

聖手公羊忙出言阻止道:“尹小俠別還他們,公主千金之體,為治癒她傷勢,縱然毀十個妖婦的容貌也不為過。”

尹靖淡淡一笑,道:“萬龜年既能取得‘綠絲絳珠仙草’,明日我就上隱仙峰去一趟,也取回一株來治公主傷勢。”

聖手公羊道:“仙草欲得不易,有時等上五六十年都沒有影蹤,小俠三思為要。”

尹靖嘆道:“生死有命,宇文夫人,仙草你拿去吧!”

任年嬌這時已完全相信,緩步走到尹靖面前,盈盈下拜道:“恩公宏量還藥,任年嬌終身感戴大德。”伸手把木盒接下。

聖手公羊感慨一嘆,住口不言。宇文雷心中亦感激,但臉上依然一片冷漠之色。

任年嬌眼中閃動著淚光,曼聲說道:“奴家早年常與惡人為伍,自被毀容後,門庭冷落,人情如紙,只道世上一片冰酷,無一好人,想不到人間處處溫暖,恩公你是我生平遇上的第二位好人。”

尹靖微微一笑道:“世上雖良莠不齊,但‘善’才是人性本來面目,江湖俠膽義懷之人,多如恆河沙數,何只二人?”

任年嬌正色道:“也許今後我還會發現更多好人,但到目前為止,確僅遇過二位。”

聖手公羊冷哼一聲道:“幽冥公子不嫌你容貌老醜,娶你為妻,想必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好人?”

任年嬌搖頭道:“外子待我情深意重,但我們都不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壞人。”

聖手公羊意外地一怔,道:“那麼誰是第一好人?”

任年嬌微微一嘆,道:“這人確實太好了,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她叫香玉公主。”

尹靖色然而喜,笑道:“宇文雷夫人你見過她?”

任年嬌微微頷首,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愧疚,緩聲叫道:“香玉公主路過‘桃花居’,上門借宿,我因嫉妒她長得太美麗,叫外子用烈性毒藥毀去她容貌,但她對我們卻毫不懷恨,輕輕放過我丈夫死罪,你說這種好人……”

尹靖未等他說完,臉色大變,激動道:“你丈夫毀了公主容貌?”

任年嬌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裡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突然怒吼一聲如電擊飄風,欺到宇文雷面前,一腳猛向他心窩踢去。

宇文雷見他如猛虎般地撲到,驚得魂魄出竊,就地一滾,雖然避開心窩,卻被踢中腰脊。

只聽他一聲慘叫,肋骨連斷五條,昏死在地。

任年嬌悽聲哭叫,跑過去撲在乃夫身上,求道:“別打死我丈夫。”

尹靖神色鐵青,怒喝道:“今日萬萬饒你們不得。”

任年嬌見丈夫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哭得更傷心,泣道:“你這樣把我們殺了,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說出個殺我們的理由,也好教我們死得瞑目。”

尹靖忿憤道:“你知道香玉公主是我什麼人?”

任年嬌一愕,遲疑道:“這個……我不知道,是你親人嗎?”

尹靖虎目含威,逼到她面前四尺外,厲聲道:“公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任年嬌暗暗叫苦,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嘆道:“我們毀了公主的容貌,事後感到很後悔,今日你把我們殺了,我心中也不會懷恨,因為當年毀我容貌之人,也慘死在我掌下。”

尹靖突然心念一轉,目下收拾他們是次要事,最主要的是先問清公主下落,遂強忍激動悲忿的心情,沉聲道:“你們把公主毀容後,她怎樣了?”

任年嬌眼珠眨動,只覺眼前這少年英朗俊朗拔,氣吞山嶽,比起乃夫猶勝三分,與香玉公主當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這一想又增加內心的愧疚,幽幽道:“香主公主被毀容後,鎮定如常,我聽外子說她要去恆山。”

尹靖臉泛殺氣,叱道:“公主心地慈善,聖似天人,你們居然對她下得了毒手,可恨可殺。”牙齒咬得切切作響。

聖手公羊滿臉氣憤之色,怒問道:“香玉公主與你們有何仇怨?”

任年嬌道:“無仇無怨。”

聖手公羊道:“既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毀她容貌?”

任年嬌坦率地道:“因為她長得太美麗動人。”

聖手公羊暴喝道:“混蛋潑辣婦,只因為公主生得美麗,你就嫉生惡念,辣手摧花,真是禽獸不如。”

任年嬌突然望著天邊雲彩出神,幽然道:“我記得香主公主對我說過,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於虛浮外表,內在的真美才值得珍視,我們雖然毀了公主的容貌,但卻絲毫無損於她聖潔的赤心,公主在我心田裡,永遠如天上白雲那等清高豔麗,恩公你下手吧,我們沒有死在香玉公主手下,但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樣。”

尹靖突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嘆道:“公主既寬恕你們,我再殺你們,她心中一定不高興,我今世今生絕不做公主不高興的事。”

任年嬌突然抱頭痛哭,道:“恩公你們如此寬宏大量,我任年嬌無顏生於天地之間,求你把我們夫婦殺了,我才能安心。”

尹靖輕輕一嘆道:“賤內命中如註定有破顏之事,也是天意。”

任年嬌突然靈光一閃,收拾起淚水,向聖手公羊正色問道:“老公羊,你說這仙草有復容奇效,果是真話?”

幽蘭谷主眼望他處,不屑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弟向來不打誑語,尹小俠襟懷雅量,饒你們不死,哼,這下你又可以昔日容貌招搖江湖,製造風流事端。”

任年嬌悽婉一笑,道:“愚夫婦殘餘的生命是恩公賜予,當謹記公主佳言,立心向善,修內在真美,這仙草既能復容,請恩公留下,做公主治容用途。”

尹靖搖頭道:“仙草來之不易,宇文夫人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任年嬌滿臉真誠之色,毅然道:“假如恩公不願接受,愚夫婦寢食難安。”

聖手公羊立時一反對她冷漠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任姑娘今日靈犀通道,立心向善,真是難能可貴,尹小俠,你把仙草收下,也好讓她安心。”

任年嬌雙手把木盒奉上,尹靖見她滿臉皺紋本待拒絕,突然心靈一震,暗暗忖道:香主公主目下不知變成如何醜陋,假如苑蘭公主知道此事,不但宇文雷夫婦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遷怒中原武林。因此就不客氣地把仙草收下了。

任年嬌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恩公收下仙草,才能稍慰愚夫婦愧罪之心。”

尹靖道:“夫人捨己為人,在下無限欽佩,適才一時魯莽,踢傷令夫,特此請罪。”說著雙手一拱。

任年嬌深深福了一福說道:“外子罪有應得,恩公萬勿介意。”

聖手公羊打個哈哈道:“任姑娘假如不嫌棄的話,容兄弟為令夫略盡綿薄之力如何?”

任年嬌襝衽一福,道:“玄谷主高抬義手。”

當下把丈夫扶進茅廬之中,室內擺設許多丹爐藥壺,東邊木榻上仰臥一個女人,身蓋棉被,似是沉睡正濃,始終未見動彈。

聖手公羊取出接骨藥膏,為宇文雷外敷,再喂他服下一顆內傷丹丸,轉身走到木榻邊緣,再度為公主診治。

幽蘭谷主的醫術,碑口載道,靈驗無比,盞茶功夫,宇文雷已悠悠醒轉,任年嬌芳心大喜,把適才經過悉以相告,他雖感激尹靖不殺之恩,但一聽仙草奉送他們,心中老大不願,但卻不敢形諸於色。

尹靖目光凝視著公主蒼白的秀臉,神色甚是焦急。

只聽聖手公羊臉色沉重,道:“公主‘手少陰心經’第一道‘極泉穴’被震破,未能及時調息,至血流入‘足陽明胃經’第七道‘氣舍穴’,目下想那裡血歸經脈,固須‘綠絲絳珠仙草’,但令夫人玉容被毀,更非此草不可。”

尹靖沉吟一聲,道:“在下想往‘隱仙峰’去覓仙草,但不知可支持多久?”

聖手公羊道:“隱仙峰取藥希望渺茫,兄弟有丹丸十粒以便使逆血衝入別處經脈中,但十粒丹丸服完,就無法再支持。”

尹靖嘆道:“目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如果取不道‘綠絲絳珠仙草’再用這株現成的救她,自從落江之後,公主一直未醒過,有勞玄谷主設法把她救醒!”

原來那日他們在“採石磯畔”被“三才陣”逼落江中,尹靖雖然不諳水性,但他功力已近水火不侵之境,在水中竟然運功閉住氣穴,挽著公主在江底遊走,但水流湍急,無法走近岸邊,一直隨著浪濤衝擊而去,乃至寬水靜處,流水潺潺,阻力大減,才從江底游上淺岸。

待出了水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公主禁不住長久閉氣,早已昏厥過去,尹靖解開外套,把她腹內淤水擠出,一探鼻息,已是氣息奄奄,連推幾次穴道,依然未見醒轉,當時心急如焚,後來記起“千樹林”幽蘭谷主醫術天下無雙,自己與他還有幾分交情,於是帶著公主連夜起程,趕到長安求治。

且說聖手公羊聽尹靖要他救醒公主,長眉微皺,尋思一陣,道:“此刻公主體內尚餘一股真氣,繞住‘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如果稍一失錯,動散真氣,那時血氣外衝,縱有仙草亦無法把血氣導回‘手少陰心經’。”

尹靖道:“這麼說來是無法把她救醒了?”

聖手公羊道:“救醒是有辦法,必須仰仗藥力,當日‘六瓣仙蘭’被摘去之時,蘭頭蘭根尚在,待兄弟去取來救醒公主。”

說著從藥箱中取出一把金刀及一個玉盒,出門而去。

幽蘭谷是聖手公羊畢生嘔心經營的園地,谷中奇花異卉,參茸燕桂,百藥齊全。

在北面低丘有一道山泉流出,如靈蛇白練,盤繞在花樹之間。

這泉水與平常用水不同,水質特殊,宜於扶花灌木,因此十數年來,谷中蘭菊鼎盛,燕桂齊發,松柏標青,綿屏燦爛,當真是八節長春,四時不謝。

他舉步踏入幽蘭谷口,目光四掠,突然臉浮慍色,怒聲叫道:“小黃何在?”

幽蘭谷中有隻金毛靈猴,名叫小黃,它早晚灑水澆花,照顧奇花異卉,此刻是傍晚,該是提水澆花的時候,卻不見它在園中走動,因此聖手公羊怒聲叫喊。

連叫數聲不見小黃回應,只見在南面清溪出口處,有一座小亭台,那是靈猴小黃棲身之處,當下展開身形,向那亭台掠去。

來到二丈外,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金影從亭中射出,金影收斂,正是靈猴小黃。

聖手公羊鼻聞一陣濃厚酒香,沉聲喝道:“畜牲,不澆花灑水,竟敢躲在亭裡喝得醉熏熏的,哪來的酒喝?”

小黃醉迷迷地晃了幾晃,搔首弄姿,手指亭中,“郎郎”怪叫。

聖手公羊一怔,道:“亭裡有人嗎?”

小黃雙手撫著肚皮,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

人畜相處長久,聖手公羊已能從它動作中,領會其意,頓時猜出亭中之人,朗笑道:

“醉胖子,你居然拐著小黃到亭裡來陪你喝酒。”

話聲中,人已步入亭中,只見一大腹便便,團團圓臉,詼態盎然的胖子,正抱著葫蘆酒壺,咕嚕咕嚕地仰首豪飲。

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幽蘭谷主生平摯友,“天池醉客”婁天都。

只聽他未語先笑,道:“哈,小猴子喝不了幾杯就醉熏熏,換你這公羊看行不行。”

聖手公羊笑道:“胖子,你幾時到來,我怎麼不曉得?”

天池醉客手指南面山洞清溪出口處,笑道:“我是從後門摸進來的,剛才見谷外打得熱鬧,才倒在亭裡同小黃乾兩杯,誰知這畜牲真不行,哈哈。”

聖手公羊笑責道:“你這酒鬼為老不尊,帶壞後輩,看小黃醉成這個樣子,還能去提水澆花嗎?”

天池醉客道:“澆花幹嗎?是我叫它別去做的。”

聖手公羊一怔,道:“胖子,你真醉昏了頭,我一片心血花在此地,這些花卉不早晚灑澆,豈不枯萎凋謝?”言辭之間微顯不悅。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凋謝就凋謝有什麼稀奇?”

聖手公羊聽他越說越離譜,想必是真醉了,遂道:“胖子,等你醉醒再談,我現在有急事,無暇同你胡扯。”走到亭旁溪畔,蹲下身子,揮刀挖掘蘭頭蘭根。

“六瓣仙蘭”需用金取玉裝,只見金光閃動,連挖二下已連根拔起,裝入玉盒之中。

忽聞風聲虎虎,轉目望去,只見天池醉客身如垂岸斜柳,在花樹之間,晃來閃去,正在演練江湖罕見“醉八仙羅漢拳”。

小黃在一旁,一招一式,慢慢在模仿。

他心感詫異,胖子今天起了什麼興頭,竟把生平得意絕技傳給小黃。

當即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先把小黃灌醉,再傳它‘醉八仙羅漢拳’,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天池醉客正使得起勁,拳風回捲,蕩笑之聲不絕於耳,說道:“不把小黃教好,下次再有人來搶‘六瓣仙蘭’怎麼辦?”

聖手公羊一聽,原來他還沒有醉醒,笑道:“胖子你還在說夢話,‘六瓣仙蘭’早被人搶去了。”

天池醉客道:“再去搶一株來種,不就有了?”

聖手公羊一怔,道:“到哪兒去搶?”

忽聽婁天都大喝一聲:“這是最後一式。”

左腕外兜,左掌斜劃,腳步一個踉蹌,向前伏僕,身形快要貼地的剎那,突然如颶風回捲,平竄尋丈。

猴子在動物之中,悟性最高,善於模仿,小黃藉著酒氣之助,搖搖晃晃,一套“醉八仙羅漢拳”卻也學了三四成。

聖手公羊見小黃學得煞有其事,心中喜悅,笑道:“胖子,拳也教好了,你說去搶仙蘭是真?”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天竺國王派了一個和尚,帶一株‘六瓣仙蘭’,遠道來中原朝貢,明日抵達長安城,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大臣要來迎接。”

聖手公羊喜道;“你怎麼知道?”

天池醉客道:“胖子雖然終日酗酒,但耳目精靈,消息千真萬確,只是那和尚手底下硬得緊,甚不好惹。”

聖手公羊鼓掌叫好,當下把尹靖帶苑蘭公主前來求治,因無“六瓣仙蘭”,想往“北天山隱仙峰”去覓“綠絲絳珠仙草”之事說了。

天池醉客對尹靖的人品武功一向甚為傾慕,當時慨然應允相助,笑道:“有尹小俠出馬,哪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哈哈……”笑聲中,聯袂奔向茅廬。

幾人見面,一陣寒暄,聖手公羊把天池醉客帶來的佳音,說與眾人知情,聞著莫不欣喜雀躍。

聖手公羊將蘭頭蘭根,盛入一個玉壺之中,生火開始提煉,待見熱氣蒸蒸散發之時,拿去公主鼻孔,使藥氣吸入體內。

盞茶功夫,只聽苑蘭公主嬌呻一聲,懶慵慵地睜開雙眼,鳳眸中顯得滯呆無光。

她目光一轉,見室中坐立著許多不相識之人,猛然掙身坐起,問道:“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尹靖見她醒來,大喜道:“這是千樹林幽蘭谷。”

任年嬌見她的臉孔一驚,“噫”一聲:“你是香玉公主?”

宇文雷心情緊張,暗暗一拉她衣角,悄悄說道:“她是香玉公主的姊姊,苑蘭公主。”

任年嬌一愕,頓時不敢作聲。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微剔,臉罩寒霜,冷冷道:“尹公子,把這些人通通攆出去。”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尹靖臉有難色道:“這怎麼可以,咱們是來此來借宿求治的。”

苑蘭公主道:“有什麼不可以,他們不出去,我不住這裡。”

說著用力掀起棉就要跌落木榻。

忽覺左胸一痛,嬌軀微微一陣酸痙,頓時支持不住,又臥倒在木榻之上。

幽蘭谷主只怕她這一氣怒,傷勢更形惡化,急忙起身,說道:“諸位貴客,請到茅舍外歇息,以免打擾公主清靜。”急步走出茅舍外。

宇文雷情知苑蘭公主甚難招惹,拉著妻子匆匆出門,天池醉客哈哈一笑,尾隨出去。

尹靖嘆了一口氣,輕聲責道:“咱們到此求治,承主人好意,細心替你診治,現在不分清紅皂白,把主客通通攆走,豈不有失禮儀……”

他見公主鳳目緊閉,額角珠汗點點,顯甚痛苦,心生憐憫,不忍再責備下去。

過了一會,胸膛痛楚稍減,她星眸一睜,冷冷道:“你居然教訓我來,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所以不要他醫治。”

“可是公主傷勢只怕除幽蘭谷主外無人能治。”

苑蘭公主毫不在意,漠然道:“無人能治,總不能客死異鄉,你去備車,我要回‘海天別墅’。”

尹靖劍眉一皺,道:“幽蘭谷主仁醫俠膽,好意替公主診治,何忍拒人於千里之外。”

苑蘭公主嗔道:“我不願外人相助,你還不明白……”雙手撫胸,連咳兩聲。

尹靖見她這等倔強,微微一嘆,道:“玄谷主與我頗有幾分交情,況且公主傷勢刻不容緩,只怕無法回到‘海天別墅’,你還是答應在此治療吧。”

苑蘭公主似乎甚是疲憊,懶得再同他頂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治,偏偏你那麼嚕嗦……好吧,叫那大夫進來一趟。”

尹靖聽她答應,心中暗喜,轉身走出門外。

只見門外四人神色詫異,望著他發楞,尹靖忙雙手一拱,致歉道:“公主向不喜與外人接談,適才失儀之處,萬望多多包涵。”

像苑蘭公主那等矜傲自負的人,當真是世上少見,幾人聽他這一說,均瞠目不知所對。

尹靖俊目一轉,接道:“公主有請玄谷主屋裡一唔。”

聖手公羊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呵呵笑道:“兄弟何幸,辱蒙公主召見,當躬往晉謁。”言語之間,儼然反主為客。

二人步入茅廬,幽蘭谷主一揖到地,道:“公主召見敝人,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起身擁被斜靠,說道:“聽說你醫術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任何疑難病症,遇到你無不手到病除,可是真話?”

聖手公羊謙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敝人醫道微薄,豈當公主如此誇獎。”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看我身上傷勢,當今之世只有你能治好嗎?”

她說話語氣,始終冰冷冷地,而且含有譏諷之意,聖手聖羊不禁一怔。

尹靖起先只道苑蘭公主是要向他致謝,誰知不但無半句感謝言語,反而冷諷熱嘲,令人難堪,不由劍眉微剔,插口說道:“公主病後體虛,言語恍惚,玄谷主請勿見怪。”

聖手公羊不以為忤,淡然一笑,道:“以公主傷勢而論,若換常人只怕早已魂歸地府,難以倖存,但公主體內‘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外,有一股真氣盤繞不散,使淤血不致外溢,這份精湛的內功,誠為敝人生平僅見。”

他這話不但把傷勢說得細切入微,而且含有奉承的意味,苑蘭公主立時一掃冷漠之色,曼聲道:“你醫理通澈,斷病論症,針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

聖手公羊聽她聲調已不若先前那等冷淡,笑道:“敝人信口胡扯,僥倖猜中公主傷勢,只是目下欲導血氣歸經,尚需仰仗神藥之助。”

苑蘭公主突然又恢復冷淡的神情,問道:“你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為什麼願替我治傷?”

聖手公羊覺得她脾氣冷傲。甚難侍侯,現在雖然要為她治傷,但她卻顯得很不願接受似的,當下淡淡一笑,道:“敝人行醫旨在救人,只要有病患者踏上千樹林,無分敵友貴賤,一概診醫療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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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3: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冒牌欽差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說道:“也許你真能治好我傷勢,但我不願平白受人恩怨。”

聖手公羊道:“替人治傷,從不計報酬,何況尹小俠對敝谷有恩,公主又是他親人,更屬義不容辭。”

苑蘭公主心中沉吟一陣,說道:“我不但不受人恩澤,也不輕易降恩於人,念在你與駙馬的情份上,特例外降恩,封你為‘宮苑御醫’之職,日後隨我回‘玉壺國’裂土封爵,享盡榮華富貴。”

聖手公羊躬身拜道:“敝人久居千樹林,清閒已慣,無心仕途,公主盛意心領就是。”

苑蘭公主聽他拒絕封爵,臉色一寒,冷冷道:“你既不願接受封祿,我也不希罕你替我治傷。”她是想先降恩於人,再受人恩惠。

“敝人為公主療傷,完全出於一片至誠,實不在功名利祿。”

苑蘭公主嗔道:“少嚕嗦,出去!”

他見公主鳳目威儀,眉梢神韻飛揚,自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其然低下頭去,拱手長揖,道:“公主聖意降恩,敝人謝領恩典,願受封爵之名,但公主準於下屬依然居住千樹林如何?”

苑蘭公主臉色稍霽,曼聲道:“看你一片基業經營不易,安土不遷也是人情之常,好吧,我就準你所請。”

聖手公羊色然而喜,屈膝下跪,連叩三個頭,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本公主與人過招,失手受傷,特令‘宮苑御醫’負責診治。”輕咳一聲,疲倦地閉上雙眼調息。

聖手公羊再拜而起,舉步走到一個大藥箱前,打開鐵鎖,掀蓋只見箱中有一爐鼎,旋動爐蓋,從鼎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從他貯藏之慎重,可知必是極其珍貴的藥品,他雙手把瓷瓶呈上,說道:“這瓶中有十粒丹丸,是屬下用十數種名藥配製而成,公主每日服一粒,可幫助行血運氣,阻止傷勢惡化。”

苑蘭公主伸手接過瓶子,問道:“光吃丹丸,傷勢就可痊癒嗎?”

“不,這十粒丹丸只是治標,要根治病源,須用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才克奏效。”

公主打開瓶蓋時,鼻聞一陣參茸清香藥味,令人心曠神怡,倒出一粒服下,立覺胸膛痛楚稍減,不禁輕輕頷首說道:“這丹丸頗為靈驗,不過你說導血歸經,尚須仰仗‘六瓣仙蘭’想必甚難取得?”

聖手公羊道:“‘六瓣仙蘭’產在天竺,此去山重水複,相距萬里之遙,欲得非易,幸好敝友‘天池醉客’獲悉天竺有一位和尚帶著一株仙蘭進京朝貢,大概明日可抵長安。”

苑蘭公主神色怡然,道:“下邦向上國朝貢,以示忠貞不貳,東夷六國十三邦各小島嶼,也歲歲向‘玉壺國’貢禮……”說到此處,語氣突然一變,冷冷接道:“明日就去把那和尚的貢禮,悉數攔截,不得有誤。”她所發命令,聽來簡單明瞭,受命者自有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感覺。

聖手公羊應聲:“遵命!”與尹靖告退而去。

諸人在茅舍外,商討如何去攔截“六瓣仙蘭”天池醉客道:“那天竺和尚沿途必到各大寺院膜拜,朝廷已接到邊疆守將奏摺,派遣欽差大臣前去迎接。”

聖手公羊道:“欽差一來,要搶仙蘭只怕就費手費腳了。”

宇文雷冷哼一聲,道:“宮廷大內之中會有什麼高手,幾位也太過慮了。”

任年嬌心念一轉道:“我有一個主意,不知幾位高見如何?”

天池醉客人本滑稽,一聽她賣關子,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們怎知你肚子裡懷著什麼鬼胎?”

宇文雷是“幽冥洞”鬼主,一聽天池醉客說他妻子懷鬼胎,只道是有意侮辱,臉色頓時一沉,怒道:“臭胖子,你罵我妻子懷鬼胎?”

尹靖知他誤會,淡然一笑道:“幽冥公子息怒,這位婁兄是言出無心。”

天池醉客一愕,道:“哈哈,原來你就是‘幽冥鬼洞’鬼主。”

幽冥公子連哼二聲,道:“你知道就好。”

任年嬌突然壓低嗓音,絮絮瑣瑣地說了一陣。

眾人連稱妙計,於是立即分派人手入長安城,籌備各項用具,忙了一夜,諸事俱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長安西城門,來了一位身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右手提著一支方便鏟,左手牽一匹白色駿馬,馬鞍上馱載著一堆經書及一個玉盒。

那和尚身材高大,眉目端正,看來甚是年輕,他一面遊覽市面風光,一面打聽長安最大的寺院,經路人指點,一人一騎,漸向城東而去。

霎時已轉入一條清靜的道路,只見兩邊綠樹成蔭,蔓延裡許。

在道路盡頭,濃蔭之中,聳立著一座寺廟,但見紅牆綠瓦,畫棟雕樑,頗為壯觀。

那和尚來至廟前,仰首見大門橫額上畫著“天龍寺”三宇,殿中香菸縷縷,頗為幽雅,有一小沙彌手提佛塵,輕輕揮彈,口中念道:“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台。

時時勤拂試,

不使染塵埃。”

詞意高雅,頗具撣門意味。和尚聽小沙彌念畢,淡淡一笑低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原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小沙彌一怔,抬目望去,只見山門外,有一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寶相莊嚴,雙目神光如電,情如此僧來歷不凡,舉步迎去,稽道:“大師請了,敢問大師在何名剎清修?上下怎樣稱呼?今日踵臨敝寺,有何指教?”

那和尚合什還禮道:“貧僧賤號彌羅,來自天竺‘雷音寺’,此次雲遊天下,擬赴京師一行,路過貴寺當廣結善緣,特登門求教,印證佛理。”

小沙彌聞言肅然起敬道:“大師敢情來自聖地,且容奉稟長老來接。”轉身徑去。

天竺是佛教發源地,長老一聽有和尚來自天竺,急忙親身出迎,遠遠一見那和尚,身穿黃色袈裟,微微一怔,須知天竺僧侶以服色區分輩分高低,黃色是禪宗“雷音寺”最高輩份的服節,僧侶出道修行之時,一向以白馬馱載經典。後漢明帝,曾有一位攝摩騰僧,帶四十二經到中原傳教,在洛陽建立第一所佛教寺院,當時因以白馬馱經,故名“白馬寺”。

長老來到山門外,相見之下,發覺這位天竺高僧甚是年輕,頗感意外,合什朗喧一聲佛號道:“貧僧法本,忝掌敝寺主持,欣聞師兄踵臨,蓬蓽生輝。”

彌羅僧見老和尚俊眉善目,道氣盎然,知其修為非淺,稽首還禮道:“貧僧路過貴地,聞寶剎清幽,一來瞻仰佛像,二來晉謁長老,參禪禮佛。”

法本長老道:“貧僧德薄學淺,請師兄多多指教,請進方丈室用茶。”肅容讓路。

彌羅僧先行參拜過大殿中的佛像,隨長老入方丈室,早有小沙彌奉上香茗。

主客坐定,寒暄一陣,開始談論佛法濟世的道理,彌羅僧並取出一本“金剛般若經”相贈。

談吐過一陣,長老發覺這位年輕的聖地僧侶,佛法精湛,立論淵博,不由心生敬佩。

說話之間,忽有一小沙彌神色匆匆,跑進方丈,稟報道:“啟稟師父,山門外來了四位朝廷欽差大人,聲言欲見主持方丈。”

法本長老聞言淡淡一笑,起身說道:“師兄請稍待,貧僧去去就來。”

殿中鐘鼓齊鳴,僧侶分別兩旁,長老親邁殿外,只見廟前有四匹黑色駿馬,錦鞍銀勒,甚是名貴。

馬上騎士為首一人,官衣盛服,朗目如星,眉飛入鬢,英挺俊拔之極。

背後三人刀甲鮮明,一式宮廷侍衛打扮,一人胖體肥臉圓如月,一人身材瘦長,口角留著八字山羊鬍,另一劍眉朗目,甚是俊韶,這三人一胖一瘦一英俊,看上去甚是滑稽。

長老稽首道:“京師諸位大人駕到,貧僧慢出迎接,多多失罪。”

四人踢蹬下馬,身手輕靈之極,為首那位年輕英俊的武官,抱拳說道:“好說了,請問長老,今日可曾有一位天竺師父,到此落腳?”

法本長老怔了一下答道:“適才有一位天竺僧侶踵臨敝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那武官朗聲道:“有勞長老,喚他出來恭接聖旨。”

群僧齊齊一驚,那位天竺和尚來歷不明,如今聖旨臨門,不知是禍是福?長老慌忙傳話入方丈室,請出彌羅僧來接旨。

那武官高捧聖旨,朗聲讀道:“聖旨宣讀”眾僧侶立時伏首跪拜大拜中,恭聆御旨。

那武官俊目一轉,繼續道:“本朝應天承命,君臨天下,仁思遐邇,四海來朝,朕聞天竺北印王,派使者攜帶‘六瓣仙蘭’來貢,千里迢遙,風塵坎坷,不勝辛勞。朕特派宮廷侍衛,西面遠迎,以保仙蘭無慮,諭到之間,曉行夜宿,馳返京師,不得延誤。明正統十四年,孟冬。”

眾僧謝恩而起,彌羅僧道:“貧僧此次東來,有二個目的,一來宜揚教義,二來進京朝見天子,前貴國御使鄭和大人,巡撫南洋,恩布海外,曾數度臨踵敝邦,北印王對中土文物經政,甚是景仰,故貧僧借東行之便,順帶一株仙蘭面貢當今天子。”

那武官頷首,道:“聖上早接到邊疆布政司奏摺,故派下官等前來恭迎大師佛駕,請立刻隨下官等上京如何?”

彌羅僧臉有難色,道:“貧僧此來旨在闡揚佛家‘金剛般若經’真義,沿途尚須拜會各大寺院,參禪理佛,怎敢勞動幾位大人相陪?”

那面目清秀的宮廷錦衣侍衛,臉上一直是一片倨傲之色,這時冷冷插口道:“下邦番使,竟敢違抗天子聖意一旦觸怒龍心,毀掉天下所有寺院,看你還有什麼屁教?”

群僧聽出他出言傲慢無禮,不禁臉色微微一慎,彌羅僧緩聲道:“貧僧豈敢違拗聖旨,只是拜會寺院之事不可變,當儘速趕赴京師就是。”

那年輕侍衛又冷冷道:“六瓣仙蘭甚是珍貴,難免有惡人暗中窺視,你沿途見廟落腳,逢寺淡經,貢禮萬一失落,吃罪不起,不如先把仙蘭交給我們帶回京師,那時你無牽無掛,儘可海闊天空,任意去傳教。”

彌羅僧心中微微起疑,聽他口氣似只是來接仙蘭,不是來接大使,他心中雖這樣想,卻莞爾笑道:“貧僧途中曾經遇上幾起盜匪,企圖搶竊仙蘭,均被從容打發開去,此事幾位大人儘可放心,勿庸多慮。”

那位口角留八字小山羊鬍的瘦長侍衛,說道:“中原綠林黑道,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辣,非邊疆強盜可比。”

彌羅僧朗喧一聲佛號,道:“生殺掠奪,有違佛門宏旨,貧僧若遇上綠林悍盜,當本佛門慈悲之心,好言勸其歸善。”

那身胖體肥的錦衣侍衛,哈哈笑道:“盜匪若肯聽從善言,天下也就昇平無事了,你這和尚雖有菩薩心腸,只怕也難喚醒苦海中人。”

彌羅僧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渡苦海之中。”

那位年輕侍衛,對於佛家悲天憫人慈善的心懷,似乎聽得很難入耳,只聽他怒聲說道:

“你這糊塗的和尚,中原綠林豪盜,殺人不眨眼,你心存仁慈,就只有被超渡到西方極樂世界去的份兒。”

法本長老老於世故,覺得這幾位侍衛官,言語形態放浪不羈,不像作官人的模樣,倒有幾份像是江湖豪客,不禁心生疑雲。

那胖侍衛突然手一揚,一股掌風向大殿中吹入,案上點燃著的香燭,呼嘯一聲,悉數撲滅。只聽他呵呵笑道:“和尚敢是不聽皇上聖旨?”他身在廟外,距殿中香案數丈之遙,隨便一招手,就把香燭撲滅,功夫確實不凡。

但法本長老與彌羅僧心中疑慮更重,原來江湖中人,一遇到彼此意見不睦,常常是顯耀幾手武功恐嚇對方,那胖侍衛此舉,分明也是恐嚇之意。

彌羅僧心下雖然疑雲重重,卻是不敢得罪,因為當時中國在南洋一帶威望極隆,對方是欽差,萬萬得罪不得。

原來明成祖永樂三年,三寶太監鄭和,奉命統領士兵三萬,戰船數十艘,巡遊南洋群島,前後三十餘年間,七度出使,曾遠達歐洲東岸,所到之處,恩威並濟,望風披靡,從此中國聲威大振,海外諸國紛紛來朝。

彌羅僧此次東行,身負傳教與敦睦邦交雙重使命,因此對目下情勢沉吟不決。

這時那位英俊武官的劍眉微微軒揚,鄭重道:“聖上對仙蘭甚是重視,下官奉命而來,若有什麼三長二短,只怕吃罪不起。”

彌羅僧覺得這位武官言談氣質,迥異流俗,不由疑慮消除,頷首道:“既然如此,貧僧當隨幾位大人立刻上京。”

於是告辭法本長老,離長安催騎北上。

出了長安城,彌羅僧依然手牽白馬,緩步而行,欽差官只怕延誤行程,那武官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為免延誤行程,請大師上馬如何?”

