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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個月後,辛皇後被斬首示眾,其兄加平侯因知情不報,視同共犯,被判車裂五馬分尸之刑。辛氏一門,凡有官階者、封爵者全被褫奪,流放邊陲。
辛氏罪行被公諸于世之日,百姓咒罵紛紛;黑拓天則在眾望所歸之下登基為皇。
黑拓天登基大典之日,褚蓮城與各國質子、北墨官爵大臣皆列位于大殿平台之外觀禮,玄衣鐵甲的殿前錦衛羅列紅氈兩側。
「聖駕到!」禮官喊道。
褚蓮城抬頭,遠遠見到——黑拓天頭戴白玉十二旒冕冠,一襲金繡十二章圖紋的冕袍,昂然而行。白玉之下龍顏出眾、神逸非凡。
天人該就是這般英姿了吧,褚蓮城在心里忖道。
黑拓天行走快速,所過之處,眾人皆不敢直視,盡數垂首低眸;待聞得他腰間佩劍與玉佩在行走間交擊出的清脆之聲消失在紅氈那頭,再抬首,就見其已在大殿龍座。
雅樂奏起,禮官導引百官及觀禮之人依序人太極殿對天子朝拜。
輪至各國質子時,褚蓮城與其它國質子同時彎身為揖,齊聲喊道︰「北墨皇帝萬歲千秋!」
黑拓天銳眸掃過質子們,目光在褚蓮城臉上多停了一會,又漠然移開。
褚蓮城在他冷眸掃過之時,心微擰了下。
她在期待著他的下一步——她出言示警固然是為了北墨日後能有個英明君王,可她也不是完全不求回報的。
她當然知道他未曾忘記她示警之情,因而在大典之前私派人送來一襲南褚禮服及相搭襯之釵環珠寶——想來他已對她的處境有所了解。她雖身為皇女,可卻因皇長姊的排擠,生活用度皆拮據……
褚蓮城心思猶未平靜,即與一班質子們被引導出太極殿,轉至西側「水泉宮」的慶賀宴會。
一入「水泉宮」,宴舞早已翩然。內監們告之,皇上讓他們毋需拘謹,先行宴飲,待得空時便會前來同歡。
褚蓮城與柏尚賢分坐左右二幾,因為不想多記掛黑拓天之事,便央尚柏賢說說他少年時游歷天下的趣聞;其中有些地方她亦曾陪同鬼醫師父去采過藥,自是會補上幾句。說到興起,二人都忘了餐飲,直至她的侍女朱萱兒上來提醒她該用膳了,她才驚覺幾案上飯菜已涼。
「殿下,這湯還溫著,你先喝著暖暖胃,這冷菜就別吃了。」朱萱兒將湯推到褚蓮城手邊。
柏尚賢訝異地看著褚蓮城當真就只喝了幾口湯,便不再多食。
「不是我嬌慣,而是身體底子寒,所有寒食一律吃不得。」褚蓮城見柏尚賢神色有些怪異,便開口解釋。
「我還想你跟著你師父山里水里去,難怪會瘦到只剩一把骨頭。」柏尚賢這些時日與她早已熟稔,說話自是毫無顧忌。
「小妹這是讓兄長引以為戒,知道以後迎娶妻子時,得找個身段豐腴些的,表示胃口好、狀況佳。」
褚蓮城也笑了。
柏尚賢看著,放柔了聲音說道︰「我府里新聘了個廚子,一會到我那去吃點東西吧。我先讓人回去吩咐廚子備……」
「蓮城殿下,皇上有請。」一名內監來到褚蓮城面前。
褚蓮城看著內監,輕輕一點頭——還以為黑拓天會在宴飲後才召見她;不過早召見也好,省得她多掛心。
「殿下,請。」內監見她仍無動作,輕聲催促。
「擇日再到殿下府上拜訪。」褚蓮城讓朱萱兒攙扶起身,緩聲對柏尚賢說道。
柏尚賢雖訝異于她的鎮定,像是早知北墨皇帝會召她過去一般,卻也沒法多說什麼,只是朝她點點頭。
褚蓮城才款步離宴,身後便起了議論。
「北墨皇帝該不會是對褚蓮城有興趣吧。」
「她憑哪一點啊!她那點才能,北墨皇帝根本不放在眼里。至于外貌,就更不用提了。應是那次夜櫻宴時替他把了脈,說了什麼吧……」
柏尚賢眉蹙起,想到的卻是褚蓮城在千秋宮內請他代為引介黑拓天時的神態。莫非那時她已知千秋宮內的丑事……
「你們可別瞧她一身淡雅,看似無所用心,實際上卻是心思用盡。瞧她那身素衣,乍看不起眼,可就是會讓人忍不住再看一眼。這一眼,便會發現她那款素衣用的可是天衣綺羅啊。還有衣袍底部的銀線百花刺繡,要不細看,都不知道那可是價比千金……」
「听你這麼一提,我發現她今日佩戴的玫瑰玉佩也是上好極品,看來的確是精心打扮過,就等著被召見呢。」
柏尚賢看了一眼正圍著說話的幾名質子,只覺得他們那番批評她衣著的話語,竟與褚蓮城給他的感覺相同。
她身子的確太瘦太清淡,乍看之下或許不起眼,可她五官縴秀,言語之間顯現聰慧,確實會讓人忍不住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
黑拓天……會不會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召她過去?
