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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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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 -【妾心不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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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0 00:07: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褚蓮城喝完粥、藥,原本還想再繼續寫奏折,可萱兒不許,說她用膳完馬上坐下會積食,她只好披上披風站在窗邊假意看著花圃。

    「有什麼事急成這樣,一定要馬上寫呢?」萱兒忍不住叨念著,端著杯盤往屋外走。

    褚蓮城淡淡一勾唇,並未應聲。一見萱兒離開,便立刻緩步走回案前。

    可才寫了兩個字,一陣腳步聲朝著屋里奔來,她還來不及起身,便看到萱兒沖了進來。

    「殿下……」朱萱兒見她冷眼望來,立刻改了口︰「姑娘,尚賢殿下來了!」

    「他怎麼來了!快命人迎接他到大廳!」褚蓮城心里一陣喜,立刻起身要往外走,只是這一走得太快,身子突地一陣虛浮。

    她扶著牆壁喘氣,腳步緩慢地移往門口;幸而,才走出房間,早她幾步出門的朱萱兒導已喚人備好了軟轎。

    褚蓮城坐進軟轎里,一路上就見兩旁新聘人的僕役正忙碌于刷洗,凡與她目光交接者,她便點頭微笑。

    僕役們一見到她,先是一愣,可從她所坐軟轎,都猜出了她的病弱。

    「殿下。」一個、兩個,繼而所有南褚人全跪下磕頭。

    「我不是殿下了,你們全都起來吧。」褚蓮城輕聲說道。

    「謝殿下救命之恩……」

    「莫再喚我殿下了。還有,這回疫病能平,全靠北墨皇帝送來的醫藥,功不在我。」

    「是您讓北墨皇帝帶著醫藥過來的,否則南褚就真的要亡國了……」

    「小的是在您回來後才有口飯吃的……」

    「我娘的病,是您帶來的大夫治好的……」

    「是北墨皇帝仁慈。今後大家就能好好過日子了。」褚蓮對著他們微笑道。

    「姑娘,您怎麼就在這里耽擱了呢!」朱萱兒一回頭,見軟轎仍停在原地,忍不住又犯嘀咕了。「今日風大……」

    「我沒事,不過是多聊幾句罷了。」褚蓮城轉頭看向僕役們,輕聲說道︰「我有貴客,先去接迎。你們快起來,別再跪著了。」

    僕役們起身,目送她離去,接著忍不住七嘴八舌起來。

    「我娘說咱們蓮城殿下就是老天派來的使者……」

    「不是說不許再叫她殿下了嗎……萬一被北墨听到了,對殿……她不利……我們可千萬不能害她……」

    「她……怎麼瘦成這樣?她會不會……」

    「不要瞎說,這麼好的人,老天一定會讓她長命百歲的。最好是把那個妖孽褚櫻丹的歲數全給蓮城姑娘……」

    朱萱兒听著這些人的話,心里只希望老天爺也能听到他們的心聲,讓蓮城殿下活得長久些。

    朱萱兒追上褚蓮城軟轎,在大廳門前扶她下轎。

    褚蓮城在朱萱兒攙扶下進了屋。

    柏尚賢從榻上起身,朝她走了幾步。

    「尚賢兄,你的腳看來極好啊。」褚蓮城站到他面前,笑彎了眉眼。

    柏尚賢看著眼前只剩一副骨架撐著的褚蓮城,眼眶不由得一紅。

    「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你氣色已恢復,便來取笑于我。」褚蓮城只是笑著。

    「你不好好照顧自己,將來要如何好好陪著南褚人民。」柏尚賢心里難受,只覺她像是隨時要昏厥過去一般。

    「怎麼現今人人都知我罩門在何處。」褚蓮城笑著看了萱兒一眼,萱兒立刻扶她落坐。

    柏尚賢緩慢向前,在僕役的扶持下落坐。

    待得屋內只剩二人之後,褚蓮城傾身看著對座的他。

    「你怎麼來南褚了?」

    「我擔心你的身子,向皇上領了職事護送聖旨過來的。墨青將軍原本是跟我一塊過來的,後來好像是天牢里有事,找了他過去,便沒和我一起過來。」柏尚賢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孔,忍不住搖頭。「你……千萬不可再任性了。該休息時便休息,如此才能做更多的事啊。」

    「尚賢兄,謝謝你來了這趟。因為我這身子最多也就再十天半個月了。」她苦笑道。

    「什麼?!」

    柏尚賢一驚,立刻抓住她的手;這又是另外一驚,因為她雖穿著狐裘斗篷,手卻凍得像冰。

    「你……」他哽咽地想開口,卻已心痛到無法說。

    「我已有心理準備了,所以才會急著想趕回北墨。」褚蓮城輕拍著他的手背。

    「不可能的。你明明就還能坐在這里跟我說話,不會只有十天半個月的……」

    「我每清醒一個時辰,便要昏睡一個時辰,若硬撐得久一些,便會頭昏眼花到連眼前有什麼都看不清楚,連氣都喘不過來。」

    「御醫怎麼說?」

    「御醫和南褚的大夫都要我好生靜養,切莫多想。」她苦笑道。

    「我們即刻成親。」柏尚賢牢牢握著她的手,緊盯著她的眼。

    「尚賢兄,」她凝望著他,「你的情義,我一輩子不忘——」

    「你說過只要我能站起來,你便會和我成親的。」他再次打斷她的話,面容因為大聲說話而開始脹紅。

    「若我今日還有半年壽命,我必願嫁你。可若我如今嫁予你,只是讓你平白多了一個亡妻。它日你若要迎娶名門千金,總是會有人忌諱這事……」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她伸手拂去他臉上的淚。「我希望我的兄長能得到良妻為伴,讓我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安心。」

    柏尚賢將她的手壓在頰邊,一時哽咽到無法言語,半天之後才又開口道︰「你只當我是兄長,對嗎?這也是你當初不願意嫁給北墨皇帝,而要嫁予我的原因,對嗎?因為他乃一國之君,你不想連累他,對嗎?」

    褚蓮城沒有閃避他的注視,只是紅著眼眶說道︰「兄長果然知我。」

    「他知道你現在的病情嗎?」

    「我怕皇上一時沖動,便請御醫及墨青將軍千萬別提此事,只說我疫病已愈,身子尚虛弱即可。但他心里又豈會沒有數?」誰都知道死亡必然會來到,只不過是不願意去面對罷了。「你該告訴他的。」

    「何必呢?」她苦笑地搖頭。

    「至少不要有遺憾。」

    「所以,我才趕著回去見他一面。我明日起程回北墨。」

    「不可!」柏尚賢握住了她的肩,搖頭連連。「你這身子如何趕路!」

    「無所謂。已經憔悴成這樣了,再趕路又有何妨。最好是當他瞧見我面色枯槁時,便是斷念之際。」

    柏尚賢胸口一陣驟痛,臉色也不由得慘白了起來。還以為她對自己或許還有些男女之情,可她這般為北墨君王著想,又能有幾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呢?

    罷了罷了,情愛之事如何能強求,他既在乎她,便希望她能圓滿所願。

    「為兄陪你一同回去。」他勉強擠出笑容說道。

    「多謝尚賢兄。」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之後,柏尚賢其實還有話想說,可一看到她臉上雖有興致,臉色唇色卻已然慘白,身子也在顫抖,甚至得靠著牆才能勉強坐著,他便催著她快點回房休息。

    褚蓮城也不推辭,回房讓萱兒盥洗一番之後,就連自己是怎麼回到榻上睡著的都不知情,當然也就不知道萱兒被柏尚賢喚出去問話,然後柏尚賢去找了墨青,讓墨青發出一封密函給北墨皇帝。

    當褚蓮城再次醒來,已是深夜。

    萱兒請來了御醫把脈,而褚蓮城喝了些米粥、服了湯藥,讓人點燃屋內所有燭光後,便又催著人回去睡了,可萱兒卻是怎麼樣也不願離開。

    褚蓮城看著萱兒紅腫的眼,猜想這妮子方才必是又哭過一回了。她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萱兒,人都難免一死。」

    「我知道……」萱兒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可是姑娘還年輕啊。」

    「我死前能看到南褚百姓過著好日子,已是沒有遺憾了。」褚蓮城拍拍她的肩膀,發現自己近來安慰人已安慰到對于死亡愈來愈能適應了。

    「不可能沒有遺憾……您難道不想多陪陪皇上?」

    「能多陪,很好。不能陪,我也認了。畢竟有很多回憶在腦中了。」褚蓮城淺淺笑著,心微微地酸。

    「可是……我舍不得您啊……」萱兒彎身趴在褚蓮城膝邊大哭了起來。

    褚蓮城撫著萱兒的頭發,用袖子為她 眼淚。「既然舍不得,就在我還活著的每一個時刻好好陪伴我,不要一直去想之後的痛苦。」

    「好。我陪您睡陪您吃陪您寫字……」萱兒立刻 干眼淚,站起身。「我這就去灶房拿點心過來,剛炖好一鍋甜湯。」

    褚蓮城點頭,由萱兒扶到桌幾前,繼續寫她那篇論南褚將來該如何自處的奏折。南褚臨海,又有藥材之利,若能好好發揮,便是個能生金雞蛋的母雞啊。只是要如何讓南褚人民在歸化北墨之後,覺得被照顧而非被利用剝削,也是要注意之事。

