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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路上撿個侯爺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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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4: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 - 路上撿個侯爺夫

他從富貴雲端跌入凡塵,淪為逃難災民,
是恩人姑娘給了他重生的希望、家的溫暖,
即便娶她還送四個拖油瓶,他也在所不惜……

堂堂女軍官竟穿成古代小嬌娘,還有四個弟妹拖油瓶,
父母雙亡,長姊如母,她杜巧喬一定護好她的家人,
幸好身邊有一路同行勝似兄長、會武功的少年莫雲幫忙,
她又有操控植物與溝通的神奇力量,撐過逃難何愁沒飯吃?
在小山村落腳後,她與莫雲同心協力,
又是抓野物又是采靈芝,總算賺得第一桶金,
甚至意外獲得醫聖青睞,收她當傳人,
一切順風順水,她與莫雲的感情也水到渠成,
可在答應嫁他之前,他總該交代清楚他真正的身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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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靠生存技巧喂飽弟妹

「大姊、大姊……你醒一醒,不要再睡了,大姊……嗚嗚……你不要死,我們只有你了……嗚嗚……大姊你醒醒……嗚嗚嗚……」

是誰在她耳邊哭哭啼啼?吵死了,要哭滾遠一點哭,在人身側嚎喪太沒道德了吧,是在送人出殯嗎?

肯定又是那群毛沒長齊的臭小子,整日閑到蛋疼,滿腦子不怕事大的整人主意,一群人聚在一起準沒好事,不論對家長或教官都一樣,若不防著點準會中招,成為他們放在網路上供人一笑的社死事件。

哼!欠操,前兩日的魔鬼訓練看來還是太輕了,下一回就選個危險重重的沼澤叢林,先磨個十天半個月,讓他們和凶猛的野獸、蟒蛇搏斗,看誰還有力氣翻身把歌唱。

她叫李清雅,一個很文青的名字,在她進軍校時的確名符其實,清雅若水、妍美秀麗,笑起來還有酒窩,甜美到不行,有軍中芭比娃娃之稱。

父母離異時她才十歲,而後各自婚嫁,有了另外的家庭,像個外人的她誰也不跟,由務農的爺爺奶奶養大。

為了減輕兩老的負擔,她十來歲就進入不用繳學費又有錢可領的軍校就讀,一待就是七年,一切日常所需都由國家支付,放假的時候還能回鄉下幫爺爺奶奶種田,日子過得算不錯了。

軍校畢業後進入特殊部隊,執行各種任務,到各國做軍事支援,甚至是指揮作戰,加入救援行動和會死亡的實戰。

在軍隊中,她是頂尖的領頭羊,帶領著弟兄沖鋒陷陣,一面面的勳章是她引以為傲的榮耀,絲毫不比男子差。

只是進入部隊九年後,她在一場戰役中受了重傷,不得不從最前線退下來,由部隊安排進入軍校擔任戰技、叢林生存教官,負責教導軍校生近身搏擊,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奪刀、奪槍、扳倒敵人,以及野外求生的技能,訓練學生在惡劣的環境中也有自保能力,繼而提升戰力。

昔日的芭比娃娃在日積月累的磨練下已成為學生口中的「金剛芭比」,粗壯的手臂、結實的腰身,連雙腿都練出肌肉,硬邦邦跟石頭似的,背上重裝備能在山里日夜不休的行軍五十里不成問題。

文青女變成女漢子,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可是生活教會了她一件事——人要變強,唯有強者才能站在高處,俯視那些哀嚎哭泣、半途而廢的弱者,她享受著山頂上的孤獨。

只是,耳旁的哭聲也太淒楚了,讓李清雅心頭有點發酸,想起爺爺奶奶過世時,她那離婚多年的父母重聚一堂,也許兩人過得並不如意,竟跪在靈堂前嚎啕大哭,哭訴著自己的不孝和生活上的不順遂。

最後,父親分走了兩老留下的十畝田地和一塊山坡地,原本想把老宅賣給建商開發成透天厝社區,但是她沒同意,因為房子早就過戶在她名下,想搶也搶不走,喪禮過後,她與他們近乎撕破臉,再無往來。

雖然父母仍在,她卻形同孤兒,和父母再婚後生的弟弟妹妹更是相見不相識,彼此陌生得很,平日不曾有一句問候。

「……求求你們,別哭了,好吵……」

嘶,好痛!

