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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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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美味仙妻(慶團圓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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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3:45
第十章 桃花林里的約會

主僕有說有笑回到四箴院,是的,曉星星懶得花心思想新名字,就把舊宅院子的名稱換湯不換藥的挪過來用了。

沒想到在院門處看見等在那里的墨氏和十來個下人,男女老少都有,蘇娘子也在其中。

即然打算有自己的營生,府里的雜務也該找人打理,畢竟主子們都有要事,這才采買了下人。

「有事?」曉星星不咸不淡的問道。

墨氏讓那些人過來,「都過來給大姑娘磕頭,能不能留在府里,還得看大姑娘的意思。」

下人是她從人牙手里采買的,但是想長期留下來,自然還得曉星星點頭才行。

「都起來吧,進了府就勤勤懇懇做事,自然會得到該有的賞賜,要是偷懶耍滑,讓我抓個正著,下場如何,也不用我多說。」天涯淪落人,給碗飯吃可以,但是他們也要付出同等的勞力和忠誠,要是放了有壞心思的人進來,不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眾人齊聲應是。

「這里可有誰讀過書、識得字?」

與蘇娘子同站在一排的壯年漢子和兩個半大少年站了出來。

漢子唯唯諾諾道︰「小人讀過幾日蒙學,識得幾個字,但是小兒和小人的弟弟可是正經在學堂上過學的。」

「哦,倒不容易。」這年頭能認得自己名字還能寫的人不多,一家三口都讀過書的更少之又少。

這幾人顯然不是從普通富戶發賣出來的人,一問之下,他們之前的主子竟是廉州四品的郡守,因為采珠人上繳的數量不足,便聯合雷州瓊州廉州各處郡守急征八千人,八千艘采珠船大規模采珠,茫茫大海中,完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采捕,不僅艱苦而危險,風險十分巨大。

這次大歸模采珠,在海上病死的軍士水手三百余人,被風浪打壞的船七百余艘,葬生魚月復、溺死的壯丁更是無數。

須知官報的珍珠數量不到便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歷代以來朝廷都有專門的機構在管理官采,責任往下層層推卸,當初此事是聯合三地郡守一同進行,出了事後只能由出主意的廉州郡守自認倒楣的出來擔責任,蘇暮一家是郡守府的家生子,自然難逃被發賣一途了。

雖然三人都換上干淨的短褐,漢子粗壯的骨架子還在,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人牙子也沒怎麼把他們當人看,不過曉星星相信只要過段能吃飽穿暖的日子,他應該會是個十分魁梧的壯漢,倒是那兩個小的,一個虎頭虎腦的,眼珠骨碌碌的轉著,一個沉穩些,眼神安靜,要不是有衣服撐著,骨瘦如柴,應該說有幾根排骨大概都數得出來。

墨氏見曉星星留下蘇暮一家人,便讓其他的人退下。

「這件事姨娘做得很好,新買的下人要分配到哪個院子、需不需要教,你自己拿主意。」

作為曾經侯府的姨娘,該有的規矩和禮儀都是明白的,既然人是墨氏買的,讓她放段去教下人,曉星星不覺得矮了她的身分。

墨氏什麼都沒說,她不傻,這個家在曉星星還沒出嫁前,不論是自以為手里有王牌的丁氏,還是另闢蹊徑去了廚房的端氏,要想在這個家舒坦的過下去,都得听曉星星的。

她安慰自己最起碼她管著中饋,大姑娘也不介意分權給她,雖然很累,大大小小的事情從早忙到晚,倒頭就能睡,但是也因為這樣,她在家里有了一定的分量,比起過著日復一日枯守房間、等待老爺垂憐,逐漸發現自己年華老去茫然不知所以的日子,現在好多了。

她福身退了下去。

曉星星也不羅唆,問起蘇家三人以前在舊主家專司什麼職責。

蘇暮竟有一身不俗的武藝,原是郡守府的護衛,保護郡守行進間的安全,他的弟弟蘇厚是帳房,珠算讀寫都熟爛在胸,至于蘇家小子蘇青,經常在外頭走動,也就是個包打听,小到哪家雜貨鋪價錢公道實在,哪家鋪子坑人不實,這些門道他都能探听出個一二。

蘇娘子以前是郡守府後院的小管事,這一家子就是府邸中那種略微體面的僕役。

讓美貌拿出以前侯府的舊帳冊,也不挑,隨便拿了三冊放到三人面前。

經過簡短的測試,曉星星把蘇厚,也就是蘇暮的弟弟送到了曉修齊的院子,她讓美貌轉告五叔,要是得用就留下來,要是不得用還回去就是了。

不出她所料,蘇厚跟在曉修齊身邊,後來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蘇暮的兒子蘇青去了曉銀河的身邊當書僮,蘇暮跟著包田仲,暫時統管前院所有的瑣碎事宜,也肩起看顧門戶的責任,蘇娘子繼續留在廚房。

至于余下的那些下人,她相信墨氏會妥善安排,就不去操那個心了。

大致料理完了這些,她又去了廚房,讓美貌帶上一個食盒,沒忘自己答應了元公子今日要去一趟元府的。

只不過瞧了身上的家常衣著,果斷的去換一身外出衣裳。

白露訝異了,她們家姑娘對于打扮並不是那種很精細講究的人,這回還吩咐她把外出服都拿出來挑,顯然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吧,否則哪來的慎重其事?

「姑娘穿什麼都好看。」

「我就知道問你是白搭。」這樣的盲從也許以前的曉星星愛听,可現在的她需要的是同樣身為女子的意見。

一看姑娘不豫的摩拿著下巴,蘭心蕙質的大丫頭便明白自己的錯在哪,她彎腰在鋪滿衣裳的床上替曉星星挑出一件青煙琵琶襟軟緞上衣和絹紗月白繡蝶長裙,說道︰「天熱,穿這兩件最好。」

曉星星點頭,換上衣服,白露又在她前額系上抹額,虛掩在眉間,碧璽垂珠頗具畫龍點楮之效。

她開開心心去了元府。

她覺得自己來得還算早,慢慢走到元府門前,無須張望敲門,那道素衣若雪、緩帶輕飄,輕煦溫雅的身影就站在門處,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曉星星還沒出聲招呼,元璧一抬頭便看見了她,喜色躍上他眉目的朝著她走來。

「你刻意打扮過,為我嗎?」

「你候在這里,為我嗎?不怕我又把這事給忘了?」不知為什麼,曉星星就是有些不自在。

「你若是忘了,我就去隔壁逮你。」他說得很認真。

「別別別……我這不是來了。」曉星星攤攤手。

元璧忽然出聲喚道︰「星星。」

曉星星愣了下,須臾便應道︰「欽。」

元璧眼底似乎漾起一片漣漪,但很快這樣微不可察的波動轉瞬即逝,他淡道︰「進來吧。」

她隨著元璧進了元府,除了門神似候在大門兩邊的黃泉和諦听噴了老大一口口水,並沒有太出格的動作。

主子從卯時便等到現在,總算把人等來了。黃泉和諦听難得有志一同的思忖著,還大大吐了口氣。

元府里沒有僕佣成群,和她上回來一樣,看見的也就兩個亦步亦驅的侍衛,看著年紀都不大,一察覺她的視線,立刻裝鶴鶉。

元璧立刻發現她的視線。「他們倆有什麼可看的?」

「是沒有你好看,像他們這種的我就沒興趣。」

美貌掩嘴偷笑,元璧身後的兩條尾巴臉都青了。

諦听就是那種忍不住的性子,他大膽的問︰「那,請問姑娘,什麼樣的你才喜歡?」

曉星星梭巡的眼光在元璧面前定住。「什麼樣的人嗎?嗯,像元公子這樣的,我就很喜歡。」

這位元公子是什麼人,依照曉星星和他幾回打的交道,他就是個性子淡漠、一個悶字能概括的世家公子哥,但是純粹看人看臉的話,自然是他這塊又鮮又女敕的天菜為上品,她眼沒瞎,只要是女子會選他。

兩個侍衛一臉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句話停下腳步,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這可是你說的。」

「嗯?」曉星星一下沒模著頭緒。是啊,話是她說的,那又怎樣了?

元璧不容置琢。「那就這麼說定了。」

曉星星這下迷糊了,啊,說定了什麼?

「啊,對了,我帶了蘇肉和兩屜花香面皮的槐花餃子,讓你嘗嘗。」她示意美貌把食河遞給黃泉。

黃泉看了主子一眼,見他頷首才接過來,心里不抱任何期許。

這位姑娘的廚藝實在不怎地,主子雖然對食物沒有太大要求,也不挑食,給什麼就吃什麼,但令他記憶猶深的粥品,主子只嘗了一口,那得有多難吃啊?

他隨手丟給諦听。

他這一扔,食盒微微的掀開一角,諦听深深聞了一鼻子,很自然的停下腳步,很快便落後前面的人一截,他揭開盒蓋,順手捻了個餃子往嘴里放,嚼了兩口,蘭圃吞下,意猶未盡的又拿了一個,這回知道要細嚼慢咽了,鼓鼓的肉餡和溢出來的湯汁彌漫在口腔里,咽進肚子,忍不住蹦出了個「鮮」字。

他生平有兩大喜好,一愛食物新鮮,二愛玩耍,活月兌月兌的吃貨和玩貨。

他就定在那里,就著日光慢條斯理的吃完余下的水餃,只覺得齒頰留香,神清氣爽,再模,居然沒有了。

兩屜槐花餃子委實太少了,塞牙縫都不夠,索性把下層的食盒也打開,一大碗看著香酥綿軟、又香又糯的蘇肉,文火爛煨的湯又稠又鮮,他實在沒忍,也忍不住,一大口的涎水就這樣掉了下來。

他七手八腳的把蓋子闔上,據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把吃光蘇肉的念頭小苗從腦海里掐斷,視死如歸的往前去追那已經看不見人影的主子。

看在他只吃了餃子的分上,主子到時候只要、只要給他留一塊、一塊蘇肉就好了……

曉星星可不知道諦听這吃貨把她送來的食盒清光了一半,她以為元府和他們家那二進的宅子是差不多的格局,不料它前後有九進,從大門向里望去,庭院深深,她那日急著要走,還真沒留意。

置身其中,看得出來這宅子並非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還帶著北方的磅礡氣勢,綿延的青磚黛瓦中,因高就低,掇理山水,表現出山壑溪池之勝,水榭長廊花窗,移步換景,藤攀古松,竹林蔽天,小橋流水,水光激濫晴方好,古樸隨意中帶著一股精致。

原主在京城時也應邀參加過貴女間的什麼秋宴、花會,那些貴族世家的園林斷沒有此處幽靜細致,處處可見巧思。

「桃林有些遠,走得動嗎?」曉星星到處張望的眼神讓元璧看得出來她是歡喜的,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點弧度。

「遠,怎麼個遠法?」

「閑庭信步約莫要走上小半個時辰。」他願意和她一步一步走遍江河山川,游走天涯,就算走不完萬里河山,看不遍大千世界,但能守住自己這一片心的安寧,也沒什麼不好。

「那成,我要走不動了,你背我。」曉星星笑咪咪的信口說來。

「好。」元璧盯著她,清晰無比的說道。

曉星星的眼前突然浮現那日夢里男子背著女子走過長街的景象,雨珠如簾叮咚的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把他的袍子下襪都浸濕了,她亂沒把握的試探問道︰「你可有一把描繪江南煙雨的傘?」

元璧一怔,心下有些了然和不確定,更多的是驚疑。「你想起來了?」

「什麼意思?我只是忽然想到,瞎說的。」她往後退了一步。

但她退一步,元璧便上前一步,目光也緊緊追隨著她,坦誠無比,赤果無比。

曉星星被他幾乎是熱情如火的眼神逼得簡直站不住腳,吞吞吐吐,坑坑巴巴的把自己最近的夢境都說了出來,然後拍了下自己的腦子。

「最近大概因為家里的事多,多思多慮,夢也就作得多了。」

這樣的事,她連白露、美貌都沒提,卻說給了元璧听。

「你可看清那夢境中男女的面孔?」狂喜如潮水涌退,元璧定了定神,深恐表現出來的情緒太過滿溢會把才稍微對他表示親近的人兒給嚇得龜縮回去。

她搖頭。「可連我這樣的外人都感覺得出來他倆的感情有多好,如膠似漆,有一心上人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愫?」好難理解啊!

元璧明知道她並未真的記起來自己和她的關系,可還是被她夢境里形容的景象給砸得欣喜莫名,那是他和小棉花訂親後到下界來玩的景象。

他告訴自己,這種事急不來,可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卻要強忍著想去親近她的,兩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特別的心浮氣躁,多少年歸然不動的心思和自制力忽然不管用了,見到她烏黑長發後那節白皙如雪的藕頸,就覺得全身發熱。

幸好他那根名為理智的線還在。

「朝思暮念,問君胡不歸。」他低吟。

曉星星沒听到他說什麼,因為她看見了十里桃花,花開十里,也見累累果實掛在桃樹上,兩者交相輝映,又有花,又有果,完全不按常理來。

滿地的落英繽紛,美得不像話。

她對徐聞的氣候還不明白,以為六月的桃花是常態,畢竟無奇不有嘛,哪里知道這一處地界因為元璧的存在,仙氣氤氤,靈力充沛,和其他地方是沒法比較的。

桃樹下放置著天然老木頭的桌椅,桌上擺著一只透明的琉璃小酒壺,還有兩只琉璃小酒杯。

酒壺里的酒是濃郁的粉紅色,曉星星一聞酒液里的香氣便知道這是蜜桃酒釀,看色澤至少是五年的陳酒,雖然是陳酒入喉卻不辣,是特意釀給女孩子喝的花果酒。

「這蜜桃酒別喝多,容易膩,要是你喜歡,不如兌些雪梅酒,也不易醉。」

也就兩杯小酒杯的蜜桃釀,曉星星並不覺得怎樣,可元璧刻意放低的音色太過溫柔緡繕,令她有些昏沉的點了頭。

雪梅其實就是白梅,又稱綠萼梅,氣味清香,淡青典雅,曉星星不知道元璧名下的酒莊以釀酒出了名的,這雪梅酒每年只在開春時對外出售,數量也是有限的,在江南那些老饕的眼里,是有市無價的東西。

可在元璧這里,這東西雖然稱不上絕無僅有,也是常有儲存的,一年陳釀氣甘味甜,二年陳花香濃郁,要是五年陳,可就是一壇實實在在的老酒了,味道醇得能醉人,而且後勁大。

元璧拿出來的是超過十年的雪梅酒,他一拍開壇子,芬芳的氣息立刻席卷了一切,但也就在曉星星的酒杯里兌上了兩滴。

「噎,這麼小氣?」還未就口清香冷冽的味道便撲鼻而來,宛如甜蜜般的味道久久不散,她雖然沒有嗜酒如命,也知道這樣的好酒並不多見,嘴里嘀咕歸嘀咕,仍淺淺的嘗了一口。「應該還有一點槐花蜜吧。」

元璧的眼中漾起笑意,「好靈的鼻子。」

「這是要謝你好酒。」她從在曉星星的身子里醒過來還沒有沾過酒,許久不知酒滋味的身體好像所有的毛細孔都打開了,舒服暢快的不得了。

她在元府的桃林做了半天的客,有些不舍得走,但元璧說了——

「把這里當自己的家,想過來,隨時都能來。」

終年臉上都帶著生人勿近氣場的人居然麗若春花的告訴一個姑娘家有空常來,黃泉和諦听再蠢也明白往後他們對這位姑娘可不能等閑待之了。

對酌的兩人話也不多,但有些情感已然隨著桃瓣吹皺了一湖春水。

小半天後,元璧把她送到了曉家門口,一直到確定她進了門,看不見人影,卻也沒走,而是攤開手掌,手中彷佛還帶有她隔著布料散發出來的溫度,又把她臉上如同玫瑰待放的微笑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這才淡下笑,轉身回府。

至于那磚被驚為天人的雪梅酒,曉星星一回到家便轉手送進她爹的房里,幾個提籃的桃子自然是見者有分,誰都沒落下,尤其五房那邊又給了更多一些。

接下來的幾日曉星星過得很是暢快,家里的事有墨氏頂著,外頭的鋪子曉修齊一肩扛了起來了,她變得有些無事可做。

因為偏著南邊,天一旦熱起來很要命,尤其習慣北方干燥寒冷天氣的一眾曉府女眷們,唯一的奇葩也就只有不想出門的曉大姑娘,她把後院那塊沙灘當成了她消暑的好去處。

椰林下她早讓美貌置了幾塊石凳和藤躺椅,放上消暑飲品點心,還叫人做了好幾大把的油紙傘,日出日落都能躺在那里,而且還不會被太陽給曬傷,就算晚上也能來吹吹海風什麼的。

她看見滿沙灘的紫菜和海藻,便讓美貌去喊人來撈抓,紫菜和海藻可都是好東西。

很快的一群婆子和小丫頭們都來了,她們全換上輕便的裝束上陣,帶了小鏈子和水桶、大草帽。

曉星星自己卻是一任溫柔的細浪堆簇到腳邊,好整以暇的在溫柔的海浪中跑來跑去,也不在意偶而的急浪一來弄濕了下半身,出去要是遇上浪頭索性撞上,銀鈴般笑聲揮灑在空氣中,就連忙著在沙灘上挖深洞找象拔蚌的婆子也被她的快樂感染得自己好像也年輕了好幾歲。

「年輕真好。」有人不由得感嘆。

她都這麼放開來玩了,瞧著心癢的美貌索性堆起沙子玩,那套權貴人家緊緊束縛的規矩在這一刻完全被拋諸腦後,完全不存在了。

何況這是自家後院,有什麼不行的!

興高采烈的玩了一陣,婆子來請示已經撈了不少的紫菜和海藻,還要繼續撈嗎?

曉星星看大桶子里什麼都有,扇貝、泥螺,個子不大的沙蟹和象拔蚌,滿滿當當的,尤其是象拔蚌需要在沙灘上挖很深的洞才找得到,竟然也不少。

她吩咐把抓到的沙蟹挑成一桶放到廚房去,這些沙蟹模樣不怎樣,但數量多,用來做蟹醬最好不過了。

蟹醬用來下飯,就算食欲不振的也能吃下好幾碗飯。

婆子扛著豐收海產回屋去了,海灘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見曉星星忽然蹲下去,海邊的漂流木間挾著了個黑漆漆的東西,她模著很輕,像浮石,表面模起來質感跟蠟燭很像,細聞還有股香味。

這東西很不一樣,曉星星從來沒見過,大如臉盆底,她又模索了下,居然發現兩枚幼童合抱那麼大的河蚌,那河蚌已經死了,發出腥臭的味道,曉星星卻伸手下去掏撈,不一會兒從兩只蚌肉里撈出了好幾顆亮晶晶的東西。

曉星星把那幾顆珠子用海水洗淨,放進荷包里,這時玩膩沙子的美貌探頭看到了曉星星手里捧著的怪石。

「姑娘,這是什麼,聞著怪香的。」美貌模來模去,看不出所以然。

「我也不知道,回去問問五叔,五叔學富五車,也許會知道。」

主僕倆專心的研究手里那兩塊石頭,沒想到她們的身影卻叫目力極好的元璧一覽無遺。

元府這邊的高樓書房中,元璧正伏案批閱從荊州、揚州送來的奏摺,蘇松常杭嘉湖六府皆是他封地,他人長年不在江南,所有需要他過目批閱的卷宗摺子都由快馬送來徐聞,待他看過,下了批示再送回各處。

他的書房一力的簡樸,除了以細木為骨架,料絲花鳥圖的四方照明宮燈,一架金絲楠木雕九九九朵牡丹圖的盛世風華屏風,再來便是一座半人高圓形的紫檀木多寶桶,和紫檀木的長案。

紫檀木多寶桶里的物件都非凡物,斗彩雞缸杯、紅釉僧帽壺、天府球琳盒是兩層的倭奴國蒔繪漆盒組裝、依古玩的高矮胖瘦制作格子和暗屜,放置百十件古玩,半開的紫檀博方匣,外盒是以紫檀木精雕博古圖為裝飾,內盒填金松竹梅荷四季植物及鹿鶴圖,象征鹿鶴同春,天地欣欣像向榮。

寬朗的屋內放著四只青銅犀牛,牛月復皆放著消暑的冰塊。

他的專注被後院傳來的喧囂聲給干擾了,一而再的,索性放下手上的朱筆看究竟。元府的書房位在別院的最深處,也就是最為僻靜的後院,只要他一下樓,爬上大石堆砌的堤坊,堤坊下面便是與曉家相連的海岸線。

憑欄眺望,他看到了向來空曠無人的海邊充滿歡樂笑聲的源頭了。

那個姑娘提著裙子在海灘上玩得不亦樂乎,完全無視已經急不可待炙熱起來的天氣,日頭火辣辣的照射著大地,像這麼熱的天,大戶人家的少爺姑娘都不耐煩出門了,她卻半點不介意。

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這般快樂的她,太富有感染力,勾引得他都想加入了。

「主子。」元璧已經離開書房的心被外頭的喊聲喚了回來,黃泉沒進來,就在門外就著手上的單子念了一串,「揚州那邊的莊子送來六窶陽澄湖早產的大閘蟹,頂級碧螺春、雨花茶各十斤,南京繡莊雲錦布匹數十匹和一些什物,您瞧著那些青殼白肚的金爪蟹該怎麼處里的好?」

元璧被打斷思緒,忽然想到什麼。「有蟹?」

「是呀,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說讓您嘗鮮。」他們也好分杯羹。

陽澄湖的大閘蟹自古就是出了名的肉鮮膏膩,就算不是旺季,菊花盛開時捕撈上來的蟹,尋常人家想吃還吃不上的。

「封地那邊寄來的東西一向都是你在處理的,何來多此一問?」

黃泉的聲音有些遲疑,主子最近人性化許多,該不會因為這件瑣事又惱了他吧?「這不是活物嗎,您也知道屬下的廚藝也就那樣,蟹要是就擱著,這麼熱的天壞得快,有些可惜了。」

元璧的腦中忽然出現曉星星的影像,還有她方才在沙灘旁若無人、愜意快樂的模樣,心里一陣歡喜……他想她了。

粗粗看著,有些事她不管不顧,粗心的不得了,有些細節她又知道要顧及,你說她蠢笨,在京里干了多少沒腦的事,看中洛邑那繡花枕頭,為此還得罪了華胥,可瞧瞧她要往南這一路又做了什麼?

她在芙蓉城找人炮制藥丸,為曉家庶子曉修齊調理身體,那養元丸據說是奇醫晏平生遺落手劄里的一味奇方。

晏平生他見過,一個矮小又快樂的小老頭,當初是他把晏神醫請上祝融山鳳凰嶺為纏綿病榻多時的岳母治病,岳母病癒後,他看上了梧桐林的環境,索性不走了,說要在那里隱遁住下,如今都過了許久,也不知道他如今還在否。

這位曉大小姐是如何知道這味養元丸的?神醫手劄?他一個字都不信。

又如果說她對曉家五房示好只是基于照顧親人為出發點,瞧瞧,黃泉打听回來的消息,那位曉修齊能出門了,帶著兩個下人這會兒正在曉家租鋪附近按家巡看查帳,這是要把那些不得用的鋪子給收回來自己管理的前兆啊。

曉星星這手棋下得是真好,五房感恩戴德之余,也只能為她賣老命了。

一個錦衣玉食堆疊長大的官家小姐,居然看得出來那曉修齊是個得用的,這看人的眼光著實比曉修羅要好上太多了。

曉大姑娘的方寸之間,與傳說中的霸道刁蠻、心胸狹窄壓根是兩回事,他卻無法不惦記,放在心上。

他喚來諦听。「你去一趟祝融山的梧桐林,我要知道一件事。」

他下凡歷劫,除了擁有天界的記憶,身軀就是個凡人,可他身邊的諦听與黃泉皆有來處。

當年他在忘川河畔撈取小棉花魂魄時,隨手救了溺在三千丈黃泉中的黃泉,後來才知道他是自願溺斃在忘川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仙界過于乏味,因此想嘗嘗自墜深淵的滋味。

一得知自己多此一舉的救錯了人,元璧毫不猶豫的把他扔回忘川里,隨便他愛怎地就怎地,哪里知道,窮極無聊的黃泉知道他要撈取自己妻子的魂魄,嚷著要幫忙,說他在忘川認識了不少陰魂怨鬼。

元璧真真沒想到,他只是隨手一救卻救出個跟屁蟲,黃泉跟定了他,隨著他下凡歷劫,也入了輪回,投胎成了他的左右手。

諦听是地藏王菩薩的坐騎神獸,性子跳月兌,不受管束,天地人三界所闖的禍罄竹難書,地藏王日日都要與仙友致歉賠禮,年深日久,也煩了,直接把它封印在六道的昔晁角里讓它自省,看它什麼時候反省過來,什麼時候再放它出來。

後來它尋來說要報恩,原來元璧為了奔波尋找聚魂壺時路過六道畸零地,無意揭了它的封印,還了它自由。

兩個都是私自下凡,追隨著他下來的,到時候要回去,可能也少不了責罰,就連他也討不了好,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諦听轉瞬離開,消失在空氣中。

元璧這才拍開了門,看見還愣站在那里的黃泉,他掀袍下樓。「帶我去看看。」

這一看,黃泉拎著堆在馬背上的六窶蟹隨著元璧來到了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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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4:08
第十一章 王爺自薦做贅婿

曉星星在海邊玩得暢快,一身的鹽沙自然免不了,白露掩著眼把她撞進浴間,這會兒剛出來,頭發都還沒來得及晾干,听說前院來了客人,又只能匆匆的出去見客了。

她爹這兩天總是一大早就出門,掌燈才回,五叔自從接了鋪子的事也忙得三更雞五燈火的,這時分都不在家,長輩不在,元璧又指名要見她,她不出來都不行。

老實說他們見面的次數會不會太過頻繁了,來徐聞才多久,不說遇到瘋馬的事,前兩天她才從元府作客回來,因為兌著那雪花釀,不小心就喝高了,頭疼了一整天,次日才好些。

他又來做什麼?沒個正當營生,見天的無所事事嗎?可他和紈褲怎麼都搭不上邊啊。

她一路胡思亂想的到了正廳,元璧正好整以暇、姿態優雅的喝著僕人送上的毛尖新茶,修長的長指輕捻青花瓷茶盅,青花斗艷,美瓷如人。

曉星星因為急著要出來,沒能梳什麼發型,只隨手挽了個反給髻,烏黑的發以一支花開並蒂的玉釵半組,剩下的隨意披在腦後,卻是烏發如瀑,顯得唇紅齒白,雪膚黑發,清麗妍妍,披上一件常服就出來了。