柏尚賢皺起眉,舉杯連連,目光頻頻朝宮門外看去,只盼她能早些回來。可直至夜宴結束,仍不見她或黑拓天出現。
「陛下,南褚蓮城殿下已帶到。」
內監夏朗在紫極宮門外恭敬地稟報。
「嗯。」坐于榻上的黑拓天應了一聲,目光仍在奏折上。
為了掌握局勢,在得知父皇駕崩那日,他即刻坐上帝位,今日登基大典是為了彰顯威儀,宴樂也只是找個名目讓眾臣同樂。畢竟他登基是喜事,總不好壞了他人興致.,可他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例如如何解決那堆高聳如山的奏折,例如——
還一個重要的人情。
黑拓天听見門被打開,內監腳步聲及另一道幾乎不聞足音、只隱約傳來衣袂飄擺的聲音同時人門。
他定楮在左相希望他回復他在太子時期所立的博士學宮,以期日後能繼續廣納各國英才的奏折上,許久沒抬頭。
夏朗看著毫無抬頭跡象的陛下,又看了眼就這麼定定站著、雙眼平視前方,也不出聲的蓮城殿下,一時竟沒了主意。
又張望了一會,見陛下蹙了下眉,夏朗立刻說道︰「蓮城殿下已到,奴婢告退。」
黑拓天放下已閱畢的奏折,抬頭看向褚蓮城。「既然來了,為何不出聲?」
「怕驚擾陛下思緒。」褚蓮城緩緩一個揖身,身上懸掛的玉佩、珠簪,竟無發出一絲聲響。「褚蓮城恭賀陛下登基,大業千秋。」
黑拓天支肘斜倚一旁小幾,打量著仍是發太墨、膚色太白,一對眸子空靈得不染俗塵的褚蓮城。
「你想要什麼獎賞?南褚皇位?」他看入她的眼。
「我體弱,不堪皇位折騰。」
皇位是種折騰?黑拓天唇角往下一抿,原就漠然的神色更凜了幾分。
「那你要什麼?」
「送各國質子歸國。」
黑拓天臉上不動聲色,眼色卻是厲了幾分,緊盯著她被明亮燭火映紅的雙頰。
「送還質子于朕有何好處?」
「北墨羈留各國質子,不過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若陛下有心要攻打各國,質子性命又算得了什麼。」被他火炬般的眼神這般盯著,她盡可能地保持平穩的呼吸。
「既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朕為何要因你而撤棋?」
「因為陛下欲施仁德,讓天下知您能寬厚以待各國。」
黑拓天微一勾唇,不知她此話是只在仁德上著墨,還是算準了他有更深一層的想法——他要擴張北墨領土,因此必要各國被收服得心服口服。
他盯著她看似淡然的眼,修長指節在幾上敲了幾下之後,才又開口問︰「你想回南褚?」
「不。」皇長姊如今已為皇太女,她一回國,就注定是死路一條。
「說出你的目的,不要浪費朕的時間。」他大掌重拍桌子。
她沒有受到驚嚇,只是又深吸了口氣。
「陛下在太子時期廣納各國英才人博士學宮,替北墨謀策各方大計。如今曾為您掌管博士學宮的程大人已貴為左相,可見陛下用才求才之心不變,懇請陛下讓我成為博士學宮的謀士。」
「你身為南褚皇女,卻想成為北墨謀士,分明居心叵測。」黑拓天冷笑。
「一個無法掌權、連生計都困頓的皇女,不過是想求來能夠安身立命的一官半職。」
黑拓天眸光變深,想起不久前曾讓人調查的訊息。南褚確實是存心讓褚蓮城陷入困境的;她來到北墨,靠的是在南褚的舅舅所送來的少許財物及變賣當初她母妃留給她的一些首飾,才有辦法維持南褚質子府的日常所需……
「若是只求一生富貴,朕可賜你金銀萬貫,保你一生無虞。」
「金銀可保我一生無虞,卻無法讓我利及百萬人。」
黑拓天微一挑眉,又將她禮服之下的孱弱身軀打量過一回。
「你有何才能利于政事?」
「願替陛下謀富國安民之策。」
「隨便一民間書生亦能發此言論。」他雙唇微揚似笑,可眼眸卻更顯冷厲。他怎可能輕信一個異國質子!