忽然一陣鑽心的痛像針一樣直往李清雅的腦門扎,痛到她開口說完那句話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眉心蹙成一座小山。

驀地,有無數的影像、莫名其妙的記憶全往她腦子里塞,她像個局外人般看著一名小姑娘短暫的一生。

小姑娘從三四歲成長到十三歲,前後經歷天災人禍、父母雙亡,那些顛沛流離時的無助,以及……

一、二、三、四,四個未成年的弟妹,這、這也未免太悲苦了,責任重大,她承受不起,無法喘氣……

等等,無法喘氣?

那她不是死了嗎?

思及此的李清雅替小姑娘感到難過,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她大大的吸一口氣,決定幫小姑娘呼吸……

「醒了、醒了,你們看她眼皮在動了,沒事了,幾個小的別再哭了,你們大姊沒事,會……好起來……吧?」

說話的人語氣有點虛,不太有信心,亂世中想要活下來實在太困難了,尤其是饑寒交迫的孩子們,那跟等死沒兩樣。

那人說完便走開了,他也怕看生離死別,他自個兒已送走父母和一兒一女,知道個中的辛酸。

在這連年的災年中,活著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更多的是看不見前路的絕望,百姓們滿心茫然地在幾近焦土的土地上祈求著一口飯讓他們活下去,祈求著給他們一個足以安居樂業的地方。

先是外敵來犯,打了五年的戰爭,能干活的青壯男子被強行征召,年滿十六無一幸免,除了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讀書人得以免召。

而後是連兩年的大旱,能耕種的田地都干得裂開了,寸草難生,天不下雨,想喝口水比登天還難。

「來,把這給你姊姊喝了,喝了就沒事了。」一道干啞得如沙礫磨過般的破鑼嗓子響起。

「莫哥哥,這是水嗎?」

幾個小的吞咽著口水,明明想喝卻極力克制著,眼中的渴望令人心口發疼。

「嗯!我守了一夜從石頭上收集的露水,沒多少,只夠一口,你們再忍忍……」

「好,听莫哥哥的。」

連水都沒得喝?這得多慘呀!

模模糊糊彷佛作夢般,李清雅感覺有口微涼的甘泉入喉,她喉頭一動咕嚕往下咽,而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繼續如潮水般涌來,眼皮沉重得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但她仍憑著強悍無比的意志力強迫自己睜開雙眼。

咦?這是……

不是很慘,只有更慘。

她看見的是孩子嗎?是網路游戲中的喪尸吧!一個個干癟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眶突出,雙唇慘白微帶綠,兩眼無神。

「醒了。」

醒了?指的是她嗎?

一名同樣瘦到全身無肉,五官卻十分清俊的少年映入眼中,不等李清雅猜測其人身分,一群孩子又哭又笑地朝她飛撲過來,差點把好不容易醒過來的她又壓得厥過去。

「你們……」

不喜與人有肢體接觸的她抬起手想將人揮離,可是入目的枯手狠狠嚇了她一大跳,身為保家衛國的軍人,她很少這麼驚慌失措,簡直在考驗她鋼鐵般的意志。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目光清澈的看向眼前的孩子們,思忖著該如何應對,她只會軍事教育,不習慣與人相處。

「大姊,你醒了……」

「大姊,我好害怕,你不要不理拙哥兒……」

「大姊,我要你陪……」

「大姊……嗚嗚嗚……」

看著哭得稀里嘩啦的小鬼頭,李清雅心中涌起深深的無力感,不自覺的手一抬,做了件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將人擁入懷中。

「我是……」大姊?