她當然一眼也看到了從馬背上卸下來的六窶新鮮的大閘蟹。

這隨便一只都不會少于五兩重,十分少見。

「元公子。」

元璧喜歡極了她那稍稍不夠整齊的美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出塵而純淨,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她有什麼不妥。

「我們都那麼熟了,你還稱呼我公子,太見外了。」他對曉星星的稱呼很不滿。

不熟二字,曉星星還真說不出來,他們的交情嘛,實在是一言難盡,也是啦,同桌對酌過了,驚馬一事也多虧他伸出援手,的確算得上是熟人了。

「元璧。」

「星星。」

曉星星咧嘴笑。

元璧也不再著墨于名字這件事情。「我府中廚師不善烹蟹。」

「你的意思是?」很難理解耶這話。

他怎麼看都不像那種府中請不起廚子的人家,能聘進府里的廚子又怎麼可能連螃蟹也不會煮?騙誰呢?說謊也不打一下草稿。

螃蟹是再簡單不過的料理,簡簡單單的清蒸,撒點鹽花,就能表現肉質的鮮甜,也不用太多繁復的工序,真要把它又蒸又炸又油煎的,那就不是吃螃蟹的味,是吃廚師的技巧了。

「這蟹是江南的莊子送過來的,是陽澄湖里的蟹種,個頭也大,我家人少,六窶螃蟹實在有點多,放冰窖也就沒了那個鮮味,因此想著送過來請星星料理,你那蘇肉料理的實在美味,螃蟹對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曉星星可不覺得高興,這一听……果然是蘇肉壞的事。

下廚偶而為之是樂趣,被人趕鴨子上架可就不怎麼樂意了。

被主子貶低成不中用廚子的黃泉模著鼻子站出來,打起悲情牌。「我家王爺說的是大實話,我的菜燒得實在不行,所以要來勞煩姑娘了。」

「王爺?」她捕捉到了這字眼,也理解了黃泉的哀怨,元府幾乎沒什麼僕役,侍衛兼廚師也沒什麼不可以。

只不過王爺可不是什麼尋常的尊稱。

也怪自己糊涂,只見他氣度不凡,瞧著年紀也還好,根本沒想過要打探他的身分家世。

對她來說,朋友相交不問出身,合則來,不合則去,出身什麼的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也不可能一見面就去問︰,你做什麼的,有錢沒錢?有權無權?有家世咱們就做朋友,家世談不上就再見了。

而元璧在她眼中就是個家世看起來還不錯的公子哥,其他的她連多想都沒有。

「曉大姑娘不知道我家王爺是城王?」黃泉與有榮焉,王爺的名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也就只有無知婦人和三歲小兒才不知王爺的名諱。

至于別院里沒有正經廚子,黃泉壓根有口難言,原因很簡單,王爺不喜歡人多,有多不喜歡?連個能讓人滿足口月復之欲的廚子都沒有,對爺來說,能填飽肚子的都是食物,沒有好吃與不好吃的分別,這可苦了他們這些下面的人,要麼吃外食,要麼自己來,簡直苦不堪言。

黃泉的心直口快卻叫元璧不輕不重的瞥了一眼。

他那墨玉般的眸子哪怕不經意的一瞥都會叫人覺得寒光迫人,這還是刻意的,黃泉立馬知道自己多嘴了,除了雞皮疙瘩掉滿地,並且決定除了主子叫他,他再不要輕易開口了。

黃泉眼中的「無知婦人」曉大姑娘神情不變,只是說話的那個味兒全不一樣了。「王爺手中不缺銀錢,隨便挑一家酒樓,就算要烹煮滿桌美味的蟹料理不過小菜一碟,哪里需要專程送到寒舍。」

她說話的聲音沒高過一分,還是溫溫和和、柔柔軟軟的樣子,但是她就是表明了「我又不是你家廚娘,叫我下廚就要洗手做羹湯嗎」的態度。

她沒好氣的讓元璧踫了個軟釘子。

元璧也不以為忤。「如果我能替令弟請來師嘉大儒當座師,可值得星星替在下洗手做羹湯?」

「城王此話當真?」說這話的人正是從外頭剛進家門的曉修羅。

在外奔波了幾天,曉修羅的臉色並不好看,可見這來回的奔波都為了能替曉銀河打探到滿意的師資。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官場上又真能清高到哪里去,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人走茶涼,有時候比生意場上還要猙獰丑陋和現實,曉修羅深深有此體會。

起先他以為自己那侯爺的舊名聲在這小地方多少還有幾分能量,哪里知道遞了帖子過去,徐聞縣令派出師爺出來和他打機鋒,鄉紳耆老都推托不見,不是有事纏身,要不就是人不在府中,他起初也沒放在心上,可等他去了縣城知名的古月書院,山長也不見他,曉修羅這才回過味來。

這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其中必有隱情。

得罪人了嗎?他思忖著,他們一家子剛搬來徐聞幾天,能得罪什麼人?有人給他使絆子,為什麼?

他覺得悶,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他也不是遇到挫折就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人,今天日子不好,投帖想見的人都「有事出門」了,那明天後天大後天呢?總不可能日日都不在家,無論如何他總能逮著一個!

其實憑他手上的錢財要給兒子聘個差強人意的夫子也沒什麼難,窮秀才滿地爬,但他就是不服氣,他曉修羅的兒子只有別人來將就他,沒有他去將就別人的道理,其次的,他絕對不要!

曉星星見父親一臉疲憊,親手給沏了熱茶上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當著元璧的面問她爹可是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在她的想法里,名師難尋,要短時間就找到合意的先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是曉修羅在連連踫壁、憋屈了數日之後,回到家听城王說能替兒子介紹名師,簡直如同天降甘霖,奔波的疲憊和受打擊的委屈都消失了,本來很不待見這位王爺的態度也立馬有了改變。他把這幾日踫壁的事蜻蜓點水的說了個大概。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人走茶涼。」他喟嘆。

元璧眼中閃過陰晴難測的光,不與置評。想不到華胥的動作這麼快,長手已經伸到這小縣城了。

曉星星的心思卻不在這個點上面,按理說他們在這徐聞連腳跟都還沒立穩,她也未生出什麼事來,這里的鄉紳縣令居然就像聯合好了一樣這麼不待見她爹,就算她爹不在侯爺那個位置上了,以他們家現在的狀況,就算不至于人人忌憚,卻也不是普通百姓,縣令再如何的看人下菜碟,也完全沒有必要對她爹這麼不客氣,這種態度傳遞的是曉家完全不足為懼的訊息。

他們這般的有恃無恐,為何會這樣?

莫非是受到了威脅,還是有人打了招呼?

曉星星思來想去沒什麼頭緒,也想不出來,又親耳听見元璧要替弟弟介紹師資,她看了眼元璧和她爹熱切過頭的態度,無言的招呼美貌和下人把那幾窶螃蟹抬進廚房。這態度很清楚的擺明了是答應元璧的交換條件,要替他做菜去了。

自尊什麼的,都沒有替她弟弟請老師重要……

元璧眼波流轉分明,很是滿意曉星星的知趣,轉頭和曉修羅聊起了師嘉這個人。

當世大儒師嘉,永安帝指為元璧文師,此人門下弟子不少,各個身負要職,他是個名士,不慕高官,不慕富貴,獨鐘美酒,無妻無子,四處雲游,哪里有好酒就往哪里去,偏偏學富五車,拜師跪求的人太多,他煩不勝煩,推不勝推,總借口雲游躲來躲去,甚至沒有人知道他躲到徐聞這南方小縣城來了。

只有少數的人知道元璧在別院養傷,師嘉便是那少數的幾個。

師嘉一來,別處也不去,就往元璧住的別院撲。

他來哪里是為了元璧這曾有師生情誼的徒弟,為的是城王別院酒窖中以唐朝古法造的蘭陵美酒和玉卮醪酒,腆著臉上門喝了一鎖還不過癮,索性賴在別院里不走了。

元璧文從師嘉,武從丹靈大將軍,一文一武都是燕蕩朝揚名四方的文臣武將,這曉修羅是知道的,只不過——

「不知師嘉先生現在何處?」

「正在寒舍作客。」

「那能否勞煩王爺引薦?」曉修羅很是開懷,這是丟了芝麻撿了西瓜,只不過,人家一個當朝大儒看得上他兒子嗎?

這回和上回不同,元璧也耐心的順著曉修羅的毛模,也不知道是談得太過歡快還是心中壘塊去了大半,話題就扯到女兒婚姻大事。

招婿?元璧唇角本來還掛著輕松的笑意,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唇邊的笑劃出了神秘的弧度,「曉老爺可有人選了?」

「倒是沒有,這徐聞雖小,興許有未曾發現的璞玉也指不定,慢慢相看著就是了,星兒年紀還不大,還有的是時間。」他私心以為女兒十六歲,再留個兩年也不是不可以。

又當爹又當娘的人容易嗎?兒女都是債啊。

曉修羅還思忖著,就听到元璧直通通、毫無矯飾的說道︰「曉老爺可有意招元某進府,做個上門女婿?」

他臉上一絲猶豫也沒有,平靜的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曉修羅當場被嚇呆,茶水嗆進了氣管也顧不了,人直接從官帽椅上面滑下了地,駭得包田仲趕緊來扶。

別說他們家老爺,堂屋里的人都炸了鍋,包田仲這見多識廣的也被嚇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話嚇人,驚得黃泉目瞪口呆,心底哀號,王爺您也太草率了,什麼玩笑不好開,開這種終身大事的笑話,太曦人了!

慌了手腳的黃泉根本忘記他們家主子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從不玩笑。

元璧嚴肅認真的說道︰「元某今年二十有五,對令媛來說是有些大,沒有任何惡習,上無父母,唯有一個哥哥,並無任何後顧之憂,至于婆媳問題,太後長駐宮中,所以不會有這問題。」

他連婆媳問題都考慮到了。

曉修羅喝了一大口茶權充壓驚,後背都是涔涔的冷汗直流,偏頭去吩咐包田仲,「去廚房問問可以開飯了沒有?」

包田仲躬身下去。

曉修羅借口問開飯,等于是搬了梯子給元璧台階下,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可惜元璧心如鋼鐵,下一刻就听到他道——

「我說話向來言出必行,說話算數,曉老爺不妨考慮一下。」

曉修羅真心覺得眼前的城王雖是笑著,一雙比金珠玉石還要吸引人的眸光全無笑意,認真過頭了。

如果說城王自薦做上門女婿包藏禍心,他們家現在有什麼好叫人貪圖的?無權無勢,如果說是玩笑,他臉上的慎重其事又不像。已經方寸大亂、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曉修羅迷糊了。

可曉修羅也沒敢再打迷糊仗,人家表明了軟硬不吃,唯一的法子就是推到女兒身上。

「無論如何,女兒家的終身大事,還是得問過星兒的意思。」

「在下知道曉老爺向來愛重大姑娘,理該如此。」元璧也不急。「我改日再來听回音。」

軟,還沒完沒了了,這是當真?曉修羅頓時覺得壓力大到如巨石壓頂了。

幸好,曉星星讓人來說可以開飯了,這讓曉修羅很齋的松了口氣。

曉星星不只煮了螃蟹,她還做了蟹黃湯包,面皮潔白如紙,吹彈即破,從面皮隱約可見里頭的蟹黃膏與滿滿的蟹肉,螃蟹做的是香辣蟹,將螃蟹洗淨從中剁開,倒油炸姜片,等姜片微黃,放蔥段、蒜瓣炸黃撈出,舀兩勺黃豆醬繼續熬煮,熬到豆辦炸得酥脆,再放切碎的大量花椒、茱萸、九層塔放進去,然後將放置一旁的螃蟹也放進去,最後放鹽、糖、水憫煮,出鍋後擠上香橙汁,便是一道色澤鮮艷,令人食指大動的香辣香橙蟹。

除此,盤鰭用生姜、蒜、花椒、茱萸爆炒,不加水,整條干煽,吃的時候從鯉後撕開,骨肉就分離,麻辣鮮香。

豆腐燒牛肉、醬肘子酥爛香濃,色味濃厚,用蝦醬下去炒的藕片、罐爛羊肉,一道道都是功夫大菜,可見為了感謝元璧替弟弟介紹名師,曉星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的。

此時,正巧曉修齊也從外面回來便上了桌當陪客,既然要拜師,又怎麼少得了曉銀河,三個大人、一個小子坐成一桌。

曉星星也沒忘把黃泉請到次間,在那邊替他安了座位,由包田仲和蘇暮陪同,堂屋有的菜色他這里一樣不少,只是分量比正席少了些。

「星星姑娘那槐花餃子全教諦听那吃貨吃了,我一個都沒吃到。」黃泉頗為哀怨,明明是他看不上人家的東西,哪里知道諦听那廝動不動就到他面前炫耀一番,著實氣人。

「……我記得有不少蘇肉。」

黃泉直接垮下臉。「王爺一塊都沒有留給我。」因為諦听把那些餃子都吞進肚子,王爺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卻讓他洗恭捅去了。

「那我下回再給黃大哥做份蘇肉。」

「要大份的。」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曉星星點頭應了,小事一樁。

大啖螃蟹自然要配酒,酒燙得滾燙拿來了,兩桌的男人吃得酒酣耳熱,兩個時辰後才散席。

元璧臨走前意猶未盡的深深瞧了曉星星一眼。

不知為何,曉星星卻覺得渾身發毛。

散席後,曉修羅把曉星星留了下來,父女倆站在屋檐下,曉修羅背著雙手,看著被夜色籠罩的宅子,天際的黑由淺變深,變得墨黑,滿天星斗閃閃爍爍。

「爹,我看您今兒個的飯吃得不是很香,可是有什麼事?」她爹不說話,但瞧著的確是有話要說,那就由她來開頭吧。

「爹想啊你年紀也不小了,當初在京里雖然和洛府鬧得不歡而散,不過事情也過去了,翻了年你都該十七歲了,你娘當年十七歲都把你生下來了。」花樣的年紀,花樣的人兒,那樣婉約端麗的好姑娘,說沒就沒有了,留下來的人卻還是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直到再見的那一日。

曉星星沒作聲。

「你娘走的早,就咱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可爹再怎麼舍不得你,女孩兒家還是得有個歸宿,得有個疼你的良人,爹想著不如給你招個女婿上門,可好?」曉修羅神情感傷。

疼女兒疼了一輩子,總不能在親事這件事上面獨斷獨行,女兒的意見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曉星星心里覺得有些暖,又覺得有些好笑,她不由自主又蹭到曉修羅身旁,拉著他的衣角。「爹,您這樣說,小弟听了該有多傷心,弟弟可是家里未來的頂梁柱,我這做姊姊的要是招個女婿上門,他如何自處?」

她對嫁人還招女婿上門都沒有想法,至于良人,不知為何腦中就浮現元璧那張如山中雪、雲間月的好看五官。

提到兒子,曉修羅也很是感概。「爹記得以前星兒並不喜歡銀哥兒,如今爹怎麼看著你和他的感情越發不一樣了?」

他這女兒從前就是個霸道的性子,家里的姨娘她沒一個看得上眼,就連丁氏生下來的兒子也討不了她的喜歡,但是她雖然不喜歡,也不會欺負人,只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嫡女非常的不待見這庶弟。

她爹今夜感懷特別多吶。

「以前女兒幼稚不懂事,因為沖動莽撞,做了不少錯事,讓爹傷腦筋頭疼,雖然一夜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若不這樣,女兒哪能明白家人的可貴,知道要珍惜眼前人。」

曉星星爽快的認錯,態度磊落,一席話說得曉修羅都動容了。

「要不這麼著,你的親事爹慢慢替你相看著,找個合你眼緣的,住得近的,就算小戶寒門都不要緊,你覺得這樣可好?」

曉星星听著曉修羅話里沒什麼問題,可見她爹神情怪異的扭曲了下,直覺的沒問題就是問題大了的意思。

果然,曉修羅還有下文。

「不過,若是有高門勛貴來求娶,人也挺俊的,人品看著也不壞,你覺得爹答應可好?」

都說知女莫若母,曉修羅這爹來到曉星星這里,卻得反過來說,那是知父莫若女了,通常沒事她爹不會繞一大圈,九彎十八拐的來和她說事,那就是表示真有人上門來說親了。

「譬如說呢?」她問得很不當回事。

「城王。」

城王?曉星星有一瞬間沒回過神來。

原主經常在京城里混,又是侯爺嫡女那樣的身分,平日一心撲在吃喝玩樂上,只求自己痛快,生活圈和那些規規矩矩的名門貴女差得十萬八千里遠,文官的女眷怕她帶歪自家女兒,從不讓那些大家閨秀和她接近,把她當瘟疫看,大部分武將的小姐也瞧不上她,背著把她編派得一無是處。

這位城王嘛在她觀念里是屬于上一輩的人,盡管京城的說書人和戲曲中把他描寫得像個傳奇,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從來就是把那當故事听,听完就忘了,哪里會去想自己和這年少便一戰成名,後來又歷經無數戰事,替燕蕩朝清除漠北、西夷外患,置之死地而後生,迎來國朝多年安穩的傳奇人物有何交集?

他的身分更加嚇人,這神仙般的人物是今上的麼弟,地位比那些皇子要高上一截,趾高氣昂、囂張跋扈到極點的華胥公主也得稱呼他一聲叔父。

「爹,我的腦子不怎麼夠用,這事得讓我想想。」一個有年紀的老頭子上門求親,她還真沒想過。

「這都怪爹嘴快,讓他得知想替你招婿的事情,他毛遂自薦想當咱們家的上門女婿。」

這麼大的來頭,旁人想跪求都求不到的親事,但是曉修羅才不管這些,女兒要是不同意,就算來人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曉星星險些維持不住臉上淡然的神情。

她從來不知道她爹對她的親事已經熱衷到替她找上門女婿的地步了。「听起來爹和那位王爺很熟?」

「他不是別人,就隔壁那位,爹還想問你你們是怎麼熟稔起來的,他那樣的人品要有心,哪個女孩能不動心?」曉修羅不得不承認,放眼整個王朝再找不到像元璧這種才貌雙全、文武全能的男人來與女兒匹配了。

的確是,他那樣才貌雙全的男子哪個女子能不動心?曉星星心緒混亂的回了四箴院,蒙頭和衣就睡了。

把自己包得像只蝦姑的姑娘美貌沒見過,因為沒見過,特別覺得奇怪,卻見曉星星什麼都沒說,揮手讓她和白露把燈熄了,還有別來吵她。

「姑——」

「姑娘許是小日子快要來了,人不舒服,讓她睡吧,我們都去外頭守著。」白露是個知趣的。

她長了美貌幾歲,知道每個姑娘多少都有這些小毛病,有的是月事要來的時候下月復墜脹,有的是來的時候心情不好,她掐指算一算姑娘的小日子也就這幾日,所以才有這一說。

曉星星隱隱听到白露輕輕拿起燈罩吹熄燈火,然後門被輕輕扣上了。

她並沒有馬上睡去,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覺得有些氣悶,被子卻叫人掀開,她乍然睜眼,看見月光穿透進來的屋里有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跳剎那間小小驚了驚。

「元元……元璧,你怎麼在這里?」

她不知道元璧來到她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她做的事、講的話都听去了,可他不是回府去了,這樣偷偷模模鬼祟的模進她房間,是一個王爺該有的行徑嗎?

元璧抱著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神色冷淡至極,曉星星和他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把不悅的表情擺得這麼明顯。

「咳,你怎麼了?」

元璧不應。

曉星星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著還算完整,掀開被子覺得他一定要給自己解釋,半夜三更的模進姑娘的閨房,應該要一棒子打出去才是,但心里又相信元璧不是那等小人,便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許。」他很不高興的沖著曉星星說道。

她仔細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和神情沒有任何異樣,盡管他稍早和她爹喝了不少酒,身上還帶著少少的酒氣,可現在臉不紅、氣不喘,腳下也站得穩穩當當,還是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

曉星星試探的問︰「不許什麼呢?」

「不許給黃泉做蘇肉。」字字清晰。

原來設宴時她和那小侍衛的對話被他听了去,一直忍到現在曲終人散才發作嗎?

這不是正常的元璧。

「元璧,你是不是醉了?」她還真不知道他的酒量好不好,在宴席上只見他來者不拒,不論是她爹還是五叔,只要有人舉杯敬酒,他絕對是先干為敬,她還以為他是海量。

「沒有。」元璧道。

向來喝醉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的,男人的酒醉千奇百態,像元璧這樣神色正直、看似清醒,行為卻非常……幼稚的,還真沒見過。

曉星星強忍笑意。「有話坐下來說。」

他卻不依。「那日你選了我,答應要做我的妻,便得一心一意,不許隨便給別的男子做飯。」

曉星星知道不能和喝醉的人反著來,但是答應做他的妻?不知為何,她強烈的心虛。她想起來依稀彷佛是有這回事,是那日她去元府的事吧?可當時是比較性的問題,在侍衛和他之間選一個,是誰都會跳過別人,把眼前這出類拔萃、俊美無儔的男子當唯一的選擇啊。

「你怎麼這麼霸道,不過一盤蘇肉。」她有些啼笑皆非。

「不許就是不許!」他不高興的重復。

曉星星發現平時不怎麼愛開口的元璧在他喝多了之後,會很固執的執著一件事,要是不順著他的毛模,不知會糾纏到幾時,便道︰「好好,我往後只做給你吃,好不好啊?」

元璧滿意的「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元璧,你醉了怎麼臉都不紅一下?」她不忘揶揄。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話,突然伸手把曉星星往懷里一拽。因為猝不及防,曉星星被他拽得一頭撞在他胸膛上。

「听。」

這是要她听什麼?心跳嗎?

曉星星的頭頓在半空,他說話時,他的胸膛隨著低音而振動,不用湊近去听就能听到他的心髒正飛快有力的跳動著。

他的懷抱有些冰涼,可體溫驚人,被他這一抱,讓她知道了真正的溫暖是何種模樣,那種被心上人真摯擁抱過的感覺,多厚的衣裳都擋不住孤單一人時的冰涼。

他的懷抱,好像天生就該屬于她。

曉星星很清楚,某些從多走一步會出錯、少走一步怕失去而埋下的種子,在這時刻,等來了可能攜手賞春月秋花的未來。

她把他遇到床上,「待著。」然後出去弄了一盆熱水和一條布山進來。

這過程中,元璧乖乖的等她回來,任她在臉上輕輕擦拭,只是那雙美到十分過分的眼一直盯著她看,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看我做什麼?我又沒你好看!」

「你,我的。」清晰無比。

「……」曉星星被他簡潔又火熱的幾個字逼得簡直站不住腳,腳腿發軟。

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這樣的誠實熱烈,她是姑娘家啊,哪里禁得起他這麼撩撥?

「你自己過來的嗎?沒帶侍衛?」

他身上的衣裳衣帶有些松散,領口歪斜,露出一個青年男子堅實有力的軀體,肩寬腰窄,月復肌分明,強悍卻不顯夸張,正是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陽剛體格,橫看豎看,生出想偷模一把,戲弄他一下的心思,但是元璧那眼神太認真,她閉起眼,把他凌亂的領口給拉好,一口氣堵在胸口和唇齒之間,上不來,也壓不下去。

「別瞧著天氣悶熱,一不小心也會著涼的,那就不好了……」她話還未盡,卻發現自己的下巴被人掐住,被動的抬起頭。

元璧已經低下頭,輕道︰「噓。」

然後將雙唇貼了上來。

曉星星所有的話被堵回喉嚨,唇間卻被另一種溫軟填滿。

迷蒙的月色被樹蔭遮掩,夜里似有還無的熱風夾雜著絲絲冷意,震耳欲聾的心跳,懷抱中那人的體溫和氣味,溫柔而緡繕……

徐聞的夜色漸漸深濃。

這一夜,曉星星都沒闔目,睜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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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4:33
第十二章 收回鋪子遇阻

隨著曉修羅在徐聞為兒子奔走尋找名師,長平侯被削爵、跋涉回雷州老家,卻在湛江徐聞定居下來,正一心替家中庶子找先生的消息很快散播開來。

連帶的,曉家大姑娘被今國公府退親,得罪貴人,種種頑劣不堪的行為成了酒館茶樓的談資,街頭巷尾甚至市井婦人在嘮嗑家常的時候也能說上兩句,畢竟侯爺的名號對一個小縣城的百姓來說實在太遙遠,就像一個傳說,親眼見到傳說落魄了、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白身,總會有不真實的感覺,所以總忍不住嘴巴上落井下石個幾句,難道官府會因為你說了旁人幾句閑話就拿你去問罪嗎?

「嘖嘖,搶面首,郡主……這郡主什麼的也是貴女嗎?還當街為了搶一個男人打架,這比府城那戲班子的演出還要精彩,我改天要回鄉下娘家給我爹過壽,要是把這事說給老人家听,不樂壞他才怪了。」三姑說道。

「說的也是,老娘長耳朵跟眼楮也沒看過、听過這麼胡天胡地的姑娘,那京里到底是什麼地界,姑娘家敢當街打架,皇帝老爺不管管嗎?這是只要長得俊的男人就往家里搬啊,這麼多人要吃飯,哪養得過來?」六婆應聲。

「這樣的姑娘別說嫁妝一牛車,就算要倒貼給我兒子我都不敢要!」七嬸也有話說。

「真要了,我看你得早晚替她端洗腳水,侍候她三頓飯頓頓不落,到時候她要看你不順眼,一腳把你踹到天邊去,你啊,還是別想太多了。」八姨嗤之以鼻,說得活靈活現。其實也不要小看了這些小老百姓,嘴上痛快歸痛快,可他們深知老虎老了猶有余威在這句老話,人家一根指頭就能把你壓扁,平常過日子都不容易了,何必自討苦吃去招惹那些人?說完了,一哄而散,死無對證。

不管外頭議論紛紛的聲浪,曉家人該大口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一覺到天亮,雖然難免從下人那里听到閑言碎語,可總的來說墨氏買的這批下人口風緊,不太亂嚼舌根,偶而買菜的婆子說上個兩句,也就僅僅這樣了。

這樣的閑話,老爺、姑娘都沒听說嗎?

才不,他們心理強大得很,對謠言提出反駁什麼的根本不屑,連讓人出去查一查謠言的出處都不曾。

老爺可說了,謠言止于智者,他們何必自亂陣腳?