褚蓮城站直身子,毫不閃躲地回視他的眼說道︰「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一北墨安逸已久,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天下久無戰事,百姓沒有能以軍功翻身的機會。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北墨土地貧脊,多數務農人民收成不豐,即便賦稅較商人為低,一旦天時有變,人民餓了肚子,便是禍害起時。」
黑拓天聞此言,眼中嘲諷盡斂,正坐起身,傾身向前問道︰「你有何策略以對?」
「願陛下允我入仕博士學宮。」褚蓮城再度揖身。
黑拓天看著她的墨黑發色,想她果然是個皇女,有她的傲氣。尋常人若在此時,早已滔滔不絕說起自身的雄才壯略了。
「既是如此想入博士學宮,為何先要我釋放各國質子?」
「為陛下博一美名,利于天下一統。」此話縱是投機,卻也說出了各國國君的野心。但她衷心認為——他比別人更有機會。
黑拓天內心一震,卻仍面色自若地道︰「你是南褚人,為何要助北墨?」
「既想有立足之地,又想富國濟民,自然要擇明君。」
「明君?」原來她不過是個阿諛之徒,方才的話不過是想投他所好罷了。「我才登上皇位,你便知道我是明君?」
「陛下若不是明君,早早便可以派人殺我滅口。由一個質子察覺宮內大事,畢竟不光彩。」褚蓮城再度彎身為揖,以示敬意。
他不語,褚蓮城也就繼續彎身,直至身子骨原就不怎麼好的她,雙膝開始顫抖,才听見他說︰「謝陛下賜坐。」她緩緩起身,落坐一旁,忍不住低低喘著氣。
他見她身子雖過分孱弱,可彎頸似玉,玉色肌膚在燭光中映著光彩,幾乎與他送去給她的天絲綺羅一樣地細致。
女子之于他,是欣賞,亦是能放縱肉欲的一種歡快。他雖不貪女色,但于男女之事上確是閱歷頗豐。只是……女人他見得多了,但膽識這般強,並能勾起他興趣的,她倒是頭一個。
黑拓天傾身向前,扯過她手臂。
她不防此舉,而他不知她輕盈若此,竟整個人撞入他懷間,臉貼在他腰腹之上。
她掙扎著想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不許。
低眸看向她眉眼間的無懼,他微眯起眼,握住她冷涼的下顎。要女人對他死心塌地,有何難?
她看著他愈俯愈低的俊容,呼吸著他身上麝香混著蘭芷的氣息,眉頭霎時一皺一他是不是會錯意了?