以為她想問自己怎麼了,一旁存在感很強的少年開口了,「你把食物都留給弟妹,自個兒餓到體力不支昏倒了。」

「那你……」又是誰?

「先不要說話,好好養養神,一會兒就要走了,三十里外的縣城听說有人發糧施粥,撐到城門口就行了。」他們都走到這里了,不能功虧一簣,一定要撐下去。

「莫哥哥,真的有吃的?」

「莫哥哥,我餓了……」

「莫哥哥,我走不動……」

一雙雙相似的眼楮發出求生的微光,卻又不相信自己能搶到一口吃的,他們太小了,爭不過凶狠的大人。

板著臉的少年一副面癱的樣子,彷佛被雷劈了也不會動搖,可是令人意外的,他十分溫柔的安撫著神色不安的孩子們,盡管他自個兒也不大。

「莫哥哥會想辦法的,絕不會讓你們餓著。」他們是他的責任了,他沒法一走了之。

「那大姊她……」孩子中最大的一個男孩一臉愁色,他拉著大姊的手,唯恐她又閉上眼,像爹娘一樣離開。

「我背著她走。」再難也會有盡頭。

「莫哥哥……」

背她?不不不,這要天打雷劈了吧!

她堂堂一個戰技教官淪落到要被個少年施救?她的面子往哪擱?

生性好強的李清雅不想等待他人救援,她挪了挪身子,背靠著枯樹勉強坐起,雙目環視周遭情形。

野外求生第一件事是勘察地形,將自己置身于有利的環境中,先排除危險,圈出安全地帶,然後尋找水源和食物……

呃!這里是末日現場嗎?土地居然一片焦黃,連根草都沒有。

驀地她眼神一直,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只見前方一里處聚集的老人、婦人,嘴里啃的竟是……一截人骨?

「別看了。」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捂住李清雅發直的眼。

「他們在……」吃人?

「易子而食。」少年面無表情的說著。

易子而食……李清雅心里抽痛,說不上來的酸澀,她是听過人在糧盡的困境中不得不食用同伴的尸體維生,只為求一線生機,可親眼目睹後才知何其殘忍。

那也是一條人命呀,卻輕賤如草芥!

「所以你絕對不能允許自己倒下去,否則你的弟弟妹妹將成為他們的口中餐。」

憑他一己之力護不住四個孩子,餓壞了的災民早已紅了眼,僅有幾個人保有人性,其他人全成了饑餓的野獸。

李清雅听在耳中,頓時目光銳利的摟緊懷中四人。「只要我活著一天,誰都休想動他們一根寒毛!」

軍人的血性,以及這具身體的血緣天性,有著另一個人記憶的李清雅意識到她不再是李清雅,此時的她成了一名叫杜巧喬的十三歲小姑娘。

小姑娘是秀才長女,父親生前是村里私塾的教書先生。

曾經的「金剛芭比」身高一米七八,標準的模特兒身材,骨架粗大、雙臂壯實,身形健美而有力,擁有漂亮的馬甲線,容貌傾向張狂型的艷麗,在軍中小有名氣,不過敢追她的沒幾人,畢竟她的官階是中校。

然而這個杜巧喬卻是人如其名的小巧,身高應該不足一米六,身材縴細、弱柳拂風,五官……她還沒瞧見,不知美丑,可是看她弟弟妹妹的長相,若沒長歪的話還是可以期待,不至于太差。

只是,這位「莫哥哥」到底是誰,好像不是杜家人……

李清雅……該說是杜巧喬,她微微垂目想了一下,模糊的印象浮了上來,對這個人大致有了些概念。

他自稱莫雲,年十五,身世不明,帶著一名老嬤嬤被人追殺,原主的父親見狀救了他,一路同行南下,可老僕途中傷重不治。

之後原主的父親為了護住手中僅余的糧食而被流民打傷,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更別提有藥醫治,傷口發炎高燒數日,最終還是走了,留下弱妻幼子。