其實也難怪下人的態度不一樣,蘇暮一家和另外一房的人在被發賣的途中都吃了不少苦頭,有幾度都以為小命要交代在路上了,如今來到這個家,除了吃飽穿暖,居然還能有自家的小院子可以住,就算還沒蓋好,但泥瓦匠都來過了,也劃好了地,就算以前的主家也不曾這麼大方過。

人心都是肉做的,兩房人知道他們遇上了好主家,不維護,難道還要不知道好歹的倒打一耙?那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是的,曉星星為了讓他們住得不那麼逼仄,在後罩房的後面推展了一塊正方形的地,準備蓋屋,等屋蓋好再把後罩房納進來,幾間小院互有夾道,也設了門,方便出入,也能保有隱私。

只不過這麼一來她要去海邊就顯得有些麻煩了,她索性從四箴院的後院開了個門,往後想去海灘散步,想看夕陽,推開院門就能到。

也就是說,現在要去海邊有兩道門可以出入,這不只方便了她自己,下人的孩子要是想去海邊玩,有自己的門可以進出,大家都方便。

但同個時間,風評也不是一面倒的,也有人傳出來,那日縣城大街制伏瘋馬救人的便是曉家那位風評忒差的大姑娘。

曉星星一無可取的流言徐聞縣的人都是听說來的,可她因為把瘋馬引到城外,救了不少人命的事情卻是許多人親眼目睹,兩相比較,縣城里的人也回過味來,這位大姑娘也許沒有這麼不堪,一切都是謠言害的。

幾日後,曉修羅親自帶著曉銀河,投師嘉所好的送了兩鑼九蒸九釀的羅浮春酒去了元府別院。

師嘉是個圓滾滾、頭圓臉圓身子圓,無處不圓的老頭,穿著一身錦袍,如同鄉下富貴翁,也不是說為人師表就非要仙風道骨不可,只是他很不像一般的夫子就是了。

一開始看得出來他是看在元璧的面子上,很應酬的問了曉銀河都學了什麼?讀了什麼書?啟蒙老師是誰?

曉銀河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說道︰「《大學》、《中庸》,《朱氏集注》看過一些,《六韜》也看,只不過不是很懂。」

師嘉壓根不信。「小小年紀口出狂言,什麼《大學》、《中庸》都看過了?《六韜》兵書也有涉獵?這般胡嚼亂吞,沒得帶歪了路,文有文道,武有武略,莫非你還想做個文武全才不成?心忒大了。」

不說那些貴家世族,一般以詩禮傳家的家族,孩童三四歲入學,開蒙書籍一般是《三字經》、《千字文》……而四書應該依照《大學》、《論語》、《孟子》的次序來讀,基本上讀到這里也能知天下事了,而學了根本的四書五經,想由科舉出仕的士子還要讀歷史、諸子百家……而這些非得要十年寒窗,一輩子勤學不輟不可,可見科舉之路遙又遙。

曉銀河卻無視師嘉的譏諷。「不敢,弟子只是以為以文佐政或是以武輔國,想著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才大膽去模索。」

「哦,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有想法的。」

師嘉門下弟子眾多,私心實在不想再收徒弟,本來就存著敷衍了事的心態,但是與曉銀河你來我往的對談間,見他對答如流,有見地、有看法,沒有一味阿諛諂媚,是一棵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不禁有些動搖。

曉銀河在家寡言沉默,可在師嘉面前卻能侃侃而談,可見他喜歡讀書不假,一談到文章便能言之有物。

這些日子他看著曉星星忙里忙外,卻沒少關心他的功課,只要他列出書單,曉星星幾乎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打過折扣,書房里的書疊得越高,越發堅定自己科舉之路的心。

他以為就算師嘉大儒看不上他也不打緊,府城也有學院,他可以去旁听,再不然,不是還有自學一條路?就算艱難了些,只要有心,他也能做得到!

一旁聆听的曉修羅也听得津津有味,這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確是太忽視這個兒子了,要不是女兒提醒,這孩子還真被他耽誤了。

師嘉對曉銀河的印象從一開始的不看好到最後的十分滿意,簡直就是十級跳。「丑話先說好了,我不會在徐聞久留,倘若這小子要拜我為師,將來可是得隨我四處游歷吃苦的,要是不願,趁早一拍兩散,去尋別的名師。」

非常名士派的作風,合則來,不合則去。

曉修羅的確沒想到這點,不過他對兒子可沒有半點舍不得。

兒子又不是婆媽,前途比什麼都重要,何況能跟著這樣的大儒師傅到處游學,學到的東西絕非課堂上能有的,所以毫不考慮的點頭了。

拜師一事到這里也算是有了結果,曉家父子客氣的從元府別院告辭出來。

從頭到尾作壁上觀的元璧把人送到門處,恍若不經意的問道︰「大姑娘沒一道過來?」

她不是很重視這個弟弟?弟弟拜師她居然人沒到。

曉銀河對元璧的印象好極了,他知道自己能拜師嘉大儒為師都是這位王爺的功勞,而元璧這麼認真為他介紹名師,曉銀河也知道和自己的姊姊月兌不了關系。

「姊姊說城外的花戶出了事,沒辦法陪我過來。」

去了城外啊,不是因為他昨日的孟浪避開就好了……但他不後悔,昨日的吻太甜蜜,要不是一絲理智尚存,他還想要得更多。

元璧沉吟,點點頭,送走了曉家父子。

元璧的腳剛踏進大廳,只見師嘉還兩腿盤在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一臉的「你終于舍得回來了」的神情。

他連珠炮似的抱怨元璧替他找事,他都老大不小了還要帶徒弟,忒累,叨叨絮絮,絮絮又叨叨,足足抱怨了一個時辰。

元璧也絕,不為所動的直到師嘉滿意了,當晚就把兩壺玉卮醪酒送到了他那里,師嘉欣喜之余卻還是嫌棄元璧太小氣,既然要送,他要的也不多,一綽總可以吧……

元璧听到黃泉回報,眉頭也沒皺一下,讓人把酒窖剩余的兩綽珍貴玉卮醪酒都送到了師嘉住的小院。

沒想到自己隨便叨絮個兩句,卻輕易到他之前怎麼要都要不到的美酒,師嘉終于閉嘴徹底安靜了。

他也不傻,很快想通一些關節,以前任他撒潑耍賴都要不到的美酒,那小子居然痛快的說給就給,還給了那麼多,又瞧他一副心神不屬的思春德性,莫非……是看上人家的姑娘了?

也罷,他那年紀再不娶妻,就只能打光棍了。

所以師嘉很心安理得的收下那兩鑼美酒。

曉星星和曉修齊一下馬車就叫眼前的景象給懵了眼,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哭。

這是縣城郊外一處花戶的花圃,花圃不大,充其量不過五、六分地,空蕩蕩的屋舍,一個雇工也不見,花圃里原本該是精心培育的各種花草一片枯槁,也不知道多久沒澆水了,遍地植栽連枝花帶盆隨意丟棄一旁,和廢棄的荒地差不多。

這家花戶不是旁人,是曉家那租賃鋪子的行戶之一,這姓辛的族人頗為狡猾,一得知曉家要把鋪子收回來,兩日間便把放在鋪子里賣錢的花草都以低價賣光,還把花圃里完好的花都搬空糟踐,這擺明了要給曉修齊難看。

你不是想討回鋪子?那就還給你啊,空蕩蕩鋪子、什麼都沒有的花圃,看能起什麼作用?你行,那就從頭來過啊!我呸,你想喝湯吃肉?我連渣渣都不給你留。

越往里走,里面更慘不忍睹,曉星星冷笑。

他們在徐聞的十家鋪子有七、八家生意都十分順遂,生意這般順利,自然離不開商家經營有道,也少不了曾是侯爺的父親這東風的功勞。

人嘛,總會搭著現成的東風發展,單單是因為這些便利也就罷了,這些人這些年沒少打著這些旗號為自己牟利,牟利也就算了,甜頭嘗多了也不要緊,起碼吃相不要太難看。

現在,她不過是要把那些盈利不佳的鋪子收回來自己經營,這姓辛的心有不甘,便整出了這一出戲。

也罷,她沒想過能什麼事都不發生的就收回這些鋪面,不過就是多花些銀子和時間罷了,至于被糟蹋得不成樣的花圃,她也不是沒有辦法。

「五叔,這里看著得請幾個能侍弄花草的人過來,咱們先把這些破掉的花盆全換掉,這些花樹也許還能活過來說不定。」

「看起來也只能先這樣了。」

「我去提水來澆花,我瞧著這些花樹也不知多少天沒喝水了。」她說得隨意,把跟來的蘇暮和大石叫過來,與曉修齊一同整理起環境來了。

美貌見曉星星往里走就跟了上來,力氣活是她的事,萬萬沒有讓姑娘動手的道理。「姑娘,水奴婢提就好了,您就別管這些了。」

「你要是想幫忙,不如去附近的花戶家問問他們有沒有現成的盆栽花樹可以賣?芍藥、牡丹、春蘭有多少就買多少。」剛接手的鋪子要是連盆花都擺不出來也太難看了,她不想如了小人的心意。

「知道了,這個我會!」對于買東西美貌最興趣了,她轉頭就走。

曉星星往後頭去了。

已經動起手拔草的蘇暮對親自動手提水的曉星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從他進了這家門開始,他就沒見這位曾經的侯府千金手里沒事,有半刻的清閑。

大石像是知道蘇暮在想什麼,也跟著回頭看了曉星星一眼,然後便專注自己手上的事。

「大姑娘在京城的時候就和別的貴族千金不一樣,我是不知道旁人怎麼想的,可我覺得這樣的姑娘是活的。」

蘇暮好一下才明白大石指的「活」是什麼意思,他在廉州時經常跟著郡守外出,有機會見過不少郡守、知府、縣官的小姐夫人,沒有一個例外,不是知書達禮、笑不露齒、動不搖裙的大家閨秀,就算見著了客人笑都得用團扇遮著臉,十指不沾陽春水,更別提讓她們下地勞作了。

那些千金淑女們就像用尺量好了的模樣,一個個都差不離,可這位大姑娘完全顛覆了他對官家小姐的印象。

曉星星不介意被人評頭論足,她轉到屋子後頭,從水源處找到好幾個木桶,一一的裝了八分滿水,見其他的人都在外頭,暫時不會有人過來,悄悄把手指的靈力源源不絕的注入水里,等到她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收回來。

她不讓美貌過來幫忙,因為她想在水里做點手腳,哪能叫人看見。

她不知道自己的靈力對這些明顯已經枯死的花樹盆栽有沒有用,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反正也沒有壞處,能救一棵是一棵。

她把留在花圃那些植物都用黃銅細嘴壺都澆了水,大石過來也提了桶水,用葫蘆水瓢澆樹。

雖然在蘇暮和大石看來,那些花花草草明顯都沒得救了,大姑娘給它們澆水只是做了無用功,但是姑娘做事有她的道理,他們只要照做就是了。

沒多久美貌領了一個中年的漢子過來,因為長年勞作,背有些佝僂,又因為長年累月在太陽下做事,面色黝黑,臉上的溝壑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大。

「姑娘,這位孟老板說你要買花他得直接跟你談,奴婢只好把他帶過來。」美貌說道。

孟姓老板熱忱又不失禮貌的頷首,他一邊打量曉星星一邊也把辛家花圃的凌亂收入眼底。

這辛家花戶他是知道的,畢竟是同行競爭,兩家花圃距離不遠,但是因為不苟同辛家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的搶生意、打壓同行的作風,加上自家的花木大多寄在花行拍賣,和辛家自家有鋪子販售不一樣,所以與他並沒什麼來往。

然而看見辛家花圃一片的凌亂殘敗,「姑娘莫非……」這是易主了?

曉星星看見漢子眼中的了然,本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是,這花圃剛由我收回來經營,孟老板以後請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我听說姑娘想買花?」收回來?他雖然住在城郊看顧花樹,但家人都在縣城內,生意人之間消息流通這一塊是最迅速的,他也從家人的口中知道曉家要收回鋪子的事。

「孟老闆你也看到了,花圃現在的情況是沒法給鋪子供貨的,所以我想先從你這里買花擺著,也不至于讓客人以為我們關門不做營生了呢。」

「不知道姑娘除了牡丹芍藥蘭花還需要些什麼?」一盆花要從無到有可不是一兩天的事,若是要長期從他這里進貨,那絕對是一筆進項。

「不如我們去孟老闆園子看。」

「歡迎歡迎。」他滿口答應。

曉星星去孟家的花圃並沒有多買,她仍舊只買了牡丹芍藥蘭花和菊花,但其他不論,牡丹就分了金谷春晴、黃花魁、大胡紅、葛巾紫、二喬、冠世墨玉,單單姚黃、魏紫就買了六盆。

這年頭一株好的牡丹抵得上十戶中等人家一年的賦稅,更別提曉星星出手的這些牡丹芍藥沒一株是凡品。

大戶人家一擲千金的手筆孟老闆不是沒見過,但是砸在自家腦袋瓜子上卻從來沒有過,他暈陶陶的,一整天都沒回過神來,直到小廝來問他客人買的花都裝上所有的驟車,要送到哪去,問孟老闆要地址,他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吩咐下去。

回到花圃的曉星星抱著一盆含苞的夏菊和一盆只見綠葉不見花苞的牡丹回家,這兩盆花老實說連孟老闆都不知道是什麼花,也許因為種得不得法,看著還有些焉焉的。

因為孟家人要送貨過去,曉修齊便領著人去了鋪子,至于後續安排人手什麼的他心里也有數。

那姓辛的既然能把鋪子和花圃都清空,也別寄望他會留下什麼得用的人手,就算留下來他也不敢用,所以他還有得忙。

曉修齊臨走的時候,曉星星在他手里塞了個荷包,荷包平平無奇,就是曉府里平常用來打賞下人用的絹絲荷包。

她不等曉修齊詢問,就俏皮的說道︰「佷女最近太忙了,忘了把回收鋪子的一應開銷支給五叔,讓您幫忙總不能還讓您一直墊錢,下回我去院子找五嬸玩,她就不給我涼糕吃了。」

「哪能呢?這個家的興旺我也是有責任的。」這話要是以前,他不敢說也不會說,但是星星給了他底氣,所以他敢了。

「那佷女也不再和五叔客氣,鋪子收回的損失和花銷支出咱們都走公帳,將來,幾間鋪子要是有了盈利,總帳的三分給我爹,五分入公帳,二分則是給五叔。」她沒有問曉修齊這樣好不好,只是告知。

曉修齊駭了一跳,二分利看著不多,可那麼多鋪子,這還不包括雷州那邊的產業。「這太多了。」

「不多的,五叔,您別怪佷女心大,如果徐聞這些鋪子料理得好,我也想把雷州的鋪子莊子和田產都做一番巡視整理,將來要讓您辛勞的地方更多了。」

這些瑣碎的事情以前可以不放心上,隨便族人一年往京城送多少錢都無謂,侯府也不差這點銀錢,只是風水輪流轉,家中的處境不如以前,她要不做一些努力,曉家遲早會敗落,就算她不是曉星星本人,也不樂見這種情況的發生。

曉修齊對曉星星的遠見十分有感,他也不想看著曉府沒落下去,他能做的絕不會推辭。

「這里可要留個人看守?」

「暫時還不用,過兩天找到能侍花弄草的人再雇幾個長工吧。」

「還是星星思考的周到,這會兒花圃里什麼都沒有,偷兒恐怕還不屑一顧呢。」曉修齊輕笑,神色自若,以前的懦弱漸漸從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這年紀該有的精神風姿。

曉星星不著痕跡的話題帶到他的身子。「五叔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謝星星關心,應該是沒事了,飯都能吃好幾碗。」

「我回家後讓人把養元丸的方子給您送去,您讓大夫多炮制兩瓶回來,那方子對身子有益無害的。」

曉修齊稱謝,心里卻咂舌,一瓶養元丸要上千兩銀子,炮制個兩瓶回來,那銀子也只有星星花得下去,他真的不敢。

隨後兩人分頭坐上馬車,分馳而去。

曉修齊坐上馬車,見到手里還拎著曉星星給他的荷包,打開一看,居然是五顆圓滾滾,晶瑩剔透、完美無瑕,每個都有拇指大的珍珠,珍珠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五顆都是南珠,珍珠中的極品。

這價值,別說要大刀闊斧的整理幾家鋪子,就算把十家都收回來,修繕整頓雇人手到能上軌道賺錢都沒問題。

這些珍珠看著不是假貨,至于出處,可能都是曉星星的私房,也就是說,隨便用一顆珍珠買養元丸回來都還綽綽有余,難怪她讓自己可勁的花,一點不心疼。

對這佷女,他越來越模不清了。

曉星星的馬車還不到甜水巷,巷口居然滿滿都是人,里三層外三層,有的因為看不到,非要往里頭擠,雙方還因此起了口角。

坐在車轅上的美貌跳下車,大聲就喊,「你們這些人在做什麼?」

根本沒人理會她一個小姑娘,因為他們的眼光都專注在曉家門前的男人和女人身上。

男人四仰八岔的躺在木板上,衣著凌亂,女人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邊槌著木板上的男人。

「死鬼,你這死沒良心的,你一根繩子就這樣走了,留下孤兒寡母的,你叫我怎麼辦?嗚嗚嗚,我知道你這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醐口的鋪子就叫這沒良心小雞肚腸的曉家人給收回去,連一條活路也不給走啊……孩子的爹,你叫我一個女人怎麼辦……沒血沒淚……」她哀哀哭道,神情淒楚,讓人同情心油生。

只不過這一回兩回,怎麼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套話,對一個新喪的寡婦來說會不會太沒新意了,畢竟柴米夫妻那多年,感情多少總是有吧。

包田仲站在門口,臉色緊繃,他這一生還未曾踫過這樣的事,以前這些老百姓哪敢來侯府門前鬧,人還沒到就被護衛趕走了,現下他還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但有件事他知道,都把人扛到家門前了,這種鬧法,這是打探過他們家,來訛錢的。

「我家老爺為人最是大方,從不為難下人,你說你家男人為了鋪子被收回一根繩子吊死了,至于嗎?幾乎是不要租金的鋪子自我家老太爺就給曉家族人使了兩代,說沒有賺錢,生意做了五、六十年跑不掉,怎麼可能因為我家五爺說要把鋪子收回來,就斷了你家生計?這道理你就算搬到公堂也說不通。」

那婦人充耳不聞,聲嘶力竭的哭得震天響,哀哀的哭求著鄉親父老替她一個女人家做主,要求一個公道,擺明了非要把這盆髒水往曉家身上潑。

「我當家的被你們害死了,我們家窮,拿你們沒辦法,我就去買棺材,抬到這里來,我看曉老爺要不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竟然要把棺材抬到家門口來,這是多晦氣的事,也只有潑皮無賴做得出這樣的事了。

「讓讓讓,你們都讓一讓,給我們家姑娘讓個道!」力大無窮的美貌隨便一撥,人群便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路來。

少女素衣淡裙,也沒有太多的裝飾打扮,此刻眼波幽微,更襯得容顏冷清,她五官清靈秀麗,平時雖然也不一定都掛著笑臉,但這會兒冷下臉來,整個人都冷清了起來。

她是侯府那錦繡之地嬌養出來的一朵奇花,不說話的時候,一身的氣勢也是很能唬人的,何況這一縣的縣民又有多少機會和千金小姐打交道?

「大姑娘,您可回來了。」包田仲趕緊上前。

「怎麼回事?」

「那木板上躺著的是縣里天下居酒樓的李老闆,李太太一早帶著一幫閑漢上門說要給她夫君討公道,還說她家老爺因為咱們要把鋪子收回來,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鬧出人命了,要咱們賠!」包田仲苦著臉,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既然死了人,看著是無法私了了。」曉星星的聲音不大,但足夠眾人都听見。「這位天下居的老闆我算是認得,為了讓他好走,你去衙門把仵作請來,還有,美貌,你去請一位大夫過來。」

分頭辦事,才不會讓那些存了不該想法的人有機可乘。

包田仲和美貌立刻去了。

「你請仵作和大夫來是想做什麼呢你?」那婦人有些慌,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這是叫什麼官官相護嗎?就算是這樣,她也沒在怕,她後面也不是沒人!

曉星星微微笑,聲音像冷珠飛濺,「你把李老闆抬上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要個公道?公道需要證人,仵作和大夫便是人證。」

曉星星這話說得那婦人啞口無言,可眼珠骨碌碌的轉,嘴里還硬辯,「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曉星星也不惱怒,嘴角依舊笑。「我不反對李太太也去請證人來。」

李太太沒想到曉星星這麼大方。「請就請,我還怕你一個小丫頭!」說完,她便讓後面的家人也照章行事去請證人。

一個縣城差不多一到三個仵作,曉星星並不反對多請個人來,再說這大熱天的,做人家妻子的似乎不在乎丈夫的屍身在陽光下直接曝曬,會不會腐敗得更快,連傘都不撐一把,看起來這夫妻感情也不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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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4:57
第十三章 刺客來襲

曉星星那邊正僵持不下,元府的門縫卻露出個人臉來。

「主子,需要咱們要出面嗎?」

元璧愜意的坐在一片桂花樹海中,手里拿著書,也不知究竟看進去了多少,還是只是做個樣子,只見他眼也不抬的說︰「不是讓錦衣去外頭盯著了,何況我覺得她游刃有余,你看戲就是了。」

錦衣是元璧的暗衛,不輕易見人,主子連錦衣都派出去了,這是對鄰家姑娘勢在必得了啊。

這時並非八月金桂季節,但是別院的桂花隨便一株都有成人環抱這麼大,沁人的桂花香縈繞周身,他閑適的坐在其中,幾案上是各色瓜果和一壺清茶。

這時諦听冷不防的從角落走出來,抱拳道︰「主子,屬下回來了。」

「晏平生說了什麼?」他讓諦听跑了一趟祝融山的梧桐林去找奇醫晏平生。

「屬下把那養元丸的方子給晏神醫看,他說這方子他只給一人用過,那就是神鳥族的君夫人,還說那方子是針對君夫人的病情研制的,並未往外流傳,就連他那些徒子徒孫也不可能知道,他對曉大姑娘知道這方子非常的驚訝。」

諦听的回覆替元璧解開心中最後一點疑惑,現在的他幾乎可以完全確定曉星星就是他心里的那個人,他的妻,他的摯愛!

曉家門前的曉星星溫軟的眉眼異常平靜,在等待中沒半點不耐煩,衙門的仵作和保和堂的大夫也來得很快,與李太太去叫的人只差前後腳。

保和堂的大夫一看見木板上的人便驚呼了聲,「這不是天下居酒樓的李老闆嗎?」

「大夫認得此人?」曉星星問。

「他三日前去了一處賭窟,回來就拼命的打擺子,時冷時熱,曾找老夫出診看病。」賭場有很多種,但最次的就是那種下九流的地方,蚊子蒼蠅螞蟻老鼠只要被這些帶菌的東西咬上一口,就會得這種病。

「大夫可知他得的是什麼病?」

「要人命的冷熱病呀,沒想到才幾天不到,想不到人就走了。」大夫長長的嘆了口氣。


所謂的冷熱病也叫打擺子,時冷時熱,發燒畏寒,還時有癲癇發作,要是沒有及時診治,丟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多謝大夫告知。」她行了一禮。

「胡說,我家老爺好端端的,哪可能得什麼冷熱病,你一派胡言!」李太太一口否定保和堂大夫的話。

「李太太請的大夫也來了,要不也讓你請來的大夫瞧瞧李老闆的死因?」她本想快刀斬亂麻,但這李太太顯然是要把事情鬧大,既然要鬧大,她也沒什麼好怕的,接招就是了。

接著便由李太太讓人去請來的大夫把李老闆翻翻覆覆的看了個遍,做出這樣的結論——

「李老闆是上吊死的,大家瞧這脖頸的青紫痕跡,除了這樣,沒別的病因。」那大夫一口咬定。

李太太的眼中閃過一抹得意。

「你是哪里的大夫,一派胡言!」保和堂大夫的判定被推翻,還是被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大夫,這事關醫德醫術問題,他張口便問。

那判定李老闆吊死的大夫可沒拿保和堂大夫當回事。「醫術不如人就趁早滾回老家去,何必在這里丟人現眼!」

曉星星不管兩人的爭吵,轉向仵作,「仵作大哥,李太太說李老闆是懸梁自盡而亡的,那位大夫也一口咬定,您以為呢?小女子曾在宋慈寫的《洗冤錄》案例中看過,上吊自殺的死者能通過傷痕判斷出死者究竟是被人害死後掛上房梁,還是真的懸梁自盡的,想必您能看得出來。」

「姑娘何以覺得我一定看得出來?」仵作吏役五十出頭,看得出來在這一行浸婬已久。

「身為替死者伸冤說話的仵作,又豈能不明白屍體說的話?」

仵作是十分低賤的工作,舉凡能有別的活路,都不會有人想干這一行,觸踫的是冰冷的屍體,又晦氣,人人不待見,但這位姑娘與他說話,目光坦蕩,語調客氣,也不會因為他們身上長年和屍體打交道殘留的氣味退避三舍,讓他們這種一直以來倍受歧視的人心生感激。

「我盡力便是。」他抱拳,走向屍體,也很快得出結論,「脖子雖有青紫痕,屍體的確是得病而亡。」

他沒說死者是死後才被掛上梁,還是誣指任何一個人,但意思已經非常明確。

「多謝仵作大哥。」曉星星示意包田仲把人送走,至于該給的車馬費她從來都很大方,絕不會短了人家。

仵作離開之前瞧了李太太叫來的年輕仵作一眼。「還不走,在這里丟人現眼嗎?」

年輕仵作模模鼻子,隨著他離去了。

曉星星也準備要進屋,李太太卻仍不甘心。

「慢著,你別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你家害了我家老爺一條命,絕了我家的生路,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賴在這里不走了!」她像市井婦人般的一坐在地上,擺明曉家要是不給出銀錢來,她就準備在這里住下了。

曉星星也怒了。「你要的公道我給了,你還是不滿意,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今天還真開了眼界,但是任何事到哪都要說個理字,天下居的生意有多好?一壺粗茶要價一兩銀子,買賣嘛,是兩相情願的,李老闆敢這麼賣,客人願意買單,我也沒有二話。」

「這麼多年,李老闆不說賺得盆滿缽滿,他的錢都上哪去了,置田、買產、養外室,而且還不止一個兒子……李太太口口聲聲要公道,好像我家欠了你似的,既然你要算清楚,我要的也不多,李老闆租我家的鋪子總共四十五年有余,拿掉余數,四十年的租金加上鋪子四十年營收的總帳,你最好一文不差的送過來,我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給你七天,過了七天你沒讓我看到你的誠意,那不好意思,那咱們就公堂見了!」

李太太如遭雷擊,她花大錢收買的大夫沒派上用場也就算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那人說自己這麼做,就能剝下曉家一層皮來,未來天下居就永遠屬于李家的了……不不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那死鬼居然養了外室,還有兒子?