    這些事情原本是想當面跟他稟告的,可以她現在的狀況,怕是見了他也無法再多說什麼了,還是先寫下為宜……

    「咳咳咳……」褚蓮城抓住綃巾捂口咳了起來,這一咳又是五髒六腑皆抽搐了。

    她咬唇忍住呻吟,不許自己去吃那最後兩顆萃仙九,于是怎麼樣都無法止痛,只能蜷縮成一團,痛到完全沒听到外頭萱兒的驚呼以及喧亂。

    「那群太醫是在搞什麼!誰準你變成這副德性的!」

    一聲低喝,嚇得她連痛都忘了。

    她勉強抬頭,看見那個她日夜思念的男人竟站在門邊,依然是鷹目冷唇、氣宇不凡,只是臉上卻是她前所未見的暴怒。

    「皇……皇上。」

    她立刻抓了一顆萃仙九入口,踉蹌地下榻,還沒走上一步,便被他擁進懷里。她沒問安,也沒跪拜,就是緊緊地抱著他。

    「褚蓮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瞞朕病情!」他怒吼。

    「您怎麼來了?」她喘著氣說道。

    「得知你疫病痊愈那日,我便出發了。」他瞪著她病人膏盲的模樣,氣到臉色鐵青。

    「那是四天前,您比尚賢兄還晚出發,怎麼——」

    「日夜兼程。」

    七日行程,他硬是在四日內抵達。

    「您怎能……您不該……」她看著他,只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卻又不想什麼都不說。「您……您……雖說是南褚疫病已愈,但如果您有個萬一……」

    「又來了!你能不能就一次為你自己的私心……」

    他的唇被她吻住,她用盡全身力氣攬著他的頸子,吮著他——

    我不願別的女人踫觸你、我想跟你同游天下、想讓你騎馬載我在草原中馳騁;我一次都沒看過你的騎姿,都說你箭術奇準,馬術亦出眾啊……我想替你生個孩子……不……生很多孩子,願他們都像你……

    她對他有好多好多好多的私心,可是她不能說不想說。說了,他會心痛。

    褚蓮城心中的吶喊有多少,她的吻便有多激切,吻到她在他唇邊嘗到自己的苦咸淚水。

    他將她抱到身上,怎麼擁吻都不足以滿足體內想將她吞噬的欲望;但現下她如此孱弱,他只得松開唇,鉗她在胸前,盯著她的淚光閃閃。

    「你要活著,朕要立你為後。」

    「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許你就這樣消失,我們之間還有那麼多的事要一起做,還有那麼大片江山還未看遍。你若能撐過此時,我們便出游天下,天下奇人何其多,我就不信沒人能治愈你。」他不許她死!

    褚蓮城看著他,知他此時已拋卻君王身分,只希望留她在身邊一生一世。而她又何嘗不想呢?

    「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但我是命在旦夕之人……」見他眼中怒意又起,她一手捂在他胸前,一下一下地撫著。

    「立後是何等大事,我能不能撐過那冗長儀式都還是個問題,又何必讓北墨及南褚百姓空歡喜一場呢?」

    「你不嫁我,難道是要嫁給柏尚賢嗎?為什麼與他私許終身!」他握住她的下顎,瞪著她。

    「臣當初為了讓他有生存勇氣,所以許了他婚嫁;但被您冊封為後則是另一回事,此乃動搖民心之舉,不該是明君所應為……」

    「天下既是朕的,我想如何就如何!」他揚高聲音,氣到連聲音都顫抖了。

    「你食民之祿,榮華富貴是你代替上蒼看顧天下百姓的酬勞;所以,你不可以任性。」她氣喘吁吁地回吼完,低頭又是一陣劇喘。

    他鼻尖一酸,一把緊抱住她,將臉埋入她的頸間,悶聲說道︰「知我莫若你,可上天為何要如此待我們。」

    「是啊,為什麼您不是昏君,而我不是妖後呢?不顧他人死活,我們也許都能過得自在一些。」她身子已經沒有力氣,只是靜靜地偎在他懷里躺著。

    黑拓天凝看著她,將她每一寸模樣、每種神態,全印在腦海里。

    她由著他看,也看著他,二人就這麼凝視著彼此,久久都沒移開視線。

    「南褚西邊有座小蒼山,此時應該已是楓紅時節……」她說。

    「我們明日便去。」

    她笑了,將臉埋入他胸前,真心歡喜他們還能有這樣的一次機會。

    棒日一早,黑拓天與褚蓮城上了一輛黑色馬車,黑拓天的隨身護衛換上尋常兵卒衣衫混在墨青派來的百來名精衛士兵之間,除了少數人等,沒人知道北墨皇帝如今正在南褚境內。

    馬車內按照黑拓天吩咐,盡可能布置得柔軟舒適,可路程難免顛簸,褚蓮城雖表示無礙,可終究還是臉色發青了,最後是他一路將她抱坐在腿上,她才在他懷里睡去,直至抵達小蒼山。

    小蒼山上楓林如霞,火紅蔓延至天際。

    褚蓮城被他抱下車,一踩著地上落葉,雙眼便亮了,像孩子一般願蹦跳跳起來。

    「我最愛听落葉被踩得窸窸窣窣的聲音了,小時候恨不得將它們放進嘴巴里咬……」她喘著氣說道。

    「小時候的你是個什麼樣?」他扶住她身子,忍不住皺眉看著她。

    「很努力,但也很快樂的孩子。」

    「現在也一樣。」

    「我現在不用努力,也能很快樂。因為老天爺送給了我一份大禮。」她見四下無人,便握住了他的手。

    他將她往身前一拉,攬她入懷。

    她靠在他胸前,看著滿山遍野的楓紅,隨著他的身體輕輕晃動,雙唇一直是上揚的。

    「陛下可願允臣一事?」

    「說。」

    「您可願陪我在落葉里滾上一滾?」

    她話完,即被他抱著在地上躺平,只是才滾了一圈,她便喘不過氣了;可她笑得合不攏嘴,連眼尾皺紋都笑出來了。

    「我好開心!」她躺在落葉上,望著藍天。

    黑拓天支肘托腮,側身凝看著她,無數酸楚在胸腹間翻絞。他一生富貴,從不曾害怕過失去什麼,想得到的他亦會盡力去爭取,這是他頭一回感到無能為力。

    褚蓮城微側過身,看了他一眼後,將自己滾進他懷里,仰看著他。

    「若能死在這一刻多……」

    他一個翻身,低頭覆住她的唇,不許她再說。

    「我一直以為我無情少欲……」她在他唇間說道。

    「我從沒那麼認為過。你的叫聲能勾魂……」他吮住她的耳珠子,听見她一聲動情低喘,一時情動,便要吻向她。

    「這周遭都是護衛。」她捂住他的唇。

    「誰敢偷看。」

    「可我一叫,所有人都听見了,都知道我們做了什麼,那豈不更……」

    他眯起眼怒火一閃,光是想像有人听見她那歡愉的聲音,他便不快。他所擁有的她已不多,當然是一丁點也不許別人沾惹。

    「這樣也惱?那就安分些啊。」她把臉埋人他頸窩之間,輕聲笑著。

    「要朕安分,可你這是什麼舉動,分明撩人。」

    她細碎的氣息惹得他氣血紛亂,不由得扣住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抬抱到了身上。

    她那縴細到像是隨時都能折斷的腰,讓他一怔,再次緩緩地故下了她,依舊讓她安歇在他的肩頭及身側。

    「陛下開心嗎?」

    「開心。」

    「若我不在您身邊,您也要一直這麼開心下去……」

    「不要說出違心之論。」他板著臉,支肘撐起自己看著她。

    「換作先前不識情愛的我,會認為愛了一個人,便斷然不會希望對方有娶嫁之舉。可如今我不這麼想了。若我無法再陪你伴你,還是希望你開心,最好是有個人能陪著你開心、在你難過時能抱著你……」

    「我若想人陪,後宮可以三千。」

    「若你真是那種後宮三千的人,我與你也不會在此纏綿了。我怕的是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飲。」她撫著他的臉,輕聲說道。

    「世上就只有一個褚蓮城。」

    他的眼神讓她心酸,脫口又說道︰「你一回北墨,就娶妃或立後吧。後宮三千也好,也許能得一有心人……」

    「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你還沒七老八十,怎麼就如凡俗的嘴碎婆子了?」他雙唇緊抿,瞪她一眼。