原主的母親是家養的嬌嬌女,吃不了苦,丈夫就是她的天,丈夫一死,她的天也垮了,隔日上吊自縊,死了一了百了。

所以長女杜巧喬如今便是弟弟妹妹的頂梁柱,大弟杜南勤十一歲、二弟杜南拙八歲,五歲的杜巧瓶和杜南崖是雙生龍鳳胎,杜家就剩下這五個孩子了,再無他人。

「大姊……」

「大姊……」

幾個孩子嗚嗚咽咽的哭出聲,這些日子的流離失所,以及父母的相繼去世,把他們嚇壞了,面上全是驚恐。

「好,乖,有大姊在,你們都會好好的……」

唉!這是什麼世道,話說人倒楣起來,喝涼水也塞牙縫,她會穿越到這里,都是因為自己居然被一群小混蛋給陰了。

那些可惡的學生吶!富二代、官二代、軍二代的二世祖,整人整到她頭上,趁她在教導眾人攀岩技巧時,悄悄解開她護具上的吊勾,然後不知是誰朝她背後一推,她整個人頓時往懸崖下掉。

雖然她試圖捉住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往上爬,可她教出的最優秀的學生徐家偉竟用她教他的技巧,以一顆拳頭大的石頭攻擊她的手腕,令她抓不住岩石,更在她錯愕的眼神中,冷笑著朝她揮了揮手,用口型說了句——

教官,再見。

「上來,我背你。」莫雲蹲。

莫雲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看了看眼前並不健壯的背,杜巧喬搖了搖頭,「不用,我走得動。」

「快點,不然我們跟不上前面的人。」莫雲冷著臉催促,深知被落下的下場,他還不想死。

一開始從村子里一起逃難的一共有一百七十八人,包括村長在內,可是一個月後,能動的人剩不到一半。

有災民,自也有暴民,他們專門搶劫殺害人少或落單的人。

為求自保不淪為刀俎,村長帶著剩下的人加入其他流民,幾撥弱勢的百姓集合成一個團體,人多勢眾,其他人就不敢靠近。

杜巧喬、莫雲等人跟著的災民有近千名,算是聲勢浩大,但是以老弱婦孺居多,因此被人虎視眈眈的盯著,若是有人腳步慢了脫了隊,那便是將被下手的目標。

男的殺了吃肉,女的先玩再說,若是沒那麼缺糧,那就不殺來吃,留著姿色不錯的事後還能賣入青樓,差一點的和孩子一起賣給人牙子,又能賺上一筆,老人則是活埋了省得費勁。

「我說的是真的,不誆人,我、我可以……」

扶著身後被剝去樹皮而干枯的樹干,杜巧喬咬著牙吃力的起身,她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額前碎發已被汗水打濕了。

「你確定?」莫雲其實和她並不熟,不了解其性情,但杜夫子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放任杜家姊弟幾個不管。

「是,我確定。」

她不喜歡欠人,畢竟金錢債好還,人情債難還。

莫雲看了一會,看見她眼中的堅毅,便道︰「好吧!那就你自己走,等等若是走不動了就開口,我還能拉你一把。」

「好……」

站直身子的杜巧喬扶著樹的手剛要拿開,忽然間她面露訝色,怔忡的看著自己的手。

這是……什麼?

「怎麼了?」看她遲遲不動,手心貼著樹身,抱起杜巧瓶的莫雲回頭一問,原本沒表情的臉龐更冷了。

「我覺得……」不對勁。

「杜巧喬,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們雖然不是走在最後面,可是全都是孩子沒個大人,走著走著就會落于人後了。