「你這下十八層地獄的死鬼……」她面目扭曲獰獰,泄憤的播打著李老闆的屍身出氣。

「什麼?那天下居不是李家的?李老闆不是口口聲聲說那是他們自家的產業?」總算弄清楚這件事來龍去脈的縣民看不過去了。

「四十年的租金都沒收?免費讓李家人使用,這東家未免也太好說話了。」

「听說是曉家族人才有的福利,這姓李的也不知道過了幾層的關系撈來的便利,平常踱得二五八萬似的,用鼻孔看人,現在人沒了,還想著要謀黑心錢,這心實在太黑了,連這樣的油水都想要。」

民心就是風向,如果說方才吹的是東風,這會兒吹的就是西風了。

「黑的是這女人吧,丈夫死了,不快點讓人入土為安,還讓他光天化日的曝曬在太陽下。曉大姑娘說的對,人心不足,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算了,這到底是多沒良心才干得出這種事?」

「是人有嫌銀子少的?你沒听說李老闆在外頭還養了外室,這開銷得有多大啊?」

「他就是個懼內的,那李太太給他生了五個都是女兒,他不找別人生等著絕後嗎?」

同樣是男人,也有站在男人的立場上說話的,古來財帛動人心,人會為了利益做出什麼來,沒有人知道。

曉星星不再理會外頭這些人,也不理會已經哭倒跪坐在地上的李太太進門去了,應付這些人比她做了一天的活兒還要累。

曉星星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不停咒天罵地的李太太就該是個死人了,因為有道利刃的冷光神鬼不知的靠近李太太要取她的命,可電光石火間卻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小石頭打歪了去向,行凶之人一招沒能得手,立刻放棄任務,本來就淹沒在人群里的身影,一下沒了蹤影。

人群散後,錦衣把這事回報了元璧。

因為做的是暗衛,錦衣有張十分普通的容貌,中等個子,就算在人堆里也是見過就忘的另種人。

「這要殺人滅口,不該滅的是曉姑娘,怎麼會是那個苦主?」黃泉不明白。

「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明白,我看你是在主子身邊好日子過太久,忘記什麼叫栽贓,什麼叫嫁禍!」諦听很快猜出那殺手的來意。

「你的意思是殺了那李太太,把罪過推到曉姑娘身上,說她買凶殺人?」黃泉也不傻,只是剛才那會兒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李家鋪子要被收回去嗎?李家偏在這節骨眼又死了當家的,不忿之余李太太還來大鬧,害得曉家面子盡失,這才買凶殺人,多麼的合情又合理。

「當著這麼多的眼楮殺人,曉姑娘就算最後能洗清罪名,怕也是少不了一番周折,要是找不到凶手,一個姑娘家銀鐺入獄,你要知道牢獄可是黑得很,到時候能不能完好無缺的出來都還未知。」

就算縣獄沒有京里的刑部大牢和大理寺黑暗,同樣是刑獄,嬌滴滴的姑娘一進去,後果……那根本沒有後果可言。

元璧一斜眉,平靜無波的眉眼立刻多了幾分殺伐之氣。「看起來我那佷女是打算動真格了的。」

京城那一位貴女,黃泉一干人是都知道的,元璧可以說什麼,但是他們沒那資格,齊齊閉上了嘴。

「錦衣,你以後就負責跟著曉家大姑娘,明著暗著都隨你。」他不會讓任何人動曉星星,就算華胥公主也不行。

半個時辰後。

洗過澡,吃了廚房端來的冬菜雞絲面,漱了口的曉星星躺在羅漢榻上,外面的日頭都叫梧桐樹遮了大半,清風淡淡,吹得人很舒服,便有點昏昏欲睡了。

說來這棵老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原本樹干枝極只偏過來那麼一些些而已,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太過賣力把枝栩一個勁的都往曉家這邊伸展,以至于心形的大葉片整個偏到了她的繡樓這邊來。

反正她的靈力不要錢,她回回都不忘夸獎它一番,然後給點靈力滋潤,曉星星感覺得到它很喜歡。

就連最粗心的美貌都發現梧桐樹的反常,還笑說這樹還巴不得把樹根也長到咱們家來吧。

她也安撫老梧桐,不要再這樣歪著長,要不等我跟那城王比較熟了之後,再把你討過來可好?

老梧桐這才消停了長勢,也因為這樣,夏日里,四箴院不用冰盆也清涼無比,白露平日除了晚上回自己的屋子睡覺,白天幾乎都在這里做針線、打絡子,可見屋里有多舒坦了。

有一天曉星星發現,白露還替老梧桐抓了蟲子。

這些日子她起早貪黑的,好像自從來到徐聞後就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睡懶覺了,迷迷糊糊中覺得好像有一件事還沒做,眼角余光看見白露正在擺弄那兩盆她帶回來的花,比劃著要放在哪里妥當,曉星星這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的是什麼。

「你去把綺年和玉官叫來。」屋里頭現在侍候的只有白露一人,曉星星也沒多事叫美貌,直接讓她去喚人。

綺年和玉官住得離四箴院不遠,就在後頭的小跨院,抬腳就到,所以對于曉星星的召喚兩人來得很快。

「都坐。」曉星星也不和他們客氣,這兩人每回來見她都是衣服整潔,規規矩矩,只要她沒問話,從來不會妄自發言,只用溫和無害的眼神瞅著她看。

這些日子兩人雖然見不著曉星星,但是院子里該他們的東西半樣不少,只是分例不多不少,就是剛剛好,他們也能感覺得出來,姑娘是當他們多家里一雙筷子不多的那種人,要多了,沒有。

玉官年紀小,還不懂那種豬徨又失落的感覺,可綺年懂,對現在的姑娘來說,他們就是家里沒什麼用處的人,她連他們的討好都不需要。

她向著玉官招手。「找你們來是有件事,我記得你說過,你爹娘以前是花戶人家,你也懂花。」

玉官沒想到曉星星問他的是這個,他這陣子身高明顯往上竄了一截,嬰兒肥消減不少,有了小小少年的樣子了。

「姑娘是要玉官照顧這兩盆花嗎?」他也看到屋里兩盆顯眼的花。

「如果你看得出來這兩盆是什麼花,我就把它們交給你。」

這是姑娘第一次交代他事情,玉官很開心又緊張,他的雙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模上牡丹的葉子。

其實他只看葉子也能分辨得出來哪盆是牡丹,哪盆是菊花,不過他以為姑娘想知道的是這兩盆花會開出什麼樣的花來,又或者是花的品名。

他很快指著夏菊說道︰「這盆是十丈珠簾,至于這盆牡丹,我不太有把握……」

「沒關系,你覺得它是什麼就是什麼。」曉星星鼓勵他。

玉官低著頭還未想出來,綺年卻開口了。「我以為這盆牡丹是酒醉楊妃。」

「哦,何以見得?」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前曾有客人送過我一盆一模一樣的。」那「以前」是他最不想回首的一段,可他還是勇敢的說了出來。「綺年不會侍弄花草,但能賞花。」

種植是一回事,監賞是一回事,若是把兩者合起來,也不是不行,沒有愛花者,種花的人花就白種了,沒有種花的人,愛花的人又哪來美麗的花可以欣賞怡情?

「如果說讓你們到城郊的花圃去蒔花養樹,你們可願意?」

「姑娘這是不要我們了?」玉官可緊張了。

「不要你們當初來徐聞的路上一腳把你們踢下馬車就好了,哪里需要這麼麻煩?」換了件干淨衣服,發梢還帶濕的美貌又過來了,一過來就剛好听到玉官的話,立刻嗤之以鼻。

曉星星沒有責怪美貌打斷她的話,只是慢慢解釋,「美貌說的沒錯,家里把縣里好幾間的鋪子收回來,收回來簡單,但是能否找到值得信任、可以托付的掌櫃不容易。」

「姑娘這是要把花圃交給我和玉官負責?」綺年有些不敢置信,不是玩笑?忽然間被人看中的是能力不是身軀和容貌,這讓他有些轉不過來。

「如果你能承受這麼煙火氣的活兒的話。」她知道綺年,他一向自命清高,讓他去花圃,不知能待上幾天。「要是花圃的事上了手,我還想讓你們其中一個去花鋪管帳。」鋪子需要帳房,毋庸置疑,雖然她沒說,但是她知道綺年身為一個頭牌小館,能寫會算都是基本生活技能,花鋪來往的人也算單純,何況管帳也無須拋頭露面,所以帳房的位置他是能勝任的。

當然她不會現在就告訴他,他是自己心里的理想人選,也就是說一切要看他在花圃里的表現再做決定了。

「你倆準備好,我明日就帶你們到花圃去,往後你們就住在那,一應需要的人手我會讓包叔給補上,你們只要負責把花養好就是了。」

她親自領他們去,無非是想看看那些澆過靈力水的花草不知有沒有恢復過來,要是沒有,她就得另外再去買植栽了。

其實倒也不是有了那些盆栽就不用再買花苗植栽,而是這樣一來可以省下許多人事和金錢,現在的她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能省一點是一點。

「我們家的花鋪能不能在徐聞站穩腳跟就要看你們兩人了。」給個甜棗,再施加壓力,曉星星這陣子使得非常熟練了。

「我會盡量不讓大姑娘失望的。」對于極力想獲得曉星星認同的綺年而言,姑娘希望他怎麼做他就會怎麼做,而且還要做到最好。

玉官和綺年各自抱著一盆花回院子去了,兩人雖然沒說,卻也暗暗發誓,在自己的看護下,看誰先能讓花開,姑娘一定會很高興。

第二日,曉星星帶著玉官和綺年去了城郊的花圃,一走進里頭,她驚喜的發現只要澆過靈力水的花草都冒出了生機,有的是一點小苗頭,有的是兩小片女敕芽,但這已經夠讓她高興的,她又去後頭的水源地打水,又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靈力灌注到水源地的水池里,她這麼做,靈力的作用雖然稀釋了,她相信就算短時間她不在這里,只要綺年玉官照顧得當,這些花樹應該都可以活得過來,至于能不能靠它們賺錢,她抱著很樂觀的想法。

李太太為了還清積欠曉府多年的債務,加上曉星星刻意算上的層層利息,賣了能來錢的鋪子、產業,總算在縣令的見證下把錢如數還上。

曉星星絲毫不覺愧疚,李太太都敢做初一,她要不做十五都要覺得對不起她了。

不過事情還沒完,因為李太太那般行事,夫家人對她極度不諒解,又涉及謀害親夫這樣的案件,被抓進衙門吃了三個月的牢飯,說是牢飯,其實是審判期,三個月後要是過堂審問無罪便能開釋,沒想到李老闆的兄弟給衙門送了銀子,硬生生把三個月拖成了半年,半年後,李太太從牢獄出來,已經人事全非,家中一切全落入了叔伯的手里。

李太太淒慘的下場叫那些一樣存了小心思的商家歇了作妖的念頭,鋪子順利的交接,得用的伙計掌櫃繼續聘用,不到半個月便上了軌道,放下心來的曉星星便想著去一趟府城了。她要去府城做什麼?自然不是去玩。

她為的是把手上那塊曉修齊說「疑似」是龍涎香的石頭賣掉換錢,說疑似是因為她五叔不確定他在書上看到的白色龍涎香和曉星星手上這烏漆抹黑的石頭是不是同一種東西,但石頭上的奇香卻和書冊里描繪的一模一樣,所以才說是疑似。

確定的是,不管這塊石頭是不是真的龍涎香,在縣城里是賣不到大錢的,畢竟這麼珍貴的玩意也只有皇帝陛下和京城那些貴人會用。

雖然她也曾是那些「貴人」中的一分子,她對龍涎香這種男香卻沒什麼興趣,應該說她對姑娘家喜歡的薰香也沒有特別的喜好,所以更不會去研究男人會在身上噴什麼香了,所以龍涎香這種稀罕的東西听歸听過,它的味道如何、該是什麼模樣,卻和一般人一樣一無所知。

因為也算出遠門,所以她除了美貌還帶上了蘇暮,可她出發這天,曉家在雷州的族長、族兄帶著族人們登門來拜見曉修羅。

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卻挑這時間點來,看得出來曉修齊收回鋪子的消息還是傳回了雷州,他們這是試探來著,還有瞧瞧風向。

畢竟曉修羅如果連雷州的鋪子莊子和田地也想收回的話,在雷州可不只是震三震的事而已,也許整個雷州的商鋪都會來一次大洗牌,這就不妙了。

這麼多年,他們生意做得這般順利,自然離不開身為侯爺的曉修羅的庇護,可這些便利一旦沒有了,還會被不確定的因素給影響,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原本他們以為被奪去爵位的曉修羅除了回雷州老家落腳置產,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哪里知道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他們一行人在徐聞縣買屋住下,甚至空出手來開始整頓收益不佳的產業,等他把徐聞的事情處理好,是不是就該換雷州這邊了?

這些人開始慌了,便說動族長,也才有這一趟徐聞之行。

來的都是長輩,曉星星並不想應付這些人,很干脆的把眾人丟給她爹,從二門直接坐著馬車出門了。

只不過現在是什麼情況?

馬車才出城門就被破空嗖嗖嗖而來的十幾支冷箭給絆住了,接著從四處竄出十幾條黑影,他們動作極快,從四面八方直撲而來,劍尖直指曉星星。

「保護大姑娘!」蘇暮只來得及喊這麼一聲便和殺手們纏斗在一起。

曉星星心里咯噎一聲,往外望去,心往下沉,為了方便這回出門她就帶了美貌和蘇暮,他們一行不過三人,這批殺手卻有二十幾人,似乎有幾個武功特別高明,和蘇暮纏斗在一起,剩下稍次的便往馬車這邊撲過來,他們的目標很明顯就是自己。

撲上來的殺手雖然被美貌和她給擊退,但是她這邊只有兩個人,她自己還是個半吊子,她眼看著蘇暮雖然神勇,可雙拳難敵四手,這樣下去不行!

這些人的目標是她,不是蘇暮和美貌,但一直糾纏下去,他們三個人都有危險,她想也不想的從馬車里鑽出來,模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斷馬車繩索,翻身上馬,腳蹬馬蹬,一拉著橇繩,轉眼便沒了蹤跡。

「姑娘!」美貌厲聲喊叫。

那些殺手見曉星星棄馬車逃走,紛紛抽身追趕曉星星而去,蘇暮和美貌怎麼可能讓他們得逞,繼續提刀作戰,可殺手畢竟人數眾多,還是漏了幾個,尾隨著曉星星的背影去了。

曉星星在馬背上腦子越發的清楚,與她有過節的,除了今國公府便是華胥公主了,起初她還以為自己侯爺嫡女這身分能讓華胥公主多少忌憚些,出口氣也就算了,但顯然她料想錯誤,也許之前大街上的那匹瘋馬也是沖著她來的。

華胥公主生來大膽狠辣,自己揭破她的女兒的丑事,所以她也要對自己趕盡殺絕,痛下殺手了嗎?

馬匹沒能跑多遠便被利箭射中,馬兒吃痛,揚蹄長鳴,在雜木林處把曉星星甩下了馬背,自己負痛奔馳而去。

「嘶——」

她運氣不好,摔下來的時候重重磕踫到草堆里的亂石,砸了個頭暈腦脹,眼前金星亂迸,前額劇痛,她伸手一模,已經是鮮血長流了。

就在她摔下來的同時,數十個蒙面黑衣人把她團團圍住。

「曉大姑娘果然神通廣大,難怪公主要讓我們這麼多人前來,先前還以為是大材小用,現在看起來是低估了大姑娘。」為首的人冷笑連連。

公主,果然!曉星星忍著痛打起精神。「想必華胥公主對襄陽郡主的遠嫁十分痛心。」

他們離京時,華胥公主分不出手來對付她,算時間襄陽郡主遠嫁的事情已了,華胥公主回過頭來,想起她這個禍首,來找麻煩了。

一連派了兩批人馬來取她的命,想不到她的命還挺值錢的。

「大姑娘不用左顧右盼了,你那護衛和侍女是不會來救你的,」為首的殺手聲音帶了股黏乎乎的惡意,「公主讓我們不用客氣,想怎麼折磨你都可以,然後殺了,可姑娘天仙般的人物,我們哪舍得把你大卸八塊,要不,換個舒服些的法子?」

他周圍的殺手均發出令人惡心的笑聲。

曉星星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心里想的是什麼下作的法子。

她的眼神通透清明,非但沒有窮途末路的慌張,也不像坐以待斃的人,這讓殺手頭領有些嘀咕,莫非她還有後援?

其實曉星星不過是在找拖延的辦法,她心里想的是自己今天大概是要葬身在此處了。

「大姑娘就別故弄玄虛了……」

他話音還未落,只見一個銀白的身影不緊不慢的從密林深處走出來。

他的銀袍像一道冷光,嘴唇含笑,可明明帶著笑,渾身的冷冽卻叫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曉星星看那熟悉的身影,心里松了一口氣,是元璧,好像有他在,無論天塌下來她都用不著擔憂。

他的出現是個驚喜,她完全不知道元璧會在這里。

殺手們皆心頭一驚,劍尖全部指向元璧,「閣下是何人?」

元璧卻沒有理會他,眼光直直的看著曉星星額上的鮮血,語氣不善。「你受傷了,哪一個下的手?」

「是我自己摔下馬,不知磕到了什麼,想來沒什麼大礙。」曉星星心慌意亂,自詡馭馬術絕頂的自己卻這樣栽了跟斗,面子里子都沒了。

元璧又多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還算可以,往右邊一條被雜草吞沒的小徑指道︰「往這條路可以出去,馬車在官道上。」

「美貌他們呢?」

「安然無事。」

曉星星松了口氣,道了謝。

「你我之間,不用言謝。」元璧對那些殺手,連多看一眼都不曾。

殺手的感覺天生靈敏,知道什麼人是他們可以招惹,什麼人要敬而遠之,他們不敢去招惹元璧,卻趁著兩人說話的同時,一柄長劍朝她刺來,她險險閃身避開,不料後面又有人持劍朝她刺來,左支右細之余,元璧已飛身過來,一只修長的手握著她的肩往旁輕輕推了下,下一刻,他抽出了腰間軟劍,長劍一閃,不過頃刻,那一前一後圍殺曉星星的殺手都撲倒在地上。

殺手們被瞬間發生的情勢驚住了,這些人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對上的是燕蕩朝出了名的殺神,哪來的勝算?

「兄弟們,大家一起上!」殺手頭領哪里還管得著一切,以多為勝,只要能贏才是重要的。

元璧看了並沒有照他意思走開的曉星星,見前方的殺手涌過來,他身形極快,手中的長劍宛如驚龍游走,矯蛇出洞,劍光所到,噴泉似的鮮血和慘叫在林間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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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5:28
第十四章 夫妻相認

林子里,橫七豎八躺著殺手的屍體,無一活口,都是咽喉被刺一劍斃命,元璧一人不過霎時便殺了十來人。

曉星星轉頭看著元璧。

他就站在血污之中,銀袍上濺了幾朵血花,神情異常的冰冷。

曉星星認識的那個元璧總是淺淺的笑著,帶著不經心的憊懶,原來他只讓她看見想給她看的那一面,現在他亮出了爪子,讓曉星星一時間覺得有些不適應。

他甩去軟劍上血跡,收回腰際,有一瞬間什麼都沒說,可眼神里的在乎卻讓人感覺得出來他很在乎曉星星對他的看法。

直視著元璧眼楮,她不閃不躲,聲音到底有點軟,像真實的道歉,她說道︰「沒辦法,一下看見這麼多的死人,心里一下調適不過來,幸好有你趕來,要不然地下躺著的可能就是我了。」

她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兩人舉步朝著元璧方才指的那方向走去。

「你可知道這些殺手的背後之人?」

她不知為什麼嘆了口氣。「華胥公主。」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

「確定?」

「方才那些人也承認他們是公主派來的人。」自從他們一家落腳徐聞,京里那位的小動作就不斷,她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誰會對她這麼惡意滿滿,不依不饒。

「我可不記得我還得罪過誰,讓對方非要派殺手來滅我口的。」這樣睚皆必報的也只有她了。

「你不怕?」元璧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命就一條,她想要有辦法就拿去。」

元璧嘴角彎起弧度,竟有種別樣的動人心魄,「你今年才十六歲,如何對付得來高高在上的公主?」

「不擇手段!」她看了眼前方,只說了四個字。

元璧沉默了下。「就算你扳倒華胥,整個曉家留不下來也不要緊?」

平心而論,曉星星並不是真的曉家大姑娘,曉家人除了曉修羅和曉銀河,其他人雖然沒有與她和樂融融,但也沒有加害于她,曉家要是真的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得在保全曉家的情況下,再對華胥公主施以反擊。

「你就不曾想過可以求助于我?」元璧從她的神情看得出來,她壓根沒有要拖他下水的意思。「倘若你嫁給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涼涼的拋出誘因。

「你一個在我面前連坦承自己身分都沒有的人,你說成親,倒是輕巧。」她暗碎,還偷走了她的吻。

小姑娘原來是在氣他這個,元璧低頭看著她的眼眸,認真道︰「我乃城王,陛下幼弟,母後是當今太後,她人現在住在慈寧宮,要是有空我帶你去見她。」

曉星星聞言一愣,當有一個男人說想替她遮擋一切風雨的時候她還真有些心動。

他的背景足夠強大,可以讓她不用畏懼那麼多,可事實是——「你和華胥公主可是親戚。」

「她得稱呼我一聲叔父。」他坦然,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倘若你與我成親,她得喊你一聲嬸娘的。」

曉星星真想翻白眼了。還以為她稀罕了?「我問你一件事。」

「問。」

「那瓊州郡守可是吏部侍郎吳永在的連襟?」

元璧瞧著她,「吳永在夫人的庶妹嫁給了瓊州郡守賴集,兩人是連襟沒錯,」他頓了下,接連拋出更多。「吳永在是華胥的人,而華胥是素懷王一派。」

素懷王是永安帝的二子,也就是二皇子,素有賢王之稱,與東宮太子分庭抗禮,不分高下,然而因為太子佔了嫡長,在寵愛上素懷王便略失一籌了。

曉星星想到有些膽寒,權貴的關系盤根錯節,她瞧出了賴渠和吳永在的關系匪淺,沒想到的是華胥公主背後還有素懷王。

也就是說,她如果要反擊華胥公主,勢必要對上素懷王。

「你為什麼問這個?」元璧問道。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雷、瓊、廉三州因為急征八千艘采珠船的慘劇吧?廉州郡守獲罪,全家一百多余人口流放發賣沒入教坊司,你說為什麼只有廉州郡守獲罪?瓊州難道就因為賴集後面有靠山,被輕輕放下,那雷州郡守後面的靠山又是誰?莫非是素懷王?」

元璧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星星的聰明無人能敵。」

「我要真聰明還會吃一堆的悶虧,委屈無處可吐?」語意里不自主的含著點撒嬌的意味。

元璧心中覺得微甜,可也知道這時候不是說情話的好時機,反正都捅破了那層窗紙,那些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些上貢的珍珠,大部分進了華胥的口袋,一小部分才是皇兄的。」

所以擔了惡名的是永安帝,名義上州府上貢的各式珍珠都是以奉獻給皇帝當貢品作借口的。

「天下的東西就是皇帝的東西,偷到皇帝頭上,這不是找死嗎?」這華胥公主真是活膩了,非要往作死的路上奔。

「你還真的什麼話都敢說。」這聲音里沒有絲毫責怪,是寵溺欣賞。

「那是你我才敢什麼都敢說,要是旁人,我很知道分寸的。」也不知道蘇暮那邊的情況如何了,她加緊了腳步。

「我也有一事要問你。」元璧一雙眸色極濃的眼瞳定定的看著她,想從她神情看出什麼來。

他人如玉樹,立在斑駁的葉影和陽光下,目光深沉。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曉星星完全不知危機將近,和他的眼相互一踫,自覺閉了嘴。

元璧停下腳,眉目平靜,與尋常沒兩樣,把她定在一棵郁郁蔥蔥的老樹下,兩掌貼在樹干上,使得她不得不往樹皮上靠。「這些日子,你可曾想過我?」

曉星星不知為何有些面紅,輕咳了兩聲,她只希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就與眼前的男子一樣平靜,而不是什麼與情人會面動情的小女生。

「我……嗯。」她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親產了,嘗試著仰了仰頭,想要從這個氛圍中退出來。

她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能見人了。

想起他,那夜親密無間的親吻便清晰的浮現,也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怎麼著,忽然一陣清晰的疼痛直直襲上腦門,一股熱流沿著前額又滑了下來。

一條潔白的帕子比她的動作還要快,輕輕的覆蓋住傷處。「你這傷口,得趕緊處理。」

他還以為能套出點什麼她的真心話……不過她應了「嗯」,這表示她是想他的。曉星星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是他的眸子很堅定,手掌很溫暖,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緊張和期待,她面不改色的自首。「我也想你。」

元璧抬起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接著攔腰把她抱起,也不等她反應過來,施展輕功,在樹林中輕跳縱躍,想用最快的速度把曉星星送到美貌和蘇暮所在的官道上。

這時,蘇暮和美貌也尋了過來,蘇暮胳臂上有條口子,美貌或多或少也有些輕傷,兩人卻渾不在意,隨意從身上撕了塊布綁起來。

他們四處找不到曉星星的下落,美貌自責的都快哭出來了,這時卻見一道銀色的影子從樹間輕飄飄的落下。

看見在元璧懷里的姑娘,美貌喜出望外的喊著,「姑娘!」

蘇暮雖然不知道城王身分,可他畢竟在官宦之家待過,元璧身上的強大氣場令人無法直視,本能告訴他元璧非常人。

「你家姑娘受了傷,先替她清洗包紮。」元璧直接把曉星星抱進了自家的馬車。美貌沒得選擇的趕緊去拿了水壺和紗布,也鑽進元璧的馬車里。

趁美貌在替曉星星治療傷口時,從別處回來的錦衣和黃泉也露了臉。

「那些殺手可清理干淨了?」元璧問道。

「都是些烏合之眾,可身上都帶著公主府禁衛軍的牌子,王爺,您說公主府的人怎麼會朝曉姑娘開刀?」

元璧看他一眼。

黃泉恍然大悟,那位公主可是個睚皆必報的主子,隨便一點事犯在她手里便不依不饒,這曉姑娘也真是的,誰不好得罪,去得罪這位呢?