    她低笑出聲,靠上他胸前,鼻尖呼吸著淡淡草香,耳听他平穩的心跳聲,身側被他暖暖地攏著,她唇角上揚,輕輕地合上眼。

    但願好夢不醒。

    ***

    當褚蓮城再度清醒,人已經在府里了。黑拓天正坐在她身側,低頭看著奏折。

    她看著他英挺的側臉,靜靜地用心記住這一刻。

    黑拓天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朝她看去。

    「醒了。」他放下奏折,扶她坐起靠在身上。「來人!」

    朱萱兒推門而入,身後領著一干拿著物品的婢女,其中一、二名年輕婢女多看了黑拓天一眼。

    黑拓天神色一凜,沉聲說道︰「將那兩名左右張望的女人逐出府去。」

    「大人饒命!」婢女們不知他的身分,只知道府里來了個氣宇不凡的貴人,立刻雙膝落地。

    「你何必……」褚蓮城扯扯他的衣袖。

    「這是規矩。且你身邊只能是最好的人。」

    萱兒命外頭護衛將那兩名婢女帶出去後,領著其他人在小幾上布滿菜肴,又在屏風後的木桶注入熱水,最後全都退了出去。

    「皇上交代我替姑娘沐浴更衣,打扮一番。」萱兒說。

    褚蓮城抬眸看他一眼。

    「朕一會有事宣布,你得現身。」

    褚蓮城點頭,簡單沐浴之後,便移坐到一旁的梳妝鏡前。

    萱兒動作極快,替她盤起了雲髻,斜簪一支玫瑰色玉步搖,步搖下串串珠玉剔透,一襲兩色金百蝶穿花月牙色三層隆重大服,豐潤了她過于清瘦的身子,也為她雪白瘦削臉龐增了好氣色。

    褚蓮城看著鏡中眼泛水波的自己,淡淡一笑。

    「姑娘這模樣真好看。」萱兒看著她,卻紅了眼眶。「待您用膳後,再為您補上胭脂。」

    褚蓮城一笑,讓她扶起走出屏風之後。

    黑拓天正低頭振筆寫著,一會之後才抬頭看向她——「都裝扮妥……」

    黑拓天怔怔地看著她一身清雅風華,只覺她似天女,飄飄然地就要遠去。他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手,嘎聲說道︰「快過來。」

    萱兒見狀,淚水滑出了眼眶,低頭默默地退出房外,輕輕關上了門——殿下能遇上北墨皇帝這樣深情以待的男子,也算是上天垂憐啊。

    門才攏上,褚蓮城便被黑拓天抱到腿上,細細打量著。

    她紅了臉頰,輕推了下他。

    「看傻眼了嗎?」

    「初見你那日便傻了眼,哪有這麼瘦的姑娘。」他低頭輕觸她的鼻尖,呼吸著她身上的淡淡藥味。

    「你那時可是連瞧都不想多瞧我一眼。」

    「彼時女人對我而言僅有一種功效。」

    「我沒叫你放棄其他女子。」褚蓮城胸口一窒,用力呼吸了起來。

    「我身為皇長子,有太多機會能擁有各色女子。可我一直不是重欲之人,身體或許會對女子肉體起反應,可每回歡快之後,除了身體舒暢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得到什麼。年長後尚未娶妻、登基之後不重後宮,亦是這般原因。

    如果只是貪一時歡快,我何必娶妻?我的妻必然……」他的額頭輕觸著她的,吐氣在她皮膚上。「要與眾不同;要讓我在與她結合之時,便舍不得和她分離……」

    褚蓮城的鼻子輕觸著他的,不允許自己回應太多關于他對妻子的向往。這一刻,她當自己是他的妻子,也就夠了。

    「再不用膳,飯菜都涼了。」她說。

    「嗯。」他抬頭,傾身夾了口菜喂她。「用完膳後,你便與我同登皇宮前的祭天高台。我一早便讓墨青四處去詔告各級官員及百姓,說你有事要布達。」

    「說什麼呢?」她咽下飯菜後說道。

    「與我攜手一同安撫南褚民心。」他定定看著她。

    她覆住他的手一握,雙唇揚起笑容——「多謝陛下。」圓滿她最後一個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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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午後太陽微溫之際,褚蓮城和黑拓天一同抵達了皇城前的祭天高台。

    斑台前方廣場擠滿了各地大小官員以及听說蓮城殿下即將前來的諸多百姓。

    此時,褚蓮城站在高台後方,由著黑拓天握著她的手,大步跨上台階。北墨軍隊的黑色旗幟在高台兩側飄揚著,四十名鐵甲戎裝的高大侍衛面無表情地立于兩側。

    「來了來了!有人上來了!」南褚人民一看高台上出現了人影,紛紛開口,卻又同時噤聲了。

    台上男子一襲縷金五爪坐龍墨袍,濃眉如墨,威儀出眾,可他手里卻握著蓮城殿下的手。

    「吾皇萬歲萬萬歲!」

    斑台四周千名北墨大軍同聲呼喊,手中兵器同時擊地發出金振之聲,威武之聲直達天際。

    南褚人民因被南褚皇室迫害已久,一听到這般威武之聲,竟有部分百姓嚇到立刻跪了下來。

    黑拓天走向高台中央的繡龍大椅,托著褚蓮城手腕,要讓她在身邊坐下。

    褚蓮城搖頭。

    「殿下!殿下!」高台下有人喊道。

    「南褚已無皇室,蓮城如今已非殿下之身,懇請各位切莫再如此喚我。」褚蓮城對著台下說道,既而轉身對著黑拓天單膝落地。

    「參見皇上。」她仰頭看著他。

    「免禮。」他起身扶起她,看著她的眼朗聲說道︰「南褚皇室不仁,北墨為民除害。如今南褚已入北墨國土,本皇于此策封褚蓮城為南褚王,統領南褚封地,免去百姓一年徭役。」

    褚蓮城知道自己該跪下謝恩,但她睜大眼搖頭。「皇上,臣不敢接下如此重擔……」

    「南褚王體弱多病,可心地良善。戰爭必有死傷,可因她苦勸,我北墨大軍入南褚時,盡量不去傷民毀物。她還勸我運來了大量物資,助南褚脫離疫病。南褚人民今日若能保住性命,全是因她之緣故。」黑拓天對著南褚人民說道。

    「此乃陛下寬厚待南褚,臣愧不敢當。」褚蓮城說。

    「南褚王所在一日,南褚必然平和,可她體弱且身受前朝女皇褚櫻丹施毒,如今已是病入膏盲。」黑拓天緊抿了下唇,才又說道︰「我听聞南褚是奇藥之國,大夫能人亦多,若有自信能解她身上之毒,便請到高台右方同御醫討論對策。若能保她身子無虞,一來南褚在她的看顧之下必能長治久安,朕亦將贈予此人千金。」

    黑拓天話才說完,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動,畢竟南褚藥草、醫家甚多,哪家沒有一些偏方呢?

    「跪下接旨,領這南褚王封號吧。」黑拓天對褚蓮城說道。

    「且慢!」人群中忽而傳來一聲大喝,「褚蓮城是我南褚三殿下,乃我南褚之皇室,豈可屈居為王!」

    褚蓮城順著群眾目光看去,發現說話之人竟是衛明揚。

    「大膽!」墨青面色一沉,幾名兵卒立刻上前圍住衛明揚。

    「我南褚皇室即便不仁,也該由我南褚百姓起而反之。如今北墨攻佔我國,置我南褚百姓于何地!」衛明揚大聲說道。

    「你們若有本事發兵造反,早就將你們那個荒虐無道的皇室給扳倒了!可你們不但沒有,只是一味忍受,任由南褚頹敗至此。今日若不是北墨出兵,也會有其它國來進攻。」黑拓天往前站一步,目光如鷹地瞪向百步之外的男子。「還有,你們難道不知南褚皇室所擁有的國土已有一半以上變賣給異國商人了嗎?這些土地地契,如今都已轉賣到朕的手里,一待她接受南褚王封號,便全數贈予她為賀禮。」

    黑拓天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全都目瞪口呆了。

    衛明揚臉色變得慘白,身子不住顫抖著。

    「你如今口吐狂言,可有自信能讓南褚人民過著比在北墨統治下更好的生活?」黑拓天這一喝,讓大伙及衛明揚都噤聲了。

    南褚已成空殼,早晚是要落人別人手里的;可如今北墨軍隊雖攻佔了南褚,但這支傳言中殺無赦的恐怖大軍,在進城時不僅少有殺戮,對于老弱婦孺更是極為保護,甚至比當年的南褚軍隊更得民心啊。