「我知道,可是……」她眉頭輕蹙,像是有什麼想不通,而她剛清醒的身體還非常虛弱,說兩句話就發喘。

「你應該知道我們不能停下來。」他們沒本事與一群餓到失去理智的災民對抗。

怔了怔,杜巧喬苦笑,「我懂的,這就走……」

手一離樹,她又停住了,再次用手貼住樹身,似在聆听,又似感應,神色肅穆。

「你到底在干什麼,走不走?」要不是她是杜家的大姊,他鐵定丟下她。

「這樹是……活的?」還沒死。

人餓到極點會啃樹皮,這棵百年老樹的樹皮被啃光了,因此樹葉凋零,呈現干枯狀。

「它是死是活與你何干,我只知道我們再不走就會走不了,不是成為曝尸荒野的干尸便是別人的口糧。」而他兩者都不願。

莫雲的神色很不耐煩,近乎無情。

「底下有東西。」她必須賭一回。

「東西?」他一愣。

「活物。」盤成一坨。

「活物?」他兩眼一亮。

「嗯!還有水。」他們目前最欠缺的。

莫雲眼瞳一閃。「你怎麼知道?」

她怎麼知道的?明明地面都快烤出火了,哪里有水。

如今八月,都入秋了,天氣卻還一樣的炎熱,連一滴雨也沒落下,河水干得見底,河床也裂開了,除了幾口打得深的深水井外,瞧不見一滴水。

「它告訴我的。」她指著樹。


「一棵樹?」她終于被逼瘋了。

杜巧喬果決的與目露懷疑的莫雲對視,開口道︰「要不要賭一把,我們沒有食物、沒有水,就算再走下去也是死路一條,何不信我一回,人的一生難得瘋狂,咱們和天賭,賭命。」

看她雙目清正,並無瘋狂的感覺,莫雲也被她這番話激出了血性。「賭。」

「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等人都走光了,尾隨其後想趁機撿漏的暴民也走遠了,藏身在石壁後的幾道小人影才緩緩走出來,面黃肌瘦的小臉上有著旁徨和迷惘,一起靠近從石壁上一躍而下的兩人。