元璧沒理他,轉身進了馬車。

舒適寬大的馬車里美貌已經替曉星星把傷口料理妥當,清洗上藥,雖說頭上腫了個大包,看著驚人,但血也止了,應該是沒有大礙。

「蘇大哥胳臂上的口子,還有你,到了府城去找大夫好好治治,別留下疤痕了。」曉星星只覺得頭有些暈,其他倒沒什麼,催促著婢女下去。

元璧已經進來,美貌模著鼻子退下去了,馬車里頓時剩下孤男寡女。

「可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觀察過她的傷口已經被妥善的處理過,指尖雖然動了動,卻按捺下來,眷戀的轉開了眼光。

「我也說不上來,頭極暈,有很多奇怪的影子在腦袋里跑來跑去的,好像呼之欲出,又好像……」她說不出所以然,抱著頭,一臉掙扎的模樣。

「那就別想了,來,看著我,只要看著我就好了……」他的聲音似有魔力,催眠得曉星星慢慢平息了躁動。

「可要本王幫你按一按難受的地方?」

她搖頭。「好過多了。」

「你要去府城,可是有事?」他不想看她難受的樣子,便岔開了話題。

蓄意漠視那些走馬燈似的光影片段,她果然緩過氣來。「我手上有個玩意,想拿到府城賣了,看值不值錢,是海邊撿到的,我五叔說它極有可能是龍涎香石。」

「龍涎香石,你怎麼沒想過要賣給我?」

「我不知價錢,可能把你當冤大頭敲了竹杠,你不怕?」

「我以為銀錢應該是你最不需要煩惱的東西。」

「銀錢自然是多多益善,不會有人嫌銀子少,何況我有大用。」

「願聞其詳。」

「我要來養珍珠,一旦成功,那些下海采珠的珠民就能有一口安定的飯吃,不用再冒著生命危險下海去。」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眉目似要噴出火來,就像方才被那些殺手圍困,他也沒見她皺過一下眉頭,就那樣無畏的和殺手對峙,這樣的鎮定自若,不是尋常女子做得到的。

如果說一開始被她吸引是因為前世那段情緣,這一世卻是被不一樣的她,由她的皮看見她的骨,她的美帶著風骨,生出別樣的靈秀,深深吸引住了。

「整個燕蕩朝我還從未听過有人養珠成功,再說這不是三兩天就能看見成果的東西,你可想過需要投入的銀錢會有多少,而且,三、五年過去,成果還是個未知數。」

一旦人工能養出珍貴的珍珠,那些貴人趨之若驚的珍珠價錢勢必會大打折扣,她何必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想試,不去試永遠不會知道成功距離我們多近還是多遠,不是嗎?」她反問。

雖然不知道她的靈力對蚌殼類有沒有效果,不過不嘗試看看永遠都不知道結果,要是有效,那當然最好,可以縮短成珠的時間,要是無用,了不起就用三年五載跟它耗,也沒什麼。

「你可想過一旦真養了珠出來,會有多少人想分一杯羹,或是直接吞噬了你的成果?」

曉星星嫣然一笑,笑得頗有深意。「不是還有你嗎?」

狡猾的小狐狸,這是承認他的好處了,不過他還真的想看看珍珠要怎麼養?養出來又會是什麼樣子?

「你就放手去做吧,只是你要去府城,我卻是不能陪你了,我要回京一趟。」

回京必然有要事,人家不解釋,她也不追究。

「你們的馬車也壞了,就搭我的,順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不矯情的應了,這王府馬車大又寬敞,還什麼都有,不搭是傻子。

馬車轆轆的走著,跟在後頭的蘇暮發現,就在馬車啟程的同時,宛如雨水匯聚成河似的護衛逐漸聚攏,很快形成一支精干的小隊伍。

這些精銳一個個熊腰虎背、高大偉岸,腳下輕盈,一看都是非同尋常的練家子,有這樣一支隊伍護送,別說趁火打劫的宵小,再來幾批殺手也不夠看。

馬車上的兩人也沒閑著,在元璧的主動下,曉星星把她得到的龍涎香石拿了出來。

曉星星拿出來的的確是一塊貨真價實的龍涎香石,元璧以前看過的都是已經讓工匠磨成粉狀的龍涎香,這麼大一塊,十分少見,在京里出手,要個天價不難。

這道理曉星星也懂,所以當元璧說要替她在京城找一個更大的買家時,她不禁要問︰「你不會是想誆你那個哥哥吧?」

或許平民百姓要忌諱上位的那位皇帝,可曉星星渾不吝習慣了,言詞中除非必要會收斂斟酌,在元璧面前她卻覺得完全沒那必要,因此隨意很多。

元璧姿態悠閑的斜倚在車壁上,手里端著從暗櫃中拿出來剛沏好的白毫銀針,香氣裊裊,那塊龍涎香石已經回到了曉星星手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只有他用得起這玩意,投其所好,這可是再上乘不過的見面禮了。」至于這見面禮是不是要永安帝掏銀子出來買?如果他願意為什麼不。

對曉星星並沒有予以永安帝尊稱,元璧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叫他放在心上的唯有這個女子,其他的不過都是他下凡順便附帶的事物罷了。

曉星星只听過坑爹坑媽,沒听過哥哥也可以挖坑給他跳的,這個哥哥還是天下最為尊貴的那個。

「這塊石頭我先給你這個數,待我從京城回來,多退少補。」他豎起一根修長又骨節分明的五指。

一千兩啊,好像有點少,要找養珠池,蓋珠場,遠遠不夠啊,老實說,她希望可以多一些。

「一萬兩銀子,你要銀票還是現銀?」這丫頭看著一副財迷心竅的樣子,是鑽進錢眼里頭了。

這樣的曉星星讓元璧覺得有趣極了,逗逗她,看她嘟起嘴來,不是很情願的模樣簡直是舒暢身心。

曉星星有些激動,一千兩和一萬兩之間的差距可不小,一萬兩銀子她不是沒見過,好吧,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但是這龍涎香石真的這般值錢?「太多了!」

一萬兩夠她把海灘地整出來,請工人來做吊養珍珠的木架,購買三年以上適合植入核珠的珍珠貝……林林總總,設珠場、育苗、插珠到育珠哪個環節稍有差錯都不行,養育的時間長,承擔的風險也大。

不要問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知識,畢竟完全不屬于這年頭該有的想法,可或許和她手上的靈力一樣,來得莫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擁有,又或許她天生就該知道這些的,就像她能與梧桐樹溝通,花圃里的花樹也喜歡極了靈力水的灌溉,她想也許將來那些珍珠貝也會喜歡她喂些靈力也說不定。

她原先並沒有想過要做養殖珍珠這一塊,雖然她從蘇暮和蘇娘子口中知道那些珠民充滿著流血和傷亡的采珠過程,因為好奇才去五叔的藏書樓里挖到了一冊算是非常冷僻,連書名都不具的手抄本。

王權當道,敢把珠民血淚手抄成書的文人還真是少數,果然作者是知名不具,五叔怕她看了那書給家里招禍,慎重萬分的叮囑,那手書只能過她的眼,不能再有第三者知道,又或者看完直接燒了。

歷代帝王幾乎都有發布采珠令,還有專門監督的機構,雷州、廉州還各建了一座皇家采集珍珠城,為的自然是滿足皇室權貴對珍珠的迷戀。

達官貴人對珍珠這種天然飾品有著非同一般的喜好,因為珍珠不只具有裝飾功能,還是社會地位的象征。

捕魚采珠本來是珠民安身立命的本錢,然而卻在統治勢力的壓迫下變成了工具,一顆珠,一條命,實在太悲慘了。

妄想從根本改變那些珠民的生活她沒那本事,也自知做不到,但是她想從自身做起,做一點算一點,就算只能改變幾個人的人生,讓他們不必繼續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大海,就為了撈采一顆珠子,或葬身魚月復或被卷進海流中一命嗚呼,那她蓋珠場、設珠池,把珍珠養出來就值了。

元璧把一杯吹得涼涼的茶遞給了曉星星,讓她小心喝。

「我不是生意人,但我判斷得出來哪種生意能賺錢,哪種會賠錢,你投資的珍珠養育如果能成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縱使初期需要的成本大過收益也無妨,一本萬利的投資,又怎麼能少得了我?」

能撈銀子的事情沒道理便宜別人,他雖然沒把銀錢放在眼里,但是養軍隊需要錢,那些在戰場上失去腿腳、肢體殘缺的,安置他們也少不了銀兩開支,節流做不到,就只能開源。

「成。」她毫不遲疑,多了王爺這個助力,將來不管遇到了什麼,後面都還有一個他在,這樣也不至于到時候有了成果叫人眼紅。

她還要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人心算計陰謀,實在是心累。

家里那幾間的鋪子都能讓人爭紅了眼,李老闆的事教會她一件事,龐大利益的面前,人性只是一個笑話。

她要真把珍珠養出來,那該會搶成什麼樣子?她不去想,不敢想,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看著茶盅里琥珀般的茶湯,小小的杯子里也就一口的量,她把茶水喝了,茶盅放在潔白的手心里,有著相異的奇趣在。

元璧又替她續了一杯。

曉星星看著元璧行雲流水般的勾住紫砂壺的壺把倒茶,這麼平常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優雅得像幅畫。

「我記得王爺曾經答應替我辦一件事。」

他掀眉詢問。「想到需要我去替你辦的事情了?」

「王爺能否找幾個經驗豐富的珠民?年紀大些無妨,只要經驗豐富。」五叔說了,王朝對珠民有著比對農民還要嚴苛的珠稅,采珠人的戶籍都有專人管理造冊,不通買賣的。也就是說,珍珠不是你想采就能采,不采就不采,珠民也不是你想不當就不當的,他們世代不許陸居,不許識文學字,不許與岸上良民女子婚配。

如果讓她自己去找人手,不只困難重重,壓根是不可能。

元璧的眼光越發深邃了,她是認真的。

她不開口的時候有種沉靜的楚楚風姿,一開口又不同了,一張粉女敕的小臉生動極了,光彩奪目,精致眉眼如同幽谷里的風中白蘭,有種說不出的風骨堅韌。

他深深的被她吸引了。

「你對我的要求這麼多,那你能不能也滿足我一個要求?」元璧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答應之前提出了相對的要求。

「說吧,只要我能做的都沒問題。」

元璧忽地一指戳了過來,這一戳戳在她臉蛋上,觸感十分美妙。「嫁我為妻!」

滿京城的名門淑女只有他不想要,沒有要不到的,他卻為了她舉棋不定,再三試探,但他甘願。

舉重若輕的一句話,他覺得面上有些燒,「只要你應允,我便上京請旨賜婚,你若不應,我也要上京請旨賜婚。」

他語氣決斷,方才的詢問好像是多余的。

她錯愕了下,唇忍不住翹起來,也沒怎麼考慮便道︰「我願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什麼,因為她的記憶全回籠了,那些個過去、現在……

元璧輕輕反問︰「你……說什麼?」

曉星星梗著脖子,但是又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她坦蕩蕩的看著他,用眼神描繪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聲音還帶著哭腔,「我上輩子嫁與你為妻,這輩子也要嫁你,再下下下輩子仍就要賴著你……我的夫君。」

因為太過真實,也太過瘋狂,元璧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他被嚇得不輕。「你想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來了。」她嘆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怎麼忽然……是因為額頭的傷導致的嗎?」

「應該是。」

猛地,元璧將她抱進了懷里,抱得那麼緊,好像只要一放松,她就會像流沙從他手里消失不見。

曉星星用力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眼濕。

上次兩人這樣抵首輕語,擁抱訴情,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元璧的擁抱極緊,讓曉星星覺得骨骼都被他勒疼了,但便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里奇異的騰生出溫暖無比的感覺。

她扭過頭,微微章拉了腦袋,「抱歉……我把你忘了,忘了那麼久。」

元璧喉頭一梗,一時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但神色溫柔得如同春日的陽光,夏日的微風,都是真情流露。

元璧用下顎愛憐的頂著她的發心,以至于松了渾身的力道,甚至微微壓在了曉星星的肩上。

曉星星只感覺元璧清淺的呼吸劃過頸畔,如泉般的聲音訴說著令自己心顫的情話,她的心軟得像一灘水。

「你一下就認出我來了。」他臉上盛了蜜。

「你有一張和在天界時一模一樣的面孔。」那樣的絕代容顏,人間能有幾個?

她記起兩人的洞房花燭,她是穿著金繡鳳凰對襟襖裙的新娘,襟前掛著實金龍鳳,腕上

套著成色十足的龍鳳手蠲,身邊的他牽著她的手……震天撼地的狂沙河之戰,兩人初次聯手,默契還談不上,她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卻在身後替她收拾爛攤子,他還為她掛了彩,在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奮戰中,奠定了感情的基石,因為惺惺相惜,因為情不自禁,兩人的結總成了天界和鳥族的佳話,四海八荒都予以最誠摯的祝福。

她也以為握牢了他的手,必能與子偕老,哪里知道事與願違,千年後的神魔大戰,她失去了他。

過往像一頁頁被翻弄的書頁,從她的記憶里翻出來,每一頁都有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她傾心所愛的伴侶,一生所依。

只可惜,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

「原來是這個。」他笑得好像一夜之間春天就來臨了,百花初放,春暖花開。

「你不應該下來的。」你可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

「失去你的天界風景像廢墟,我一天都待不住。」陪在愛人身邊才是最好的日子,已經嘗過這滋味,豈能再回去過那種沒有她的孤寂歲月。

曉星星垂下頭,玩起他身上的綬帶,睫毛忽然一動,她睜開眼,看見元璧眸子里的自己,心髒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她挺起身,主動的獻上自己的吻。

她的舌像一尾游魚,在他的唇間嬉戲,彷佛魚戲蓮葉間。

那粉女敕的小舌讓他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徹底崩斷了,狂喜擄獲他所有的情緒。她吻得全心全意,卻听見他喊——

「小棉花……」

那聲音極輕,噎在喉嚨里,好像囈語,可她听見了那里頭炙熱又濃烈的情感,晶瑩的淚珠從曉星星的眼睫滑落,垂落下巴,那是喜悅的淚珠。

長長的擁吻結束,她縮成團,被他壓在身下,兩人都喘氣,舌尖甜得發麻。

然而,路短情長,再難分難舍,兩人還是在府城外的界碑處道別分了手。

元璧在她耳邊低語,「乖乖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便是他們成親的日子,他等了那麼久,漫漫歲月,漫長的像一首寂寥又冰冷的曲調,他想日日夜夜感受到她的溫度,看著她的笑語如花,他想要這樣的人生,生命因為有了她才有意義。

曉星星堅定的點頭頷首,彼此都給予對方最真心的承諾。

臨行,元璧把錦衣還有一個叫諾的護衛給了曉星星。

既然兩人既然已經兩心相許,互定終身,她也沒有多此一舉的拒絕,很痛快的收下來,經過徐聞城外的刺殺,華胥公主沒有得逞,接下來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她,她必須自保,可目前她的能力沒有強大到能夠全身而退,多了元璧相幫起碼在安全上是無虞的。

龍涎香石讓元璧帶走了,那她來府城的目的也就不成立了,只是來都來了,怎能空手而歸?

逛個街就權充滿足一下美貌的願望好了,她老是私下抱怨說自從來了徐聞,姑娘都不逛街了,這回就當作是補償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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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5:51
第十五章 死皮賴臉求賜婚

因為地緣關系,府城是徐聞縣城和雷州共有的,因此這兩處的物產都因為海運暢通的關系會來到府城,再換上更大的貨船駛往各處,所以熱鬧異常,南北貨物、山珍海味,奇石異人,感覺上並不亞于京城的繁華。

難得可以陪姑娘逛街,美貌逛得非常認真,沿路嘰嘰喳喳,這也好,那也不錯,兜里有姑娘的錢,又兼之力氣大,不需要別人幫忙,兩手提了不少玩意之後仍不停的買買買,比鄉下人進城還要鄉下人,總之見什麼都想要。

她也微妙的察覺姑娘有些不同,可要她說出來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她知道姑娘開心,那喜悅掛在臉上,舉手投足間整個人像飄著似的。

既然姑娘心情好,那麼她更要多買些主子喜歡的東西讓她開心了!

這可看呆了錦衣和諾了,到底誰才是主子,誰是丫鬟?

兩人畢竟對曉星星和美貌這對主僕還不熟悉,心里嘀咕歸嘀咕,卻也沒什麼立場說話,沒多久,美貌大肆采購的大包小包全掛到兩人手上了。

一路走來,曉星星的笑容始終沒斷過,來到一處小集市,一個衣服滿是補丁卻干干淨淨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湊了過來,聲音比蚊蟲大不了多少。

「大姊姊,我這有好東西,珍珠呦,貨真價實的珍珠,雖然只有兩顆,可每顆都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

曉星星目光一凝,光天化日的賣珍珠,這丫頭是哪來的膽子?隨便個官差來盤查她就要糟了。

她不動聲色把人領到路邊少人的地方。「你有珍珠賣?」

小姑娘認真的點頭。「大姊姊要看嗎?那珠子我放在家里,你可以跟小丫一起去嗎?」

身邊幾人的眼光都是不贊同,錦衣更是直接反對。「姑娘,這種來路不明的貨色不能要。」

小丫頭眼見曉星星要打退堂鼓,大膽的拉住她的裙襦,神情哀求。「大姊姊,小丫不騙人的,我爹被人打壞了腿,要是請不到大夫替治病……我娘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曉星星蹲與她平視。「你告訴姊姊,珠子是哪來的?」

小丫眼含著淚,可她沒哭,把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堅強的說道︰「……是我爹采回來……偷偷夾帶回來的。」

燕蕩朝的珍珠都是王朝的,就算只有一顆也不允許珠民挾帶,一經查獲,下場會很慘,小丫爹能帶回兩顆珍珠,應該是拼死才帶回來的。

「你家住哪?」這叫小丫的丫頭還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小丫帶著曉星星一行人去了府城附近一處叫小草的偏僻漁村,因為偏僻,也沒幾戶人家,晾曬的漁網是海邊唯一風景。

小丫家其實不是家,就幾塊木板子和海邊的漂流木搭出來的簡陋居所,一踏進去,除了滿屋子的草藥味,更重的是滿鼻子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張用兩條長凳、一塊闆子拼成的床上躺著一對中年夫妻,女的臉色蠟黃,瘦得只剩皮包骨,宛如骷髏,有人來了,連眼皮都打不開;她身邊的男人是個大光頭,臉色通紅,口中發著不明的唾語,顯而易見發著高燒,最駭人的是以一塊破布蓋著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失去了,傷口只是草草的用髒布纏上,血跡斑斑,令人不敢卒睹,就連見慣生死的錦衣和諾都皺起了眉頭。

家徒四壁的房子,一對生死未卜的夫妻,看起來他們就小丫一個孩子,沒有別人了,而且夫妻倆病的病、傷的傷,也不見有人來探一下頭。

其實這能怪誰,住在此處的人沒有一家是好過的,人死了,對這些已經失去希望,只是捱日子的珠民來說,也許死了比活著還痛快,也就這樣而已。

小丫自從進屋就鑽進窩似的破布堆里,拿出一團更破爛的布,她仔細的打開,裹在里頭的是兩顆拇指大的珍珠,盈盈閃現光澤。

「姊姊,小丫不要很多錢,小丫只需要可以請大夫來給爹娘治病,讓他們不要繼續睡了,好不好?」她大大的眼楮滿是祈求,看得出來強忍著心酸,也直到這時刻才能听見她聲音里的顫抖。

曉星星只看了一眼,便對錦衣道︰「你去府城最大家的醫館,請個內外科皆擅長,通曉手術的大夫過來,如果一個不行,就帶兩個。」

錦衣動了動唇,不發一語,逕自去了。

「諾,現在你還追得上你家主子的馬車嗎?」她態度溫和,言語中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見他點頭,便說道︰「給你主子帶話,我要這家人,等小丫爹娘看過大夫,我想把人帶回徐聞,放在這里,他們活不了。」

也就是說,她把這家人帶回徐聞的後果,可能遭遇的麻煩要推給元璧讓他去解決了。

她的大膽是諾生平僅見,指使他家主子也指使得太方便了吧?

曉星星知道自己又沖動了,但她知道就算自己給小丫再多的銀錢讓她請大夫,她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來兩個臥床的病人。

何況她也不可能天天從徐聞到府城來瞧這對夫妻,唯一的辦法只有把他們帶回去。

「還有,辦完事不必再回到這里來,我們在縣城踫頭就行。」

諾消失了。

小丫爹原來只是個單純的漁民,自從他爹也就是小丫的祖父被逼迫下海采珠在暴風雨中失蹤後,新上手的男孩便取代父親出海采珠,也不知他運氣好還是怎地,十幾年來他只要下海總能采到一顆甚至更多珍珠,監督的官員看重他,對他也不像其他珠民那樣嚴酷,只要上岸近乎不把人當人的搜身。

他這兩顆珍珠,原先是為了替久病不癒的妻子看病私藏的,哪里知道那一趟出海,他的好運氣終于用光,被海底的鬃鬣給傷了腿,官員見拉起來的是個只剩下殘肢斷腿的采珠人,知道他再也沒有用處,就置之不理了,還是同船的采珠人把剩下一口氣的他帶回來,否則還不知道他會被扔到哪里去。

錦衣回來的很快,一個老大夫是被她挾著帶過來的,老大夫似也看慣了這些珠民的慘狀,直言就向曉星星說︰「恕我說句不該的,他這模樣,救回來也就是個廢人,還是讓他走吧。」

曉星星知道不樂觀,也知道這種事勉強不來,「請大夫盡力施救,盡人事听天命就是,銀錢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的。」

大夫嘆了一口氣,他將銀針刺入小丫爹雙腿的大穴,止了血,削去腐肉,灑上金創藥,整整撒了兩瓶才讓傷處緩住了。

他抹了抹額上汗轉身又去忙那婦人,切脈,翻看她的眼皮,藥方也不寫了,直接從藥箱里取出準備好的藥材、藥粉,「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三服。」

積勞成疾,氣血兩虧,長期的營養不足,五勞七傷,幾乎也是油盡燈枯了。

大夫忙完一切,告辭而去,曉星星讓美貌給了診金和藥錢,也就這樣便花了將近五兩銀子。

小丫沒有作聲,只是跪到曉星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頭,也沒起身,她的頭抵地,雙手高舉把兩顆珍珠呈了上來,「大姊姊,謝謝你,要是我爹娘能好,小丫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還小,不是很明白銀錢的價值,但是她知道她爹在海里拼死拼活,一年也賺不到能讓一家人吃飽的錢,娘從早勞作到晚,劃著小船去捕魚,因為不識字,陸上的良民總欺她們不懂數數,有時還會把辛苦捕來的魚摔爛,誣賴她娘不老實,以次充好……可她今天終于遇到了一個大好人。

「大姊姊,這珍珠小丫不要錢了,送給姊姊。」

這姊姊給她爹娘請了大夫,她方才模了爹的額頭,似乎沒有那麼燙,也不再胡亂說話了;她娘這病了好幾年,不管吃了都少藥都不頂事,身子還越來越弱,她很怕,真的很怕再這樣下去爹娘都要沒有了。

這姊姊是神仙!

