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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祁鈺] 秦寶寶正傳3:江湖活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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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寶寶正傳3:江湖活寶:祁鈺


左燕留拚命奔逃,不顧方向,

只望能甩掉衛紫衣,他的頭上、

身上都被樹枝刮破了,還流着血,

只是他已顧不得了。

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

這是此時左燕留的寫照,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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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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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喜結良緣

左燕留拚命奔逃,不顧方向,只望能甩掉衛紫衣,他的頭上、身上都被樹枝刮破了,還流着血,只是他已顧不得了。

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這是此時左燕留的寫照,他不敢在大路上逃,怕衛紫衣追到,只放在樹叢中奔跑,希望借樹林來逃避追蹤。

可惜衛紫衣是追人的專家,無論左燕留怎麼逃,衛紫衣卻不遠不近地相距十丈跟着,似乎有心要讓左燕留累死。左燕留大口喘著氣,兩條腿就像灌了鉛一樣,他明白自己的處境,此時自己就像一隻老鼠,而衛紫衣是貓。

衛紫衣明明隨時可以趕上,卻偏偏不趕,左燕留一向自認為堅強的神經已漸漸崩潰。

他驀地停下來,轉身面對衛紫衣,衛紫衣也停了下來,淡淡地看着左燕留。

左燕留大叫道:「你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有本事就一刀殺了我吧。」

衛紫衣冷冷地道:「其實我早就想殺了你,只是我更想把這個權利留給蕭傲雲。」

他倆此時在京城的郊外,正值夜深人靜時分,四周靜極,連秋蟲都已睡去。

左燕留胸膛起伏,冷笑道:「我做的有什麼錯,蕭一霸難道不該殺?」

衛紫衣冷冷地道:「背叛主人是最大的罪行,蕭一霸縱然該殺,別人殺得,你卻殺不得的,因為你是他的屬下。」

左燕留道:「蕭一霸使我像狗一樣地活着,令我喪失尊嚴,我為何不能殺他,難道要我永遠忍受?」

衛紫衣淡淡地道:「你可以離開。」蔑視地一笑,他又道:「其實正如梅姑娘所說的,你殺蕭一霸是為了奪位,可惜功敗垂成。」

左燕留狂叫道:「少來教訓我,我聽夠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和你拼了!」

狂吼著撲了過來,判官筆疾若閃電,分點衛紫衣全身十一處重要的穴道。

衛紫衣手一按腰部,銀劍已在手上,劍光只要一閃,左燕留定然血濺五步。

忽聽一聲溫和的聲音道:「劍下留人!」

衛紫衣急退一步,運劍護身,退在一邊,左燕留也非常驚訝,停止了進攻,抬頭看見了一個年輕人從林中走出來。

年輕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高大,面容清秀俊美,雙目有神,顯得頗有智能,態度溫文爾雅,倒像個青年秀士,腰間掛着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刀,顯示出高貴的身份。

左燕留一見此人,驚得倒退了一步,驚駭不已,道:「原來是大公子!」

此人正是蕭一霸之子蕭傲雲,此時已是「黑蠍子幫」的總飄把子。

衛紫衣見過蕭傲雲,那時對他的印象是一個不知世的少年公子,今日一見,卻覺得蕭傲雲變了,似乎多了一份不可輕視的氣勢和雍容華貴的態度。

蕭傲雲上前一步,對衛紫衣深施一禮,衛紫衣知道蕭傲雲此時的身份已不一般,故而便以同輩之禮還之。

蕭傲雲道:「家父與大當家往昔恩怨已作一笑泯之,大當家能不計前嫌,替家父報仇,傲雲深為感激。」

他淡淡地看了左燕留一眼,繼續道:「只是為人之子,不能替父報仇,有何面目生於世上?大當家暫退一步,傲雲今日定要為家父報仇雪恥。」

衛紫衣暗暗稱奇,蕭傲雲果然變了許多,舉止言語間已儼然有霸王之風範了,想來蕭傲雲因父親之死受到了很大打擊,故而脫胎換骨,一洗往日公子哥兒的態度了。

衛紫衣收斂心神,一笑道:「蕭幫主能替父報仇,江湖中人無不欽佩,只是兇徒武功不俗,倒要小心了。」

「傲雲曉得。」蕭傲雲感激地答著,慢慢解下腰間寶刀,緩緩抽刀出鞘,刀一出鞘,寒芒乍現,左燕留更是心驚。

他以前從未將蕭傲雲放在眼裏,此時不得不慎重起來,他細看蕭傲雲持刀的手勢和站立的姿勢,大宗師之風範,左燕留的輕視之心立刻斂去,而將蕭傲雲當作一個勁敵。

蕭傲雲厲聲道:「左燕留,家父待你不薄,以上賓之禮供奉,你為何恩將仇報?」

左燕留笑道:「人都死了,多說無益,大公子要替父報仇,不妨拿出真章來!欺蕭傲雲年幼。不知江湖詭計,說話間左燕留已一筆三點,打向蕭傲雲胸前要穴。」

蕭傲雲冷笑道:「不過如此!」揮手疾擋,「當」的一聲,將判官筆盪開,刀筆相觸,冒出一溜火花。

衛紫衣站在旁邊,也是凝視觀戰,甚至比親自動手還要專註,只要蕭傲雲一有不測,他腰間長劍立時會出鞘殺人。

左燕留抖擻精神和蕭傲雲大戰起來,兩人皆是以快打快,剎那間已交換七十餘招。

蕭傲雲居然能做到招招搶攻,甚至在受襲之時尚可以以攻代守。

衛紫衣看得暗暗點頭,蕭傲雲表面上只是一副拚命架式,但刀上總是留有三分守勢。七分攻,三分守,端的是攻守兼備,滴水不漏,已隱隱有其父之風。

左燕留判官筆較短,進攻不便,只能以小巧功夫閃避,一百招過後,已有些力不從心了,忽聽他大喊一聲,雙筆變成暗器,脫手向蕭傲雲擲去。

雙筆疾飛如電,蕭傲雲一聲大喊,奮起一刀,將雙筆斷為四截,正在此時,一道寒光閃過,一把彎彎的刀盤旋著削了過來,刀上殺氣森然,飛鐮飛出!

蕭傲雲猝不及防之下,肩頭上的皮肉已被削去一塊,左燕留面露得意的笑容,抖手收回飛鐮,傲然看着蕭傲雲。

蕭傲雲遇變不驚,低低喝了一聲,揮刀搶入,他認為只要搶到左燕留身邊,飛鐮就無從施展了。不料飛鐮的作用頗為神奇,竟能從蕭傲雲身後轉回來,疾削蕭傲雲後腦。

衛紫衣右手已按在劍鞘上,隨時可以出擊,只待蕭傲雲無法抵抗時上前助攻。

蕭傲雲大叫:「不要幫我!」揮刀向後急砍,飛鐮被擊飛,卻又繞到胸前,蕭傲雲急回刀時,那飛鐮在蕭傲雲刀背上一觸,使了個極巧妙的力道:「當」的一聲,蕭傲雲的刀已被擊斷。

左燕留瘋狂地大笑,準備再飛出一鐮取蕭傲雲項上人頭,可是他的笑聲忽然停頓,眼睛凸出來,無比驚訝地看着蕭傲雲,蕭傲雲手中的斷刀正插在自己的胸膛上。

左燕留驚駭地大叫:「這怎麼可能?」

蕭傲雲平靜地道:「斷刀也可以殺人,這是蕭家刀法的絕招,你能死在這一招上也該滿足了。」

左燕留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蕭傲雲用力一拔刀,鮮血也狂湧出來,接着左燕留「噗通!」倒地。

蕭傲雲看着刀上的血痕,眼中慢慢流下淚來,忽地面南而跪,哽咽道:「父親,孩兒終於血刃仇人了!」

衛紫衣不禁動容,欽佩蕭傲雲一腔孝心,更欽佩蕭傲雲單身獨戰大凶的勇氣,他已經長時間沒有見到過江湖中有這樣的熱血少年了,衛紫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恭喜蕭幫主報了大仇。」

蕭傲雲站起身來,將斷刀入鞘,面對衛紫衣時,臉上已沒了淚水,態度又變得平靜而溫和,他緩緩地說:「家父走錯一步,釀成大錯,傲雲不會重蹈覆轍,『黑蠍子幫』還是『黑蠍子幫』,只是已少了爭霸天下的野心。」

衛紫衣欣然點頭道:「蕭幫主能有這種想法,天下幸甚,武林幸甚,『黑蠍子幫』幸甚,江湖終於可以平靜了。」

蕭傲雲忽地想起了什麼,問道:「秦寶寶可好?」提起秦寶寶,他的嘴角就泛出一絲笑容來。

衛紫衣笑道:「寶寶很好,並且已很長時間沒有出去惹禍了,他現在很乖。」

蕭傲雲也笑道:「能讓寶寶乖一點真不容易,大當家所費心血一定不少。」

衛紫衣也禁不住眉飛色舞,笑道:「和寶寶在一起能不吃苦嗎?蕭幫主應有體會。」

蕭傲雲溫和地笑道:「寶寶讓我度過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我會永遠想着他,只要寶寶能開心,我心中就無憾了。」向衛紫衣一抱拳道:「幫中不可一日無主,我該回去了。」

他現在面上溫和平靜,卻是個乾脆的人,說走就走,衛紫衣只看他人影一閃,已消失在杯中。

衛紫衣靜靜地站着,忽聽到身後有蟋蟋索索的聲音,傾耳細聽之下,不由笑道:「寶寶,還不給我出來,再不出來,小心大哥打你的屁股!」

※※※

梅冰艷懷着黯然的心情離開了京城,她也不知要往哪裏去,天下之大,竟好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雖然無數次制止自己去想衛紫衣,但多日的情絲又怎是容易割捨得掉的?越是不願去想,卻偏偏要想。

彷佛走了許多的路,只知道離京城裏越來越遠了,她漸漸覺得路上的人和江南不太一樣,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身在甘肅。

甘肅對梅冰艷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可是對她來說,天下每一個地方豈不都是一樣?

反正她是個不幸的人,不幸之人的家本就在天涯。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容顏已很憔悴,更不知道囊中的銀子已經沒有了。

她上了一座酒樓,要了幾樣菜,甚至還要了一壺酒,她的舉動自然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其中一個是有一雙明亮眼睛的年輕人。

酒菜都很粗劣,但還不至於到難以下咽的地步,其實對梅冰艷來說,再好的美味也是一樣,至於酒,只要能醉人就行。

她一口氣吃掉了三四盤菜,喝掉了半壺酒,她的酒量本來很小,可是最近已鍛鍊出來了,半壺酒對她來說只意味着臉見微紅,頭也有一點暈暈的。

幸虧她還記得付帳,可是當她把手伸進腰包里時,她的臉就更紅了,她的表情被老闆看出,老闆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老闆沉着臉走了出來,冷冷地道:「你準備怎麼付帳?記住,小店從來是不賒帳的。」

梅冰艷的臉更紅了,沒有錢付帳,到哪裏也站不住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發現衣裳已破爛不堪,就算送給別人,別人也不會要的。

她忽地想起頭上別着一支金釵,金釵總可以付酒錢的,於是她拔下金釵,卻驚訝地發現金釵已成為銅釵,她努力地想起來,三天前金釵就已換成了銀子,銀子很快就被花掉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已是分文皆無。

老闆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梅冰艷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周圍有幾個飲酒的大漢開始起鬨,一人笑道:「小姑娘,過來給大爺唱曲子,大爺幫你付酒錢。」

另一人笑道:「甘四爺是不是看上了這小娘們?」

甘四爺微笑道:「這小娘們雖然蓬頭垢面,卻是個美人胚子,回去好好梳洗打扮,或許比我的八姨太還美。」

周圍的人都笑道:「甘四爺發了慈心了,這小娘們真是好大的造化。」

梅冰艷心頭怒火勃然而發,她「騰」地站了過來,伸手從包袱中抽出長劍,一步跳到甘四爺面前。

周圍的人笑得更歡,都道:「小娘們居然還會武,甘四爺這下找到對手了,在被窩裏也可以打架了。」

梅冰艷再也聽不下去,抖手一劍就刺向說話的人,卻不料站在旁邊的廿四爺伸出了手指一彈,梅冰艷半邊身子發麻,長劍脫手飛出。

甘四爺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一站起來,梅冰艷至多只能到他的胸膛,梅冰艷一咬牙,雙拳擊出,擊在甘四爺的胸膛上,甘四爺哈哈大笑道:「好大的手勁,這樣的娘們我最喜歡。」

梅冰艷暗暗吃驚,自己的雙拳竟連甘四爺的身體都推不動。

老闆也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瞧著,有錢的大爺戲弄一個女叫花子,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其餘的人也嘻笑着向這邊看,每一個人都好象挺開心,也根本沒有過來相助的意思。

這時,那個有一雙明亮眼睛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在甘四爺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麼。

甘四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臉漲得像腐敗的豬肝,一聲不哼地扭頭就走,他的手下尚不知趣。紛紛對年經人喝道:「你是什麼人?」

年輕人並沒有說話,而是微笑着走了過去,有人向他打過來,有人向他撲過來,只聽「轟隆」一聲,桌子倒了,那幾個人一下子從窗子飛了出去。

老闆也嚇呆了,像他這種人,一向欺軟怕硬,一旦遇到厲害的角色就渾身打哆嗦,當他看見年輕人向自己走過來時,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年輕人並沒有像對付別才那幾個人一樣對付他,他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錠發亮的銀子,遞到老闆的手上。

老闆連忙把銀子緊緊地捏在手上,用不太自然的笑容問道:「公子,這是……」

年輕人笑了笑,朝梅冰艷指了指,道:「這是她的酒錢,我不可以代她付嗎?」

「可以,可以,可以。」

老闆連連說了三個「可以」,便飛也似地逃走了。

梅冰艷好生感激,正想上前說幾句說話,卻發現年輕人已走下了樓,竟準備走了。

她不是不知禮的人,別人幫了她而不去感謝,她會覺得很過意不去的,於是她急忙跑過去,叫道:「公子,等一等!」

年輕人微笑轉身,明亮的眼睛頗為動人,他道:「姑娘喚在下有何指教?」

梅冰艷這才發現年輕人的個子很高,其實這裏的人沒有小個子的。年輕人的相貌很俊秀,臉上帶著書卷氣,這一點很難得,甘肅地處偏僻,民風粗獷,讀書人根本就沒有幾個,年輕人算是個例外,出於這幾種原因,加上代付酒錢一節,梅冰艷對年輕人生出了好感,在說話時,心裏不知想什麼,竟連臉都漲紅了,她道:「公子高姓大名?小女子日後一定登門拜謝。」

年輕人一擺手,道:「姑娘不必介意,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走江湖本該相互幫助才對,天知道以後在下會不會有求於姑娘呢!」他又溫和地笑了一笑,下了幾層梯子。

梅冰艷急了,一個鷂子翻身,從年輕人頭上飛過,落在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一愣,隨即笑道:「姑娘這是……」

梅冰艷的臉又紅了紅,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年輕人面前為何會心慌意亂,她鼓足勇氣道:「公子一定要留下名字來,否則小女子會心中不安的。」

年輕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在下蕭傲雲。」

※※※

「蕭傲雲和梅冰艷成親了?」寶寶睜大了眼睛:「這是真的嗎?大哥不許騙我。」

衛紫衣一指桌上的大紅喜帖,笑道:「大哥有幾個膽子敢騙寶寶,寶寶看一看喜帖不就知道了嗎?」

寶寶走過去,拿起喜帖看了看,吁了一口氣,道:「果然是真的,這我就放心了。」

衛紫衣皺了皺眉頭,很奇怪地道:「寶寶這句話怪怪的,梅姑娘和蕭公子成親,你放心什麼?」

寶寶眨了眨眼睛,笑道:「梅姑娘孤身一人,挺可憐的,現在有了歸宿,寶寶當然放心了。」

衛紫衣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看着寶寶,忽地又大笑起來。

寶寶惡狠狠地瞪了衛紫衣一眼,道:「大哥壞,大哥壞,大哥壞透了,就知道取笑我!」

衛紫衣更是禁不住大笑,秦寶寶被笑得實在不好意思,忽地拿起桌上的帖子,一溜煙跑了出去。

衛紫衣不料寶寶有這一手,連忙追出去時,寶寶已跑得沒有影子了。

正在奇怪寶寶的行為,不一會兒,已見席如秀喜氣洋洋地跑了過來,手中揮舞著喜帖,大老遠就叫道:「大當家,這個祝賀的差事可一定得由我去。」

衛紫衣這才明白寶寶拿喜帖是做什麼去了,想了一想,不由也笑了,道:「席領主辦這種事再好沒有了,這件事就交給席領主去辦吧!」

席如秀走過來,擠眉弄眼地道:「大當家,寶寶現在學會了吃醋,又學會了耍心機,大當家以後的日子可要難過了。」

衛紫衣臉一紅,道:「胡說八道。」

席如秀笑道:「不是嗎?寶寶怕大當家去吃喜酒見到老情人,所以寶寶連忙找到我,讓我去。」

衛紫衣笑道:「酒也讓你吃了,話也讓你說了,你這人怎麼佔了便宜還賣乖。」

席如秀一抖帖子,笑道:「這個喜酒吃得沒意思,不知何時吃大當家的喜酒?」

衛紫衣索性不去理席如秀了,扭頭看着天邊,其實也禁不住怔然心動起來。

天上浮雲飄過,露出籃籃的天,空氣也格外的清爽,衛紫衣的心情正如那白雲,不知哪處方是歸宿?

席如秀仍舊笑道:「大當家是該準備準備了,寶寶漸漸長大,馬上就十五歲,一眨眼就會十六歲、十八歲。」

衛紫衣轉移話題,笑道:「席領主可要快點從甘肅趕回來,莫忘了一過年就是馬泰和小棒頭大喜的日子了。」

席如秀笑道:「好事總少不了我的,馬泰的大喜日子,我拼了命也會趕回來,不鬧得這小子人仰馬翻,我就不算他上司。」

衛紫衣笑道:「誰當你的下屬,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

新春一過,馬泰和小棒頭的婚事如期舉行。

「金龍社」上上下下兩萬多兄弟,在子午嶺上擺滿了酒席,馬泰穿着大紅吉服,傻呼呼地在酒席間穿來穿去,無論誰和他喝酒,他仰起頭來就是一杯。

殷大野是馬泰的師父,坐上席,遠遠地瞧見馬泰像飲水一樣地喝酒,不住地搖頭,嘆道:

「這傻小子,酒量再大也不能這樣喝法,到時候恐怕未入洞房就醉了。」

戰平在一邊神秘地一笑,道:「你放心,馬大哥再怎麼喝也不會醉的,最多多上幾趟茅房而已。」

殷大野一愕,道:「這是為什麼?」

戰平笑道:「殷師叔可看見為馬泰提酒罈的小廝了嗎?」

殷大野仔細一看,一下子跳了起來,大驚小怪道:「那不是秦寶寶嗎?這還得了,這小子一天到晚害人,若是別人倒還好說,若是寶寶,可就慘了。」

衛紫衣在一邊笑道:「殷老兄為何對寶寶有這麼可怕的印象?」

殷大野一指席如秀,席如秀剛從甘肅趕回來,見殷大野指着他,便站起來道:「你指我幹什麼?」

殷大野笑道:「你是清楚寶寶的厲害的,你說寶少爺是不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席如秀大搖其頭,憤憤道:「這是什麼話?寶寶明明是最乖巧、最聽話的孩子,怎會像你所說的那樣。」

殷大野大奇,道:「寶寶聽話?乖巧?喂,你不是酒喝多了吧,怎麼滿嘴胡話?」

席如秀道:「我滴酒還未沾呢?大腦也清楚得很,並且知道殷大野這個混蛋是男混蛋不是女混蛋。」

殷大野道:「那你怎麼說寶寶是個大好人呢?」

席如秀道:「寶寶本就是個大好人,你看他為馬泰提的酒罈,那裏面可一半是水,一半是酒。」

殷大野拊掌笑道:「寶寶果然是個大好人,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馬泰正在和一個看上去已喝得差不多的人喝酒,那人一舉杯,道:「馬泰,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喝醉不算好漢,來來來來,我陪你喝上三杯。」

馬泰大大咧咧地道:「寶寶,斟三碗酒來。」

寶寶嘻嘻笑道:「來了!」立即斟了三碗酒,放在馬泰的面前。

馬泰舉杯就飲,一到肚中,不由大叫道:「啊,怎麼是酒?」

幸虧別人沒聽清楚,寶寶卻湊過來,冷笑道:「對我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個小廝,哼,非得教訓教訓你不可!」

馬泰心中叫苦,但酒在杯中,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杯中酒喝下肚去。

那人一挑大拇指,贊道:「好,好,夠意思。」

寶寶嘻嘻一笑,道:「這位兄弟,馬大哥今天開心,還想和你喝幾杯,馬大哥酒量大,就喝三杯吧,你就喝一杯吧!」

於是馬泰又喝了三杯,幾杯酒一下肚,馬泰可招架不住了,連忙告饒:「寶少爺,寶祖宗,你就饒了馬泰吧,馬泰過了這一關,以後為寶寶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

殷大野正在遠處連連點頭,道:「嗯,寶寶現在果然變好了,待會要好好謝謝他。」

話音剛落,殷大野突然看見馬泰滿面通紅,大驚道:「馬泰,你喝的不是水嗎?怎麼就醉了?」

馬泰苦苦笑道:「我……我……我……」

寶寶搶上前來,一拉殷大野,殷大野不由被他拉起,走到門外的酒席中,殷大野正感莫名其妙,寶寶已大聲道:「眾位大叔、阿姨們,你們聽了……」

大家都靜了下來,好奇地看着寶寶,寶寶一指殷大野,道:「你們知道他是誰呀?」

「誰嗎?」眾人問道。

秦寶寶道:「他就是今天新郎官的師父,也可以算是馬泰唯一的親人。」

殷大野還聽不明白,只聽寶寶又道:「馬泰今天是新郎官,喝醉了可就要大煞風景,新娘子豈不是恨我們一輩子?不過呀,沒有新郎官喝酒,大家也覺得沒意思。」

眾人笑道:「寶少爺有什麼話就說吧!」

寶寶笑道:「寶寶想了個好辦法,馬泰的師父酒量很大,號稱『千杯不醉』,大家敬他酒就像敬馬泰酒一樣,大家不好意思灌醉馬泰,灌醉馬泰的師父也是一樣的。」

說罷不待殷大野反應過來,一溜煙地跑開了,殷大野嚇得一頭冷汗,連忙想溜走時,早被眾人拉住了,殷大野長嘆了一口氣,心裏可把個秦寶寶恨得咬牙切齒。

寶寶一回到主賓席,發現大哥衛紫衣不見了,連忙問席如秀道:「席領主,大哥呢?」

席如秀笑道:「你大哥受不了這種刺激,到花園去了,寶寶還不快去安慰他。」

寶寶連忙跑到了花園。

衛紫衣正站一叢鮮花前,凝神細思,臉上忽地出現笑容,又忽地唉聲嘆氣。

寶寶走過去,輕輕拉起衛紫衣的手,柔聲道:「大哥,是不是有心事啊?」

衛紫衣轉身笑道:「大哥怎麼會有心事?今天是馬泰大喜的日子,大哥自然很開心。」

寶寶搖搖頭,道:「大哥不要騙寶寶啦,既然開心,怎會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衛紫衣笑道:「大哥只是多喝了幾杯,不想在眾人面前難堪,所以偷偷地溜了出來,散散步,解解酒。」

寶寶一撇嘴,道:「大哥內功深厚,內力可以將酒化去,又怎麼會醉?大哥又在騙我。」

衛紫衣心中輕嘆了一口氣,其實,他的確是有心事的,寶寶的確對自己很好,但那隻不過是兄弟之情,寶寶對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產生那種男女之情呢?

衛紫衣雖然明白,寶寶現在還小,還不到了解男女之情的時候,假以時日,寶寶漸漸長大,也漸漸會明白的。

但不管怎麼說,馬泰和小棒頭的婚事還是刺激了衛紫衣的神經,他一時坐不住,便悄悄地溜了出來。

如今,面對秦寶寶的問話,他又怎麼回答呢?