彌羅僧搖頭道:“白馬馱載經典聖書,貧僧豈敢上坐?”

那年輕侍衛不耐煩,道:“這些爛經書有什麼了不起,摔掉算了。”

彌羅僧禪眉微剔,低誦一聲佛號,道:“佛法慈悲,救人救世,經書所載俱是先聖先賢微言大義,佛門弟子奉為修身濟世的金科玉律,豈可輕易拋棄?”

那年輕侍衛厲聲道:“我不管是臭道理也好,或是金科玉律也好,反正這些笨書本,妨害行程,不扔也得扔。”

彌羅僧涵養極深,聽他語氣跋扈,漫罵叫囂,依然神色如常,緩聲道:“貧僧步行已慣,幾位大人儘管催馬,貧僧大概還不至落伍。”

“如此最好不過,咱們起程吧!”說罷與那瘦侍衛,並馳在前開路。

那英俊武官與年輕侍衛殿後壓陣,把彌羅僧夾在中間,只見他步行如飛,舉止從容,居然與奔行的駿馬不相上下,四人見狀均微感驚訝。

奔行一陣,轉入一條狹長的山谷,舉目人煙絕跡,荒草沒徑。

馬行如飛,霎時已深入狹谷中央,前頭二人突然收韁勒馬,那瘦侍衛說道:“此處危途險徑,常有強人出沒,請大師將‘六瓣仙蘭’交與下官等照顧,以免有失。”

彌羅僧笑道:“大人放心,貧僧自會細心照料。”

那胖侍衛道:“大師把仙蘭帶到中原,責任已了,只要把它交給我們,就不關你事了。”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四人形成包圍之勢,把自己困在核心,心下已然明白,但他卻了無懼色,淡然說道:“貧僧奉北印王之命,須把仙蘭面呈天子,恕不能交給欽差大人。”

那年輕侍衛冷笑道:“我們受皇上之命,要把仙蘭取得,天子之命高於北印王,你還是乖乖把仙蘭交出,少費口舌。”

彌羅僧臉色一沉,道:“幾位行止,貧僧不敢輕信,恕難遵命。”

那年輕侍衛馬鞭一場,叱道:“少嚕嗦,再不交出仙蘭,定教你橫屍荒野。”

彌羅僧神色凜凜,沉聲道:“幾位自命是朝廷欽差,為何要搶貧僧仙蘭?”

年輕侍衛踢蹬下馬,哈哈笑道:“朝廷欽差搶仙蘭又怎麼樣?哪一朝代的江山不是用暴力搶來的?”

彌羅僧方便鏟一橫,怒道:“幾位原來是假冒欽差之名,誘貧僧到此?”

那胖侍衛呵呵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假的道理,在佛門中原難辨別,大師何必深究?”

原來他們果是冒牌欽差,那位英俊的武官正是尹靖,三位侍衛是幽蘭谷主,天池醉客,與幽冥公子宇文雷。

只聽彌羅僧冷然道:“施主歪曲佛義,不足以言道。貧僧東行途中,曾遇上十數起盜匪妄想搶奪仙蘭,無不斷羽東歸,幾位只怕也不能如願。”

忽聽一陣粼粼聲響,山坳處轉出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坐著一臉孔皺紋疊疊的女人,正是任年嬌,只見她收繩勒韁,馬車嘎然而停,曼聲說道:“你們還沒有得手嗎?”

宇文雷笑道:“娘子,臭和尚嚕嗦的很,不過他已成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幽蘭谷主道:“駙馬爺,咱們動手吧。”

尹靖目光一轉,只見彌羅僧神色穆然,靜立不言,他微一沉吟,向和尚拱手說道:“在下等確非朝廷欽差,只因公主身受重傷,需用‘六瓣仙蘭’救治,才出此下策,請大師高抬貴手賜藥,感激莫名。”

彌羅僧肅然:“六瓣仙蘭是北印王託貧僧送來的貢禮,恕難相贈。”

宇文雷罵道:“臭和尚滿口救人救世的謊言,如今公主性命垂危,你忍心見死不救,拿仙蘭去奉承皇帝,難道那堆爛經書裡,只教你這些阿諛謅上的方法?”

彌羅僧一怔,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敢。”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冰冷冷的嗓音道:“宇文雷住口,誰要他賜藥救人,哼,天竺向中原進貢,為什麼不向玉壺國進貢?去把他貢禮全部搶下。”

宇文雷朗笑道:“公主說得是,臭和尚把仙蘭留下。”說著揚手一鞭,猛向頂門劈落。

彌羅僧斜跨半步,喝道:“施主不可造次!”

伸出二根指頭一束,不知怎麼一夾,宇文雷劈去的馬鞭,已被牢牢鉗制。

幽冥公子心中不服,冷哼一聲,猛力往後一拉,企圖把長鞭奪回,誰知有如撼山拔嶽,居然紋絲不動。

不知是用力過度或是羞忿交加,他俊臉激得紅如朝霞。

幽蘭谷主見二人功力相差甚遠,雙肩微微一晃,欺身撲上,大聲喝道:“和尚好功力,接兄弟一掌試試。”掌勢翻動,一股排空勁氣,直逼過去。

彌羅僧手指輕輕一挾,鉗挾在指縫中的馬鞭頓時向外飛揚,直向劈來掌風迎去。

“砰”的一響,聖手公羊雙掌擊在馬鞭上,只覺如劈鋼棍,雙腕麻痛難耐,禁不住連退二步才站穩。

聖手公羊發掌之時,宇文雷吆喝一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乘機抽回馬鞭。

孰料彌羅僧借力使力,向外一拋,宇文雷只覺萬鈞力道虛脫,身如騰雲駕霧般地,向後連翻兩個跟斗,撞在山壁上,跌個發昏。

任年嬌飛落車下,急忙跑過去把他扶起,嘆道:“雷郎,你怎麼這樣膿包,每戰必敗?”

宇文雷定了定神,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像今天這樣把個臭和尚摔三個跟斗。”

彌羅僧淡淡一笑道:“施主武功縱然足以睥視天下武林,也不見得能把貧僧連摔三個跟斗。”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彌羅僧雖然是佛門有道高僧,但一談到武功,也不禁豪興遄飛,朗邁之氣溢於言表。

尹靖聞言劍眉一揚,大步踏上,雙手一拱道:“大師神技驚人,在下特來請領教益。”

彌羅僧道:“施主有意賜教,貧僧自當奉陪。”

尹靖道:“有一事我得先說明,我們是為搶仙蘭而來,到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彌羅僧淡然道:“仙蘭就在馬鞍上,施主若能搶到手,貧僧絕無半句怨言。”

尹靖聽他言下含有輕視的意味,冷然道:“如此放肆了!”

話聲中,人影晃動,疾如閃電飄風,五指已臨馬鞍。

彌羅僧心靈大大一震,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一聲虎吼,揚手揮去。

日光下,只見二點閃閃銀光,直襲“脊心”、“鳳尾穴”。

這時尹靖指尖已將觸玉盒,忽聽那白馬長嘶一聲,後腿如閃電踢向他心窩。

這一著出人意料之外,尹靖立成被前後夾攻之勢。

旁觀諸人,見他身處危境,齊聲呼喝。

呼喝未落,忽見尹靖身如一縷煙塵,衝宵而起,這時他自然不及去取玉盒,但卻乘機用足尖對準玉盒踢去。

只聽一聲金振玉鳴,玉盒雖然牢牢縛在馬鞍上,但絲繩已被踢斷,立刻飛離馬鞍,向天池醉客飛去。

說來真巧,尹靖一脫開前後夾擊之勢,彌羅僧射出的暗器卻平平正正釘在馬腿上。

那馬負痛嗥嗥哀鳴,翻倒在地。

這些事說來絮瑣,卻在同一瞬間完成。

彌羅僧一見白馬負傷倒地,玉盒又向天池醉客飛去,勃然大怒,袈裟飄擺,一晃而去,趕在玉盒之前,伸手一抄,把玉盒取回手中。

天池醉客本待伸手去接玉盒,忽見彌羅僧身快如風,居然比玉盒先到,驚駭之下,掌劈“羅漢醉月”,匝地捲去。

彌羅僧揮袖一拂,立時把他震的踉蹌後退,也幸好他甚機智,這招“羅漢醉月”是以進為退,才沒有受傷,但已驚出一身冷汗。

彌羅僧左抱玉盒,右持方便鏟,雙目神光威凜,凜然說道:“貧僧東行數千裡,路遇無數武林高手,施主是第一個避開我‘驚世神針’之人。”

這時尹靖已飄然落地,他見玉盒不但未得手,已方三人反被他擊敗,心中氣忿,神色凜然道:“大師手中玉盒,在下勢在必得。”

彌羅僧毅然道:“貧僧手中玉盒,誰也別想染指。”口氣說得比對方更堅定。

尹靖冷哼一聲,道:“大師把玉盒拿穩了。”一式“開天尋秘”,上劈天庭,下扣曲池,輕巧迅辣之極。

彌羅僧喝道:“來得好!”方便鏟“攔江截海”,舞起一片影牆,護住身形。

鏟影掌風交激一片,尹靖雙掌風雷迸發,如海潮急雨,招招進逼。

彌羅僧鏟法氣勢磅礴,大開大合,點、壁、掃、封有如行雲流水,攻守兼具,勁風呼嘯,波及數丈以外。

由於他二人身手奇高,動若脫兔,靜如山嶽,一招一式,莫不是武林罕見奇技,旁觀諸人功力相去甚遠,縱然有心相助也難插手。

鬥到疾處,只見二團人影在場中滾動,有時混淆不清,有時清晰可辨,眨眼已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忽聽彌羅僧大聲叫道:“且慢!”

方便鏟一收,人如旋風退開丈外。

尹靖抵擋一陣,依然臉不改色氣不喘,昂首挺胸,朗朗問道:“大師喊停,有何指教?”

彌羅僧道:“咱們這樣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道:“你儘可放心,我們雖然明言來搶仙蘭,但只我一人與你動手,其餘諸人,袖手旁觀。”

彌羅僧道:“貧僧並非此意,我是說你手中無兵刃,與我動手吃虧甚是不公平。”

尹靖朗聲一笑,道:“大師鏟法高明,在下雖無趁手兵刃,但還勉強可支持得住。”

彌羅僧禪眉軒動,肅然道:“施主恁地自豪,貧僧念你手無寸鐵,剷下留情三分,否則你也難與貧僧戰成平手。”

宇文雷敗在他手下,心頭火起,罵道:“牛皮和尚吹大氣,看你打得氣唬唬地,還說留什麼情。”

尹靖正色道:“咱們是來搶仙蘭,彼此已成對敵之勢,大師儘管下手,不必容情。”

彌羅僧道:“施主武功高強,貧僧不免生出英雄相惜之情,不敢與普通盜匪等量齊觀。”

尹靖笑道:“蒙大師看重,要怎樣比鬥才算公平。”

彌羅僧不言比鬥之事,突然心念一轉,說道:“貧僧雖然初臨中原,但以施主身手觀之,絕非泛泛之流,不知你所過菩提達摩沒有?”

尹靖聞言肅然起敬,道:“菩提達摩乃是少林派師祖,對宣揚中原武功學屬第一,江湖上無人不知。”

彌羅僧道:“菩提達摩是禪宗一代奇人,與貧僧同是師出‘雷音寺’並同樣受過‘金佛玉杖’,只是時代不同而已。”

眾人雖不知“金佛玉杖”含蓄何意,但想既是菩提達靡曾經獲得過的等銜,必是一種佛道或武功的極高成就的象徵。

尹靖神色莊嚴道:“大師與達摩異代同人,那真是失敬了。”

彌羅僧道:“以貧僧身份,自然不能持兵刃與你動手,現在以空手奉陪就是。”

右臂一沉,把方便鏟插入土中,並將玉盒揣入懷裡,雙掌合在胸前,斂神而立。

大敵當前尹靖絲毫不敢大意,功行雙臂,氣納丹田,神色莊穆之極。

二人就這樣凝立盞茶功夫,絲毫沒有動彈一下。

旁觀諸人見他們不動不言,心情緊張,忽覺得異常沉重。

苑蘭公主突然警覺地放下車簾,躲入車廂。

又過了一會,眾人沉重的心情變得苦悶,好似心頭積壓著無限煩惱,不宣洩舒暢,就要氣窒一般。

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增長,加重成份,宇文雷首先忍不住,悶哼一聲,萎頓在地。

其餘的人也感到神昏目眩,呼吸緊迫難耐。

這時尹靖與彌羅僧的激戰又重新開始,正在猛烈之際。

苑蘭公主見彌羅僧的招術突然神色一怔,曼聲道:“韋馱度世,佛法高懸,法輪大轉,普照人天……”她叫的招名,都是“天佛掌”中的奇招,而且在彌羅僧使出之前叫破,不禁令這位天竺高僧,大為驚訝。

彌羅僧忽然把招術一變為“佛門小乘手”,苑蘭公主又如數家珍,連叫招名。彌羅僧變化幾種武功,她都招名說得絲毫不誤。

彌羅僧驚奇之餘,猛劈兩掌,把尹靖功勢逼住,朗聲道:“女施主居然把‘貝葉萬言經’,背得如此爛熟,這幾招你可認得?”掌勢一變,似劈非劈,變化深藏不露。

尹靖在姑蘇寒山寺窪窟中,曾與苑蘭公主大戰一場,今見彌羅僧招術與苑蘭公主同出一轍,起先甚感驚訝,這時才知他們練的是“貝葉萬言經”的武功。

苑蘭公主對彌羅僧新換的手法,似懂非懂,一時卻叫不出名堂,腦筋電轉,迅速思索“貝葉萬言經”中的道理。

忽見來路塵煙瀰漫,人喧馬嘶,有一隊人馬,排江倒海般地,疾馳推湧而來。

聖手公羊臉色一變,驚道:“不好了!定是欽差領兵攻來了。”

原來他們離開“天龍寺”二個時辰之後,長安巡撫李大人,與二位朝廷欽差大人,到“天龍寺”迎接彌羅僧,法本長老一聽,立刻慌了手腳,把適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出。

李巡撫與欽差大發雷霆,頓時領兵前來追剿。

尹靖一聽官兵來襲,心下大急,道:“你們先護送公主逃走……”

話猶未了,彌羅僧五指拂肩而過,說道:“施主分神說話,貧僧這招勝了不算。”

尹靖劍眉一揚,激起好勝之心,叱聲雷動,如狂風暴雨,連攻二掌二腿,惡猛狠辣,把和尚逼退數步。

任年嬌扶著丈夫躍上馬車前,拉住韁繩,就要催騎趕路。

苑蘭公主冷叱道:“慢著,等我把和尚的招術說出再走。”

任年嬌急道:“此刻十萬火急,再遲只怕就走不了啦。”

這一來苑蘭公主思維被打斷,記不起經文背到何處,更想不出招術之名,心中更氣,嗔道:“沒有人要你留下,快滾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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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3: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徒勞無功

任年嬌被苑蘭公主嚴聲厲叱,不由呆了一呆,心想:她與香玉公主外貌長得很相似,但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溫文嫻靜,相去十萬八千里,同胞姊妹性情相差若斯,真令人難信。

這時前頭人馬已衝入山谷,只見為首一位黑臉武士,盔甲鮮明,手執長槍,宏聲吆喝,縱馬狂奔過來。

背後士兵喊殺呼打,叫聲震盪山谷,人潮好似海浪般推湧撲來。

聖手公羊一見情勢逼緊,這群官兵人數不少,一湧上來,真個要窮於應付。

因之不加思索,揚手一鞭,向車前駕馭的馬匹撻去,那馬負痛四蹄奔躍,猛向前衝。

苑蘭公主蹙眉沉思,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這招是……”話剛出口,車身猛然動盪,一時立腳不住,向車廂裡跌落。

任年嬌不再遲疑,手拉韁繩,揮鞭頻頻嬌叱,車聲粼粼,絕塵而去。

聖手公羊趕走馬車,縱身躍到天池醉客旁,急聲說道:“胖子,你先護送公主一程,我同駙馬爺在此抵擋一陣。”

天池醉客催促道:“老公羊你快去,病人不能無大夫,還是由我來陪哥兒們玩玩。”

聖手公羊心想有理,微一頷首,立時飛身上馬,催騎尾隨追去。

那黑衣武土坐下是一匹能征慣戰的健足,衝刺如飛,一晃已到眼前,怒聲喝道:“山賊毛匪,膽敢假冒欽差,哪裡去!”他身高馬大,叫聲如雷,令人落膽。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狗官,大爺在此,上來對付吧!”他見那武官來勢兇猛,倒也不敢大意,足下不丁不八,長鞭斜垂,擺了一個“虎坐龍潭”之勢。

踉蹌一聲,黑麵武士挺槍直向他咽喉戮去,捷如靈蛇,迅辣之極。

天池醉客哈哈一笑,長鞭兜個圈,想捲住槍桿,把他拖落馬下。

誰知他這一槍是虛發,招數未用老,又收回槍桿,雙腿猛一挾,坐騎長嘯一聲,一閃而過,徑向聖手公羊追去。

天池醉客一怔,只見那黑麵武士縱騎如飛,眨眼已追上聖手公羊,大喝一聲:“盜賊哪裡去!”槍隨聲發,猛向背脊刺去。

聖手公羊吃了一驚,這人能閃過天池醉客攔截,顯然非同小可,急忙側身一避槍鋒,拍馬回身與他戰在一起。

那武士人猛如虎,馬捷如龍,槍如靈蛇,喝聲如雷,把聖手公羊困在一片槍幕之中。

幽蘭谷主,當然不是庸手,但象這種沙場戰,究竟非其所為,運馬不靈,因此施展不開手腳,一時之間,連走險招,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這時天池醉客也被後面追來的五六名騎兵圍住廝殺,騎兵人數雖眾,但身手平平,遠不若那黑衣武士猛勇。

只見天池醉客身如迎風垂柳,東飄西蕩,馬鞭飛揚,劈啪聲中,把他們逼得團團亂轉。

眾兵見他晃晃跌跌,一如醉漢,但任你刀砍槍刺,總是砍他不著,無不嘖噴稱奇。

霎時鬥了三四個照面,天池醉客長鞭飛舞,已有二個騎兵摔落馬下。

前頭那黑衣武士神威大振,一聲暴喝,長槍盪開聖手公羊鞭勢,白光一閃,槍尖已臨咽喉。

這一招若在平地,幽蘭谷主自可輕而易舉地閃避開去,但在馬上不同,只能偏頭讓避。

他頭一偏,那武士長槍一挑一抖,立把他手中馬鞭挑飛,人也跌落馬下。

黑衣武士叫道:“把他捆起來!”後面奔來四個步兵,應聲搶上,拿手拿腳,就要捆縛。

幽蘭谷主看似跌落馬下,其實是借勢棄馬落地,因此並未受傷,突然吼聲怒叫:“狗孫子,滾蛋!”振臂踢腿,騰身躍起,四個士兵立被震開踢倒。

迅速又有六七名士兵,刀槍並舉,合攏湧上。

只見幽蘭谷主鬚髮怒張,連劈數掌,勁風怒卷。把他們劈得刀飛人仰。

黑麵武士挑落聖手公羊,又要追趕著前面馬車,見狀大大一震,想不到這山盜落馬後,更見兇悍,急忙掄動大槍,拍馬回戰。

這時聖手公羊人無騎馬,行動輕靈,來去如風,從容不迫地避開槍刺,身形閃到馬後,掌勢向上一仰,擊那武士腰脅。

因坐下馬匹神駿高大,聖手公羊的手掌無法結結實實劈到他身體,但“混元掌”剛猛無比,勁風依然非同小可。

黑麵武士被掃得一個踉蹌,險險摔將下來,只見他身子向前伏栽,雙腿夾牢,一式“落馬回槍”。神妙無倫地從馬腹下穿槍出招,向對方心窩刺去。

這一招迅猛奇妙,聖手公羊被逼得側身斜讓,無法乘勢追擊,否則定會把他逼落馬下。

黑臉武士馬上功夫甚是了得,解開一危之後,長槍翻動如龍,攻前斷後,迅猛捷辣,加上步兵從旁相助,與聖手公羊打得旗鼓相當,已難分高下。

那邊天池醉客嘻嘻哈哈,蕩笑之聲不絕於耳,把官兵戲弄得不亦樂乎!

山谷中人喧馬嘶,塵沙飛揚,除與婁、玄二人拼鬥的十幾名士兵外,另外還有十四健壯士卒,一邊七人分列兩旁,護住一位錦袍加身,玉帶環腰的官員。

只見他高坐馬上,相貌堂堂,八面威風,比手劃腳,呼令部屬攻勢,這人正是長安巡撫李大人。

巡撫大人身邊聳立一人,身高八尺,好似一枝竹竿插在地面,比坐在馬上的李巡撫要高出半個頭。

這人下頜特別尖凸,太陽穴高高隆起,臉上微露驚異之色,冷冷瞅著尹靖與彌羅僧過招,對此外一切,始終沒有轉眼顧盼。

李巡撫一見十幾名士兵還打不過天池醉客一人,心頭火起,對身旁士兵瞪眼揚眉,打著官腔,罵道:“混蛋,還不快去幫著把那胖賊逮住。”

“是,大人。”士兵們應聲,吆吆喝喝,奔過去圍住天池醉客一陣亂殺。

原來圍住他的人已不少,這下人數更多,但越多越亂。反而自相擠塞。

天池醉客長鞭揮劈,左右逢源,招無虛發,每卷倒一人,就同時撞倒多人,不由開心地大笑。

李巡撫見士兵的狼狽狀,氣得鬚髮俱噴,忽聽身邊那長竿似的漢子,冷冷道:“巡撫大人屬下士兵攻勢雜亂無章,顯見平時訓練無素,臨時才會如此狼狽。”語言宛如破銅鑼,聽了令人心煩意躁。

李巡撫受他責備,臉上一紅,恭恭敬敬地答道:“彭大人說的是,只怪下官平時督戰無方,今後當加緊磨練。”

看巡撫大人恭順卑諛的態度,可知那姓彭的漢子,身份定然不小。

那姓彭的依舊沒有回頭,又冷冷的道:“哼,江湖上居然會有這等身手的好漢。”

這時彌羅僧與尹靖正打到緊要關頭,他們起先兇猛迅辣,疾如電光石火,繼而溫穆詳和,宛如行雲流水,此刻變成不溫不火,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有時相隔許久才攻守一招,但乍合倏分,又迅速躍開,彼此一來一往,看似平淡無奇,但行家眼裡,均知這是一種招術、內力、經驗、機智的綜合拼鬥。

李巡撫突然大聲怒道:“飯桶奴才,還不快把胖賊匪捉住,站著瞪什麼眼?”

原來與天池醉客廝殺的那些官兵,個個被摔的臉腫鼻青,這時遠遠圍住,晃刀耀槍,虛張聲勢,誰也不敢真的上陣,李巡撫見狀,不禁怒聲催叱。

另一場那黑衣武士甚是猛勇,聖手公羊與他兀自惡戰不休,幽蘭谷主突然猛劈兩掌,把兩個土兵震飛,朗聲道:“胖子,腳底滑不同看主子去。”意思是叫天池醉客先脫身去照應苑蘭公主。

那些圍住天池醉客的士兵,經巡撫大人怒罵,只好硬著頭皮,舉刀挺槍,再度攻上。

忽聽一聲狂笑,只覺眼前一花,天池醉客身如巨鷹,掠過眾人頭頂,落在黑衣武士的馬匹後,揚手一鞭向馬腿劈去。

黑衣武士聽風辨聲,已知背後有人暗襲,但苦於前頭被聖手公羊纏住,無法回身抵擋。

“啪”的一審,長槍武士連人帶馬,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來。

這群官兵以那黑衣武士最猛勇,他一落馬,人人鬥志消沉,情勢更亂。

聖手公羊大步踏上,手起掌落,直劈下去。

李巡撫大驚道:“快救孫將軍!”

那些士兵正在四下退卻,那裡還來得及上前搭救,只好齊聲吶喊,裝腔作勢。

忽聽那身如竹竿的彭姓漢子,喋喋乾笑二聲,向身旁一粒石子踢去。

“嗤!”石子疾如流星飛矢,直向聖手公羊後腦射去。

幽蘭谷主只道是有人發箭射來,冷笑一聲,身形迴旋,反手抄去。

哪知石粒體積甚小,勁道兇猛,卻意外地抄了一個空,“著”的一響,正中肩膀,把他打得皮破血流,翻身栽倒在地。

天池醉客大驚,伸手一把將他扶起,長鞭左右飛舞,劈倒二人,又拉著聖手公羊奔到尹靖身邊,急道:“尹小俠,公主馬車已去遠,老公羊受人擊傷,咱們先避其鋒芒。”

尹靖眉頭一皺,道:“你護著玄谷主,我斷後,咱們且戰且走……”話猶未了,只聽彌羅僧朗聲喝道:“再接貧僧這招!”身如流水,肩不晃,膝不屈,滑到尹靖面前,雙手交互推湧,勁風虎虎,一陣陣逼來。

尹靖劍眉飛揚,神情肅穆,突然身如旋風在原地旋轉起來,雙手不住地疾劃,看起來甚是奇特。

擊來的掌風,宛如流水滑冰,擦身而過,把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那身如長竿的彭姓漢子,喝彩一聲:“好身法!”

原來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中的神妙步法“天旋地轉”,手幻“太乙無窮解”的絕招“指天劃地”,手腳並用,化開對方凌厲一擊,中指一彈,一縷勁氣,反襲和尚左臂“五里穴”。

這時滑過尹靖身邊的掌風,勁風呼嘯,直向婁、玄二人捲去,天池醉客急忙揮掌擋去,被震得連退三步才站穩。

彌羅僧一擊未中,借勢飄身而起,避開尹靖彈指勁氣,輕輕落回原地。

天池醉客跌退之際、身形搖搖晃晃,長鞭飛舞,企圖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山谷。

無奈官兵人多勢眾,這時黑衣將軍舞動長槍,旗鼓大振,與天池醉客又展開一場狠鬥。

尹靖星目神光湛湛,凝視著彌羅僧與長竿漢子。

忽見那姓彭的,腳下微微跨動,他每走一步就是六七尺遠,不消三步已到二人中間,乾笑一聲,好似梟鷹夜啼令人甚感難受,淡然道:“這位大師可是天竺北印王特使彌羅神僧?”

彌羅僧合什欠身道:“貧僧正是,施主有何見教?”

彭姓漢子嘶啞著嗓音,道:“兄弟‘長竿客’彭奇.忝掌禁宮總管之職,奉東廠王公公之命,與孫總兵大人前來恭迎大駕。”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官兵人數眾多,盔甲鮮明,頷首笑道:“欽差大人駕到,貧僧這廂有禮。”

“長竿客”雙手一拱,臉皮抽動幾下,說道:“兄弟來遲一步,致有屑小假冒欽差,混淆視聽,哼,若不誅滅正典,難彰王法尊嚴。”

彌羅僧道:“阿彌陀佛,人無不赦之罪,天有好生之德,欽差大人法外施恩。”

“長竿客”毅然道:“王法公正無私,萬萬饒恕不得。”

李巡撫朗聲喝道:“你們這些山賊土匪,還不趕快自捆自縛,跪地求饒,苦再執迷不悟,想頑抗,後悔奠及。”

尹靖趁他們說話之間,足尖輕點,宛如落葉飄絮,湧身切入群兵之中。

這時雙方惡拼正緊,立有六七名士兵砍來,尹靖身形平貼地面,以左腳尖為軸,同時左腿直伸,橫劃一個圓圈,頓時腿影如山,勁風呼嘯,籠罩三丈方圓。

四周兵卒被這奇幻一腿,掃得翻倒在地。

他身體一站直,雙手齊揚,官兵不住地擲刀拋槍,悶聲栽倒。

群兵見狀大驚,紛紛四竄,天池醉客殺開一條血路,哈哈大笑,與聖手公羊聯袂直向谷口衝去。

那黑麵孫總兵勃然大怒,長槍挽了個大花,向尹靖心窩刺去。

尹靖見他槍法不凡,腳下“移形換位”,左手“金絲纏腕”,奇妙一卷,抓住槍頭,右手前探,擒住他“血池穴”。

孫總兵瞥見人影晃動,槍桿手臂,一齊被制,不禁大為震駭,定睛望去,只那人英眉朗目,俊韶出塵,突然“噫”一聲:“小俠是你!”

尹靖一眼認出那人,怔了一怔道:“哦,是總兵大人。”

原來這位孫總兵正是二月前護送賢賓王妃北歸的那位黑麵武士。

當日輦車駛過蘇北“斷魂崖谷”,遭遇山盜襲擊,孫將軍血戰重傷墜馬,性命垂危,正值尹靖自“斷魂崖”上飛落相救,數招之間,先後擊敗東冥二煞,大潰土匪。

賢賓夫人感其恩助,特贈明珠二顆,王令一面,尹靖婉拒價值連城的明珠,只收下“賢賓王令”。

因孫總兵有過南行經驗,朝廷派他同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

孫將軍一見尹靖,自是驚喜交加,但因假冒欽差罪狀不輕,長竿客又是司禮太監王振的親信,因此低聲說道:“小俠速去!”

尹靖已明白其意,裝著被他用肱肘撞開,急退數步。

孫將軍長槍舞動如風,籠罩尋丈方圓,看起來聲勢更見凌厲,其實反而擋住四周士兵,使他們不得接近,婁、玄二人藉機跑得無影無蹤。

尹靖掌風如牆,把他槍勢封住,默運蟻密功,說道:“在下因有一位同伴,身受重傷,性命重危,才出此下策,謀取仙蘭,萬望將軍恕罪……”

他見孫將軍,似有不便之言,遂又運功說道:“將軍有何吩咐,但請說在嘴裡,在下就可聽出。”

孫將軍雖不會傳音入密的功夫,但也知蓄勁而發,喃喃道:“仙蘭之事,下官不能作主,不過這次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賓賢王有權裁決,小俠上京見賓賢夫人,也許會蒙欽賜。”

尹靖心中大喜,運功說道:“多謝將軍指點。”

孫將軍槍落如雨,連刺數招,道:“斷魂崖一別,賢賓王夫人與郡主甚是惦念小俠,請早日上京會晤。”

尹靖突然大喝一聲,絕招迭出,孫將軍一個招架不及,長槍被震飛,人也滾開老遠。

尹靖抽身欲退之際,忽見“長竿客”好似一支竹竿似的搖搖晃晃,直竄過來,口中喋喋怪笑道:“來有路,去無門。”原來他自持身分不願群毆,此刻見孫將軍不敵,才展開蒲扇般的巨掌,直印過來。

尹靖微微一怔,只見他身如竹竿,極瘦極長,但手掌甚是肥大,顯見掌上功夫,定有奇特造詣。

他心生警戒,“太乙玄功”佈滿周身,凝神斂氣,一掌緩緩推去。

“長竿客”觀他居然不閃不避,硬接自己凌厲一擊,臉露不屑之色,嘿嘿冷笑,掌力又加重二成。

驀間一聲震天價巨響,山谷雷鳴,群峰呼應,沙飛石走,勁氣排空,二個站得較近的士兵,被強烈罡風,震得五臟離位,氣絕身死。

站得稍遠的,有的被掌風捲倒,有的驚慌過度,雙腿直髮抖,李巡撫嚇得臉色土灰,紗帽打個轉,險險跌落馬下。

震音未落,風沙飄揚,緊接著傳來聲朗笑,一道人影疾如一縷青煙,消失在谷口。

眾人驚魂甫定,凝目望去,只見彭總管筆立如青竹,好似中風著魔,一動也不動。

李巡撫定了定神,顫聲道:“來人啊!……快救彭大人。”

那些士兵見假冒欽差已走光,但餘悸猶存,個個還是站著不敢動。

孫總兵一躍而起,就要上前察看彭奇傷勢。

彌羅僧急忙出聲阻止道:“將軍慢著,這位大人受‘玄門罡氣’震傷,此刻正在調息,萬萬不可擾亂他心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孫總兵一怔,住足不敢去扶他。

李巡撫驚惶萬分,朝廷欽差在長安府裡出事,若有什麼三長二短,這巡撫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

過了盞茶功夫,“長竿客”鼻孔冷冷哼了一聲,四肢活動一下,說道:“武林中練就‘玄門罡氣’者屈指可數,看不出這小子居然也善於此道,這一時大意,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彌羅僧微感驚訝!這人能抵住“玄門罡氣”一擊,功力誠然非同小可,看來中原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李巡撫見彭總管無恙,急忙奉承幾句,道:“彭大人武功蓋世,海內第一,那小賊自然不敵,不過他卻機警的緊,被他逃去,可惜!可惜!”