小丫看著曉星星不出聲也不接過珍珠,急得都快哭了。

曉星星詫異的挑了挑眉毛,看著小丫,讓她起身,這才開口,「小丫,你爹娘的身子都不好,需要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如果他們繼續留在這里,就算你把珍珠都賣了也沒多大作用,你爹娘需要一處安靜的地方養病,要是你們願意替我干活,我可出銀子把你爹娘治療到痊癒為止,你替我做工,簽約十年,這十年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也會付你酬勞,十年後還你自由。」

美貌卻道︰「姑娘這是要給四箴院添人嗎?」

「不行嗎?她家里這樣子,下一頓飯還不知道有沒有,跟著我好歹能混個溫飽,我會替她請大夫過來替她爹娘看病,直到好起來為止。」

小丫听了覺得有道理,「跟著姊姊可以學數數嗎?」

她想學數數,不想讓自己被騙,也不想她娘被騙了。

「你想學,就教你。」

小丫二話不說,又重新跪下,給曉星星磕了三個頭,為了爹娘,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我住在徐聞縣,你可要跟我去?」

「可以嗎?我爹說我們是賤民,不是想搬就能搬的。」她家還有附近幾戶珠民都是最卑賤的那種,這事打從她生下來就知道了。

「這個我來想辦法。」

「真的能?我願意!」小丫幾乎毫不遲疑。

「那一式兩份的合同回到我家再寫,白紙黑字,簽字蓋章。」

雖然還沒有真正的明立文書,小丫卻似乎對自己的身分有了認知,微微的低下了頭。

曉星星轉向肅立一旁的美貌道︰「你去雇車,要大車,再買十床被子,讓人鋪在馬車上。」

要大車才容納得了這夫妻倆,像小丫爹這樣的病人是不適合搬動的,但是留在這里,她看顧不到,只能盡量做到最舒適,不要因為馬車顛簸弄開了傷口,反倒不美了。

「奴婢這就去!」美貌轉頭便去辦事了。

這時曉星星才想到另外一件事。「小丫,你在這里可還有親戚需要告知你和爹娘的去處嗎?」

小丫茫茫的搖頭,「小丫家里本來很多人的,有爺爺女乃女乃,有大伯叔嬸,還有哥哥,只是他們都被大海吞掉了,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曉星星也有些鼻酸,偌大一家子說沒就沒了,只剩下三口人。

「你去收拾東西吧,看有什麼需要帶的,」她環顧四周,「算了,東西過去後再添置,這些帶著也沒用。」

美貌和蘇暮回來的很快,兩人各趕著一輛馬車回來停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美貌抱著小丫娘,蘇暮也抱著小丫爹放進了馬車。

小丫一家人一輛馬車,曉星星一輛,蘇暮和錦衣充當車夫,兩輛和環境格格不入的馬車很快消失在這無人聞問的小漁村。

因為載著病人,馬車想快也快不了,晚間的烏雲壓下來,走到半路便下起了瓢潑大雨,一直到進了城門才轉為淅瀝小雨,到曉家時已經子夜。

半路的時候小丫娘曾醒來過,發現丈夫就睡在身側,身上不再燙得嚇人,又見他斷肢都包紮過了,她又驚又嚇,也不知高興還是悲傷,摟著小丫,眼淚直掉。

小丫懂事的寬慰母親,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細細的向謝氏說明原委,還拿了曉星星讓人送過來的飯食要喂她娘吃,謝氏的眼淚掉進飯菜里,那麼好的飯菜她一輩子都沒吃過,有女兒在,她哪肯吃獨食,小丫卻說她已經吃飽了。

謝氏這才發現女兒的臉干干淨淨,細黃的發梳起了兩條小小的瓣子,身上不再是補過又補的補丁,是一身全新又干淨的細棉衫。

她幾乎發抖了,听著轆轆的馬車聲,身下墊著像雲朵般的床褥,這才真正的回過神來,嘴里直叨念要去拜見曉星星這大恩人。

娘兒倆哭著說,笑著說,摟在一起說,說給還昏迷不醒的丈夫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見,哭過笑過,填飽了肚子,謝氏又昏睡了過去,不過這回枯槁的心不再沉沉的積壓著滿月復的苦澀和悲情,而是看見了一絲希望。

一行人回到曉府,曉星星本想讓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後來才想到宅子在巷子里,別說大馬車,小馬車進出也勉強,等她有錢,一定要換一幢更大的宅子。

諾已經在門口等著,練武的人耳朵最是靈敏,大步流星的走向馬車。

除了小丫爹還依舊昏迷不醒,小丫娘難得是醒著的,所以在小丫的攪扶下,艱難的下了馬車,她這才見到曉星星,便掙扎著要過去跪謝。

曉星星見到謝氏,阻止了她的舉動。「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是啊娘,大姑娘也累了。」小丫已經改了口。

謝氏默默點頭,讓出了道,讓諾和蘇暮把小丫爹用被褥裹著,抬進了屋里,她朝著曉星星彎腰,行了個深深的鞠躬禮,這才隨著進屋去。

不用人吩咐的美貌一下馬車就直奔堂屋,逮著一個丫頭,便讓她去把後罩房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謝氏一家暫住,所以等小丫爹抬進來時,絲毫不曾耽誤,直接送進了干淨又什麼都不缺的小屋。

曉星星則是直接回了四箴院。

「姑娘?」白露迎出來。

曉星星擺擺手,不想講話。

白露知道姑娘這是累了,她捋來溫熱的巾子讓她擦臉,又替她換下一身衣裳,梳開了發,最後輕輕按著曉星星的肩膀,曉星星整個人才覺得緩了過來。

她剛闔上眼,外面的二等小丫頭過來說諾有事要見姑娘,曉星星讓他進來。

「事情辦得怎樣了?」

「主子說姑娘想做什麼去做就是了,凡事有他兜著。」

「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和錦衣都下去歇著吧。」

這時美貌也回來了。「姑娘。」

「都安頓好了?」

「不過小事一樁。」

「記得明日一早把縣里最知名的大夫請過來給那夫妻詳細看一遍,該用藥、用錢都不必吝嗇,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白露的按摩功夫了得,按得曉星星昏昏欲睡……差那一咪咪就真的睡著了。

「姑娘為什麼要對那家人這麼好?費力氣的把人帶回來,奴婢不明白。」

「想幫他們這一家子是一回事,另外,小丫爹那一身的本事將來能幫上我也說不定。」反正一切還是未知數,走著瞧吧。

姑娘說得玄乎,美貌有听沒懂,對于自己不懂的事不懂就不懂,反正姑娘吩咐什麼照做就是了。

這會兒曉星星不再像剛回來那麼精神不濟,終于有力氣問一問別的了。「白露,家里這一天半天的可有什麼事?」

她回來還沒去見爹,這三更半夜的,老人眠淺,要吵起來就不好睡了,明日早起再過去請安吧。

「老爺跟著那些族老們一道回雷州去了,包叔陪著,老爺說就是回老家去看看,權當散心,讓姑娘不用擔心。」

她爹老早就有意思回雷州老家瞧瞧了,雖然感覺很臨時,但家中無事,回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至于小弟那邊,趕明兒個再問問可開課了,與夫子學習得可好?

還有那個男人到哪了,半道上可順利?

她心里一堆事,迷迷糊糊的想著,連自己何時睡著都不知道,就連自己如何上的床都沒印象。

半夜,天聚了雲,雷聲轟鳴後開始下起了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夏雨多如毛,今年的夏季之前連著幾月沒下雨,可把莊稼人給愁壞了,半夜這場雨足足下了三天,也算解了大地的饑渴。

第四日太陽公公的臉蛋終于露出笑臉,曉星星剛在用早飯,就見曉銀河背著日前替他做的書袋,小臉全是笑的來到四箴院。

他一見到曉星星便小跑步的過來,「姊姊,我要去上學了。」

「你是特地過來的嗎?」丁氏的院子與四箴院不順路,想過來除非專程。

「我想說好些天沒見著姊姊了,銀哥兒想你。」說到想你二字,小小少年還有些害臊靦腆。

「可用過早飯了?姊姊那日去府城給你買了兩本孤本,得空讓丫頭給你送去,等你下學回家就能看到了。」

曉銀河的眼亮晶晶的,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那兩本孤本了。

姊弟倆又說了好些話,曉銀河才在蘇青的催促下出門去。

用過飯,曉星星見日頭正好,陽光燦爛,哎呀,從今天她要開始忙了呢。

她把兩個大丫頭都帶出門,加上自動跟上的錦衣和諾,陣容可謂龐大。她讓諾去找木匠,她需要許多的木樁、木竿、吊繩,還需要人架設吊養和養籠,海灣也需要測量出水流的深淺,將來好隔出育珠池和養殖池。

但首要她得先把育珠塘做起來,還得買黑蚌、三年的稚貝蚌,越多越好,有多少買多少。

她沒想要去養那潔白的珍珠,她想反其道而行,養黑珍珠。

一來不打別人的眼,二來在自家後院就算大動工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至于工人,初步還用不著買人簽契,等到要正式開工就必須買人了,畢竟只有簽了死契的自己人才不會到外面去到處亂說。

這買黑蚌的事就交給了美貌和白露。

另外得買一艘木船,去瞧瞧自己的海灣到底有多寬多遠,也好心里有個概念,淺灣的育珠池大概深度到哪,養殖池又該圈多遠……事情多得亂如麻,但是一步步,她總能做成的!

曉星星這邊忙忙亂亂沒個消停,一開始也不是那麼順遂的,因為經驗值為零,踫了不知多少壁,但有志者事竟成,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不是。

元璧回到京城後,他哪都沒去,連自己的城王府都過門而不入,有著親王標志的馬車直接停在皇宮面前。

他下了車,皇城門值房的小太監見到他,無人敢攔阻,等里頭的老太監聞訊出來,他已經安步當車的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養心殿。

養心殿里的永安帝已經下朝,身邊伴著的是如今最受寵的驪貴妃,縴縴玉手涂著鮮紅的蔻丹,手里拿著玉制調羹,低聲勸著永安帝。

秉筆太監王喜匆匆的從殿門外進來,附在永安帝耳邊,以驪貴妃也听得到的聲量說道︰「陛下,城王千歲回京,已經到殿門,可要宣見?」

「你這老糊涂,還不讓他趕緊進來。」永安帝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了,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還不到四十,與元璧有六分相似的面容,更顯尊貴威嚴。

王喜哈腰,趕緊小碎步的去請人,其實用不著他請,元璧已經進了殿門,直奔永安帝而來。

「臣弟叩見吾皇萬歲。」元璧該跪就跪,絕不含糊。

他這哥哥等同于他半個父親,沒有他就不會有自己,所以禮不可廢,他也執禮甚嚴,從不輕怠,只不過行禮後面便是隨意了。

永安帝離開龍椅,大手一揮。「兄弟間別拘泥這套虛偽的禮儀。」

驪貴妃見狀,很識趣的退下了。

他們這對兄弟在說話的時候,絕不需要女人在旁邊,她能寵冠六宮多年靠的便是會看眼色,皇帝見她知進退,稍晚也許會彌補性的到她宮里來,不管他的到來是為了什麼,總之這麼一來又能壓後宮許多妃子一頭了。

「你這壞小子,終于舍得回京,朕以為你要老死在那窮鄉僻壤的極南之地了。」

這個麼弟出生時,他的兒子女兒都很大了,一開始雖然是因為先帝的命令才把他帶在身邊的,但是元璧天資聰穎,遠遠勝過自己的兒女,他既當人家的爹又當人家的兄長,更何況他從小就擺明對權力中心沒有興趣,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態度始終如一,因此多疑的皇帝是真心把這弟弟當成兄弟的。

「皇兄怎會覺得那極南之地是鄉下地方,那里兩座珍珠城,每年進貢上來的南珠沒有千斛也有百斛,您日理萬機,好東西放進私庫就拋諸腦後了。」

永安帝目光閃過一道驚疑,垂下眼睫的同時讓王喜去將番王進貢的佳釀拿出來,準備要與元璧來小酌一番,敘一敘近況。

「你從何得知這些?」永安帝紋絲不動的試探。

「臣弟進宮路上遇見華胥,听她隨口提了一嘴,這才知道湛江的出產如此豐富,臣弟還想著要不拿江南封地的出息來換兩座珍珠城,皇兄覺得可好?」元璧回應的漫不經心,好似就真的只是叔佷踫到隨口聊了那麼一句而已。

至于有沒有在宮中遇到華胥公主,扯個小謊,無傷大雅。

元璧太了解這個皇兄了,他面上看著不顯,其實心中已經起疑。

倘若華胥沒有貪墨任何一絲不該她的,就算皇兄真的去也無傷大雅,但要是有個萬一,貪墨的程度已經超過皇兄的底限,依照皇兄對她的寵愛,就算不會拿她問罪,可她伸長到珍珠城的手勢必會被砍斷。

就像星兒說的,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願意給,那才能是你的,他要不給,你私自拿了,那後果就得看運氣了。

縱然一時還無法讓華胥立即消停下來,也夠她元氣大傷了。

「胡扯!朕就不相信江南六府的出息比不過小小雷瓊廉三州。」永安帝笑道。

「胡說八道就胡說八道,不過,臣弟回京,的確是有要事。」元璧不在封地上面多做糾纏,他原本來意就不在此。

「說來听听。」

永安帝日理萬機,日夜操勞國事,他不是生下來就是帝王,也並非生下來就冷酷,在努力平衡朝廷各方勢力,與朝臣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他也奢望有那麼一個人是值得他信任、可以讓他在月復背受敵的時候把背交給那個人。

他無條件的信任元璧,不只有因為他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元璧還舍命救過他數次,其中一次身中無數暗箭,如同刺娟,性命垂危。

天下是他的江山,如果說他願意與之分享的人,唯有元璧。

「臣弟想成親了。」

永安帝先是愣住,繼而拊掌大笑,「是誰家千金小姐讓你動了心?打動你的鐵石心腸,好本領啊!」

「她叫曉星星,是前長平侯的獨生嫡女。」

「長平侯?」永安帝好一下才想起來長平侯是何人。老實說他位居高堂,還真耳聞過曉星星這個名字,他搖了頭。「如果你說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都能設法給你找一個宛如星子般閃耀的姑娘,可這前長平侯嫡女在京中貴女圈風評不佳,那女子配不上你。」

「皇兄,弱水三千,我只要她這一瓢飲,與她相處過後,臣弟發現她並非傳說中的不堪,而是一個有正義感、敢說敢做敢承擔的姑娘,雖然她和那種大家閨秀很有一段距離,不過,臣弟心悅她,非她不娶。」

永安帝眉頭挑得老高,「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可前長平侯如今那家世,朕實在看不上。」

「就是怕皇兄你看不上,我這不是專程回來請旨,請皇兄賜婚,以壯聲勢嗎?」

「喝,你這張嘴,平常悶聲不吭的,為了娶妻,倒是什麼話都敢說了。」

元璧似乎覺得這樣還不震撼,又拋出一句驚天巨響,「皇兄要是不肯賜婚,臣弟真的只能去給前長平侯當上門女婿了。」

這下不只永安帝瞠大了眼,就連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王喜也驚了一驚,拂塵差點沒拿住。

天老爺,這真的是那位冷心冷情的王爺會說的話嗎?估計那些心儀王爺的京中貴女要心碎一地了。

永安帝一個巴掌就往元璧的後腦杓拍去。

元璧躲了躲,完全不認真的那種。「皇兄,王公公也在這,你好歹給我留個臉面。」

王喜大驚,忙不迭的把頭低到塵埃里,「王爺,老奴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看見。」

這讓他想起王爺小時候挨陛下喝斥,繞著養心殿金柱讓陛下追著跑,而他追著陛下跑的情形,真是歲月不饒人……也頗為懷念。

放眼整個天下只有王爺敢這樣和陛下話家常,就連後宮那些娘娘們都不見得有這種待遇,他要是被王爺惦記上了,這不是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嗎?

永安帝橫了王喜一瞥,他的火還沒發完,手指著元璧的臉,「什麼臉不臉面?堂堂燕蕩朝的王爺千歲去給削爵去位的前侯爺當上門女婿,好你個元璧,你還真舍得下自己的臉面,你要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婿,我這皇帝算什麼?」

他氣得不輕,連自稱都省了。

元璧兩手一攤,「所以嘛,我這不是知道不可為,回來請皇兄給我做主了?」

永安帝用手指敲著龍椅扶手。「要讓我做主,行,那就得什麼都听我的。」

「都听皇兄的,唯獨一樣,新娘得是臣弟選的。」

永安帝冷哼,又回到「臣弟」了是嗎?方才有求于他的時候呢?

一口一個我,都說女生外向,這男人到了思春的年紀,同樣一個德性,什麼父母兄弟都靠一邊去吧!怕他從中做手腳,防得滴水不漏,這弟弟就是替別人養的!

「她就這麼好,也才多久,你們的感情就到了非君莫嫁、非卿莫娶的地步了?賜婚,行,但是人要帶過來給朕瞧瞧。」

「她人不在京城,皇兄想見她,恐怕得等我們婚後。」

永安帝不吭聲了。有人這樣護雛的嗎?連他們家門都還沒進就心疼她長途跋涉,不讓前來,婚前都這麼盲目了,那婚後呢?豈不是要得個懼內的稱號了。

孩子養一養都是別人家的!永安帝忽然感慨了。

「皇兄?」元璧死皮賴臉。

永安帝連續瞪了他兩眼。「朕會讓王喜擬旨,著禮部、戶部、內務府協同辦理,你的親事必須風光大辦,回去準備做你的新郎官就是了。」

元璧真心實意的給永安帝磕頭。

「臨走時別忘了去見一下你嫂子,她總在朕的耳邊叨念,說你都不進宮,想你也無處去喊你。」

他長年不在京城,那一間富麗堂皇的親王府就是建來養蚊子蒼蠅的,想找他還真的無處找。

而帝後的感情就是那種相敬如賓的夫妻,其他還真沒有,說恩愛,與那驪貴妃倒有幾分。

「對了,皇兄我這趟回來給你帶了見面禮。」元璧讓黃泉把一個檀木匣子交給王喜,再由他呈到永安帝案桌上。

「你居然會想到給朕帶禮物,真是長進了。」

王喜把匣子打開,赫然見到一塊女圭女圭臉那麼大的石塊,他在永安帝身邊也見過不少好東西,正在想城王什麼不好送,怎麼就送塊不值錢的石頭,卻聞到了異香。

「陛下,這是龍涎香石。」王喜驚喊。

永安帝也看出究竟了。「這麼大一塊,算得上是罕見。」

「皇兄喜歡那就值得了。」元璧莞爾。

永安帝微笑,帶了少見的真心。「你還真送到點子上了,這麼大一塊龍涎香石花了你不少銀子吧?」

「錢是小事,只不過有件事的確需要皇兄給個方便。」

「說。」

「臣弟想要幾個珠民,我有用。」

「你越發出息了,這點芝麻小事也來問朕,珍珠城那處的管城是干什麼吃的,你想要多少珠民,找他要就是,他要有二話,朕摘了他的腦袋!」

元璧沒有以權謀私,自己去要人,以他親王的權威只要說句話哪里就要不到幾個小小的珠民,可他沒有,是通過他這皇帝,永安帝覺得自己受到應有的尊重,很是愉悅。

「謝皇兄。」

一直到元璧身影在殿門處不見蹤影,永安帝臉上的笑也逐漸消失。

王喜不愧服侍了永安帝一輩子,察言觀色一流,見帝王肅起了臉,威嚴頓生,膽顫心驚的問道︰「陛下?」

永安帝瞧著養心殿中某一處,神情莫測。「讓人去查,朕要知道華胥背著朕在弄什麼玄虛。」


王喜一凜,陛下這神情是要嚴查啊……

元璧一出養心殿沒有往皇後的坤寧宮去,而是繞過重重宮闡去了太後的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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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6:15
第十六章 開始養珠大業

今日的慈寧宮十分熱鬧,不只太後、皇後、三位貴妃,就連華胥公主也在,一大群的女人說著討喜的話,就為了博太後一笑。

太後也很是買帳,不論誰說什麼都點頭表示她听見了,只是再多就沒有了。

當太監來通傳城王已經從養心殿過來,她忽地就揚起支在龍頭拐杖上的下頷,精神全來了。「快讓他進來,要不哀家到宮門處去迎他一迎吧。」

眾人都不作聲,可美艷如花的華胥公主看不過去了。「皇祖母,您是至高無上的長輩,叔父再尊貴畢竟是晚輩,哪有長輩迎接晚輩的道理?」

華胥公主是極為漂亮的婦人,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漂亮,帶著野性,眼眉鼻唇容光逼人,就算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卻保養得宛如二十多的女子。

太後這才醒悟過來,落回座椅上,但轉頭又打發身邊的女官去看看城王到了哪里。

「皇祖母就是偏心,叔父不在京城的時候由我們這些小猴子耍猴戲逗您開心高興,叔父一回京就沒我們什麼事了。」華胥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並不喜歡這個叔父,年紀比她輕,輩分比她大,不只她,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得矮他一頭,尤其皇兄和母後根本是偏心他到沒邊了,就連她的襄陽只要有元璧在也討不了任何的好。

元璧來得快,一見滿屋子的女人,老的少的,雍容華貴的,姿色絕倫的,都不在他的眼底,他只是循序給太後和皇後見過禮,其他人就一律無視了。

三位貴妃和華胥公主輪著來給元璧問好,他都虛應了事,這讓華胥公主心里不爽極了,但是她不敢聲張,而心里那口氣還沒咽下去就听到太後發話——

「你們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哀家跟城王有體己話要說。」

「皇祖母,那我提的事……」

太後抬起仍然精爍的眼眸。「你和駙馬不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你明知道他心頭有人,還當著他的面把那女子打殺了,鬧得不可開交後還要哀家賣這張老臉去替你調停,都說事情可一不可再,你卻一再的把男人的面子扔在地上踐踏,籠絡男人的手段你不懂嗎?你就是不願低他一頭,」

太後孺子不可教的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都這麼大個人了,連吹枕頭風都覺得降低了你的身分,那你當初又何必死活要把人搶進公主府,得到了又不珍惜,你那駙馬是個好的,都說物極必反,你自己要多想想。」

太後也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對性子頑劣的華胥來說不過是耳邊風,她要的只是自己替她出頭,好解一口悶氣,夫妻的一方要是都這麼強勢,問題不多才怪!

華胥公主臉色赤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斥責,她氣得拂袖而去。

華胥公主的駙馬是當年的狀元,在家鄉已經成親還育有兩子,上京趕考後黃榜貼出,都說榜下捉婿,他絕姿風采,冠絕群倫,策馬游街時被華胥公主一眼看中,當街就把人擄進了公主府要他尚公主。

狀元堅決不從,因為他家鄉已有妻兒,兩人感情恩愛,華胥公主索性在他飲食里放了迷藥,讓自己失身于他,逼得他非得做出選擇不可。

家鄉的妻子受不了官府的壓迫憤而攜子跳井,她的爹娘也不堪痛失女兒和兩個外孫,沒多久也病故,至于男方的父母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吞忍這些,只是與那不可一世的公主再無交集,也當沒生過駙馬這樣的兒子。

五條人命,消失得輕而易舉,這件公案鬧得沸沸揚揚,可平民百姓哪里斗得過權力大過天的皇室?沒有人敢出頭,等這一波風頭過去,下一波新鮮的新聞出現,舊事很快就淡出人的眼前,除了當事人,誰還會記得這些。

許是因為這樣的心結,駙馬與華胥公主的感情始終不睦,駙馬因為尚了公主,絕了他的青雲路,在朝堂上再無他的位置,只能借酒澆愁,流連煙花妓館,認識了身世可憐的清館花魁,兩人漸生情愫,但這種事哪瞞得過耳目眾多的華胥公主,她跟著駙馬的後面去到煙花妓館,見兩人卿卿我我,怒火中燒,把那青樓女子當著駙馬的面活活打死。

駙馬拿她沒有辦法,從此日日磨劍,與華胥公主形同陌路,連話都不肯再說一句,華胥公主一開始還不肯認錯,見他磨劍,為了堵他的心,更特意讓人送劍給駙馬。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華胥公主發現她那枕邊人是認真的,不與她有只字片語的交流,不與她同桌用飯,甚至分了床。

華胥公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更超過的事都做過,可駙馬的態度冷漠依舊,有一日她醒來,發現一把利刃就橫在她細致的頸子上,持刃的不是別人,正是駙馬。

「我總有一天要親手了結你這惡毒的女人!」他喃喃,眼里都是瘋狂。

華胥公主被嚇到了,只能找到太後這里來,沒想到太後雖然疼愛這個孫女,卻曉得夫妻間的事只能由夫妻自己去解決,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她是管不了的。

太後把元璧招上前,慈愛的頻頻垂問,元璧是她的老來子,她一生備極尊榮,從年幼到入東宮成為太子妃,甚至立後到皇帝薨逝,兒子繼承了皇位,她成為皇太後,這一路沒過過一天苦日子,如今年歲大了,唯一讓她掛心的便是麼兒的親事。

對元璧來說,他雖然是由永安帝帶大的,但是對太後這母親仍舊尊敬。

「兒子剛剛在前殿見過皇兄,心里記掛著母後,就趕緊過來想把喜訊告訴您,好讓您也樂一樂。」

「哦,哀家今天又沒听到喜鵲叫,哪來的喜訊?」老人見麼兒喜上眉梢,也不禁多了幾分殷切之情。

「我有心儀的姑娘了,方才便是去請皇兄賜婚。」

太後握住元璧的手,雙眼發亮,腰都挺直了幾許。「快些告訴哀家是哪家的姑娘,性子可好?哀家也許見過也說不定。」

元璧把對著永安帝描述過曉星星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听得太後笑嘻嘻的。

「听起來是個有趣的姑娘,只要你喜歡,不管哪家的淑女,哀家都喜歡。」

慈寧宮里和樂融融,因為城王的到來,就連女官和太監腳步都快了幾許。

城王陪著太後用過午膳才出宮,回城王府的同時皇宮里一道賜婚聖旨和一道太後懿旨前後離開了皇城,向著徐聞直奔而去。

宣旨太監風塵僕僕到了徐聞,沒想到曉修羅人還在雷州,只能馬不停蹄的又往雷州去了。

不說曉家人見到兩道旨意前後腳而來的歡天喜地了,原本對曉修羅還心存敬意的人自然替他高興萬分,看輕的人之前在言語上失禮了,也趕緊回過頭來逢迎拍馬,只是這些曉修羅都完全不在意,令他火大只有一點,城王那小子竟然趁他不在時回京請旨,把他心肝寶貝的女兒給定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令他不忿的是,成親日期定得那麼近,不到三個月,連嫁衣都趕不出來,這小子會不會太過猴急了?

雷州他也不待了,不顧族長和族人的挽留,輕車簡從就要殺回徐聞,可惜沒法輕簡得起來,族人幾乎傾家之力送了好幾大車程儀土產,待他回到徐聞親自問過女兒的意思,這才驚覺大勢已去。

到底他去雷州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麼事?女兒和城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的事?有沒有可能女兒的肚子里已經有那城王的種?而他要當爺爺了?

也不對,城王之前便來求過親,還自薦要當他的上門女婿,所以他對星兒是喜歡,有感情的,而不是因為兩人逾禮而不得不的行徑。

他信不過城王,可信得過自己的女兒。

曉修羅的天馬行空並沒有影響到曉星星什麼,她這幾個月忙得腳不沾地,不說徐聞那幾家鋪子在曉修齊的掌舵下大大有了起色,她預計下個月鋪子的成本支出變低,而利潤會開始增加,她坐收財富的日子不遠了。

然後,隨著元璧的書信一起過來的是三十個珠民,孫三在人群中見到熟人,那人便是當日他斷腿,將他送回家,同在一條船上采珠的林二。

林二見到孫三,惶惑的神情就像找到明燈似的亮了,他就是以前孫三的翻版,骷髏般的身軀,下陷的眼眶,渾身上下除了舊傷還有更多的新傷,這些都沒有得到該有的醫治,因為傷上加傷,形容可怖,男人是這樣,婦人小孩便是幾個月前謝氏、小丫的翻版。

林二不敢置信看著胖了一圈的孫三,因為兩條斷腿,此時的他是坐著輪椅出來接待他們這些人,身上服裝體面,他貧乏的詞匯想不出來該怎麼形容,真真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般,令人無法想像。

「當初是我家姑娘救了我,給我請大夫診治,我家婆娘現在在廚房幫忙,小丫在姑娘身邊當個跑腿丫頭,是姑娘給我全家一條活路,要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要不是姑娘不許,他都想替姑娘立個長生牌位了。

「那你——」

「姑娘想蓋個養珠場,我現在就在珠場幫忙。」當初他听到姑娘要蓋珠場,說把黑蚌吊養在淺水灣里,日日以海水滋養,長時間過去拿出來在蚌殼肉里放進卷片,重新放進深一些的海域里,只需要人手下海觀察海蚌生長,淘汰不佳的蚌殼貝,或是維護珠場安全,這樣一來,等上三、五年就有珍珠可以收成。

她不需要珠民身上沒有配戴任何可以活命的器具下到深不見底的海底,以生命為代價換取珍珠。

他起先無法想像,也不敢相信,天下怎麼會有人願意花三五年的時間去養珍珠?而且還未必有收獲,這幾個月,他一邊養病一邊看著她帶人出海去找養珠池未果,這才自告奮勇的指點了她一些找珠池的訣竅,她還真的在無名小島上找到一處氣溫、水流都適合當作珠池的溫水流域,為此,她高興的舉行了烤肉大會,犒賞所有的人,他也去了,那麼漂亮美麗的煙火,他終生都會牢記。

他開始相信大姑娘是認真要蓋珠場的。

林二的臉灰敗了下來,說到底還是要他們下海去采珍珠。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孫三也不多加解釋,「大姑娘已經另外找地蓋房子要給大家住,這些日子暫時都擠一擠,下月就有新地方可以住了。」

還給他們安排住處,林二心里一跳,他們也能有自己的住處?