衛紫衣笑了一笑,攬住寶寶的纖腰,柔聲道:「寶寶能答應大哥永不離開嗎?」

「我答應。」寶寶堅決地回答,臉上樂開了花,大哥如今說出這種話來,寶寶擔心的事已不用擔心了。

衛紫衣心中湧起一陣幸福感,輕撫寶寶的長發,目中充滿了愛憐和喜悅之情。

寶寶忽然問道:「大哥,小棒頭現在可是馬泰的夫人啦?」

衛紫衣道:「是的。」

寶寶道:「小棒頭當了馬泰的夫人,就可以永遠和馬泰在一起了嗎?」

衛紫衣道:「是的。」

秦寶寶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紅暈,緊抱着衛紫衣的腰,柔聲道:「那寶寶也要當大哥的夫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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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秦寶寶下山

明燭高挑。

屋子裏坐着三個人,三個紫衣人。

一個人年已屆中年,身材已經發福,他坐在椅子上時,總是以最舒服的姿勢坐着。

另一個人則很瘦,麵皮黝黑如鐵,就像陰曹地府中的判官。

最後一個人年紀較小,生得非常俊秀,他生的時候,腰身挺直如標槍,他的年紀雖然較小,卻顯得十分威嚴,他是那種天生就適合當領袖的人。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一天的人,都絕對知道這三個人的名字。

江湖上最大的幫會不是歷史悠久的丐幫,也不是威鎮天下的少林寺。

而是──「金龍社」。

這三個人,正是「金龍社」中的二領主「銀狐」席如秀,刑堂執法「鬼手」陰離魂,和「金龍社」大當家「金童閻羅」衛紫衣。

現在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都在看着桌上的劍。

劍式古雅,打造精湛,鋒銳的劍刃就像一泓秋水。

這是一把好劍。

劍面上還刻着八個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現在江湖上已經很少有人有勇氣刻這八個字了。

把自己寶貴的生命等同於一柄無生命的劍,這已被認定是一件蠢事。

席如秀瞇着眼睛,吟出劍上的八個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笑道:「想不到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傻瓜。」

衛紫衣道:「溫約紅不是傻瓜,他是一個真正的劍客。」

席如秀道:「所以他死了。」

陰離魂和席如秀有多年的交情,他們都有很多次救了對方的命。

本來他們應該是一對很好的朋友,可是不知為何陰離魂總是看席如秀不順眼。

不順眼就是不順眼,陰離魂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所以這時陰離魂「哼」了一聲。

一個人用鼻子發出這種聲音,就意味着輕視、不屑等等,反正絕沒有尊敬的意思。

席如秀轉過頭去看陰離魂,道:「你哼什麼?」

陰離魂冷笑道:「因為你很蠢。」

席如秀並沒有生氣,他的好脾氣是很出名的,他笑着道:「我是很蠢,但比起你來,可就差得遠了。」

陰離魂也沒有生氣,他本來就是想讓席如秀生氣的,如果自己反而沉不住氣,席如秀豈非更得意。

他道:「你知道『點蒼劍客』溫約紅為什麼要找大當家挑戰?」

席如秀道:「因為他活得不耐煩了,這幾年來,已經有十幾個像他這樣的人了。」

陰離魂道:「你錯了。」

席如秀道:「我錯了?」他很快又笑道:「當然,我總是錯的,而你卻總是對的。」

陰離魂冷笑道:「點蒼派近年來聲名漸墜,漸漸有被摒出八大門派之勢,溫約紅挑這種時候向大當家挑戰,其中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嗎?」

席如秀笑道:「我要是知道,你就不會說我蠢了。」

陰離魂這時沉下臉來,他不喜歡開玩笑,更不喜歡和席如秀開玩笑。

偏偏席如秀最喜歡找他開玩笑。

陰離魂平常就陰沉沉的臉現在變得更陰沉了。

衛紫衣知道自己該說話了,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對活寶。

他們看上去都恨不得隨時隨地拼個你死我活,但真正危險來臨時,他們卻可為對方死。

衛紫衣苦苦地笑了一笑,道:「陰執法,你以為溫約紅為什麼要向我挑戰?」

陰離魂惡狠狠地瞪了席如秀一眼,剛要說話,席如秀忽然搶道:「溫約紅明知此戰有敗無勝,卻昂然挑戰,因為他本就是想死在大當家的劍下,這樣他的名聲自然大震,點蒼派也將再度為武林所正視。現在他雖已死了,但每個人以後一提到他,一定會說:『點蒼大俠』溫約紅,果然是一條好漢。」

他的話又急、又快,陰離魂根本就沒有插嘴的機會。席如秀笑瞇瞇地看了陰離魂一眼,問衛紫衣道:「大當家,是不是這樣?」

衛紫衣不禁笑了,他笑道:「不錯,溫約紅本就是來求敗的。」

既然席如秀已搶了話頭,衛紫表又表示贊同,陰離魂還能說什麼呢?

他最多狠狠地瞪席如秀幾眼而已。

衛紫衣望着桌上的劍,嘆息道:「他本來不必死的,可惜他的劍被我擊落後,就用一把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小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席如秀道:「這是他自己想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根本不必難過。」

他知道衛紫衣雖是個嫉惡如仇,對惡人的手段很殘酷,但他的心卻很軟。有時候比老太婆還要婆婆媽媽。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推開房門,走了過來,道:「大當家的確不必要難過,因為溫約紅就算不自殺,也活不過一百天。」

進來的人是「九面閻君」展熹,「金龍社」的大領主。

衛紫衣雖然是大當家,但社中的事務,大部分是由展熹處理的。

展熹心細如髮,做事謹慎,交給他的事情你根本不需要擔心。

現在大家都看着展熹,席如秀道:「你說溫約紅就算不自殺也活不了幾天?為什麼呢?」

展熹道:「溫約紅已得了重病,病入膏肓,根據大夫推斷,最多只能活一百餘天。」

席如秀道:「難怪他可以從容就死,難怪他敢對大當家挑戰,以必死之身博得勝名,溫約紅的算盤倒打得很精。」

衛紫衣嘆息道:「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傳出去,誰不想多活幾天,溫約紅能夠這樣做,也算是一個義士,我們千萬不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陰離魂點頭道:「都是武林一脈,是該相互提攜才是。」

陰離魂忽對席如秀道:「久聞三領主博學多才,江湖閱歷極豐,我倒要考一考你。」

席如秀笑道:「先一頂高帽拋來,下面必是大棒等著,不過你的問題絕對難不倒我。」

陰離魂冷笑一聲,道:「你可知當今天下,誰的武功可稱之為第一?」

席如秀笑道:「天下高手如雲,奇人極多,有些人身懷絕藝,卻隱身於山林市井,所以天下第一之說,最是虛偽不過。」

陰離魂譏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回答不上來的。」

席如秀笑道:「我們大當家的縱橫江湖十餘載,從無對手,算不算是天下第一?」

陰離魂道:「大當家武功蓋世的確不假,不過若遇到那三人,勝負之判就很難說了。」

衛紫衣笑道:「少林悟心大師,武功就勝我一籌,四川唐門唐竹唐老爺子,藝業更高,就算是唐門新掌門唐雷,也和我在伯仲之間。」

陰離魂道:「這三位高手都是朋友,何況世間除了這三個人外,更有另三個高手。」

展熹一笑,道:「可是東海妙峰觀觀主張真人,天山一劍林若飛,飛虎堡的郭超然?」

陰離魂的黑面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道:「我就知道大領主一定知道的。」

席如秀道:「這三人的名字我好象也曾聽說,但印象淡然,想必他們三人並沒有名。」

展熹道:「這三個人都淡薄名利,少出江湖,所以影響並不深遠。」

席如秀道:「既然少出江湖,又何以知道他們的武功有問鼎天下第一的實力?」

展熹道:「三個月前我因事路過天山腳下,遇到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見我是江湖人,便硬要邀我出手。」

席如秀道:「那少年的武功如何?」

展熹嘆道:「我和他一共戰了三百八十七回合,才僥倖擊落了他的劍。」

眾人不由「啊」了一聲!

展熹生性沉穩,武功卻極潑辣,爭鋒對敵,少有過五十招的,他的武功也絕不弱於衛紫衣多少。

誰想到他會和一個十六七成的少年纏鬥三百八十七招之多。

席如秀道:「莫非這少年便是天山一劍林若飛嗎?」

展京搖頭道:「這少年不是林若飛,只是他的弟弟。」

他又搖頭嘆息道:「弟已如此,兄之武功已可想見。」

席如秀道:「他們用的是劍?」

「當然是劍。」

席如秀道:「三年學刀,十年學劍,學刀易,學劍難。所以自古以來,刀客多見,劍客較少,看來這林氏昆仲都是天才了。」

展熹道:「絕對是天才。」

展熹向來不輕易將贊語加人,他如果欣賞一個人,這個人就絕非普通。

衛紫衣也聽得入神,他凝眉道:「奇人異士,多隱沒江湖中,除了這林氏昆仲,張真人和郭超然的武功又如何呢?」

展熹道:「唐門傳訊來,說唐門新一代高手唐諒一個月而被人用暗器擊傷,兇手就是郭超然。」

眾人大驚失色。

四川唐門素以暗器功夫稱雄天下,無人敢攖其鋒,但聞唐門暗器,盡望風披靡。

唐六公子唐諒是新一代的傑出高手,卻在暗器上失手於郭超然。

衛紫衣眉頭緊皺,道:「這個郭超然真是厲害。」

席如秀道:「能在暗器上勝過唐門,真是個奇才。」

展熹道:「唐雷傳訊來說,若遇到這個郭超然,一定要小心提防。」

席如秀道:「那麼張真人呢?東海妙峰觀的張真人武功又如何?」

展熹道:「近日江湖上鋒頭最勁,上升勢頭最快的人是誰?」

席如秀道:「當然是一刀平三江,單刀匹馬獨闖十二連環塢,連取十三高手人頭而安然身退的謝靈均。」

席如秀突然驚訝道:「莫非這謝靈均和張真人有關?」

展熹嘆道:「謝靈均正是張真人座下三大高徒中最小的一個。」

眾人一時無語。

衛紫衣良久才緩緩道:「這三個人蟄伏多年,必有大志,傳令『金龍社』弟兄,以後行走江湖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忽然掉頭向窗外笑道:「寶寶,你聽夠了沒有,還不出來?」

窗台上出現一張可愛的笑臉,滿臉的古怪精靈,不是秦寶寶又是誰?

寶寶輕輕躍入屋裏,叉著腰,叫道:「大家想一想,現在該是什麼時候了?」

席如秀道:「什麼時候?」

寶寶道:「該是陪我玩的時候了。」

語音剛落,席如秀低頭就走,口中道:「太座有令,讓我早點回去陪她。」

陰離魂皺着眉頭道:「那個叛徒再不招供,我就敲斷他的骨頭。」

兩個人就像鞋底抹油一樣──溜了。

展熹呢?最狡猾,一聲不響地悄悄走掉了。

屋裏只剩下衛紫衣。

寶寶挺納悶地道:「為什麼我一來他們就走,莫非我是大魔頭?」

衛紫衣笑道:「你不是大魔頭,最多算是個小魔頭而已。」

寶寶滾到衛紫衣的懷裏,道:「還是大哥好,不怕我這個小魔頭。」

衛紫衣笑道:「其實三領主他們也不是怕你,只不過不敢惹你而已。」

寶寶不樂意了,撇著嘴道:「這麼一說,好象寶寶很不可愛似的。」

衛紫衣逗她,問道:「那麼寶寶自己說說,寶寶有哪些地方可愛?」

寶寶歪著頭想了半天,忽然道:「一個最有學問的人怎樣做才算聰明呢?」

「沉默。」衛紫衣道:「大智則無言嘛!」

寶寶笑道:「那麼全身上下都可愛的人就說不出哪裏可愛了。」

衛紫衣大笑,寶寶的確可愛極了。

寶寶笑瞇瞇地看着衛紫衣,眼珠子骨碌碌轉。

他一旦有了一個主意,就會有這種表情。

他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大哥,這一段日子,大哥是不是很悶?」

「很悶?」這是什麼意思?衛紫衣暗暗心驚。

寶寶又有了什麼主意?又有了什麼「解悶」的主意?

衛紫衣不敢想下去,看到寶寶古怪的笑容,他的頭皮就開始發麻了。

寶寶一旦有了一個主意,就一定會有人倒霉的,這一次倒霉的人是誰?

衛紫衣隱隱覺得,這一次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

清晨。

每一次吃早點的時候,衛紫衣就想起寶寶初上嶺時,將一頓早餐弄得一塌糊塗的事情。

一想到那件事,衛紫衣就忍不住笑了。

「金龍社」的首領們共進早餐,已經是習慣了。

今天第一個到的是二領主「無情手」張子丹。

展熹、席如秀、陰離魂也同時來了。

馬泰立在階下侍奉著。

該來的人幾乎都來了,唯獨不見了秦寶寶。

寶寶有失眠症,從來不會睡懶覺的,每天早晨,他都是第一個來。

今天是怎麼回事?

衛紫衣想起昨天寶寶臉上古怪的笑容,愈想愈覺得不對。

正在這時,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從外面闖進來,他惶急的樣子,就像有人拿刀子追他。

衛紫衣沉聲道:「戰平,何事驚慌?」

「殺無赦」戰平說了五個字:「寶寶不見了。」

寶寶又一次不告而別了。

衛紫衣和眾人的眉頭,都在皺緊、皺緊。

席如秀笑道:「寶寶又不是第一次溜下嶺去。自從上一次少林寺之劫后,寶寶再也沒有下山過,自然會悶壞的。」

衛紫衣皺眉道:「寶寶每一次下嶺去,必惹出一樁禍事來,並且一次更比一次厲害,如今他被憋了多日,此次下山,如出柙猛虎,以後發生什麼,實難意料。」

席如秀道:「我猜寶寶這一次下嶺,只為一件事。」

衛紫衣道:「什麼事?」

席如秀道:「昨日他在黑雲樓外聽到我們的談話,今日就下山去了,這兩件事應該是有關聯得。」

衛紫衣道:「那麼你以為寶寶下山目的是什麼?」

席如秀道:「不知道。」他又笑道。「誰能料到天下第一精靈古怪的秦少爺的心思。」

※※※

秦寶寶離了子午嶺,就像龍游大海,鳥歸森林,好一番自由自在。

在子午嶺上,寶寶難道不開心?

開心自然是開心的,嶺上的每一個人都把寶寶當作寶貝一樣愛護有加。

可是他們對寶寶又太了解了,對她的鬼花招是提防又提防,這樣寶寶又怎能稱心如意?

所以寶寶終於還是下山來了。

自從前幾次風波后,江湖人已經知道天下有一個頭戴蒼犀角,脖掛金項圈,面目姣好如仙的寶少爺,所以這一次寶寶來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她將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蒼犀角,又將金項圈掩在衣服里。

這一次他穿的是一件靛藍色的袍子,如今袍子上已經滿是泥垢了。

秦寶寶成了一個十足的小乞兒。

她當然並不知道,這一次他下山來,將會引發一件轟動天下武林的大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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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藍田玉失竊

藍田縣是一個大縣,同以盛產美玉著稱於世。

這裏的人十個有七個從事和玉有關的職業。

張乘風屬於那十分之三。

張乘風是一名捕頭。

他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起因還是因為一塊玉。

十天前在西山的水潭中發現一塊玉,其玉的質地完全可以與春秋時期的和氏璧相媲美。

這樣一塊玉原來是準備作為歷年的貢品送於朝廷的,可是三天前,這塊放在府庫里,由三十七名高手守衛的美玉卻不翼而飛了。

縣令便將找尋美玉下落的事,落實到了張捕頭身上。

張捕頭為之煩惱極了。

府庫是縣中的禁地,要想進入這個禁地,必須開三把鎖。

其中一把鑰匙在府庫總管錢炳秋的手中,另兩把則由縣令和張捕頭各執其一。

除非這三個人親至,否則誰也進不了府庫的。

府庫的牆壁和大門中都嵌有鋼板。

無論是上天入地,都不可能進入府庫的。

張捕頭在事發后經過嚴密的調查,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竊玉者是從大門進去的。

但問題是,竊玉者沒有鑰匙,又怎能夠進得去?

張捕頭相信就算竊玉者能得到另兩把鑰匙,自己這一把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

張捕頭為這平生第一怪案百思不得其解,茶飯不思。

離進貢朝廷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月了,如果在這一月中張捕頭無法破案,那麼縣令的前程和自己拼了一輩子得到的職位就會因此而斷送。

這天清晨,張捕頭得到縣裏的通知,巡按大人將派座下的破案奇才蘇護玉來偵破此案。

張捕頭又一陣發愁。

如果是蘇護玉先破了案子,那麼自己的職位仍是保不住的。

蘇護玉在三天後就會來,也就是說,張捕頭必須在這三天中破案。

張捕頭的命運,也就在這三天之間了。

張捕頭決定再去府庫一趟,他希望能夠找到線索。

竊玉者究竟是如何避開守護的三十七名高手,進入府庫的呢?

張捕頭出了家門,匆匆往府庫走去。

今天正逢市集,街上的人很多,往常這種時候,捕頭都會恨忙。

因為那些小偷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動手。

現在張捕頭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他明明看到一個小乞丐把手伸到一個人的口袋裏,他也裝作沒有看到。

這些小事,張捕頭已經懶得去管。

小乞丐很快得手,從那人口袋中取出一個大錢袋,沉甸甸的,最起碼有三十多兩銀子。

他得手以後,並沒有溜走,居然還向張捕頭擠了擠眼睛。

張捕頭忍不住了,他從沒有見過這樣大膽的小偷,偷完東西不走,而且還敢冒犯自己。

張捕頭就算不想管,也不能不管了,他衝過去,伸手去抓小乞兒的手腕。

他抓賊抓了幾十年,光這一抓的功夫可以算是爐火純青,自然從來沒有失手過。

這一次卻落了空。

張捕頭不禁有點吃驚,不過他還是抓住了小乞兒的衣領,低聲道:「把錢交出來。」

這一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張捕頭的身上。

張捕頭在這個縣裏是無人不識的,張捕頭抓賊的本領大家都佩服得要命,這一次又是誰栽了跟斗?

大家於是都去看那個賊。

小乞兒顯然不是本地人,所以並不知道抓他的這個乾癟老頭是縣裏有名的張捕頭,所以他一點也不緊張。

他反而笑嘻嘻地道:「把錢交出來?你是個強盜嗎?嘻嘻,找乞丐要錢,這個強盜也太差勁了。」

張捕頭冷笑,他抓賊抓了幾十年,什麼樣的主兒沒領教過。

他向那個失主,道:「檢點一下,身上少了什麼東西?」

失主全身上下仔細地翻了翻,居然從口袋中掏出那個沉甸甸的錢袋來,茫然道:「銀子還在,沒有丟啊?」

張捕頭感到奇怪極了,自己明明看到錢袋落在小乞兒的手裏,又怎會往失主身上找到?

難道小乞兒能夠在自己眼皮底下又把錢袋送還失主?

張捕頭看了看小乞兒,最多只有十三四歲,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一臉的天真無邪。

這樣一個小孩子會有那麼高明的手段?

眾人笑道:「張捕頭,莫非是眼花了吧?」

又有人笑道:「張捕頭這幾天為了失玉案忙得焦頭爛額,一定是沒有睡好覺,頭昏眼花是難免的啦!」

眾人一陣鬨笑。

張捕頭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有這樣狼狽過,偏偏小乞丐又在笑道:「張捕頭,我又不是賊,還抓住我衣領幹嘛?想把我抓入大牢啊?」

張捕頭臉一紅,鬆了手,恨恨地道:「下一次再給我抓住,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走運了。」

小乞兒又眨眨眼睛,古怪地一笑。

他的臉雖然佈滿泥垢,笑容卻可愛極了,張捕頭髮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討厭他。

在眾人的笑聲中,張捕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

雖然剛才發生的事情很奇怪,但比起失玉案來,就算不了什麼了。

他很快就將這件事忘了。

趕到府庫的時候,縣令田靖之和府庫總管錢炳秋早已在庫門等候。

他們想必已等了很久,錢炳秋焦急地在一邊踱步,他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田縣令則一直靜靜地站着,好象就算等到三天三夜他也不會着急似的。

田靖之其貫很年輕,今年不過二十七歲,進士出生,他看到張捕頭,微笑微微笑道:

「張捕頭,你終於來了。」

張捕頭連忙揖手道:「勞煩縣令久候,該死,該死。」

縣令輕笑道:「都是一縣同事,何必如此。」

張捕頭想不出田縣令和錢炳秋為何會來,他目中剛有了疑問之色,田縣令已道:「『鷹眼』蘇護玉就要來了,如果他破了案,我們三個人的前程同樣不保,所以這三天中,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將玉找出來。」

張捕頭點頭,田縣令已取出一柄鑰匙,道:「我們進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一點線索。」

錢炳秋也取出鑰匙,田縣令向張捕頭道:「張捕頭的鑰匙呢?」

張捕頭伸手入懷中,鑰匙一直放在貼肉的小褂口袋裏,是用一根絲線縫在衣服上的。

可是張捕頭沒有摸到鑰匙,他額上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出門時還特意摸了摸胸懷,鑰匙那時還在。

為何轉眼間就不見了呢?

田縣令和錢炳秋滿臉狐疑地看着張捕頭,錢炳秋道:「莫非張捕頭將鑰匙丟在家裏了?」

「張捕頭想起了集市上的小乞兒,鑰匙一定是被他偷去了。」

張捕頭畢竟是老江湖,他笑了一笑,滿臉歉然,道:「自從失玉案之後,我把鑰匙藏於密處,現在已不在手上,我居然忘了。」

田縣令聲色不動,靜靜地道:「勞煩張捕頭回家取來鑰匙,我們在這裏等候。」

張捕頭道一聲:「好。」轉身就走,立刻趕回集市。

他在心裏向上天祈禱,一定要找到小乞兒,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乞兒。

否則自己就完了。

他已經從田縣令的神色中看出了懷疑,如果自己取不出鑰匙,失玉案很可能就變成自己所為了。

他在心裏暗暗發狠,如果把小乞兒找到,一定要狠狠打他幾個耳光再讓他吃幾天牢飯。

他轉頭回顧,忽地眼睛一亮,那個小乞兒正在一個攤子上吃餛飩,小乞兒顯然也看到張捕頭,他笑了一笑,放下碗后就直朝張捕頭走了過來。張捕頭壓住怒火,準備先弄到鑰匙再說。

小乞兒嘻嘻笑道:「我指望你會回來謝我,想不到你卻拉長著個臉。」

張捕頭冷冷地道:「你差一點害死我,還要我謝你?」

他的聲音中已有怒意,如果對面站着的不是一個孩子,他早已一巴掌打過去。

小乞兒嘻嘻道:「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想吃了我?警告你呀,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鑰匙可一輩子別想得到。」

張捕頭只好忍氣吞聲,想到田縣令冷漠的眼神,他為得鑰匙,寧願在小乞兒面前跪下。

他着急地道:「你想怎麼樣?」

小乞兒嘻嘻笑道:「我不想怎麼樣,我肚子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好不好?」

張捕頭只有掏錢,買了一些自己從沒有買過的糖果兒、杏子、梅子、米糕等東西。

令他氣憤的是,小乞兒並沒有吃這些他指定買的東西,有些東西他只看了一看,最多只用牙齒咬下一點點來,就把剩餘的東西全拋了。

張捕頭恨不得一拳將小乞兒的牙齒打掉,但為了鑰匙,他只有忍着。

他恨恨地間道:「夠了嗎?」

小乞兒嘻嘻笑道:「這裏的點心真差勁,連玫瑰糕都沒有。」

玫瑰糕是什麼東西?張捕頭連聽都沒聽過,他想不通一個小乞兒怎會對有錢人才有資格享用的點心、糕點這麼有研究?

小乞兒看着張捕頭,笑嘻嘻地間道:「你要是想得到鑰匙,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張捕頭想像著田縣令此時的神情,一定像一頭吃人的狼,所以他只好道:「你問吧。」

小乞兒道:「是不是除了從大門走,無論怎樣也進不了府庫?」

張捕頭不暇思索地道:「是。」

小乞兒道:「是不是只有三把鑰匙,沒有備用的?」

張捕頭奇怪小乞兒能知道這麼多外人根本不知道的事,他又一次點頭,道:「是!」

小乞兒道:「是不是除非三個人一起來,才能夠開鎖進門?」

張捕頭道:「是。」

小乞兒道:「現在我問一個你回答不了的問題。是不是非得要三把鑰匙才能開三把鎖呢?

一把鑰匙能不能開三把鎖?」

他說完這句話,立刻溜進人群,張捕頭又一次抓去,居然又沒抓到,他急得叫道:「把鑰匙給我。」

小乞兒在遠處嘻嘻笑道:「鑰匙明明在你身上,怎麼向我要?」

張捕頭一掏,硬硬的銅鑰匙竟然已在懷中。

張捕頭的腦中立刻出現三個問題。

──小乞兒是誰?