“長竿客”嘿嘿乾笑一聲,不言不語。

李巡撫又諛謅,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下官派一隊人馬供大人驅使,沿途好照應。”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飯桶的孩兒,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李巡撫唯唯應是,不敢再言。

當下二位欽差與彌羅僧結伴上京,由於馱載聖經的白馬受傷,彌羅僧掌運內力,吸出佛門“驚世神針”,外敷傷膏,並取下經書玉盒,自行背在肩上,以減輕白馬負荷。

孫總兵換了一匹健馬,“長竿客”依舊徒步而行。

李巡撫領屬下官兵列隊恭送,直至蹄聲渺杳,人影不見,才收拾殘局回長安。

且說尹靖奔出山谷,奔行如風,一陣功夫已追上婁、玄二人。

幽蘭谷主肩膀被擊破,早用外傷金槍膏敷治,已不礙事。

三人沿途急奔,忽見眼前一片曠野,黃沙鋪蓋,一望無垠,蹄印輪跡,遙遙向北方伸延,直沒於天際。

黃昏時刻,來到一處叢林,車輪痕跡,印過如茵荒草,行不遠西面有一小池,池邊長滿蘆葦,白花盛放,此刻夕陽餘暈,從林葉隙縫間射入,把白花映成粉紅色花朵,更見嬌豔欲滴。

這片森林雖不若“千樹林”濃密,但面積頗廣,他們尋搜好一會,天色已見朦朧,只見蟲鳴鳥啼,風吹樹梢,漸漸看不出輪痕。

尹靖突然喜叫一聲,道:“你們看前面,馬車停在那兒,我們找到了。”

聖手公羊運目望去,果見馬車停在二十丈外花叢旁,似有一道黑黝黝的遮屏,他看了一陣說道:“那裡有一堵圍牆,裡面似有房屋。”

尹靖頷首道:“是有房子,不過頹牆廢瓦,不象有人居住。”

說話之間,三人已到馬車旁,四下靜悄悄地,不見苑蘭公主與宇文雷夫婦。想必是進入了那屋中歇息。

躍過牆垣,觸目梁倒棟析,瓦礫滿地,好似一座廢棄的古堡,此刻夜色晦冥,陰氣沉沉,使人感到一陣淒涼恐怖的意味。

他們悄悄而行,提神警戒,穿過瓦礫堆,前面有半壁土牆,堵住去路,右邊似有一道拱門可通行。

幾人顧盼間,驀聞隔牆傳來一陣陰惻惻冷笑聲,這笑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但入耳心寒,更增加了幾分恐怖。

他們悄悄掩去,從拱門探首窺視,只見裡面似是個天井,枯木凋謝,玉柱橫徑,滿階落葉,隱約可看出在左庭槐樹旁,站定二人,曲線玲瓏,微風披拂著如浪秀髮,正是苑蘭公主與任年嬌。

右廂廊下有四道黑影一字排開,二人佩劍,一個手搖擺扇,另一個兩袖清風,這四人隱在陰影裡,因此看不清面目。

只聽其中一人陰鷙地說道:“兄弟不知宇文雷是公主麾下屬員,剛才只是想衡量他‘陰屍掌’的造詣,不意,嘿嘿……”

任年嬌怒聲嬌叱,打斷他的笑聲,道:“宋文屏,你用暗器傷我丈夫,有什麼值得神氣?”

原來先前說話那人,正是“三峽盤龍嶺”,金牛谷主宋文屏,這人暗器手法獨步武林,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在武林中的聲望,雖不若萬教十三要員響亮,但也頗負盛名。

他們起先未見宇文雷正感詫異,一聽原來傷在金牛谷主“七煞追魂彈”上,尹靖運目望去,只見槐蔭下斜靠著一人,被樹的蔭影遮住,不是宇文雷是誰?

宋文屏陰笑一聲,道:“武學浩翰如海,天下百派千宗各有所長,或善於拳掌,或善用兵刃,兄弟這暗器手法,獨樹一格,你丈夫學藝不精,怪得誰來?”

一陣冰冷嗓音,宛如來自冰霜地窖:“你妄傷本公主手下之人,顯然沒有把我看在眼內,聽說你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何不展露出來瞧瞧?”

牆後三人吃了一驚,苑蘭公主內傷甚重,宋文屏真個要用“七煞追魂彈”射她,只消一顆已難抵擋,別說十二粒齊發。

但宋文屏似是心有顧忌,淡然笑道:“公主神功蓋世,兄弟這點雕蟲小技,怎敢獻醜?”

他為人城府陰沉,明知苑蘭公主被雪山“千手菩提”擊傷,與尹靖一道被“三才陣”逼落江中,但此刻相見之下,公主神態冷漠如故,與人莫測高深之感,如果傷勢痊癒,自己萬非其敵,他心存疑慮,也就不敢易然莽動。

苑蘭公主冷哂道:“總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哼,不過,今日之事卻也不能就此罷休。”

宋文屏道:“我這‘七煞追魂彈’除非用獨門解藥,否則縱令當世神醫聖手公羊親到,也無法救得,宇文雷既是公主麾下屬員,自當贈藥賠贈禮。”言辭之間,甚是卑謙。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贈藥賠禮,就能了事嗎?”

宋文屏一怔,他剛才所說贈藥賠禮,是試探的口吻,如果苑蘭公主滿口答應,就是心虛膽怯,這時聽她口氣咄咄逼人,顯然有恃無恐,因此更加不敢妄動。

當下喋喋笑道:“不能了事,又待怎樣?”

苑蘭公主冷然道:“假如你自己處置,砍斷一條手臂,如果由我出手,雙臂齊斷。”言下之意,把他當作嘴上魚肉。

那二個佩劍的其中一人,緩步走出,說道:“公主言談之間,把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兄弟不自量力願領教公主幾招絕學。”踉蹌一聲,寒光閃閃,拔出長劍。

那人走出陰影外,只見他臉白無須,正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他見苑蘭公主生得纖弱,不信有傳言那等厲害,何況聽說她已身受重傷,今晚若能擊敗她,豈不一鳴震天下?

苑蘭公主螓首仰望著蒼穹一線殘月,冷然道:“看你拔劍,可知劍上造詣有限得很,我若與你手,未免抬高你身價……任年嬌你去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任年嬌應聲,道:“公主啊,這人我認識他,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手底下有些真功夫,只怕不容易勝他。”

苑蘭公主怒道:“別嚕嗦,我叫你十招之內把他打敗,快去。”

任年嬌臉有難色,道:“這個……”

朱明翁聽她要十招之內把自己擊敗,心頭大怒,反而聳聲朗笑,道:“你手下之人震於兄弟威名,不敢下來過招,還是公主自己下場吧。”人已走下庭階,抱劍而立。

任年嬌呸了一聲,道:“朱明翁你吹什麼大氣,我說十招之內要贏你不易,並不是怕你,公主啊,寬限二十招如何?”

苑蘭公主截然道:“半招也不能寬限。”

朱明翁冷笑道:“哼,你這老太婆能在我手下走過二十招嗎?來來你無法在十招之內贏我,我卻可以十招之內勝你。”

任年嬌羅袖飛舞,直竄過去,長指甲向他臉上劃去。

朱明翁明明見他空白著雙手,突然一道烏光襲到眼前,吃了一驚,長劍一收,騰身躍起。

他外號稱“飛龍劍客”,輕功造詣特深,劍走輕靈,在空中挽了二朵劍花罩落。

苑蘭公主道:“這招‘潛龍在天’原該挽三個花才夠火候,四個入妙境,你只挽二個花,顯見內力不夠冗長,虛而不實,用‘鳳鳴歧山’打他。”

這些話說得異常快捷流利,字字清晰入耳,朱明翁劍勢未落,她已說完。

任年嬌大喜,明白苑蘭公主要從旁指點,照著一式“鳳鳴歧山”打去。

朱明翁只挽二個劍花,本就不夠威力.被這招“風鳴歧山”逼得無法落地,只得一提丹田真氣,再度躍起。

苑蘭公主又道:“鏡花觀月,金鐘夜撞,順水推舟,平沙雁落……”

這時任年嬌根本不理朱明翁長劍攻的是什麼招數,只按著公主的話,一招一式地使將出來。

這些招術本甚平淡,但連串施展,威力奇強,朱明翁居然被逼得無法落地。

他輕功造詣雖然不凡,但連續數招無法落地,丹田一口真氣已濁,情勢危極。

宋文屏等人都看出情勢不妙,那另一個佩劍漢子,大踏步走下庭階,叫道:“這樣不公平,公主令屬下之人出戰,又從旁指點,勝了也不光彩。”

苑蘭公主卻不理會他,繼續說了二招:“藍田日暖,銀漢雙星。”

朱明翁身子正下撲,這時氣喘吁吁,再無法提氣縱躍,怒目圓睜,咬緊牙關,喝道:

“賤人,拼命了!”

任年嬌咯咯蕩笑,右手一探已擒住他持劍手腕,左掌駢指如刀,揮砍過去。

只聽“克嚓”一聲,朱明翁腕骨被砍折,鮮血直流,連人帶劍被擲開老遠,撞在樹幹上,痛得不住呻吟。

那另一佩劍漢子,氣得七孔生煙,戟指怒道:“公主不按江湖規矩,摩某第一個不服。”

苑蘭公主突然嬌軀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樹幹。

這個小動作,對方几個都看清清楚楚,暗暗竊喜苑蘭公主果然身負重傷,那佩劍漢子膽氣一壯,挑釁道:“在下親自領教公主東夷絕學。”

苑蘭公主輕藐地說道:“你曾經敗在梁姑手下,怎配與我動手?”

那人脖子一熱,乾咳一聲,原來他正是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那手搖摺扇的是“鐵扇書生”俞君傑,摩雲庭當日在淮陰郊外,與梁姑惡戰正狠,勝負難分,苑蘭公主就像今天這樣,從旁說招,把他擊敗。摩氏昆仲在武林中聲望極隆,他對這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

當下摩雲庭臉上殺氣橫溢,沉聲道:“兄弟今晚特來洗雪當日之辱。”腳下緩緩跨前二步。

任年嬌道;“公主你說招,我同他再拼一場。”她知“南天一劍”功力還在“飛龍劍客”

之上,只是既能在十招之內打敗朱明翁,想來最不濟事,也可同“南天一劍”拼個平手,於是挪動身子向摩雲庭迎去。

苑蘭公主叫道:“回來!”

“為什麼?”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未令你出場,你就好好站在一邊別動。”

任年嬌好生沒趣,心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念你身受重傷,故而好意替你出場應戰,一個出智一個出力,打敗了“南天一劍”,何等光彩?她心中不平,卻不敢形露於色,默默地退下。

苑蘭公主喝退任年嬌,抬頭望著天上繁星殘月,摩雲庭見她異常鎮靜,心中疑慮重重,反而猶豫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彼此相持了好一陣,摩雲庭始終不敢拔劍,苑蘭公主已知攻心有效,冷漠道:“你的劍法輕浮有餘,穩健不足,一招之間雖可砍刺七八劍之多,但力量分散,每一劍的威力也就顯得薄弱,遇上高手之時,劍花虛浮,不足以克敵致勝,好似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她這話正說中“七星劍法”短處,摩氏兄弟在武林中號稱第一快劍,但輕快中劍力不夠深沉,因此始終無法壓倒各大劍派,獨步武林,他突然心念一動,問道:“閼伯實沈,紫微玉漏,公主可知其意?”

苑蘭公主隨口應道:“這是星宿之學,闞伯東方主商,實沈西方主參,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紫微北斗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玉漏無聲天將破曉,此時七星平臥斜對北斗。”

南天一劍哈哈朗笑,道:“公主一語道破愚兄弟十數年疑慮,敝人服輸認敗。”轉身退去。

苑蘭公主心靈敏捷,立知失言,自己無意中點破劍訣秘奧,雖然令他心悅誠服地認敗,但這人劍術造詣本就非同小可,這一來必將更上一層。

她這樣猜測,果然不錯,原來當年摩雲庭的父親摩成自從敗在“風塵狂生”的“浮世七絕劍”下後,深感祖傳劍法必有未到之處,數十年潛心靜研,臨終之時告訴他二個兒子那句“閼伯實沈,紫微玉漏”的劍訣。

他兄弟明知這是先父苦參的精華,但卻未悟其道,以他們兄弟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不屑去請教別人,何況即使虛心向人求教,也不見得有人能指點迷津。

摩雲庭今晚聽了公主批評“七星劍法”的短處,突然心血來潮,出言問訣,苑蘭公主初不在意,隨口說出,解了他兄弟十數年疑慮,摩雲庭心中高興,自不在話下。

宋文屏見摩老二與苑蘭公主說了一些劍訣秘奧,就認敗打退堂鼓,心中好生納悶,一雙綠豆眼,骨碌轉動暗暗盤算計策。

苑蘭公主冷然道:“我叫你自斷一臂,送出解藥,你敢情是不聽。”

宋義屏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毀傷?”

苑蘭公主道:“這麼說來,你是要我親自出手了?”

她語氣嚴冷,令人不寒而粟,宋文屏震於她的武功不覺退了一步,提神戒備,嘿嘿笑道:

“宋某對公主武功甚是欽佩,一時誤傷你屬下之人,但願贈藥賠禮,罷戈息爭彼此免傷和氣。”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接著說道:“解藥在此,接住!”手一扔,那紙包緩緩飛來。

苑蘭公主眉頭微皺,只怕其中有詐,尚未決定應否把紙包接下,任年嬌愛夫心切,已迫不及待,搶前一步,伸手抓去。

這時她二人均在留意那個紙包,忽聽宋文屏陰喝一聲:“死亡路上追魂彈!”

只見烏光閃閃,宛如滿天星斗,籠罩而下,也不知射來多少“七煞追魂彈”。

宋文屏陰損毒辣,心驚公主武功太高,因此不顧江湖規矩,乘人不備之時,先發暗器後出聲。

這下變生俄頃,待她們警覺,已來不及閃避,苑蘭公主怒極,羅袖飄揚,揮拂過去。

只聽一連串的爆炸聲響,滿天彈丸變成一片綠芒芒的蓬針,如暴雨狂風,籠罩三四丈方圓。

公主掌力只夠震破彈丸,不足以震散蓬針,眼看她二人已難逃厄運,宋文屏不禁高興的喋喋怪笑。

驀見一縷青煙電飄而至,匝地颳起一陣狂飆,那籠罩而下的蓬針,有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捲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翻揭開去。

任年嬌喜叫一聲:“駙馬爺!”

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含笑而立,耳聽哈哈朗笑聲,天池醉客與聖手公羊從牆後奔出。

宋文屏臉色大變,驚悸地連退數步,隱入廊簷陰暗處。

苑蘭公主剛才是強打精神來嚇唬他們,一見尹靖再也支持不住,嬌軀連晃數晃,危危欲倒。

尹靖緩步走去,笑道:“公主別來無恙?”伸手握住她玉掌。

他知苑蘭公主不願讓人扶持,但要是不支倒地,她一定更難受,因為才去握她手掌。

苑蘭公主精神一振,葶葶玉立,叱聲催促道:“尹公子快把姓宋的殺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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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4: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禁宮盜藥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宋文屏,怎麼縮著烏龜頭,不敢伸出來?反正咱們已罷戈息爭,不傷和氣啦,哈哈。”

這話陰損之極,宋文屏臉皮再厚,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乾咳一聲,拱手道:“兄弟聞尹兄與苑蘭公主龍鳳落江,遊戲河海,不意在此相晤,幸會!幸會!”

尹靖含笑說道:“好說!好說!”突然欺上前去,左手分筋斬脈,已扣住宋文屏手腕。

宋文屏眼前一花,右腕被制,左手呼地一聲,猛拍對方胸膛。

哪知他掌勢一發功,人已如車輪般地,被懸空帶得一轉,從右邊翻到左邊,墜地後正好二人相對而立,一條左臂又被尹靖牢牢鉗制。

宋文屏只覺全身麻痺無法動彈,一雙綠豆眼滿含著陰沉怨毒的光芒,嘿嘿冷笑道:“尹兄的武功兄弟一向佩服的緊,不過以你的聲望對兄弟突施暗算未免小題大作?”

尹靖見了他目光,突然心靈一動,憶起了一件事。

當日他初下終南山,投宿長安旅邸,遇上“天震教”金龍堂主“凌風秀士”吳文昌,與冀北分堂香主董平,及“天外神叟”高足“旋風劍”冷清松,夜到“千樹林”,以“湛瀘劍”

欲換取“幽蘭谷”稀世奇花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

聖手公羊一口婉拒,因之雙方反目大打出手,正打得不可開交,有一蒙面人悄悄掩入幽蘭谷,企圖漁翁得利,盜竊仙蘭。

來至亭台旁,被護谷靈猿小黃截住,小黃不敵,那蒙面人正欲下毒手擊碎它的天靈蓋,尹靖及時解救,以致蒙面人左掌背反挨小黃咬得皮破血流。

當時那蒙面人右腕被制,左手翻掌擊尹靖胸膛,所施手法與適才宋方屏手法同出一轍。

那夜蒙面人以黑巾蒙面,雖未見廬山真面目,但那怨毒詭譎的目光,與此刻宋文屏盯著自己的眼色一樣,令人一見難忘。

尤其宋文屏言行狡險,一如那蒙面人,當時“萬教旌”要他除掉臉上黑巾,蒙面人乘勢施放“七煞追魂彈”,手法之高妙,連自己都險險被他擊中。

這一連串的疑慮,使他推測那蒙面人就是宋方屏,這時他感到右掌鉗制處,有瘡疤的痕跡,更確實所猜,當即淡淡一笑,道:“在下似乎在千樹林見過宋谷主一面。”

宋文屏怔了一下,嘿嘿笑道:“尹兄貴人多忘,咱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混元坪’。”

尹靖笑道:“重陽夜金龍堂主帶‘湛瀘劍’上千樹林,欲換取‘六瓣仙蘭’,你可還記得?”

宋文屏神色自若,道:“這事兄弟倒有所聞。”

尹靖哈哈一笑,向聖手公羊問道:“那夜玄谷主與凌風秀士拼鬥之際,有一蒙面人掩入幽蘭谷,擊傷護谷靈猿,盜取仙蘭,並向‘萬教旌’誣告在下盜竊,你可知其人是誰?”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那人連施三門派的絕技,令人莫辨真假,用‘浮月山莊’的空中絕妙身法,‘凌雲十八式’避過我‘混元掌’以‘小天星掌’打了駙馬爺一記,臨走之時施放‘七煞追魂彈’襲擊駙馬爺與‘萬教旌’,紅旌護法雪山‘生死劍’秦啟隆,追入密林就失去蹤跡。”

尹靖道:“我曾領教過柳家堡主的‘小天星掌’,及浮月莊主的‘凌雲十八式’,那蒙面人掌力不及柳家堡主雄厚,‘凌雲十八式’的身法不及浮月莊主靈巧,但暗器手法與金牛谷主不相上下。”

聖手公羊勃然怒喝道:“好啊!宋文屏你堂堂一谷之主,居然做起偷雞摸狗的勾當,誣良為奸,暗襲萬教旌,罪大惡極。”

宋文屏臉色鐵青陰陰笑道:“你們蓄意誹謗,慾加之罪何患無詞,宋某今日落在你們手裡,自然無話可說,只要我有三寸氣在,必上萬劍池武林評審庭告你們一狀,哼哼,那時看看誰是真正的萬教要犯。”

尹靖神色一整,道:“彼此對薄公堂,讓江湖上的人明白是非曲直,那是最好不過,玄谷主你仔細瞧來。”

突然鬆開宋文屏手腕,掌勢一推,向他胸前印去。

尹靖的功力武林中聞名喪膽,這一掌如被印中,哪還有命在?

宋文屏背脊直冒冷汗,只見他掌勢來得不緩不急,情急之下,身子迎著掌風凌空而起,如巨鷹翻身,在空中一滾,斜斜向牆角飛落。

尹靖哈哈一笑,道:“宋文屏,這不是‘凌雲十八式’的‘翻雲覆雨’嗎?只是火候差了一點。”

宋文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斜靠在牆邊,苑蘭公主冷聲責問道:“尹公子,你為什麼掌力打得那麼輕,不把他打死?”

尹靖笑道:“一掌把他打死,就無法逼他施展‘凌雲十八式’,如今罪跡明甚,看他如何狡辯?”

任年嬌咯咯笑道:“要收拾他還不容易,公主啊,我去把他雙臂砍掉,免得以後再用暗器傷人。”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我手下不傷殘兵敗卒。”

任年嬌一怔,心想:剛才你還叫著要砍斷他的雙臂,取他性命,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卻又改變了主意,真是朝令夕改,陰晴不定。

南天一劍走到宋文屏身旁,沉聲說道:“偷襲萬教旌罪名不得妄加,幾位今日言辭一廂情願,顯然是蓄意誣賴宋谷主。”

天池醉客笑道:“摩雲庭你不管怎麼說,那蒙面人身懷天南三家絕學,準是你們一丘之貉無疑。”

摩雲庭道:“你要真有人證物證不妨到評審庭告狀,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轉身扶著金牛谷主四人一起離去。

這時任年嬌想到丈夫還中毒針倒在樹蔭下,忙問玄谷主道:“你可有‘七煞追魂彈’的解藥?”

玄谷主道:“我的‘萬方奇應散’專解天下奇毒!”說著那出藥散為宇文雷外敷內服。

“萬方奇應散”果具奇效,宇文雷這時已幽幽醒轉,遊目四掠,突然跑了起來,罵道:

“那鷹鼻猴臉的龜孫子,滾到哪裡去了?”看他氣忿樣子,顯然是受過宋方屏侮辱,任年嬌道:“他們被打跑了,雷郎你沒事嗎?”宇文雷挺了挺胸膛,道:“還好,還好。”

尹靖道:“你怎麼被他們打傷?”

宇文雷咬牙切齒,道:“這些人可惡,可惡……”

原來採石磯事了,天震教,柳家堡,浮月莊眾人等,分成三路,擬行恆山奪取“玄天圖”。

“南天一劍”摩雲庭,“金牛谷主”宋文屏,“飛龍劍客”朱明翁,與“鐵扇書生”俞君傑,四人一道,過豫南,走秦川,沿黃河北上,途至臨潼,落腳在一個叢林廢堡中棲息。

那廢堡草木荒蕪,屋塌梁斷,任年嬌正好驅車避難到此。

她叫乃夫宇文雷先進堡中巡視一番,無意中聽到他們談論恆山之事,他一時不慎弄出聲響漏了行蹤,以致被其截住。

宋文屏一見正是“混元坪”帶走“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的那幽冥公子宇文雷,心中大喜,立時上前盤根問底,要宇文雷交出“伏羲奇書”“藏玄秘圖”。

宇文雷性情傲慢,如何能忍受對方脅逼?自是冷言相向,一言不合,卒以引起爭論。

他的武功本就略遜宋文屏一籌,鬥不幾回合,就傷在“七煞追魂彈”下,他只覺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痛苦難當。

宋文屏哈哈一笑,在他身上尋搜奇書,結果一無所獲,不由忿怒地打了他幾個耳光。

任年嬌見丈夫久去不歸,扶著公主下車入堡中查看,一見宋文屏在打他丈夫嘴巴,吃了一驚。

宋文屏等人乍見苑蘭公主,更為驚訝,畏縮地退入廊榭陰影下。

尹靖聽了上面敘述,心甚焦慮,濃眉深鎖道:“藏玄秘圖遺落江湖,掀起濤天風浪,如今豪傑雲集恆山,倘若‘玄天圖’落入歹徒手中,教我何顏以對林老伯?”

眾人均感到事態嚴重,苑蘭公主秀眉微顰道:“現在萬教庭主及南北各大門派,一定盡出精華去了恆山,那裡驚險惡況,非同尋常,我不能讓家妹一人涉險,咱們立刻就去恆山接應。”

聖手公羊站在醫生的立場,自然表示反對,他恭恭敬敬地說道:“下屬愚意,不如先搶得仙蘭,治癒公主傷勢,再上恆山不遲,否則縱然去了,也無補於事。”

眾人頷首表示贊同。

苑蘭公主滿臉不悅之色,伸手扶著樹幹,想是心神疲憊,否則會把聖手公羊嚴叱一頓。

提到搶奪“六瓣仙蘭”,尹靖把孫總兵之事,說與眾人知情,聖手公羊沉吟一陣,出了一個主意,道:“欽差官既是駙馬舊識,情義上不便再去攔截,如今兩全之計,不如分道而行,駙馬爺與公主上京晉見賢賓王夫人,相機行事,下屬與婁兄等人,先往恆山助公主一臂之力。”

尹靖也有此意,只是不便開口,聞言大喜,道:“如此偏勞二位了。”

伴君如伴虎,任年嬌覺得苑蘭公主甚難侍侯,不如也上恆山去追隨二公主,因道:“單隻二位去了,未免勢薄,愚夫婦也願去略盡綿薄之力。”

尹靖當即應允,於是眾人就此議定,從車廂取出乾糧充飢,這一晚就在廢堡中歇息。

第二日來到潼關,眾人分道而行,尹靖沿黃河東行,曉夜兼程,一路甚少休息,對公主侍湯服藥,無微不至,因為公主傷勢嚴重,車廂不能過於動盪,只得緩緩而行,這一來自然影響行車速度。

一直到了第七日,瓶中藥丸只剩二粒,遙見前路,垂楊斜柳,京華在望。

尹靖喜道:“大公主咱們已到京城了。”

入得城來,但見紅樓畫閣,珠簾卷雨,香車駛於天街,駿足馳於御路,茶坊酒肆,歌管絃索,柳析花衢,簫鼓喧天,真個是滿目琳琅觀不盡,一片繁華在畫中。

尹靖只覺南船北馬,燕京繁華,比起金陵,另有一番盛況。

這時天色尚早,但他無心觀賞市面風光,驅車來到一家大旅館,掀開窗簾,把公主扶下馬車。

店小二笑臉來迎,見公主滿臉病容,卻出奇的美麗,不由怔了一怔。

尹靖道:“替我們預備兩間清靜上房。”

店小二見他二人衣著高貴,想是豪富人家外出遊覽,旅途染病,因此急忙把他們引進睡房。

尹靖把行旅安妥,來到公主房間,說道:“你好好在房中歇息,我去打聽賢賓王府第。”

苑蘭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快回。”

尹靖應了一聲,出行而去。

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公主見他離去,突然心靈感到一陣空虛,一人在房中靜靜地等待著,思潮起伏,想起她妹妹此刻在恆山不知處境如何?

這次去恆山的無不是機智老練、功力高強的江湖豪客,及各大門派的宗師,玉妹心地純善,雖然身懷絕技,如何鬥得過那些人?

越想心裡越煩躁,她一生中最關心愛護妹妹,而她最關心的人,又處於最使她不能放心的環境。

她只覺得神昏目眩,異常慵懶,又倒出一粒丹丸服下,調息運功,儘量使心神平靜。

到了傍晚時分,一陣敲門聲,把她喚醒,她道:“是尹公子嗎?請進。”

門縫開處,尹靖走入房中,苑蘭公主見他一臉失望神色,問道:“怎麼,沒找到賢賓王?”

尹靖道:“侯門深如海,賢賓王府在禁宮皇城之內,等閒人物不得其門而入。”

苑蘭公主心想:自己貴為一邦之主、尹靖身為駙馬,居然吃了閉門羹,受人奚落,心中好生氣忿,冷冷道:“一個賢賓王有什麼了不起,不見也罷,咱們上恆山去。”

尹靖知她脾氣,這種求人之事,同她商量不出什麼結果。

當下令店小二準備幾樣精緻佳餚,端進房裡,二人對斟。

尹靖言道:“京城花燈火蕊,繁華如錦,可惜公主身體不適,要不然咱們倒可沿街遊覽夜境。”

苑蘭公主道:“玉壺國雖不若中原鼎盛,但每年秋末大祭,賓客如雲,遊人如鯽,盛況亦不下中原。”

“玉壺國水暖花香,島嶼風光,另有引人入勝之處。”

苑蘭公主聽他讚揚,心中好生高興,曼聲道:“但願你與家妹能長住玉壺國,姊妹早晚相見,免得兩地相思,牽腸掛懷。”

“在下縱然無法長住玉壺國,亦會經常與二公主前往拜晤。”

苑蘭公主突然輕輕一嘆,道:“我從不受人恩惠,這幾天蒙你照料,是我生平受恩最多的一次,雖然是你是妹婿,我也同樣感激你。”

尹靖覺得苑蘭公主突然變得溫柔文靜多了,與往日不大相同,大概是病久體虛之故,遂道:“公主快別這樣說了,危難互濟,乃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誼屬姻親。”

“假如不是這一層關係,縱然你要幫助,我也不會答應……”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

“但願往後日子,你也能這樣善視家妹,我就放心了。”

尹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掛慮。

飯畢,尹靖起身告辭道:“公主玉體違和,宜早休息,我想上街溜達一陣,也許會回得晚些,你就先歇息吧。”

苑蘭公主只道他童氣未消,想上街看熱鬧,也不在意。

尹靖向店小二叮嚀,他不在期間,任誰也別去打擾公主清靜。

店小二見他投了店,就神色匆匆進進出出,只道他是去請大夫,遂陪笑道:“相公可是要去請名醫,東郊衚衕有一位林大夫,醫術很高明,何不去請來看看你家妹子。”

尹靖稱謝一聲,出門而去。

北京分裡外兩層城垣,“紫禁城”是皇室貴胄的御居,尹靖信步來到“天安門”外,只見城門侍衛,盔甲勁裝,警戒森嚴,原來他有意一探禁宮,只怕公主擔心,更影響傷勢,因此推說上街遊玩。

他向西走了一程,城垣上不時有士兵來回巡視,他悄悄來到城下,耳聽衛兵已去遠,足尖輕點,宛如白鶴衝宵,落在城垣上。目光四掠,但見層宇疊翠,甲第連雲,宮閣相望,不知幾落?

他身形一伏,衝下城垣,只聽一人喝道:“什麼人?”

另一人應道:“老陸是我!”