「你不該入博士學宮。我擇日便向南褚提親,封你為妃。」他的呼息拂過她唇邊。
「不!」
她瞪大眼,一手擋在他胸前。
「你說什麼?」
黑拓天轉而拎起她衣襟,輕而易舉便將她扯到面前,與他四目交接。
她身上一股藥香撲鼻而來,意外地振了振他疲累一日的精神;因此,他沒讓她後退,仍讓她半跪半趴在他身前。
「懇請陛下切莫因一時貪鮮,迎入一名無貌且體弱多病的皇女,卻因此斷送了一名人才。」她看著他,感覺心跳在變快,所以更加放緩了呼吸。
「無貌?你倒挺有自知之明。」黑拓天握住她冰玉般的下顎往上一抬。
褚蓮城心頭緊揪了下,隨即暈眩了一會。她知道這是表示體內舊毒又犯,可她此時進退不得,只能極力掩飾不適。
「陛下後宮必然全比我貌美,但敢如我一般直言的臣子只會有一個。若我成為陛下妃嬪,對陛下有了愛憐之心,便會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得到專寵。且辛皇後之事甫了,陛下又豈會允許後宮干政。這事怎麼想都對陛下與我不利。」黑拓天不語,墨眸死盯著她。見她臉色更加慘白,這才放手讓她坐下。
褚蓮城松了口氣,用力深吸了幾下。她身子其實累不得也餓不得,若讓他發現此事,必不會讓她入仕。
「我北墨朝中女官雖不若南褚國那般多,但我博士學宮里卻沒有女子。」
「博士學宮是當年仍為太子的陛下始創,凡事都有先例。且我一旦入博士學宮,便能讓所有人知道,不論男女、它國、身分高低,同樣皆可為北墨所用。」
黑拓天微勾了下唇角,並未回話。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不要他的寵愛,反倒想憑一已之能為北墨富國強兵。可她有那本事嗎?
黑拓天發現自己心里竟有了期待,于是再次將她打量一會後,大掌一揮說道︰「你暫且退下。」
「是。」褚蓮城下榻,行過禮,轉身走離。
「備轎送蓮城殿下回府。」黑拓天看著她弱不禁風的身影揚聲說道。
「是。」門外內監夏朗應話。「謝陛下。」褚蓮城轉身,再次行禮。
能在皇宮之中搭轎的人,除了皇上之外,便是有功之臣了。看來日後耳語注定免不了,但她現在已沒力氣婉拒,因為她雙腿發軟、全身力氣正快速耗損中,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褚蓮城一出宮門,立刻掏出藥丸入口。
夏朗看著她抖顫著手服下藥,便吩咐其他內監招呼她妥當之後,這才回到了宮里。
「陛下可要用瞎了?」夏朗問。
「先備些膳食讓她在路上用,免得什麼事都還沒成就,人便病了死了。」黑拓天一笑。
夏朗听了,連忙又去打理,自然也將這蓮城殿下給記在心上了。
黑拓天起身,取出各國質子的身家背景造冊,再細看了一回褚蓮城的。而後,他彈指喚來他的隨身暗衛,讓他們將褚蓮城的身世再查得更詳實些?,因為他向來疑人不用,但若真的要用人,就得——不疑。
「皇上有旨,南褚皇女褚蓮城才華出眾,特封為書吏郎官,即刻入宮領職。」
十日後,褚蓮城在府中領旨謝恩後,愣了半天還回不過神來。
這書吏郎官是皇帝身邊的文書侍從,得在皇上批閱文書時,隨侍一旁抄錄整理方略及草擬詔書;所以皇上如今是在測試她是否有那個本事嗎?可即便他真認了她有才,但把一個異國質子放在身邊,他難道不擔心?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奴婢夏朗,蓮城殿下日後若有事,吩咐我便是了。」夏朗笑著行禮。
褚蓮城看著這個眉清目秀、一臉聰明相的內監,淡笑著說道︰「多謝公公。」
「還有皇上賜予您的衣帛藥食,我這就去讓您府里的人點收一下。再者,皇上讓您即刻人宮,車馬在外頭候著,請殿下準備進宮謝恩吧。」夏朗說。
褚蓮城回房。因要謝恩,仍是穿上黑拓天登基那日所穿的月牙色錦袍,畢竟她最值錢的衣裳也就這一套了。幸好,這以後有了官名,便有官服可穿、有官銀可領,外加皇上賞賜,如此一來,捉襟見肘的情況便能有所改善了。
只盼她這書吏郎官真能提出有益民生的策略,如此方不負太傅當年壯志未酬身先亡的遺憾啊。
朱萱兒在房內為褚蓮城更衣,紅著眼眶說道︰「殿下總算是熬出頭了。」