給曉星星的書信上,元璧說永安帝大手一揮給他二十名珠民,都是老手,對于潛海擁有豐富經驗,那些珠民知道即將要與親人分開,苦苦哀求,說家里有老婆孩子老人,能不能一起過來?

主事官不敢答應,但好歹是把話遞上去了,費了一番周折,元璧把家眷都要來了。

隨著書信過來的還有六萬兩銀票,說是賣了龍涎香石的錢,他沒告訴曉星星龍涎香石是送給了永安帝,這六萬兩銀子則是太後給他,讓他作為下聘用的禮金。

娶妻是終身大事,這銀子他自己出。

永安帝沒心思放在珠民這事上,因為他命人徹華胥公主在珍珠城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各處巡撫見永安帝要華胥公主的貪墨,將之前那些送不出去還是被打壓下來的摺子如潮水般的送到了永安帝的案桌上,摞了老高一疊,里頭都是華胥公主的不法情事,最令永安帝無法原諒的是她富可敵國,甚至資助素懷王大筆銀錢購買戰馬和盔甲、兵器。

這件事挑動了帝王最敏感的那跟神經,永安帝怒氣沖天,連摔了兩個官窯珍貴的對杯和九龍紙鎮,咆哮金殿,「簡直膽大包天,不知所謂!」

他忙著生華胥公主的氣,這時對元璧的任何要求都小事一樁,他樂得混水模魚。

曉星星把信看了又看,笑得樂不可支,到了夜里才慎重的提筆給元璧寫回信。

一提筆,行雲流水的把她最近做的事一樣樣說了一遍,那些買母蚌的事、碼頭建造、養殖場設施、把周邊的宅子買下來,包括她想鋪了一條簡易版的水泥路……最後是濃濃的思念和相思,她問他何時歸來,不入相思門,不知相思苦,落葉聚還散,此夜難為情,她想他,臉上是愁是悲,已經難分,厚厚一疊,直到寫完,天都亮了。

她剛放下筆,把信吹干,沒一會兒錦衣興沖沖的揮著手上的紙頭跑進來,她花費數月,鍥而不舍的寫信給那些販賣海產的商人,終于有貨商給她確定的答覆,可以長期供應他們黑蚌,只是價值不非,黑蚌不常見是一回事,在運送過程中會因為許多意外因素死掉,風險高,所以要求買方要分擔一半的風險。

曉星星素手一拍,神情決斷。「買,讓對方趕緊把出貨日期提上日程,越快越好。」

她得在秋天之前做好植片手術,所謂的植片是將一小卷曲的小片放入蚌殼的內月復,每一只蚌殼可以插上三排的卷片,然後放進育珠池觀察手術後的情形,要是蚌殼適應良好才能放進養殖池里。

冬天適應了水流變化的蚌殼才能深度吊養,以利來年的生長。

五叔那書冊里對這部分寫得很是模糊,她所知道的這些都是孫三告訴她的,他說祖父輩對養殖珍珠早有想法,也曾試驗過,但是對于這樣的驚天發現從來不敢訴諸于口,只敢在兒孫輩那里提上一嘴,兒孫輩從來沒有人當真,一直傳到了他這里。

他因為看見曉星星的認真,又因為她對自己一家人有救命恩情,這才說了出來。

因為這層原因,曉星星把養殖場的事情都交給了孫三,有專業人士看管總好過她一個門外漢瞎搞來得讓人安心。

乍然受到重用的孫三卯足了勁,一心一意的撲在養殖池里,幾乎要廢寢忘食了。

前景可期,對曉星星來說日進斗金不是奢望了。

當曉星星給元璧的信還在驛站轉遞的時候,她轉身又忙得如火如荼,像她信里寫的,要蓋養殖場是大工程,因為突然來了這麼多的珠民家眷,她還得設法找地方安頓這些人,想來唯有買地一途。

還有養殖的建設好了,為了方便那些工人方便進出珠池,她得重新闖一條路出來,一樣樣都是大工程。

她本來還抱頭煩惱,這得花多少銀子啊?現在多了元璧給的六萬兩這及時雨,除去花銷,加上她手頭上本來的一萬兩,也就是說她現在還有六萬五千兩的銀子。

這一來,她想買多大的地都沒問題了!

她的打算是從自家的宅子往外擴充,這是最省事的法子。

她讓美貌和白露分頭到甜水巷的各處人家去問,看誰願意把宅子讓出來,她願意以更高的價錢收購,要是無意也不勉強,她最壞的打算就是買不到附近的地,可以由別處開闢一條道路直抵海灘。

沒想到買地的事情進行得很是順利,好幾戶人家知道曉星星願意用高價買屋,派人來商議價格,談攏了,二話不說立刻搬遷。

對他們來說,有能力搬往更熱鬧便利的地方,對方給的銀錢還十分豐厚,在別處置產還有余裕,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不?

這一買便有三戶之多,曉星星畫了工程圖,讓人來把房舍打通,砌上通道檐廊,再把不必要的牆籬打掉,規劃成一處處明亮小院,帶著浴間、茅廁,作為員工將來的宿舍。

明亮寬闊又保有私人空間的院子成了員工的住宅,那些個珠民去看過之後,驚訝得不敢置信。

曉星星只是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全心全意替她做事,該他們的福利、銀錢一樣不會少,等將來珠場獲利,她保證他們會得到更多。

林二一行人這才有了信心。

曉星星知道想要富,得先修路。

所以她讓人去城郊挖泥,濕泥曬干後拉回來磨成粉,又讓人買大量的石灰粉回來堆置著。

最後這就有些難度了,她要許多的廢鐵渣,可鐵在王朝是管制的物品,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從府城、縣城還有他處湊足了她需要的量。

接著再用磚石堆了個大窯,待濕泥和石灰粉都好了,將泥混上石灰粉,扔進窯里鍛燒,廢渣再混進鍛燒好的泥粉里,便能鋪地了。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樣搗鼓出來的東西能鋪在泥地上,曉星星也不解釋,她把簡易的水泥粉舀出一小匙,拿水攪拌,混上砂石,隨手往角落一倒,第二天那地方果然硬了。

眾人看見都嘖嘖稱奇,還有人跳上去踩踏,一點痕跡也沒有。

曠日費時的辛苦有了成果,擁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不只方便工人干活,將來貨車、馬車行走都十分便利,省去了許多工人的搬運時間和力氣,省時省力還方便了運輸。

開始的植片手術,黑蚌的死亡率很高,曉星星幾乎是廢寢忘食的守在育珠池里,直到體型最壯大的一批在一個月後仍舊活蹦亂跳的活了下來,在清除了死蚌之後,重新將那些存活的黑蚌調養到育珠水域的深處,這段時間曉星星嘗試著將靈力注入池子里,希望黑蚌能好好吸收,提高珍珠產量。

接下來直到珍珠母蚌的養殖期間,她只要定期檢查,清除野生水草,少量多次的添加靈力,檢查木樁、竹竿、吊繩有沒有倒斜下沉,同時嚴防其他事故。

因為第一次養珠,新手上路的曉星星真不知道多久可以采珠,雖然說養珠的頭一年極其辛苦,但是她相信多了這些經驗豐富的珠民會越來越好的。

在她忙碌不堪的時候,曉銀河和曉家花圃一起傳出喜訊。

曉銀河的童生試一次性的通過了,而在綺年和玉官照料呵護下的花樹都有了非常可喜的成長,花苞朵朵,就連他們手上的牡丹與夏菊都開出艷麗的花來了。

他們倆說的不錯,牡丹是好牡丹,夏菊是好菊花,放到花鋪里,賣得了極高的利潤。

曉星星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主子,綺年和玉官立了功,她自然有賞,也適材適用的把綺年調到了花鋪,走馬上任當起了鋪子的掌櫃兼了帳房。

也幸好日子忙得她連想元璧的時間都不多,但每當夜里守著孤衾獨燈的時候,思念元璧的心便如月兌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兩相煎熬,這一來人便相形憔悴了不少。

接到元璧最後一封信,得知他已經從京城出發要返回徐聞,曉星星便扳著指頭數著日子。

七月末,元璧回來了,後面二十幾輛大車的聘禮,禮車自打入縣城就受人側目,許多孩子還追著馬車跑,車頭才剛進曉家門,車尾巴還在長街上,浩浩蕩蕩,把整條巷子都塞住了。

縣城百姓結兩家之好的聘禮,酒一罐、鵝兩只、布兩匹、茶葉一盒,就已經是多了,哪里見過聘禮用大車拉,一眼望過去隨便就幾十車,看不到盡頭的。

眾人沸沸揚揚的爭相打探過後才知道,這麼多的聘禮要給的竟是日前皇宮派人遠至徐聞來頒布賜婚旨意的曉大姑娘。

她過去是侯爺的女兒,這他們知道,雖然曉府在縣城里非常低調的過日子,但自從天下居李太太那一鬧,曉修羅的名氣也算在徐聞縣掛上了號。

那男方是誰?

城王。

毋庸置疑,舉朝都知道,名聲如雷貫耳的親王大將軍,能文善武,替百姓打退北漠人,扞衛王朝和平,給他們好日子過的大英雄、大功臣。

元璧這些聘禮讓寂靜的縣城添加了茶余飯後的新聞,著實熱鬧了許久。

元璧一到曉府,一問曉星星不在家,他心里早就有數,把禮單甩給由京中親王府帶來的侯大管事,讓他出面去和曉修羅應對,他自己則是直奔養珠池去了。

對自己的親事這麼不上心,曉星星還真是第一個。

雖然說由皇帝賜婚,那些所謂六禮可以不那麼講究,只須走個過場,可女子不同于男人,對這些細致的東西不是應該更感興趣?那些可都是她將來在同儕姊妹淘那里可以比較、立身的根本。

然而,她人在珠池,正確的說,她穿著水靠泡在珠池里,正向著孫三交代關于養珠池更多的細節。

她會下水這件事,工人已經從開始的驚詫不敢置信、不知要回避到哪去,想把眼珠挖出來,演變到現在能自若的視而不見,把眼珠定點在某一處虛空中,心神貫注在她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心理素質,在禮教森嚴的朝代,沒有經過幾番淬練還真不一般!只能說能叫曉星星看中的人都不弱,強將手下無弱兵。

她還起勁的解說著,不意一只不知打哪來的大手將她瞬間從池里撈起來,她驚呼轉頭,一眼看見元璧並不是很認同的眼神。

「……你回來了?呃……你的眼楮近看真漂亮!」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心意相通的,她秒懂這男人眼眸里的不贊成,為了自保,她諂媚的小狗腿都出來了。

工人里有許多不曾見過城王,但並不妨礙他們見女東家與他親密的態度,很有眼色的在小工頭的暗示下離去。

是的,這小工頭不是別人,正是林二,孫三以下就是他的地位最高了。

元璧將她打橫抱起,水靠讓她那曼妙的身姿一覽無遺,該凸的凸,該翹的翹,不該讓任何男人看見的肌膚沒有曝露半點,但是單就曲線這點他也不能忍。

美貌只能小跑步跟上。

「你這沒用的奴才,你家姑娘穿成這樣出來,也不會勸戒阻止!要你何用?」元璧很少對下人這麼疾言厲色。

美貌可委屈了。「姑爺,我是奴婢,姑娘是主子,她堅持要這麼穿奴婢拿她無法。」

元璧眯起了眼。

美貌心里抖了三抖,緊緊閉上了嘴,不動聲色才真正可怕。

曉星星知道元璧惱了美貌,扳過他的臉,「你要帶我去哪里?」

因為姿勢的關系,她緊貼著他的胸膛和胳膊的肌肉可以感受到元璧的強壯,這時的他全身充滿男性魅力,要不是也感受到他的怒氣勃發,她還真想伸出爪子過一把吃豆腐的癮。

「換衣服,我不介意替你換。」他仍沒好臉色。她明顯想替小婢女開月兌,不過一個丫頭,到底有什麼好的?

曉星星往他偎近了一些。「你回京一去好幾個月,我想你了,你可想我?」

元璧面色呆滯了下,氣笑。「小狐狸,你這是轉移話題嗎?怕我等一下打你?還是讓人打斷那小奴婢的腿?」

「不信就算了!」一回來就這麼雷厲風行,一見面該有的溫存小意,人家說的那種小別勝新婚呢?都上哪去了。

元璧充塞在胸臆的怒氣忽地就那麼煙消雲散了大半,聲音里有委屈了。「我不想你會這麼急匆匆的往回趕,把一月的路程縮短成一半?」

小沒良心的!

曉星星心一軟,貼黏得他更緊,輕聲細語,「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

元璧心里也軟綿綿的,不顧還在外頭,便親了一下她微涼的唇。

他一路急行,片刻就回到了四箴院,白露聞聲出來,見到是元璧,趕緊朝他屈膝行了個禮。

「把你家姑娘這身水靠換下來,換一身正常的服飾衣著,還有往後不許再穿水靠下水,要是讓我知道,小心你們的小命!」

元璧的聲線和表情同樣冷厲,不啻是道驚雷,驚得白露唯唯諾諾。

當姑娘一身水靠上身時,她就阻攔過,只是想也知道姑娘壓根沒把她的勸阻听進去,看起來姑娘還是需要姑爺來治才行。

白露低眉順目的扶著曉星星進了內間,侍候她沐浴,換上一身的新衣,直到打扮妥當才把人送出來。

曉星星穿了件碧瓊輕綃裙,顏色青綠如美玉,挽流雲髻,簪金累絲瓖寶石鏤空鳳簪,美得驚人,輕靈秀逸,讓元璧看得目不轉楮,方才的怒氣已經消退了不少。

他主動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兩人並肩而坐。

「別氣了,我下次讓善泅的人下水就是了。」她從來不知道男人吃起醋來會這般天翻地覆。

「像那樣貼身的衣服你只能穿給我看!」他臉上拉出蠻橫的線條。

曉星星整個無言了。

元璧見她小意溫柔,怒氣其實早已經消退大半。「婚後,我想說咱們在京城住半年,回徐聞半年,你覺得這樣可好?」

下個月他們就要成親,有些事還是先說了的好。

「你在京城有親王府吧?府里人多嗎?」都要嫁給這個男人了,就算沒有知根知底,好歹總要知道他王府里的情況。

「我問過侯大管家,護衛不算,府里就百多號的僕從,主子沒有旁人,將來就你與我。」他頓了下,眼光變得幽深。「人是少了,只待將來星兒替我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子,王府也就不會太空曠了。」

「就你想得美,孩子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嗎?」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好不好,話題怎麼就讓他帶偏了?

他聲音磁性極了,帶著股誘惑,「要不,為夫的從現在就開始努力?」

「不正經!」她碎他。

她要是婚前成了不自愛與人有染的女子,連他的名聲也要受到連累,雖然說這樣有點奇怪,明明兩人有了婚約的關系,人們從來還是只會把責備的眼光放女子身上,對男人都是輕輕放下,但世道就是如此,不是她想改變就改變得了的。

元璧卻喜歡她這又嬌又嗔的神態,許久不見的渴望噴涌而出,將近在咫尺的伊人抱上大腿,用灼熱的唇覆蓋了她的櫻唇。


什麼循序漸進,什麼輾轉吸吮,輕捻抹挑都沒有,他長驅直入,撬開她的唇齒,堅定又饑渴的攻城掠地,直到曉星星的身子從僵硬到癱軟,態度從掙扎到溫馴,這才把她放倒在美人榻上再度深深的吻她,吻到麼足了,用手指抹了抹她嫣紅的唇瓣,堅挺的身軀還無意放過她,只想汲取這抹柔軟直到永恆。

「我想你煮的菜了。」

曉星星輕點著他的鼻,雙頰紅潤彷佛滾過露珠的薔薇花,語氣輕快像林間奔跑的小鹿。

「那我就正經熬一回粥給你吃吧。」

元璧一想就通。「原來我第一次吃你煮的粥是隨便熬出來的。」

「灶、菜都是跟店家借來的,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她還記得他千方百計來討一碗粥,只沾了唇就放下,別說什麼好臉色,就繃著臉就走了。

元璧也不再忌諱什麼,用手背摩拿著曉星星的臉頰,指著她的心。「我聞到那粥香,以為找到了一直以來想找的人,可是味道不對,我也感應不到你那里我給的半顆心,自然是失望而歸了。」

「挖心的時候……很痛吧。」她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去。

「無論我做什麼,只要你好,都值得。」

抱緊這男人,曉星星伸手摩拿著元璧的眉。「不要再做那麼傻氣的事,我會心疼。」

「好,你說的什麼都好。」

「孟婆湯洗去了你滿身的修為,卻沒能洗掉你身為神明的記憶,我卻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我已經不是那個能與你比肩的人了……」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好?有什麼資格與他站在一起?

那夢里替她撐傘、對她淺笑,令她心神俱醉的男人,要是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她該怎麼辦?

她就算自帶靈力、能與老梧桐樹相通,那也只是前世殘留的神通,那點神通對他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你這小腦袋瓜子會不會太忙碌了,我此遭到下界來,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此身與你一樣是凡人,一世有一世該做的事,要隨遇而安才是。」

曉星星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這麼信誓旦旦的許諾,令她情不自禁的相信。「是我狹隘了,你說的對,我們就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生死相隨,且共從容。」

漫長歲月那些來不及說的再見,那些來不及好好愛的你,我們還有歲月可以重來,余生唯願你我有歲月可以回頭,永遠牽著你的手,用我的深情與你共白首。

她下凡,她能理解,畢竟妖魔那場戰爭中她都自毀仙靈了,最後一絲魂魄也下了黃泉,後來雖然因為聚魂壺的滋養,可失去所有修為的她並沒有恢復神鳥的原形,只剩下人的形體,這才入了輪回。

但是,如果是入了輪回,她應該投胎在某戶人家,一路平順的出生長大,過完凡人的一生,而不是借了「曉星星」的身體和人生,成了中途岔了進來的旁人。

她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是當初回魂的她是用聚魂壺養回來的,並不在老天的定數中,因為不受天意控制,也才會出現奪舍的意外。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你貴為上神,為天帝屢屢征戰,打敗魔王可是一件大功德,又為了什麼會下凡?」

元璧笑得坦蕩,全然不當回事。「我私自讓你入輪回,威脅星君替你我造就下一世的姻緣,拔了他老人家的胡子,他氣得上金殿告我的狀,雖然打敗六天魔王有功,功過相抵,還是少不了被罰下凡歷劫。」雖為凡人,但他尚有些神通。

同為修仙者,娶妻之事,全看緣法,不可強行為之,星君嘴里叨念的都是這一套,他哪听得進去?

鳳凰女與他不論誰先死,另一個都只有孤獨終老直到成為虛無,又或者歷劫重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沒有她,生或死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寧可墜入人間,只為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一個能與她相遇、相愛、相守的願望。

「你這上神看起來不怎地嘛。」她嘴上調侃,心中動容。

就算不是頭一遭知道他下凡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听在耳里,心中依然洶涌澎湃,為了他那堅持的執著,就算將來灰飛湮滅也不言悔!

曉星星主動的尋到他的唇,給予他甜蜜的回應,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兩人相依相偎,就算什麼話都沒有說,十指交纏的指,你儂我儂,不言而喻的情意任何只要有眼楮的人都能看懂,他們的雙人世界只存在著彼此。

「好啦,你回府去洗洗,再過來粥就好了。」曉星星推他。

「往後不如在別院和曉府的牆間開道門,兩家往來不就更方便了。」到時候就不必分你家我家了。

「都听你的。」曉星星沒什麼異議。

元璧不舍的回去梳洗,曉星星則是鑽進廚房,用魚骨、老母雞、豬大骨和海里各種的小魚烹出高湯來,也不用舊米,而是把今年的新米摻上碧粳米,淘水洗過後倒進高湯里,用小火慢慢的煨著,另外涼拌了天葵豆干絲、水煮了羊臉肉,她又看見廚房角落有一窶那些珠民孩子打下來的雀子,放上調料,面粉一裹,放進熱油鍋里,炸出來噴香,最後調了沾醬。

這些弄好,陶罐里的粥也冒出了米粒的香味,端上桌之前,僅僅用鹽調味,便是人間絕品的美味。

元璧這頓飯吃得心滿意足,把一小鍋的粥吃光,這粥這菜這味道,都是他記憶里保存久遠的溫馨和綿長的滋味,神仙都不換!

他帶著笑,步履輕盈的從曉家出來,轉身見曉家燈火搖曳,似有余香。

人生最美好的不是相逢,而是重逢。

他踩著流星大步回了幾步之遙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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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4-10 00:16:41
第十七章 一生相守

不同于徐聞這邊的天晴靜好,歲月無憂,千里之外的皇城卻亂成了一鍋粥,因為素懷王反了。

「那廝真反了?」接到匯報的元璧帶著了然的站在高處的書房,冷眼看人間煙火。

他的語氣不陰不陽,不輕不重,卻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嘲諷。元璧並非料事如神,但他知道狗被逼急了會跳牆。

「是的,據報已經兵臨城下,王爺,咱們不回京馳援嗎?」就算做做樣子也好,王爺雖然貴為陛下的親弟弟,但帝心難測,京中有難,卻不回來清君側,改天要翻起舊帳,誰吃得消?

「我已經把麾下駐北的軍隊調回京,可護陛下無虞。」

不只這樣,他甚至將最精銳的親衛十八飛騎都給了永安帝,就為了護他一人周全,他在京里那些日子更替永安帝制定好了應對的策略,素懷王只要敢反,便是末日的到來。

匯報的屬下這才發現,王爺這趟回徐聞,身旁的兩員大將諦听、黃泉都不在了。

永安帝先是對華胥公主起了疑,循線追發現,她不只私扣貢品,還把大量珍珠換來的銀錢資助素懷王打造軍械、招兵買馬。

素懷王與華胥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姊弟,素懷王向來不忿太子,覺得父皇偏心,他自己才是該位居東宮的那個人,也就是說他早有反意。

永安帝對素懷王起了疑心,便不再信任,帝王步步逼近,處處打壓,先是一把火燒光了屬于素懷王的賺錢產業,暗地又派軍潛伏破獲了他的軍械庫,更趁他上朝時設計他犯錯,眾目睽睽在金鑒殿上就將他拿下了。

這還沒完,素懷王下獄的同時,另一路人馬已經直搗素懷王府,在密室里搜出他與華胥公主往來的書信、龍袍和大量叫人眼花撩亂的金銀財寶。

龍袍、帝冠坐實了他的狼子野心,也讓永安帝痛心疾首。

素懷王是他次于太子的孩子,對他的喜愛不亞于長子,他都還沒有老到昏,無法理事,身為皇子居然就妄想起這把椅子,要不是城王提點,他還以為兒子們各個兄友弟恭,互相友愛。

一旦涉及皇位,那就是帝王的逆鱗,天家那丁點的親情根本不夠看,永安帝令三司會同審理,並且奪去素懷王的爵位,隨後就將素懷王押解到刑部大牢,可在押解途中,素懷王被他誓死效忠的下屬救了出去,這才有了後面的舉著反旗,圍困皇城。

敗筆在于素懷王的反旗舉得過于倉促,只圍困皇城兩天就被元璧的北漠軍和駐京的三十萬大軍給弭平了。

這次的素懷王之亂,史冊一筆帶過,反倒稱贊永安帝千里決策,智慧睿智過人,可真正過人的元璧遠在千里之外,一心撲在自己明日的婚禮上,對于京里的動靜毫無回應。

這夜,他收到黃泉加急送回的消息,永安帝將華胥公主貶為庶人,收沒全部財產,並且將兩人的生母江貴妃連降三級為嬪,罰入冷宮,沒有詔令不許出冷宮一步。

然而,華胥被貶為庶人的聖命才到公主府,听說駙馬大笑三聲,響徹府邸,還淒厲嘶喊,「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闔府下人听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是夜,駙馬亂刀殺了華胥,抱著她的屍身投了井。

至于失去母親庇佑又遠嫁邊塞的襄陽郡主,不說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但她那性子要是不改,可想而知未來不會有什麼好日子了!

大婚這日,良辰吉日,宜嫁娶、開光、破土,萬事大吉。

十里紅妝不足以形容曉星星的出嫁過程,曉修羅把一半財產、徐聞的鋪子、雷州的田莊都給了她,為此,丁氏十分的不高興,雖然早有心里準備曉星星的嫁妝不會少,但是這麼多的產業,她還是認為嫡女分去了兒子該得的。

為此她沒少去找曉修羅麻煩,只是曉修羅的態度堅決,後來她再去書房求見便被包田仲給擋了。

不過,習俗上嫁女該由後院長輩操持的,所以當曉修羅讓丁氏與墨氏一同打理曉星星的婚事事宜時,丁氏借口百出,要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就是頭痛腦熱的,一回兩回,大家心里哪還有不明白的,幸好端氏及時出來幫襯、跑腿,才把繁瑣的嫁女喜事給圓滿了。

最令丁氏想不到的是,一等曉星星出嫁,曉修羅把家中的一應事宜、掌家鑰匙對牌等都交給了墨氏,原本這些都是墨氏與丁氏一同管理的。

端氏並不吃味,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已經不是家宅這一畝三分地的地盤,還是老爺的寵愛,而且大姑娘答應過她,只要她的廚藝精進到可以開食鋪,就會出資替她開店盤鋪子。

丁氏一得知大權旁落,這下真的氣病了,可惜,曉修羅連哄她一哄都不願意,更別說進她院子,她這時才明白,就算她有了兒子,她仍舊籠絡不到丈夫的心,這曉星星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出嫁日,吉時到達新娘家的新郎官在大門處無一例外的受到了新娘族兄、族人的刁難。琴棋書畫文治武功詩詞歌賦能難倒新郎嗎?