老陸笑罵道:“好小子,嚇了我一跳。”

原來城垣內還有侍衛巡邏,尹靖身如閃電,隱在一株樹後。

那二人說完話,向東而行。

“紫禁城”建造宏偉,冠蓋雲集,也不知賢賓王府坐落何方?他躍上屋脊,施展飛簷走壁的輕功,往裡直撲,耳聞燕聲巧笑,絲竹清香,想是王侯貴婦正在飲酒作樂。

他發覺禁宮之內似乎毫無戒備,忽見眼前一片湖海,海中朱樓高聳,絲柳披拂,麗舟畫舫,來往如梭,陣陣歌管妙韻,隨清風飄入耳際。

顧盼間,只見東面一座宮殿,巍然矗立,燈光稀落,肅靜中自有一股莊嚴氣氛。

他去過“海天別墅”,也住過玉壺國的宮殿,但覺一切建築,都不若“紫禁城”豪華壯麗。

尹靖展開輕功向那宮殿奔去,殿外有兩隻巨大石獅,一條大理石砌成的御路,直入宮門,殿中玉柱金梁,碧瓦琉璃,正面龍椅高座,氣象萬千,敢情這裡正是日日朝聖的“金鑾寶殿”。

走過丹墀,只見四下闃無人跡,轉身奔出午朝門外,直撲內宮。

行不遠,遊目宮花禁柳,羅綺飄香,玉樹佇佇階砌,金蓮苒苒池塘,好一處如蘭如錦的花苑。

四周樓閣玲瓏,燈碧輝煌,他想大概是深宮內院,像這樣亂闖,若不找個人問問,怎能找到賢賓王府?

思念間,突然瞥見花叢中走出一青衣宮女,在樹後閃閃躲躲,行蹤甚是詭秘。

那青衣宮女邊走邊跑走得甚快,盡找無人之處行走,西面瀕臨湖畔有一處小山崗,怪石崢嶸,那宮女來到一巨石後,身形一閃而沒。

尹靖左顧右盼,不見青衣宮女影蹤,正在詫異只見巨石有一缺縫,青衣宮女正躲在縫中向他招手,就像鑲嵌石裡,因此不易發覺。

他不明白她為何向自己招手,但他藝高膽大,暗暗留神舉步走了過去。

巨石背光,尹靖目力雖甚精湛,也無法看青衣宮女容貌,只聽她急聲道:“把這個交給東廠王公公。”

尹靖見她粉臂雪白如玉,手掌中握著一個紙包,心裡微微一遲疑,道:“這個……”

那青衣宮女未容他說下去,急道:“我無暇同你多說,先走了。”也不管尹靖怎樣,把紙包塞進他手中,轉出石後,急步而去。

尹靖只覺紙包中似有一支硬硬的金屬,暗想:這當中定有蹊蹺,自己豈能這樣沒頭沒腦地把它收下?急忙低聲叫道:“姑娘留步!”

那宮女不但不停留,反而去得更快,尹靖只得舉步追去。

一人快出山崗,忽然聽得一陣急雜步履聲,花樹後突然轉出三人,奔入山崗。

尹靖腳步一錯,已隱在岩石後,青衣宮女乍見三人吃了一驚,但已無法躲避,只得停下腳步。

那三人身穿翠綠色宮衣,也是婢僕打扮,只聽中間一位鼻樑特別高聳的宮女,冷冷問道:

“你來幹什麼?”

那青衣宮女淡然道:“西宮娘娘叫我來的,你們管不著。”

右邊那位宮女,嬌聲罵道:“賤丫頭,竟敢向‘昭陽宮’的人頂嘴。”

那青衣宮女想是因人單勢薄,果然不敢再頂嘴。

那鼻樑高高的宮女又道:“你身上帶的是什麼東西?”

青衣宮女搖頭,道:“沒有什麼。”

“哼,搜!”

左右兩個宮女上來擒住她手臂,向身上摸搜,青衣宮女極力掙扎,但雙拳難敵四手,被她們制住不能動彈,過了一陣,宮女道:“奇怪,什麼也沒有?”

那鼻樑高聳的宮女顯然是三人之首,她道:“看看有沒有藏在褲襠裡?”。

另一宮女笑道:“把大腿張開,叫我們看看。”

那青衣宮女知石後藏著一個大男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罵道:“無恥丫頭,你們敢!”

“有什麼不敢,嘻嘻。”

這次三人齊上來動手。

尹靖聽他們要搜她褲襠,脖子一熱,把頭轉了過去,不敢再看。

青衣宮女掙動得更厲害,無奈那三個翠綠衣的宮女,力氣甚大,又是三制一,因此無法脫困。

只聽那鼻樑高聳的宮女,吃吃笑道:“賤丫頭,真的沒有什麼。”

青衣宮女咬牙切齒叱道:“下次相逢,看姑娘整你。”

尹靖轉目望去,見四人分站兩旁,原來她們搜不出什麼東西,只得把她放了。

青衣宮女只怕再遭侮辱,向巨石瞟了一眼,奔入花園而去。

那三位綠衣宮女還是站著未走,鼻樑高聳的宮女皺眉道:“菊雲告訴我們娘娘,說西宮娘娘悄悄交給這賤丫頭一個紙包,怎會沒有?”

另一宮女道:“是呀,沒有咱們回去怎麼交代?”

“走吧!回去見了菊雲再說。”蓮步款擺,三人聯袂離去。

尹靖知他們要找的必是手中這紙包,但不知是些什麼東西,想把它打開,後來又覺不妥,那青衣宮女分明是受命把這紙包帶到此地來交給某一個人,只因那人未到,就糊里糊塗地把它交給了自己,情急之下又不容他解釋清楚。

他知現在就是想還那青衣宮女,只怕也無法找到她,當下之計,只有在此地等那人來取。

心念未了,忽聽一葉落地之聲,有一人一搖一晃,走入山崗,來得奇快。

尹靖一怔,只見那人奇瘦奇長,正是日前南下迎接彌羅僧的那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

孫總兵說過,長竿客彭奇是東廠宦官王振的親信,不知與西宮娘娘私通什麼陰私,這長竿客身手不凡,今晚若把紙包交給他,來此的目的就要前功盡棄。

只見彭奇身法如風,霎時把山崗環視一遍,停立在適才青衣宮女藏身的巨石前。

他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喃喃自語,道:“明明是此地,為何還不見來?”

他雖然有些煩躁,但還是耐心地等待著。

尹靖仰肩蒼蒼暮色,已是三更天侯,深宮燈花如蕊,徹夜不熄,令人不覺時候已晚。

長竿客突然嘿嘿乾笑一聲,搖搖晃晃,出了山崗,轉彎抹角,盡走花蔭幽暗處。

尹靖展開“浮光掠影”的絕世輕功,尾隨疾追。

長竿客或平地馳行,或飛入屋脊,霎時來到一座高樓前。

大門外有二個侍衛守護,一見長竿客立時持戟行禮,他略略一招手,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這座樓閣的四周,衛兵來回巡邏。警戒頗嚴,尹靖正在思索如何混入。

忽見一個太監,持宮燈,從大門走出沿著廊榭花徑,直入內宮。

那太監口哼小調,信步而行,來到牆角幽暗處,尹靖出其不意地把他點到,拖入花叢把衣服換了,迴向向高樓走去。

大門侍衛持戟行禮,尹靖學著長竿客略一招手,低著頭走進殿中,踏上樓階,遇上二三個太監,彼此均不招呼。

他邊行邊留意樓上房間形勢,走到窗簾下,突然雙足一點,宛如一陣旋風捲上屋頂,輕似飄葉,從東簷竄到西簷,這裡正是樓房的背面,一式“倒掛金鉤”,足尖鉤住屋簷,探首向房中竊視。

只見房裡玉案雕椅,古董奇珍,五光七彩,琳琅滿目,極盡侈華之能事。

有二人對坐促膝彭奇對面那人唇紅齒白,玉臉無須,只是兩眉低平,看起來為人陰冷。

只聽彭奇道:“下屬依王公公指示,在山崗等待甚久,卻不見西宮娘娘派人將字諭及信物送來。”

王公公伸手端起案上濃茶,呷了一口,道:“娘娘字諭,關係非淺,若落入旁人手中,西后與我性命,堪是可慮。”

聽他口氣,這事似乎甚為嚴重,但他神色依舊一片泰然,顯見此人胸府極深。

彭奇卻顯得頗為焦急道:“西后娘娘或許臨時聽到什麼不利風聲,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王公公頷首道:“西后娘娘,機智絕倫,善察人意,否則也不會受皇上如此恩寵,也許她臨時另有計較,但也萬萬不可輕率……”說到此突然臉上殺氣一閃,冷冷道:“如果事有意外,那就多多仰仗總管大力了。”

彭奇正色道:“下屬身受公公鴻恩,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王公公聽了心下直喜,目光一掠正中案上一個玉盒,笑道:“總管這次西行,一路風順,將仙蘭帶回京師,功不可沒,皇上班師回朝,老夫當奏請加官晉祿。”

彭奇道:“下屬多蒙公公提拔,理應效犬馬之效,何敢居功?”

王公公突然低聲問道:“老夫聞說,‘六瓣仙蘭’具有長生不老妙力,不知真否?”

彭奇道:“長生不老論,雖不可盡信,但武林中有一門內功,修習精湛,可趨避百病,益壽延年。‘六瓣仙蘭’若是學武的人吃下,可增強功力,平常人亦可補益元神,尤其壯陽補腎,更具奇效。”

歷代帝王大皆妃、姬、嬙、嬪數以千計,妻妾即多,宮中瑣事亦繁,有些笨重工作,不得不用男人操作,但皇帝都是自私透頂,只怕宮裡男女混雜,出了差錯,於是把那些入宮工作的人去勢,使他們失去生殖能力,變成不陽不陰的中性人,這些人統稱太監。

太監事務繁多,有時還要服侍太子游戲作樂,從小把太子帶大,日長情深,等他繼承基業,難免對太監厚遇,因此歷代常見宦官干預政事。

明太祖初定天下,嚴禁宦官干政,但太祖駕薨,傳位太孫惠帝,他意圖削奪諸王權柄,燕王朱棣,打起“靖難”旗號,引兵叛變,當時攻下金陵,曾得宦官內應之助。

燕王繼承大統,引用宦官在京師任職,設東廠專攬皇帝機密特務事,於是宦官干政復見於明代。

王振於英宗即位,主持東廠,權柄在握,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權勢越大,只覺自己不能人道,總是遺憾,遂百般徵攬名醫,調配奇方,期望壯陽強精,恢復本性,雖服過不少秘方,唯功效奇微。

這次天竺朝貢“六瓣仙蘭”,有一位心腹御醫,暗地告訴他,仙蘭有巧奪天工的功能,別說壯陽強精,就是長生注顏,亦有望焉。

王振聞知,自是喜出望外,正統十四年,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東廠具有甚大決定權限,他即派心腹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一來表示友善,並保仙蘭無恙。

王振對“六瓣仙蘭”雖是垂涎欲滴,但卻不敢佔為已有,他道:“總管也不是外人,自可直言無諱,老夫之道,你知之甚詳,但不知有何高見良策?”

彭奇突然湊近他耳邊竊竊私語,王振臉浮喜色,頻頻點頭,尹靖聽不出他們說些什麼,急忙運起“通天耳”,但只聽了一句“李代桃僵”,他們就住口不言了。

王振起身入內室,取出一串鎖匙,說道:“這是開‘八寶塔’門的鎖匙,就把仙蘭存放在塔頂。”

長竿客把鎖匙揣入懷中,取過案上玉盒,告辭下樓而去。

他一出大門,立即展開輕功提縱術,一路直奔“八寶塔”。

八寶塔一共有八層,每一層須用一把鑰匙打開,此刻黑夜,塔中無燈,一片黑黝黝,難辨景物,長竿客熟悉地打開每一道門,盤旋而上。

那串鎖匙共有九把,八把一樣大小,另一把只有一半那麼大,他打開塔頂最後一道門,突見室中燈光大放光彩,湛湛如同白日,原來塔頂是個圓柱狀,頂端嵌著一顆夜明珠,散發的光輝,把室內照得明明白白。

只見真珠、瑪瑙、趙璧……堆積堂滿,幾罄天下財寶於一室。

長竿客取下最小的鑰匙,走到一壁箱前,把鎖匙穿進洞孔,正欲要開箱蓋。

壁箱上面有一面鏡子,眼睛餘光,掠過鏡中境物,突然臉色大變,未及開箱,猛地反身,一掌向鐵門劈去。

只見一道人影晃開六尺,“砰”的一聲,一掌結結實實打在門上,嗡嗡響了好一陣。

長竿客一擊未中,急步搶立門戶,喝道:“什麼人?”

那人一身太監打扮,笑道:“別怕,是你公公到來。”

長竿客大大一怔,只見來人玉面朱唇,他心裡吃驚,表面上卻很鎮靜,嘿嘿冷笑道:

“閣下假冒欽差,擅闖禁宮,是想造反嗎?”

尹靖揚了揚手中紙包,笑道:“不敢,不敢,我是奉西宮娘娘玉旨,要把這包字諭及信物,交給東廠王公公,只因在下位卑職微,不敢晉見,特請閣下轉達。”

長竿客臉色數變,此物關係西宮與東廠間的一項密謀,豈能落入他人手中?

當即暗暗運功,伺機下手,沉聲道:“閣下之言,何以徵信?”

尹靖笑道:“你不信我是西后派來,還是不信我手中物件……”

“我兩樣都不信!”乘他答話之際,突施暗襲,五指鼓張,向紙包擒去。

尹靖見他眼珠轉動,已知此人心懷叵測,朗笑一聲,以牙還牙,健臂疾伸,反擒他玉盒。

二人心思各異,互有顧忌,知道欲搶對方手中物,必難如願,只怕一個大意,反被對方搶去,因此五指變抓為拍,改攻為守,封擋過去。

只聽“砰”的一聲,二人互對一掌,尹靖雙肩晃了一晃,長竿客卻退了一步。

尹靖笑道:“你既然不信,為何來搶?”

長竿客覺出自己掌力不及他雄厚,滿面沉穆之色,肅然道:“你既然是西后派來之人,為什麼不把東西交來?”

“假如能這樣給你,也就用不著你在小西崗等侯那麼久了。”

長竿客心下已然明白,以為尹靖手中紙包是向西後派來的宮女搶奪,卻沒有想到是交錯了對象。

他道:“宮中是非繁多,你局外人最好不要干犯,閣下只把東西交出,王公公必有重賞。”尹靖笑道:“重賞倒不必,我這紙包換你手中玉盒,兩廂情願,各不虧損。”

“除這玉盒之外,‘八寶塔’中財物任你取捨。”

“以物易物,各隨情願,絕不勉強。”說著把紙包藏入懷中。

長竿客見尹靖把紙包藏人懷中,本欲立刻出手去搶,突然心頭微微一震,只覺對方一舉一動,看似緩慢,但卻毫無空隙可乘,這分明是一種似緩實疾,無形返虛的上乘武功,緩慢只是心靈上的感覺。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攻敵出招之間,成敗得失,心裡都有數,長竿客覺得此刻貿然出手去搶,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他心下驚異,暗暗轉動念頭,左腳悄悄跨出鐵門外,嘶啞著嗓音道:“只要你交出那紙包,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若然執迷不悟,禍患就在眼前。”

尹靖冷冷道:“富貴身外物,何足眷戀,總管既不願交換咱們只好相互搶奪。”

長竿客功行兩臂,鐵青著臉,哼聲道:“閣下恃強傲物,是萬教十三要員哪一派的人?”

當今武林聲望,首推萬教十三要員,長竿客認為除開萬教十三要員的高手之外,江湖上無此功力者。

尹靖搖頭道:“在下孑然一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之列。”

長竿客心中不信,冷冷一聲道:“閣下私闖禁宮,怕累及師門,不敢道出身份,哼,我照樣可查出。”揚手發掌劈去,這一掌聲勢兇猛,勁風怒卷,威力非同小可。

尹靖不敢大意,健臂搶動,一式“雲鎖五嶽”封擋來勢,哪知長竿客是以進為退,不待掌力接實,突然收招變式,飛快地退出鐵門外,順手把門一推,企圖把尹靖關在塔頂。可惜左手拿著玉盒,騰不出空閒,只能用右手去關門,發掌接招之間,已慢了一步。尹靖冷笑一聲,無名指曲在拇指下,向外一彈,一縷勁氣,直襲長竿客“腕脈穴”,指襲銳氣,“嗤嗤”

聲響,長竿客未及把門關攏就驚叫道:“金剛指!”撒手飄身疾退。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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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焚香望閭

“八寶塔”除了頂上一層,以下各層都黯然無燈,尹靖把門推得開開,讓塔頂光線,透射而入,只見長竿客已退到第二道鐵門,身法的確靈快。

尹靖淡淡一笑,道:“總管見識淵博,不過在下剛才那彈指的玩意,與那金剛指不盡相同。”

長竿客臉色一紅,乾咳一聲,道:“少林金鋼指是用食指,你用無名指,略有差異。”

五指之中是以無名指最笨拙,也最難運用,因此能用無名指者,功力當然更上一層。

尹靖正色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武學一道,分毫差別不得,總管從指上難以看出在下來歷,換接幾掌試試。”

長竿客惱羞成怒,冷峻道:“掌指任憑施展,均無顧忌。”

尹靖道:“總管留心!”右手收回胸前,由下而上推出,勁氣呼嘯,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長竿客叫道:“龍氣橫江,閣下原來與通臂神乞結交。”

這招正是“龍形八掌”中的“龍氣橫江”,長竿客只覺他掌力渾雄猶在丐幫掌門通臂神乞之上,不敢說是丐幫門下,只說與神乞有結交。

尹靖朗笑一下,“總管果然是識貨人。”掌勢一變,五指變幻曲如朵梅花似點似拂輕靈之極。

長竿客臉色跟著微微一變,喝道:“雪山‘散花手’,梅開二度。”身形閃動,左移六尺。

“龍形八掌”以剛猛見稱,“散花手”長於陰柔暗勁,二者之間,差異甚大,難怪長竿客為之變色。

他一閃開,尹靖頓時搶立門戶,雙掌合什在胸前,掌心外揚平推出去。

這招禪意彌濃,顯然是佛門一種精深掌法,他連施三招,招招不同門路,長竿客驚異莫名,不敢攫其鋒芒,門口又被尹靖堵住,只得飄身飛出塔緣欄杆。

他腳剛站定,尹靖已含笑佇立面前六尺外,說道:“咱們現在處身塔外欄杆,總管想把在下關在塔頂,只怕已難如願。”

長竿客幾度搶在門戶,目的是想伺機把尹靖關在塔內,這時眼看詭計難以得逞,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雖然下得八寶塔,也插翅難出禁宮。”

塔高樓危,寒風凜冽,尹靖遊目四掠,只見四下燈光焰焰,樓台宮殿,盡在眼底,說道:

“在下不得六瓣仙蘭,不離禁宮。”

長竿客陰冷冷道:“閣下露了丐幫、雪山、少林各派絕學,今日若不把西后娘娘字諭留下,這三大門派,難逃滅門之禍。”

尹靖暗暗吃驚,心道:自己不過胡亂使幾招耍他,若因此害了這三大門派受兵禍之災,那真是罪惡非淺,遂正色道:“武學萬流歸宗,在下與少林、雪山、丐幫毫無瓜葛,所擅技藝也不僅這三家,總管不信,試試便知分曉。”

兔起鶴落,拳腳翻飛,招招珠璣,所使盡是天下各大門派的精華。

彭總管越戰越驚,這人對天下各派絕學,都能使上一二招,只是零亂無章,不成一體,顯然是旁觀摹仿得來。

當下把門戶守得緊緊,他功力非同小可,尹靖使出各家招術,居然無法勝他,只見塔頂拳風迴盪,與冷冽寒風相應成氣,整個八寶塔虎虎晃動,生似要倒塌一般,聲勢駭人至極。

尹靖久戰不上下,突然清嘯一聲,手幻“太乙無窮解”,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展爪一抓,不知怎樣一來,已攫住玉盒,左手揮切如刀,向他頂門砍落。

長竿客只覺他手法之高妙,生平僅見,居然無法閃避,斷喝一聲:“好身法!看腿!”

這時二人各抓住玉盒一端,他如果封架尹靖左手攻勢,玉盒勢必被搶去,突然施出奇招,以攻迎攻,飛起一腿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喝道:“來得好!”上攻頂門的左手,陡地一沉,擒住長竿客足尖。

長竿客出腿的瞬間,右手同時向玉盒猛奪,尹靖抓住玉盒的指頭,被震得松滑下來,玉盒又被奪了回去。

彭總管使用奇招奪回玉盒,但足踝卻被抓住,尹靖手一抬,把他整個提起來,冷冷道:

“此處離地面十數丈高,總管還是乖乖把玉盒交出。”

長竿客怒道:“你休想如意。”抬手把玉盒向塔下擲落。

尹靖氣往上衝,劍眉軒揚,暴喝道:“你也下去!”震臂把人拋出塔外。

長竿客發出一聲淒厲長嘯,人隨玉盒,疾如殞星,向塔底墜落。

夜深人靜,這嘯聲傳播數里之遙,驚動了整個“紫禁城”。

尹靖憑欄鳥瞰,只見水光瀲灩,金蛇耀動,敢情底下是片湖海,長竿客才敢冒險逃生。

宮中原本闃靜,此刻人影晃動,來回穿梭,顯得異常忙碌。

他心中暗暗叫糟,返身奔下樓去。

剛出八寶塔,迎而奔來二人,步法穩健,靈捷之極,此處地面開闊,無可隱藏的地方,那二人已發覺他身形,喝問道:“什麼人?”

尹靖停步應道:“是我。”

那二位見是一位太監,頓時改顏相向,和聲問道:“是東廠公公嗎?”

尹靖背光而立,那二人無法看清他容貌,他卻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二人身材高大,面貌相似,一個缺右臂,一個缺左臂,單臂各持銅鐧,兩人合起來剛好一對。

那持右鐧的漢子,說道:“適才八寶塔傳來警兆,有一人從塔頂跌落湖中,公公可見著可疑之人?”

尹靖故意驚訝,道:“原來如此,你們快上塔頂去察看,我到湖中救人。”

持右鐧的漢子應了一聲,見八寶塔門大開,轉身奔去。

另外那持左鐧的漢子聽出破綻,暗想:咱二人聞警而來,這公公就在左近為何不知,心中起疑,立時擋住尹靖去路,問道:“更深夜靜,公公到此為何?”

尹靖冷冷道:“我是找彭總管。”

右鐧漢子看出尹靖容貌,眉頭一皺,道:“公公好似從未……”話猶未了,只覺脅下一麻,已拋鐧翻倒在地。

左鐧漢子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太監竟是假冒的,一時搶救不及,喝道:“好賊子!看打!”舉鐧猛劈過去。

尹靖輕笑一聲,伸出二根指頭把銅鐧夾住,說道:“得罪了。”

那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

尹靖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收拾了二人,且聽人聲吶喊,裡面有十數人奔來,口中叫道:

“捉拿反賊!”

“別放跑了!”

尹靖急忙展開輕功提縱術,向湖海方向奔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

繞過湖畔,只見宮女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說是剛才有一人掉落湖心,一直未見浮起。

尹靖暗暗吃驚,長竿客莫非淹死不成?他遊目四掠,不見玉盒浮起,只怕久留此地,露了破綻,沿著花樹陰影,躲躲閃閃,奔馳而去。

這時四下追捕正緊,衛兵來回奔走,無法照原路出去,只得轉彎抹角撇開追蹤,突然來到一堵圍牆下。

那牆不過尋丈高,他耳聽背後步履聲,知道追兵趕來,足尖輕點,已躍過牆去。

牆裡是一座花園,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含情,竹木扶疏,交相掩映,這時梅花盛放,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之氣,沁人肌骨,尹靖顧盼間,不覺為之神醉,忽聽上有人說道:“那反賊也許就在王爺花園裡。”

尹靖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樓亭,來到一座宮殿前。

眼見四下無人,微提真氣,從圓窗躍入室中。

鼻聞一陣濃郁馥氣,如入芝蘭之室,只朱簾綠縵,畫棟雕樑,右邊擺著一張檀木象牙床,錦被繡枕,羅帳低垂,如雪如霧,令人迷離神醉。

帳裡隱隱看出有一女人沉睡,秀髮如浪,粉腮如玉,雪白的手臂,擱在被外,春意撩人之極。

尹靖一怔,暗道:“這裡原來是女人香閨,自己雖是無意闖入,卻也不該。”

正欲尋門出去,他身影照在羅帳之—上,床裡那人突然擁被推枕坐起,叫道:“呀!你是什麼人?”

尹靖一怔道:“別嚷,我是無意闖入小姐閨房。”

那女人叱道:“好大膽,你是哪一宮太監?”

尹靖急道:“聲音小點。”

那女人聲音卻叫得更響,罵道:“狗奴才,還不……”

尹靖突然欺身到床邊,隔空彈指,點中她啞穴,沉聲恫嚇道:“你敢再呼叫,我就先殺了你。”

那女人花容失色,心想:原來宮裡來了刺客,這人並非太監,她這時哪裡還敢出聲,何況也叫不出口了。

尹靖掀開羅帳,見她眼如秋水三分色,口似紅桃一點嬌,長得十分標緻,尤其錦被紅羅襯托之下,更見嬌豔。

他突然覺得這女子好生面善,好似在哪裡見過面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那女人見尹靖劍眉怒剔,眼睛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心裡更是害怕,不覺發抖起來。

尹靖見如此情狀,料想這裡是留不住了,不如問她賢賓王府的坐落,及早離了禁宮,明日再設法前來。遂道:“你知道賢賓王府在哪兒?”

那女子更見慌急只是搖頭。

尹靖甚覺奇怪,他出道來,接觸過的女人,無不是風塵中的英傑,個個膽識,魄力,機智不讓鬚眉,今晚這女人如此膽怯,實感意外,當下和悅地說道:“只是你說出賢賓王府在何處,我絕不傷害你。”

那女人美目如水,凝望著尹靖俊臉,已不像先前那樣害怕,點了點頭,伸手指著自己嘴巴。

尹靖會意,顧及男女之嫌,不敢觸她肌膚,又隔空解了她穴道。

那女人心神稍定,說道:“你問賢賓王府做什麼?是來行刺的嗎?”

尹靖笑道:“姑娘恁地多心,我是來晉見賢賓王夫人。”

那女人突然“噫”了一聲,道:“你是在‘斷魂崖谷’,救過我們的那位英雄?”

尹靖猛然記起,當日這女子正坐在賢賓王夫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記憶甚淺,難怪覺得有幾分面善,忙道:“哎呀,你是郡主。”

那女子笑道:“我是文昌郡主,你穿這樣我幾乎認不出來,前日孫總兵回來提起過,公子欲上京畿,我們日日盼望,想不到在此相晤。”說到此,臉上不覺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尹靖把那件太監服裝脫下,一身錦緞青衫,恢復了本來俊逸的面目。

文昌郡主這時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尹靖見她羞澀,自覺擅闖香閨,有失禮儀也坐立不安,尷尬地笑道:“在下就此別過,明日再到府上拜晤。”轉身走去。

文昌郡主聽他就要去,忙道:“公子稍等。”

尹靖道:“郡主有何吩咐?”

文昌郡主低聲道:“公子何去匆匆,明日可別忘了……”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有人來了。”

文昌郡主跳下了床,把尹靖帶到隔壁房間,說道:“公子在這裡委屁一下。”

只聽一陣步履聲,接著房門“砰砰”地響起,傳入嬌嫩嗓音道:“郡主,郡主。”

文昌君主又跳上床去,問道:“是誰啊?”

那門呀然一聲開啟,走進一個青衣女婢,門外二個手持長槍的衛兵,三人齊齊向郡主一拜,那兩個侍衛站立門外兩側,青衣女婢道:“奴婢奉王爺命,來看郡主。”

文昌郡主道:“有什麼事嗎?”

青衣女婢道:“今晚宮裡來了一個強盜,上八寶塔,偷取珠寶,有人見逃入咱們花園,王爺令奴婢同二位侍衛前來保衛郡主。”

文昌郡主道:“不用了,我這裡平安無事,不要誰來保護,你們回去吧。”

青衣女婢道:“那反賊高來高去,非同等閒,郡主不可大意。”

文昌郡主怒道:“別說了,你們快去,不要吵我。”

青衣女婢臉有難色道:“奴婢回去,王爺責怪下來……”

文昌郡主未等她說完,叱道:“討厭,我叫你們快走,還嚕嗦什麼?”

那女婢不敢多言,只得同那二個侍衛走了。

文昌郡主見他們已去遠,叫出尹靖,說道:“他們把公子誤作強人,這如何是好?”

尹靖說這也難怪,即把遇上長竿客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只略去西后娘娘傳遞信件之事。

他想:這事可能關係爭寵奪權,自己是局外人,不明緣由,自然不宜拖進旋渦,他只希望見到那傳信的宮女,把東西還給她,因此不願在文昌郡主面前提起。

文昌郡主:“王振恁地大膽,竟敢貪婪貢禮,明日我叫爹爹向他要仙蘭就是。”

她本想立刻帶尹靖去見母親,轉念一想,三更半夜,從自已房中帶出一個大男人,雖然清白無事,卻難遮人口,因道:“公子留在房裡甚不方便,我現在帶你從一個地方走出去。”

尹靖道:“郡主只需指點路線,何勞芳駕。”

文昌郡主笑道:“公子不用客謙,請隨我來。”伸手拉著尹靖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

尹靖低聲道:“牆外有衛兵巡邏。”

文昌郡主道:“無妨。”

二人在花樹亭台之間,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眼前一道低低的圍牆,有一柴門可通。

文昌郡主指著那柴門,道:“對面是我姨丈禮部尚書官邸的後院,我表哥書房鄰近城垣,你可從那兒設法攀緣出城。”

她心下略一沉吟,只怕尹靖明日無法入紫禁城,又關切問道:“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派總兵接你入紫禁城。”

尹靖把住所告訴她,二人剛跨腳進園中,文昌郡主忽覺腰間一緊,被尹靖抱了起來。

只聽尹靖低聲說道:“園中有人。”

文昌郡主粉腮飛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緊靠在他胸前,問:“什麼人?”

尹靖道:“讓我仔細瞧瞧。”把郡主輕輕推開,探首向裡窺視。

只見二個小女婢,手中提著一盞明燈,後面跟一位中年宮裝婦人,臉型略為清瘦,舉止雍容灑脫,三人來到花園中,其中一婢女燃了一把清香,遞給那婦人,婦人接過香來,雙膝跪地,朝天拜了幾拜,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默祈。

那二個女婢跟著跟著跪在婦人背後,尹靖回頭向郡主道:“有一夫人手捧清香,跪在花樹之間,好像是在對天祈禱。”

文昌郡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姨母,她每晚子時必到花園禱告。”

尹靖奇道:“令姨母有何難遣憂慮,要夜夜到園中禱告?”

文昌郡主眼圈一紅,幽幽道:“這事說來徒增傷感,不談也罷。”

尹靖心頭納悶,見她如此傷心,不好再問,轉頭向園裡看時,只見那人祈禱已畢,起身道:“妙妹,少爺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

妙妹應道:“奴婢早已打掃過了,少爺還在睡哩。”

婦人道:“這孩子也真貪睡,咱們回去吧。”

尹靖甚感怪異,看看天色還是子牌時分,那女婢三更半夜就去打掃少爺房間已不尋常,婦人怪他孩子貪睡,難道他們都半夜起身不成?

他心中不解,回頭想問文昌郡主,見她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他吃了一驚,道:“郡主何故流淚?”

文昌郡主忙舉袖拭去淚痕,強作歡顏,道:“奴家一時失態,萬望公子切莫見怪,這時一言難盡,但願皇天庇佑……”說到此,伸手指著東廂一間書房,接道:“那是我表哥書房,出後窗可見城垣,公子可從那兒出城,明日一早,我會叫孫總兵去接你。”

尹靖道:“令表哥熟睡未醒,怎好去打擾他。”

文昌郡主道:“你怎知道他還未醒?”

尹靖道:“剛才聽你姨母她們說的。”

文昌郡主輕輕一嘆,道:“你去了自然明白,奴家不送了。”

尹靖雖然滿腹疑雲,但那少爺果真熟睡,只要小心從事,諒不致把他驚醒,他心中惦記著苑蘭公主,遂雙手一拱,道:“郡主請留芳步,在下失陪了。”人影一晃,已飄入東廂書房。

文昌郡主一驚,怎麼他會飛,想來傳言的飛仙劍客,也不過如此,心中不由對尹靖更加敬慕神往。

尹靖閃進那書房,只見窗明几淨,床單繡被枕頭排得整整齊齊,書架上經史子集條理井然,壁上書畫垂罩,風雅麗致,哪裡有人在此睡眠!

但花園中那婦人與丫環,明明說是少爺在房中熟睡,為何不見人影?