──他怎麼會什麼都知道?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三個問題一個也沒有想通,他就走到了府庫門口。

田縣令依然是玉樹臨風般地站着,他問道:「找到了嗎?」

張捕頭道:「找到了。」

他取出鑰匙,打開了第一把鎖,錢總管打開了第二把鎖,田縣令打開最後一把鎖。

他們又一次仔細地搜查,最後仍是得出和以前一樣的結論──沒有人能夠從除了大門外的通道進入府庫。

從府庫出來的時候,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田縣令忽然問道:「誰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錢總管道:「什麼問題?」

田縣令道:「府庫里比那塊美玉更值錢的東西很多,盜賊為何偏偏只挑那塊玉?」

府庫里除了那塊玉,還有一方同樣作為貢品的玉石視台,一卷王羲之的真跡。

當今天子雖擅丹青,這兩樣東西也是貢品,它們的價值遠在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之上。

田縣令的這個問題,將張捕頭和錢總管問住了。

天色已晚,夜風已起,田縣令衣袂飄揚,凜然不可輕視。

他道:「蘇護玉大後天就要來了,看來我們只有等死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錢炳秋嘆了一口氣,也跟着走了。

張捕頭站在夜風中,忽然想起了小乞兒的話來:「一把鑰匙能不能開三把鎖呢?」

這個問題是張乘風張捕頭從來沒有想過的。

一把鑰匙怎能開三把鎖?

不過他決心試一試。

他又回到了府庫門口,開了一把鎖之後,他在第二把鎖面前停下。

這一把鎖和第一把鎖完全不同,自己這一把鑰匙又怎能打開呢?

他試着將鑰匙插進鑽孔,鑰匙居然真的插進去了,張捕頭大喜,手轉了一轉,銅鎖「卡嚓」一聲開了。

第三把鎖也同樣打開了。

張捕頭心中頓時雪亮。

這三把銅鎖是田縣令親自請巧匠打造的,那麼,這一把鑰匙開三把鎖的秘密也就只有田縣令知道了。

張捕頭想不通的是,田縣令為何要製造三把同樣的鎖?又為何要偷那塊玉?

若是為了財,為何又不要玉石硯台和王羲之的真跡。

這些問題,張捕頭死活也想不通。

他忽然感到寒風吹來,冰涼刺骨,一回頭,看到田靖之田縣令正站在門口。

田靖之面寒如水。

張捕頭冷笑道:「你恐怕絕對想不到我會知道這個秘密。」

田縣令道:「想不到。」

張捕頭道:「可是我地想不通你為何要盜那塊玉?」

田縣令冷冷地道:「還有一個問題你也是想不到的。」

張捕頭道:「什麼?」

田縣令道:「你想不到等明天天亮,人們發現你的屍體,就會把你當作盜玉的大盜。」

張捕頭大笑,道:「這麼說你要殺我滅口,可惜我當了三十多年的捕頭,我有武功在身,你憑什麼殺我?」

田縣令道:「那麼你又有一件事想不到了。」

張捕頭道:「什麼事?」

田縣令道:「你絕想不到我會武功,而且居然比你好得多。」

他的武功的確比張捕頭好,並且好得還不止一籌。

張捕頭練了三十年的鷹爪功,根本就擋不住他的輕輕一擊。

張捕頭的兩隻手碎了,田縣令的手掌輕輕地拍在張捕頭的身上。

張捕頭就像秋天枯落的樹葉一樣,飄了起來,生命也像樹葉一樣結束了。

第二天傳出的消息是:「張乘風張捕頭第二次入府盜寶的時候,被田縣令擊斃。」

在張捕頭的身上發現了三枚鑰匙,每一把鑰匙只能開一個鎖。

這個消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縣城。

每個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有不同的反應,反應最強烈的就是那個小乞兒。

這個小乞兒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可愛的秦寶寶。

秦寶寶又是怎樣知道鑰匙秘密的呢?

現在他面前坐着一人,這人不過中年,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比常人明亮得多的眼睛。

這個人就是天下名捕,「鷹眼」蘇護玉。

「鷹眼」蘇護玉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絕掌」秋莫離。

秋莫離出身少林,正是秦寶寶的大師兄。

秋莫離一年前被巡按大人所識,破大案七起,遂成天下名捕。

他為了不給少林寺惹下大麻煩,便改名為蘇護玉。

現在蘇護玉正皺着眉頭,他擔心的不是張捕頭之死,而是秦寶寶。

這一次他遇到秦寶寶,被秦寶寶死纏着帶他破案。

如今張捕頭死了,秦寶寶剛出師即告不捷,他會不會生氣?

寶寶一生氣,那還了得嗎?自己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寶寶果然怒道:「都是你,不去抓那個壞縣令,結果讓張捕頭送死。」

寶寶的眼圈已有一點紅紅的。

蘇護玉小心地解釋道:「我這樣做是讓張捕頭可以立功,如果由我破案,張捕頭就前程不保,哪知道──」

寶寶仍是忿忿不平,道:「我不管,張捕頭死了,我們要為他報仇。」

蘇護玉道:「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證據指證田靖之了,他已將鎖更換。」

秦寶寶慢慢平靜下來,張捕頭的死讓他難過,可是光難過沒有用,衝動也沒有用,小小的秦寶寶現在已經學會冷靜地分析問題。

秦寶寶道:「據你所說,府庫里還有一些東西比美玉更貴重,田縣令為何只偷那塊玉?」

蘇護玉道:「這是此案的死結,打開這個結,其它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秦寶寶道:「你猜這塊玉會不會很特別?」

蘇護玉道:「也許吧,否則田靖之何必冒險?」

閃動着大眼睛,寶寶道:「我猜玉還在田縣令家沒有轉移出去,我們去把它偷出來?」

蘇護玉急忙道:「這樣做太危險,田靖之的武功深不可測,也許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一定將玉藏在隱密的地方,我們怎麼能找得到呢?」

秦寶寶道:「找不到玉怎麼指證田靖之這個大壞蛋,張捕頭的仇也報不了了,你不去偷我去偷。」

忽有一人推門走了進來,笑道:「你們都不要去偷,我去偷。」

寶寶一見這人,不由大喜,跑過去拉住這個人的衣角,開心地叫道:「方伯伯,你來得太巧了。」

這個人正是「俠盜」方自如。

方自如笑呵呵道:「你又跑出來讓大家擔心,你大哥只好讓我來找你,這幾天又惹下大禍了吧?」

寶寶嘟著嘴道:「不就出來玩幾天嘛,大哥越來越婆婆媽媽了。」

蘇護玉已經站了起來,拱手道:「是『俠盜』方自如先生嗎?」

方自如笑道:「你是官,我是盜,你說一聲捉我,我掉頭就跑!」

蘇護玉笑道:「都是一家人,方大俠見笑了。」

三人坐定,寶寶道:「方伯伯,今夜也要帶我去,嘻嘻,當一次抓賊的,又當一次賊一定很好玩。」

方自如笑道:「這件事可不好玩,搞不好會把腦袋玩掉的。」

寶寶笑道:「天下沒有『俠盜』方自如偷不到的東西,今夜我要再向方伯伯學幾手才是。」

方自如笑呵呵道:「好的不學,專學偷東西。」

寶寶不悅道:「盜亦有道,偷東西一定不好嗎?」

寶寶的口齒一向厲害不過,方自如早有領教,何況一看到寶寶生氣,不由心跳如鼓,哪裏再敢取笑!

當夜,三個人裝束停當,徑往縣衙。

蘇護玉畢竟不便入府偷東西,便在衙外等候。

寶寶的輕功已有不小的成就,翻牆越脊是等閑事爾。

此時已到三更,四周漆黑如墨,無月無星。縣衙里的燈光稀疏,人們早已入睡寶寶道:

「他會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呢?是書房,還是卧室?」

方自如道:「他一定會貼身收藏,像那麼重要的東西,他一定會放在自己可以時時看到的地方。」

一間屋子顯然有人未曾入眠,那個人輕袍綬帶,身材修長,正是田靖之。

寶寶悄聲道:「如果他不時地往一個地方看,那個地方就一定是玉的藏處,因為一個人在無人時會有下意識的動作。」

方自如不禁輕贊道:「如果寶寶以後做大盜,像我們這些人一定要餓死了。」

寶寶笑道:「我早決定做這一行了。」

方自如笑道:「這是存心要餓死我們。」

兩個人低聲耳語,並沒有忘記監視田靖之。

田靖之在屋裏不停地走動,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一個柜子。

寶寶道:「玉一定在櫃中。」

方自如點頭,低聲道:「我引他出房,你去取玉。」

寶寶喜不自禁道:「好!」

方自如飛身下牆,身體如輕雲般落在地上,落地時,腳步故意重了一些。

他弄出來的聲音並不響,一般人根本無法覺察,但田靖之不是一般人。

只見他身子如雷般從屋裏沖了出來,方自如何等輕功,身子早已飛起,已上了屋脊,田靖之足尖一點,立刻也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跑一追,立刻消失在黑夜裏。

寶寶抓緊時機,飛身躍下牆頭,從窗口進去,再一躍,已到櫃前。

柜子打開,一個漆盒歷歷在目,打開盒子,正是一塊溫軟晶瑩的美玉。

蘇護玉在縣衙門前靜等,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一閃,來到面前。

蘇護玉道:「得手了嗎?」

寶寶得意地道:「寶寶出馬,還不馬到成功?」

回到客棧時,方自如已在桌前自飲多時了。

寶寶拍手笑道:「方伯伯比我們還快。」

方自如笑道:「那田靖之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未敢緊追,想不到寶寶動作更快。」

寶寶忽然皺了皺眉頭,道:「這塊玉是田靖之千辛萬苦得到的,怎會這麼輕易讓我們取出來?」

忽見屋外燈光通明,只聽到人聲鼎沸。

方自如和蘇護玉大驚失色,道:「我們中計了。」

只聽門外田靖之冷漠的聲音:「『大盜』方自如,玉果然是你所盜。」

寶寶一拉方自如道:「方伯伯我們出去,量他一個田靖之和一些差役奈何不了我倆的。」

他又對蘇護玉道:「師兄不要出去,你不被他看到,還可以扭轉局勢。」

在這緊急關頭,寶寶居然能像老江湖一樣調度得當。

蘇護玉和方自如面面相覷,不得不暗嘆寶寶是一個天才。

寶寶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跟了大哥多日,當然懂得一些了。」

方自如嘆道:「我現在懷疑寶寶是不是真的十三歲了。」

寶寶笑道:「我已有六十多歲啦,咳!咳!」

地做了一個老氣橫秋的樣子,引得兩人哄然大笑。

屋外田靖之又道:「久聞方自如是個英雄,卻為何不敢出來?」

寶寶一拉方自如的衣袖,兩個人出了房門。

不知有多少差役圍在門口,手上的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

一見方自如和秦寶寶出來,從拿火把的差役身後,忽然站出一群弓箭手,鋒利的箭頭指向方自如和秦寶寶。

田靖之官服儼然,背着雙手冷笑道:「方大俠好身手、好膽色,面對弓箭手環伺而不驚。」

他並沒有將小小的秦寶寶放在眼中。

秦寶寶叫道:「我也是在弓箭環伺之下,也面不改色,那我算不算好身手、好膽色?」

田靖之冷眼看去,道:「久聞江湖出了個天才兒童秦寶寶,一定是你了?」

秦寶寶一挺胸:「我就是你小爺。」

田靖之看着寶寶手中的漆盒,道:「你們勾結張乘風,盜取貢品,如今人贓俱獲,還有什麼話說?」

忽聽一人朗聲道:「人犯在哪裏?」

田靖之視之,見一人身着白衫,從遠處緩緩走來。

田靖之道:「閣下何人?這裏正緝拿人犯,閑者莫問。」

那人道:「在下是巡按座下捕快蘇護玉。」

寶寶悄聲對方自如道:「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方自如微微點頭。

蘇護玉緩緩走至,道:「田縣令辛苦了。」

田靖之淡淡地道:「盜取貢品,該當死罪,蘇捕快以為如何?」

蘇護玉道:「事實未清,不可擅動,田縣令將這兩個人交給我就是。」

田靖之壓聲喝道:「我是本縣縣令,在我的地方,諸事皆可做主。」

蘇護玉森然道:「我奉巡按大人之命,諸事皆可便宜行事,此事已驚動巡按,豈是一個縣令可擅管。」

田靖之恨恨道:「那好,此事就由蘇捕快處理。」

他揮手一招,弓箭撤下,人群退去。

等到人群走盡,方自如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寶寶道:「他千辛萬苦得來的玉,怎麼會不要?這塊玉一定是假的。」

蘇護玉已見過那塊玉,便道:「玉是真玉,也很名貴,但一定不是田靖之所要的玉。」

方自如點頭道:「不錯,這塊玉雖珍貴,但田靖之沒有必要花那麼大的代價得到它。」

寶寶道:「那我們去找玉工,就是那個發現這塊玉的人,或許他會知道真相的。」

蘇護玉道:「那名玉工叫卞采和,就住在藍田村。」

※※※

卞采和這一天從外面回來,發現家中多了一位客人。

這是一個年輕人,穿着一件像火一樣鮮紅的袍子,長長的頭髮又黑又亮,一雙眼睛竟比秋水還要有神。

鮮紅的袍子襯得他皮膚雪白,他斯文有禮的態度更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卞采和見過許多有身份、有教養的年輕人,但從沒見過喜歡穿紅衣服的年輕人。

紅衣年輕人手中提着一個紅色的包袱,似乎有流體正從包袱中滲出來。

卞采和一看見那種流出來的流體,臉立刻就白了。

因為那竟是鮮血,人的鮮血。

包袱中會有些什麼?卞采和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年輕人坐在卞采和慣常生的椅子上,臉上儘是盈盈的笑意。

他在笑的時候,眼睛卻不笑,一點都不笑。

而是絕對的冷酷。

卞采和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是什麼人?」

年輕人沒有回答卞采和,他驕傲的神情表明,他一向是提問,而不是回答。

他靜靜地看着卞采和,靜靜地道:「你是不是曾經得到一塊玉,並且獻給了縣裏。」

卞采和道:「是。」面前這個年輕人讓他產生莫名其妙的懼意,他感到意志已被別人控制。

年輕人又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塊什麼樣的玉?」

卞采和道:「我知道。」

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採到那塊玉是他一生的榮耀,他很願意和別人談這件事。

年輕人道:「除了你,還有誰知道玉的來歷?」

卞采和道:「這個村裏的人都是采玉的,他們都知道。」

年輕人點頭道:「其它村子的人呢?他們知不知道?」

卞采和道:「其它村子離這都很遠,並且我們玉工的規矩是,採到好玉絕不能外傳。」

年輕人道:「為什麼?」

卞采和道:「因為產美玉的地方必也是玉礦所在,如果泄漏出去,別人就會來偷采。」

年輕人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道:「這個村子加上你是不是一共有一百二十三個人?」

卞采和驚訝極了,村子裏的人數他怎會知道?卞采和不禁點了點頭。

年輕人笑得更開心了,道:「很好,很好。」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卞采和更不懂了。

這時他就看到了一柄劍,一柄極鋒利的短劍。

卞采和心中湧起了恐懼,他看着年輕人慢慢地打開包袱,當卞采和看到包袱里的東西時,他一下昏了過去。

上天賦於人類昏厥的本能,其實就是一種自我保護。

如果卞采和此時還保持清醒,那麼他一定無法承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那是極其殘酷的,是卞采和這種人永遠地想不到的。

※※※

當卞采和昏過去的時候,方自如、蘇護玉以及秦寶寶正走進這個村子。

因為已入冬,天氣很冷,路上並沒有行人,路邊的樹木早已凋零,整個村子很靜很靜。

方自如道:「不來到這種空曠的田野中,就無法領略冬天的肅殺之氣,現在我已明白了一件事。」

秦寶寶好奇,道:「什麼事?」

方自如道:「為什麼真正的劍客往往會到山林村野練劍,因為他正欲得天地之肅殺練劍中之氣。」

寶寶道:「方伯伯只說對了一半。」

方自如笑道:「另一半是什麼?」

寶寶道:「都市的喧囂不足以達到『靜』的境界,而在這山林曠野,達到『靜』是很容易的,練劍就是練心,心不靜劍則不靜,方伯伯,我說得對不對?」

方自如不由笑道:「你明知在我這裏會得到肯定的答覆,所以才會問我,對不對?」

寶寶開心地一笑,孩子畢竟是孩子,博得別人的讚賞是一種本能。

寶寶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好看的眉頭漸漸皺緊,她道:「好象有點不對勁,怎會到現在還見不到一個人呢?」

蘇護玉笑道:「這麼冷的天氣,誰會像我們出來亂跑。」

寶寶搖頭,頗慎重地道:「我覺得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就算人呆在家裏,家犬也會老實嗎,竟連叫都不叫一聲。」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從田間的小路上走來兩個荷鋤的農夫,兩個人的身上都濺滿泥漿,顯然是勞動了一天剛剛回來。

寶寶一看到兩個人,就開心地笑了。

蘇護玉奇怪地道:「你笑什麼?」

寶寶道:「現在正是農閑之時怎會有活干?兩個勞累了一天的農夫,為何步子又輕又快?」

蘇護玉和方自如心中一驚,步子漸漸慢了一下。

兩個農夫看到秦寶寶三個人,彷佛吃了一驚,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轉身就走。

蘇護玉和方自如冷笑,秦寶寶大聲道:「兩位大哥,停一下,我們有話問你。」

兩個農夫不但沒有停,反而走得更快,到最後,就像有人用鞭子趕他們一樣。

蘇護玉身子一閃,已如輕雲一樣掠了過去,他的身子只一晃,便已在三丈之外。

方自如贊道:「莫非這就是少林輕功,八步趕蟾?」

寶寶道:「蘇師兄只需跨上八步,就一定能夠追上他們的。」

蘇護玉跨出三步的時候,三個人的身影都不見了。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方自如和秦寶寶等著,等著,已經有一點不耐煩了。

寶寶道:「兩名農夫的身手並非一流,師兄不該有意外吧?」

話音剛落,蘇護玉的身影已經出現,輕輕跨出三步,已來到面前。

蘇護玉一臉的茫然不解,寶寶道:「是不是遇到奇怪的事了?」

蘇護玉道:「這件事的確奇怪極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寶寶道:「以你的輕功,應該不出八步就可以趕上他們的。」

蘇護玉道:「不錯,當我跨出七步時,已經到了他們的背後,他們忽然停了下來。這時,已到了一個潭邊。」

寶寶道:「他們向你出手了?」

蘇護玉道:「他們沒有出手,他們只是雙腳併攏,向側面跳了過去。」

寶寶道:「側面是什麼?」

蘇護玉道:「是一口深潭,潭水發黑,顯然很深,他們居然一下子跳進了潭中?」

寶寶道:「然後就沒有了,因為你的水中功夫並不好,並且你也沒有必要為這兩個人跳進冰涼的潭水裏。」

「是的。」蘇護玉道:「我認為人在水中不能像魚那樣一直獃著,何況潭並不太大。」

一個人的水中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像條魚的。

寶寶道:「難怪你去了那麼久,因為你在潭邊等了一會。」

蘇護玉道:「不錯,我是等了一袋煙的工夫,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這兩個人真的會投河自盡嗎?」

寶寶道:「看來我們中計了,潭中一定別有通路,他倆一定早已走了,之所以出現這兩個人,就是要拖住我們。」

蘇護玉和方自如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這兩個人拖延的時間足夠做許多事了,譬如說殺人。

當他們趕到卞采和的家中時,一進門就知道卞采和一定死了。

因為屋子裏雖然沒有血,但血腥氣很重,好象一下子走進了一個屠宰場。

秦寶寶連忙伸手摀住了口鼻,他差一點就要吐了出來。

屋子裏最醒目的東西是一個包袱,紅色的包袱。

紅得像火,更像血。

包袱放在桌子上,雪白的桌布上儘是殷紅的血。

蘇護玉慢慢走了過去,他明白包袱里的東西一定很可怕的,但他無論如何也要看一看。

包袱里究竟是什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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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俠盜中毒

方自如行走江湖三十餘年,什麼樣的事情沒有見過?

不過他現在依然有一點緊張。

秦寶寶則早已閉上了眼睛,一隻手死死抓着方自如的衣角。

蘇護玉用一把短刀,慢慢割開了包袱,包袱一下子散開。

無數個血淋淋的東西從包袱中滾出,落到桌子上。

蘇護玉禁不住低低驚呼一聲,目中滿是懼意。

寶寶從張開的指縫偷偷看去,當他看清楚時,一下子昏了過去。

使秦寶寶昏過去的是耳朵。

每個人都有耳朵,這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耳朵若是離了人體,若是一百二十三雙耳朵一起血淋淋地堆在面前,你會怎麼樣?

方自如伸掌抵在寶寶的后心,一股柔和的真力輸送過去,寶寶漸漸醒了。

他睜開眼睛時,桌上令人恐懼的耳朵已經不見了。

蘇護玉也不見了。

寶寶立刻問道:「大師兄呢?」

方自如道:「他出去了,說是去追殺人的兇手。」

寶寶道:「他憑什麼去追呢?難道有線索?」

席如秀道:「不知道,因為他什麼也沒有說,他是名捕,名捕總是比別人多看出些什麼?」

寶寶歪著頭,想了想道:「我知道他憑什麼去追了。」

方自如驚訝道:「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寶寶總是讓人吃驚,這一次她是否又會給方自如一個驚奇?

寶寶胸有成竹,道:「這個屋裏充滿了血腥氣,無論誰從這個屋子裏走出去,身上都會沾上血腥氣味的。」

她又說:「雖然人一走到門外,氣味就會被風沖淡,但像大師兄這種天下名捕,鼻子一定會比別人靈些。」

方自如眼睛睜得比雞蛋還大,嘴巴可以塞進去三個雞蛋。

這個問題他只要仔細想一想,也會明白的,但寶寶只是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腦袋竟和大人一樣聰明。

這足以讓人驚奇了。

寶寶面帶憂色,輕輕道:「大師兄不該那麼衝動的,兇手把耳朵留下來,本就是為了激怒他的。」

方自如和秦寶寶衝出了房間,四野茫茫,無影無蹤。

他們並沒有蘇護玉那種超乎常人的嗅覺,他們不知道從哪條路上追去。

※※※

蘇護玉的確已動怒。

他之所以委身官場,便是正好借捕快身份剷除罪惡。

現在這件事是他自出道以來,見過的最殘酷的手段。

一百二十三雙耳朵,就是一百二十三條人命,蘇護玉絕不會放過這個兇手的。

他明知對手留下包袱來,就是為了激怒他,就是引自己來。

他不在乎。

他明知道前面一定會有極為兇險的圈套,他仍不在乎。

有些人做事向來只問對或不對,而不會去考慮後果的。

蘇護玉就是這種人。

他順着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已進入了一個密林。

「逢林莫入」,這是江湖中每一個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

可是兇手就在林中,就算林子忽然變成火海,蘇護玉也一定不會皺眉頭的。

不過他已經握緊了腰上的刀。

他在少林寺中,學的本是掌法,近年來,他漸漸學會了用刀。

他就是要讓別人注意到他的刀,這樣別人在他手中無刀時,就會輕視他。

那麼那個人就死定了,因為蘇護玉最得意的武功本就是掌。

這是蘇護玉的一個秘密,每一個江湖人都有秘密。

林子漸漸深了。

作為一個名捕,學會往任何時候辨別出方向是必備的本領。

可是蘇護玉漸漸發現他迷路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笑聲,很響亮,但並不刺耳,也不讓人覺得討厭的笑聲。

蘇護玉走到一株樹下,站住,循着笑聲,看到離他三丈距離的一株樹上,站着一個紅衣如血的年輕人。

蘇護玉看着自己的手,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是名捕,對方是殺人的兇手,下面將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可以想到。

所以這種時候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紅衣年輕人朗聲笑道:「如果你以為我會設什麼圈套,那你就想錯了。」

蘇護玉慢慢抬起頭來,劍眉微揚,道:「哦?」

紅衣年輕人道:「我把你引到密林里來,這樣我們就可決一死戰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夠出去。」

蘇護玉道:「聽起來似乎很公平。」

紅衣年輕人收斂了笑容,嚴肅地道:「我會給任何人一個公平的機會,我喜歡殺人,卻從不用詭計。」

他目中閃動着狂熱,蘇護玉知道像他這種年輕人,一定具有很大的野心,或者說抱負。

蘇護玉冷冷地道:「現在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紅衣年輕人滿臉不屑之色,淡淡地道:「你是在審問犯人嗎?」

不過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林若飛。

蘇護玉不禁動容,訝然道:「你就是天山林若飛?」

林若飛淡淡地道:「這個名字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江湖的。」

他充滿了自信,這份強烈的自信令他變得更可怕。

蘇護玉已不再說話,大戰將臨,這無疑是他出道以來所遇到的最有力的挑戰。

他默默地分析著雙方的定位,以及可能出現的變化。

林若飛站在樹上,他若是凌空擊下,無疑會有很大威力。

林若飛忽然輕輕一躍,像一片樹葉一樣從樹上落下,站在地上。

他輕笑道:「凌空一擊,力增三分,我不會佔你這個便宜的。」

蘇護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若非有很大的把握,林若飛又怎會這樣託大。

蘇護玉慢慢抽出了刀。

林若飛忽然笑了。

蘇護玉抽刀的動作很慢,但這是個很普通的動作,一定也不好笑,林若飛為什麼要笑?