「是啊,以後餐餐都能吃飽,連我都想哭了。」
她這殿下身分原本就是個空殼,以致她對人生的要求真的不多;能養活自己及身邊人,最好還能對他人有所助益,也就心滿意足了。
「殿下之後在宮里吃飽些,多長點肉,看起來定會更美。」朱萱兒說道。
「長了肉也不可能變天仙美女。我若真的靠這張臉過活,早就連你這丫頭都養不起了。」
褚蓮城起身,斂斂身上衣袍。鏡子里的自己,雖是眉目清雅,面龐卻過分削瘦,好在這襲三層禮服層層疊疊,勉強撐起了些氣勢,萱兒為她涂上的淡淡胭脂,也讓氣色變好了些。
「丹藥可都備妥了?」褚蓮城轉頭問道。
「當然。您就靠這些丹藥活命,早早便全收進您的荷包里了。奴婢還怕您一忙就忘了服用。」
「放心,我再忙,命也是會顧著的。」
褚蓮城取出一顆白色養氣九,服水咽下後,走到前廳,由夏朗送上馬車,一路朝著宮里去。
鎊國質子府皆被安排在皇城最外圍,與王侯大臣們的府邸谷鄰而居。褚蓮城的住所距離皇宮內院也不過兩刻鐘時間,她還來不及在馬車內打個盹,便進到了皇宮內院。
爆院前,誰都得下車;于是,夏朗上前開了車門,伴著褚蓮城往前走。
褚蓮城行走于各殿之間的廊道上,只覺得這里一彎繞便能見到曲水飛泉之景,那邊一個拐又見百花盛放,再往前走遠一些,更是碧湖垂楊,一時只覺心曠神怡,想著北墨前皇帝為了辛皇後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傳聞這些廊道都是為了討好不愛日曬又想看美景的辛皇後而建的。
「前頭就是紫極宮了。」夏朗對著這個一派悠閑、簡直像是來閑晃的南褚質子說道。
褚蓮城點頭。
「殿下日後便要常伴皇上身邊,可有任何要吩咐之事?」
「不瞞公公,」褚蓮城停下腳步,面色嚴肅地看著他。「我禁不得餓。」
夏朗睜大眼,想笑,卻還是忍住了。
「唉呀,那可怎麼好。陛下總是一忙起來就忘了要用膳……不如這樣吧,我隨時備著點心,殿下若是肚子餓,便出來給我使個眼色,我盡快遞給您用。」
「這……立意雖好,卻不合體統吧。」褚蓮城想著自己像小老鼠一樣溜出去,背著皇上躲在角落吃東西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小的……也這麼想啊。」夏朗苦笑道。
二人互看對方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待得紫極宮前的內監見到二人,上前相迎時,二人才又回復一本正經的神態。
「稟皇上,蓮城殿下到。」夏朗站在外殿朗聲說道。
「嗯。」
「陛下應該在外室後頭的書房。」夏朗替她開了門,就不再跟進了。
陛下喜靜,這紫極宮內除非有吩咐,否則誰也不得進。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經常得在外頭三番兩次提醒陛下用餐,有時說得過多,陛下索性連應一聲都不願。
褚蓮城放輕腳步入外室——也就是黑拓天上次召見她之處。只見外室擺放著幾床靠窗長榻與無數書櫥,淡淡水沉香正從獸首金爐間裊裊升起。
褚蓮城忍住想一探藏書的心情,緩步移往內室,果然瞧見皇上正坐于長案之前,案上榻間滿滿都是奏折。
「謝陛下允我入仕。」她上前一揖身。
「跪下行禮。」他頭也不抬地說。
褚蓮城身子一僵。
「你入仕為我北墨之官,還以為自己是南褚殿下身分嗎?」黑拓天冷眸看向她。
褚蓮城旋即雙膝落地,行了叩首大禮。「臣叩謝陛下聖恩。」
「平身。你若夠格,能把在我身邊當差的事辦妥,便允你入博士學宮。」
「臣必定殫精竭慮,不負陛下提拔之恩。」
「殫精竭慮倒不必,你那身子別死在我面前就好。」黑拓天取起桌上一份紙絹,朝她的方向一推,說道︰「看。」
褚蓮城伸手接過,只見上頭全是她親近之人,舅舅、舅母、表妹、還有侍女朱萱兒家人……等。
「可還漏了什麼人?」他斜著身子,倚向身後錦墊。
褚蓮城蹙起眉。
「你非北墨之人,替朕做事,考量必得比旁人多些。」
「陛下是要以我親人威脅于我……」