他仔細看那床單棉被,平滑而毫無皺紋,絕不像人睡過。他心下暗自琢磨,剛才自己怕打憂這位少爺,文昌郡主卻說,“你去了就明白”,原來她表哥並非真在房中。

但那婦人半夜燒香,問兒起床,卻為何故?他左思右想,思不透道理,伸手推開後窗,只風后面許多花樹,四丈外就是城牆。

突然雙足一蹬,施展“浮光掠影”的蓋世輕功,飄然飛出窗外,落在城垣之上。

一起一落,已消失在黑夜中。

紫禁城與平民住民區尚有一段距離,由於更深夜闌,家家閉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尹靖翻牆越戶,回到旅館,只見苑蘭公主房間還透射出燈光,夜已深,難道公主還沒入睡?

他輕叩了三下門,卻不見迴音,心中不禁大為起疑,大凡在江湖走動的人,晚間入睡,萬無不熄燈之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莫非已有不測?

手一推,房門並未上閂,目光一掠,突然臉色大變,身形快逾閃電飄風,竄到床前,只見苑蘭公主伏身爬在床前,一動也不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探她鼻息,微不可聞,再扶她脈搏,良久不覺跳動。

尹靖如焦雷轟頂,探她鼻息,雙手微微發抖,突然瞥見桌下一個小瓶子,瓶中盛著一粒丹丸,想必是公主未及吃下丹丸,就倒在床下。

他急忙撿起丹丸,把公主抱到床上,撬開牙關,納入她口中,伸手拍“廉泉”“將台”

“丹田”三處穴道,哪知依然未見動靜。

尹靖心急如焚,掏出懷中那木盒子,想道:當今之計,要想公主起死回生,這“綠絲絳珠仙草”或有奇效,救人要緊,香玉公主臉容被毀,卻也顧不得了,日後再陪她上北天山隱仙峰去找仙草,萬一找不著,覓一處山林幽處,終身歸隱,不出江湖就是。

心意已定,立刻依照聖手公羊吩咐的方法,捏斷草根,將紅色的乳汁,一滴滴納入她口中,待那綠草中的一條紅紅絲線不見,乳汁也就流盡。

但苑蘭公主仍舊鼻息不聞,脈搏也不覺跳動,尹靖這時顧不得男女之嫌,伏在公主胸膛細聽,雖是四肢冷冰,臉色如灰卻是有一絲餘溫,他心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閉目沉思,窮思竭慮,要盡一切方法,挽回公主性命。

他記得“太乙神功”中有一種“沉銀化汞功”,可打通僵化經脈,只是運功需時三晝夜,方才能奏效,這期間且不可受外力阻擾。

旅店嘈雜,這種治療方法又甚怪異,如關在房中三天三夜,豈不驚世駭俗,但生死迫在眉睫,雖無人護關,也不得不一試。

當即躍上床鋪,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調息運功。

盞茶功夫,頭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尹靖雙手平伸,貼住公主嬌軀,向上提起,如磁吸鐵,把她身體舉起來,頂在頭上。

起先被雙手托住,在約一個時辰後,就放下手來,單用頭頂,奇怪的是公主身子就像睡在床上一樣安安穩穩,不見晃動,只是身體重量,把白煙壓得向四面橫溢。

耳聽更鼓三漏,天將破曉之時,尹靖頭上白煙大盛,把苑蘭公主嬌軀緩緩抬起三四寸高。

那白煙一升一降,苑蘭公主的身子也跟著一上一下,微微抖動,就象在變魔術一般,怪異之極。

突然門窗無風自啟,好似紙葉般地飄進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紅衣,年紀在五十以外,一臉陰鷙殺氣。

紅衣老人見床上情景,大大一怔,暗道:武功無奇不有,居然也有這種療傷方法,今日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紅衣老人緩緩走到床前,陰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二位功力蓋世,震撼長江南北,今日卻難逃老夫手下,嘿嘿。”

舉起手不掌,向尹靖胸膛印去。

只見尹靖靈台清澈,印堂含華,臉上精瑩如玉,一動也不動,似乎不知眼前有人向他暗算。

紅衣老人手掌一閃,已到尹靖胸前,突然斜裡蓮足飛踢向那紅衣老人眉心。

老人大驚,掌化“孔雀剔翅”,揮切足尖。

那蓮足一伸一縮,腿出連環,只聽“蓬”的一聲,把紅衣老人踢翻開去,撞在牆壁。

那老人身體倒地,一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躍竄過去。

藍影微飄,只見苑蘭公主已佇立在窗前,眼望東方魚肚色,冰冷冷地說:“堂堂一堡之主,居然也做此偷襲暗算的勾當。”

背後傳來尹靖朗笑道:“是仙人掌柳夢龍嗎?”人已躍下床鋪。

苑蘭公主道:“昨晚你走後不久,來了天震教白虎堂主,及分堂主,他們要你撤回‘武林評審庭’的控告狀,我自然不答應。二人自不量力,在我面前猖獗,被我打傷逃回,哼,想不到又來了這老頭。”

尹靖情知她必是與白虎堂主動手,以至傷勢惡化,昏倒床下,但用“沉銀化汞功”療治,原需行功三日夜,現在卻好起來,不禁動問道:“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她服下仙草乳汁後,因經脈硬化,功效甚緩,經“沉銀化汞功”一打通,有如江流倒瀉,乳汁隨真氣運轉,人已甦醒過來。

於是運起“貝葉神功”與尹靖真氣相融合,兩種曠代神功相得益彰,真氣交流,加上稀世仙草藥力,何需三日夜,只轉一周天,大功已成。

因此在那紅衣老人暗算的千鈞一髮之際,苑蘭公主出腿把他踢傷,她內傷初愈,不敢出全力,否則定可出其不意把他一腳踢死。

只聽苑蘭公主點頭道:“六瓣仙蘭果有回生妙力,我現在已完好無恙。”

尹靖聽她康復,自是萬分慶幸,但想起仙草,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昨晚雖去禁宮,並沒有取到仙蘭,是用另一奇藥,治癒公主內傷。”

苑蘭公主道:“什麼奇藥?”

尹靖道:“綠絲絳珠仙草。”

他不敢把仙草得來的緣由說出,苑蘭公主性子很奇,也不問他這種奇藥如何得到,她只惦念香玉安危,說道:“我現在身子已好了,咱們就去恆山吧。”

尹靖道:“難得來京師,今日咱們上賢賓王府一趟,況且公主傷勢初愈,也該調養幾日。”

苑蘭公主道:“你要我同去賓府去求見?”

尹靖道:“在下正有此意,想與公主同上賓王府一趟。”

苑蘭公主道:“目前我傷勢初愈,在調養時期,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兩人自房中走出,孫總兵已在店外等候,帶二人向“紫禁城”而去。

三人不到片刻工夫已來到賢賓王府,經過門衛,步入賓王府內廳。

大廳當中雕花椅上正是賢賓王夫婦及文昌郡主,一見尹靖起身含笑相迎。

尹靖大步踏上,納頭便拜,道:“山野小民,叩見王爺、夫人金安。”

賢賓王依舊端坐不動,見尹靖朗目如星,劍眉入鬢,英氣含蘊,儀表出眾,心中暗暗喝彩,說道:“壯士乃敝府恩人,本王景慕高義已久,今日得識風儀,彌甚慶幸,何敢當此大禮,請坐,請坐。”

尹靖覺得賢賓王甚是謙和近人,稱謝一聲,起身一旁坐定。

苑蘭公主不但不拜,也不行禮,夫人道:“這位姑娘也請坐呀。”

苑蘭公主看賢賓王沒有起身相迎,十分不樂意,冷冷道:“你就是賢賓王嗎?”

眾人聽她出言無禮,皆都一怔,王爺仔細打量過去,訝然一驚,這女子綽約如仙,真是人世少見,宮廷之內,雖是佳麗盈千,粉黛如雲,卻是無人比得上她,賢賓王心下驚異,頷首道:“老夫正是,姑娘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道:“賢賓王顧名思義,該是禮賢下士,賓客盈門,但今日我們二人踵臨貴府,不見你親出迎接,來到廳上還端坐不起,怎配掛起此賢賓名銜?”

賢賓王怔了再怔,這女子言情舉止迥異流俗,在自己面前,不但毫不懼色,而且滔滔直言,不由肅然起敬,道:“姑娘說的是,貴賓臨門,老夫慢出迎接,特此謝罪。”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還好,還好。”已大咧咧地坐在尹靖身邊。

孫總兵告退自去。

霎時酒席排妥,王爺道:“老夫敬備水酒,替二位洗塵。”

宴席上,文昌郡主一直悶悶不樂,她見尹靖帶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同來,不知他們二是何關係?偏偏苑蘭公主又不大說話,偶而同她談一兩句也都是冰冷冷地,愛理不理的樣子,心中好覺沒趣。

夫人看出女兒鬱鬱寡歡,心知其意,酒過三巡,笑道:“當日若非蒙壯士高抬義手,我母女早已暴骨荒山,老身不勝酒力,昌兒你敬壯士一杯。”

文昌郡主粉臉一紅,羞怩道:“孩兒不勝酒力。”

夫人一再催促,文昌郡主只得與尹靖幹了一杯。

賢賓王也敬了二人一杯,笑道:“二位來到京畿,無事就請在敝府盤桓幾日,容老夫聊表寸心。”

尹靖舉杯回敬,說道:“小民身有急事,不克久留,但有兩事懇請王爺相助。”

賢賓王應允道:“壯士恩澤敝府,雲天高義,有何吩咐,但請直說無妨。”

尹靖坦然道:“聞說天竺貢入一株六瓣仙蘭,小民敝友,身染沉痾,極需仙蘭救治,如蒙王爺欽賜,感激不盡。”

賢賓王“哦”了一聲道:“事不湊巧,昨晚禁宮失竊,經人上八寶塔查點,就只被盜去了天竺那份貢禮。”

尹靖眉頭一皺,暗暗忖道:目下有一種可能情形,一是長竿客與玉盒同葬身湖底,要不然就是長竿客將計就計,謊報失竊。

賢賓王見他沉吟不語,神色一整道:“目下已傳令全城,搜捕兇犯,如能取回仙蘭,自當贈送,絕不吝惜。”

尹靖昨晚入禁宮之事,文昌郡主只告訴她母親,王爺並不知情,尹靖聽他這麼一說,臉色一紅,道:“王爺雅意欽賜,雖然目下未得仙蘭,小民同樣感激。”

賢賓王覺得第一件等於說了空話,心甚不安,肅然道:“但不知壯士所請第二件何事?”

尹靖道:“小民想向王爺打聽一位親人。”

賢賓王笑道:“這事容易,只消令戶部到四城門出示公告,派人查詢,幾日之間,便可見分曉。”

尹靖道:“小民親人也在京師任官。”

賢賓王道:“那更易辦,吏部一查便知,但不知尊親高姓大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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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5: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骨肉重逢

尹靖俊臉籠罩一層淡淡愁雲,喟然一嘆,道:“小民原藉三湘人氏,十年前家父上北京履職,梓里洪水成災,小民被水衝散,十年無音息,今特上京尋親。”

賢賓王突然睜大眼睛,緊問一句道:“令尊大名?”

尹靖道:“家父姓尹名緒傑。”

此言一出,賢賓王夫婦與文昌郡主,霍然站起,齊聲問道:“你是?”

尹靖見他們神色有異,奇道:“小民姓尹單名靖。”

文昌郡主喜叫一聲,直跳起來。

夫人淚珠盈眶,直叫道:“皇天有眼,孩子你回來了。”

賢賓王哈哈大笑道:“來人呀,備轎禮部尚書府。”

尹靖道:“王爺莫非認得家父?”

賢賓王笑道:“豈只認識,令尊官拜禮部尚書,拙荊是令堂同胞姊妹,咱們親誼甚篤,有通家之好。”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這幾年你父母盼子生還,求神問卜,一言難盡。”

文昌郡主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尹靖轉頭望去,只見她含情脈脈地說道:“昨晚你在花園裡,見一婦人當天焚香禱告,就是你媽盼你早日歸來。”

尹靖俊目含淚,拜倒在地,道:“孩兒叩見姨父姨母。”

夫人親手把他扶起,慈目望著尹靖俊臉,仔細地端詳,說道:“你眉毛像你爹,眼睛像你母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親切之感,一直希望你能上京來看我們,想不到就是我的寶貝侄兒,太好了,太好了。”

廳上眾人莫不歡聲雀躍,唯有苑蘭公主依然冷漠如故,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心中卻想道:你父親原來也是做大官的,那最好不過,門當戶對,玉妹嫁到你家也不算委屈了。

霎時轎已備妥,賢賓王問夫人,道:“夫人,我先過府報信,你們隨後就到。”

禮部尚書的官邸,緊鄰賢賓王府;二家有親戚關係,經常來往,尹尚書聞王爺過府,親出迎接。

賢賓王劈面第一句話,就道:“傑弟恭喜,恭喜。”

尹尚書茫然笑道:“朱兄喜從何來?”

他們兩家通好,私下以兄弟稱呼,廳上坐定,賢賓王道:“今日天送麟兒,尹靖這孩子,上京認親來了。”

尹尚書突然踏上一步,緊握著他手臂,激動道:“此話當真?”

賢賓王正色道:“愚兄豈有戲言。”即將尹靖在“斷魂崖”,救過夫人愛女,以及今日上京求藥認親之事,悉以相告。

尹尚書大喜過望,立刻即令通報夫人。

尹夫人聞訊,喜極而泣,連說:“快見孩子去。”

賢賓王道:“姨妹別急,你可記得靖兒身上有什麼特別標記?”

官府人家認子非同等閒,尹尚書也正色道:“夫人你說說看,可別胡亂認錯了。”

尹夫人不加思索道:“靖兒左後肩有一顆紅痣。”

門人來報,王爺夫人及郡主入廳來,尹夫人迫不及待,三步並作二步,未出大廳耳聽一陣喜笑聲:“妹子,靖兒回來了。”

珠簾捲起,走進四人,只見賢賓王夫人手挽一拉青衫少年,丰神俊韶,宛如臨風玉樹,瀟灑之極。

尹夫人見他臉孔酷似老爺,喜叫道:“姊姊,他是……”

賢賓王夫人道:“孩子,這是你媽。”

尹靖九歲離母,對母親音容,猶有幾分記憶,雙膝跪地,道:“孩兒叩見母親。”虎目中,淚水簌漱掉落。

尹夫人蹲下去,抱住兒子大哭。

賢賓王低聲,道:“傑弟,你看是不是?”

尹尚書見孩子出落得如此英挺俊拔,連說:“不錯,不錯。”

賢賓王勸他母子別哭,說道:“姨妹,你看孩子肩上可有紅痣。”

尹夫人十年望子,今見兒子無恙歸來,長得俊逸出塵,高興得不得了,說道:“不用看了。”

賢賓王堅持道:“還是看看好。”

尹尚書微一沉吟,也點了點頭。

賢賓王神色一整,朗聲問道:“尹靖你左後肩,可有一顆紅痣?”

尹靖一怔,道:“這個,我不曉得。”

賢賓王道:“脫下來看看。”

尹夫人道:“不用看了,孩子是我生的,不會認錯。”

她心中另有計較,寧可認錯,也不願失去這孩子。

苑蘭公主一向不喜歡理人,但她卻覺得這事非比尋常,萬一尹靖認錯父母,自己的妹妹也要跟著拜錯翁婆,事關玉妹權益,不得不開口,遂道:“尋子認親,錯誤不得,如果尹公子肩上有紅痣,便是你兒子,無紅痣,陌生路人。”

尹尚書夫婦呆了一呆,萬一尹靖身上無紅痣,十年望閭,又成空夢。

尹緒傑宦海得志,高官顯爵,怎奈垂暮之年,膝下猶虛,眼看尹氏香火繼承無人,縱然名揚四海,富比山高,又有何用?夫婦二人常為此事,揮淚噓嘆,尹緒傑自覺一生仁政愛民惜物一絲一毫非分不取,奈何皇天薄苛如斯!

尹靖脫下上衣,露出左肩,眾人都以緊張心情,圍攏過來查看。

尹緒傑首先喜叫一聲:“看!一顆紅痣。”

眾人色然而喜,至此千真萬確,無庸置疑。

尹夫人謝天謝地,抱著孩子,問道:“靖兒,這幾年四海飄零,怎樣生活的?”

尹靖道:“孩兒蒙恩師教養,一直住在終南山。”

尹夫人道:“這麼說來是師父救了你?”

尹靖回憶起當年之事,說道:“那年咱們家鄉水患成災,孩兒被水沖走,在怒濤掙扎哭喊,突然不知從那兒伸過來一隻手,把孩兒的提離水面,只聽耳邊風聲呼呼,睜眼看時,一片茫茫汪洋,屋舍、樹林皆都沒頂,那救我的人,把我挾住脅下,凌波而行。

過了一日夜,水越來越淺,我肚子餓,嚷著要見媽媽,他帶我到店中吃飽飯後,叫我別哭,說家裡被水淹了,無法住得,要帶我到山上去,過了幾年長大再回來重建家園,於是孩兒就拜他為師,上了終南山。

十年來蒙師父教養,恩德山高海深,數月前孩兒別了師父,下山尋找爸媽,皇天憐見,使孩兒得與你們相遇。”

尹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師父教你養你,恩同再造,我們應當接他到京師來,好好報他大恩大德。”

尹靖道:“師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我在終南山十年,他就從沒有離開過‘春秋居’,每次總是我下山採購口糧。”

尹夫人笑道:“山居生活一定很無聊,不像京城裡繁華,以後可不再受風霜之苦。”

尹靖腦海裡浮起終南山美景,笑道:“山中生活雖不像京城繁華,但朝敷行雲,暮敷流水,深山鳴黃鸝,高崗友麋鹿,另有一番閒情雅趣。”

尹夫人笑道:“仁老樂山,智老樂水,你喜歡山居生活,媽可陪你雲遊五嶽,踏遍天下名山。”

母子天性,雖然闊別十年,今日乍見,卻也滔滔談個沒完,這當中卻冷落了苑蘭公主。

她自幼喪母,見尹靖母子情深愛重,不免觸景傷情,輕輕嘆息一聲。

她心志甚是堅強,若換香玉公主只怕早已淚溼闌干。

尹尚書夫婦,起先只關心自己孩子,不甚注意苑蘭公主,只道她是哪一家官宦千金,這時聽她一嘆,才轉看她,齊被她那天生的出奇麗質所驚住。

尹尚書道:“你母子倆,滔滔而談,冷落了這位客人。”

尹夫人也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尹靖急忙替他們引介,說道:“媽,她是東夷玉壺國苑蘭公主。”

眾人聽說是海外王國的公主,頓時另眼相看,賢賓王暗想:總算我眼不花,沒看錯人,這女子卻非常流。

苑蘭公主心想:尹尚書夫婦即是尹靖父母,也是玉妹未來翁媳,但願他們往後善視家妹,今日卻不可無禮。

於是蓮步款款,上前襝衽福了一福,道:“奴家拜見伯父母大人金安。”她口中說拜,並沒有跪下。

這是她踏入中原中,第一次對人行禮,在玉壺國,除平時遇上國王外,也沒有對人折過腰,因此彎起身來,覺得很彆扭。

尹夫人心花怒放,今日孩子回來,還帶了這一位美麗勝天仙的姑娘,古時禮制甚嚴,這姑娘願與咱們孩子在一起,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假如有這麼一位媳婦,真不知是幾世修來?

尹夫人心裡高興,不覺走上前去,握住公主雙手,問長問短,慈愛之情,溢於言表。

苑蘭公主從小就沒有母親,貴為一國之主,性情又古怪,從來就沒有人這樣關懷過她,劉老媽雖說是“滄海宮”保姆,但主僕之義,畢竟重於親情,無法代替母愛。

她覺得尹母慈善和藹,一如已故親孃,一股偉大的母愛熱情,烙化了她萬丈英氣,不由輕輕偎在尹母懷中,低低道:“伯母你太好了,但願以後你老人家,也這樣照顧我妹妹。”

她聲音說得很低,尹母聽得不甚清楚,笑道:“只要你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府裡上上下下,有誰怠慢,你儘管告訴我。”

父子團聚,舉府喜氣漾溢,不在話下。

是晚尹母帶尹靖來到書房,說道:“孩子這書房為你留了十年,天天打掃,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尹靖道:“孩子下了終南山,本欲先回湘陰,事有湊巧,苑蘭公主受了傷,為求救治,先帶她上了京師。”

尹母順口說道:“那位公主秀外慧中,不曉得願不願意嫁給我們?”

尹靖臉色一紅道:“媽別說了,公主怎可嫁給我們?”

尹母一怔,道:“怎麼?她不願意?”

尹靖尷尬道:“不是這意思。”

尹母正色道:“咱們官宦人自然不能娶那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爹談過,公主的身家儀貌,都是上上之選。”

尹靖道:“不瞞母親,孩兒已有婚約,只待爸媽同意。”

尹母急問一句,道:“是誰家千金?”

尹靖道:“就是苑蘭公主的妹妹,叫香玉公主。”

尹母“哦”了一聲,心下沉吟,不知她妹妹容貌性情如何?如能像她姊姊就好了。

尹靖見母親沉吟不語,擔心道:“媽不同意?”

尹母道:“沒這回事,但不知她妹妹性情容貌如何?”

尹靖笑道:“像極了,同她姊姊一模一樣,有時候我都認不出來。”

尹母大喜道:“那太好了,你爹官爵不小,她是東夷公主,這等於是兩國聯姻,咱們應送一份重重的聘禮去。”

尹靖聽母親答應,心下甚喜,把與香玉公主結識的經過,告訴了乃母,遇有未詳之處,尹母必一再細問,說到武林中那些奇聞異事,鬥技爭勝的驚險場面,尹母不禁拍手叫絕,或嘖嘖稱奇。

母子在房中暢談歡敘,不覺已夜深。

忽聽外面丫環報道:“老爺駕到。”

一陣朗朗笑聲,尹尚書走進房中,尹靖叫了一聲:“爹爹。”尹尚書含笑責道:“孩子剛回來,你就嘮叨個沒完,不怕累壞了他身子?”

尹母道:“現在還早哩。”

尹尚書笑道:“夫人已是子牌時分了。”

尹夫人“噫”了一聲:“這麼晚,子時我都到後花園焚香祈祝,今日你回來,咱們一道去祝告一番。”

父子三人來到後花園,丫環捧上清香,三人接過香來,跪地朝天膜拜。

祝畢,尹氏夫婦,陪孩子回到房中,尹母親自替他掛帳拉被,一面叮嚀夜裡小心,休要著了涼,尹靖道:“媽不用操心,孩兒自會留意,苑蘭公主遠是來客,莫怠慢了。”

尹尚書道:“你姨丈特令人打掃‘娛賓樓’,招待公主,莫教貽笑外邦人士。”

話休絮瑣,翌日尹靖回家的消息,傳遍了“紫禁城”。

大小官員,聞說尹尚書失散十年的獨生子,重歸懷抱,各各備禮前來祝賀。

尹緒傑忠君愛民,政績斐然,又是賢賓王至親,來賀者王、侯、公、爵,六部九卿,不一而足。

當中單表掌理東廠君務機密的王振。

這日外報東廠王公公到府,尹尚書親自出迎主客坐定,一陣寒喧,王振說明前來祝賀之意。

尹尚書照例令尹靖出廳謝客,王振見他儀表出眾,一番讚揚之後,說道:“老夫帶了一些不成敬意的菲薄之禮,算是與賢契見面之禮。”

尹尚書還禮道:“不敢當王公公重賞。”

王振令人把禮物送入,只見為首押禮那人,奇高奇瘦,尹靖與他一照面,二下子都一震。

尹靖暗道:“彭總管原來沒有淹死。”

長竿客那晚被尹靖拋落湖心,他身為禁宮總管,維護宮內安全,如今自栽跟斗,這事若宣揚出去,大失顏面,因此在湖裡遊走一會,因為水深壓力甚大,無法潛入湖底找玉盒,就潛游到湖邊,從蘆草葉中冒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去換了一身乾衣,到東廠見了王振。

只說他在八寶塔上,遇了罕見強敵,經過一場惡鬥,那強人與玉盒齊被打落湖中,並將西后娘娘的宮女,誤傳信物之事,悉以相告。

長竿客這時見了尹靖,大為吃驚,這小子怎麼是尹尚書的公子?

他二人各懷鬼胎,彼此裝著不認識。

這一晚尹靖推說身體不適,要先行回房休息。

尹夫人要去請御醫,尹靖搖頭道:“不礙事,孩兒早些休息就好。”

尹尚書也說連日應酬累壞了孩子身體,尹母急忙帶他回房休息,幫他蓋好被,一切檢視清楚,才熄了燈離去。

尹靖聽母親已走遠,起床換了長衫,推開窗戶,只見一輪明月高懸蒼穹,足尖輕點,出了窗外,過花園,越圍牆,離開尚書府,一路向深宮奔去。

沿途只見王孫公子,紅男綠女,戲笑於花樹之間,歌管聲韻,絲竹清香,隨風飄溢迴繞。

他迅行迅自思忖:長竿客依然未死,那玉盒不是沉在湖底,就是在東廠王振處。

看看天色尚早,先往湖海邊緣去察看情景,順便濟鑑山光水色。

轉過“八寶塔”,忽見眼前一片水光濯動,花柳映掩畫艘麗舟在湖中穿來漂去。

他觀賞一陣,覺得水色雖美,但多屬人工雕琢,無天生自然的雅趣。

於是興味索然,信步向湖畔西緣的亂石山崗走去。

這裡怪石崢嶸,離奇詭怖,與人迷離神秘的意味。

他走到一塊巨石後,停下步來,舉目看去,正是青衣宮女誤將信物交給自己的地方,他伸手摸著懷中紙包,此物留在身邊,必多是非,若能見著那青衣宮女,倒可還她,了卻一樁煩惱。

思忖間,忽覺背後一葉飄來,回身看時,只見尋丈外如竹竿似的,站定一人正是長竿客彭奇。

只聽他嘿嘿笑道:“尹公子別來無恙?”

尹靖笑道:“彭總管今晚到此,莫非又有什麼特殊任務?”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非也,前在‘八寶塔’頂,兄弟手拿玉盒,敗在你手下,心中不甚服氣,今日特來討教領益。”

尹靖功行兩臂,淡淡一笑,道:“總管有興,自當奉陪,不過今日定教你輸得心服口服。”

彭奇道:“少誇海口!”向前走了二步。

尹靖見他走了二步,突然停下不動,催促道:“總管請先賜招。”

長竿客未動手,冷冷道:“幹打索然無味,不如下個賭彩。”

尹靖笑道:“在下賭彩,從來有贏無輸,總管若不怕輸,儘管出題。”

彭奇冷笑道:“今晚你不見得能贏,咱們賭西后娘娘那玉釵。”

尹靖暗想:“原來紙中那硬硬的金屬是玉釵。”當即淡淡一笑,道:“彭總管以什麼下賭?”

彭奇言簡意駭道:“不揭發你的隱私。”

尹靖一下,道:“我有什麼隱私可供你揭發?”

彭奇陰鷙道:“你私探禁宮,闖下欺君大罪,這事若掀揭開去,不但你性命難保,令尊前途亦堪可憂。”

尹靖臉色一變,不禁沉吟起來。

長竿客察顏觀色,得意地嘿嘿冷笑道:“這賭彩公子佔了很大便宜,贏了得益,敗卻無損。”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王公公與西后娘娘私通音意,意圖吞沒天竺貢禮,罪跡更重。”

彭奇早有準備,慢條斯理,道:“自從信物誤傳,一條計策全部打消,你雖知那事,已無價值,至於‘六瓣仙蘭’目下沉在湖底,你空口無憑,也奈何不了王公公,再說當今西后得寵,王公公當權,這事鬧大了,公子一家,只怕難逃滅門之禍。”

這確是個嚴重威脅,尹靖可不顧自己安危,但椿萱在堂,不得不屈服。

他日來江湖閱歷大增,心中雖暗暗震悸,神色卻也鎮靜,淡然道:“宮中是非,我局外不屑參與,當日在八寶塔頂,要以紙包換玉盒,是你不肯,今日你危言恫嚇,亦屬徒然。”

長竿客見他神色不懼,不禁微微發急道:“目下玉盒沉在湖底,你若能設法取出,自然與你交換。”

尹靖哈哈笑道:“這不等於鏡花水月,徒託空言?你為什麼不下去打上來交換?”

彭奇臉有難色,道:“湖底水深,壓力甚大,兄弟水性膚淺,無能為力。”

尹靖沉吟一會,說道:“娘娘信物,在下並無佔據之意,只是不能交還給你。”

彭奇道:“為什麼?”

尹靖道:“那位青衣宮女誤交給我,只有原璧還她。”

彭奇眉頭一皺,道:“她因誤傳信物,被西后娘娘關進‘冷香宮’,無法來見你。”

尹靖心頭一震,毅然道:“除非她前來,還她自由之身,否則玉釵誰也休想取回。”

長竿客道:“還她自由之身,西后娘娘與王公公只怕都不會答應。”

尹靖突然走進二步,沉聲道:“只要彭總管答應,這事照樣辦得通,再說,總管武功在下甚為欽佩,與其要從比鬥中贏回玉釵,不如設法還那姑娘自由之身來換取,也等於造下一件功德美事,兩者得失,總管聰明人,當知所決擇。”

言下之意是要彭奇到“冷香宮”去搭救那姑娘。

長竿客情知憑真實功夫,自己不是他敵手,要想從比鬥中贏回玉釵,比去搭救姑娘要難上百倍。

他厲害一權量,心下決定,雙手一拱,道:“兄弟立刻去帶姑娘前來,請尹公子在此稍待。”

長竿客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尹靖不敢遠離,就在石崗附近徘徊,轉身欣賞東面湖景。

突然怔了一下,只見離湖畔二丈外,佇立著一道秀麗倩影,著她安詳神態,顯然在那裡站了很久。

但剛才自己和長竿客均未發覺,這女子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尹靖緩步走去,邊行邊道:“明月當空,銀滿明湖,公主覺得此情此景,比之‘海天別墅’如何?”

那女子正是苑蘭公主,只聽她冷冷說道:“咱們來時新月如勾,如今團圓如鏡,匆匆已過數日,公子得隴忘蜀,不去恆山了嗎?”

尹靖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林老伯待我恩義如山‘玄天圖’之事,旦夕不敢或忘。”

苑蘭公主道:“那你為什麼久留不去,伯父母深明大義,只要你向他們提起,相信兩位老人家,不會強自留下。”

尹靖道:“我想取得仙蘭之後再走。”

苑蘭公主道:“仙蘭希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為什麼一定要取到再走?”

尹靖緘默了好一會,緩聲說道:“這事早晚總得讓公主曉得,不如現在告訴你。”

苑蘭公主奇道:“什麼事,吞吞吐吐要瞞著我?”

尹靖道:“前幾日用來救公主那‘綠絲絳珠仙草’是任年嬌的東西。”

苑蘭公主問道:“是她轉送給你?”

尹靖點了點頭,道:“此草千載難逢,產在‘北天隱仙峰’頂,原是任年嬌一位舊情人,名叫萬龜年,在山頂忍受十年霜雪煎熬才取得,送到‘桃花居’給任年嬌。”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任年嬌那樣地第醜,居然也有死心塌地的情人,萬龜年送仙草給她何用。”

尹靖道:“任年嬌外號‘桃花仙子’,聽說早年在武林中豔名頗著,後來被人毀容,萬龜年找‘綠絲絳珠仙草’就是要醫好她容貌,使她恢復舊日風彩。”

女人對自己容貌珍逾性命,苑蘭公主不禁心生詫異,道:“仙草既能醫治她臉孔,為何轉送給你?”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問題關鍵就在此處,我在‘柏雲寺’與二公主分手後,她追擊玉面書生徑往恆山,路過‘桃花居’那晚就在任年嬌處借宿。”

苑蘭公主聽這事突然牽涉到妹妹身上,心頭好生納悶,回過身來,問道:“後來怎樣?”

尹靖道:“任年嬌被毀容,積恨如山,因嫉妒二公主朱容絕世,惡念頓生,叫宇文雷用烈性毒藥,把二公主玉容毀損。”他這此話,說得很快,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說的。

話落口,只見眼前藍影一晃,苑蘭公主欺到身前,伸手扣住他腕脈。

尹靖一怔之間,未及閃開,被扣個正著,只覺全身麻痺,居然掙脫不掉。

要知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間,一旦被制,甚難有還手的機會。

尹靖的抬目望去,只見公主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宛如二把利劍,穿入胸膛,不覺冷冷地打個寒噤。

二人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顫聲道:“玉妹容貌……真是被毀?”這些話,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

尹靖心中感到一股涼意,堅定地點了點頭。

苑蘭公主激動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尹靖道:“公主那時重傷在身。”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不殺任年嬌與宇文雷?”