林若飛淡淡地道:「你是少林子弟,練的本是掌法,你若用刀,我一招就可以殺了你。」

蘇護玉已不知道用什麼方式來表示自己的驚訝了。

掌法本是他的秘密,這個秘密林若飛怎會知道?他絕不應該知道的。

他看着手中的刀,忽然覺得這把刀沉重極了。

林若飛目中殺機漸起,他終於用冷酷的聲音道:「你敗了,我隨時都可以殺死你。」

他的手一抬,劍光如飛電一樣飛起。

蘇護玉不知道如何閃避這一招,他的信心已被林若飛鐵一樣的自信重重擊潰,他已忘了自己手中還有刀。

劍鋒如青蛇,鑽入蘇護玉的左臂,劍拔出,血也跟着湧出,血花湧出時劍光也消失了。

林若飛忽然不見了。

蘇護玉的身體一下如被倒空東西的口袋,軟在地上。

他終於嘗到失敗的滋味。他感到沒有臉面見任何人。

※※※

紅色的包袱雖然被處理掉,血腥氣也淡了許多,但這個屋子裏仍有一種讓人不安的氣息。

秦寶寶背着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方自如坐在椅上,宛如老僧入定。

秦寶寶一邊走一邊踢東西,嘟嚷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

方自如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秦寶寶道:「如果那時我不昏過去就好了,就不會讓大師兄一人出去,也就不會這樣着急了。」

方自如道:「蘇護玉無論是武功還是經驗,都不應該出事的。」

秦寶寶道:「殺人兇手割了這麼多的耳朵,明明一個瘋子,大師兄有的是對付人的辦法,但瘋子不是人。」

方自如的眉頭也漸漸皺起,道:「看來,事情真的有點不妙了。」

寶寶叫道:「才知道呀,還不快點想辦法!」

他忽然一步衝到方自如面前,道:「方伯伯,反正無事可做,不如陪我做遊戲。」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做遊戲?看來孩子畢竟是孩子。

寶寶忽然又向他眨眼睛,方自如心中猛驚,這時他立刻聽到了輕微的呼吸聲。

呼吸聲極輕,但像方自如這種老江湖本該聽到的。

方自如不禁有些慚愧。

秦寶寶已拈著兩根筷子,笑道:「我們玩這個遊戲好不好?」

方自如道:「好。」

他伸手接過筷子,手指一動,筷子雷射而出。

「噗」的一聲,筷子同時擊碎窗紙,接着是兩聲慘叫,窗紙立刻被鮮血濺紅。

方自如身子一閃,已急衝出房間,秦寶寶的動作一點也不慢。

窗台上有血跡,窗下也分明有四隻腳印,可是卻沒有人。

方自如深知夜深不可追敵,他立刻又和秦寶寶回到屋裏。

屋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背門而立,身材修長,肩膀削瘦,一身及地長袍上碧光粼粼。

秦寶寶道:「你是誰?」

這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秦寶寶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人的臉色蒼白,眼睛卻是紅的,黑夜裏忽然看到這樣一個人,怎不心驚?

方自如淡淡地道:「閣下深夜來訪,何事指教?」

這人陰陰笑道:「我是來求方大俠一件事的。」

方自如道:「什麼事?」

這個人道:「久聞方大俠的頭顱比平常人要重一斤,我卻一直不信,所以今天很想來秤一秤。」

秦寶寶大怒,卻怒極反笑道:「方伯伯的腦袋和你脖上那顆肉球一樣重,你割下肉球來秤一秤也是一樣的。」

這個人臉上肌肉扭動,不知是哭還是笑,寶寶早看得心驚,但此時豈能服輸,遂怒目而視。

方自如慢慢地走上去,道:「不錯,不錯,你的頭和我的頭一樣重,我來替你秤一秤。」

他和這個人尚有五尺的距離,手掌已經飄飄拍了過去。

掌到中途,忽地變拍為勾,直勾這個人的手腕。

方自如平生走江湖,靠的就是一雙巧手,如果說,他的擒拿手是天下無雙,一定不會有人反對。

所以他已經扣上了這個人的手腕。

「卡察」一聲,這個人手臂已被方自如硬生生地捏碎。

寶寶忽地發覺不對,因為他看出這個人的臉上並沒有痛苦。

方自如也發覺上當了,他的手指觸及對方手腕處,一片火燙。

幾乎出於一種本能的條件反射,方自如立刻縮回了手。

因為他已中毒。

在他縮手的時候,他的胸口門戶大開,這個人的另一隻手立刻長驅直入。

這隻手上有一把鋒利的匕首,三寸長的刀身全部刺入了方自如的胸膛。

方自如的左膝驀地抬起,重重撞上這人的胸膛,這個人被撞飛,身體撞碎了窗格,飛出了窗外。

寒風立刻從破裂的窗戶吹了進來。

方自如已是面如金紙。

刀刺得很深,幾乎已完全沒入了胸膛,鮮血一股股從傷口中流出來。

血呈碧綠之色。

萬幸的是,傷口並不在心臟處,因為方自如在刀鋒及體時,身體做了最大程度的移動。

他立刻出指,封住心臟附近的穴道,刀上的毒,無疑是極厲害的,若是毒液流入心臟,那就真正無救了。

寶寶已經叫道:「是『碧天蠶』之毒。」

方自如慘然一笑,道:「是不是沒有救了。」

寶寶咬了咬牙,從衣袋中掏出一顆藥丸,給方自如服下。

方自如輕輕笑道:「若沒有救,又何必浪費你的葯。」

寶寶泫然欲泣,道:「這顆葯能夠保住心脈,只要在七天中找出解藥,就不會有事了。」

方自如道:「解藥除了施毒者,誰還會有?」

寶寶滿臉的堅毅之色,道:「方伯伯放心,我一定會把解藥取來的。」

他將方自如扶到床上,蓋好被子,一扭頭,出了屋子。

方自如掙紮起來,叫道:「寶寶,不要去。」

他忽然發現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接着,他又覺得屋子裏的燈一下被風吹滅了。

漸漸的,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絲絲地失去力氣。

他明白,他不但聾了、瞎了,而且幾乎等於一個死人。

只有心臟還在跳動,這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

以後的日子裏,他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數自己的心跳。

至於秦寶寶曾遇到什麼,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只希望老天爺不要太冷酷。

但他同時也明白,這個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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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天山林若飛

夜風呼嘯。

漆黑的原野上,奔跑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是秦寶寶。

若不是戴着那塊可以避暑驅寒的奇玉,寶寶恐怕要被寒風凍僵了。

秦寶寶想了很多種得到解藥的方法,想來想去,他選用了最笨的一種。

那個人被方自如撞成了重傷,一定無法施展輕功。

這樣,他的步子就會變得沉重,就會在地上留下腳印。

秦寶寶估計那人一定會就近找個地方為自己療傷的。

那人果然就近進了一個很大的房子,想必這幢房子是村中富戶所有。

室里燃起了燈。

秦寶寶從窗口看去,看到那人正解開衣襟,為自己上藥。

秦寶寶想了很多種得到解藥的方法,想來想去,他選用了最笨的一種。

她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那個人驀然回頭,看到秦寶寶時,不禁大吃一驚。

寶寶劈頭就道:「你的肋骨斷了四根,手腕被擰碎了,現在你動一下,全身就痛得要命,你現在根本連一個三歲的孩子都打不過,而我已經十四歲了。」

那個人驚訝地看着秦寶寶,一時都忘了說話。

秦寶寶又道:「你現在是不是想起來和我打一架?」

那個人笑了,他笑得很可怕,他道:「你一定是天才兒童秦寶寶。」

秦寶寶一挺胸膛傲然道:「你既知我的大名,就該知道我的厲害。」

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不過無論是誰看到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都忍不住會笑的。

那個人又笑了,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正確,不過遺憾的是,我並沒有解藥,別人只給了我那把毒刀去殺人,卻沒有給我解藥。」

寶寶一臉不屑地道:「你的話只可以去騙鬼,那把毒刀根本就是你自己的。」

那個人道:「你有什麼證據?」

寶寶一撇嘴,道:「你穿的這件碧光閃閃的衣服就是『碧鱗衣』,『碧鱗衣』劇毒無比,如果不是對毒藥有研究的人,根本是不敢穿的。」

那個人驚呆了,他想不到小小的秦寶寶對毒藥的學問這麼了解,居然連『碧鱗衣』都知道。

他嘆了一口氣,道:「別人都說,無論什麼事都是騙不過秦寶寶的,看來真的是這樣。」

秦寶寶「嘻嘻」一笑,道:「那你還不把『碧天蠶』的解藥交出來?」

這個人輕輕一笑,滿臉詭異之色,他道:「方自如這一擊很快就會要我的命,不是今天死,就是明日亡,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抓一個墊背的。」

秦寶寶道:「你不給解藥?」

那人道:「解藥就在我身上,不過我身上的葯很多,有的是解藥,有的是毒藥,你要是來拿,可要小心了。」

寶寶忽地取出金匕首,「唰」地在那人的肩頭上剮了一道。

她蹲下身來,笑瞇瞇的、十分陰險地對那人道:「這一下是不帶毒的,下一刀可要用你的毒刀了。」

她笑得比一隻小狐狸還要可愛:「你不是要刁難我嗎?我看你中毒以後,會不會給自己解毒。」

那人望着秦寶寶,已有驚懼之意,一個小孩子,竟比老江湖還要江湖,想出的方法偏偏又很有效。

那人遲疑地掏出一個碧綠色的玉瓶來,他實在很了解那柄毒刀上毒的厲害,就算及時用解藥,也痛苦萬分的。

寶寶並沒有去接瓶子,笑道:「你剛才那麼狡猾,現在叫我怎麼相信你?」

他心裏在說:「不讓你吃一遍方伯伯受的苦頭,我怎會甘休。」

那個人現在看着秦寶寶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個小魔頭似的。

他沒有看錯,寶寶的確是個小魔頭,整人方法他有十萬八千種,今天只算是牛刀小試。

惹上了秦寶寶而沒有吃苦頭,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秦寶寶又笑瞇瞇地道:「你快給自己來一下,一方面看看解藥是不是真的,另一方面讓我學學解藥的用法。可要快點動手哦,由我來動手的話,你吃的苦頭可就更大了。」

那個人滿臉無奈之色,可惜他全身到處酸疼,想動手是辦不到的。

既然無法抵抗,就只有乖乖地聽秦寶寶的話。

他取出刀來,猶豫着不敢刺下去,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刺破哪一塊也捨不得。

秦寶寶倒提金匕首,在毒刀柄上一敲,毒刀「噗」地就刺進那個人的大腿。

這時他忽然叫起來:「林公子,快來救我。」

秦寶寶一回頭,看到一個身穿火紅絲袍的年輕人。

寶寶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不順眼。因為這個叫林公子的人太傲了,眼睛就像長到額頭上一樣。

秦寶寶站起來,道:「你是誰?蘇師兄的失蹤是不是和你有關?」

林若飛目中有訝色,道:「你怎麼知道?你分明是第一次見到我。」

秦寶寶道:「裝耳朵的紅色包袱和你身上衣服的料子一模一樣,蘇師兄追的當然是你,這個問題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明白的,只有傻瓜才會驚訝的。」

林若飛立刻不傲了,長到額頭上的眼睛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對寶寶的思維之敏,反應之快,他不能不感到驚奇。

寶寶道:「你把蘇師兄怎麼樣了?」

林若飛淡淡地道:「我把他殺了。」

語音剛落,他忽地拔出劍來,劍光過處,血光溢出。

劍並不是刺向秦寶寶,而是刺向秦寶寶的身後。

林若飛的劍已將那人執刀的手腕釘在地上。

那人慘叫道:「林公子,同為一主,為何自相殘殺?」

林若飛冷冷地道:「殺人是光明正大的事,我最討厭從背後殺人,殺人用的應該是真功夫,我最限用詭計和毒藥殺人。」

他說了這麼多的話,忽然感到是一種浪費,又立刻閉上了嘴巴。

秦寶寶冷哼一聲,道:「話說得挺好聽的,其實不過是在我面前顯示劍法有多高明而已。」

林若飛不知為什麼居然沒有生氣,他微笑道:「不錯,我的確要想讓你見一見我的劍。」

劍光又一閃,忽地又消失了。

劍又回到鞘中,好象林若飛什麼也沒有做過。

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那人的眉心多了一個紅點。

只是多了一個紅點,那人就死了。

劍刺的既不深,也不淺,只是足以讓人死亡。

用的力既不大,也不小,只是正好只流出一點點的血。

這的確是驚世的劍法,林若飛為此而驕傲,一點也不過份。

秦寶寶只是撇一撇好看的小嘴。

再絕世驚俗的武功比起大哥來,仍是差一籌的。

寶寶今年雖然不過十三四,但見過的高手,見過的絕藝,卻此十個人一輩子見到的還多。

林若飛的劍法在她看來又算什麼?

林若飛見寶寶並不動容,便道:「據說昔年有個殺手中的殺手中原一點紅,劍過去,唯留一點紅,我剛才的劍法,正是昔年中原一點紅的劍法。」

秦寶寶不屑地道:「中原一點紅的劍法雖然辛辣,卻算不上上乘,你學他,再好也稱不上一流。」

林若飛不禁動容,他自己也知道,中原一點紅的劍法的確算不上真正的劍法。

令他動容的是,一個孩子,對武學中最艱深的劍法本不該懂得這麼多的。

他道:「那麼你再看一看這一劍。」

他移劍舉起,緩緩劃了一個半圓,這一劍的速度比剛才那一劍要慢許多。

可是整個屋子,忽地就被劈成了兩半,寒風從被劍劈開的牆縫中吹了進來。

劍並沒有觸及牆壁,可是牆壁、屋頂卻被一種無形的劍氣劈開。

秦寶寶這一次吃驚,非同小可。

他聽大哥衛紫衣,以及大和尚叔叔不止一次說過,劍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劍氣,是以有劍氣無敵之說。

也就是說,練成了劍氣,就可無敵於天下。

大哥衛紫衣似乎並沒有練成劍氣,看來林若飛比大哥要厲害。

口頭卻不服輸,道:「很了不起嗎?在人面前顯示武功,一點涵養都沒有。」

林若飛反而笑了。

他的性格一向極驕傲、極自負,一言不合,便會殺人,可現在對這個秦寶寶,他本來該生氣的,卻偏偏沒有一點火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極了。

面前這個小乞兒,居然讓他感到可親、可愛,他覺得傷害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

他將劍撤回鞘中,秦寶寶忽然道:「姓林的,你到這個小村子做什麼?」

林若飛道:「我好象可以不回答你的問題。」

秦寶寶道:「不回答就不回答,你以為我不知道。」

林若飛道:「你知道?」

秦寶寶道:「你殺卞采和就是為了不泄露那塊玉的秘密,對不對?」

「不錯。」林若飛冷冷地道。

秦寶寶又追加了一句道:「想不到像你這種人,居然是為田靖之做事的,我倒看錯了你。」

林若飛突然怒道:「田靖之是什麼東西,憑他也能支配我?」

秦寶寶道:「既然他不算什麼東西,那你為何替他殺人?」

林若飛淡淡笑道:「你想讓我說出幕後人物嗎?小傢伙雖然很聰明,可我也並不算太笨。」

秦寶寶心裏道:「叫我小傢伙,非得修理修理你不可。哼!這個小狐狸倒不笨,口倒關得緊。」

林若飛道:「我並不想殺你,可是如果有人不幸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那我就只好殺了你了。」

話音剛落,人已不見。

秦寶寶咬着嘴唇,哼哼道:「現在你神氣,總有一天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她從死屍身上找到解藥,立刻出了門。

其實對這種解藥的用法,他早已知道,只要將藥粉一半內服,一半外敷,不出三日,毒就可以解了。

他回到卞采和的家,興沖沖地推開了門,叫道:「方伯伯,解藥得到了。」

一蹦一跳地推開屋裏的門,卻一下子怔住了。

屋子裏沒有人,床上沒有人,躺在床上的方自如已經不見了。

方自如身中劇毒,無法動彈,他自然是無法走動的。

那麼又是誰劫走了方自如。

秦寶寶怔怔地看着凌亂的床褥,這幾天來受的驚嚇、恐懼、委屈,一起湧上心頭。

厚厚的夜幕將小小的秦寶寶重重包里,秦寶寶感到從未有過的凄涼無助,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竟是向這間屋子來的。

門被推開時,秦寶寶已經鑽到床底下去。

從床底下看去,可以看見四隻腳,一雙腳上穿着的是粉底快靴,另一雙腳則穿着一雙粉底皂靴。

其中一個人開口,赫然是藍田縣令田靖之的聲音,只聽他笑道:「這村子裏的一百二十三人是不是都死了?」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林若飛不會放過一個人的。」

田靖之道:「林若飛鋒芒太露,野心勃勃,絕非池中之物,要儘早除去才好。」

沙啞聲音道:「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主人說,除林之計須緩一緩。」

田靖之笑道:「如今玉已得手,主人若是知道,不知有多開心。」

沙啞聲音道:「玉一日不交到主人手上,我們一日不可大意。」

田靖之冷笑道:「我還需要你來教訓嗎?」

沙啞聲音沉寂不語。

田靖之忽道:「到現在為止,知道美玉秘密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沙啞聲音道:「除了林若飛,便只有我們了。」

田靖之聲音漸寒,道:「你會保守秘密嗎?」

沙啞聲音嘆道:「在一般情況下,我自然是會保守秘密的,可是若遇到嚴刑拷打、威脅利誘,那就很難說了。」

田靖之忽地笑道:「錢兄果然是一個老實人,說的都是老實話。」

沙啞聲音道:「可是我知道你還是不相信我,你在心裏還是恨不得一刀殺死我。」

田靖之又笑了──乾笑。

沙啞聲音冷冷地道:「可惜你沒有把握,我也並不會給你機會的。」

田靖之嘆道:「錢兄的多疑之疾是愈來愈重了。」

沙啞聲音道:「多疑總比大意要好得多。」

兩個人一時無語,話說到這種地步,場面想必有些尷尬。

秦寶寶在床底下急得要發瘋了,床下又潮濕,又寒冷,再多待一刻,人恐怕要凍僵了。

秦寶寶在心中暗罵道:「要打就打,要走就走,糾纏不清地說個沒完,真是煩人。」

田靖之和那人非但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坐了下來,看他們的樣子,竟是要等人。

秦寶寶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衝出去,可是田靖之的武功很高,他帶來的人也是硬手,貿然出去,只有送死。

寶寶本來是最沒有耐心,現在卻不得不陪他們等下去。

他知道這兩個人都是高手,自己根本不敢動一動,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出。

漸漸的,他覺得手足都快麻木了。

就在這時,門忽地被風吹開,一個人就像風一樣飄進屋子裏。

進來的是一個女人。

因為她穿着的是一雙繡花鞋,村子裏的路泥濘難行,繡花鞋上卻沒有沾到一點泥土。

輕功中最高的境界是踏雪無痕,莫非這女人的輕功,已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

至於這女人在做什麼事,秦寶寶一點也看不到、聽不到。

他的好奇心都快讓她發瘋了,她甚至不知道這女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過了良久,田靖之嘆道:「這件事總算結束了。」

沙啞聲音道:「想不到主人的輕功已到了最高境界。」

田靖之道:「用不了多久,她的武功就可以是天下無敵,到那時,就是少林悟心恐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沙啞聲音道:「那塊玉的功用真的有這麼大?」

田靖之道:「用萬年寒玉修行,內功可提高十倍,主人的內功本非淺薄、提高十倍,足可無敵於天下。」

沙啞聲音道:「可是我聽說用萬年寒玉練功,練成的功力只可維持七月之久,七個月後,主人的功力自然和現在一樣,主人為何要花這種心血,練這種無用的功夫?」

田靖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女人的心思,又有誰能懂得。」

沙啞聲音道:「既然我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我們是不是讓離開這裏了?」

田靖之冷笑道:「在離開之前,我想有一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沙啞聲音道:「什麼事?」

田靖之冷笑道:「床下君子,現在是不是該出來了?」

秦寶寶嘆了一聲命苦,嘟嚷道:「賊尖賊尖的耳朵。」

一邊嘟嚷着,一邊懶洋洋,百般不願意地從床下鑽了出來。

田靖之拊掌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蘇護玉放你走了,想不到你卻自投羅網。」

秦寶寶道:「看你得意的樣子,好象我已經束手就擒了。」

田靖之淡淡笑道:「你的確已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顯然並沒有將一個孩子放在心上,不過出於一種習慣,他和沙啞聲音的錢兄各自守在門窗邊。

這個錢兄是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頭,便是府庫總管錢炳秋。

秦寶寶搔著頭皮,道:「論武功我不是你們的對手,論輕功,我的腿還沒有你們長呢?