「把樹推倒。」

莫雲斜睨杜巧喬一眼。「你認為憑我們的力氣可以推倒一棵大樹?是你太天真還是太看得起自己?」

枯木雖然已經干裂了,可是底下的根系龐大,光是樹身就有兩個人環抱的粗,用斧頭砍都要砍上大半天,更何況用他們的小胳膊小腿將其推倒。

「人長腦是用來做啥的,不曉得要動一動嗎?誰說要你用雙臂去推,借助其他工具將土松開,地底的根沒有捉地力,樹還站得住嗎?」

擅長生存技巧的杜巧喬利用巧勁掰下一根分岔的樹枝,隨手遞給大弟讓他挖土。

見狀,莫雲臉色不變,但眼底隱隱閃過一抹異采,他依樣畫葫蘆的折下幾根手臂粗的樹枝,看得出他的力氣比杜巧喬大得多,輕而易舉折出尖角,用尖端刨土。

幾個大的輪流松土,兩個小的坐在不遠處看他們,因為幾個人都餓太久了,又餓又渴,挖沒多久就得休息一會,因此費時甚久,挖了一個時辰多快兩個時辰,枯樹終于有點動搖。

幾人合力推樹,推了好半天樹身才微微傾斜,要倒不倒的卡住,讓人看了干著急。

「勤哥兒,拙哥兒,退後——」杜巧喬忽地大喊。

「大姊,怎麼了?」大弟杜南勤拉著二弟杜南拙跑到大姊身後,一臉納悶。

「要出來了!」她死命盯著樹根的底部,戒慎的護著後頭的弟弟們。

「大姊,什、什麼東西要出來了?」杜南拙害怕地拉著大姊衣角,卻又十分好奇的睜大眼。

其實大家都很累了,本來就餓得沒什麼氣力,連著幾個時辰嘿咻嘿咻的挖土推樹早已體力透支,連站著都有點勉強,小腿肚微微打顫,虛弱得風大些都能將其吹倒。

可是在杜巧喬的堅持下,沒人想要放棄,爹娘都不在了,他們听大姊的,她瘦小的雙肩是弟妹們的庇護。

「噓!別說話。」她用耳朵听著底下的動靜。

不只是她,原本對她抱持懷疑態度,準備放棄的莫雲也忽然面色一肅,雙眼如炬的盯著已經被推倒到露出樹根的泥土深處,感覺到有什麼在動,身體本能發出警訊。

樹身底下有個坑,大約兩尺左右寬的樹洞直通地底,坑里的泥是濕的,再往下一挖肯定有水,就是不曉得水多不多,夠不夠幾人喝,不過總看到希望了,短期內不會渴死。

但是,應該不會動的土此時卻上下蠕動了一下,透出一抹金黃色的色澤,緩慢地起伏……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身懷武功的莫雲早一步察覺到危險,他剛高聲一喊,一條長形巨物從土坑中鑽出,吐著分岔的舌信朝杜巧喬撲去,蛇頭探出一截,蛇身還有一半在坑里,可見體形之巨大。

「黃金巨蟒!」

那是一條男子大腿粗的巨型蟒蛇,大嘴張開能瞬間將人吞下蛇月復。

幾個孩子見狀嚇得都忘了哭,全身僵硬,連動都動不了,艷陽天之下一個個如凍結的雪人。

可是對杜巧喬而言這是十日的「糧食」,她兩眼發著光,異常亢奮,原本快耗盡的體力剎那間提升,聚精會神地盯緊黃金巨蟒的七寸處,務求一擊必中,她只有一次機會。

「閃開,杜巧喬,我來應付!」

莫雲縱身一躍,將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露出來的粗壯蛇身,使之不得繼續前進。

巨蛇吃痛,扭轉蛇頭,張開大嘴要攻擊害它疼痛的「活物」。

而杜巧喬已高舉手里剛剛從枯樹上折下的粗大樹枝,往蛇的七寸用力擊下。

雖然她用盡全力,可畢竟現在的身體只有十三歲,而且還虛弱無比,那一下沒能一舉擊殺,反而激怒了巨蟒,蛇嘴大張,露出森森的蛇牙,放棄去咬莫雲,又轉過來想要一口將她吞下肚。

不過莫雲使勁的壓住匕首,伸直蛇身的巨蟒怎麼樣也踫不到杜巧喬,就差一個蛇頭的距離。

有過無數作戰經驗,以及曾深入亞馬遜河與比巨蟒更大的蟒蛇搏斗過的杜巧喬當機立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打數下,把粗樹枝都打斷了,而後將斷裂的一端刺入蛇月復。

這時候,她已力竭倒地不起,再沒一絲力氣起身。

受傷的巨蟒卻更加凶猛,發紅的蛇目布滿狠戾。

情急之際,擔心不已的杜南勤動了,他取出一只用樹杈做的簡易彈弓,抓起地上的小石子朝蛇眼一射——

巨蟒疼痛得抖動身軀,不停的發出嘶嘶聲。

「好小子,干得好,我來!」

瞎了一眼的巨蟒高仰起蛇頭,莫雲迅速抽出匕首,一個飛躍,直接跳上蛇背,一邊用自身的重量壓制巨蟒,一邊朝巨蟒的兩眼間送入鋒利匕首,重重旋轉三圈再將蛇頭劃開,頓時腦漿爆開,噴了他一臉。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巨蟒也一樣。