尹靖道:“宇文雷夫婦痛改前非……”

苑蘭公主未等他說完,接口道:“因此你就饒了他們,也瞞著不告訴我,是嗎?”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

苑蘭公主怒叱一聲:“混蛋!”

只聽“啪啪”二聲脆響,把尹靖打得兩耳雷鳴,眼前金星直冒。

公主怒氣未消,玉臂一震,尹靖身如騰雲霧般地,連翻數個跟斗,向一塊巨石撞去。

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伸手在石上一拍,緩和前衝之勢,輕輕飄落實地。

原來他一脫公主鉗制,立時運功自如,解去一危,否則這一撞,不死也得重傷。

這時有二道人影奔入山崗,正是長竿客帶著青衣宮女前來。

長竿客遠遠就看見尹靖被一個女人颳了二記耳光,好像擲小孩似的,摔翻幾個跟斗,心下大駭,暗驚:以尹靖的功力,居然有人能隨意就打他耳光,舉手投足就把他擲翻,那女子豈不已入仙境?不由驚得瞠目結舌,呆呆怔住。

只聽苑蘭公主咬牙叱道:“尹靖,你放過宇文雷夫婦不殺,使親者痛,仇者快,問心何安?”

尹靖被她二記耳光,打得心頭火氣千丈,這時頭還有點昏,定了定神,強忍怒火,沉聲道:“公主不明是非,任年嬌自知理虧,忍痛割愛,將‘綠絲絳珠草’送與二公主治容貌,若殺她未免侼情違義。”

苑蘭公主突然驚叫一聲:“啊呀!仙草要治玉妹容貌,為何令我糟蹋?”

尹靖苦笑,道:“這次上京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找‘六瓣仙蘭’替公主治傷,誰知回店之時,公主已昏倒在床上,際此生死邊緣,不得不通權達變,先用仙草救活你。”

這本是一番好意,誰知苑蘭公主卻不接受,厲聲叱道:“縱然我死了,也不可糟蹋仙草,使玉妹無藥可治,抱恨終身,你,可惡!”

藍影電閃,右手揮拂如花,看起來飄無虛緲,不著邊際。

尹靖劍眉軒揚,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豎起一道鐵牆,門戶封得緊緊。

苑蘭公主素手如凝,蓮足如花,身段優美,疾逾行雲流水,繞得尹靖猛攻三掌二腿,氣勢威猛,直吞山嶽。

尹靖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劈“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戰況頓時轉烈。

長竿客輕輕嘆了一口氣,武功真是淵博如海,今見二人拼鬥,不覺生起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之感。

尹靖與苑蘭公主算起來,這是第三次拼鬥,事情都是因香玉公主而起,其實二人感情甚篤,只不過是一時誤會,爭執不下,才怒而挺身而鬥。

打過一陣,本來也就氣消了,但偏偏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誰也不服誰,氣消之後,變成在比量武功高低。

這時苑蘭公主一邊打,一面在默頌“貝葉萬言經”,先使“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招招珠璣,式式綿繡,莫不是佛門中不傳秘技。

尹靖對她的“天佛掌”不算生疏,但任他竭盡腦汁,依然無懈可擊,只覺得淵深莫測,已是宇宙間一種完美無懈的掌法。

過了一會,攻拒之間由快變慢,考慮的時間漸長,出手的時間漸短,許久,才對一掌一式。

突然尹靖伸出食指向苑蘭公主點去。

只見公主雪白的玉臂一封,二下相距三丈,發出“嗤”的一聲。

尹靖換用中指點去,苑蘭公主照樣用掌封擋,尹靖又換無名指,小指點了四次,公主也封了四次,“嗤嗤”聲響,不絕於耳。

那青衣宮女起先看二人打得很兇,沙飛石走,勁風呼呼,躲在巨石後,心裡很是害怕,這時一看平淡無奇,膽氣一壯,扭腰走出,笑問道:“彭大人,他們是在猜拳嗎?”

彭總管神色穆然,道:“什麼猜拳,危機繫於一髮,生死決於剎那。”

青衣女不信,吃吃笑道:“這能把人點死?我才不信哩。”

話猶未了,只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向她胸膛射來。

長竿客喝聲:“快躲!”抓住宮女手臂,向後拉開。

指鋒從她肩膀拂過,青衣宮女“哎”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幾晃,靠在長竿客身上。

一陣冰冷話音,道:“點不死,你現在相信了嗎?”

原來剛才苑蘭公主把尹靖點來勁力,用掌斜封,使指力反彈,襲擊那宮女。

長竿客見她望過來的目光不甚友善,全神戒備,淡然說道:“二位神技絕世,彭某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苑蘭公主冷峻道:“你們二人速速離開此地半刻不得延誤。”

長竿客顯得很讓步,肅然道:“彭某是與尹公子履行諾言而來,並無久留之意。”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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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6: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登臨北嶽

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淡一笑道:

“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洗脫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脫罪名,就此別過。”

雙手一拱帶著那宮女徑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著那青衣宮女,匆匆離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著滿腔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洩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洩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說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鐧,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鐧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實在可疑。

持左鐧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鐧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鐧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衛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鐧“力劈華山”,照準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捲住,呼地一聲,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著,二人跌得臉腫鼻青,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著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衛,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著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裡,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並肩站成一排。

左鐧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齊上呀!”四人刀鐧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卷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鐧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說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說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著,口中笑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說,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終於沒說出口來,抱拳一拱,領著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著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鬍,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衝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著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燻,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借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沖瀉而成,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捲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捲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說‘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克捲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說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鬱金花’香味,可克‘捲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捲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說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說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說?”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容事。”

苑蘭公主嘆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說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說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降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峰’取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說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說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啟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捨,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位老前輩重託,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敘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說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峰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峰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里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峰,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捲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說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捲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裡敢跳下去,急忙踢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群,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風怒卷,藉著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裡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須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教旌,那旗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著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著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群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著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範磊,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著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韁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夥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是從地道排洩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汙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受了劍傷。

他雖離群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拼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著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捲心鶴冠蘭”的毒氣,又問道:

“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裡害怕,唯恐說錯了話,嚅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說道:“大公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說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閱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說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裡空著急一場。”倩笑盈盈,宛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群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裡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心頭癢癢,不覺全身痠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痴,突然大聲說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用於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說什麼?”

群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周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裡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迴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目望著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嬌聲道:

“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說清楚,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嘆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說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說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說出。突然大聲說道:“尹兄可知我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拼鬥情形,說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群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都不划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說,好說。”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併,好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裡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著頭弱了崆峒威名,只好硬著嘴巴,說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身說道:

“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於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捲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聲,一掌貼著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說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拼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群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著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著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帶,順手把它取下。

群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裡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群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叟那場比鬥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說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發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說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併,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焰,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几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說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說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裡,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毒氣消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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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6: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紫煙瘴氣

此言一出,中毒群雄,均臉呈怒色。

原來玉面書生與柳筠騎雪龍駒,首先來到恆山,依“藏玄秘圖”,找到無名山谷,他見潭水紫氣迷漫,不敢貿然進洞。

柳筠卻道:“荒山大澤,烏煙瘴氣迷漫,也極平常事,只要事先防患,吃下解毒丹丸,運功抵抗,量也不致有多大問題?”

她急於想要取得“玄天圖”,好與玉面書生遠走高飛,雙棲雙宿,因此主張立刻入洞。

但玉面書生心中另有打算,思忖之間突然想起“伏羲奇書”有一章記載“天地大氣篇”。

他自從得到這本書之後,經常翻閱,書中文字都是篆體,柳筠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卻讀得津津有味。

這時急急取出翻看“天地大氣篇”,謂混沌初開,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那些不輕不重的遊離之氣,漂浮於天地之間,偶爾聚於深山幽壑,物腐氣寓,遂成毒瘴,毒瘴匯成一片迷茫白幔,與濃霧無疑,年深日久,毒性漸增,紅色劇毒,紫氣奇毒。

玉面書生看到此地,吃了一驚,這紫色毒瘴原是瘴氣中最毒的一種,急忙拉著柳筠退到崖下,說道:“這毒瘴非同小可,不可走近。”

柳筠道:“書中有記載嗎?說給我聽聽。”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卻不說話,繼續地看下去,是幾種毒瘴形成的氣侯。

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

捲心鶴冠蘭五年呈紅色,十年呈紫色。

他心中想道:蒙面劍客藏書不過幾十年前事,這毒氣若是桃花瘴,應有千年以上的氣侯,若然,則蒙面劍客絕無法藏書於洞,除非是一個誘人陷井,如果毒瘴是在蒙面劍客藏書以後形成,可能就是“捲心鶴冠蘭瘴”。

他又翻開蘭藏奇古篇,見有一則記載:北嶽之巔有一天泉,旁生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千年一齊出,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其中十九種神草相生相剋,記載頗詳:

五角雪花草克噴火杏嬌疏,

噴火杏嬌疏克綺羅鬱金花,

綺羅鬱金花克捲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除非到天泉旁去找“綺羅鬱金花”,否則無法進入洞中。“羅綺鬱金花”是什麼模樣?卻不認得,萬一摘錯色卉,只怕有害無益。

他心下琢磨,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嘿嘿冷笑道:“玉面書生你找到了山洞沒有?”

柳筠驚叫道:“啊呀!矮叟來了。”

玉面書生轉身望去,只見二丈外的一塊石頭上,站著個又矮又胖的老頭,好象一團肉球似的,下了石頭直滾過來。

他笑道:“龔老前輩來得真快,我們剛到未久。”

龔金奇哼了一聲,道:“放屁,我已經在這附近找了三天,你們才到?那你快把‘藏玄秘圖’交給我。”

柳筠嗔道:“你想以大欺小,咱們卻不怕你。”

恨天矮叟怒道:“女娃娃嚕嗦,再不拿出,老夫可不客氣了。”

玉面書生突然低聲說道:“龔老前輩,有人來了,現在拿出折圖,只怕你我都有麻煩。”

恨知矮叟一怔,只見山坳處,突然出現六七人飛奔過來。

為首一銀面皓首老者,手持一支通體烏亮的齊眉棒,另有一背劍漢子與他並肩同行,額下鬍鬚稀落。

他二人宛如行雲流水,身法奇快,把後面幾人遠遠拋後,幾個起落,已來到跟前。

那銀鬚皓首的老漢,目中神光湛湛,哈哈大笑,道:“龔兄萬劍池一別,久未謀面,不意在此相晤,何幸如之?”

恨天矮叟乾笑二聲,仰首瞪了他二人一眼,漠然道:“我道是何人,原來是黃教主與浮月莊主,難得登臨北嶽,必是來一覽山水之勝,雅興非淺。”

摩雲生淡淡一笑,道:“不敢,不敢,崆峒山馳名天下,龔兄意猶未足,也來此遊山玩水。”

恨天矮叟道:“偶過名山,豈可失之交臂,嘿嘿。”

摩雲生一掠玉面書生,陰冷冷地笑問道:“龔兄可是與呂少堡主一道來恆山?”

龔金奇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與你們一樣,在此偶然相遇。”

摩雲生道:“既然如此,兄弟有幾件事,想請教呂少堡主,龔兄量不致過問?”

他以為玉面書生,與恨天矮叟是一道,依武林規矩自當先問清楚。

龔金奇談然道:“若事關不關己,自然不會過問。”言下意即不表示置身事外,也不表示參與其事,是要相機而行。

摩雲生臉持獰笑,緩緩向玉面書生逼了過去,冷冷說道:“姓尹的小子已向‘武林評審庭’遞狀控告,老夫只好得罪了!”

玉面書生一手按住虯龍鞭柄,退了一步,說道:“我已說過不出庭作證,也吃過你的春秋斷魂散,摩老前輩怎好再滋生事端?”

摩雲生突然臉色一沉,望著柳筠喝道:“筠兒,你回去拿解藥之事,我已得屬下之人稟報。”她見叔叔生氣,心裡害怕,囁嚅道:“摩叔叔,呂哥哥他不會出庭作證的。”

摩雲生道:“哼,這小子陰險的緊,靠不住,你跟著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還是宰了免生枝節。”

他口中說要宰,並沒有立即動手,卻轉目望著恨天矮叟的反應。

龔金奇已知其意,乾笑一聲,道:“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是該教訓教訓。”

這話已明白表示,自己不但不插手,還觀望其成,摩雲生陰冷冷笑道:“龔兄既有此意,兄弟自當照辦。”言中之意,把恨天矮叟也拖下海,他日虯龍堡的人尋釁,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摩雲生手一抬,不知怎樣地,已拔劍在手!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刷刷刷”已連砍七、八劍。

呂江武一聲吶喊,虯龍鞭左右揮舞,封閃之際,連退七步。

浮月莊主劍出連環,銀光翔動,一片湧浪翻滾,電光石火之間,攻出三招二十一劍。

玉面書生但覺身子前後劍海如雲,“七星快劍”虛多實少,但卻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當下拼命招架,不求有功,但求把門戶封得緊緊。

龔金奇呵呵笑道:“呂少堡主身手非凡,看來已得令尊真傳。”

摩雲生臉上殺氣浮現,此言分明是嘲笑他以長輩身份,連攻六七招,依然無法制勝他一個後生。

殺意萌生,怒吼一聲,手一緊,長劍風起雲湧,“計都入冥”、“金星波羅”、“羅侯斗轉”,連施“七星劍”三記絕招。

這是天南“浮月山莊”的壓底本領,威力非同小可,玉面書生頓時手忙腳亂。

那招“羅猴斗轉”剛使出,浮月莊主身形一轉,劍光閃閃,一朵雪花向玉面書生腦袋削去。

柳筠驚叫一聲:“別殺他。”一頭向摩雲生撞去。

浮月莊主大怒,道:“吃裡扒外的丫頭。”

左手一伸,抓住她肩膀,振臂扔了開去。

柳筠在他右臂一碰,順勢翻身滾開。

被她這一撞,劍走偏鋒,在玉面書生左臂砍了一下,霎時血流如注。

摩雲生心想下手不容情,容情不下手,殺了免生後患,挺身踏進,手起劍落,分心刺去。

玉面書生暗叫:吾命休矣……閉目待斃。

劍光閃閃已到胸前,驀然斜裡一道珠光直射過來,“鏗”然一聲龍吟,擊中劍身。

浮月莊主只覺手腕一震,劍鋒彈開尺許,幾乎把持不住,江湖上有此功力的,當屬萬教十三要員以上人物。

他定睛望去,臉色不由微微一變,只見袈裟飄拂,旌旗揚掄,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如一陣清風出現在眼前。

地尊者撫弄環套在左臂上的佛門芒珠,顯然剛才那珠光是自他手臂射擊。

摩雲生強作鎮靜,嘿嘿笑道:“尊者護法腕力強勁,兄弟無限欽佩。”

地尊者合什朗頌一聲佛號,道:“恕罪,恕罪!”

真武子滿面神光流轉,肅然道:“摩莊主何故與呂少堡主大打出手,可否見示?”

浮月莊主臉色一紅,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只不過在喂招印證下武功而已,嘿嘿。”

這時柳筠走過去替玉面書生包紮傷口。

地尊者正色道:“印證武功下手未免太重,剛才貧僧佛珠震飛得無影無蹤,呂少堡主劍傷,想來也是摩莊主傑作?”

摩雲生嘿嘿笑道:“兄弟如存心殺他,尊者護法只怕也來不及救援。”

真武子神色穆然,沉聲道:“呂少堡主有何申訴?”

呂江武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印證武功如果不打得兇一點,受此髮膚之傷,也顯不出刺激逼真,晚輩功微技淺,傷亡在所難免,改日有機緣,請家父再與摩莊主印證一番。”

摩雲生哈哈笑道:“呂少堡主鞭法已得令尊真傳,相信同令尊比劃,更有一番趣味。”

“虯龍堡”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是北方一大門派,處理之時必甚棘手。

真武子心下略一沉吟,長眉微微軒動,轉換話題,問道:

“貧道據聞‘藏玄秘圖’落在呂少堡主身上,不知已否找到無名山洞?”

“玄天圖”原是武當派鎮山秘籍,真武子又是當代萬教盟主,玉面書生知道今日無法抵賴,突然心念一轉,朗聲說道:“圖上所示無名山洞,就在那瀑布後面。”說時伸手指著對面垂瀑。

真武子見瀑布紫色水氣迷漫,也看不出是否真有山洞在後,遂向地尊者道:“紅旌護法,請試瀑布後可有山洞?”

地尊者應命走到紫色瘴氣外,從臂上取出一顆佛門芒珠,曲指對準瀑布彈去。

只見一道白光,如劃空流矢,消失在五光七彩的水簾後,過了好一會,毫無反應。

地尊者回身說道:“水瀑之後,確有一山洞,其深難測。”

真武子頷首道:“月日護法隨我進洞,幾位留候在此。”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突然說道:“庭主且慢,這紫色水氣,只怕是種毒氣,不可大意。”

真武子心下猶豫,裹足不前,玉面書生說道:“也不見得是什麼厲害瘴氣,要不然蒙面劍客哪能把書藏於洞中?”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真武子深信不疑,從身上取出三粒丹丸,分贈日、月真人,納入口中。

這時自山石之後又轉出一輛馬車,真武子一見正是東夷徒眾,冷峻道:“把東夷之人阻在洞外,不容擅入。”舉步如飛,日、月真人左右護隨,奔向潭水邊。

天外神叟,浮月莊主,恨天矮叟及屬下徒眾,一窩蜂似的,向潭水衝去。

這時馬車已到近前,突然從山谷另一方向,有六人急奔過來,也徑往潭水方向奔去。

有些人跑不了幾步就跌倒在地,也有摔入潭裡的,情形至為混亂,顯然是遇了變卦。

跑在最前面那人,正是剛才從山谷另一方向奔來的六個人之一,大嚷道:

“毒瘴,毒瘴,好厲害!”

他一口氣跑到落星崖下,氣喘吁吁,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納入口中。

千手菩提問道:“宋谷主是什麼毒瘴?那樣厲害嗎?”

那人鷹鼻猴臉,正是金牛谷主宋文屏,他生平研煉毒藥,首先發覺水氣中,毒性甚烈,見機奔回,但前頭那些人已入瘴幕中心,功力較淺者早巳不支倒地。

宋文屏一面喘氣,一面說道:“此種毒瘴一入體內,封氣閉穴,使人形同石木。”

天外神叟,恨天矮叟,浮月山莊二位莊主,及飛龍劍客等人,相繼奔了回來,至於屬下徒眾,悉數中毒斃命,無一生還。

千手菩提見庭主與日、月真人未回,突然身影一閃,疾如一縷青煙,向水潭奔去。

他已知瘴氣厲害,以“無形罡氣”佈滿全身,所過之處,紫色毒瘴被逼在三尺外。

愈近潭畔,濃霧愈重,只見水潭中間有根樹枝,萬教庭主藉著樹枝浮力,站在水面,雖然水浪洶湧,卻如中流砥柱凝立不動。

但他無法躍到對岸,也無法退回,真個進退維谷,情形至為狼狽。

日、月真人站立潭邊,二人臉色鐵青,正盡力運功抵抗毒氣,他們無法救回庭主,卻也不願自行退回。

千手菩提衣袖一拂,喝道:“二位快回!”

日、月真人感到身邊濃濃的毒瘴,忽然渙散,精神一震,待看清是千手菩提來救,忙展開身形急步奔回。

黃旌護法緊接著又是一袖拂去。見袖裡射出一道白光,疾如閃電,向庭主飛去。

這一招是雪山派“流雲袖劍”中的絕招“袖裡乾坤天外雲”,那道白光繞著真武子周身一匝。

武當派是劍術正宗大家,真武子一生練劍,造詣非同凡響,藉著千手菩提劍光真氣,施展借力之術,身如雪地飄風,飛向岸上。

千手菩提大喝一聲,向前一推,真武子足尖在潭畔一點,身形已在十丈外,二、三個起落已脫出危險境界。

二人身形如風,回到落星崖下。

千手菩提來回之際,始終未讓濃凝的紫色水氣沾上,露了一手雙手飛劍的上乘劍術,救庭主出險,功力之高誠然不可思議,觀者驚得眩目結舌,呆呆怔住。

玉面書生見主要人物大部分脫險,只死了一些無關大局的人,心中直叫可惜。

這時中毒的人,或吃解藥,或運功排洩毒氣,個個靜坐在落星崖下,誰也不敢再走近水潭。

中毒的人臉上都發紫發黑,神情甚是可怖。

黃昏時分,三道黑影進入山谷,一個身材高大,方臉廣額,手持一支丈許長的“擎天玉筆”。一個眉清目秀,臉如冠玉,腰匝一條烏亮長鞭,雖然已入中年,但風韻依然十足灑脫。

另一人蓬頭垢面,鳩衣百結,生得又矮又瘦又髒。

他們來到崖下,見眾人臉上紫氣氰氳,好似木頭似的端坐不動,甚感毫詫異。

玉面書生突然喜叫道:“爹爹,伯伯你們來了?”

這三人正是虯龍堡,九宮堡,與丐幫的三位主腦。

神鞭呂重元見他左臂扎著白布,長眉微徽一皺,問道:“武兒,你肩膀怎麼了?”

玉面書生笑道:“只怪孩兒學藝不精,與浮月莊主印證武功,敗北受傷。”

呂重元道:“你說是摩雲生嗎?”

玉面書生點頭道:“正是。”

呂重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以大欺小稱得什麼好漢,來來,摩雲生你有種同我打上三百招。”

浮月莊主臉上紫氣朦朧,不言不動。

玉面書生見父親向他挑戰,心裡高興,笑道:“摩莊主身中毒瘴,只怕不能動手了。”

呂重元心想:原來這些人都中了毒氣,怪不得個個都呆若木人,當下打個哈哈道:“孩子等他康復之後,為父一定替你出這口鳥氣。”

翌日晨曦初上,豔陽普照山野,有一白衣宮裝美女,過了千石巖,直入狹谷,那女子蓮步姍姍,踏入朝霞,步履從容不迫,乍看還在老遠地方,突然已到眼前,快得出奇。

她不但身法奇快,而且體態輕盈,有驚世絕俗之容,如玉山照人幾乎壓蓋了朝霞的光輝。

東夷眾人個個精神煥然,齊聲歡呼叫道:“二公主!”個個拜倒在地。

劉老媽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道:“二公主無恙歸來,真是皇天憐見。”

香玉公主笑道:“我又不是三歲童孩,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這些人在這裡幹什麼?”

劉老媽未及答話,玉面書生已搶先說道:“尹嫂子你來了呀,‘玄天圖’就在對面山洞瀑布內。”

香玉公主秀臉微泛怒色,嗔道:“你這人說話不老實,既在山洞內,你為什麼不進去取?”

玉面書生道:“秘籍原是尹兄之物,咱們取了之有違兄弟情義,我想了之後,心裡甚感不安,因此等著嫂子你來拿。”

香玉公主臉呈喜色,笑道:“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笑道:“這次絕不胡說。”

劉老媽大聲叫道:“二公主別聽他胡扯,那紫色瘴氣厲害的緊,這些人個個中毒,無人敢去冒險。”

香玉公主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心地不良,還想害我嗎?你們既然不敢進洞,我就自個去取。”柳腰款擺,向潭水走去。

劉老媽叫道:“公主千金之軀豈可冒險,老身這大把年紀,死亦無撼,還是我去試試。”

香玉公主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不信這毒瘴能奈何我怎地。”

“天外神叟”黃宮中毒較淺,“大聖神功”深厚精甚,已將大部毒氣逼出體外,聞言呵呵笑道:

“香玉公主若不信毒瘴厲害,就去試試,老夫也不信你能渡過水潭。”

二公主生具“先天綺羅幽香”,百毒不侵,自然不懼什麼烏煙瘴氣,盈盈一笑,道:

“你不用激將,我這就去了,量你也不敢跟我來。”

忽聽背後有一人道:“二公主我跟你去。”

回頭看時,只見那人穿白衣,臉色黃蠟,毫無表情,她覺得甚是陌生,遂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伸手在臉上一摸,且取下冠帽,那黃蠟臉孔,突然變成粉腮玉頰,眉如春山,眼似秋水,肌膚白裡透紅,雲發半斜,酒渦盈盈,若隱若現,好一幅美人胎。

與香玉公主兩相照映,真是一時亮瑜,難分軒輊。

香玉公主“噫”了一聲,道:“啊呀,你是林琪,為什麼要同我進洞?”

林琪微微一笑,道:“我覺得那洞裡一定很好玩,想進去看看。”

她在海天別墅住了一個多月,情知二公主心地慈善,待人厚道,因此不像對苑蘭公主那樣畏縮拘束。

香玉公主道:“你不怕毒瘴嗎?”

林琪道:“真不行時再回頭呀。”

二人一面嘻笑言談,一面向前走去。

玉面書生想不到這臉色黃蠟的少年,竟是他寤寐以求的夢中人林琪,喬裝而成,這時聽她要跟香玉公主進洞,心頭大急叫道:“林姑娘請留芳步,區區有話奉告。”

林琪停步,回眸笑道:“呂少堡主有何垂教,但說無妨。”

玉面書生臉上神采飛揚,俊逸地笑道:“請借耳過來。”

他一則想與林琪親熱,二則不願把毒瘴秘密拆穿,因此相邀林琪低聲細語。

林琪卻格格而笑,道:“有什麼話大聲直說,竊竊私語,不怕你筠妹吃醋了。”

柳筠氣得咬牙切齒,但知林琪近來功力大進,已非昔比,只怕打不贏反遭恥笑。

玉面書生臉上紅得像朝霞一般,神情十分尷尬,吶吶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

林琪突然秀臉一寒,冷冷道:“既不足為外人道,不談也罷。”扭轉身子,跟在香玉公主背後而去。

玉面書生無奈,只得大聲說道:“紫色毒瘴是山頂天泉旁,‘捲心鶴冠蘭’腐化而成,罕世奇毒不可走近。”

林琪不理會他,與香玉公主很快就走進紫色雲霧裡。

只見香玉公主渾身上下紅光瀲灩;白色綾羅,變成粉紅色宮錦,衣袂飄飄,勝似雲端裡的仙子,煞是好看。

林琪也穿白衣,這時突然全身黑霧籠罩,變成一個黑衣人,像是暗夜中遇到幽靈,身上佩飾發著閃閃的烏色光亮。

谷中群雄見此奇景,好不驚奇錯愕!

天外神叟咄咄稱奇,道:“怪哉!怪哉!她們使什麼邪門兒?”

二人藉著潭中樹葉,飛渡對岸,穿入瀑布裡消失不見。

誰知這一進洞過了三日夜,杳無音訊,東夷眾人最為心急,聖手公羊來落星崖下聞知其事,向虯龍堡主借了雪龍駒,兼程趕去京師報訊。

話休絮瑣,且說天外神叟含沙射影,一口咬定尹靖安排詭計,誘天下英雄來恆山落陷井。

真武子心中不禁起疑,最初他只道尹靖是蒙面劍客門人,奉師命帶“玄天圖”送還武當派,認祖歸宗;自從在採石江邊,發覺尹靖武功並非武當派脈絡,對他身分來歷,遂生出很多猜測。

當下臉孔一板,冷漠道:“尹施主言行令人費解,‘玄天圖’到底藏在何處?”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說道:“據林老伯所說,藏真洞前有一山泉垂瀑,就是此地無誤。”

真武子道:“洞前瘴氣當非一日所成,蒙面劍客安能把書藏於洞中?”

尹靖道:“瘴氣固非一日所成,但也有十數年氣候,林老伯藏書是在四十年前,當初洞前還無毒瘴。”

真武子聽了此言,微微頷首,心中疑慮稍消。

天外神叟突然朗聲問道:“尹朋友奉蒙面劍客之命前來取書,定有進洞的秘訣。”

尹靖道:“欲進此洞,需上‘太玄泉’頂,找‘綺羅鬱金花’來克‘捲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聽了這話,大感驚奇,怎麼尹靖也知道花蘭相剋,難道他見過“伏羲奇書”?

尹靖雖未見過“伏羲奇書”,但楚狂僧告訴他“太玄泉”上有神草十九種,聖手公半日前告知“綺羅鬱金花”克“捲心鶴冠蘭”,兩相綜合,便等於全部知悉。

真武子突然站了起來,說道:“請尹施主陪貧道上太玄泉,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尹靖歉然道:“在下只知其名,未見其花,難辨花草,等幽蘭谷主到來,當與庭主同上‘太玄泉’。”

說話之間,忽聞一陣急躁馬蹄聲,遙遙傳來。

呂重元傾聽一會,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嘯聲甫落,一陣嘶嘶長鳴,山谷口出現一騎。

那騎生似一條白線似的飛射過來,背後塵煙滾滾,來到近前嘎然而止,一人踢蹬下馬,口留八字山羊鬍,正是當代神醫聖手公羊玄皇。

滾滾塵煙漸漸平息,煙塵中又有一男一女奔馳而來,男的穿華服,眉目如畫,女的滿臉皺紋,黑衣裹著玲瓏胴體,甚是婀娜迷人。

這男女二人正是宇文雷夫婦,因為昨天是月初朔日,乃陽陰和合佳日,故夫婦二人遠離人群去行人倫大道,此刻神采奕奕,回到落星崖,他們一見尹靖與苑蘭公主,遠遠就停了下來。

尹靖道:“瀑水瘴氣迷漫,有勞玄谷主一道上太玄泉,尋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聖手公羊拱身答道:

“遵命!”

萬教庭主身形一晃,與尹靖並肩而行,六大護法與聖手公羊在背後相隨。

玉面書生突然大聲叫道:

“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群雄本來閒觀靜坐,聽玉面書生之言,各各霍然站了起來。

神仙不老之術,誰人不想?既有神草吃後可羽化登仙誰都想去碰碰運氣。

不過玉面書生甚狡猾,眾人只怕他是故意開玩笑,因此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無一人採取行動。

呂重元忍不住問道:“孩子,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道:“孩兒並無戲言,‘捲心鶴冠蘭’與‘綺羅鬱金花’,都在十九種神草之列。”

呂重元哈哈大笑道:“老夫去見識見識。”

子無欺父,群雄深信玉面書生所言非虛,一時人影憧憧,個個爭先恐後,展開絕頂輕功,向“太玄泉”奔去。

霎時之間,走得只剩東夷一干人,與宇文雷夫婦。

東夷眾人雖有心去見識神草,但無苑蘭公主命令,無人敢擅自離去。

宇文雷夫婦毫不為所動,大有隻慕鴛鴦不慕仙之概。

苑蘭公主見群豪如群蠅逐臭,甚覺好笑,只怕尹靖一人勢單力薄,令劉老媽與梁姑前去接應,美眸一轉,向玉面書生問道:“玉面書生你怎知道泉旁有神草,吃了可成神仙?”

玉面書生聽她向自己請教,心頭大暢,笑道:“區區雖然才疏學淺,這點常識倒還不致不識。”

這話等於沒有答覆,苑蘭公主聽他故作神秘,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宇文雷哼了一聲道:

“吹什麼牛皮,你還不是讀了我那本‘伏羲奇書’,那些人都上了你的當,太玄泉旁的神草,千年才一次齊生,莫說人生不過短短百歲,縱然能為命千年,也還得要有機緣才能找得到神草,如果胡亂吃了一二種,哈哈,那才妙極了。”

“那也不見得,說不定千年機運就在眼前。”

幽冥公子突然殺氣浮於眉梢,冷冷道:“不錯,你的大限就在眼前,咱們清清舊帳,把‘伏羲奇書’還來。”緩緩逼了過去。

他早就想施以報復,只因虯龍堡人多勢眾,遲遲未敢下手,這時正是大好時機,哪能放過。

柳筠挺身擋在前面,冷笑道:“前在洛陽郊外饒你不死,今日可不再容情了。”

宇文雷把當日在洛陽之事,引為生平奇恥,處心積慮,久圖報仇,大罵道:“賤丫頭,今日再容你們逃得,少爺從此改名換姓。”

任年嬌格格蕩笑,道:“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柳姑娘接招。”

她說打便打,晃身飄到柳筠面前,一掌刮她耳光。

柳筠冷哼一聲,施展出天南絕學,“小天星掌”,拳打腿踢,宛如一團火球,繞著任年嬌發狂猛攻。

任年嬌道:“好潑辣的丫頭。”長指甲向她臉上劃去。

她的武功本就不弱,自從吃了“陰文靈血”,與宇文雷行過人倫大道,功力日增。

柳筠雖是柳家堡主掌上明珠,家學淵深,但畢竟功力稍遜,全仗輕靈身法與她周旋。

那邊玉面書生,左臂傷口未愈,接過宇文雷猛辣陰毒的“陰屍掌”,不到幾招,傷口迸裂,鮮血涔涔溢出,痛得不住呻吟。

宇文雷得意獰笑,道:“嘿嘿,小爺今日把你帶回腐屍窯練功是一定的了。”

說完話,突然臉上蒙著一層死亡恐怖的綠光,揚手劈出一股腐朽之氣。

忽聽一陣冷冷嗓音道:“宇文雷你先斷一臂再打。”

幽冥公子入耳心驚,只見一道藍影晃到眼前,已顧不得去傷玉面書生,掌勢一交,向藍影劈去。

又是一聲冷喝:“斷!”