    「南褚王謝陛下恩典。」褚蓮城眼眶泛著水意,雙膝落地一拜。

    「起身。」黑拓天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肘將她帶起。

    「謝陛下。」她原欲站到一旁,可黑拓天利眼旋即看去。

    「過來坐下。」

    在百姓面前與他並肩而坐?褚蓮城看著他眼里的笑意一閃,驀地後退一步,但顯然沒快過他——他攬過她的腰,將她置于身側。

    褚蓮城感覺全身血氣都往臉上沖,她低頭低頭再低頭,只差沒把臉給埋到胸前。

    「把人帶上來吧。」黑拓天對墨青說。

    「陛下,他只是心系百姓,絕非故意要口吐狂言……」褚蓮城以為他要帶上衛明揚,一時情急,伸手便去扯黑拓天的袍袖。

    「此是你的屬民、你的地方,朕難道會為難于你嗎?」黑拓天拍拍她的手,並順勢將她的手握于其間。「想來你是弄錯了我要墨青帶來的人。」

    此時,墨青已至高台後方一處以黑布覆蓋的囚車里帶出一個系著腳繚的女子——她在鐵鏈撞擊聲中登上高台,丹鳳眼緊盯著褚蓮城不放。

    「妖女!」

    「殺我族人三十多條人命,你的報應到了!」

    「還我兒子命來!」

    當高台下的南褚百姓一看到前女皇褚櫻丹時,頓時嘩然。褚櫻丹把持朝政多年,橫行天下、濫殺無辜,不合她意者只有死路一條,如今得而伏法,自然是人人稱快。

    褚蓮城看著皇姊,心中沒有憐憫及難過,只希望皇姊能夠知錯,並為自己所犯的錯得到應有的懲罰。

    「褚櫻丹為害南褚,隱瞞疫病,視人命如草芥,朕今日便當著南褚眾人面前,審其罪名。」黑拓天瞪著這個害得褚蓮城如今命在旦夕的女子。

    「我方才听聞,若是有人能保褚蓮城的身體康健,能得千金。」褚櫻丹抬起下顎看著黑拓天。

    「這事與你何干?」黑拓天面無表情地看著褚櫻丹。

    「若我不要千金,要其它獎賞呢?」褚櫻丹說。

    「你知道如何解她身上之毒?」黑拓天緊握了下褚蓮城的手。

    「蓮城身上的毒既是由我所放,我自然比誰都清楚她身上的毒該如何解——」

    褚櫻丹話未說完,高台下的南褚百姓已「高聲叫了起來。

    「妖女!竟敢對蓮城殿……對南褚王下毒!」

    「殺了她!蠱她拿出解藥!」

    「此女狡猾,不能相信她的話!」

    褚櫻丹充耳不聞,只陰陰地笑道︰「我若能解毒,請陛下賞我一項要求。」

    「你是要立刻說出方法,還是要朕即刻將你交給南褚百姓處置?」黑拓天說。

    褚櫻丹臉色一沉,立刻噤聲。刑罰不及王者,是天下共識;可黑拓天若把她交給百姓……吃肉剝皮都有可能啊。

    「陛下,我身上的毒已入髒腑,即便能解毒,髒腑亦早已腐敗,那不是她能救的……」褚蓮城對著黑拓天搖頭,希望他別誤信皇姊的話,因為連她都不相信皇姊了一皇姊是那種為了自身利益,連爹娘都能殺的人。

    「听听無妨。」黑拓天墨眸看向褚櫻丹。「說。」

    「獎賞。」

    黑拓天朝墨青看去一眼,墨青立刻將褚櫻丹推到高台最前方,作勢欲往台下扔去——群眾們發瘋一樣地朝著高台撲進,有人扔鞋,有人拿發簪想刺她,有人去扯她的腳繚……

    「我說我說!」褚櫻丹掙扎著要往後,墨青壓著她,沒讓她移動半分。

    「讓她回來。」黑拓天說。

    墨青將披頭散發的褚櫻丹拉到高台後方。齜牙咧嘴的百姓見傷不了她,只好用咆哮怒罵來代替攻擊。

    褚櫻丹喘著氣,目光不住地往群眾看去,又很快地縮回。

    「你未被傷到一分一毫,就已經如此恐懼。為何不想想當初那些被你下令施以酷刑的無辜之人是什麼心情?」黑拓天冷笑道。

    「廢話少說。你到底要不要知道能替她解毒的人在哪里!我死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褚櫻丹眯眼朝黑拓天看去,雙手掐得死緊。

    「他不要!」褚蓮城朗聲說道。

    現場因為褚蓮城的話而陷入一片寂靜。

    「他不受任何威脅,而你該得到你該有的報應。」褚蓮城說。

    「不要把我丟下去!我說我說!」褚櫻丹尖叫出聲,認為現在說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于是快口說道︰「我的寢宮內有一密室,密室里藏有一名大夫。」

    「為何要將大夫藏于密室?」黑拓天皺了下眉。

    「那是我心愛的男子,我不許他見到我之外的女人。」褚櫻丹滿是血絲的眼瞪著褚蓮城。

    「鬼醫師父……」褚蓮城臉色一變,傾身就要朝皇姊走去。

    黑拓天握住褚蓮城的手肘,將她拉回身邊。光是看到她站在那個蛇蠍女身邊,他就不舒服。

    「你將鬼醫師父藏在密室里整整五年!」褚蓮搖著頭,不敢相信她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

    「他既是連死都不願愛我,那我便讓他恨我,這樣他總會記得我一輩子了。」褚櫻丹說。

    「那這段你被關起來的時間……鬼醫師父他……」褚蓮城急得紅了眼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水眸直瞅向黑拓天。

    黑拓天攬過褚蓮城,往自己身側牢牢一攏,她原本輕顫的身子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你以為那是個什麼樣的密室?那里有著寶石、礦物,還有各種窯、研磨工具、泥甕,蒸餾器,還有一道通向‘無我叢林’的入口,讓他可以隨時進出采集其中的各色奇特蟲魚草木。」

    「沒人從無我叢林生還過。」褚蓮城皺著眉說。

    「他就能。」褚櫻丹側頭笑了。

    「但他還是被關了五年!」褚蓮城捂著胸口,覺得喘不氣來。

    「你少在那里假慈悲,替他討公道。若不是我困著他,現在哪能有他來救你!他為了想解你所中的毒,每日不停地尋找著藥方,你得意了吧!」褚櫻丹齜牙咧嘴地看著褚蓮城,巴不得撲上去狠咬她的喉嚨。

    「領著她去把人帶出來。」黑拓天看了墨青一眼。

    墨青點頭,領了幾個曾習得機關之術的將領轉身離開。

    「若鬼醫能救褚蓮城,你就放我離開!」褚櫻丹回頭喊道。

    「她該死!不能讓她走!」群眾大喊。

    褚蓮城咬住唇看向黑拓天。

    黑拓天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凜然地看向褚櫻丹說道︰「你若救了她,便是南褚之福。若你乖乖交出鬼醫,我就依照刑罰不及君王之慣例,將你發配到北墨的苦離島。」

    「我不要去苦離島!」褚櫻丹瞪著黑拓天。

    「你當初以酷刑為樂、視百姓如糞土時,就該想到這個下場。」黑拓天說。

    「這是我的天下!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褚櫻丹知道自己死不了卻也逃不開被放逐的命運後,不顧一切地大吼了起來。

    「為何是你的天下?」褚蓮城脹紅了臉,大聲說道。

    「我既出生于皇室,得了皇位,便是得了天命。這里本來就該是我的天下,可以為所欲為……」

    「胡說八道!」褚蓮城推開黑拓天的手,向皇姊走近一步,喊得喉嚨都痛了。

    「天命如此,是讓你有機會照顧更多的人,可你走到這種下場,便是逆天而行,自取滅亡。你不但不知反省,還如此……」

    「滿口仁義道德、惺惺作態!以為是什麼貞節烈女,最後還不是靠著上了男人的——」

    墨青一把捂住褚櫻丹的嘴,很快地把她拖下高台。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群眾們喊道。

    黑拓天走到高台中央,舉起右手——「肅靜!」北墨軍隊同聲一喝,震耳欲聾的雄渾之聲,便連高台都為之震動不已。南褚人被這一吼,自然安靜了下來。

    「為了救蓮城一命,朕無法將褚櫻丹的命交給你們,在此向你們致歉。」黑拓天對著高台下深深一揖。

    南褚人全都一驚,一時面面相覷,嚇到不知該說些什麼了。皇帝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為何要跟他們致歉?