「你身為質子,那些人便是在南褚制著你不要輕舉妄動的棋子。可你在北墨任官的消息一出,他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我已暗中派人將他們全接至北墨。」
褚蓮城看著他墨般眼眸,胸口一陣熱血沸騰,雙膝一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褚蓮城任憑陛下差遣。」
日後她領差事,只許辦好,不許有差錯了,因為她的親人之後便改押在黑拓天手中了,但,至少親人都在眼前,黑拓天亦不會如皇長姊那般喜怒無常,要殺要剮全憑心情……
「你最好值得朕動這些腦筋。」他漠然地往旁一頷首。「坐,撰朕詔命。」
褚蓮城坐到一旁,開始依言落筆。筆起筆落之間,自然也將皇上所下的幾道詔令全在腦中轉過一回,忍不住在心中喝采一能容諫言,能知民情,能為百姓之利而爭。北墨有君王如此,國勢只會更加強盛啊。褚蓮城就這麼低頭苦寫了不知多久,等到她眯起眼楮,放下筆想研墨時,身子倒先一陣暈眩了。她意識到自己的頭昏目眩,也才發現她的手其實在發抖。
「掌燈。」黑拓天說道。
夏朗領著幾個內侍進門,御書房內那幾盞樹枝狀燭,一會便把屋內映得明晃晃。
「陛下,要用膳了嗎?」夏朗上前問道。
「不必。」
褚蓮城倒抽了一口氣。許是太大聲了點,黑拓天利眸朝她看去。
「餓了?」
「很餓。」她點頭,見他神色怪異,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在跟皇上說話;果真是一累,就什麼禁忌都給忘了。
她臉色慘白地搖晃起身,行了個大禮。「陛下恕罪,臣不敢對陛下說謊。」
黑拓天看起她方才抄寫的幾份奏折,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適合這職務的人選。文筆通暢不失威儀,字體娟麗而有風骨。他左手受過刀傷,寫起小字總是分外吃力,先前也曾有過兩個書吏郎官擔任這份工作,卻沒她這般貼心做得好。
「來人,替她送膳。」黑拓天起身走向內室。「你用完膳就離開。」
「是。」
就這樣?她沒被責罵?褚蓮城悄悄揚眸,但見夏朗也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皇上背影。
她悄然低頭,不自覺地摸摸脖子。老天保佑,留她一條小命。
「蓮城殿下,這邊請。」夏朗將她迎至陛下休息用膳的外室長榻,站在一旁吩咐宮人該注意事項。
褚蓮城看著夏朗熱絡招呼的姿態,想他或許是誤會了什麼,皇上怎麼會看上她呢。
不過,若是別人的誤會對她有所好處,那倒也不需費心去解釋吧。褚蓮城盤腿在榻上坐著,唇角因為期待而微勾了起來——
靶覺很快就能飽餐一頓了啊。
很快地,內監送來了幾份餐食,份份精致小巧。
褚蓮城一待內監離開,便先取出一顆益元丹入喉,隨即眉飛色舞地大快朵頤起來。黑拓天登基那日她在水泉宮沒吃到的各色珍味,真可謂全補回來了。
北墨強大多年,御食自然精美,便連蔬果、甜食、肉食皆有不同官令主管。光是這道翡翠蝦環,便是色味皆美,瓠瓜及鮮蝦紅綠相映,讓人眼口皆得滿足另一道紅燒鮑魚,光是調味配料就至少有十來種,以致吃來雖是鮑魚口感,卻又把其它山珍海味滋味全納了進來。
她不愛在外用膳,因為太容易流露貪食的一面。每每在外頭宴席時,為顧著這殿下二字,總沒能盡性;可如今這御書房里,就只有她及這桌美食啊。
吃了一會兒,將各色菜肴全淺嘗過一回後,她滿足地一笑,真想請夏公公讓她把余下膳食帶回府給萱兒試試味「看來晚膳不差。」
褚蓮城驚跳起身,睜大眼看著幾步之外、換上了銀絲雲紋青墨便袍,仍是神態出眾、不怒而威的黑拓天。
天啊!他是何時來的?褚蓮城慌亂起身,趕緊一揖身。「臣惶恐,沒注意……」
「不用說了。」黑拓天手一揮,在她面前坐下。
在女人面前,他向來可以放松一些,因為她們對他的要求多半不難猜測,不過就是希望能得他青睞罷了。
可他登基之後,宣布後宮各人品位皆同、不封妃位,且入宮女子不得為朝堂三等公侯之女。如此一來,名門大戶莫不大感頭痛,紛紛急于往下尋找遠房親戚有姿色者入宮。可關系一旦牽得遠了,他還怕對方不露出想攀緣皇室的蛛絲螞跡嗎!