宇文雷右臂被人叩了一下,只聽“克嚓”一聲,右手軟軟垂下,肱骨已斷,但卻不痛不癢。

那藍影來回如電,又退到原地。

任年嬌看得清楚,吃驚道:“公主為什麼打斷外子手臂?”

苑蘭公主忿然道:“念他與人動手,不然取他性命。”

任年嬌心頭驚悸,暗暗叫苦,看來她是報復香玉公主毀容之事。

柳筠見苑蘭公主打斷幽冥公子手臂,精神大振,嬌聲怒叱,從四面八方推湧疾攻,威勢咄咄逼人。

宇文雷斷了手臂雖然不痛不癢,但全身慵懶無力,鬥不了三招,被玉面書生一鞭劈中,栽翻在地。

呂江武殺機篤熾,下手不容情,長鞭在他身上一卷,把整個人提了起來,邁開大步向潭水方向奔去,哈哈朗笑道:“宇文雷,去瀑布洗澡吧!”

任年嬌見丈夫被制,眼中佈滿血絲,發狂猛攻,大嚷道:“死丫頭拼命了!”

柳筠見她臉孔皺紋疊疊,兇得嚇人,一個措手不及,被打得蹌踉了三四步,跌坐在地。

任年嬌轉身急追而去。

苑蘭公主突然冷冷地叫道:“玉面書生回來!”語音雖然不高,但字字鏗鏘入耳,呂江武充耳不聞,哈哈朗笑,眨眼已奔到水霧邊緣。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抗命者死!”手一揚,把裝著仙蘭的玉盒向玉面書生射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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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5 12:57: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太玄神草

玉面書生奔到紫色瘴氣邊緣,長鞭一撩,振臂拋去,宇文雷身如旋風,飛入濃霧中,“嗵”的一聲,掉進潭水裡。

只聽呂江武哈哈朗笑道:“幽冥鬼種,不宜久留人間,還是早回陰府去報到……”

話猶未了,著的一聲,苑蘭公主射來玉盒中正背脊,打得他天旋地轉,熱血向上翻湧,忍不住張口吐出一團鮮血,腳步踉踉蹌蹌,跌入毒霧中,撲倒在地。

任年嬌救夫心切,顧不得瘴氣厲害,奔過玉面書生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九節虯龍鞭,來到潭畔,用力一扔大聲叫道:“雷郎接住鞭尾。”

宇文雷重傷之下,人還清醒,掉在水裡,四肢拼命掙動,不使身體沉溺淹沒。

但那潭水是從底下排出,水中有一股強大吸力,好像有人在下拖住一般,竟是遊不到岸。

這時見長鞭伸來,猛地向上一撲想抓住鞭尾,誰知旁裡一股浪濤拍擊過來,立時把他衝開,在水裡翻了幾個浪花,愈漂愈遠,愈沉愈深。

任年嬌眼看情郎被潭水吞噬,卻無力相救,傷心的柔腸寸斷,悽聲狂叫,提著虯龍鞭向潭水猛拍,狀至瘋狂。

潭水四下飛濺,噴得她身上溼淋淋地,她本來身穿黑衣,自從奔入水霧中,連雪白肌膚都變成黑色,那些濺在身上的水珠,簌簌掉下來,滴滴如墨汁,濃凝似膠水。

須知“陰文靈血”是“洪荒角犀獸”,數千年道行的精英所集,奇陰奇毒,與“捲心鶴冠蘭”相遇,毒上加毒,因此紫霧濃得發黑。

林琪與任年嬌都服過“陰文靈血”,一沾瘴氣,兩種毒物相得益彰,連身上的肌膚都呈黑色。

“先天綺羅幽香”是百毒剋星,毒香中和,反呈淡淡紅色,因而香玉公主一入紫霧中渾身殷紅,美豔不可方物。

那邊玉面書生,情形奇慘,倒在地上,鼻聞陣陣中人慾嘔的難聞氣味,想吐卻吐不出口,因為喉嚨氣塞欲窒,四肢漸漸麻痺,爬不了多遠,就無法動彈了。

柳筠站在紫色瘴氣外,急聲喊道:“呂哥哥,快爬出來。”

玉面書生勉強露出痛苦的笑容,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連肌肉要動一動,都很困難,哪裡還能爬動?

任年嬌在潭水旁,長鞭飛舞,頭髮披散,柳筠只道她中毒過深,精神錯亂,但玉面書生卻一動也不動,僅眼中射出祈求的黯淡的光芒。

她見二人中毒的怪狀,心中大是躊躇,暗想毒氣如此厲害,自己一去定然無命,但眼睜睜地看著情郎痛苦的死在眼前於心何忍?

她見過千手菩提施展蓋世神功,救“萬教庭主”出險,自己功力相差太遠,父執輩的人都上了“太玄泉”去找神草,目下唯一能救玉面書生的,只有苑蘭公主一人。

當即轉身奔到她面前,急聲道:“請公主救我呂哥哥一命,功德無量。”

苑蘭公主搖了搖頭,道:“玉面書生咎由自取,死而無辜。”

柳筠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只不過舉手投足之勞……”由於心中甚急,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苑蘭公主無動於衷,漠然道:“本朝仁恩一向不澤外人,他生死於我無關。”

柳筠心急如焚,只得又奔回紫色毒霧外,見玉面書生肌肉久久才抽動一次,顯然是極力想要爬行,但因筋骨僵硬,才會有此現象。

忽聽一陣淒厲尖叫聲,只見任年嬌提著長鞭,奔到玉面書生身旁,叫道:“臭酸丁,把你劈成肉醬!”手起鞭落,在他背脊抽了二下。

玉面書生筋骨痺麻,打起來倒不覺得痛癢,身體頻頻震動,反感到舒服。

任年嬌體內靈血衝動,打得性起神昏目眩,眼界模糊,長鞭胡亂揮劈,把塵土碎石激得飄揚飛竄。

玉面書生不覺得痛,柳筠卻看得很心痛,哭叫道:“苑蘭公主,你救我呂哥哥,咱們願作牛馬,任憑驅策。”

苑蘭公主道:“旁人是非,我一向不幹予,屬下婢僕如雲,希罕你們做什麼牛馬?”

柳筠厲聲道:“我呂哥哥是你用暗器把他打進毒霧裡,今日若死在此地,虯龍堡的人絕不會與你干休。”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整個中原武林,尚且未看在眼內,區區虯龍堡何足道哉?”

柳筠見她不肯協助,急忙從身上抽出三隻鋼鏢,“嗖嗖嗖”,以連珠手法,向任年嬌射去。

鞭力異常強猛,那三隻鋼鏢被震飛開去,但見鞭影如山,塵煙狂揚,幸好任年嬌神智昏昏噩噩,鞭力雖重,只不過偶爾一二鞭抽在身上,否則即使不痛,也會被打成肉餅。

突然一鞭捲過來,把他劈了一個大翻身,微風拂動,他嗅到一陣淡淡蘭麝清香,沖淡了那中人慾嘔的氣息。

香味一入體內,心胸氣窒之感頓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甚感舒暢。

循著香氣飄來方向望去,地上有一個玉盒,盒蓋已被任年嬌亂鞭劈開。

盒內有一株開著六片花瓣的蘭花在風中微微發抖,那仙蘭雖在濃密紫霧籠罩下,卻一片雪白精瑩,予人清高出塵之感。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此花必非凡種,聞其氣心胸已感舒暢,服下或許能解全身不遂之毒。

可惜他四肢無法動彈,那玉盒雖僅隔數尺,卻有咫尺天涯之感,可望而不可及。

任年嬌依然在迎風亂舞,他希望能在自己身上加上一鞭,劈近那玉盒。

果然又是一鞭打將而來,不過卻劈得往相反方向滾開,離那玉盒更遠了。

玉面書生面目嬌美,甚是俊逸動人,身上玄衣在斜陽與紫霧映照下,幻成五彩華服,臉上蒙著一層紫氣,看起來有幾分像宇文雷。

任年嬌突然哀叫一聲,拋開長鞭,撲過去,抱住他身體哭道:“雷郎你死得好慘!”

柳筠醋意大興,破口叱罵,道:“臭賤人,羞羞,誰是你雷郎。”

任年嬌並不理會,哭了一陣,抱起玉面書生走出紫霧外來到苑蘭公主面前,悽聲說道:

“香玉公主呀,我丈夫毀你容貌,人已死了,你還恨他嗎?”

苑蘭公主見她眼神飄浮不定,分明是神智已錯亂,才把自己當著妹妹,當下冷冷道:

“你丈夫狼心狗肺,辣手摧花,如今葬身潭腹,打入永劫不復之地,足見為人善惡,自有因果報應。”

任年嬌突然格格蕩笑,道:“香玉公主我只道你是天上的聖女,那等慈悲寬宏,不會對任何人記恨報仇,可是,哈哈,你畢竟與凡人一無二致,也會記恨,也會報仇,打斷我丈夫手臂,你看他還在流血呢。”

剛才哭泣之時,眼淚掉在玉面書生身上,他感到一陣冰涼,經脈漸漸通暢,因此劍傷裂口,又涔涔出血。

苑蘭公主聽她言辭瘋瘋癲癲,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他們剛出毒霧之時,柳筠隱隱嗅到一股瘴氣味道,因此不敢走近,這時那氣息漸漸消失,她突然欺身撲上,叱道:“賤丫頭,還我呂哥哥。”玉掌一式“銀漢雙星”,搶攻過去。

任年嬌把玉面書生抱得更緊,驚慌地叫道:“不行,你不能搶走我丈夫。”

她身形閃動極快,幾招之間已脫出柳筠掌勢之外,展開輕功,向“太玄泉”頂奔去。

柳筠外號“絳衣無影”,輕功造詣非同小可,厲聲叱罵,也尾隨背後緊追不捨,霎時之間已跑得無影無蹤。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發覺玉盒敞開在地,盒中仙蘭佇佇玉立,生氣勃勃。

“六瓣仙蘭”須用金取玉裝,只要裝在玉製器具中,千年不凋,百世不謝。

她想:“六瓣仙蘭”希世奇卉,等閒難遇,視若野草藥絮,隨地拋棄,甚是可惜。

只見她突然手一揚,一股和風向濃凝紫霧吹去,那風力好不驚人!瘴氣立被逼開了七丈深的立體空間,正到達那玉盒所在。

苑蘭公主身隨掌動,藍影來回一晃,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又俏生生地立在原處,但手中卻多了一個玉盒。

東夷徒眾,暗暗喝了一聲彩,事實上除了仙主夫人以外,其餘的人,均未看清楚公主身子移去過。

仙主夫人忍不出口讚道:“公主身法老身生平僅見,適才所施輕功,可是皇家御學,‘陸地神行’的絕技?”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卿家好眼力,令先祖常勝將軍,功在社稷,特授皇家絕學‘天佛掌’與‘貝葉神功’,雖久處中原事隔百年,然後代英才輩出,以令夫‘貝葉神功’的火候,及你‘天佛掌’造詣,直可比美先人,光耀門戶。”

仙主夫人襝衽萬福,道:“辱蒙公主謬讚,老身不勝汗顏。”

苑蘭公主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一指功雖然厲害,也不見能勝天佛掌,令千金的武功,由你自行傳授,不用去跟那瘋瘋癲癲的五湖怪客,學什麼旁門左道的怪花樣。”

前在“採石磯”,五湖怪客投緣琬兒,答應傳她“一指功”的神技,仙主夫人本也欣然同意,今經苑蘭公主阻止,仙主夫人自然不敢拗令,當下唯唯應喏。

仙主夫人也顧慮皇家御賜絕學不容失傳,如果讓女兒去學別人武功,豈不是忘祖背宗,誰知由於這段曲折,日後生出許多事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二人談話之時,玉盒中飄來陣陣麝香味,苑蘭公主覺得那香味與妹妹體香,有幾分相似,遂道:“谷中毒瘴瀰漫,寸草不生,剛才‘六瓣仙蘭’在紫霧籠罩下,依然朝氣蓬勃,足見不懼瘴氣浸堙,具有克毒的效能,我先帶仙蘭進洞查看,你們守在此地與駙馬爺照應,不可去遠。”

東夷眾人應聲“遵命!”鵠立一旁。

苑蘭公主左手託著玉盒,右袖揮拂,足下從容跨動,輕輕走了二步,已到潭水旁。

前面水氣如一片紫錦幛幔,遮在眼前,水聲“轟轟隆隆”,浪湧珠濺,煙騰霞尉,構成一幅天然彩畫。

苑蘭公主顧盼間,蓮足輕輕一點,居然不暇水中腐爛花枝一下子跨過十丈湖面,穿進瀑布裡。

且說尹靖、萬教庭主等人,率先奔上太玄泉,只見山頂具是些平滑石巖,中間是個二十丈見方圓的水池,水池正中有一道水泉噴射二丈多高,宛如一朵花蕊,向四面散開水珠撒在湖面,蕩起無數漣漪,點皺平靜的湖面。

此刻正值孟冬,一路霜雪壓枝,朔風砭骨,但山峰卻無風無雪,湖水似有一股熱力,一近湖畔頓覺氣溫暖和,如入春風之室,毫無嚴冷之感。

水色深藍,顯見湖底,深淵莫測,這時被夕陽餘暉映射,虹彩繽紛,把山岩映得火烤塗丹似的,綺麗無比。

湖畔四周有許多巨大的怪石,岩石上生出各種花草,紅、白、藍、紫、棕……五顏六色,琳琅滿目,形狀奇特,罕見罕聞。

尹靖向聖手公羊問道:“花草雜淆,但不知何種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一生研究花卉,對各種花木品種,涉獵甚廣,但眼前這些花卉,株株陌生,鮮有見過,只能從學識經驗去分辨,一聽尹靖相問,躬身答道:“這些花草屬下只認得幾種,均為罕世奇卉,且容下屬細細辨認。”走近湖圈,對每株草木,一再端詳思索。

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雖然不懂花草習性,憑其閱歷,湖畔這些花草,株株從岩石上生出,不用說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眾人好奇地辨認花品,突然陣陣衣袂飄風之聲,但見山坡路上萬教各派要員,施展絕頂輕功,爭先恐後搶上“太玄泉”,他們迅速撤散開去,圍住湖畔四周。

尹靖俊目四掠,只見群雄目光湛湛,好似狩獵似的,瞪著湖畔花草,不禁劍眉微微一皺,說道:“諸位匆匆來到‘太玄泉’頂,不知有何貴幹?”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尹朋友藏私不言,卻也瞞不過兄弟等耳目,這‘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他說話之時,目光望著尹靖神色的變化。

尹靖先是怔了一下,瞬即哈哈朗笑道:“亙古數千年,未聞長生不老之人,神仙黃老之術,徒手空言,不足徵信。”

他神情的變化,群雄都看得清清楚楚,恨天矮叟冷冷笑道:“尹公子前在‘混元坪’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召開‘仙鬼人大會’,以三樣奇寶作賭注,‘伏羲奇書’便是當中之一,神老長生之說,出自伏羲奇書記載,如果書中記載不實,三位何以冒死下賭,遁辭其所無蔽,你的適才所言不足徵信。”

尹靖意外地一怔,說道:“在下未見過‘伏羲奇書’,倒不知其中有這一則記載。”

柳夢龍冷然接口道:“伏羲奇書落在玉面書生身上,是他親自向呂重元說的,子無欺父,除非是生了一個混蛋小子。”

呂重元臉色泛慍色,怒道:“犬子一向無虛言,柳夢龍你說話放尊重些。”

柳夢龍得意地嘿嘿冷笑,臉呈不屑之色。

天外神叟道:“神草之說,八成是錯不了,尹朋友如認為是無稽之談,請站開一旁,置身事外。”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在下為‘綺羅鬱金花’而來,豈能置身事外,黃教主若不信,先數數看這裡到底有多少種花草?”

黃宮目光一掠,心中暗暗默數,他連數二遍,大感驚異因為數來數去只數出十八種花草,而且每次都好象變了一樣。

以他們功力要數湖畔花草,不過眼睛一轉即能數清,但這當中起了變化,卻未能發覺增減哪一株,這種現象群雄雖感覺到,只是不明其故。

黃宮見聖手公羊一人站在前頭,正集精費神,在審視花草,突然心念一動,說道:“幽蘭谷主奇花異卉名滿天下,這些花草變化不定,玄谷主可知其故?”

聖手公羊突然伸手,指著泉水瀉處,大石上的一株花,大聲道:“此花即是‘捲心鶴冠蘭’,罕世奇毒。”

眾人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那石上有一株深紫色蘭花,花瓣成螺旋狀捲入花心,甚是奇異。

崑崙千愚諸葛生與邛崍玉印大師,站得離那蘭花最近,聞言大驚,即忙晃身退開尋丈外。

聖手公羊笑道:“花蕊不離根,毒氣不傷人,二位不用驚惶。”

這二人都是一派宗師,驚惶失措,自然有失顏面,因此臉色同時一紅,千愚諸葛生不由乾咳一聲。

聖手公羊道:“你們再看。”說著向西面一指,接道:“那株‘五角雪花草’,奇寒花品,能使人心寒意冷,中樞麻凍。”

宋文屏與南天一劍站得較近,由於剛才崑崙、邛峽二位掌門,慌急的情狀,令人發笑,因此他們雖是感到陣陣寒意,卻顯得毫不在乎,鎮定如常在原地運功抵抗。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此草二丈之內冷氣逼人,寒毒攻心無藥可治。”

宋、摩二人臉色大變,顧不得顏面,急急如律令,連退二丈多遠。

突然冷冷打個寒噤,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格格作響,不住的發抖,嘴唇已冷得呈紫色。

眾人大奇,“太玄泉”頂氣溫暖和,他二人突然冷成這樣了分明是中了奇寒之毒。

群雄本來存著神仙之夢來取神草,但這一來人人心生警戒,都暫時退得遠遠以策安全。

天外神叟甚是不解,不禁朗聲問道:“神草有長生奇效,難道都是些毒物不成?”

聖手公羊搖了搖頭,道:“那也不然,黃教主你前面那株‘噴火杏嬌疏’,就是曠代難遇的奇卉,功能培元補賢,壯火抑寒,服下之後,至少可助長二十年功力。”

神草當前,誰人不想取得?話落口,眾人以閃電飄風之勢,向那“噴火杏嬌疏”撲去。

天外神叟站得最近,“齊眉棒”,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去,幻起片烏亮棒影,企圖攔截眾人去路,左爪一展,向巨石抓去。

只聽“砰”一響,黃宮身形一個踉蹌,跌開二步,毫釐之差,險險沒抓到花草。

原來他剛才那棒,同時接住了最先搶到呂重元的長鞭及摩雲生的劍鋒。

這二人都是一代宗師,黃宮功力雖高,卻也無法同時抵住二人,因此被震跌開去。

恨天矮叟後來居上,哈哈大笑,展開“地堂滾身法”,當先滾到巨石旁。

可惜他身子太矮,那石巖有四尺多高,伸手抓不到,必須身子再向上縱。

他身體剛剛躍起,黃宮已回身一棒點到。

棒力奇猛,恨天矮叟不得不避,左手在巨石上一拍,陡然轉過身來,右手一記“地心捲風掌”回敬過去。

天外神叟機智絕倫,算準他招術來路,突然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如巨鷹翻身,飛過頭頂。

“地心捲風掌”,上面的威力薄弱,是以黃宮才能從容避過,但後面搶來的呂重元與摩雲生,卻結結實實地接了一掌,被擋得緩了下來。

只聽黃宮大喝一聲“起!”

伸手抓住仙草向上一拔。

誰知草根入石,居然堅固不斷,天外神叟這一提之力,直有撼山拔嶽之勢,連那石巖整個都提將起來。

他身體向後一躍,落地之時,下盤穩如山嶽,左手提起大石,顯得並不怎麼吃力。

那大石有四尺多高,少說也有三四面斤重,眾人不由叫一聲:“好神力!”

接著都圍攏過來,眼中冒著貪婪的目光,緊盯住他手中那紅噴噴的“噴火杏嬌疏”。

恨天矮叟心中異常氣忿,冷然道:“神草希世奇珍,唯有德者居之,黃教主休想一人獨佔。”

眾人神情大有群起搶奪之概,只是那石太重,縱令搶到手來也很不方便,因此誰也不願先行動手。

天外神叟左手把住“噴火杏嬌疏”,覺得有一股熱流向掌心導入,愈來愈炙手。

他在“混元坪”時,曾被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燻過,對火力抗拒力甚強,若換旁人只怕早提不住。

聖手公羊見眾人貪婪情性,不由哈哈笑道:“諸位心急什麼,湖畔花草比‘噴火杏嬌疏’珍貴的,比比皆是,你們每位都有一份,皆大喜歡。”

這一句話有巨大的吸引力,群雄立刻轉移注意力,傾聽聖手公羊指示,以便搶先去搶花草,目下只聖手公羊懂得這些花草,他隨便一句話都可能掀起大波。

通臂神乞覺得很不對勁,突然挺身而出,對眾人發話道:“湖畔神草為數不少,這樣搶搶奪奪成何體統?應該想個公平的分配方法。”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雖多,咱們人數也不少,只怕分不公平。”

神乞道:“萬教庭主在此,由他主持分配事宜,自然能公允合理。”

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功力不相上下,在混亂情形,彼此爭搶神草。誰也沒有絕對獲得的把握,說不定會有少數功力較高者,多得幾株,有些人一株也取不到,因此這個意見,立時有許多人表示贊同。

真武子心下微一沉吟,從身上掏出乾坤日月令,高舉過頂,群雄立時躬身長揖,只聽庭主神色穆然發令道:“萬教聯盟成立近三百年,今日是武林中秩序最亂的一次,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如下:太玄泉頂神草乃無主物,每一種花草誰先佔有,即視為所有物,但以佔有一種為限,‘綺羅鬱金花’並不得佔有。”

話剛說完,千愚諸葛生表示異議,朗聲說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吾等自然不能抗命,但貧道以萬教十三要員身份,申訴異議。”

真武子眉頭一皺,淡然道:“崑崙掌門不服本庭令諭,有何高見,但請申訴。”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即是無主物,為何唯獨‘綺羅鬱金花’不得佔有?”

真武子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卻答不出來,原來他心中計較,萬一“羅綺鬱金花”落在旁人手上,那人不把花草交出,豈不就無法進入山洞取“玄天圖”?這種用意當然假公濟私,因此真武子甚覺難以啟口。

千愚諸葛生見他遲遲未能作答,心中甚是得意,又緊逼一句道:“只要庭主把道理說的名正言順能服眾,否則一視同仁,不應例外,以昭公允。”

真武子臉色很沉重,突然坦白地說道:“諸位均知敝派‘玄天圖’在山洞,需取得‘綺羅鬱金花’剋制‘捲心鶴冠蘭’,本庭主令諭雖有苛循私情之嫌,但衡情量理,通權達變,諸位以為然否?”

他身為萬教庭主,自有其袒蕩的襟懷氣度,心想與其假造一些因由矇蔽,不如坦白直述,獲取群雄群情諒解。

眾人對庭主直言不諱的坦白風度,甚感敬佩,不禁微微頷首,表示諒解其意。

千愚諸葛生卻搖了搖頭,說道:“‘乾坤日月令’所含何義,在場諸位無人不知,不用兄弟贅述,取‘玄天圖’乃貴派之事,分神草乃眾人之事,不可混為一談,萬一庭主取不到‘綺羅鬱金花’,儘可向取得之人討取,何需假公濟私,貽損武林評審庭尊嚴?”

“乾坤日月令”寓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萬事公正無私,具有無比崇高聖潔的意義,不應參雜絲毫私懷。因此群雄聽了千愚諸葛生之言,立即改變主意臉色突然變得沉重,表示庭主的傳諭顯屬不當。

崑崙掌門分明有意為難萬庭教主,日真人只怕庭主下不了台,朗聲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有誰不服,等召開萬教大會再行申訴。”

千愚諸葛生趁機說道:

“目下除少林雪山外,其他萬教要員均已到齊,少林雪山也有四位護法在場,現在就可召開萬教大會。”

天外神叟首先表示贊同,道:“崑崙掌門說的是,在北嶽‘太玄泉’頂召開,同樣意義隆重,免得生出枝節。”他手提著巨石,言笑如常,迄今毫無倦色。

通臂神乞反對道:“萬教大會需在七仙山萬劍池萬教聯盟武林平審庭召開,這是幾百年來的慣例,不能在此草草舉行。”

摩雲生道:“今日情形特殊,只要多數會員同意,在此召開一次又何妨。”

千愚諸葛生,柳家堡主,天外神叟等,均表示贊同。

神乞,蘇鎮天,呂重元,卻表示反對。

峨嵋慧果老人,邛崍玉印大師,一直是中立派的人,雖然也覺得在此召開“萬教大會”

不當,但均感本屆“萬教庭”犯了很重大的錯誤。

遺失“乾坤日月令”,貽羞中原武林,此其一也,取回“乾坤日月令”,未能查緝正凶,此其二也,假公濟私,妄傳令諭,此其三也。

恨天矮叟也有一份發言權,但他與崑崙不睦,又不願與神乞等人站在同一陣線,因此與峨嵋及邛崍二位掌門一樣,同持緘默觀望的態度。

這一來反對贊成,各是四員,雙方相持不下。

尹靖情知千愚諸葛生,有意藉此機會,推翻武當派,接掌萬庭教。摩雲生等人之所以極力表示贊同,無非想迎新棄舊,洗脫罪名。

他發覺摩氏等人,團結的默契,比在“採石磯”時似乎更進一步,而庭主的尊嚴,卻相對的貶低。

萬一被那些人的囂張得勢,“泗陽莊血案”,只怕永淪冤案,無法雪洗。

他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朗聲發話,道:“召開萬教大會也不急在一時,諸位不必為此爭辯,在下有一事,想請教浮月莊主。”

摩雲生心中打鼓,不知他要請教何事,表面卻顯得很鎮靜,淡淡道:“不敢,不敢,尹兄有何垂教,但請直問,兄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靖笑道:“如此最好,請問當今之世,劍術一道,首推何派?”

摩雲生不明他問這話用意何在,哈哈笑道:“原來尹兄是要考考兄弟見識,如果說錯了,請勿見笑,若論劍術,江湖上擅者多如牛毛,精者寥寥可數,門戶之眾,應推武當,‘奇門八卦劍’,雪山‘流雲袖劍’,崑崙‘雷霆六合劍’,峨嵋‘慧劍’。”

尹靖笑道:“貴派‘七星快劍’不是也名列五大劍派之一?”

摩雲生客氣道:“勉強敬陪末座。”

尹靖笑道:“摩莊主怎地忒謙,五大劍派或以剛猛見長,或以穩健見稱,若論速辣二訣,應推貴派‘七星快劍’,莊主每招之間,可連砍七劍,八劍之多,在下也曾經見識過高招。”

摩雲生聽了最後那句,突然脖子直紅到耳根,神情尷尬,吶吶道:“好說,好說,尹兄神技,兄弟無限欽佩。”

當日斷魂崖谷,尹靖曾經以空手把他打敗,摩雲生引為生平奇恥大辱,但卻一直苦無機會報仇,今聽他舊事重提,頓覺無地自容。

尹靖見他神情尷尬突然把嗓音提得更高,大聲道:“西出淮陰十里,有一‘泗陽莊’,數月前莊主屠龍手劉顥,全家十六口悉數遭人殺戮,劉莊主三招之間,身中二十一劍而死,兇手運劍之快,直可與摩莊主比美。”

摩雲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勃然怒道:“尹兄言中帶刺,分明有意誣良為奸,想把兄弟與‘泗陽莊’血案牽在一起,武林中一招之間可砍六七劍以上者不在少數。如光以劍傷查緝兇手,可疑的人多的是。”

尹靖神色凜凜,劍眉軒揚,朗朗道:“江湖上一招之間,可砍刺六七劍者,固然大有人在,但連續三招均使快劍,卻是貴派之長……”

柳夢龍未等他說完,打斷了他的話題,插口道:“閣下交結東夷,偷竊‘乾坤日月令’,攪亂江湖安寧,還有什麼資格來管泗陽莊之事。”

尹靖冷然道:“在下無權過問,但卻有權控告,現在也請教柳堡主幾件事。”

柳夢龍道:“你有什麼屁事,到別處去放,老夫不願聽你嘮叨。”

尹靖道:“不管柳堡主願不願聽,在下都要當眾宣佈,泗陽莊冤死之人,有劍掌二種傷痕,掌傷者是被隔空震斷心脈致死,眉宇之間浮起一道青絲,‘小天星掌’是從‘手太陽小腸經’的‘少海穴’發出,擊中人身‘天宮’、‘觀股’之間,破裂凝血,故眉宇外表浮起一道青絲,如果柳堡主不是兇手,那就令人費解了。”

柳夢龍罕然厲色,怒聲道:“放屁,憑你這樣恣意猜測,就想把罪名加在我的身上,你不怕老夫反控你誣告罪名?”

尹靖冷然道:“怕事不出頭,出頭不怕事,在下對泗陽莊血案案情的推斷,雖屬猜測,卻有舉證的價值,再說我要告你的並不是泗陽莊之事。”

柳夢龍斷然喝道:

“不管你告的什麼事,都是捏造。”

尹靖道:“咱們告你之事.不但不是捏造,而且彰彰在目,摩莊主前在斷魂崖谷,追殺漢中三義老三崔邱常,他臨終之時,說出泗陽莊之事,淮陰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款宴武林朋友,偵查血案線索,當晚我們遇上漢中三義的老二崔邱成,而告老三被殺之事,他立刻含悲上武林評審庭遞狀,想不到中途遇害,第二日在洪澤畔一家旅店中,有人把崔邱成首級拋入店內,我追趕疑兇至‘九嶷絕壑’,才發覺那拋擲首級之人正是柳堡主你本人。”

尹靖侃侃而言,柳夢龍與摩雲生一個撩起衣袖,一個手按劍把,怒目圓睜而視,恨不得一劍一掌,把他劈成肉醬。

天外神叟手一擺,示意他二人不可妄動,朗聲道:“尹朋友傷人口舌十分鋒快,漢中三義尚有老大崔邱樞在,他為何不自己出面控告?”

尹靖道:“在下是代呈狀紙,冤主當然是崔邱樞。”

天外神叟道:“你既是代人捉刀,沒多大發言權利,等冤主到來,柳、摩二兄.與他當場對質,自可大白於天下。”

尹靖道:“如此最好,在下與玉面書生和林琪姑娘,都可出庭作證其事。”

天外神叟臉呈不屑之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轉目向萬教庭主,說道:“尹靖勾結東夷,假冒蒙面劍客傳人,言行實在令人可疑,庭主可也相信他的話?”