    褚蓮城亦上前站在他身後一步,也是深深一揖,說道︰「請大家相信我,北墨會善待南褚的……」

    百姓看著高台上深深作揖的二人,突然間人群里有人冒出大喊︰「陛下萬歲!南褚王萬歲!」

    「……陛下萬歲!南褚王萬歲!」無數人這樣地喊道。

    褚蓮城抬頭,看向黑拓天。「陛下恕罪,他們不過是一時欣喜,並非真的將我的地位與陛下並列。」

    「無妨。朕願與你同歲。」黑拓天對她一笑,牢牢握住她的手,在眾人歡呼聲中走下祭天高台,回到了馬車里。

    馬車朝著黑拓天臨時行宮,也就是往昔的蓮城皇女府飛快前進著……

    褚蓮城從高台下來後,胸背之間傳來的痛苦讓她知道毒性又要發作了,于是取出萃仙九入口,盡量不去想這已經是最一顆,只覺得能夠看到他與南褚百姓之間有了良好互動,當真是比什麼事都還讓她開心。

    「不舒服?我讓他們去催鬼醫快點過來。」黑拓天扳正她的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沒事,就是例行吃該吃的丹藥……」

    褚蓮城話還沒說完,黑拓天已經朝著外頭朗聲命令道︰「來人!讓墨青盡速將人帶到。」

    「我沒事。」她看著他的眼,忽而朝他舉起手臂。「抱我。」

    「膽子倒是愈來愈大。」黑拓天將她抱到腿上。

    褚蓮城凝看著他,心里滿是感動。現下她剛服了藥,不適驟減,而他以為鬼醫能治她病,還抱著希望……

    她傾身向前勾住他的頸子,冷唇輕觸了下他的。

    黑拓天與她的唇舌纏綿了一會,感覺她喘了氣,便松開了她。

    「我想睡……」她偎在他肩窩處低語道。

    「想睡便睡。」

    她揚唇對他一笑,而後順著他身子滑了下去,枕在他大腿上,握著他的手,合上了眼。

    黑拓天看著這個躺得如此恰然自得的女人,只是伸手撫著她的發,看著她清瘦臉上的五官,享受著有她在身邊的感覺,直到馬車停下,夏朗拉開車門為止。黑拓天抱著褚蓮城下馬車。

    站在一旁迎接的眾人一看皇上竟抱著她,立刻上前說道︰「陛下,請讓小的護送南褚王回房。」

    「無妨。」黑拓天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可走著走著,他突然發覺了不對勁。她向來淺眠,總是才一動,便會清醒,怎麼可能連下了馬車都還沒有反應!

    「蓮城。」黑拓天臉色一變,顫聲喚道。

    褚蓮城沒回應,仍然維持著雙唇微揚的幸福神態,偎在他懷里。

    「蓮城!」黑拓天晃動她。

    她依然一動不動。

    「傳太醫!」黑拓天抱著褚蓮城,狂奔起來。「還有,叫墨青快點把那個鬼醫帶過來!」

    黑拓天才沖入內室,等著要服侍的朱萱兒一看到他的表情,立刻飛撲上前。

    黑拓天將褚蓮城放到長榻上,伸手去探她的呼息、去握她的脈動——微乎其微,但還活著。

    他瞪著褚蓮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髒評評評地撞擊著胸口,逼得他張口喘氣——「你不能走!鬼醫快來了!你會活下去的……」

    「陛下恕罪。」朱萱兒俯身在褚蓮城腰間荷包找東西。

    朱萱兒取出一個粉綠小更,打開之後,卻傻了眼。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眼淚流了出來。

    「藥呢?!為什麼是空的?!那個什麼萃仙九呢?!」黑拓天吼道。

    「沒有了。」朱萱兒泣不成聲。

    「沒有了……」黑拓天看著褚蓮城,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聲音嘎啞到連字句都不甚能辨得。「你方才在車上明知沒有萃仙九了,為何不說!為何不讓我快點去找鬼醫……」

    朱萱兒跪在地上,只是哭著。

    「陛下,御醫到了。」

    黑拓天黑眸瞪去,四名站在門口的太醫頓時冒出一身冷汗。

    夏朗方才已告訴過他們被急喚而來的原因,可南褚王身體衰弱至此,他們都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刻的。

    四名太醫依次上前把脈。黑拓天站在榻邊,一動也不動地看著。

    幾名太醫把完脈,互看了一眼後,年高的太醫顫抖著聲音說︰「陛下,南褚王……」

    「她怎麼了?!」

    「南褚王只余一絲氣息。」太醫低頭,根本不敢抬頭。

    「那還不替她醫治!」黑拓天重重一拍長榻。

    「臣等已盡力,但南褚王體內之毒已是積重難返,陛下心里要有準備……」

    「什麼叫積重難返!」黑拓天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但他若是不這麼大吼,他會拔出長劍殺了這些人。「早早便讓你們好好守著她不是嗎!什麼珍貴良藥也都任由你們動用了,這樣都救不回她,要你們何用!」

    「陛下饒命!」

    黑拓天的指節緊握到  作響,他心里有股噬血的沖動,想讓他們全給她陪葬;但他下不了手,因為她不會樂見如此。

    「滾!全給我滾出去!去給我用最好的藥,把她給我弄醒!」黑拓天吼。

    太醫們點頭,腳步踉蹌地離開。

    「你也出去。」黑拓天對朱萱兒說道。

    「小的先替姑娘放下頭發,她說……」朱萱兒用力吸了下鼻子,才又說道︰「說她披散長發,穿寬袍時最舒服。」

    「好,你替她更衣。」

    黑拓天坐到榻邊,看著褚蓮城被褪去了一身華裳與妝扮之後,更顯單薄的身影。

    朱萱兒在屋內升了兩個火盆之後,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給我起來!」黑拓天看著褚蓮城,開始惱她為什麼還不開口,「朕還有話沒跟你說完!你就這樣走了,南褚百姓你打算如何處理……」

    「陛下!鬼醫蘭方到了!」夏朗在門外喊。

    「快!讓他進來!」黑拓天起身,往門口望去——一個銀發披肩、肩背布袋、身穿青色寬袍的男子正疾步而來。

    蘭方一進屋內,目光便只放到了褚蓮城身上,他旁若無人飛步到褚蓮城身邊,在榻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腕。

    然後,蘭方從懷里取出一包長針,動手去扯褚蓮城衣襟。

    「你要做什麼?!」黑拓天大掌驀地扣住蘭方。

    「她的心脈已斷。」蘭方甩開他的手。

    「你能接上?」黑拓天心狠狠地被擰痛了。

    「天知道,但總得一試!」

    蘭方在手起手落間,便在她胸前中央至肚臍之間落下十余支金銀二色長針,針柄上燒著藥草,藉此將藥氣導入氣血阻塞的穴道里。

    「讓她服下。」蘭方從腰間取出一顆半透明藥九。

    黑拓天取了,放到褚蓮城唇間。

    「這是補氣的水晶九,萃仙九是沒法再做了,因為里頭有一種靈珠草只長在‘窮奇’山崖。那一年北墨軍隊大火燒敵軍尸體,遍燒窮奇,已無法再得。」蘭方閉眼,握著她的脈門。

    黑拓天看著她,卻說不出話。沒想到十年前奠定他手握軍權地位的一役,卻成了害死她的關鍵。他想嘶吼,他有滿腹的怒火想噴發,但他沒法子甩自己兩巴掌。

    「我即刻派人去窮奇,也許靈珠草已經再度長出來了。」黑拓天說。

    「靈珠草百年一生,況且煉成萃仙九需要一年時間,也是緩不濟急之事。」蘭方睜眼,看向一臉冷戾的黑拓天。

    「讓她喝下這個。三份藍瓶里的水,加上一份黑瓶里的液體。」

    「這是?」

    「黑色那瓶是用無我叢林里的鐵礦滲出岩石表面的汁液所提煉的。藍色的是‘月靈’,是用祖母綠、珍珠加入藥草、石英祛毒,萃取後,再加上……」蘭方雙唇一撇,「反正,名單很長,我不想說了。」

    「她……」黑拓天手掌握成死緊。「還能救嗎?」

    「我當然想救,但能否成功,我不敢保證。」蘭方旁若無人地拿出隨身炭筆及一張紙,開始低頭喃喃自語地寫起字來。

    「褚櫻丹說毒是她放的,她知道如何解毒,所以供出了你。毒可是你放的?」黑拓天問。

    「‘隱憂’這毒確實是我煉制的,卻被褚櫻丹拿去逼蓮城吃下。所以,我才會收蓮城為徒,帶著她四處去尋解藥。你別吵,我要想還有幾帖東西應該放下去……靈脂是熱性、龍膽性寒……」蘭方皺眉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繼續振筆疾書。

    「我需要這些東西。」

    黑拓天看了一眼藥單,立刻皺起眉。「珊瑚、珍珠,這些能入藥嗎?」

    「研磨後再以藥草祛其毒性之後就可以。」蘭方得意地說道︰「還有,你快備好車馬,我要立刻帶她到無我叢林里。」

    「她現在這種情況能到無我叢林嗎?」黑拓天看著蘭方,只覺此人不可盡信。

    「你要不就信我,要不就在這里等著明天替她收尸。」蘭方不耐煩地說道。

    黑拓天板著臉,要不是因為這人是救褚蓮城的唯一希望,哪會如此忍受他!