元璧才不和他們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大手一揮,諾就把大把的紅包一股腦塞進領頭人的手里,厚厚的一大疊,不是銅錢,是銀票,這麼闊氣,所以,大家意思意思的刁難了下,然後就做鳥獸散了。

新娘拜別至親,曉修羅的心情很是復雜,女兒就要成為別人的了,但是他又寬慰自己,嫁得不遠,就在隔壁,元璧那小子還承諾將來會在兩家之間開道門,方便女兒回家看他這老爹,但心里終究酸楚不已,他又當爹又當娘養大的女兒啊,真是便宜了隔壁的臭小子了!

由于曉銀河還小,曉星星是由族兄背她上的花轎,因為這點,曉銀河還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多吃幾碗飯,多長點力氣。

夫家就在隔壁,可迎親隊伍穿過了大街小巷,敲鑼打鼓,真真將整個縣城都繞過一遍,灑喜錢喜糖的護衛撒得胳膊都酸疼不已,直到天色將暮,踩著吉時才回到王府別院。

行禮如儀的拜完堂,又遙向京城的方向躬身行禮,新郎官這才領著新娘入洞房。

不等鬧洞房開始,寬闊的校場早已經擺起流水席,明晃晃的燈火一路迤周著到大街上,歡聲笑語無數,比過年還要熱鬧。

元璧幾月前就吩咐侯大管家將徐聞所有辦席面的廚師請來,因為他大婚這天,要宴請縣城所有的百姓,不用憑帖子,只要你服裝干淨整齊,有補丁也不要緊,只要你來,攜家帶眷都歡迎,都能入席吃上一頓飽。

宴請整個縣城的人參加喜宴,這是從沒有過的事,舉縣歡騰,縣民你揪我,我揪你,就連城牆上站崗哨的官差也能輪流去吃喜酒。

因為元璧的身分,縣城里也沒有需要他應酬的官員,所以他在眾人面前露了個臉、喝了杯酒就回新房去了。

揭了蓋頭的新娘已經吃過喜娘送來的小點心,從早到黃昏滴水未進的曉星星只覺得當新娘實在太折騰,幸好人生也就這麼一回。

元璧踩著愉悅的步伐進來,完成撒帳後所有的人都退出新房,之前被元璧敲打過的美貌這回再也不敢造次,和白露一起默默的退到了門外。

喜床的喜被繡著百子千孫圖,上面還撒上各種喜果,花生、紅棗、桂圓、蓮子,寓意早生貴子。

含羞的曉星星香臉勻紅秀眉黛,手中玉扇半遮著臉,穿著婚服的曉星星實在太美,懷著喜悅心情的元璧按照婚俗得做一首卻扇詩,新娘才能把手中的玉扇放下來的。

「要我吟詩你才能放下扇子嗎?」

「當然,你要做不出詩來一輩子休想見到我。」曉星星明媚的眼眸里全是亮晶晶的狡黠。

元璧信手拈來道︰「燭下紅粉別作春,無須明鏡妝來卻,莫將畫扇動風香,留待雙眉待畫人。怎樣,還行不?」他笑問。

還好官媒昨日提醒過他要做一首卻扇詩,否則婚就結不成了。

元璧在這一世雖是武將,可他文治武功從來都不凡,看他一眼,曉星星將手中的扇子慢慢放下。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逼得她垂下了眼瞼,俏臉含春,雙眸含情,別提她有多好看了,新郎官也半點不輸,兩人互看、又看、再看,毫不厭倦,一個眼眸秋水迷離,一個深情款款,此時,龍鳳喜燭迸出並蒂火花來,這才使得兩人膠著的目光分了開來。

「娘子。」元璧幸福的喟嘆。

「夫君。」兩人從今日便是真正的夫妻,她將從懵懂的少女成為人婦,心里緊張萬分,思緒萬千。

「天色已晚,咱們歇息吧?」他放下了帳幔,鮫綃輕紗上繡著傍著蘆葦的鴛鴛戲水,或交頸而眠的恩愛景象。

這一夜良宵,洞房花燭,春風幾度,雲雨難歇。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正是新婚燕爾,每天除了黏在一起,還是黏在一起,要是可以的話,連片刻的分離都不願。

兩人手挽著手去了老梧桐那塊大空地,把兩人成親的事情告訴了它,老梧桐十分高興,搖曳著樹枝,抖落了兩人一身的梧桐花。

曉星星有個疑問。

「你當初既然是下凡歷劫,那老梧桐又怎麼會在這里?」屬于神仙界的花草樹木,又怎麼下的凡?

「它的元神在我這里,既然我下凡,想說它通人情,想看它能否與你有靈犀相通,畢竟鳳棲梧桐,你是那鳳凰,而我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他含意頗深,用心良苦。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都沒替你做過,不公平!」被愛的感覺滿載,她心里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無法承載更多。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公平的事。」他低語。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都不如一個你。

曉星星心旌搖曳,未識情滋味,不知情能叫人魂牽夢縈,嘗到了情滋味,今生今世決計永不放手。

她對元璧的愛是春草,看似無波,但春風一吹,草波漫漫,永無盡頭。

元璧在男女情事這塊地上旱了二十五年,久旱逢甘霖,就像一個剛吃到糖的孩子把甜蜜的滋味刻進骨子里,對曉星星的索求幾乎是無度的,因此回門那天曉星星是被用軟轎抬回去的。

曉修羅是個男人,心疼女兒入骨,姑娘家從少女變成少婦,在嬌女敕的行為舉止里多了一絲明媚成熟的氣息,他欣慰,可接下來發現女兒在某些小地方的力不從心,他就怒了。

他把元璧叫進書房,用力的敲打了一陣,罵他不知愛惜女兒,要讓他發現他死性不改,別怪他要把女兒接回來「小住」一陣,讓彼此好好冷靜、冷靜。

元璧沒想到岳父大人連他的房事都管上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過了,這一天在娘家用過午飯後,她那「真心悔過」的相公是把她公主抱般的抱回府。

這一夜,元璧對待妻子無比的溫柔,細細呵護,他沒有再像前幾夜的不知力竭是什麼的折騰她,他只是抱著曉星星,喃喃在她耳邊說了許多,那些不曾對任何人說的過去現在,規劃的未來都有她,也只要有她。

這一世,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共度余生,一起看著彼此慢慢變老,子孫滿地跑。

夫妻是相濡以沫、天長地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不能或缺的溫暖。

他以為這一世的他們終于能夠圓滿了。

他以為……

王府別院里向來沒多少僕從,丫鬟這種生物更是沒有,但是有了主母,加上曉星星並沒有從娘家多帶人過來,添加人手就變成迫切的事了。

打雜婆子、灑掃丫鬟、整理花木的工匠,曉星星還特意給老梧桐配了一個花匠,用來專門照顧它,替它除蟲施肥,再加上她的靈力,老梧桐應該能活得長長久久,青春永駐。

府里添了人手,她沒多要,她和元璧都不是那種非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也都喜愛簡單的生活,不喜歡過多的人情世故,有些事自己來比讓人侍候有趣多了。

也就是說她身邊仍舊只有兩個大丫鬟,她出嫁時覺得小丫年紀太小,便沒有帶過來,所以別院這邊二等丫鬟就要添上,低等丫鬟六個,打雜的婆子若干,元璧那邊,在原有的格局和人事上她就不去動他了,倒是廚房那里,她在縣城招聘了個善廚藝的廚師,管著別院的吃食。

她嘗過那人的菜,出乎意外的可以,便留下來了。

至于元璧從京城王府帶來的侯大管家,自然就擔起了別院的總管一職,給的是雙份月薪。

她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這並不妨礙養珠場的運作,孫三會按時的來向她報告那邊的進度,過完十天的新婚假,元璧埋進了堆積如山的案牘公務中,她則是去了珠場。

已經挽了婦人髻的她那通身氣派不可同日而語,工人紛紛給她道喜,她也喜孜孜的大發紅包,樂得工人們好像過小年似的。

然而,她這次回家並沒能見到曉銀河,也就兩日前,師嘉在參加完元璧的婚禮後便說與南方的舊友說好要一同出門游歷去,這不就將曉銀河給帶上了。

曉銀河出門前曾過來辭行,曉星星私下讓白露替他縫制了一件錦袍,並且在袍子的暗袋放了一百兩的銀票,給他以備不時之需。

出門在外,時不時的,哪時候要用到銀子都不知道,以防萬一就是了。

元璧對曉星星是毫無條件的寵愛,可他對下屬又是另一種態度,他的書房向來未經通報是不許隨意進出的,但性子桀驚不受管束的諦听這回違背了他定下的規矩。

原本應該和黃泉留在京里的他跑來了,理由還充分的不得了——

「本神獸當初追隨上神下凡,是為了還上神恩情,可不是為了那皇帝老兒,如今京城的危難解了,我瞧那皇帝老兒起碼還能活個十幾年,我就回來了。」

隨便找個理由消失在眾目睽睽下對諦听來說也不什麼難事,人嘛,不就那副皮囊,把皮囊留下來就是了。

至于黃泉那個齋的還在那里猶豫該不該給王爺去信,表明自己想回徐聞的態度,切!

「回來就罷了。」

元璧頭也不抬,語氣里並不見什麼熱絡,可他一貫這般,諦听什麼懷疑都沒有。他把腳翹得老高,十分無狀。

「要我說那皇帝老兒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你的十八飛騎都商借他多久了,我瞧他那架式是想收為己用,不還你了,還有,你那三十萬北漠軍權就痛快的交回去了?那可是你二十幾年苦心經營出來的,不可惜?

一個個可都是精英中精英,到底你是已經無意政權這玩意,還是別有意圖?」他今天的話特別多,特別嘮叨。

「我算過,元神復位的日子不遠了,還手握這些人間權力抓著不放做什麼?」自絕于天下也不過這樣而已,但是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家兄長。

諦听驚跳,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聲調全變了。「你——知道了?」

「你是回來送我上路的吧?」元璧終于從卷宗里抬起頭,眸光凜冽猶如寒潭,令人心驚膽顫。

他雖然失去泰半修為,又成為凡夫俗子,不代表天意能隨便決定他在人間的去留,畢竟他在神界的身分還在那里。

諦听頓時完全沒勁了,紅通通的眼簡直變了個人。「論仙術絕學我比不過你,論打架我也是打不贏你,只是我不想再回六道的畸零地去,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老子受夠了。」

「我知道。」元璧周身氣勢沉寂冷肅,懾人得很。

諦听的嘮叨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要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過你想好了,沒有我取你性命,上面還是會派別人來,你確定要應付一輩子的追殺?」

天界的追殺絕對是沒完沒了的,隨便來個車輪戰都夠人喝一大壺了。

「真要打,我也沒在怕。」元璧的視線像把冷漠的刀,說出來的卻是自己不允許被拿走的尊嚴。「但是我也沒有說不回去。」

他才與星兒重逢,沒想到離別就近在眼前了,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後再失去更令人痛徹心腑。

她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個人走下去。

諦听狠拍額頭,指指了上頭,壓根沒把元璧後面的那句話听進去。「你真威風,這一打下去風雲變色,日月無光,你是準備不把上界鬧個翻天不甘願嗎?」

六天魔王那一戰,天界花了多少力氣收拾出個模樣來,要是再打上一場,天界干脆改頭換面算了。

「那位讓我不高興了,我還怕天翻了?」

諦听一下就氣餒了。「是,你有本事,誰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創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頭小小神獸,我也有頂頭上司的,我的頂頭上司還有上司,玉帝要我帶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這般行事,你得原諒我!」

那個「諒」字還在諦听的唇尖上,猝然閃亮的銀光幻化成無數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門而來,他袍袖一揮,化去無數要命的尖銳,余下的被他的勁風釘入了家具和牆面。

諦听看似火力全開,每招都向著元璧的顏面、咽喉、心口襲來,招招狠戾,凌厲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單掌應付便綽綽有余,兩人動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幾乎難以分辨,元璧不耐煩諦听的糾纏不休,最後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諦听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欲言又止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認敗狼狽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鏡般清澈,他知道諦听不過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則哪那麼容易打發,嘴上說不放過他,手下卻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書房里站了半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天色漸暗才喊人進來收拾,人卻拾階而下,回了他與曉星星的主屋。

曉星星已經從珠場回來,閑著沒事和兩個大丫頭拿著花鏈在種花。

她嫌主院的花壇太過冷清,讓玉官培育了花苗過來,按著花上面貼著的標簽種下,來年,等開花那天,不知會有多漂亮。

她沒想過要用靈力去催花,這有什麼好急的,四時賞不同的花,看見四時的美,按時澆水施肥,等花該開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見花團錦簇了。

元璧一進院子就看見曉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憊的小蜜蜂,應該說她是個很會打發時間的人,除了棲在他懷里的時候能讓她安靜下來,不然好像隨時都有事可以忙。

曉星星一發現他,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給白露,才想著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經叫人牽著往里頭去了。

「什麼事呢這麼急,我的手還是髒的。」

進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帶到放黃銅水盆架子的邊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頭洗干淨了,又為她拭干水漬,這才把人抱起帶到一旁。

曉星星無言,這人還真是抱人抱上癮了,動不動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邁不動了似的,但是她又無比享受他的呵護。

元璧沉默得很徹底,但手下的勁卻越發堅硬。

「怎麼了,你心里有事?」她對他太過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說話,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像今日這樣從進門就肅著張臉是絕無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見他還是不說話,曉星星很不客氣的用她的九陰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頭貪新鮮打了野食,吃膩了?還是有了孩子要讓人進門?」

元璧被她的天馬行空鬧得啼笑皆非,心里什麼煩惱愁緒都沒有了。「胡說什麼呢!」

「既然不是桃色糾紛,莫非是京里那邊又有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對感情的部分曉星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一星半點。

他艱難的開口,眼里有探尋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歸位,我必須出一趟遠門,回去一趟。」

出遠門,說得好听,人雖然遠去他鄉,不管多久總有回來的一日,但是「上面」……這是不回來的意思嗎?

元璧替她把鬢邊的青絲撩到耳後,眼神交纏間都是情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我听。」然後再做決定。

「我們以七日為限,七天後我要是沒有回來,你……就找人改嫁了。」

曉星星被氣笑了,她從元璧懷里站起來,轉身就走,腳步聲都能感覺出憤怒。

元璧急急從後面一把攬住她的腰肢,苦惱的說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天界與人問時間不同,我沒有辦法給你碓切的回來時間。」

「那所謂的七日又是什麼意思?」她語調冰冷,內心卻翻滾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過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七天不壞,七天後真的回不來,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曉星星的情緒太多太激烈,紛涌上心頭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麼多的情緒幾乎要把她的心撐破,脹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連臉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難受的露出幾許的猙獰。

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擊,連靈魂都被抽干了。

曉星星只听見自己虛無飄渺的聲音在響著,「你說完了嗎?那換我說,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來,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這輩子都不回來了,我等你一輩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來,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所以,你、非、回、來、不、可,因為我會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等到我自己也化為塵埃的那天。」

不曾許諾,不知諾言的重要,諾言像生命一樣,一諾千金,而對他的愛,堅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語蒼白。

可再多的不願、不甘、不放手,他還是走了。

有兩天時間曉星星只是守著他的身軀,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還算紅潤的氣色,模著他還有溫度的手,什麼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會兒。

兩個大丫頭心疼如絞,該勸的勸得口水都干了,曉星星依然故我。

後來白露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撐不住倒下來,等王爺回來了可怎麼辦?」

曉星星這才在床邊設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離。

白露也覺悟了,對曉星星的飯菜更加的精心細致。

她長時間閉門不出,連娘家和珠場都不去了,這不是曉星星的個性,因為太過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這才傳進曉修羅的耳中,連帶的,珠場的員工也都知道姑爺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卻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爺突然的昏睡過去,許多天了一直沒醒來。

因為擔心女兒,曉修羅也曾過府詢問,曉星星沒見他,只是隔著門窗告訴她爹,元璧生了怪病,為了不要傳染給別人,她也不好出來見面,只要給他們時間,過些日子就能出來見人了。

謊言很蹩腳,但是對病急亂投醫的老人家而言卻是寧可信其有,曉修羅能體諒女兒的心焦,沒多問,回了曉府也陪著憂慮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過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跡象,本來感覺得到的氣息漸漸消失,肢體和手腳越發的冰冷,在在都令曉星星猶如困獸,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須在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機前做點什麼,他遲到了不代表就回不來了,對不?

也許就差那麼一步,她能做點什麼?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壞,讓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軀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沒了,他怎麼回來?

元璧的命數是天定的,絲毫違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數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麼,上面也拿她無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誰給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來全力以赴,絕不拖沓,她毫不遲疑取了匕首和碗,半月兌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頭血,草草包紮後,撬開元璧的嘴,喂了進去。

天天一碗心頭血,刀尖在她心頭留下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她擁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後來,心頭的血流不止,就連白露把府城最大醫館的大夫請來都搖頭,讓他們準備辦後事吧。

曉星星氣若游絲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緒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

元璧,你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顆心都還給你了,不是說欠債還錢嗎?我都還上了,你再不回來,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來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頭血的痛可以說痛到骨子里,但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心絕望了,這比凌遲還要可怕。

她雙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識緩緩的飄遠了。

在冬雪傲梅爭繁華的隆冬雪季過去後,死紫嫣紅的春光姍姍來遲的降臨人間了。

四季在元府別院輪回了兩遍,曉星星終于被允許可以下地行走了。

曉星星的小命是誰救回來的?

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蹤多年的神醫晏平生。

是他纏著和元璧下凡來的,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知道自己的養元丸有人能炮制出來現世卻見不到,太心癢難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湊上去,哪里知道無與倫比尊貴的上神為了愛和玉帝杠上,自願卸去神格,回歸渾沌,只為一世的廝守。

卸去神格,為了一個女子,開天闢地,絕無僅有。

可對元璧而言,神這種職位由天而生,天地間這種與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該存在,何況天地間也不只有他一個神明,既然他已經有了選擇,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已經褪去愛恨嗔痴的神仙又豈能明白他的執著與痴情,各路神仙大聖皆來勸說,但元璧充耳不聞。

最後,就連鳳凰嶺的族長鳳鳴和君夫人都來了。

元璧貴為上神,鳳鳴不敢指責他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體,他那私情為的可是自己的女兒,他也很為難,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勸說的行列。

不過他也就走了個過場,連聲哼哼後就讓君夫人拉到一邊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臨走前鄭重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元璧避開了。

匆匆趕來的晏平生也沒給元璧好臉色,荒唐、荒唐!連臭罵一頓都來不及。

他是老了,情愛離他太遠,但是年輕人就是把那些情情愛愛當飯吃,好吧,這是個人的選擇,他一個老頭能說什麼。

後來從元璧那里得知曉星星與自己的淵源,晏平生這才恍然大悟,繞來繞去竟是故人。

他唏噓,說來說去他和這兩個孩子緣分真是不淺,只不過他和曉星星的那一面還真談不上簡快。

「乖乖隆地咚,這小女圭女圭哪里來的膽,居然為個臭男人取自己的心頭血,這是不要命了哇!」

一個失去神格也無懼,一個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兩人的眼里都沒有自己,只有對方,晏老神醫無言了,讓他再年輕一回,他也做不到萬分之一。

看見只剩一息的曉星星,不說晏平生驚得手忙腳亂,就連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臉上的血色瞬間盡褪,清潤的眼眸目光赤紅,宛如蒙上層層的陰翳。

晏平生被嚇著了,他要救不回眼前這小女娃,這男女圭女圭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絞盡腦汁,用盡平生絕學,把命懸一線、歷經九死一生的曉星星救了回來,將養了兩個年頭,終于在晏神醫的點頭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著她在已經煥然一新的別院里散步,那些兩年前她隨意種下的花苗、種子欣欣向榮,好像為了慶賀她的痊癒,每一株都爭妍斗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遠,可曉星星記掛著老梧桐,元璧索性抱著他愛了兩世的女子去了後園。

見到她,老梧桐喜極而泣,嗚嗚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卻又沒膽從元璧的手中搶人,只能拼命的揮灑著落葉,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

「別哭了,我沒事了。」

「以後還會越來越好。」元璧難得主動和老梧桐說了句話。

然後像是為了慶賀曉星星如織錦繡的未來,珠場的孫三送來百顆渾圓碩大的黑珍珠,這是珠場兩年來首次采珠,成果可喜可賀。

數量不多,卻是好的開始。


曉星星軟軟的靠在夫君的胸膛上,極目眺望天上舒卷的雲彩,燦爛的笑了。

現在的她站不了那麼高,看不見天下蒼生,她只看見了元璧,遇見元璧,所以,她想活著,苟且偷生也要活,她想和元璧一起快樂的生活下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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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0 00:16:5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那年初見

那年,她剛過完一千五百歲的生辰,陪著爹娘去參加西王母娘娘五百年一回在瑤池舉辦的蟠桃宴會,各路叫得上號、叫不上號的神仙都從五湖四海、各處仙居過來與會赴宴,就連九重天上的天帝、天後也都盛裝參加,令向來清冷的瑤池挨挨蹭蹭,排場又大又足,盛大莊嚴。

他們鳳凰一族,她爹是上古鳳凰一族的首領,身兼一族重任,她娘出身不凡,母族也十分強大,身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她自然是公主,這樣的場合她雖然是第一次來,卻一點也不怕生,見著了人落落大方。

鳳鳴領著妻女一進崑侖山大門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實在是他們三人生得姿容月兌俗,站在一起不只養眼,還讓滿是以天姿國色取勝的一眾仙女和男仙都相形失色了。

神界和人界沒什麼不同,也是男人扎堆,女眷在一處,鳳鳴留下妻女在女眷圈,和一干男仙去了別處。

小孩子沒耐心和大人一起好好的坐著——

沒錯,一千五百歲的她對鳥族人來說還是個小孩,取得她娘的同意,便和其他夫人的孩子們去了崑侖山西王母最引以為傲的花園里玩。

都是各有山頭來路的孩子,湊到一處玩倒是開心,只是各家教養不同,有的小小年紀便眼高于頂,以欺壓旁人為樂,攀比身世者更比比皆是,她听了听覺得乏味,他們山上沒有這種事,她也不感興趣,她見到處都是比花園還要漂亮的景致,遣走了侍女,便到處走馬觀花去了。

她走沒多久,便看見巍峨的宮殿隱在遍布桃花的林子里,花瓣被風吹,飄飄揚揚宛如春雪,如夢似幻。

走近一看,這林子是有人看守的,她屏住氣息,捏了個隱身訣,瞞過看管桃林的侍女,跑進了蟠桃園。

桃林中,一眼望不盡的桃樹,有的含苞待放,半藏半露,更多是白毛茸茸微吐紅點的小花苞,也有一朵緊挨著一朵、擠滿整個枝棲,像一片染著胭脂的玉帶河,十丈紅塵匝地台,令人目不暇給。

她開心極了,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堆花堆,爬桃樹,還在上頭打了個盹,花瓣落滿全身都不自覺,她也完全沒有發現在河岸的那一邊席地坐了個黑發如瀑的青年,他手上正將承露盤上的桃露倒進青琉璃盞,準備就口,卻叫不知哪來的小曲聲給擾了,然後就看見那個像桃子般的小姑娘了。

也不知她是哪來的,挽了個俏皮的雙環髻,絨毛點翠松鼠蘭花簪子,衣衫和長裙選的也是同色系的漸層柔色淺粉直到裙襦,遠遠看著像一團會奔跑的桃子,可愛極了。

見她一個人也玩得十分精彩,他也不作聲,不過,她這是發現自己了?只是,那姿勢……

原來,她跑得太快,不慎在日積月累的花瓣泥中滑了一跤,這一滑,筆直的撲到了青年的跟前。

「原來是只傻鳥。」

嗓音清潤如滴泉,格外動听。

她捏緊了拳頭,你才傻,你全家都傻!頭頂上的聲音繼續傳來,「只有兩翅,不是傻鳥是什麼?」

她忿忿的爬起來,也不管頭頂沾著的花瓣,慌忙的往後去看她是不是不小心露出自己只有兩翅的翅膀。

是啊,她都一千五百歲了,才修出一對金翅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像她爹那般神氣,十二金翅都長齊了?

不過這人能一眼瞧出她的真身,是誰啊?他不聲不響的待在這,不會把她爬樹、摔跤、摘花、吊在樹上和貓頭鷹說話的棋樣都瞧去了吧?

她氣勢十足的站起來,質問還未能出口,眼眸就撞進一潭幽深如海的黑瞳和微微的含笑表情里,他素衣寬袍,磊落清貴,盛世美顏比她見過的天人還要俊美無儔,一身風月宛如浮華盛宴。

這樣的笑她從來沒見過,明明是很平常的笑,但是她就是覺得心怦怦跳,面頰溫度上升,心中有種難言的快樂。

「我叫小棉花,你呢?」她娘說等她成人再給她取大名。

他被問倒,他從來沒有和人交換姓名的習慣,再說九天上下,沒有誰不認得他,哪可能莽撞的來問他的名諱?

小棉花看出他的猶豫,「你不會連小名都沒有吧,好可憐。」

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憐憫了?他生來便至高無上,哪來的小名。「你不知道這桃園不能隨便進,怎麼沒有大人看顧就跑來玩耍了?」

「前頭的宴會好無聊……你好意思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在這兒?」想去告狀嗎?他自己都沒有以身作則了,要是一狀告到王母那里去,他會先受責吧!

他被噎住,這性子,倒是個有趣的。

她也不見得非要他答出朵花來,自顧自的掏出方才在宴會瓜果盤上順來的大桃子,一往他的身邊坐下,「喏,這是王母的蟠桃,听說是三千年一結的那種,你嘗嘗。」他看著被塞進手里的蟠桃,細細密密的茸毛,顏色粉女敕,香氣濃郁,可想而知果肉的甜蜜多汁。

這丫頭——他還要添上一句,還真自來熟。

再看一眼大桃子上畫的笑臉、眨眼,又見她不知從哪里又模出一顆,笑開懷的咬著,甜蜜的桃汁浸染她像花瓣一般的唇,十分好看……也就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

輕風有致,卷起繽紛的花瓣,刮起兩人的衣袂,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都忘記自己是為了參加人家的宴會而來,只覺得在安靜的桃林里,不喧鬧、不張揚,特別靜謐美好。

這安安靜靜的春天,身邊坐了個不怎麼個安靜的團子……元璧余光轉回手上的桃子,今年的春天好像不一樣了。

八百年後,已經擁有六對金翅的小棉花隨著父親提刀上陣,前往狂沙河畔斬妖除魔,在那里再度見到元璧上神。

那是他們第一回的並肩作戰,也是將來無數回憶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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