嘻嘻,何必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田靖之和錢炳秋相視一眼,不由啞然失笑,對手不過是個孩子,自己實在沒有必要擺出對付高手的架勢。

他們雖然還是站在原地未動,但身上的蓄勢已放鬆。

秦寶寶踢了踢腳,忽地驚叫道:「好嘛!剛才在床下窩了半天,兩條腿血氣不通了。」

話音剛落,身子「噗通!」一下跌在了地上,正跌在田靖之腳下。

田靖之忽地覺得,手背上似乎被蚊子叮了一口,開始癢了起來。

現在正是寒冬臘月,怎麼會有蚊子?田靖之別覺得有些不妥,忽覺得手背一陣奇癢。

田靖之老於江湖,立刻知道自己中了暗算。

秦寶寶忽地從地上一躍而起,避開三尺,大驚小怪地叫道:「咬呀不好,我不小心將毒藥灑出來了。」

田靖之更不敢動,一動也不動,他生怕一動,毒就會攻心。

秦寶寶道:「千萬不要搔呀,一搔就全身中毒,千萬不要動呀,一動就會毒發攻心。」

他的小小身軀,從田靖之的身邊如魚一樣滑了過去,溜了出去。

田靖之本來很想出手,偏偏秦寶寶便是從他中毒那隻手的那一邊溜出門外。

他的手指一動,那種奇癢的感覺立刻從手背蔓延到了手腕。

他立刻就不敢再動一動了。

他知道中毒時,有的毒藥令人麻木,有的毒藥令人疼痛,但這種令人奇癢的感覺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是一個很小心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是絕對不敢做的。

所以他只有眼睜睜地看着秦寶寶從身邊溜出門去。

秦寶寶的聲音還遠遠傳來:「田大獃鵝我的毒藥是沒有解藥的,你快點自己想辦法吧。」

田靖之一動不動,望着錢炳秋,道:「你本來是可以截住他的,你為什麼不動?」

錢炳秋一言不發,他好象在一剎那間成了聾子、啞巴,田靖之的話他好象沒有聽到,所以自然沒有回答——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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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4: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張真人

田靖之的目中已有怨毒之色,他忽地一咬牙,從懷中抽出一柄鋒利的短劍,架在中毒的手臂上。

奇癢的感覺慢慢地順着手臂上延,田靖之牙齒咬得已出了血。

他是一個極為果斷的人,他認為成大事者必備的素質,就是行事果斷、乾脆,絕不拖泥帶水。

劍光閃過,鮮血迸出,田靖之已將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斬斷。

他未免太果斷,因為就在此時,秦寶寶的聲音又傳來:「田大獃鵝,可不要做傻事呀,我的毒只是痒痒粉,癢上三天,就會自解的。」

田靖之手上的劍一下落在地上,臉一下子破血脹得通紅。

他恨不得馬上撞牆而死。

他果然向牆壁撞去,牆壁「轟」地倒塌,田靖之像發瘋一樣追了出去。

可是田野茫茫,天地如墨,哪裏有秦寶寶的影子。

劇痛從手上傳來,當務之急是料理手上的傷口。

田靖之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寒風中傷口劇痛難忍,也讓他清醒。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將面對一個巨大的危險。

這個危險來自於錢炳秋。

田靖之猛一回頭,就看到錢炳秋站在倒塌的牆壁中,正對着自己在笑。

田靖之寧願面對十雙飢餓的狼,也不願面對錢炳秋此時的笑容。

錢炳秋陰陰地笑道:「你的地位一直在我之上,現在你是不是還認為心安理得?」

田靖之心中一片恐慌,他深知錢炳秋對自己一直有不測之心,時時刻刻想取而代之。

他自然也早已有除掉錢炳秋的意思,偏偏錢炳秋的武功並不比他弱多少。

殺他,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

田靖之並不是一個願意付出代價的人。

現在錢炳秋卻可以不必花費任何代價,因為自己損了一手,自己現在已根本不是錢炳秋的對手。

雖然是站在呵氣成冰的寒風中,田靖之的身上卻出了汗。

冷汗。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錢炳秋的歹毒手段,正如沒有人比錢炳秋更了解他的心機。

他知道在這個對手面前,自己根本就施不出詭計。

他現在所能做的唯一選擇,就是──逃跑。

可惜錢炳秋實在是太了解他了,田靖之剛準備動,錢炳秋已經伸出一隻手。

手上是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田靖之知道這就是錢炳秋的獨門暗器──蝴蝶鏢他一直不敢對錢炳秋輕舉妄動,便是因為這種暗器。

暗器上淬有劇毒,毒並不可怕,只要不被擊中,就沒有什麼。

可是現在手負重傷,身形閃動已很牽強,那麼,就絕對躲不開這種蝴蝶鏢了。

自己的輕功再好,也比不上暗器的速度。

冷汗浸透了衣襟,衣襟又被寒風吹得如冰一樣冰涼。

田靖之的臉上並沒有表情,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錢炳秋的蝴蝶鏢立刻就會飛過來。

只要自己保持鎮靜,錢炳秋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田靖之忽然道:「我們本來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錢炳秋淡淡地道:「哦?」

田靖之道:「那個孩子,已經知道玉的秘密,如果他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你就算殺了我,不久之後,也會死的。」

錢炳秋淡淡地道:「殺了你之後,我當然會去殺他,我可以向你保證,不超過明天早晨,你就會在一個地方見到他的。」

「什麼地方?」

「地獄。」

田靖之的冷汗又一次流過臉頰,從下巴滴下來。

錢炳秋笑了,得意的笑。

手中的蝴蝶鏢就在他的笑容中飛了出去,以一種奇妙的弧度,極快的速度。

田靖之只有眼睜睜地看着那支邪惡的,代表着死亡的蝴蝶鏢飛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咽喉上下顫動,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覺到,他一生中加之於別人的死亡恐怖。

但是他並沒有死,蝴蝶鏢並沒有落在他的咽喉上,因為有一隻大手忽然從黑暗中伸了過來,一把握住了飄飛靈動,不可測度的蝴蝶鏢。

田靖之感激這隻手,只是,他在嘆息,這隻手很快就和自己的手一樣,要脫離身體了。

手在田靖之面前張開,那隻蝴蝶鏢變成了碎屑,從這隻手上落下。

這隻手雖然是在黑夜中,仍可以看出它的細膩、白皙。

令田靖之驚訝的是,這隻手並沒有出現中了毒后新應該出現的癥狀。

這是怎樣的一隻手?這隻手難道根本就不怕任何毒?

那麼這隻手的主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手的主人,是一個年輕,非常年輕的人。

他穿着一件漆黑如墨的衣服,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的面孔也和他的手一樣白皙,如女人一樣的細膩。

錢炳秋望着這個如幽靈一樣忽然出現的人,已經驚呆了。

他不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像捏碎一隻真正的蝴蝶一樣,捏碎自己的蝴蝶鏢。

他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此時最好的選擇,是閉上嘴巴。

一個可以捏碎自己的蝴蝶鏢,而居然若無其事的人,是自己絕對無法抗衡的。

黑衣年輕人望着兩個嘴巴閉得一樣很緊的人,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但你們的事情只有放在以後了結,現在你們必須跟我走。」

他說完這句話,掉頭就走,好象知道別人一定會跟着來似的。

田靖之望着錢炳秋,錢炳秋也望着田靖之,兩個人居然有一種默契,居然真的跟在年輕人的身後。

他們並沒有問年輕人,為什麼要跟你走?去什麼地方?

他們不敢問。

幸虧年輕人解答了他的疑問:「我的師父喜歡熱鬧,所以他希望在這附近的江湖人一起去赴他的酒宴。」

他只解釋了一點疑問,至於他的師父是誰?要去什麼地方?他仍然沒有說。

錢炳秋和田靖之仍然沒有問一個字,他們忽然間變成了啞巴。

他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事情。

在江湖中,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三個人默默地走着,忽然看到一個燈光通明的巨屋。

在這個荒山僻野中,忽然出現一個如此漂亮的房子,實在讓人很驚奇。

最驚奇的是田靖之。

他是本地的最高地方長官,卻不知道這裏居然有一間比自己的縣衙還要漂亮的巨屋。

巨屋顯然是新砌的,正有幾個人在塗抹牆壁。

他們的動作極為熟練,迅速,田靖之看出這些人都身懷武功。

錢炳秋忽然道:「半個月前我來過這裏,當時並沒有這樣一幢屋子。」

年輕人回頭,微笑道:「三天前,這裏仍是一片荒涼。」

田靖之驚訝道:「你是說,這樣一幢巨屋竟是在三天中砌成的?」

年輕人道:「是。」

田靖之不敢相信這種事,可是屋子就在眼前,幾天前,這裏也的確是一片荒涼。

這實在是一個奇迹,田靖之已經想見一見建造這個奇迹的人。

有這樣大手筆的人,絕對應該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

田靖之卻想不出這個人是誰。

從可以并行兩輛馬車的大門走進,是一條鋪着雨花石的小徑。

小徑盡頭的台階上,一個身材修長,手執金杯的人正倚在朱欄上,卻已是玉山頹倒。

田靖之注意到執杯人一身華貴的衣衫,雍容的氣度,他會不會是這裏的主人?

年輕人從執杯人身邊走過,卻連看也沒看那人一眼。

錢炳秋已微笑道:「雪中居士,無德先生,果然是手不離杯,無時不醉。」

田靖之訝然道:「這人竟是雪中居士?」

錢炳秋道:「是。」

田靖之道:「一刀伏三虎,令虎丘群豪棄刃而走的無德先生?」

錢炳秋道:「是。」

田靖之上前一揖,道:「夜深風寒,先生何不入廳熱飲?」

忽然冷笑道:「好酒而無量,習武而不成,這種人焉配與天下群豪同席。」

田靖之冷汗頓出,連無德先生在年輕人眼中都稱不上習武有成,那廳上的人物又是何等樣人?

廳上燈火如晝。

大廳四壁,高挑四十九盞宮燈,又有三十八名崑崙奴手執粗若兒臂的巨燭,立在四側。

廳上只有一張桌子。

桌子極寬、極長。寬足以奔馬、長有半箭之長。

桌子上,佈滿珍饈美酒,田靖之身為知縣,赴過宴席無數,卻居然叫不出桌上大半珍饈的名字。

長桌約兩邊,坐滿了人,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動一下筷子。

因為主人還沒有來,長桌盡頭的椅子上,仍是空的。

田靖之和錢炳秋在兩張空椅子上坐下,他們的表情很快就和其它人一樣,變得焦躁不安。

黑衣年輕人遠遠站着,低眉垂手,不發一言。

大廳很大,人很多,卻居然沒有一點聲音。

這些本來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的江湖人,此時竟變成了乖寶寶。

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迹。

忽有一人從椅子上站起,醋缽大的拳頭「咚」的一聲砸在桌子上。

眾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這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身材高大、威猛,在這嚴寒的天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

衣服居然是敞開着的,露出胸膛上像小山一樣凸起,如鐵板一樣結實的肌肉。

在座的十個人中,有八個人知道他,熟知他的事迹。

「拚命三郎」邢雄的名字,是在七年前傳開的。

昔年的太行山上有一群強盜又凶、又狠,過往的商旅、行人,過太行山的時候,就像過鬼門關一樣。

邢雄當時根本沒有名氣,他卻在一天清晨,帶着兩隻拳頭上了太行山。

太行山有九個寨主,邢雄闖到第九寨的時候,身上帶着九十八處傷,其中五十七處重傷,四十一處輕傷。

大家都知道九寨主為人最狠,武功最高,而邢雄當時已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了。

當時大家都以為,結局是很容易料到的。

最後的結局卻很出乎大家的意料,邢雄並沒有死,只不過身上又添了三十一處傷痕。

更令人驚訝的是,邢雄後來居然當上了太行山的大寨主。

因為其它的九名寨主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行九盜向來又驕傲、又蠻橫,不買任何人的帳,所以大家不得不記住邢雄這個名字。

近幾年來,太行巨盜「拚命三郎」邢雄的名字已經是愈來愈響亮。

如果一個人不知道邢雄的名字,別人一定會非常看不起他。

和平時一樣,邢雄總喜歡穿很少的衣裳,以展示他壯健的體魄。

這就像女人寧願感冒也不願穿掩蓋身體線條的衣服一樣。

田靖之也注意到邢雄身上的傷痕,那些傷痕縱橫交錯,就像一個紋身人身上的紋身。

但傷痕卻比紋身威風得多。

屋子裏很靜,邢雄搥桌子的聲音無疑就像晴天中的一個霹靂。

邢雄吼道:「這是什麼鳥意思,巴巴地把我們叫來,卻沒個鳥人招待。」

大廳富麗堂皇,客人個個衣冠整齊,這裏本不是說粗話的地方。

邢雄卻管不了這麼多,憑着身上一百二十九處傷痕,他在任何地方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很正常。

邢雄的聲音很大,每個人都覺得耳朵「嗡嗡」直響。

大家的目光又一次轉向黑衣年輕人,不知他對邢雄這種很沒有禮貌,但很難惹的客人會怎麼辦?

一直低眉垂手的黑衣年輕人這時抬起了頭,看了邢雄一眼,嘴角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居然並沒有不高興,反而有一些愉快。

是不是他正想找這樣一個人出來給大家一個下馬威?

田靖之這樣想着,悄悄地打量年輕人和邢雄。

這兩個身材很懸殊的人,打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不管是什麼樣子,只要是拚命,都應該很有趣。

只要不是自己拚命,看別人拚命總是一件愉快的事。

年輕人嘴角帶着笑意,終於一步一步向邢雄走了過去。

大家的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

從邢雄站的地方離年輕人約有六丈的距離,年輕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得很慢邢雄卻忍不住了,他一步就跳到了年輕人的面前。

他的個子比年輕人要高一個頭。

他大聲地,惡狠狠地吼道:「你想怎麼樣?」

年輕人道:「不想怎麼樣,只不過是想滿足你的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年輕人淡淡笑道:「你不是說沒有招待你嗎?現在我正想招待你。」

誰都能聽出這句話的挑戰意味,邢雄聽了這句話會怎麼樣?

邢雄咧開了嘴,笑了。

他既然鬧事,就不怕挑戰。

就在這時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年輕人身上的時候,年輕人忽然做了一個大家沒有想到他會做的事情。

他向邢雄雙膝併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家都驚訝極了。

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卻讓大家更驚訝了。

本來好好站着的邢雄忽然間飛了起來,像鳥一樣地飛了起來。

在他飛起時,大家又聽到一陣很奇怪的聲音。

這種聲音聽起來很像過年的時候放的炮竹。

邢雄跌在長桌上的時候,這種奇怪的聲音仍然響着。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因為大家都看出邢雄變成了一堆肉泥,他本來粗壯有力的手臂、大腿,現在變得像麵條一樣柔軟。

誰都沒有看清,年輕人是如何震斷了邢雄全身的骨骼的。

更可悲的是,邢雄居然還沒有死。

他雖然沒有死,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大廳里立刻變成了墳墓,只有崑崙奴手上的巨燭在「嗶嗶剝剝」地響。

立刻就有兩名身穿黑衣,腰系火紅絲帶的人將邢雄從桌子上抬下,大家默默地看着這一幕,誰也沒有說話。

黑衣年輕人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將眾人震住,誰也不敢再放肆。

桌上被鋪好,被壓扁的酒食被撤下,又重新換上。

桌子的食物還是那樣誘人,但大家幾乎部沒有食慾。

今日宴會的主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他(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在座的幾十個人中,恐怕沒有一個人遇到過這種事情。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絲竹管樂之聲,音樂聲富麗堂皇。

本來緊閉着的大應的兩扇側門忽然開了,從兩扇門後分別走出來八名美女。

眾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女人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她們往往會對緊張的局面產生微妙的緩和作用。

何況那八名美女無一不是人間的絕色。

如雲的長發,如雪的肌膚,如霧的霓裳,幾乎讓人懷疑這是人間的女子。

每個美女手中都提着花籃,雙手揮動,花籃中的花瓣灑在地上。

在這種萬物凋零的季節,她們的花又是從哪裏來?

花瓣鋪成一條花徑,一個頭戴金冠的老人踏着花徑,慢慢地走進了大廳。

老人的面容清瘦而古雅,態度從容而淡泊,彷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何種質料做成的,腳上穿的,是一雙多耳麻鞋。

莫非他真的是傳說中的神仙。

老人面帶微笑,高坐在桌子盡頭的椅子上,他的眼睛又清又亮,眼睛只一轉,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老人看的是自己。

他的眼睛竟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眾人的目光被吸引住后,就再也無法離開。

老人微笑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時之俊傑,老夫雖身處僻遠之地,眾位的大名卻久聞矣。」

眾人靜靜地看着他。田靖之忽然感到這位老人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的魔力。

老人忽地嘆道:「可惜江湖本是濁臭之地,眾位如美玉落於泥淖,不免讓人扼腕嘆息。」

田靖之居然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座上眾人,也皆點頭不已。

老人道:「所以老夫悲天憐人,特來為眾人指點明路,以免終日奔忙卻不知所為何由。」

黑衣年輕人大聲道:「真人創『光明教』,各位一旦入教,則迷雲頓散,光明遂生,各位意下如何?」

田靖之終於明白此宴的目的。

原來老人安排這個宴會,就是要讓眾人入他的光明教。

田靖之閉着嘴巴,他知道一定會有人出面質問的。

果有一人長身而立,眾人視之,那人銀袍金面,卻是「銀槍銀袍金面俠」黃復君。

黃復君躬身一禮,揖手道:「真人高言大義,令人頓開茅塞,只是在下俗務纏身,脫身不得,縱願日日親聆真人教誨,無奈身不由己。」

老人微微笑道:「黃大俠真的不願意嗎?」

他的一雙清亮的眼睛緊緊地盯在黃復君的臉上。

田靖之看到,黃復君本來從容不迫的面容忽然變得獃滯了。

他獃獃地道:「在下願意。」

慢慢地坐下,目光已充滿順從和恭敬,已不復剛才的豪氣。

田靖之忽然明白,江湖中本有一種神奇而可怕的攝魂大法,可以控制別人的意志,莫非金冠老人便會這種攝魂大法。

想到這裏的時候,田靖之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忽聽一聲又脆又亮的聲音道:「妖道!妖道!」

田靖之循聲看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那個人竟是秦寶寶。

秦寶寶個子小,剛才坐在椅子上,誰也無法注意到他,所以田靖之也一直不知道秦寶寶竟然也在這裏。

秦寶寶一躍上了桌面,向金冠老人戟指叫道:「老妖道,不要使幻術騙人。」

老人的臉色微微一驚,他恐怕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叫罵。

不過秦寶寶是一個孩子,和一個小孩子計較,未免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他看了一看黑衣年輕人,樣子已經很難看,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責備:「我讓你邀請武林高手,你為何要請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黑衣年輕人連忙道:「這位少年在黑夜中奔行甚遠,其經功已有不小成就,故而小徒邀了他來。」

他轉而向秦寶寶道:「你是何人?敢在真人面前如此無禮!」

秦寶寶嘻嘻笑道:「真人?這裏個個都是真人啊,你說的真人是指哪一個?」

黑衣年輕人勃然大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忽聽一人道:「這位就是身受少林、四川唐門、『金龍社』三大勢力庇護,近年來名震天下的天才少年秦寶寶。」

大廳上,立刻騷動起來,秦寶寶的名字,近日來已具有很大的震動性。

老人清亮的目中忽地閃動一抹異樣的光芒,秦寶寶不由得心中一寒。

此刻,那個「它」趁機出來湊熱鬧:「嘻嘻,秦寶寶,看來你要倒霉了,老頭有了異心了。」

「去去去,關你屁事,少來攪局。」

「剛才一時衝動跳出來,現在一定後悔了吧?」

「小爺做事從不後悔。」

「煮熟的鴨子嘴還硬,到了這種時候還不放下臭架子?」

「上山容易下山難,大不了是個死,有什麼了不起的。」

「想不到秦寶寶倒是個視死如歸、威武不屈的好漢。」

「……」

「硬不起來了吧!邊不說句好聽的,向我討教討教。」

「你的豬腦子有什麼好主意。」

「不聽拉倒。」

「少擺架子,說!」

「嘻,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其實我的主意只有一個字!」

「什麼字?」

「逃!」

秦寶寶四下張望,見大廳的大門離自己有三丈之遙,黑衣年輕人正站在門與自己的中間,老人和廳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可沒那麼容易。

老人正淡淡地道:「原來是秦小俠,幸會,我早已想一睹『金童閻羅』衛紫衣的風采,小俠恰好替我引見。」

秦寶寶道:「要見大哥,去『金龍社』就是,何必要我引見。」

老人陰陰笑道:「只要少俠在此,衛紫衣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來的,我又何必鞍馬勞頓。」

秦寶寶心道:「看來不得不逃了。」

當下輕輕一躍,離開了桌子,尋思著該如何引開黑衣年輕人,逃出大廳。

於是笑道:「老頭兒你不知道嗎,大哥一向和我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我在這裏,大哥當然就在近處。」

老人道:「哦?」臉上已有驚疑之色。

秦寶寶忽地向頭上一指,道:「大哥,還不下來。」

眾人大驚,衛紫衣在江湖中聲名頗盛,向以心狠手辣,行事果斷著稱,對待黑道人物,從不心慈手軟,在座諸人,難免有不義之舉者,聞聽衛紫衣就在廳中,如何不驚?眾人的目光,立刻順着秦寶寶的手看去,秦寶寶悄悄地移到了廳口,卻不着急遁去。

這時只聽眾人一聲大叫,從秦寶寶手指屋樑之處,竟真地飄下一個人來。

那人身穿一件如血樣紅的紅袍,面白如玉,赫然是林若飛。

大廳之中立刻沒了聲息,衛紫衣行事飄乎,蹤跡難測,所以在座諸人都沒有見過衛紫衣。

衛紫衣號稱「金童閻羅」,必然相貌俊美,面帶殺氣。

林若飛恰好符合這兩個條件。

一看清是林若飛,秦寶寶立刻溜了,反正林若飛並非善類,這個黑鍋讓他背了,豈不很妙,廳上,黑衣年輕人上前一步,揖手道:「東海妙峰觀張真人座下末徒謝靈均,見過衛大當家。」

林若飛道:「誰說我是衛大當家?」

謝靈均皺眉道:「那麼閣下是……」

林若飛道:「在下天山林若飛。」

眾人又是一驚,衛紫衣又怎的變成了林若飛?秦寶寶又在搞什麼鬼?

林若飛心中焦躁不已,本來他見到這裏聚眾夜宴,故而特來窺探,以他的武功,隱在屋樑之下,別人自然無法察覺,不料卻被秦寶寶歪打正著,揭破了行藏。

他看出謝靈均態度沉靜,淵淳嶽峙,重傷邢雄於彈指之間。

這樣一個人物,已是勁敵。

而金冠老人,想必是張真人,其人的武功必在其徒之上,自己被揭破行藏,想悄然退去,已是不能。

若是動手,單是一個謝靈均已是足堪匹敵了。

心裏,早已將可惡的秦寶寶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這時金冠老人張真人已經坐下,只要不是衛紫衣,就根本不需要他來出手。

謝靈均已冷笑道:「林公子夜入私宅,隱身於屋樑之上,可有什麼解釋嗎?」

林若飛同樣報以冷笑,他的驕傲不允許向人示弱,就算是在敵強我弱之際,他也不會服輸的。

他冷笑道:「林若飛向來只是提問,而不是回答。」

謝靈均淡淡一笑,道:「久聞公子磨劍十年,近年來已漸露鋒芒,在下何幸,今日終可一睹公子絕藝。」

林若飛道:「平三江,闖十二連環塢,連取十三高手人頭之刀何在?」

謝靈均手腕翻動,一把二尺長的短刀已在手中精光閃動。

林若飛手握劍鞘,也慢慢地抽出了他的劍。

刀已在手,劍已出鞘,一場決戰一觸即發,大廳上立刻鴉雀無聲。

謝靈均拈刀於手,身形如山如岳,練刀這要訣,在於一個「穩」字,謝靈均無疑已得刀法要訣。

林若飛手腕如鐵鑄,劍鋒卻不停晃動,劍法要訣在於一個「靈動」。林若飛身不動,卻似千變萬化,手如鐵,卻如千招不變,足可當「靈動」二字。

這兩位當世青年一代最傑出的高手,就像磁石與鐵,總有相遇的一天。

他們一旦相遇,也註定要迸出最燦爛的火花。

刀劍不動,人亦不動,大家知道這一戰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這幾乎是已經註定了。

只要他們一動,就一定有人會倒下的。

沒有人能阻止這場決鬥。

一個小小的身影忽地又出現在大廳門口,眾人視之,居然是秦寶寶去而復返了。

張真人雙目微閉,端坐椅上,此時忽然睜開眼睛,秦寶寶笑道:「老頭兒還不去勸架,你不怕你的徒兒會死在劍下嗎?」

張真人冷笑不語。

秦寶寶笑道:「他們兩個龍爭虎鬥,必有一傷,如果死的是林公子,你當然不會心痛,如果死的是謝靈均……」

這種可能是一半對一半,張真人不再冷笑。

秦寶寶道:「謝靈均畢竟是你栽培多年的高徒,你當然要委之以大任,如今卻莫名其妙捲入一場生死之爭,是不是顯得有些太早?」

張真人「哼」了一聲。

秦寶寶笑道:「如今能阻止這場戰爭的人只有你,難道你願意著着你的徒兒死去?」

張真人心已動了,他的確不願看到謝靈均與人生死一戰。

此次前來中原,張真人蓄志非小,謝靈均是手下重將,不可輕用。

他問道:「我縱然可以令徒兒住手,可是你能保證林若飛不動?」

秦寶寶笑道:「我有三個理由,可以保證林若飛不會偷襲。」

「哦?」

秦寶寶道:「第一,林若飛不是那種偷襲的人;第二,他未必有機會偷襲;第三點,也是最充足的理由。」

「什麼理由?」

秦寶寶道:「如果他偷襲得手,你一定不會放過他的,而他也絕不是你的對手。」

他嘻嘻笑道:「謝靈均的性命在他眼裏怎及得上他自己性命,所以他自然不會出手的。」

張真人道:「好,徒兒,退下。」

謝靈均擋刀於胸,一步一步向後退了七步之後,大廳上眾人陡覺壓力消失,每個人都禁不住吁了一口氣。

秦寶寶忽然向林若飛破口大罵:「林若飛,你竟敢冒充我大哥,你這個大蠢豬。」

林若飛本有感激秦寶寶之心,卻被這般臭罵激得心頭火起,大喝一聲,電射向站在廳門口的秦寶寶。

秦寶寶早已不在廳門口了,林若飛撲入了夜色之中。

大廳上,張真人忽然嘆息。

謝靈均道:「師父為何嘆息?」

張真人嘆道:「秦寶寶年未及弱冠,卻在高手環伺之中,侃侃而談,令我等束手,這樣一個少年,怎不令人嘆息?」

謝靈均不禁也嘆息一聲。

張真人道:「你為何嘆息?」

謝靈均嘆道:「林若飛心高氣傲,縱然我不戰而退,他也不願立刻離去,但秦寶寶辱而罵之,令其追之而去,林若飛既脫險地又不失面子,這種方法,可謂一石二鳥,秦寶寶如此年紀便詭計多端,假以時日,必為我等大患。」

張真人點頭道:「所以你下次見到他,絕不可以放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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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金錢鏢