    「還需些什麼呢?」黑拓天問。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還有——你還得叫人去找出褚櫻丹收藏的那副玉棺,還有褚櫻丹,還有一些不怕死的南褚采藥工人,還有一個照顧她的婢女。」

    「玉棺及褚櫻丹何用?」

    「褚櫻丹收藏的那副玉棺,是用雪山寒冰里的白玉切削而成,不但睡了能駐顏,還能鎮定心神。蓮城暫睡其間,能夠暫緩髒腑衰敗情況。至于褚櫻丹的用途嘛,一來是因為她和蓮城擁有相同血脈,方便我試藥試毒,反正沒人比她更該死,不是嗎?」

    「你想用什麼藥救蓮城?」黑拓天皺眉問道。

    蘭方正想說這,不禁雙眼一亮,傾身向前看著他說︰「我在無我叢林待了五年,可不是白待的。里頭有一種吸血毒蟲,把它關在密罐中一年不讓它吃喝,它會扁成樹葉薄度,但只要一開罐子,它立刻就能重生再度靠吸血存活。然後,無我叢林中有一種名叫‘苦果’的毒藥,人服下此毒之後,因為髒腑會腐蝕,因此會在瞬間產生極強氣血想修補人體,若是能讓毒蟲吸出人體此時極盛血氣,制成血藥讓蓮城服下,配合剛才那幾味藥材,或許可以修補她的髒腑。」

    蘭方的話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卻又句句有理,說得黑拓天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只好問道︰「這些藥物,你可曾在人身上試驗過?」

    「當然!褚櫻丹的仇敵那麼多,我想試什麼藥,還怕沒有對象嗎!一試再試,試到就差一個髒腑腐壞的蓮城來證明我的無毒不解了。」蘭方手舞足蹈地說道。

    黑拓天終于知道為什麼褚蓮城說蘭方是藥痴了,因為此人除了對于藥草治病有狂熱外,是不把人命當命的。

    「但褚櫻丹服下的既是毒藥,蓮城服下血藥之後,難道不會有影響?蓮城之前髒腑衰弱,不正是因為毒藥嗎?」

    黑拓天問。

    「蓮城服的毒藥會讓髒腑衰竭,可褚櫻丹服下的苦果之毒只會腐蝕內髒,不會擴及氣血,所以褚櫻丹會痛不欲生,可能還要防止她輕生。」

    「蓮城……」不會希望用別人的痛苦來挽救她的命。

    但這話黑拓天說不出口,因為他有私心。

    「你果然在乎蓮城。否則,當年殺盡各國三十萬兵馬的戰神,怎會因為一條人命而遲疑。好了,我不想說話了,你盡快把差事辦妥。」蘭方朝他一揮手,背過身,又低頭對著褚蓮城沉思了起來。

    「你真能救活她?」他需要蘭方的保證。

    「我又還沒救,怎麼會知道。總之,我拔針之後,若她心脈已被接通,就有機會。你叫人把她搬到我的密室里,我的東西都在那里……」

    「來人。」黑拓天喚人過來,交代一些事讓他們速辦之後,再次轉頭看向蘭方。「她何時會醒來?」

    「你該問的是,如果她運氣好今天沒死的話,那她何時會醒來。」蘭方完全沒注意到黑拓天的殺人目光,逕自盤腿在榻邊坐著。「如果沒死,應該也是幾個月都無法醒過來。不過,那表示她死不了。好了,該收針了。」

    黑拓天身子一僵,看著蘭方逐一取出長針,他連眼都不敢眨,就怕這麼一瞬間,她與他就是生死兩隔了一明明她方才在馬車上還帶著微笑,膩人地挨在他腿上躺著……

    黑拓天心如刀割,他想努力站直,但雙膝卻是一軟地坐到榻邊。

    蘭方取完針,再次握住她的手脈,皺眉測了一會之後,才又說道︰「一時死不了了。快叫人把她抬到我那里去,我得先讓她服食一種無我叢林里的藥草,那藥草一拔下,不過幾次呼吸時間就會枯萎……」

    「我同她一起。」黑拓天牢牢握住她的手,努力想溫暖她。

    蘭方下榻,雙臂交握在胸前地看著黑拓天。「我治病少說也要幾月或幾年時間,你是打算北墨、南褚都不管了嗎?」

    「我不能將她一人放在南褚。」黑拓天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我方才沒把她心脈上的那口氣接續下來,她現在已經死了。」蘭方起身往外走。「你快回去,快叫人把她送到我的密室。」

    「朕要單獨和她說一會話。」

    「她听不見的。」

    「滾出去。」

    「你只能說幾句,否則就是想害死她。我在門外等著。」蘭方大步往外走,砰地一聲關上門。

    黑拓天將褚蓮城的手放到胸口,一看到她毫無生氣的臉,他的眼眶便發熱了。

    「我不想與你分離,但我一定得把你交給他。因為我知你不會希望我耽誤兩國政事,你會希望我一切以大局為重。所以……」黑拓天深吸了口氣」擠出一抹笑容。「所以你得好好地活著,因為你要醒來,等著看我為北墨及南褚所做的一切。」

    「南褚政事如今先以北墨官員為主、南褚官員為輔,待得你醒來之後,便以南褚官員為主。我走後,會留下三萬軍隊保護南褚。回到北墨,亦會遣派兩名御史過來監督整頓南褚,將此建設為天下醫藥重地,重金禮聘最好大夫,成立鋪子,讓這里的人都能有藥草知識,所有你想對南褚做的事,我都會替你做到。」他緊握她的手,將它們握出了一點體溫。「是替你積陰德也好,或為我日後役取其它國家當成典範也好,你若想看到南褚最好的一面,就得醒來……醒來……一定要醒來。」

    黑拓天驀地將臉埋入她的掌心之間,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別讓我一個人……」

    「好了沒?是想說到她死嗎?」蘭方在門外喊道。

    黑拓天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再次凝看了她一眼後,深吸了口氣,斂去臉上所有神色,沉聲一喝︰「來人!抬架進來!」

    十多名僕役抬著一個擔架到了榻邊。

    黑拓天抱起褚蓮城,將她放到架上——朱萱兒已在架上鋪了多層軟被。

    「好了,走吧。」蘭方背起藥袋,跟在擔架旁邊,腳步輕快地往前走。

    待得所有人消失在門外之後,黑拓天落坐榻邊,用力呼吸著那屬于褚蓮城的藥味,一顆淚水滑出眼眶,啪地滴落到錦被上。

    蓮城,你要記得我剛才的話,我們必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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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0 00:07: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年半之後,北墨文鳳殿里,眾臣齊祝——

    「恭賀陛下萬壽無疆!」

    「恭賀陛下再收東隆國為東隆州……」

    「梁國渠已完成第一階段。清平州郡的百姓,今年遇干旱,竟也有水源可耕耘,各地都在拜神謝天,叩謝陛下德政。其余州郡見狀,都在加緊趕工,半年後柳寧州的溝渠也將如期完工……」

    「恭賀陛下,南褚藥草此季在海外營運收益豐碩。如今百業興盛,已有不少其它州郡之人移入居住或經商,州中如今多是年輕夫妻帶著新生子女,市井間一片新氣象……」

    黑拓天听著官員的拜壽祝詞,知道他們所言與他派去巡查的御史上報之事並無太多差別,臉上于是浮現了少見的淡淡笑意。

    「陛下聖安,但願陛下政躬康泰。」一名七、八歲孩兒,身著五色穿蝶玄色禮服,平穩地行禮揖身。

    「平身。」黑拓天雙唇至此上揚,招手讓她過來。

    黑凌瓏起身,走上皇階,站到龍椅旁,端著一張小臉看著皇上。

    「可有跟著太傳好好學習?」黑拓天問。

    「有。」黑凌瓏聲音仍帶著孩子稚氣,可語氣卻十分老成。

    皇階下原本一臉嚴肅的百官們,一看到皇女小小身影努力要端出嚴肅模樣,全都不由得微笑了。

    黑拓天看著二哥的女兒黑凌瓏,唇角揚起。

    二哥早逝,只留下這個由王妃吳氏所生的女兒一吳氏在他二哥病逝後,也因病而離開人世。黑凌瓏從小由外袓父母帶大;官拜尚書的外袓父是以清譽聞名的司法廷尉,吳氏亦是當代有名的才女。黑凌瓏四歲識字,五歲能背詩讀文,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孩子全無驕縱之氣。

    他在去年策立瓏兒為皇太女時,朝堂反對聲浪不斷,或有勸他廣進後宮、或有勸他盡快立後。

    他非暴君,卻下了一紙詔令——議論君王婚事者,罷官。

    當日,還有官員不信,隔日仍然上奏。他當場免除那人官位,此後再沒人敢多發一言。

    他不是為褚蓮城守節,只是勤于政事之後,每日百余卷的奏折要看至三更半夜,哪還有心力用于女子身上。

    也不是沒了欲望,想念她時,夜深人靜、清晨初起之際,身體怎會沒欲望。他亦曾試著召過後宮數女,想壓抑那樣的痛苦;可那沒有用,沒有人是她!