真武子與六大護法在他們爭辯之時,一直緘默不言,他們覺得此事關連重大,不可驟然判斷。

真武子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尹施主已代崔邱樞向本庭控告,此事必待崔邱樞親自出面,經本庭詳細調查,再行判定。”

柳夢龍臉掛獰笑,得意地說道:“庭主說的是,我們願與崔邱樞公堂對質。”

經過尹靖這一打岔,千愚諸葛生已知萬教大會召開不成,因為柳、摩二人為自身厲害起見,不得不暫時聽命於萬教庭。

他心中卻在思量,如何借題打擊真武子的威嚴,以便為推翻武當派接掌萬教庭鋪路。

尹靖看了柳夢龍的笑容,忽然升起一股疑雲,暗想:崔邱樞為他兄弟雪仇,理應及早趕到恆山面見庭主,為何遲遲不見露面?這當中定有蹊蹺。

思念間,突聽山崖下傳來陣陣清脆嬌嫩的女人吼罵聲,這時天已黃昏,山坡斜路上,有一臃腫黑影向上移動。

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眾人早看清前面一黑衣女人,抱一玄衣人,因此身影顯得臃腫。

後面緊追者,是一絳衣女人,只見她邊追邊罵道:“臭賤人,不要臉的丫頭,還不把人放下來?”

前頭那黑衣女人卻不答話,只是不時發出蕩笑聲,那聲音入耳淒涼苦楚,令人感到甚是難受。

這二個女子瘋瘋癲癲,一前一後,繞著太玄泉兜大圈子追逐。

群雄不明究竟,愣愣地望著他們繞圈子叫罵。

柳夢龍突然大聲道:“筠兒,你追他們幹什麼?”

後面絳衣女子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她與玉面書生交往,父親極力反對,因此拼命地追著任年嬌,卻不敢說是為她懷中的情郎。

呂重元發覺任年嬌懷中的那男人,一身玄衣,服飾與自己孩子有些相似,但因那人臉孔在胸脯,無法看清面目,他也沒想到會是自己的孩子,只道她抱著是她丈夫,幽冥公子宇文雷。

二人兜了三圈,柳夢龍連問三次,柳筠均不回答,柳堡主不禁臉泛慍色,嚴冷道:“筠兒你快說是為了什麼而追趕?”

任年嬌內力冗長,此刻依然身形如風,柳筠卻時快時慢,顯得後勁不足,她只怕把人追掉只得喘氣道:“爹爹這賤人欺負我,你快把她殺死。”

柳夢龍雖然袒護自己女兒,但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突然身形一晃,喝道:“這樣躲躲閃閃乏味之極,有話停下來,慢慢再談。”右手一展,徑向任年嬌粉臂扣去。

看起來像是扣任年嬌,其實指鋒卻指向她懷中的男人。

柳筠見父親向玉面書生猛下殺手,花容失色驚叫道:“爹,莫傷他!”

這時玉面書生突然抬起頭來,喊道:“爹爹救我!”

呂重元心中本有幾分疑慮,聞言大為驚惶,長鞭一撩,大喝一聲:“柳夢龍住手!”

身隨聲起,一招“玉杖鞭仙”猛劈他後腦。

柳夢龍聽到叫聲,也大感意外,暗道:好啊!原來你是為了這小子,萬萬容不得他,不殺死,也要使他殘廢,好教女兒死這條心,何況這小子象已受傷,自己縱然暗下殺手,也不能賴在自己頭上。

立意即定,哈哈大笑道:“呂重元令郎勾引有夫之婦,罪不容誅!”

一招“落星追魂”封擋長鞭,右手指鋒直點玉面書生腦袋。

此指一旦點中,即使不死,也會神經麻痺,終生白痴形狀。

高手過招,相差毫釐之間,呂重元鞭法雖高強,但他動身比柳夢龍緩了一步,因此無法解救。

那知任年嬌卻突然把玉面書生整個身體提了起來,厲聲叱道:“臭酸丁,你下去洗澡!”

說著將其丟下池水中。

原來她神智昏昏噩噩,一直把懷中的人當做丈夫,她一心一意切恨玉面書生,將他聲音永遠記在心頭,如果玉面書生悶聲不響,她神智只怕無法清醒,這時聽他呼叫,全身陡然一震,立即清醒。

夫仇不共戴天,丈夫是被他擲進潭水而死,就以牙還牙,也把他拋入了水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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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神仙之夢

這一下出人意料之外,眾人以為是男女間的三角愛情糾紛,誰也沒想到那女人會把男人拋進水裡。

玉面書生雖能開口說話,四肢依然轉動不靈,無法旋展輕功騰躍,直挺挺地,向“太玄泉”跌落。

突然一道青影平射而去,掠過湖面,在泉水噴出的礁石間停頓,伸手一託,剛好接住玉面書生下落的身子。

只聽他吐氣開聲,振臂一推,喝道:“呂堡主接住。”玉面書生如騰雲駕霧般地,彈回岸上。

呂重元雙手一把接住他身體。

那青影如閃電一晃,緊隨而至,身形收斂,只見尹靖含笑佇立在身邊。

呂重元滿臉感激之色,致謝道:“多蒙尹小俠高抬義手,相救犬子。”

尹靖道:“呂堡主勿用客謙,令公子似乎傷勢不輕……”

忽聽任年嬌號啕大哭,悽聲道:“駙馬爺,這小子害死我丈夫,你怎能救她。”

尹靖吃了一驚,道:“怎麼!你丈夫遇害了?”

玉面書生忙插口解釋,道:

“宇文雷乘我受傷之際,欲取小弟性命,我為自衛起見,不得不先下殺手。”

呂重元頷首道:“這就難怪了,雙方過招傷亡在所難免,何況令夫先存害人之心,我兒自不能束手待斃。”

任年嬌咬牙切齒,戟指叱道:“這小子才乘人之危,我丈夫先被苑蘭公主打斷一條手臂,他乘我丈夫無力抵抗之時,把人拋進潭水裡,駙馬爺你替我評評理。”

尹靖面有難色,這事他如何作得了主?宇文雷是先被苑蘭公主打傷,玉面書生又是自己好友,而最不該的是宇文雷夫婦,曾經對香玉公主下毒手。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哭說道:“如果我丈夫死在駙馬爺或公主手裡,咱們絕無半句怨言,但偏偏這小子乘危害死,我丈夫死不能瞑目。”

虯龍堡是武林中一大門戶,任年嬌只是一孤零女子,不管誰佔據理由,大家總是袒向虯龍堡。

目下“武林評審庭”正值多事之秋,江湖風雲,瞬息萬變,隨時都有恢復昔日弱肉強食舊觀的可能,因此誰也不願出面得罪人,惹上一身麻煩。

任年嬌見眾人神色冷漠,情知自己一人孤掌難鳴,虯龍堡人多勢眾,打不過人家,告也無可奈何,不禁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憤憤道:“姓呂的,看你們父子猖獗到幾時,任年嬌早晚要上虯龍堡登門雪仇,把你們虯龍堡殺個雞犬不寧,以消今日恨。”

呂重元神色沉重,冷冷道:“敝堡門戶洞開,隨時恭候任姑娘前來報仇。”

任年嬌懷著滿腔悲忿心情,頭也不回,飛奔下山而去,想找一處隱密地方,憑“陰文靈血”之助,練成曠世神功,為丈夫雪仇。待其重現江湖,虯龍堡已是風聲鶴唳,雞犬不寧,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呂重元見孩子四肢僵硬,臉上紫氣氤氳,長眉一皺,問道:“孩子你中毒了?”

玉面書生痛苦地點了點頭。

“兄弟這‘萬方奇應散’可做急救之用,相贈一包與令郎。”

呂重元稱謝一聲,接過藥包,撬開玉面書生牙關,送入口中。

恨天矮叟一直在冷眼旁觀,他對召開什麼“萬教大會”以及其他私人恩怨,甚覺沒趣,一心指望取株仙草,回崆峒山修練金剛不壞之身。

他見事過境遷,當下朗聲說道:“時候不早了,玄谷主你也說一種神草,讓兄弟見識見識。”

聖手公羊點頭道:“當然可以,我現在就指出另一株異常珍貴的神草。”

他這一說,湖畔情況頓呈緊張,眾人劍拔弩張,躍躍欲試,均想捷足先登,搶得神草。

恨天矮叟目光瞥見天外神叟還提著那巨石,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湖畔神草株株長在石上,小者四尺多高,三四百斤重,大者六尺多高,七八百斤重,自己身體長得太矮,萬一每一株花根深入石中,拔不下來,爭搶之時自己身形受限,吃虧甚大。

因此不等聖手公羊發話,忙即搶先問道:“玄谷主慢著,石上神草是不是株株根深蒂固,拔不出來?”

聖手公羊搖頭道:“那也不然,有些花草一碰即落,有些非用特殊方法無由採摘,像黃教主手中那‘噴火杏嬌疏’,若不諳密訣就無法採下。”

黃宮哈哈笑道:“若不取下來就帶回浙東總堂,裝璜門面。”

聖手公羊道:“黃教主神力令人欽佩,不過此花一個時辰後就會枯謝,不待回到浙東,已成廢物。”

黃宮“哦”了一聲,道:“那倒要請教玄谷主採摘的方法了。”

聖手公羊淡淡一笑,道:“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黃教主只須吐一口涎液在上面,自然根斷石落。”

黃宮道:“那容易的緊,啐!”一口痰正中根石交接處。

只聽“碰”然一聲,巨石應勢落地,“轟轟隆隆”直向山坡下滾落。

黃宮把“噴火杏嬌疏”揣入懷中,向前踏二步。

恨天矮叟見狀冷冷道:“庭主有命,每人只許佔有一株,黃教主已無權插足。”

黃宮淡然笑道:“黃某不一定插手,看看熱鬧也怪有趣味。”

聖手公羊道:“我現在告訴你們的花草,不用力氣去搶奪,僅憑諸位的精誠與機遠。”

眾人大奇,恨天矮叟道:“你還是先把採摘方法說清楚。”

聖手公羊向東面一指,說道:“那一株叫‘相思斷腸紅’採摘方法最為特殊。”

通臂神乞長眉一振,奇道:“花名斷腸,還會是什麼好東西?”

聖手公羊道:“此花大有來歷,含有一段風流韻事,非同尋常。”

神乞眼睛一瞪,說道:“願聞其詳。”

聖手公羊抬目向眾人一掠,緩緩道:“在很久以前,渭河之濱,有一少年,生性恬淡,最喜扶花植木,滿園青蓮荷藕,萬紫千紅。平時對花吟哦,舉杯邀月,一遇花落殘紅,就無限哀傷,必把花片掃集,挖地埋葬,再三垂淚。常言道情動天地,他這種愛花良品,感動了天上花仙,私下凡塵與他結為夫妻,魚水之歡自不在話下。誰知好景不常,玉皇大帝得悉其事,大為震怒,以仙凡不得相配,敕令把花仙調回仙界,那少年自從失了愛侶,終日長吁短嘆,鬱鬱寡歡,廢棄花事,於是牆倒籬塌,花木闌珊,園中一片淒涼。某日來了一位白髮老人,告訴他花園中他心愛的那株紅牡丹花,就是他愛妻的化身,只須把花毀去,花仙就會失去仙體,謫降凡塵與他重結夫婦,但千萬不可譭棄花事。言畢化作一陣清風而去,少年頓然醒悟,深悔自己薄待群花,又細心照料花草,他雖然心愛其妻,卻不忍把牡丹花焚燬,自是更加愛護,日夜對花飲泣,淚乾心碎,相思斷腸而卒,他臨終之時,瀝血在花瓣上,你們看那殷紅血漬,就是那少年的心血。”

恨天矮叟生來醜陋,從不曾受女孩子青睞,根本不懂愛情為何物,聽少年為花而死,大為驚奇,道:“那小子真笨得可以,焚燬一株牡丹花可夫妻團圓何樂不為。”

聖手公羊道:“那少年平時見花落殘葉,尚且無限哀傷,歸掃埋葬,何忍親手焚花?”

恨天矮叟道:“作人應有權變之智,不能拘泥迂腐於小節。”

聖手公羊道:“若換龔掌門人,必把牡丹花焚燬了?”

恨天矮叟嘿嘿笑道:“不只是一人,相信在場諸位都會如此。”

江湖中人,大皆坦蕩,立時有不少人認為少年為愛殉情愚不可及。

聖手公羊皺眉道:“龔掌門心無此意,必無法摘下此花。”

龔重奇也眉頭一皺道:“這花有什麼好處?”他所關心的是花草價值,摘不摘得下乃次要問題。

聖手公羊道:“此花乃仙品,食之可明心見性,修為有年神仙之道可期。”

眾人聞言,立生強烈佔有慾,摩雲生忍不住問道:“要用什麼方法採摘?”

聖手公羊見眾人躍躍欲試,臉色一整,肅然道:“花非凡品,擇主而事,採摘之時必需心裡想著你心愛情人,精誠意摯,吐出一口血撒在花瓣上,如果稍有三心二意,縱然吐血而死,也休想把花摘下。”

群雄雖然個個身懷絕技,但好端端地要吐一口血,除非內功有特殊造詣,卻也不容易辦到。

但人人均感好奇,恨天矮叟尤自不信道:“真有這等怪事,兄弟先來試試。”

“相思斷腸紅”生在一個六尺多高的巨石上,恨天矮叟飛身而上,自丹田湧起一股熱血,“啪”的一聲,噴在花瓣,把斷腸紅打得左右顫擺,搖搖欲斷。

矮叟見狀哈哈一笑,伸手向上一撥。

誰知看似吹彈欲斷,拔時好比螳臂撼樹,分毫無法動彈,他心中罕自不信,又運力連拔二次,把巨石搖得微微動晃,依然徒勞無功。

通臂神乞哈哈笑道:“龔兄既然拔不下來,就該鞠躬下台,另換高明,何以戀戀不捨?”

恨天矮叟實在很不甘心就此下台,但任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只好自我解嘲,道:“兄弟一向淡泊寡慾,不涉兒女私情,取了這風流花草,也沒有多大意思,還是換範兄來試試。”

通臂神乞笑道:“叫化子四海討乞為生,那裡養得起太太,愛情是甜?是酸?非我所知,摘這風流豔草,可不敢領教。”

柳夢龍排眾而出,道:“範兄既然客氣,柳某來了。”

走過去運功吐了一口血,搖幾搖,就沒下文,只好紅著臉退下。

呂重元,蘇鎮天,摩雲生等人對兵器有特殊造詣,內功修為不如練掌的柳夢龍,及崆峒掌門精湛,他們若想吐一口血,需費很大真元,因此誰也不敢冒險一試。

若論內功修為,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都可上前一試。

但二位是佛門有道高僧,早絕塵世情緣,如果上去吐一口血把花摘下,豈不是顯出情慾未斷,六根不淨?因此也在一旁按捺不動。

劉老媽突然朗聲道:“此花情之所鍾,請駙馬爺把它摘下,贈與二公主。”

尹靖少年好奇,聽這“相思斷腸紅”有一段風流韻事,早就有心一試,當即微微笑道:

“劉老媽你們等著,我就去摘。”

他心裡想著美麗的未婚妻香玉公主,張口吐出一團鮮血,撒在花瓣上。

鮮血噴出突然心頭一震,那花瓣微微一抖,令他想起洛東董公遠的花圃,那裡百花爭妍,群芳吐蕊,勝似桃園佳境,療傷之時,留下頗深印象。

“相思斷腸紅,染血後,不但毫不驚人,而且更形嬌豔,忽然間花外流映,浮起林琪倩笑盈盈的玉貌,此花能令人回憶響往,不知覺沉醉在往日夢中……”

林琪坐在榻邊,端著一碗參湯,催他飲喝,他仰脖子一飲而盡,心生無限感慨,緊握著她雪白的柔荑,二人默默無言,相對而坐,林琪緩緩將身子靠了過來……

群雄見他吐了一口血,突然對花出神,不覺大奇。

劉老媽催促道:“駙馬爺,快把花摘下呀!”

尹靖悚然清醒,玉臉浮起一層淡淡紅霞,急忙伸手去撥花草,誰知任他用力,居然紋絲不動,不由急得劍眉微皺。

劉老媽與梁姑臉色都顯得很難看,梁姑轉目望著聖手公羊叱道:

“老公羊你胡亂放屁,這花草即是情之所鍾,駙馬爺要摘給二公主,為何摘不下來?”

聖手公羊心起恐惶,如果說尹靖三心二意,用情不專,那是欺君大罪,東夷之人絕不會饒他,如果說自己承認是扯謊,那是激怒中原群雄,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驚得背脊直冒冷汗。

群雄神光湛湛,怒目而視,靜待他的滿意答覆,尹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此花果然是仙品,在下剛才心有旁鶩,怪不得玄谷主。”

聖手公羊舒了一口氣,總算渡過難關,中原群雄不再疑他,但劉老媽與梁姑表情卻顯得更為沉重。

突然人叢中,有一人低嘆一聲說道:“此花誠如尹兄之言,乃花中情種,小弟觸景感懷,一時情不自禁,願為心中人摘下此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人廣額豐頤,臉如冠玉,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

老堡主蘇鎮天,出口阻止道:“孩子你怎麼能吐血?”

金筆書生淒涼地一笑道:“這倒容易辦。”舉掌對準胸膛一拍。

這一掌打得很重,“哦”的一聲,一股熱血衝口而出,不但噴滿花枝,而且濺得山岩血腥斑斑。

蘇鎮天與神乞同時大驚道:“孩子你怎麼了?”

蘇慧中口噙血滴,安逸地笑道:“孩兒只怕吐不出血,打得重了一些,沒事。”

他口說沒事,步法已有些蹣跚,勉強用力躍上巨石,伸手去拔花草。

說來奇怪,“相思斷腸紅”別人摘不下,他卻輕輕一碰即落。

蘇慧中精神大震,哈哈朗笑,躍落巨石,身手嬌捷,似乎瞬息之間,傷勢完全康復。

聖手公羊道:“名花擇主而事,蘇少堡主鴻福齊天,此花食後神來靈至,成就不可限量。”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區區並無食花之意,仙品流憩人間,無人照料,何堪風吹雨打,我是想把它移回九宮堡栽下,聊慰相思之情。”

聖手公羊讚道:“蘇少堡主果是情種,怪不得此花唯你能摘。”

蘇鎮天見兒子摘下仙花心中好生高興,笑問道:“孩子你想著那一家的姑娘,咱們早日請人說媒呀。”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孩子心中人可望不可及,此花主人相思斷腸而死,孩兒若能步他後塵,已屬萬幸,爹爹不用過問。”

老堡主聞言驚愕良久。

通臂神乞眉頭一皺,道:“你怎麼說這種洩氣話,九宮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憑你這儀表要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媳婦,何難之有?”

蘇慧中神色泰然自若,含笑不語。

玉面書生笑道:“慧中兄心愛哪家姑娘,我倒是知道。”

呂重元忙道:“孩子你快說,為父去作現成的媒人呀!”

玉面書生道:“是東夷的苑蘭公主。”

此言一出,峰頂一片輕“噫”之聲。

呂重元面有難色,道:“別家的姑娘倒可想法子,這個嗎,有些為難。”

劉老媽大聲道:“咱們大公主是皇嗣,不嫁人的,你們早死了這個念頭。”

神乞哈哈笑道:“不嫁人,要做一輩子老處女嗎?”

梁姑厲聲道:“臭叫化子這有什麼好笑?做老處女也不關你屁事。”

蘇慧中嘆道:“區區僅是仰慕苑蘭公主風儀,並無任何邪念。”

神乞頷首道:“孩子你說的是,苑蘭公主武功高強,九宮堡無人能制,萬一發起狠來,作丈夫翁婆的都要遭殃,再說閨房裡整日惶惶恐恐,躲躲閃閃,也乏味之極。”

聖手公羊笑道:“蘇少堡主福緣甚厚,吉人自有天相,我再告訴諸位另一種花草。”

說到此手指著“五角雪花草”右邊的一株花接道:“此草名叫‘望穿秋海棠’,食之可練火眼金睛,透視萬方奇物,一碰即落。”

柳夢龍靠近那花草,一場亂爭,被他得手。

聖手公羊:“西面那株名叫‘毛茸通天菊’,食之天地心靈相通,可聽千里以外的音息。

用鐵取!”

眾人爭先恐後撲去搶奪,蘇鎮天的擎天玉筆是諸般兵器中最長的一種,人又站得最近,這花歸他取到。

聖手公羊道:“北面那株名叫‘茶蓐滿地嬌’,乃返老還童秘草,一碰即落。”

恨天神叟身如旋風,在混亂中捷足先登,取得神草。

聖手公羊道:“崑崙掌門身邊那株名叫‘落地金錢梅’,食之氣運四肢,血通八脈,可練金剛不壞之身。”

千愚諸葛生雖然站得離“落地金錢梅”最近,但他自始就沒有動手去搶任何神草,只是負手而立。

原來他正養精蓄銳,想與“萬教庭”爭奪“綺羅鬱金花”。

尹請與庭主及六大護法,也都一旁觀望,只待截取“綺羅鬱金花”。

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各站在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前,不像其他人東搶西奪,忙得團團直轉。

這二位佛門高僧,認為凡事不可強求,心無豪奪慾念,如果福緣到來,聖手公羊報出眼前是奇花異草,探手即可取得,那時任誰也無法與他們分爭,佛渡有緣人,即是此意。

由於千愚諸葛生負手而立,“落地金錢梅”被摩雲生搶得。

聖手公羊道:“呂堡主你面前那紅紅顫動,柔軟酥綿的神草,名叫‘雞冠鳳凰葵’,大補滋陽。”

這時爭奪人數大減,呂重元垂手而得。

聖手公羊道:“北面‘捲心鶴冠蘭’右旁,那白色精瑩花草,名叫‘水仙玉肌骨’此花潤筋補骨,氣通七經八脈。”

神乞大笑道:“這花草叫化子最感興趣,當仁不讓!”

神乞爭奪之時,一向也不積極,不然以他功力早該得手,今聽此花潤筋補骨,正是練通臂神功的好藥物,身形一晃,已到巨石旁。

其他尚有五、六人撲去搶奪,但以神乞功力最高,因此沒費多大力氣,就搶先得手。

庭主規定一人得一不可再,爭搶的人越來越少,湖畔尚有許多花草,未得手者,都以焦急的心情,期待聖手公羊說出更珍貴的花草。

哪知搶過“水仙玉筋骨”後,聖手公羊望著湖畔,嘆了一口氣,道:“花卉淵博之學,浩瀚如海,兄弟學識淺陋,所知有限,湖畔或許有更名貴花卉,但兄弟歉然無由奉告。”

期待之心愈重,失望也就愈大,未得神草個個神色頹傷,焦急滿面。

這當中慧果老人與玉印大師卻神色鎮定如常,毫無得失之心,素養之高,令人欽佩。

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搶得滿頭大汗,一無所獲,聞言心情甚是激動,忍不住大聲叫道:

“即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我也取它一株。”狂奔過去伸手向一株深綠色,點綴紅斑的花草抓去。

那花應手而落,飛龍劍客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餘人見狀貪念大生,紛紛移動身形,也想前去隨便摘它一株。

飛龍劍客突然笑聲一頓,慘叫一聲,把綠草拋掉,四肢不住地顫動,臉上變成一片赤銅綠色,白錦袍都綠光閃閃,表情由木吶而死板。

等四肢不再顫動,已成一尊綠石人,光亮閃閃,熬是奇絕。

那些向前圍攏的人,驚駭莫名,紛紛退避,誰也不敢冒險再亂採摘。

聖手公羊也乍舌心驚,道:“此草毒性似在‘捲心鶴冠蘭’之上,但兄弟卻一無所知。

真是慚愧。”

恨天矮叟人矮多疑,不禁問道:“這些草毒得令人心寒,你告訴我們採摘的花草不會有問題吧?”

聖手公羊臉呈不悅之色道:“兄弟一向不打逛,龔掌門人既然不信,就把花草留下,誰也沒強逼你服食。”

眼下情況,聖手公羊身份特殊,恨天矮叟被他搶白一陣卻不敢發作,反而哈哈大笑道:

“湖畔神草或毒或補,搞得人頭昏腦脹,不得不先問清楚,兄弟自然是深信玄谷主言下無虛,咱們既得神草,總不像凡夫只供欣賞,請教服食的方法。”

聖手公羊冷冷道:“據兄弟所知,這些神草—經摘下,其功效與時俱減,一旦藥力全失,形同嚼臘。”

恨天矮叟道:“那你就趕快告訴我們怎樣吃法,免得一片心血付之流水。”

聖手公羊道:“簡單的很,納入口中嚼爛吞食,藥氣運行之時,運功助氣,功效更速。”

得神草諸人,只怕藥力失去,連根帶葉一併納入口中咬嚼,呂重元蘇鎮天與神乞三人互相望一眼,正欲把神草吃下,忽聽玉面書生哀叫一聲:“好痛呀!”眾人一怔。

呂重元急道:“孩子你怎麼了?”

玉面書生雙手按著肚皮,不住地呻吟道:“孩子肚子痛的很。”

神乞皺眉道:“大概是毒氣。”

玉面書生連哼二聲,痛苦地說道:“爹爹快帶孩兒下山去吧,我痛死了。”

呂重元愛子心切,急忙抱起孩兒奔下山去,九宮堡及丐幫與虯龍堡交情頗情,見玉面書生傷勢奇重,蘇氏父子與神乞跟著呂重陽急急尾隨下山而去。

柳筠見玉面書生突然叫肚痛,芳心大驚,欲待上前慰問,柳夢龍臉色一沉地把她拉了回去。

恨天矮叟哈哈笑道:“這小子狡猾的很,若絞腹而死,倒也乾淨利落。”

這些人吃下神草之後,各找一處平坦的石地,就坐運功。

花草藥性不同,服下之後感應不一,行經氣脈,奇形怪狀,甚是奇異。

呂重元抱著玉面書生,健步如飛到來山崖上,玉面書生悄悄問道:“爹爹後面跟來的是些什麼人?”

呂重元道:“是你三位伯叔及慧中。”

玉面書生笑道:“爹爹咱們在此停下吧。”

呂重元見他言笑如常,與剛才判若二人,奇道:“孩兒你肚子不痛了。”

背後幾人來到身邊,見狀都驚異地望著玉面書生俊臉,呂重陽責道:“你這孩子真是,好端端去裝肚子痛,害得我們空急一場。”

玉面書生笑道:“叔叔息怒,咱們在此休息片刻,再上峰頂看熱鬧。”

神乞道:“你這孩子鬼怪靈精,有什麼熱鬧好看。”

玉面書生道:“範伯伯有所不知,據‘伏羲奇書’所載,‘太玄泉’旁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或奇毒或奇補,必須十九種同時服食,才有長生登仙的奇效。”

神乞道:“奇書所載與事實頗有出入,太玄泉頂神草只有十八種並非十九種。”

玉面書生道:“神草相生相剋,隨時都缺少一種,逢千年才一次齊出,那時潭水呈琥珀紫色,山川靈秀,凝集泉心,採十九種神草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蘇鎮天頷首道:“神仙之道可望而不可期,潭水是深藍色,離琥珀淡紫尚遠。”

神乞道:“那這些花草管不管用?”

玉面書生道:“這些花草不但不管用,而且萬萬不可服食,所以我才裝著肚子痛,要你們下山呀。”

神乞長眉一剔,微泛怒色道:“聖手公羊膽敢欺矇,若不是吾兒機警,咱們全落入他手中。”

玉面書生道:“聖手公羊只懂幾種花草,我看他並非有意欺矇,只是研究不夠透徹,一知半解,硬充內行。”

呂重元道:

“你知道服下之後有什麼反應?”

玉面書生道:“孩子知一毒一補必需同時服食,才能致中和,譬如噴火杏嬌疏與五角雪花草必須同時服下,如果只吃一種必走極端,不是冷死人就是熱死人。”

神乞天生俠膽,聞言臉色一整道:“那咱們快去阻止眾人,別胡亂服食。”

玉面書生哈哈笑道:“範伯伯他們早已吃下,此刻去也無用,誰教他們存著神仙之夢。”

蘇鎮天道:“罪惡,罪惡,咱們何常不是存著神仙之夢。”

且說尹靖見他們服下神草之後,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過了多時,臉上都有奇異的表情,他自然沒有想到壞的一面,只道這是應有的現象。

他見聖手公羊也很細心地關注他們的變化,忽聽真武子說道:“貧道斗膽請問玄谷主,哪一株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忙回過頭來,“哦”了一聲,道:“兄弟剛才心有旁鶩,幾乎忘了此行重任,那株便是‘綺羅鬱金花’。”手指的正是泉水下瀉處那株“捲心鶴冠蘭”。

尹靖劍眉一皺,道:“那不是罕世奇毒‘捲心鶴冠蘭’?”

“下屬為保神草無虞,才不得不以假亂真……”

話猶未了,千愚諸葛生哈哈笑道:“老夫輕信玄谷主之言,嚇得一直不敢靠近,奇珍當前,豈可失之交臂。”身形如風,向那巨石撲去。

尹靖冷笑一聲:“諸葛掌門何其匆匆。要取此花先徵在下同意。”青衫飄擺,攔截過去。

千愚諸葛生反手拔出背插長劍,凌空一揮,一陣雷電交激之聲,劍如長虹,一閃而至。

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踏中宮走洪門,一掌憑空推去。

劍掌凌空相接,嗡嗡雷鳴,眨眼間連拆三招,都是硬碰硬接。

崑崙“雷霆六合劍”以剛猛見稱,在這位掌門人全力施展之下,聲勢更凌厲。

那些未得神草之人,見崑崙掌門公然違抗萬教令諭,搶先出手去爭奪“綺羅鬱金花”人人存著僥倖,向湖畔圍攏過去。

真武子長眉怒軒,神光威梭,伸手一指,朗聲道:“黃旌護法,把‘綺羅鬱金花’採下。”

千手菩提杜翰平,躬身應命,緩緩舉步向巨石走去。

他雖然走得很慢,但威武十足,八面生風,眾人悚於他的武功,紛紛退避,居然無一人敢同爭搶。

千愚諸葛生大聲呼喝,劍發如雷,功勢雖猛,但尹靖雙掌交拂,水來土擋,使他根本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服下神草那些人由於藥力運行,情形越來越奇,天外神叟突然一躍,跳起三四丈高,大叫道:“熱死我了!”身形一彈,向千手菩提撲去。

黃旌護法依然鎮定如常,往前直行,黃宮身形撲的過快,掠過頭頂,落在他面前五尺處。

千手菩提見他全身直冒煙霧眼絲赤紅如血,有一股熱氣直逼過來,不由把低垂過眼的眉毛,微微向上一軒,沉聲道:“黃教主何故攔截本座去路?”

黃宮答非所問地叫道:“我要燒死你!”張口一吐,突然濃煙大作,一股熊熊烈火直逼過去。

千手菩提功蓋當今,任何怪異的武功,也都風聞過,但象這種口吐烈火的怪功力,別說見,連聽都未聽過。

他功力雖然了得,卻不敢以身試火,只見他肩不晃膝不屈,驟然飄退二丈。

天外神叟熱火攻心,形同發狂,見人就吐火,火焰飄在五尺外伸縮不定。

遠在一二丈外的人,都感到炙熱難受,其強烈可知。

他功力甚高,有些人想躲也躲不開,立時有三四個功力較淺者,被火噴上,燒得皮焦肉爛,倒地哀號亂滾。

聖手公羊大聲道:“黃教主未將‘噴火杏嬌疏’納入丹口,火集肺臟,隨口呼出,諸位萬不可沾上。”

他話剛說完,天外神叟一閃來到面前,他驚得魂魄出竅,運起畢生功力,一招“混沌初開”發掌劈去。

天外神叟齊眉棒一揮,把他挑翻一個跟斗,張口在身上噴一團火。

聖手公羊就地亂滾,“嗵”的一聲,掉進“太玄泉”裡。

池中旋力甚大,身上火焰雖息,卻被衝得隨泉水向崖下瀉落。

尹靖眼看聖手公羊掉進池水裡,但因千愚諸葛生攻勢正猛,無暇分身相救。

天外神叟突然奔了過來,叫道:“燒死你們!”連吐二口烈火。

千愚諸葛生被翻得皮焦肉痛,大汗淋漓,怒吼一聲,反手一劍劃去。

天外神叟不但口吐烈火,“齊眉棒”同時展開“大聖棍法”,翻翻滾滾捷如墨龍,厲害非凡。

劍棒相碰,千愚諸葛生負痛之下,長劍被震得險些脫手,踉踉蹌蹌,連退三步。

黃宮鐵棒宛如起一個烏圈,欺身追上,張口大呼,烈火熊熊,直欲擇人而噬。

千愚諸葛生全身直冒冷汗,忘記了身體的灸熱,一式“懶驢打滾”,連翻二丈外。

此刻黃宮吐火揮棒,氣焰囂張,眾人避如蛇蠍,誰也不敢靠近湖畔。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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