林若飛展動身形,追出了大廳,只見前面人影閃動,急撲上去,卻只有一件衣服。

衣服上居然有碧光瑩瑩的十六個字:「欠你一次,還你一次,罵你一聲,還你一命。」

林若飛展衣而視,心頭火氣立刻如煙雲消散。

他將衣服疊好,放進了懷中,他準備好好保存這件衣服。

此時,明月在天,月華如水,寒風也漸漸平息了。

仰視天空,有繁星數點,明日,一定是個好天氣。

林若飛臉上露出笑意,他已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他笑得雖然已不大自然,但無疑是真正開心的笑。

又有笑聲,冷笑。

笑聲傳自於林若飛的身後,他的身後是一片密林。

漆黑如墨,寒風呼嘯的密林。

林若飛冷笑,他不怕任何陰謀,也不怕偷襲。

以一對一,他不怕任何人。

笑聲飄忽,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就好象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但林若飛轉出,聲音只是一個人,也就是說,發出笑聲的人輕功很高,不是一般的高,而是非常的高。

林若飛朗聲道:「閣下既然有所指教,是不是可以出來了?」

聲音道:「現在你看不到我,我卻能看到你,這對我來說很有利,我會放棄的這機會嗎?」

林若飛道:「普通人自然不會,閣下並不是普通人。」

他在用計──你是個高人,根本就不必利用敵明我暗的機會。

那人卻道:「我固然很想去見你,可是我曾經發過誓。」

林若飛道:「哦?」

那個人道:「我發誓任何一個見過我的人,都不能夠活着。」

林若飛道:「閣下發出這種誓來,當然是有充分的理由,我也從不喜歡勉強別人,那麼閣下找上我,又是為了什麼?」

那個人道:「我七歲學藝,至今已三十七年,這三十七年,我只學了一樣東西。」

林若飛道:「多不如精,閣下三十七載苦練一技,想必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那個人道:「這正是我今天所要證明的事情。」

林若飛道:「你是想利用我來證明你的武功?」

「是。」

林若飛淡淡地道:「求之不得,那麼閣下練的是什麼?」

那個人道:「你見過銅錢嗎?」

林若飛啞然失笑,道:「我雖然很富有,但有時也要用到銅錢的。」

那個人道:「如果將銅錢的邊緣磨銳,就是一種最普通的暗器,金錢鏢了。」

林若飛道:「原來閣下三十七年來練的只是金錢鏢。」

「是。」

林若飛道:「暗器種類繁多,飛刀、銅鏢、飛煌石、袖箭、銀針等等,卻比金錢鏢威力更大,閣下為何要選中金錢鏢?」

金錢鏢在暗器種類中,是最不具殺傷力的,除非事至突然,很少有人想到用銅錢作為暗器。

那個人嘆道:「我七歲的時候,想到必須練一門絕藝方可以保身,一個七歲的孩子,在家中很窮的情況下,就算是得到一枚銅錢也很不易,又怎能得到那些品質精良的暗器。」

林若飛道:「可是一個人若練了三十七年的暗器,無論是用金錢鏢抑或其它,甚至就算是用一片樹葉也可以傷人了。」

那個人表示贊同,他說;「不錯,我平生所會的高手無數,可是能夠讓我視為知己的人除了你,只有一個。」

林若飛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道:「唐諒。」

林若飛大驚道:「唐門的唐,原諒的諒?」

「是。」

林若飛感到聲音有些失真,他道:「那麼你一定是飛虎堡的郭超然。」

「我正是。」

林若飛頓失輕視之心,立斂輕鬆之態,凝神以待,如臨大敵。

郭超然道:「我見公子初時神散態失,必非我之對手,故而以姓名告之,是望公子全力以赴,方可測出我暗器之威力。」

林若飛道:「現在你隨時隨地都可以出手了。」

郭超然道:「我就在你的右側,我所要打的,是你的左肩。」

林若飛絕然不信。

你既然告訴我暗器出手的方位,我絕不會議你打到的。

寒風呼嘯,這正是暗器出手的最佳時機,可是郭超然沒有動。

風又漸漸平靜,因為風本是發於林間,一陣風吹過後,總有剎那短暫的平靜。

就在這時,林若飛聽到了暗器破空的聲音。

林若飛立刻展動身形,在一剎那間,他變動了七個方位,用了七種不同的方法。

每一種身法都不可測度,卻出乎別人的意料。

當林若飛靜下來的時候,並沒有覺得肩頭有任何異樣,身體的各部,也沒有一絲的不妥。

於是他嘆了一口氣,為郭超然而嘆息。

郭超然卻笑了,他道:「你為何不看看你的肩頭?」

林若飛這時才感到寒風從左肩頭吹進了骨里,他低頭看,左肩上的衣服已被齊齊削去,露出肌膚。

只要金錢鏢再低一點點,就可以很容易地切入肌膚。

郭超然既然能夠在自己變幻不定之時,輕輕削去肩頭的衣服,當然能夠擊中肩頭。

甚至,他也可以很輕易地用金錢鏢削斷自己的咽喉。

林若飛的臉色變了,就算是在寒風中,他也覺得面龐在發熱。

他一向很驕傲、很自信,自出道以來從未敗過。

他認為憑他的武功,足以和衛紫衣之類相抗衡。

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還是不行,他的武功遠遠不夠。

想到憑這幾手武功居然去挑戰四方,居然還沒有敗過,他忽地覺得好笑。

他果呆地立在林中,郭超然什麼時候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覺得天越來越黑、越來越冷,到最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

林若飛醒來的時候只感到頭痛欲裂,鼻若堵塞,左肩頭疼痛難耐。

一個又清、又亮、又脆、又甜的聲音道:「你頭痛鼻塞,是因為昨夜受了涼,肩頭疼痛是因為毒被驅除,肌膚有了感覺。」

林若飛不用去看,就知道身邊的人一定是秦寶寶。

因為世上很難有像秦寶寶那種清清亮亮、脆脆甜甜的聲音。

這種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林若飛已不止一次聽到過。

他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秦寶寶,屋子裏並不寬敞,床桌卻很陳舊。

這是一家客棧。

從隔壁的一間房子裏傳出來燒水的聲音。

林若飛現在有好幾個問題要問,最急的一個問題是,秦寶寶呢?

門被推開,秦寶寶端著一個碗走了過來。

他還和以前一樣,一身破爛的衣服,灰垢密佈的臉蛋。

秦寶寶將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笑嘻嘻地道:「你的臉上寫滿問號,現在你可以問了。」

林若飛立刻問道:「你明明在隔壁,為何會知道我醒了。」

秦寶寶笑道:「這三天來,你睡覺的時候總是打呼嚕,所以只要呼嚕一停,就表示你醒了。」

醒來的人當然不會打呼嚕的。

林若飛看着桌上的碗,那是一碗葯,他又問道:「這是什麼?」

秦寶寶道:「你能活過來,靠的就是這些葯。」

林若飛道:「難道我真的中毒了,並且昏睡了三天?」

秦寶寶道:「是。」

林若飛忽地搖了搖頭,很用力地搖了搖頭,道:「我錯了,我錯了。」

秦寶寶道:「什麼錯了?」

林若飛道:「我居然認為郭超然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卻想不到,他是一個暗劍傷人的小人。」

秦寶寶道:「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三天前,你又發生了什麼事?」

林若飛立刻將那件事從頭到尾,一點不漏地告訴了秦寶寶。

秦寶寶仔細地聽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林若飛說完之後,秦寶寶道:「你錯了,你果然錯了。」

林若飛嘆道:「我的確錯了。」

秦寶寶笑道:「我說你錯,是說你對郭超然的看法錯了,郭超然未必不是一個君子。」

林若飛道:「此話當真嗎?」

秦寶寶道:「雖然人的敘述有先入為主之意,可是有些事不是可以改變的。」

林若飛不懂。

秦寶寶道:「以你的敘述,郭超然明明可以削中你的咽喉,卻只削破你的衣服,如果你想殺一個人,會舍咽喉而用毒藥嗎?」

林若飛道:「不會。」

秦寶寶道:「所以郭超然根本不會用毒藥的。」

林若飛道:「可是毒藥分明就在金錢鏢上。」

秦寶寶道:「也許有人在鏢上抹了毒,而郭超然根本就不知道。」

林若飛道:「這種毒藥沾膚而入血脈,郭超然如果不知道鏢上有葯,豈非也已中了毒。」

秦寶寶道:「這很有可能,如果事情沒有變化,郭超然一定死了。」

林若飛道:「那麼是誰想毒害郭超然?」

秦寶寶道:「當然是跟他很親近的人,是能夠照料他衣食起居的人。」

林若飛道:「郭超然如果真的死了,那未免太可惜了。」

秦寶寶道:「你是不是以為像這種暗器天才忽然死去,是武林一大損失?」

林若飛道:「難道不是嗎?」

秦寶寶道:「郭超然的武功固然很高,但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高。」

林若飛不信。

秦寶寶道:「他說出部位名稱,其實就是讓你的那一處部位肌肉緊張,這樣,反而容易擊中,所以郭超然只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而已,武功並非是高得不可思議。」

林若飛聽得呆了,他現在已有一個念頭──秦寶寶莫非是個神仙?

秦寶寶忽地驚叫:「哎呀!不好了。」

林若飛不禁也緊張起來,連秦寶寶這種智能的人都吃驚的事,一定是嚴重得不得了的大事。

秦寶寶叫道:「我們光顧著說話,葯都涼了。」

林若飛吁了一口氣,這種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畢竟是個孩子。

秦寶寶笑嘻嘻地道:「葯一涼,味道就苦了,所以你就要受苦了。」

林若飛道:「受什麼苦?」

秦寶寶笑道:「我必須捏着你的鼻子把葯灌下去。」

秦寶寶又道:「最多再吃三付葯,你就可以和以前一樣了。」

林若飛不知說什麼話好,他從來沒有被救過,所以根本就不知該用什麼方法表示感激。

秦賈寶出門上街,因為葯已經沒有了。

秦寶寶出去的時候,不過是中午,可是到了黃昏還沒有回來。

林若飛漸漸有一些擔心。

他對秦賈寶已經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已漸漸覺得,和秦寶寶在一起,日子過得很快活。

現在秦寶寶出去這麼久還沒有回來,林若飛怎麼會不擔心呢?

買葯的地方很遠嗎?莫非遇到了什麼敵人?

雖然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林若飛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用了最大力氣穿上衣服,當他走到院子裏的時候,就感到全身都快虛脫了。

就在這時,秦寶寶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看他的神情,一定有了什麼好消息。

可是他的手上是空空的,衣服里也不像有東西藏着。

他買的葯呢?林若飛目中露出了疑問。

秦寶寶笑道:「我們所要的葯都被一個人買光了,整個鎮子裏的葯都沒有了。」

這是一個壞消息,很壞很壞的消息。

林若飛的心沉了下去。

他勉強笑道:「反正我的毒已解了,已經不需要解藥了。」

秦寶寶道:「你的毒尚未全解,如果不用藥,雖然性命無礙,但武功卻沒有了。」

林若飛嘆息,這明明是個壞消息,秦寶寶為什麼會笑?

難道他希望看到自己喪失武功?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秦寶寶要想殺自己根本就不必救他。

那秦寶寶為什麼會笑?

秦寶寶看出林若飛的沮喪,不禁笑道:「你知道是什麼人買去了我們需要的葯。」

「是誰?」

秦寶寶道:「當然是和我們一樣需要這些葯的人。」

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想的。

林若飛道:「那個人當然和我們一樣需要這些葯,否則他何必買。」

秦寶寶道:「那麼這個人是誰?」

林若飛目光一亮,道:「你是說郭超然?」

秦寶寶拍手笑道:「你好不容易變聰明了一些。」

林若飛卻想得更遠,他說:「難道不可能是下毒的人嗎?他當然也需要這些葯的。」

他認為這個問題一定會把秦寶寶難住的,能夠難住秦寶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秦寶寶卻搖了搖頭,道:「你太笨了,真的太笨了,居然連這種問題也問得出來。」

林若飛當然希望自己錯了,買葯的如果是郭超然,自己就有救。

秦寶寶道:「下毒的人並不知道郭超然什麼時候會用暗器,也不知道郭超然用暗器的時候會往什麼地方,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買葯而不讓郭超然買到的,他總不能把天下的葯都買去吧。」

林若飛道:「萬一他一直在郭超然身邊呢?」

秦寶寶道:「他不敢,何況就算他想不讓郭超然解毒,只要光買其中一種就行,何必全部買走。」

林若飛笑了,道:「這些分析都有道理,可是郭超然又在哪裏?」

秦寶寶道:「如果我花了半天的時間還我不到他,那我就不是秦寶寶。」

林若飛大喜:「這麼說你找到他了,他在哪裏,」秦宵寶道:「除了客棧,他能住在哪裏,除了我們這家又僻靜、又破舊的客棧,他會在哪裏?」

林若飛道:「他就在這裏?」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沙啞。

秦寶寶笑道:「他就住在我們的隔壁房子。」

他挽起林若飛,走到最西邊的一個廂房,輕輕敲了敲門。

門中有人道:「進來,你們還是找到我了。」

門被推開,秦寶寶看到的是一塊白布做的帘子。

帘子裏人影幢幢,有人端坐。

簾里人是郭超然嗎?

簾中人道:「我發過誓,所以不能夠見你們,葯就在桌子上,你們拿了葯就可以走了。」

秦寶寶道:「郭大俠可找出害你的人了嗎?」

郭超然嘆息不語。

寶寶道:「原來下毒的是一個女人。」

郭超然驚道:「你怎知是個女人。」

寶寶道:「當然是女人呀,若是男人,大俠當然咬牙切齒,但偏偏是大俠身邊一個讓大俠又愛又恨的女人,大俠自然只有嘆息不語。」

布簾波動不已,郭超然嘆道:「小妗,小妗,你為何要害我?」

秦寶寶道:「大俠無事,我們告退了。」

簾中的郭超然竟似已痴了。

回到房間,秦寶寶道:「小妗,小妗,好好聽的名字,想必一定很美。」

林若飛恨恨地道:「貌若天仙,毒若蛇蠍,女人都是壞東西。」

秦寶寶拂然不悅,道:「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這個小妗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林若飛道:「郭大俠身份、地位,尊貴至極,瞧他語氣,對那個小妗深愛入骨,小妗又有什麼苦衷?」

秦寶寶怒氣沖衡道:「你們這些臭男人懂個屁,你又不是女人,當然不知道女人的苦衷。」

林若飛見寶寶發怒,竟不敢應對,心中奇怪:「你又不是女人,又怎知女人的苦衷?」

這句話他當然不敢說出來,因為他居然怕惹怒寶寶。

這實是一件奇事。

寶寶道:「郭超然今年已經四十四歲,而小妗一定正當妙齡,郭超然不願見人一定有不能見人的原因,或貌丑,或有穩私,小妗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怎能幸福?」

他越說越怒,又道:「郭超然練武成痴,縱深愛小妗,必不懂憐香惜玉,最多只是金銀玉玩、綢緞綾羅相供,女人只有這些,能開心嗎?」

一席話說得林若飛啞然。

寶寶憤憤不已,道:「你們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爭名奪利,根本不在乎女人的心事,哼!」

重重一「哼」,便先走了。

林若飛怔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就再也看不到秦寶寶。

※※※

子午嶺,黑雲樓。

衛紫衣無端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卷宗,忽喜忽憂。

卷宗上記載着秦寶寶離山後的一切所為。

憂的是秦寶寶屢次遭險,喜的是寶寶總算安然無恙。

最新的消息是說,寶寶現在已在青城。

青城在四川境內,四川有唐門庇護,寶寶應該不會有差錯的。

不過寶寶離山日久,衛紫衣無時不在擔心,小傢伙愈走愈遠,愈玩愈心野了。

衛紫衣擲卷於桌,道:「得把小傢伙抓回來了。」

他吩咐道:「去請三領主來,我在山下等他。」

展熹身為大領主,社中事務繁多,不可擅離,二領主子丹負責守衛子午嶺,也是要職。

大執法陰離魂新婚不久,不喜遠遊,所以最適合的人選就是三領主席如秀了。

席如秀老於江湖,為人風趣,會說各地方言,帶他去,旅途不至無味。

席如秀好酒、好色,最喜在江湖廝混,所以一有機會出山,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席夫人性情溫順,最擅吃醋,她對席如秀當然是放心不下。

不過有衛紫衣在,席夫人還是很放心的。

衛紫衣駐馬山腳,遠遠地見席如秀打馬飛奔,笑嘻嘻地來了。

衛紫衣笑道:「遠遊在即,不亦樂乎?」

席如秀笑道:「如魚入水,不亦樂乎。」

兩個人相視大笑。

席如秀道:「這一次去哪裏?」

衛紫衣道:「去青城。」

席如秀道:「青城觀觀主余半城,已有多年不見了。」

衛紫衣笑道:「你還記得他?」

席如秀笑道:「當年為一名紅妓,打得不亦樂乎,我怎能忘記他?」

衛紫衣笑道:「他自然也是忘不了你的。」

兩個人相視而笑。

青城離京城有千里之遙,在衛紫衣趕到那裏的一段時間裏,寶寶會做什麼呢?

※※※

寶寶為何會到青城來?

她是跟着兩個人來的。

這兩個人一個叫「開山斧」宣同,一個叫「伏地鍾馗」馬日成。

這兩上人在江湖不算多大的角色,秦寶寶注意到他們,是因為她曾在張真人的酒宴上見過他們。

以這兩個人的武功,一定是不得不加入張真人的「光明教」的。

那麼他們的出現,一定是為張真人做事的。

所以秦寶寶才跟了下來。

於是他們就到了青城。

宣同和馬日成這一路上,日子一點也不好過。

他們有時候忽然發現本來很香的飯菜變得不可下咽。

又溫又熱、又醇又香的酒,忽地變成了醋。

最倒霉的是,有一次他們在被窩中發現了許多縫衣針。

當他們發現這些針的時候,他們身上已不知有多少處針痕了。

這還是小事。

在到達青城之前,離青城尚有百里的時候,他們膀下的馬莫名其妙地把他們摔下來,最後死去。

所以最後一段路,兩個人用了三天才走完。

他們身上的銀子也在一個擁擠的集市上被竊。

所以當他倆到達青城時,已變成十足的乞丐。

有時他們會想到去偷、去搶,倒霉的是,每一次偷東西都被識破,每一次搶來的錢第二天又沒有了。

他們不敢發火、不敢罵人,因為他們知道戲弄自己的一定是個高手。

不過只要一到青城,就什麼也不怕了。

現在他們終於到了青城。

青城乃天下名城,青城山之美、之奇,觀者無不動容。

青城山有觀,名曰青城觀。

青城觀三百年前,已經是武林發源之地,青城派也早已列入八大門派之中。

宣同和馬日成在來到青城之後,既不敢偷東西,更不敢去搶。

有誰敢保證他們偷搶的目標不是青城派的人?

到達青城,首先是必須解決肚子的問題。

宣同和馬日成希望青城的人比別處的人慷慨一些、仁慈一些。

因為他們已經三天沒有吃一頓象樣的飯菜了。

他們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站着,伸手向過路的人乞討。

青城人很慷慨,他們很快就得到了足夠吃兩個熱饅頭的銅板。

就在這時,人群里有個孩子叫喊:「有賊呀,有賊呀,幫爹買葯的錢被賊偷走了。」

人群立刻圍了過來。

不管是哪裏的人,只要是遇到這種事,都不會放過的。

小孩子是在宣同和馬日成面前哭的,所以人群自然以他們三個人為核心。

宣同感到有些倒霉,為什麼那個可惡的賊偏偏在自己面前偷錢?

這樣他們只能站在這裏了,因為逃走會被別人誤會的。

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這一次他們的確沒有偷錢。

小孩子只有十三四歲,雖然衣衫樸素,但模樣很讓人喜愛,看到他掉淚傷心的樣子,人群中已有老太太陪着唏噓。

有人問小孩:「錢怎麼被偷的?」

小孩子喊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走到這裏,就感到有一隻手伸進我的口袋裏。」

大家的目光立刻轉到宣同和馬日成的身上。

宣同和馬日成絲毫不緊張,做賊才會心虛,他們並沒有做賊。

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走到他們面前,冷冷地道:「錢是不是你偷的?」

宣同搖頭,年輕人冷笑道:「可不可以讓我搜一搜?」

搜就搜,宣同一點也不擔心。

年輕人把手伸入宣同懷中,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的手慢慢伸出,手上有一個錢袋,裏面裝着滿滿的銅錢。

宣同和馬日成驚呆了,這一袋錢是什麼時候到懷中去的?

年輕人做事很仔細,他先問小孩子道:「你去了多少錢?」

小孩子道:「一共九十七枚銅板。」

年輕人一枚一枚地數着,不多不少,正好有九十七枚銅板。

年輕人怒道:「你們袋中,不多不少,也正好有九十七枚銅板。」

宣同很想解釋,如果自己有九十七枚銅板,早已溜了,何必站在這裏等著挨揍?

他沒有時間解釋了,因為拳頭已經飛了過來。

很多人、很多的拳頭。

在任何地方,抓到小偷的規矩都是一樣。

先打個半死再說。

宣同和馬日成雖然又累又餓,但畢竟身懷武功。

他們終於逃了出來。

他們在一個小巷中休息,相互看着對方身上的傷勢,唯有苦笑。

宣同道:「這一定是有人在搗鬼,一定是路上的那個人。」

馬日成苦笑道:「他為什麼總是害我們,我們和他有仇?」

宣同同樣苦笑道:「不知道,自從入了『光明教』,我們的好運就沒有了,還要到這裏來出苦差。」

「嘻嘻,嘻嘻。」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嘻笑聲。

這種飽含嘲諷的笑聲對宣同和馬日成來說,實在太熟悉了。

一路上,每一次他們很倒霉的時候,總是會心驚膽顫地聽到這種聲音。

他們試過,逃避是逃不了的,現在他們只是想見一見,究竟是誰在跟他們過不去?

隨着笑聲,從一個巷子裏跳出一個神氣活現的孩子,摸著小腦袋,睜著溜溜轉的眼睛,笑嘻嘻地道:「好不好玩呀?這一路上,旅途愉快嗎?」

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賴他們偷錢包的小孩子。

馬日成只魔得氣往上沖,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星來,他吼道:「小兔患子,原來一路上是你在作弄我們。」

這個小傢伙就是我們的天才兒童秦寶寶,秦寶寶能夠讓人罵他是兔崽子嗎?

答案是否定的。

馬日成忽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兩邊臉頰立刻火辣辣起來。

秦寶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乾淨俐落地打了馬日成三個耳光。

馬日成畢竟是個二三流的角色,武功也不算差,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打耳光,以後在江湖朋友面前如何交待。

手腕一抖,從腰間解開軟索,一記「橫掃千軍」,掃了出去。

軟索出手之際,才發現面前已經失去了人影,然後覺得后腰的穴眼被一根硬硬的東西一戳,一隻抓住衣領的手將他頭頂朝下撞了出去。

他的腦袋朝地面撞去時,看到一張憔悴的臉。

這張臉是屬下宣同的。

馬日成的腦袋就撞到宣同的臉上,兩個人幾乎同時昏了過去。

秦寶寶揮了揮手,望着地上的兩個人覺得很得意。

這一次下嶺來,第一次有動手的機會,看來自己的功力又進步了許多。

唯一遺憾的是,馬日成的腦袋本該是撞在宣同的腦袋上,而不是臉上。

看來自己這一手「砸」人功夫,還須練習練習。

本來很僻靜的巷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桌子上有酒,椅子上有人,這人的手上執著酒杯。

這人一身黑衣如墨,面孔蒼白,不是謝靈均又是誰?