    幸而,還有凌瓏在他面前,能去除他一些思念之痛——他與蓮城若有女兒,便該是這番模樣吧。

    「怎麼這麼瘦呢?氣功和騎術都有在練嗎?」黑拓天看著瓏兒問。

    「我每餐都吃兩碗飯,氣功和騎術也有練,但就是不長肉啊……」黑凌瓏皺眉看著自己的手臂,很是苦惱。

    黑拓天見她苦惱得那麼認真,失笑道︰「瘦沒關系,讓你練功不過是希望你身體好。瓏兒會累嗎?」

    黑凌瓏愣了一下,點頭又搖頭。「累啊,騎馬還騎到**疼呢。但是,學習是一件開心的事。況且,有外祖父、外祖母陪著,很開心。能夠時常見到陛下,也很開心。」

    「好孩子。」他知道這孩子渴望著一個父親,因此也分外地與她親近,且這孩子從不對他說謊,又怎能不得他心呢?

    「陛下今天會到水泉宮參加壽宴嗎?」黑凌瓏問。

    黑拓天撫著她的頭,看著小臉上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想到另一雙也總是這樣無畏看著他的坦蕩眼神。

    一年多過去了,褚蓮城那邊仍舊沒有更好的消息。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她還活著,可褚櫻丹在三個月前便死了,死狀甚為枯槁一看過她遺體的墨青和朱萱兒,在信中如此提到。

    但他想的卻是,若蘭方以褚櫻丹為藥,那麼藥不存在了,褚蓮城還能活著,應該是表示她身子已轉好了吧?可蘭方不讓任何人進無我叢林和他的密室,只說人還沒死,要他們再等等。

    「叔父為什麼不說話?不知道怎樣回答瓏兒的問題嗎?」黑凌瓏不解地眨著眼。

    「叔父想一個人靜一靜,瓏兒代替叔父去水泉宮看看便是。」

    「這樣啊。」黑凌瓏失望地嘆了口氣。「那叔父為何要辦壽宴呢?」

    「讓你熟悉文武百官。」他拍拍她的頭。

    「那……」黑凌瓏壓低聲音說道︰「那等瓏兒熟悉完了,可以去找叔父嗎?」

    「自然可以。」看著孩子眼中的開心,他微笑說道︰「不過別待得太晚,莫忘了叔父交代你得睡飽。」

    「呵呵。」黑凌瓏點頭,兩彎眉眼笑若新月。「只見一會也沒關系,明日是我進宮時間呢。」

    每隔三日,黑凌瓏便會到紫極宮請安。那時,他們會共進午膳,黑凌瓏還不懂得要怕他,童言童語總能逗得他開心。便連夏朗也常說,如果南褚王回來時看到聰明可愛的皇太女,一定會極高興的。

    「好了,你快去水泉宮玩耍吧。」黑拓天言畢,笑看向夏朗,夏朗立刻揚聲一呼︰「恭送陛下!」

    黑拓天離開皇座,迎著明月清風,行于宮殿之間的長廊,步過武凰殿、越過四季園、踱過百花圃,終究回到了紫極宮——他與蓮城在這里相處時間最久。

    黑拓天坐回幾案前,看了幾份和南褚相關的奏褶。

    柏尚賢昨日剛從南褚回來向他稟報當地情況一如果有人跟他一樣惱記著褚蓮城,那該就是柏尚賢了。因此,他讓柏尚賢領了御史官職,督導南褚。

    南褚如今是醫藥之州,柏尚賢的雙腿在那里已然恢復泰半,行走算是自如,也算是另一項意外收獲。

    事實上,昨日和柏尚賢一塊回國的還有墨青。難得一臉喜色的墨青向他稟告北墨留守在南褚的軍士與當地女子成親者如今逾半,在那里落葉生根者亦有許多,南褚北墨的融合比意料中快。

    只不過,一切都好,唯有褚蓮城仍然在玉棺里治病,不死不活地沉睡著。這般情況之下,他的壽宴還有何意義呢?

    黑拓天放下手中奏折,決定——他要去南褚見她一面,當成他的壽禮!

    這一年多來,他廢寢忘食于政事,便是為了讓她醒來時能看到最好的一面」如今也該是時候了。

    他得親眼看到她還活著,才能安心。蘭方不讓旁人見她,可他又豈是旁人!

    黑拓天下定決心後,眉宇一松,又批了幾份奏折,揉著頸項感覺有倦意襲來,于是閉眼往長榻上一斜,恍恍惚惚間被拉進睡夢之中。

    夢里,藥香淡淡,還有著兩人說話的聲音。

    「……我沒見過你。」黑凌瓏輕聲說道。

    「……我剛回到皇城。參見皇太女。」另一個聲音讓他雙唇微微上揚。

    「……你的手為何這麼冰呢?」

    「……我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怎麼不好好休息呢?」黑凌瓏問。

    「因為有比我休息更重要的事。」

    「看著我叔父陛下是很重要的事嗎?」黑凌瓏說。

    「世上再沒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是嗎?那我陪你一起看。」

    睡夢之間,黑拓天唇角一揚,只願這個美夢能作得久一些「叔父陛下笑了呢。」黑凌瓏笑說著。

    「希望他正作著一場美夢……」

    是美夢啊,夢中有著褚蓮城的聲音,因為她從來不曾入他的夢。

    黑拓天感覺到有人為他覆上輕裘,一陣藥香隨之撲鼻而來。

    「別走。」他伸手抓住了那道冷香,驀地睜開了眼——一身月牙白,一臉清雅、雙唇微紅,一對黠眸正漾著淚光……

    「你——」黑拓天睜大眼,完全不敢眨眼。

    「陛下,生辰快樂。」褚蓮城笑看著他,一顆淚水滑出眼眶。

    黑拓天驀地起身,一把將她拉到了身前,看著她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任由他看著,因為她也正痴痴地凝看著他。

    一旁的黑凌瓏側頭看著他們一為什麼他們看起來好像快哭了一樣?方才她進門時,夏朗公公也正站在門邊對著這個姑娘掉眼淚呢。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你回來了……」黑拓天啞聲說道。

    「陛下恕罪,是我讓墨兄和尚賢兄他們瞞著陛下的。陛下待我之情,我無以回報,特選在您生辰這日歸來以為賀禮。」

    黑拓天將她攏入懷里,緊緊地抱著。

    「叔父陛下,這是誰呢?」黑凌瓏挨了過去,一臉的好奇。

    黑拓天低頭凝視著褚蓮城說道︰「皇後。」

    褚蓮城倒抽了一口氣。

    「你有話要說?」黑拓天握住她仍是偏涼、但已較之先前變溫熱的左手。

    褚蓮城抬起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眼泛水光,淺笑以對。

    「不。就是還在習慣終于可以日夜待在您身邊了。」

    黑拓天笑了。

    「怎麼之前都沒人跟我說有個皇後娘娘呢?娘娘你之前到哪去了,怎麼沒陪著叔父呢?」黑凌瓏見她可親,挨到了她身邊,仰頭看著她。

    「之前的故事,有空再跟殿下說。」褚蓮城低頭對黑凌瓏笑道。

    「好,我喜歡听故事。」黑凌瓏對她一笑後,又看向叔父,然後當下便決定她喜歡這個溫柔的娘娘,因為叔父現在看起來好開心。「皇後娘娘,我真高興你回來。這樣我沒來宮里的日子,你就可以陪著叔父了。」

    「瓏兒覺得叔父需要人陪?」黑拓天對著黑凌瓏一挑眉。

    「因為叔父經常皴著眉好似不開心。」黑凌瓏學著他皺眉看奏折的表情。「如果有娘娘陪著,就會像現在這樣一直笑著了。」

    黑拓天和褚蓮城看著黑凌瓏逗趣的小臉,不約而同地笑了。

    「凌瓏殿下,您該回宮歇著了。」宮門外響起夏朗的聲音。

    「喔。」黑凌瓏垮了小臉,不由得看向叔父,希望能再多留一會兒。

    「明天不是還要過來嗎?她回來之後,你可有口福了,她可是說得一口好菜。」黑拓天空著的手拍拍黑凌瓏的頭。

    「是嗎?」黑凌瓏立刻看向她。

    「陛下是在嘲笑我不擅廚藝呢。」褚蓮城握著黑拓天的手,始終沒松開。

    「皇後娘娘喜歡甜食嗎?」黑凌瓏一臉期待地看向她。

    「我喜歡。明日便為陛下備妥花瓣湯餅。只是……」褚蓮城輕捏了下黑拓天的手。「陛下,殿下對我的稱呼……」

    「瓏兒,我尚未正式策封她為後,你如今稱她為嬸嬸即可。」黑拓天說。

    「我們尚未成——」親。

    「拜見嬸嬸。」

    褚蓮城還沒把話說完,黑凌瓏突然想到自己還未行禮,立刻拱手行禮。

    「參見殿下。」褚蓮城當然立刻回禮。

    「好了,自家人見面還需要這麼生疏嗎!」黑拓天一揚手,又將褚蓮城的手握回手里。

    「以後殿下有空時,便過來和我們一同用膳。」褚蓮城說。

    「如果我每天都來的話,外袓父外祖母就不能常跟我用膳了。」黑凌瓏說。

    「是我疏忽了。陪伴他們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事。」褚蓮城笑著對她點頭。

    「可我也喜歡來陛下這里,」黑凌瓏看了一眼褚蓮城,「也喜歡嬸嬸。嬸嬸很香。」

    「嬸嬸一身都是藥草味,哪里香……」待褚蓮城發現自己脫口說出嬸嬸二字時,臉微微紅了,根本不敢看向黑拓天。

    黑拓天看著她,怎麼樣也沒法子不笑。

    「凌瓏殿下,回宮的車馬已備好。」宮外夏朗再度喚道。

    「今日夏公公催得好認真啊。瓏兒告退,明日再來找陛下和嬸嬸。」黑凌瓏嘆了口氣,卻還是乖乖地行禮退下。

    待她走到門邊時,忍不住又回頭對著褚蓮城燦然一笑,這才離去。

    「殿下是個好孩子……」褚蓮城回頭看向黑拓天。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她心跳如雷,被他看得一顆心都抒了起來,想對他笑,可鼻尖卻先一酸,眼眶泛紅地低下頭。