「怎麼你用膳時這麼……」他想著她方才面對膳食時的笑逐顏開,倒是難得地沒弄懂這女子的心思。
褚蓮城呆呆站著,想說些得體的話,可吃得飽了,腦子就鈍,脫口便說道︰「有飯可吃,當然開心。無比開心。」
黑拓天又看了她一眼,見她對桌上膳食那般依戀模樣,慣來嚴峻神色不由得緩了些。
這南褚三皇女雖然以仁心智慧才德聞名于南褚,可果真仍是一派天真。君臣之間,除了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兒時好友墨青及禁衛軍統領方剛之外,有誰膽敢在他面前如此自在?
「傳膳。」黑拓天看她一眼,「你也坐下,把東西吃完。」
夏朗領著人亦步亦趨地侍候皇上的每口膳食。黑拓天很快地用膳完畢,沒法不去注意到一旁的她瞠大著眼,勉力不睡著的模樣。
褚蓮城真後悔自己這頓飯吃得太慢,來不及早些回府休息。
「說完對北墨的建議,你就回去。」黑拓天擱筷,定定看著她。
她不防此著,瞠大眼,于瞬間回了神。先前為了進博士學宮而寫下的一方策略,想也不想便在此時脫口而出——「北墨半數土地干涸,物資不足,才會有百年前的厲皇力振軍威,以軍功封爵,以殺頭數為獎勵,拚得了兵強國盛的北墨大業。可如同臣先前所說,百姓求的就僅是安穩一口飯,而若要得這安穩一口飯,北墨土地便該引溝渠灌溉。」
「‘引溝渠’三字你說得倒容易,可知道那要花費多少民生物力?若非十年功夫,哪能成就全國。」黑拓天傾身向前看她。
「若是為了百姓,十年又何妨?十年之後,陛下雄業百年,余芳千年。」她聲音脆柔,毫無懼色地迎視他的眼光。
「我北墨國並無溝渠人才。」
「梁國工于造橋鋪路之術,可它夾在北墨及西柏之間,向來備受兩國威脅,始終無法富強。若是皇上能派人游說梁國,讓他們以為只要幫北墨興建溝渠,北墨便再無財力征戰梁國,那麼梁國如何會不幫?」
黑拓天沒說話,只定定瞧著她的一對清澈眼眸。
褚蓮城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丁點情緒,可實在盼得他能听進她的建言,為百姓立百年之利,于是立刻下榻,長身一揖。
「臣對陛下俯首稱臣時,便以北墨為國了。若陛下不信我的忠心,就讓我服毒,如同我先前為質子時一般。」
「你以為你那身體還能服多少毒?」
褚蓮城笑了。她何其有幸遇到了一個把人命當命的君王,這樣的君王,才有可能替百姓著想。
「退下吧。」黑拓天說。
褚蓮城告退,轉身離開紫極宮,可腦中想的卻還是黑拓天。
當她說起引溝渠灌溉一事時,他沒露半點情緒,亦沒駁斥,是否表示他曾經做過這番考量呢?
她決定回去之後,先去拜訪幾名正在北墨京城內的著名國水師,與他們詳細討論後再寫下興溝渠利弊諸事,讓興建溝渠成為利民而非擾民之舉。
她做事習慣未雨綢繆,向來只會多做。而一個會在寢宮里勤于政事的君王,心胸必然不會太狹隘。因此,若是她為官順利,真能做得一些利眾之事,此生也算對得起她的太傅,了無遺憾了。雖她注定無法活得長,但能見到明君在世,也是頗值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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