謝靈均自斟自酌,竟似全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

好象是在一間雅室里,聽着曲,喝着酒,除了酒,什麼也不想似的。

秦寶寶撇了撇小嘴,一臉不屑的樣子,道:「扮俏嗎?嘻嘻,小心不要把砂子喝到肚子裏去。」

此時有風,巷中多沙,風起而舞。

謝靈均仍然沒有向這邊看一眼,不過卻放下了酒杯。

他嘆了一口氣,道:「這麼可愛的孩子怎讓我忍心下手?」

秦寶寶道:「不忍心就別下手。」

他一步跨出,就準備溜了,不想剛進入一個巷口,就見面前仍是一桌、一椅、一人。

秦寶寶驚道:「你是鬼嗎?會飛呀?」

謝靈均慢悠悠道:「不錯,我是鬼,索命鬼。」

寶寶知道自己絕非謝靈均對手,當務之急,溜之大吉。

可是謝靈均的輕功神妙,跑是跑不過他的。

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了,秦寶寶有些頭疼了。

不過,看上去謝靈均並沒有殺機,不如先和他泡一泡再說。

這裏是青城,習武的人很多,很可能就會撞進來一個青城子弟,只要將謝靈均擋上一檔,自己就可以溜了。

一個習武人看到一個大人欺負小孩,自然是要管了。

秦寶寶主意打定,站定身形,笑嘻嘻地道:「你真要殺我?」

謝靈均道:「難道你不知道你該死的理由有幾千條?」

秦寶寶叫道:「太誇張了吧!好象我是十惡不赦似的。」

謝靈均淡淡一笑,慢慢地站了起來。

秦寶寶道:「現在就動手嗎?能不能等一下?」

謝靈均果然不動,他道:「難道你還有幫手?」

秦寶寶道:「當然啦!像我這種天生福相的人,處處都有貴人相助的。」

謝靈均道:「你的幫手在哪裏?」

秦寶寶道:「進入這條巷子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的幫手。」

謝靈均又坐了下來,慢慢道:「反正我殺了你以後,今天就沒事做了,也不妨等一等。」

寶寶心中暗暗祈禱,第一個進來的千萬不要是老頭、老太婆或小媳婦、小孩。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過不了多久,果然傳來了腳步聲。

寶寶心中「怦怦」亂跳,伸頸向巷口望去。

這一望,心情一下到了冰點。

來的是三個人。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腰間邊佩著劍,本來是秦寶寶最希望的人選。

可是這個人已經醉得一塌糊塗,若不是身邊的兩個女人扶着他,他連路都走不動。

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人,怎麼能擋住謝靈均。

那兩個女人淡妝粉抹,麵皮粉白,分明是兩個窮姐兒,而不是秦寶寶希望的女俠之流。

謝靈均輕笑,道:「這就是你的兩個幫手?」

秦寶寶無奈,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當下亮開嗓子叫:「救命呀,救命呀,有人殺人啦?」

三個人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醉漢道:「好象有人在喊救命?」

一個女人道:「是一個孩子。」

醉漢道:「是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還是被人打在地上?」

女人道:「都沒有,只是站在那裏喊。」

醉漢傻笑道:「有趣,有趣,過去看看。」

女人皺眉道:「你連路都走不動,還要管閑事?」

醉漢勃然大怒道:「大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他媽敢管大爺!」

兩個女人竟是有些怕他,乖乖地將他攙到秦寶寶的面前。

醉漢斜着眼,上下打量著秦寶寶,他從上打量到下,差一點又站不起來。

醉漢道:「是你喊救命?」

秦寶寶覺得有趣,道:「是呀!」

醉漢道:「是誰要你的命?」

秦寶寶用手一指謝靈均,道:「是他。」

謝靈均慢慢地喝着酒,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醉漢道:「他在哪裏?」

握著拳頭,直在地上瞅,秦寶寶扳着他的頭,好不容易才讓他面對謝靈均。

醉漢獃獃地看着,喃喃地說:「前面好象有一個東西。」

秦寶寶忍住笑,道:「不是東西,是個人。」

謝靈均的涵養好極了,居然沒有生氣,反正秦寶寶很快就要變成一個死人,和一個快死的人生什麼氣呢?

醉漢彷佛這才看清,恍然大悟道:「好象真是一個人,就是這個人要你的命?」

秦寶寶笑道:「是呀。」

醉漢忽然大怒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大男人欺負小孩子。」

他轉頭問身邊的女人,急急道:「我的劍呢?我的劍呢?」

女人道:「劍不在你的腰上嗎?」

醉漢更急,道:「我的腰在哪裏?腰在哪裏?」

秦寶寶上前從他腰間抽出了劍,交在醉漢手中。

這是一柄很普通的青鋼劍,醉漢卻一手勾著一個女人的脖子,一手執劍。低着頭,翻來覆去地看,好象能從這柄劍上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秦寶寶有些後悔了,叫這個人來,只有送死的份,得想辦法趕他走了。

辦法還沒想出來,醉漢已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的目光本來獃滯而污濁,當他抬起頭時,眼睛卻又清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有劍在手,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從一個醉得連路都走不動的醉漢,變成了一個剎那間取人首級的大劍客。

謝靈均慢慢地站了起來,手中的酒杯「喀嚓」一聲碎了,酒水滲進土裏,很快消失在土中。

他冷冷地道:「原來你沒有醉。」

醉漢笑道:「誰說我沒有醉,只有死人才說我沒醉。」

謝靈均淡淡地道:「我不是死人。」

醉漢大笑道:「那你一定是醉了,只有醉了的人會說自己不是死人。」

他一把甩開女人,跌跌撞撞地向謝靈均沖了過去。

謝靈均的臉色立刻變了。

拳術中有一種「醉拳」,劍術中有一門「醉劍」。

「醉拳」、「醉劍」都很難練,所以武林中很少有人練成的。

醉漢步態蹣跚,卻不是醉拳,手中有劍,更不是醉劍。

他的步法、劍招竟比醉拳、醉劍要高明得多。

謝靈均從沒有見過一個人用這種步法、招式出手,他相信武林中也從沒有這樣一招。

這一招分明是醉漢臨時想出來的。

一個能在剎那間想出五招巧妙的劍法的人,一定是個天才。

醉漢的劍招已發,隱隱然竟意在劍先,謝靈均立時如驚龍出水,身形徒然拔起。

他再次落下時,雙足已踏上屋脊。

這時他才感到,足部一片冰涼,提足一看,一隻鞋的鞋底已經被削去。

如果自己剛才跳近了一點點,一隻腳就不姓謝了。

醉漢正在地上扶劍四顧,茫然道:「人呢?剛才這裏明明是有個人的。」

謝靈均長嘆一聲,世上的高手實在很多,很多,自己以前未免太輕狂了一點。

嘆息聲中,身體復又拔起,幾個起落,已經不見。

秦寶寶忽然衝上前,一把拉住醉漢衣袖,又笑又叫道:「余伯伯,你一定是余伯伯。」

醉漢笑道:「余伯伯是什麼東西?」

秦寶寶也笑道:「余伯伯又好酒、又好色,可是他知道寶寶來了,一定會來保護我的,余伯伯是最講義氣的。」

醉漢早已不醉了,他擲劍於地,哈哈笑道:「寶少爺好厲害的眼力,你怎知我一定是余半城。」

寶寶笑道:「在青城之中,能夠一劍削去謝靈均鞋底的人,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的。」

醉漢大笑,他當然就是余半城,青城派有史以來最天才、最不羈的掌門人「神來之劍」

余半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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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最毒婦人心

余半城問道:「三領主可好?可又得了什麼美女?」

寶寶笑道:「三領主早已棄惡從善、改邪歸正了。」

余半城訝然道:「難道這胖小子愈來愈沒有出息,居然被老婆管住了。」

寶寶幸災樂禍地道:「席夫人厲害極了,席領主這幾年的日子愈來愈不好過了。」

余半城嘆道:「沒出息,沒出息,一個男人居然怕老婆,太沒有出息了。」

寶寶道:「一個人若是太胖,就會把膽子擠小了,三領主實在是太胖了。」

余半城拍掌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幸虧我還沒有發胖。」

他忽然回身吩咐兩個女人道:「快去把劍埋了。」

寶寶奇怪地道:「為什麼要把劍埋了呢?」

余半城道:「余半城的劍居然只削了一隻鞋底,這件事傳出去,別人一定會笑死的。」

他牽着寶寶的手,復又嘆息道:「我那個娘們太沒本事,到現在一個屁也沒有放,她若是能生出像你這樣的孩子,我寧願去修鞋子。」

寶寶道:「伯伯又喝酒、又好色,哪裏有空去生孩子,怪不得嬸嬸的。」

余半城啞聲道:「我喝酒的事情千萬不要讓你嬸嬸知道。」

寶寶奇怪地道:「難道伯伯怕她?」

余半城挺直胸膛,昂然道:「我怎會怕她,只不過給她留個面子而已。」

他拉着寶寶的手,一定要帶着寶寶去青城山看一看。

余半城的家就在山上,房子壯觀、漂亮。

上山途中,三三兩兩佩劍的人都避在一邊,恭恭敬敬地讓路。

余半城回顧左右,道:「寶少爺,我是不是很風光?」

寶寶笑道:「他們都是你的弟子?」

余半城道:「我連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哪裏有空教他們,他們只不過是跟你嬸嬸學過幾手而已。」

寶寶驚訝道:「嬸嬸也會武功?」

余半城道:「有空的時候,我也教她幾手,她居然就開始收起徒弟來。」

他嘆息道:「別的女人都喜歡穿衣、打扮,她卻喜歡動刀動劍,如果今年還不給我生個小子,我一定休了她。」

寶寶覺得余半城真是又威風、又神氣,這年頭,不怕老婆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走到半腰的巨宅前,大門卻緊閉,一個小門開着。

一個丫鬟打扮的人堵在門口,見到寶寶,歡天喜地將寶寶請了進去。

丫鬟的手中還有一塊搓衣板,余半城一看到搓衣板,立刻就像霜打了的莊稼。

丫鬟冷冷地對他說:「你的事,夫人都知道了,你該怎麼做,恐怕不需要我來教你。」

回手一帶,小門關上,將余半城關在了門外。

寶寶道:「為什麼不讓他進來?」

丫鬟道:「因為夫人生氣,夫人生氣的時候,他就必須跪在大門前贖罪。」

寶寶笑道:「原來余掌門和三領主一樣是最怕老婆的。」

※※※

怕老婆的男人,大多都有一個很美麗的老婆。

男人怕老婆大多不是因為真正地像老鼠怕貓一樣,而是因為喜歡。

如果一個男人根本就不喜歡一個女人,就絕不會怕她。

余夫人果然既美麗、又溫順,看上去也非常通情達理。

和所有第一次看到秦寶寶的人一樣,余夫人對寶寶的相貌,表現出極大的震驚和讚歎。

她把寶寶摟在懷裏,左端詳,右端詳,好象永遠也看不夠。

寶寶自然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掙脫,道:「嬸嬸,該把伯伯放進來啦,他那麼大的人,跪在門口多難看呀!」

余夫人笑道:「你以為他會那麼老實嗎?會乖乖跪在那裏?」

轉向窗外,輕叱道:「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話音剛落,余半城就笑嘻嘻地滾了進來。

余夫人冷哼一聲,道:「今天有貴客降臨,姑且給你一個面子,下一次再藉機酗酒,定罰不饒。」

余半城忙笑道:「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當下,余夫人親自下廚做羹湯。

川菜本是又麻又辣,秦寶寶最怕吃,正在擔心如何不辜負余夫人的好意時,菜已上桌。

余夫人做的並不是川菜,而是正宗的維揚風味。

每次吃飯,都是寶寶最痛苦的時候,今天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其它原因,居然每一樣菜都嘗了一點點。

秦寶寶忽地想起了什麼,叫道:「阿呀!糟糕!」

余夫人關切地道:「怎麼啦?」她自始至終,眼睛都沒有離開秦寶寶片刻,目中深情無限,有時竟有痴迷之意。

秦寶寶向余半城道:「那兩個被我打昏的人,是奉了張真人的命令來青城的,我正想問一問他們來的目的,偏偏遇見伯伯,將他們忘了。」

當下將東海妙峰觀張真人之事,細細地敘述一番。

余半城道:「這有何難,在這城中不要說找兩個活人,就是找一根針也不是難事。」

余夫人已經揚手,換上一名弟子,吩咐一番,弟子辭去。

如果吃飯的時候不喝酒,結束就很快,下人們上來收拾碗筷時,那名弟子急急闖入。

余夫人道:「人呢?」

弟子道:「在外面。」

秦寶寶第一個衝到外面,外面沒有人,只有兩具死屍。

馬日成和宣同的死屍。

余半城神色凝重,仔細地翻驗屍體,最後道:「這兩個人都是被一種極霸道的內力震碎了骨骼,這種內力,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秦寶寶立刻想起了邢雄之事,面前的這兩具死屍自然是謝靈均所為。

可是謝靈均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秦寶寶想不出他殺人的理由。

余半城道:「殺人的人,是不是剛才那個高傲的年輕人?」

秦寶寶點頭。

余半城冷笑道:「在我的地盤上殺人,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

秦寶寶道:「伯伯千萬不要派人去找他,除了伯伯之外,青城中無人是他的對手。」

余半城道:「就這樣放過他不成?」

秦寶寶道:「他來青城,一定是有目的的,在不了解他的來意前,就算是殺了他,也沒有意思的。」

余夫人道:「好啦!好啦!不要為這些事煩神,寶寶,吃過飯該去玩一玩,別讓食物存在肚子裏辛苦了腸胃。」

寶寶一聽到玩,興趣馬上就來了,興沖沖道:「這裏有什麼好玩的?」

余半城笑道:「青城山天下絕秀,瀑布、山林無一不是遊玩絕境。」

※※※

從山上下來,寶寶累得有些吃不消了,可是愈累,就愈睡不着。

睡到半夜,忽聽到隔壁有哄孩子睡覺的聲音。

聲音聽起來分明是余夫人,可是余半城夫婦不是沒有孩子嗎?

除了哄孩子的聲音,又傳來余半城煩躁不安的聲音,道:「好啦!好啦!該睡覺啦!好象真的是你的孩子似的。」

余夫人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們的英兒要在,一定也有寶寶那麼大了,我生不出孩子,就不能抱抱別的孩子?」

余半城嘆道:「你將人家的孩子偷來,他父母不知有多着急,還不將這孩子送回去?」

余夫人嘆道:「我半夜偷來抱一抱,清晨就送回去,他的父母怎麼會知道?」

余半城無奈的聲音:「總之我說不過你,反正我要睡了。」

不久,就傳來鼾聲。

寶寶更加睡不着了。

想來余夫人幼子夭折,滿腔母愛無從宣洩,便夜入民宅偷別家的孩子,當上一夜母親。

這種行為固然怪異,但細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雙手抱頭躺在枕上,這時「它」又來騷擾。

「小傢伙,在想什麼?」

「對主人不可以這樣沒有禮貌,沒有家教。」

「嘻嘻,不過是兄弟而已,哪裏有主僕情分。」

「喂,你說余夫人可不可憐?」

「可憐?哼,我看她多半神經不正常。」

「你才神經不正常,她思子心切,才喜歡抱抱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嘛!」

「半夜入宅偷竊,也是人之常情?」

「去去去,不和你說,一點人的感情都沒有。」

「我本來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無形無體的魂魄而已。」

這時,外面有開門的聲音。

「喂,寶寶,是不是余夫人去送孩子啦?」

「恐怕是吧!」

「想不想去看一看?」

「神經。」

「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去散散心吧?」

受不了「它」的慫恿,再加上好奇心切,寶寶悄悄起床披衣,從門縫裏看去,余夫人纖細的身影在院子裏一掠而過。

秦寶寶悄悄開門,躡腳跟上去,卻發現余夫人並不是奔向山下,而向花園中掠去。

寶寶心道:「莫非這孩子,是花匠雜役的孩子?」

本來已不準備跟下去,卻見余夫人在一叢菊花前停了下來。

那叢菊花開得好生旺盛,秦寶寶站得遠遠的,他聞到被風送來的花香。

余夫人蹲在地上,凄凄切切地道:「苦命的孩子,你死得好慘啊,我把你埋在菊花樹下,娘看見了菊花,就當看見了苦命的孩兒。」

秦寶寶被弄胡塗了,明明是別人的孩子,又怎會是你的。

「把你埋在菊花樹下。」

秦寶寶忽地打了一個冷戰,難道,難道,那孩子已經死了,余夫人竟要把他埋了,這個想法太令人可怕了,秦寶寶簡直驚呆了。

他自出道以來,還從沒見過這麼恐怖的事情。

余夫人蹲下身,以手挖土,很快挖出一個小坑。

她的臉在夜色下顯得蒼白而恐怖,在秦寶寶看來,那分明是一張魔鬼的臉。

寶寶不敢睜眼去看,更不敢動,他害怕到了極點。

就算他武功不錯,聰明絕倫,但畢竟是個孩子。

不知什麼時候,余夫人已經不見了。

秦寶寶緩過神來,一掠掠到菊花旁邊,從鞋中抽出金匕首,匕首插入土中,果然觸到軟綿綿的東西。

把土抓開,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躺在坑裏,一雙本來秀氣的眼睛現在如死魚般盯着秦寶寶了。

秦寶寶差一點就要昏過去。

壯著膽子,仔細地看,嬰兒身上青紫一片,臨死前受了不少折磨。

余夫人這樣做,一定不是第一次了。

金匕首顫抖著往旁邊掘去,挖開土,一具小小的骸骨整整齊齊地躺在土中。

秦寶寶再也不敢挖下去,只覺得心跳劇烈,胸口煩悶。

忙不迭地蓋好土,像躲避瘟神一樣逃離了花園。

一進門,立刻反手關上門,摀著「怦怦」亂跳的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余夫人原來是一個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離開這裏,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從胸口摸出火摺子,晃亮,點燃桌上的油燈。

油燈點亮,屋子裏一下光明起來,看到光,寶寶安定了許多。

他忽地看到一條長長的影子,投在地上,抬頭看去,赫然是余夫人。

寶寶駭極而大呼,嘴巴卻被一隻冰涼的手蓋住。

余夫人的動作就像鬼魅,根本讓秦寶寶不及反應。

秦寶寶睜著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余夫人蒼白的臉。

這本來是張很美麗的臉,現在卻變得有說不出的恐怖。

余夫人在嘆息,這樣一個瘋子,居然在嘆息。

她嘆息著說:「你都看到了,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壞?」

她把手放開,秦寶寶立刻點了點頭,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余夫人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她說:「我的孩子死了,你要我怎麼辦,我想我孩子,我要孩子呀?」

秦寶寶道:「可是你怎麼也不能殺人呀?」

說完,忽又後悔了,和一個瘋子,有什麼道理可講呢?

余夫人道:「我的英兒若是還活着,一定也和你一樣大了。」

忽地又似發現了什麼,急急地道:「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半城,我也不傷害你,我收你做我的兒子好不好?好不好?」

它的聲音變得急促,目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寶寶道:「作夢。」

余夫人並不失望,她興奮地道:「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以後也絕不去偷孩子,你答應我,千萬要答應我?」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因為秦寶寶冷漠如冰的面容告訴她,她的想法太可笑了,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淡淡地道:「你不願意?」

秦寶寶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同時右手扣住了金匕首的柄部,握緊再握緊,忽地一刀刺了出去。

兩個人相距很近,何況秦寶寶的速度又很快,他原打算一招出手后,不管得不得手,立刻逃走的。

可是這絕不容易對付的一招,余夫人輕描淡寫地就接下了,她的兩根玉指一夾,就夾住了匕首。

她還是淡淡地看着秦寶寶,冷冷地道:「拼着和衛紫衣結仇,我今天也不能放過你。」

美麗的手帶着優美的弧線,輕輕地飄了過來。

美麗,往往是致命的。

門就在這時被撞得四分五裂,一個人從外面破門而入,用最憤怒、最狂野的聲音叫道:

「臭婊子!」

這個人是余半城。

余半城的身上還披着睡袍,頭髮披散著,左手提着一柄精光閃動的寶劍,右手抱着一個嬰孩。

嬰孩的身上還帶着泥土。

余半城的樣子,幾乎是要被氣瘋了,他大叫道:「臭婊子,你殺了那麼多孩子,還要殺秦寶寶。」

余夫人很鎮靜,很鎮靜,她淡淡笑道:「想不到瘟貓也會變成一隻老虎。」

余半城提劍大罵:「你整天罵我、氣我,我無所謂,可我是堂堂的大丈夫,怎能允許你做這種事。」

余夫人輕笑道:「我做了,你能把我怎麼樣,你動手啊?」

余半城沒有立刻動手,忽然間從一個狂怒得幾乎失去理智的人變成一個極端冷靜的人。

「他冷冷地道:「千招后我必為你所殺,可是你現在殺不了我,我走,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一把拉起秦寶寶轉身就走。

一直奔行到山下的街道上,余半城仍然在拚命奔跑。

余半城恨恨道:「這個臭婊子比我還天才,十年前我娶她進門時,她還不會武功,現在卻可以教我了。」

寶寶道:「就算這樣,也沒有必要這樣跑呀,她現在已經不知我們逃到哪裏了。」

余半城道:「青城派子弟大多是她的徒弟,她只要一聲令下,頃刻間,全城都是殺我人們的人,趁她的命令來不及下達,我們必須趕快出城。」

他說得一點也不誇張,青城山上忽亮起一盞紅燈,紅燈一亮,全城立刻從沉睡中醒來。

寶寶道:「這一定是她的信號了。」

余半城咬着牙,不說話,他們這時已經衝到城邊了。

從城門邊的小衚衕里忽然竄出三個人,厲聲喝道:「站住,是誰?」

余半城腳步一頓,身體硬生生站住,大喝道:「是我,余半城。」

三人道:「哦!原來是掌門。」

他們的語氣和神態,卻根本沒有把余半城放在眼裏。

余半城喝道:「你們在這裏,可看到有人逃過來嗎?」

「沒有。」

「好。」

「好」字出口,劍光如毒蛇一樣刺出,扭動,三個人剎那間死於劍下。

血光尚未落地,余半城已經帶着秦寶寶衝出了城。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厲聲高呼:「不要讓余半城跑了。」

城邊是荒草連天,密林遮空,一進入密林,聲音就小了許多。

一直走到密林深處,余半城緊張如繃緊的弓的神經才鬆弛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寶寶笑道:「余伯伯,你恐怕是天下最沒有權力的掌門人。」

余伯伯苦笑道:「貪玩誤事,若非我沉緬於酒色,大權豈會旁落。」

寶寶道:「余夫人畢竟和你是多年夫妻,不會把你怎麼樣吧?」

余牛城啐了一口,道:「這個女人連孩子都殺,分明是一個瘋子,一個瘋子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又笑道:「其實我早就煩透了,如此正好到江湖上流浪、流浪。」他又道:「寶少爺想去哪裏?」

寶寶道:「無所謂啦,我也是天生喜歡流浪,到哪裏就是哪裏。」

余半城道:「我有一個朋友,多日不見了,如今正好去見一見他,你和不和我去?」

寶寶道:「你的朋友是誰?」

余半城不由眉飛色舞,道:「說起我的朋友,武林中大大有名,便是唐門一代掌門,唐雷。」

「唐雷?」寶寶笑道:「原來你的朋友竟是他。」

余半城道:「你認識唐雷?」

寶寶胸膛一挺,傲然道:「唐雷和我平輩論交,我怎能不認得他?」

余半城笑了,想不到可愛的寶寶也會吹牛。

其實寶寶一點也沒有吹牛。

寶寶的父親「萬邪醫聖」秦英前輩,對唐門第一高手唐老爺子唐竹有救命之恩,所以寶寶的年紀不大,卻是和唐雷平輩。

別看唐雷已是鬍鬚儼然,寶寶也不過叫他一聲「老哥哥」。

余半城自然不知這其中有這些個關節,他認為寶寶在占他的便宜。

和寶寶在一起,不吃虧是不可能的,不過就算是吃了虧,恐怕也沒有人會生氣余半城沒有生氣,這麼可愛的秦寶寶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又有什麼可生氣的呢?

寶寶也的確想到唐家去一趟。

唐諒的暗器練到了什麼境界?唐八公子唐光是不是還是永遠沒有不開心的事?唐容是不是又胖了?唐卓是不是還是那樣一本正經?

還有脾氣最暴躁的唐虎,現在還喜歡打架嗎?