    「總算是活著回到我身邊了。」他握住她的下顎,抬起她的臉。

    「再也不離開你了……」她偎人他胸前,雙臂環在他的腰間。

    此時無需敬語,天地之間唯有他們彼此二人。

    他低頭將臉龐埋人她發間,嗅聞她身上的淡淡藥草味,感覺心上的傷正一點一滴地被療愈。

    他究竟等了多久?等到心都快涼了;等到已經把不去想她免得心痛當成了習慣;等到——她終于回到了身邊。

    「身子全好了嗎?」他在她耳邊低語,吮著她耳珠子。

    「也許比不過常人,但鬼醫師父說幾十年壽命沒問題。」她絞著他的衣襟,身子輕顫著。

    「你是何時清醒的?」

    「褚櫻丹死去的那一日。」

    「已經三個月了!為何不通知我?」黑拓天濃眉一皺,不快地看著她。

    「鬼醫師父說,我那時甫清醒,言語行動尚無法自若,怕你擔憂……」

    「是怕我鎮日催著他醫治好你吧。」他冷哼一聲。

    「想不到陛下竟成了我師父的知已了。」她笑著伸手去觸他的臉龐。「我那時連走路都要人攙扶,若你看見,必然會心急。況且,我那時狀況不好,也不想你看見。」

    「你再不好看,都是我要的人……」他說。

    「女為悅已者容,我總歸還是希望你能看見我最好的一面。」

    「我就看我想要的那一面……」他低頭覆住她的唇,吮吻了一番,惹得二人都情動不已才松開了她——隱忍多時,他自然想要她,但他還有話想同她說,纏綿一事自可稍緩。

    只是低頭一見她雙唇被吮得水紅,忍不住又低頭以舌頭輕舐了一下。

    她喘著氣,低頭將臉埋入他胸前。

    「對了……」她抬頭看向他,「我臥病在床這段期間,全靠萱兒照料。我當時入疫城之前,便已認她為義妹……」

    「她照顧你有功,我自會重賞于她。」

    「謝陛下。」

    「該賞你師父嗎?」他指尖輕觸著她的五官,想確定她真實地存在著。

    「鬼醫師父是藥痴,能把我救活,他心中的那份得意比之什麼獎賞都讓他開懷。且你派出了一組藥工在各國行走,讓他能得天下各方藥草,鎮日廢寢忘食,更不需其它獎賞了。倒是可以安排幾名心思伶俐、心地良善、對藥草有興趣的女子陪在他身邊照料食衣住行,最好是還能拜師學藝,多學些能救人的醫術,才是正務。」

    「此事你看著辦,需要什麼便說。」

    她點頭。

    黑拓天握住她的下顎,仔細地打量著她——太不可思議了,二人已經說了好一會的話,可她卻依然神態自若,模樣沒有絲毫不適。

    「沒想到蘭方說的那種近乎匪夷所思的方式,居然有效。」他驚嘆道。

    「我如今的安好,是用褚櫻丹的命換來的。鬼醫師父告訴過我,褚櫻丹毒發時,髒腑被餓之痛,就像被毒蟲一口一口噬去一樣地痛。她就受著那樣的苦一年多……」褚蓮城微低著頭,身子輕顫著。

    「你中毒是拜她所賜。」黑拓天再度挑起她的下顎。

    「我能再度活著回到你身邊,便不想再有仇怨之心。只是總還是不忍心她受那樣的痛,況且鬼醫師父其實是六親不認的,明知褚櫻丹喜歡他,卻還是將她當成藥材一樣地使用……」

    「好了,回來便不許再去想那些事了。之後便一心一意陪在我身邊,連生兒育女這些事都不用擔心了。」

    「你能無私將皇位傳予瓏兒,實是了不起。」她對著他點頭。

    「放下重擔,沒什麼了不起。倒是瓏兒若要當個好皇帝,便要辛苦一點了。所以,我讓她從小鍛鏈體魄,也是想她身強體健才能多擔待些。虧得她之前跟著外祖父母吃了許多苦,是以如今再怎麼累,總也不喊苦。」他說起瓏兒,唇邊總是有笑意的。

    「她現在跟著你,你就是她的典範,她也會是個好皇帝的。況且,我听尚賢兄說了,你成立了遴選制度,日後各部主事若是出缺,便讓你挑出的人選與各部推選之人互相辯論,各抒已能。而且博士學宮現在除了文識人才之外,也開始納入各類工藝及醫學等等各種術業專精之人。墨將軍還拿了北墨軍里新鑄的武器劍給我看,說是兵器營里的多數工匠就只專心一樣兵器部位,每個人的技術都練到爐火純青……」褚蓮城說到興起,雙手即隨之比劃起來,臉龐也泛紅了。「你是認真的好皇帝。」

    「我不過是沒讓私欲凌駕于治國之上。」

    「一定是因為你如此認真,所以上天才讓我回來的。」她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如此夜以繼日地忙于政事。

    褚蓮城心頭一暖,明白了他這段期間為了替她多積德,過的是何等忙碌的生活。

    「為我如此,值得嗎?」她一躍而人他的懷抱。

    「我會確保你讓它值得。」他攬著她貼在身上。

    「鬼醫師父還是不認為我該生育,但是除此之外,所有妻子該做的一切,我都能做。」

    「是在邀請我夜夜春宵嗎?」

    「哪有人每夜都做那種事!」她捂住發燙的臉,掙扎著想後退,卻讓他攬著腰讓二人身軀全緊密貼在「是在挑釁我能力不足?」他俯低臉龐,氣息拂過她的肌膚。

    「你你你……」她捶他的肩臂,紅著臉垂了眸。

    「我在開你玩笑。」

    「以為你說大話呢。」

    褚蓮城一抬頭見他眸色變深,看著她的神態亦轉為掠奪,她倒抽一口氣,連忙擺手。「我學你開玩笑,真的開玩笑……」

    「但我當真了,該如何處理?」

    他傾身逼近她,她身子不停後仰,整個人于是一偏,倒到了榻上。

    他低笑著順勢將她壓在身下,雙手撐在她臉龐兩側,定定地看著她。

    她被他看得耳朵發熱,伸手撫住他的臉龐——「你瘦了。」

    「你胖了。」

    「我想你。」她啞聲說道,眼眶又泛了紅。

    「你不會有我這麼想。」

    她想著她在昏迷期間,他的煎熬、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淚水便不受控地流了滿面。

    「別哭。」他吻著她的淚水。「別哭,以後不許再有淚水了。」

    「……這是喜極而泣……」她吸著鼻子哽咽地說。

    「我不想看到你哭,那會讓我想起這一年多來的苦……」

    「那我不哭。」她眨干淚水,伸手拭去殘留頰邊的淚,一逕對他笑著。

    「當真如此百依百順?」他用鼻尖輕觸著她。

    「只有這一回。畢竟你待我與眾不同,不就是因為我從不對你百依百順嗎?」

    她輕笑推著他的肩,他不防她如今竟有這般力氣,竟被推倒在榻上,而她隨之跨坐他身上。

    「好大的膽子!」他眸子閃著光。

    「那麼你可允我放肆一回呢……」她捧著的臉,輕觸著他的唇。

    「就怕你不夠放肆……」

    他扣住她後腦,加深了這個吻。一夜之間兩情繾綣,自是不在話下。隔日君王不早朝,亦在預料之中。

    其後,北墨史冊中記載,聖宗皇帝黑拓天娶南褚王褚蓮城為後,終生只立一後,為之盡散後宮。

    聖宗皇帝在位三十年,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收南褚、東隆為州,陸鳴、杜薩兩小國主動歸順,亦設為郡縣。北墨版圖之大,空前絕後。聖宗皇帝退位後,攜後廣游天下。皇太女黑凌瓏繼位後,秉持聖宗之志,以仁德治理北墨,在位三十年,亦得民心,百姓稱此二朝為「兩聖之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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