一想起這些人,寶寶恨不得一步踏入唐家室。

※※※

衛紫衣和席如秀日夜兼程,就在今夜來到了青城。城門已在望,衛紫衣道:「不知寶寶還在不在,真想不通他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席如秀哈哈笑道:「寶寶的心思就像和尚的禪機,反正我是猜不透的,所以從不想。」

衛紫衣道:「所以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不用費盡心機去猜寶寶的心事。」他又苦笑道:

「而我卻是他的大哥。」

席如秀笑道:「反正這個包袱你要背一輩子了,好好受用吧!」

笑聲中,催馬飛奔,從城門內,忽地衝出來一群人。

這些人都穿着一色的青衣,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長劍。

席如秀立刻勒馬,馬人立而起,衛紫衣已經趕到。

人群中有人喝道:「什麼人?」

衛紫衣道:「你們是什麼人?」

有人大怒,喝道:「不管你是什麼人,馬上給我滾下馬來。」

席如秀驚訝地對衛紫衣道:「大當家,我是不是聽錯了,居然有人叫我們滾下馬來?」

衛紫衣淡淡地道:「你沒有聽錯,的確有人叫我們下馬。」

席如秀一聲怪叫,膝蓋一點,座下馬如飛衝出,左手一探,抓向一個人的衣領。

立刻有七八柄長劍齊向席如秀這隻手刺來,席如秀若不是收得快,手上就要多七八個血洞了。

他大叫道:「厲害,厲害。」

閃電般右手一探,抓住一個人的衣領,立刻打馬而回。

人群立時沖了過來,他們立刻就看到了一片耀眼的劍光。

劍光閃動處,七八柄長劍齊齊地從中而斷。

人群立刻停下,後退,這時他們看清了面前的人。

紫巾、紫衫、紫布鞋,俊美如金童的臉龐沒有一絲笑容,冷漠得就像無情的劍鋒。

可他的手上並沒有劍,剛才那片劍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衛紫衣冷冷地道:「你們是青城派余半城門下,余半城在哪裏?」

忽然有人嘆息,道:「余半城瘋了。」

衛紫衣訝然,他實在是驚訝極了,活蹦亂跳、能喝能嫖的余半城,怎麼會瘋了呢?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現在這個女人已經站在衛紫衣的面前。

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衛紫衣拱手道:「余夫人。」

這個女人就是余夫人,她嘆了一口氣,道:「大當家來得遲了,若早來幾日,半城就不會走了。」

衛紫衣滿腹懷疑,道:「余兄真的是瘋了?」

余夫人潸然淚下,衛紫衣不必再問,有些話是不適合在外面說的。

※※※

席如秀的脾氣一向很好,你就算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生氣。

現在他卻氣極,余夫人的敘述簡直讓他氣瘋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破口大罵:「余半城,老子瞎了眼,居然交你這樣一個狗屁朋友。」

余夫人唉嘆不已,道:「這件事何嘗不怪我,平日我若是多觀察他些,多寬慰他些,他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了。」

余半城如此時在場,一定會氣得當場吐血,因為在余夫人口中,那個殺害嬰兒的瘋子竟變成了他。

余夫人哭得傷心凄切,席如秀禁不住眼圈也紅了。

誰說女人是獃子,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獃子,女人天生就有演戲的本能,余夫人更是天生的好演員。

席如秀道:「大嬸不要傷心,余半城已經瘋了,傷心也是沒有用的。」

余夫人嘆息道:「我現在擔心,怎樣向那些死者的親屬交待。」

衛紫衣自始至終一直沒有說話,一直到余夫人為他們安排的房間里,衛紫衣才道:「如秀,你真的認為余半城瘋了?」

席如秀道:「這個女人在說謊,就算割下我的腦袋,我也不相信余半城這個渾球會做出那種事。」

衛紫衣點頭,道:「余半城不在,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寶寶一定來過,我擔心──」

席如秀同樣擔心,是否余夫人會把寶寶像其它嬰兒那樣殺了?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連想都不敢想。

衛紫衣道:「余半城一定是和余夫人為這件事鬧翻,所以走了,令我奇怪的是,余半城難道怕她?」

席如秀道:「我看她行動敏捷有力,目中精光閃動,武功一定很不錯,也許余半城不是她的對手。」

衛紫衣道:「余半城以前也曾說過她會武功,我以前只認為她只知皮毛,想不到她居然是個高手。」

席如秀道:「女人如果專心做一件事,往往比男人還要強的,所以有很多自以為很了不起的男人,大多數栽在女人手裏。」

衛紫衣笑道:「寶寶也是個女子,她專心調皮搗蛋,果然比男孩子厲害。」

席如秀道:「所以你以後的日子一定過得很有趣,我真是嫉妒極了。」

衛紫衣苦笑道:「這是幸災樂禍,典型的幸災樂禍。」

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情景,只要一提起寶寶,話題就變得輕鬆愉快得多。

衛紫衣笑了一笑,道:「余夫人編故事給我們聽,一定是有企圖的,我們今夜要提防著一點。」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一種極輕但又很奇怪的聲音。

對衛紫衣和席如秀這種江湖大行家來說,這種聲音太熟悉了。

那是一名輕功很好的夜行人,踏動屋脊的聲音。

衛紫衣淡淡笑道:「來得好快。」

說到第三個字的時候,他還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第四個字的聲音還沒有消失,衛紫衣卻消失了。

席如秀嘆息道:「一遇到動刀動劍的事,他總是比我快。」

其實他也不慢,他從屋裏衝出時,還能看到衛紫衣紫色衣袍一角在屋脊上一晃而沒。

席如秀知道那個夜行人很快要倒霉了,衛紫衣對付敵人,絕不會像自己心慈手軟。

院子裏光線很好,因為明亮的燭光正從一間敞開大門的屋子中傾泄出來。

那間屋子是余夫人的卧室,難道夜行人是余夫人。

席如秀一步撲到了門前,很快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夜行人不會是余夫人,因為余夫人在屋中。

第二,余夫人死了。

第三,自己應該用一件薄被蓋住余夫人的身形。

余夫人的身體半裸,橫躺在床上,漆黑雜亂的頭髮,恰好蓋住豐滿的胸膛。

席如秀慢慢地踱進了房間,雖然屋子的主人已經死了,他不必很講禮貌。

余夫人穿衣服的時候,已是個美人,不穿衣服的樣子是不是更誘人?

事實並不是這樣,席如秀髮現,余夫人的身體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扭曲,就像全身沒有一根骨頭。

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被頑皮的孩童扭曲的變形玩具。

席如秀驚訝地發現,她的全身骨頭沒有一根是完整的,本來秀美儀容也因骨骼碎裂而變得十分可怕。

這是一種何等可怕的內力,席如秀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將薄服拾起,蓋在余夫人的胴體上。

現在他有了兩個疑問。

第一,余夫人竟能將余半城趕走,武功可想而知,為何她死的時候,屋中沒有一點動手的跡象。

一個武功高手,不會睡得太熟,尤其是一個單身女人,更不會睡得很沉。

那麼答案便是,兇手是她很親近的人,她根本就想不到他會動手殺人。

和她最親近的人是余半城,難道兇手是余半城?

席如秀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幾乎打了自己一個輕輕的耳光。

自己太不夠意思了,怎能無端地懷疑老朋友。

余夫人既不容余半城,自然是有情夫的,殺她的人,自然是她的情夫。

第二個疑問是:以衛紫衣的身手,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望着床上的死屍,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妙,至於不妙在哪裏,他卻想不起來了屋子裏忽然明亮了起來,本來很靜的院子也一下子變得很熱鬧。

莫非有一群睡不着覺的人打着火把在夜遊。

席如秀回頭一看,院子裏果然有很多人,有些人手中拿着火把,每人手中都有一柄劍。

他們的樣子又凶又惡,好象恨不能將席如秀吃了。

席如秀看看這些人,再看看床上的死屍,終於明白自己陷入困境。

屍體在床上,自己在屋中,死者是個美麗的女人,自己是個男人。

誰都會想到兇手是自己,至於殺人的動機,恐怕每個人不用想都能想出來了。

席如秀苦笑,他只有苦笑。

院子裏的人倒好對付,擔心的是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且不說其它,光是夫人那邊就不知如何交待了。

一個人喝道:「殺了他,為夫人報仇。」

席如秀沒有退,反而衝進了人群。

最前面的三四柄劍從不同的角度刺了過來。

這些都是小意思,席如秀現在想的是,該如何應付這種局面。

這些人為主報仇,理由正當,自己當然不能殺他們。

這些人都是余半城的徒子徒孫,所以自己連傷都不能傷他們。

看來自己的唯一選擇,就是儘快地離開這裏。

他本來認為,從這些人手下逃走,就像喝開水一樣容易,漸漸地他發現,開水很燙。

人群並不是一擁而上,而是很有規律地走動,怖成了一個劍陣。

席如秀連連叫苦,想不到余半城的徒子徒孫倒真有些玩藝。

自己有刀在腰,卻不能用刀,因為刀劍無眼,極容易傷人的。

自己偏偏又不能傷害他們。

席如秀第一次遇到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

衛紫衣為什麼還沒有來,莫非他追敵累了,跑到一個地方吃宵夜去了。

本來進退有序的劍陣忽然亂了,因為一個渾身上下如一團火一樣的人沖了進來,這個人手中有劍。

劍光閃動處,必有人倒下,劍陣立刻亂了。

席如秀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下子衝出了院子。

紅衣人並沒有跟出來,席如秀也希望他不要來。

紅衣人雖然幫自己解除了困境,但他殺了余半城的人,所以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和他打一架的。

可是和救命恩人打架未免太不合情理,所以席如秀希望紅衣人千萬不要跟來。

紅衣人沒有來,並且想必已經走了,因為余半城的徒子徒孫正如潮水一樣湧出來,來追自己了。

席如秀嘆了一口氣,施展平生最快的輕功,像一陣風一樣掠了出去。

現在他漸漸有些擔心,衛紫衣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

用劍的高手,必是輕功高手。

衛紫衣無疑是當今世上用劍的絕頂高手,他的輕功當然頂好。

他對自己的輕功也一向很自負。

今天卻有一個小小的意外。

前面黑色的人影明明離自己只有三十餘丈,自己偏偏很難縮短距離。

這不是因為衛紫衣的輕功不高,而是因為對手的輕功也很不錯。

一道黑色,一道紫色,兩條人影在夜色中飛奔,在夜色中,幾乎無法分辨。

一個夜行人在馬路上急急地走,他忽然感到有兩陣風從身邊掠過。

他好象看到了兩個人,又好象沒看到。

在這種情況下,他很容易地得到一個結論自己一定是遇到兜了。

據說這個人因而得了一場大病,並且從此後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它的妻子為丈夫的這個變化感到開心極了。

這件事衛紫衣當然不知道,現在他心中已燃起了一團火。

自從當上「金龍社」的大當家以後,衛紫衣很少做爭強好勝的事。

因為那樣很不適合自己的身份。

今天他卻起了好強之心,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今天他也一定會追下去的。

可惜青城的地形他並不熟悉,而他的對手卻很熟悉。

黑影在巷子中三縱兩躍,就再也看不到影子了。

自己久不入江湖,想不到近年來出了不少高手。

這時他才想起席如秀,以席如秀的本事,知道自己不會出事,不過他一定等得很急了。

衛紫衣已經決定折返回頭,這時他忽然看到屋檐下的黑影中站着一個黑衣人,正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誰也沒有將目光離開。

黑衣人淡淡地道:「剛才我們比的是輕功,現在你想不想和我比試一下兵器?」

衛紫衣反問道:「你殺了余夫人?」

黑衣人一點也不否認,他淡淡地道:「是。」

下面已經不需要說話了,兇手已經確定,已到了用劍的時候。

衛紫衣冷冷地道:「報上你的名字。」

黑衣人道:「我叫謝靈均。」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身邊的牆壁上寫下他的名字。

三個字龍飛鳳舞,居然寫得很不錯,每個字都深有二寸。

謝靈均道:「這樣你的手下就可以找到報仇的人了。」

他的意思是說,衛紫衣死定了,而那三個字,是提供給「金龍社」的人報仇的衛紫衣從來沒有遇到這麼狂妄的人。

如果說,剛才他只不過是想給謝靈均一個教訓,現在卻已有了殺心。

兩個人各自站在屋檐的黑暗中,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明白自己今天遇上了平生最可怕的對手。

「嗆」的一聲,謝靈均拔出了刀,夜色中,刀如星光一樣閃動。

衛紫衣沒有拔劍。

在沒有把握刺入對手咽喉的時候,他是不會拔劍的。

謝靈均忽然出刀,刀揮動時,彷佛天上的月亮變成了他的刀。

衛紫衣一退就退到了牆邊,身體深深地隱入身後的牆壁中。

一刀逼退衛紫衣,任何人做到這一點足夠用一輩子的時間炫耀了。謝靈均卻很不滿足,他的第二刀更快更急地揮出。

這一刀刺入了牆壁上被衛紫衣撞出來的洞中。

就在這時,一柄像筷子一樣細,彷佛也像筷子一樣脆弱的劍,忽地從牆壁中刺了出來。

衛紫衣人已在屋子中,劍卻從牆壁刺了出來。

衛紫衣的劍鋒,永遠都指向一個目標──咽喉。

謝靈均大驚,急退。

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慢,甚至可以說是快極了,可是劍鋒仍然刺破了咽喉的肌膚劍鋒入肉並不深,只有半分。

這並不足以致命。

謝靈均立刻向劍出手的方向拋出了手中的刀,同時身子一退退到了一個巷子中。

咽喉的傷口很痛,萬幸的是,並沒有刺進氣管。

謝靈均一直逃到一個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這時他才發現,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了。

剛才雖只是兩刀一劍,但卻像一場激戰。

謝靈均摸著咽喉,感到心臟到現在還沒有平靜。

他的刀法很快、很奇,可惜他的經驗還是不夠。

利用地形進行作戰,這是靠血汗換來的經驗。

謝靈均所欠缺的,無疑正是這些。

一時之間,他感到沮喪極了。

衛紫衣也很沮喪。

自己的劍明明已刺中對方的咽喉,只要再加上一點點的力量,就可以斃敵於劍下。

可是當時,自己已用了全力,那一劍剌出時,全身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那閃電一刺中去了。

更令人沮喪的是,自己居然沒有把握接下謝靈均的刀,居然沒有把握在謝靈均出刀的瞬間出劍。

這種事絕對是第一次。

若非自己充分利用了似乎絕不可能利用的地形,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也就是說,自己已經到了不得不利用經驗的地步。

衛紫衣忽然感到寒意,那不是風寒,而是心寒。

不進則退,這些年來,他究竟用了多少心思在武功上?

這種局面無疑是絕不能夠再發生的了,衛紫衣仰天嘆息——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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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2 15:37: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余半城瘋了

長街寂寂,街道的盡頭有火光,那是一個攤子。

攤主是一個老人,老人賣的是餛飩。

聞到餛飩的香氣,衛紫衣忽然發現,自己餓了。

他走過去,在一張寬條凳上坐下,道:「給我也來一碗。」

熱騰騰的熱餛飩似乎也驅散了身上的寒氣。

一碗餛飩下肚,衛紫衣感到好受多了。

攤上除了衛紫衣,還有兩名食客。

這兩個人都穿着黑色而敞開的披風,戴一頂竹編的斗笠。

衛紫衣發現,這兩個人從沒有抬起頭來,並且左手一直放在懷中。

現在的天氣很冷,他們沒有伸出左手來想必是為了取暖。

衛紫衣還注意到他們吃餛飩的速度很慢,他已經吃了一碗,而他們卻不過吃了兩三個。

出於一種習慣,衛紫衣才會注意到這些事情,不過這也並不能證明什麼。

每個江湖人都有一點古怪,衛紫衣吃完最後一個餛飩,就站了起來,準備走了。

這時,從他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道:「站住。」

衛紫衣站住,在這種情況下,他一向很聽話,叫他站住他就站住。

身後聲音冷冷地道:「兄弟我來求財不求命,只要乖乖交出錢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衛紫衣笑了,他居然遇上了翦徑的強盜。

他這個強盜的祖宗居然受到搶劫。

他慢慢地轉過身,那兩個人已經站了起來,兩雙陰鷙的眼睛從斗笠下逼視過來。

衛紫衣微笑道:「是不是我只要交出錢來,就沒事了?」

一人道:「是。」

衛紫衣忽地沉下臉來,冷冷地道:「如果我不呢?」

回答他的是兩片刀光,這兩個人居然說動手,就動手。

刀光急旋,他們的刀法居然很急,居然是一流的身手。

兩個身懷一流武功的強盜,居然只向一個路人搶劫,他們未免太落魄了。

他們的人雖然落魄,刀卻無情。

衛紫衣在猝不及防之下,居然不得不退了一步。

這一退,讓他贏得了反擊的時間,也讓他看清了對方的武功。

這兩個人中的一人用的是崆峒「小靈刀法」,另一個人用的是崑崙派的「大悲」刀法。

這兩種刀法都是很有名的。

在這退卻中,衛紫衣的手搭上腰間的劍柄,幾乎就在同時,劍就刺了出去。

如青蛇一樣的劍,以幾乎不可能的方式刺透了刀光。

「波」的一聲,劍尖斬人一個人的咽喉,不深,只有一寸。

這一寸足以致命。

血光隨劍的拔出而濺出,如火花一樣艷麗。

另一個人看上去有些慌亂,可是刀卻一絲不亂。

這一刀擦過街紫衣左肩頭的衣服,衛紫衣已踢直了腳尖,點在了那人的心窩。

這一招有名的「彈腿」踢出之後,衛紫衣有些後悔了。

不應該用這招殺他的,這兩個人畢竟只是強盜,如沒有死罪,自己完全可以將他們制住之後,好好地勸一勸他們。

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了,心窩中了一腳的人已無聲無息地倒下,原本平平的胸口已漸漸地凹下了。

等衛紫衣將這條腿緩緩地收回來,街道上只剩下衛紫衣一個活人了。

賣餛飩的老者早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攤上的爐火也漸漸熄了。

衛紫衣忽想起,這兩個強盜吃的餛飩一定沒有付錢,於是他取出四枚銅板,排在桌子上。

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條人影,像飛一樣地奔跑過來。

看他的一身輕功,武功想必了得。

在這青城的夜中,哪來這麼多的高手。

衛紫衣皺了皺眉頭,來人大叫着:「大當家,你還活着?」

衛紫衣吁了一口氣,原來是三領主席如秀,這一夜他一直繃緊的神經總算鬆弛了下來。

席如秀停下來,驚訝地看着地上的屍體道:「這兩個人為什麼會死在這裏?」

衛紫衣道:「因為他們居然在我面前扮強盜。」

席如秀嘆道:「天下居然有運氣這麼不好的人。」

衛紫衣道:「山上的情況怎麼樣了?」

席如秀苦笑道:「其實我的運氣並不比這兩位仁兄好多少。」

衛紫衣道:「你去了余夫人的卧室?」

席如秀道:「不錯。」

衛紫衣道:「於是你被當作了兇手。」

席如秀嘆氣道:「不錯。」

衛紫衣笑道:「可是你又不能傷害余半城的徒子徒孫。」

席如秀苦着臉道:「是的。」

衛紫衣笑道:「那你就慘了,可是你為何能夠逃出來,並且好象並沒有負傷?」

席如秀道:「因為有一個人救了我。」

「什麼人?」

「一個紅衣人。」

「紅衣人?」衛紫衣皺了皺眉頭:「能夠從青城弟子手中救下你來的人,武功一定是一流的,我怎麼從沒聽說江湖中有一個身穿紅衣的高手。」

席如秀道:「江湖之大,奇人極多,當然有許多我們不認識的高手。」

衛紫衣深有感觸,他說:「不錯,不錯,這一次出江湖,我已感到今日之江湖,已不全是我們的天下了。」

席如秀見衛紫衣面帶煩憂,便知他一定想起了秦寶寶。

在這高手雲集、兇險不測的江湖,秦寶寶的命運真叫人擔心。

更令人憂心的是,他們並不知秦寶寶的下落,縱想幫他,也無從下手。

席如秀勸慰道:「寶寶吉人天相,多有貴人相助,應該不會出事的,何況他現在一定和余半城在一起,我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

和余半城在一起的日子,寶寶過得很開心。

余半城為人風趣,多有驚人之語,並且無論寶寶怎樣捉弄他,他都付之一笑而已。

他們來到唐家堡的時候,天上正下着大雪。

唐家堡很像一個市鎮,從外面看,和普通的鎮子並沒有區別。

街道上也有店鋪,酒肆,只不過無論是店主還是顧客,都是姓唐,或是姓唐人家的親屬,在唐家堡中,沒有一個外地人。

但並不是說,外人就不能夠進入唐家堡,外面的客商也可以進去,因為唐家人也需要穿衣、吃飯。

不過那些客商必須在指點的地方交易,絕不可以隨意走動。

街道極為乾淨,一個包子落到地上,你不用擔心包子會被弄髒。

秦寶寶和余半城走進來的時候,立刻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余半城沒有來過唐家堡,他雖然和唐諒認識,但也不過是一面之交而已。

所以一進入唐家堡,他就顯得有一些緊張。

寶寶笑道:「想不到『神來之劍』余半城在這唐家堡中也不自在。」

余半城笑道:「這街上的人中,不知有多少暗器的高手,想起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我當然有些不舒服。」

寶寶點頭道:「嗯,這倒不是假話,那好,我讓他們散去。」

余半城慌忙拉住他,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和他們動手,豈非是找死?」

寶寶笑道:「你不用擔心,看我的。」

他走到大街中心,叉著腰,大聲道:「我是秦寶寶,我又回來啦!」

他的語音剛落,「轟」的一聲,大街上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街道上只留下幾隻鞋來。

顯然那些人慌不擇路,竟將鞋子都踩掉了。

剎那間,大街上已變得空曠曠的,所有的店鋪,紛紛關門大吉。

余半城感到驚訝極了,他問道:「他們為什麼這麼怕你?」

秦寶寶得意地道:「小的時候我來過這裏,經常和他們開開玩笑罷了。」

對於秦寶寶的玩笑,余半城深有體會。

譬如,你想倒一杯水,結果水進入了杯子,又淋到了你的衣服上。

杯中有洞。

你想睡覺,床卻忽然塌了。

就算你想責備秦寶寶也不行,寶寶的理由總是很充分:「床塌了一樣可以睡的,並且你再也不會擔心睡到半夜床腳忽然斷了。」

現在看起來,唐家堡中的人同樣受過秦寶寶的折磨,這就難怪他們看到秦寶寶就像看到大頭鬼似的。

秦寶寶帶着余半城一直來到了一座巨宅前,這間巨宅,就是唐門嫡派子孫住的屋子,唐老爺子唐竹和新任掌門唐雷,就住在這裏。

大門邊蹲著兩個石獅子,三扇虎頭大門,氣勢不凡。

秦寶寶剛到門前,正中的大門「轟隆」一聲大開,從裏面忽然衝出一群人來。

為首的,威儀四射,相貌堂堂,正是當今唐門掌門唐雷。

他的身後,則是唐六公子唐諒,唐八公子唐光,以及他們的子侄輩唐容、唐卓、唐虎。

余半城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的確唐家堡的掌門親自來迎接一個小孩子,這怎能不讓人驚奇呢?

秦寶寶開心極了,叫道:「唐老哥哥,我來看你來了。」

唐雷的臉上有一絲尷尬,一個半老的老頭子被一個孩子叫哥哥,總覺有點不相稱。

不過他和寶寶的確是平輩,當下哈哈笑道:「寶寶總算來了,我還以為寶寶將我們忘了。」

寶寶道:「哪裏會呀,小時候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這裏度過的,寶寶永遠不會忘記的。」

寶寶為什麼討人喜歡,因為他的嘴巴太甜,太會說話了,所以就算他淘氣得再厲害,你都無法生氣。

唐諒在人群中向余半城微微點頭,此時,寶寶已到了唐容、唐卓他們中間。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快活得像一群小麻雀。

余半城上前止步,拱手道:「青城派掌門余半城這裏有禮了。」

唐雷哈哈大笑道:「今日真不知哪裏吹來的香風,不但寶寶來了,連余大俠也降玉趾蒞臨寒舍。」

余半城笑道:「平生不見唐掌門,枉為江湖人,今日幸而得見,余某此生無憾了。」

唐雷笑道:「余掌門言重了,『神來一劍,妙絕無方』,唐雷有幸,方能一睹天下英雄風采。」

唐諒笑道:「爹和余掌門可謂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了。」

三人大笑。

眾人進了大門走了一射之地,方至一垂花門前,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正中穿堂,當中放着一面翠石楠木架大屏風,將正房掩住。

轉過屏風,是小小的三間廳,廳後方是正房大院。

余半城暗暗稱奇,唐門名垂江湖有百餘年,果是武林大家,富貴豪門。

但見那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兩邊廂房,掛着珍奇鳥禽,台階之下,一色的青衣童子,垂手而立。

進入正房,抬頭迎面,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

匾上斗大的三個字:「英雄堂。」

堂中一張紅木案,案兩邊一溜十六張楠木椅。

唐雷微微笑道:「寒室簡陋,讓余兄見笑了。」

余半城嘆道:「若是這樣尚稱為簡陋,在下的家無異寒廟破洞了。」

唐雷笑道:「久聞令夫人治家有方,想必家中自然整齊的。」

余半城長嘆了一口氣,道:「在下的夫人的確是治家有方,是以小弟才不得不投靠到這裏來了。」

唐雷驚道:「哦?」

余半城將前事敘說,唐雷和唐諒不禁齊皆動容。

唐雷道:「余兄不妨留下,從此之後,唐家就是你家。」

唐諒道:「除了老太爺的靜室,余大俠無論到哪裏都沒有關係。」

余半城感激不已,躬身一禮,道:「多謝,多謝。」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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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4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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