瀕死的巨蟒仍努力做最後一搏,它用長長的蟒身將莫雲緊緊卷起,試圖用輾擠的方式將他絞碎,那瞬間縮緊的力量足以將人的腰骨壓斷。

所幸巨蟒的生命正在飛速流失,很快的,凶狠的蛇目失去光采,絞壓的力度慢慢變小,使人致命的威脅也逐漸消失。

砰!巨蟒倒地。

地面因它的倒下揚起一片黃沙,迷了眾人的眼。

「死……死了嗎?」不敢大聲說話的杜南勤小聲地問著。

久久、久久,沒人回答。

直到一陣風吹過,吹散了黃霧,這才听見很輕很輕的吁聲。

「終于死了……」再不死,先掛點的人就是她了,真是太驚險了,千鈞一發。

子彈亂飛的戰場都闖過的杜巧喬真的有劫後余生的感覺,比起她那次為了救同袍脫險,因而受了不得不退役的重傷更加危急,回想方才的場景,她只覺余悸猶存,慶幸能逃過一劫。

「你沒事吧?」

臉上有著擦傷,手臂流著血的莫雲腳步踉蹌的走近,看得出來他也快沒力氣了,整個人虛弱得很。

杜巧喬動了一下,嘶的一聲,小臉一皺。「手扭著了。」

他一听,彎,動手捏按她的傷處。「用力過猛拉傷了而已,休息數日便會好轉,沒有大礙。」

「嗯。」她現在只想躺下來睡一覺,太累了。

渾身沒力的杜巧喬往地上一躺,雙眼一閉,她重新活過來尚不到一日,好多事要好好梳理梳理,做好規劃,決定下一步要怎麼走。

她有著叢林生存的技能,應該能適應無電、無C產品的古代生活吧?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只是想躺下來歇一會兒而已,卻把她的便宜弟妹們嚇得魂都快飛了,以為她又不舒服暈倒了,一個個哭著跑到她身側,又抹淚又哭嚎的,扯著她的四肢、搖晃她力竭的身體。

「大姊、大姊,你不要死……」

「大姊,你快醒醒,不要有事……」

「大姊……嗚嗚,我要大姊……」

「嗚嗚嗚……大姊……嗚嗚……」

又哭?不是缺水嗎?眼淚真充沛。

被哭到心煩的杜巧喬都想哭了,她莫可奈何的睜開眼,看著滿是淚痕的四張小花臉,抬手踫了踫兩個小的的臉。

「大姊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她有一顆鋼鐵的心,唯獨老人、小孩是她心中的柔軟,狠不下心。

誰教她是爺爺奶奶養大的孩子,對老人家有一份孺慕。

「真的嗎?」四雙淚眼紅通通的異口同聲。

「大姊不騙人。」她只糊弄人。

「我要大姊。」

妹妹杜巧瓶嬌氣的撲在杜巧喬身上,摟著她的脖子抱緊她,死也不松手。

她的雙胞胎兄弟見狀也撲過來,他們這個年紀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但杜南崖怕沒有姊姊陪,嗚嗚咽咽的也趴在大姊胸前。

杜南勤、杜南拙也想撲向大姊,但他們曉得自己不小了,不能像弟弟妹妹一樣無所顧忌,因此一人一邊拉著杜巧喬的手,表示他們也在,既然大姊累了,那他們倆會負責照顧弟弟妹妹。

唯一的「外人」莫雲看了這手足情深的一幕,不禁抿起唇,眼中帶著看不透的陰暗,目光幽遠看向遠方。

過了半個時辰,幾人的體力雖然未完全恢復,但總算能走動了,便開始合力收拾起蟒尸。

「哇,真大!」

杜南崖小心翼翼的踢了蛇身一腳,看它一動也不動,這才伸出小手模模比他手腕還粗的尾巴,又懼又喜的咯咯直笑。

「是很大,夠我們吃上好幾日,先把蛇皮剝下曬干,之後賣給藥鋪換錢,蛇膽也留下,可以賣錢,蛇肉烤熟風干了帶著當干糧,蛇血……」

杜巧喬頓了一下,斜眼一睨四個好奇的小鬼。「喝了。」

「嗄?」

四雙小腳飛也似的跑開,動作一致的用手捂嘴直搖頭,意思是太惡心了,他們不喝蛇血。

「每個人都要喝。」蛇血最補。

四個小頭顱搖得更厲害,十分抗拒。

「听你們大姊的。」

莫雲快速的將蛇頭砍了,隨即踢得遠遠的,直接以口就蛇身,大口吸吮起流出的蛇血,他咕嚕嚕的喝了個囫圇飽。

蛇在死後仍能進行長達一小時的反應性運動,因此毒蛇一死就必須將蛇頭掩埋,否則還有可能咬人一口,將毒液注入人的身體導致死亡。

莫雲喝完蛇血後,杜巧喬接著也大口喝起來,喝飽了之後她捏著還在流血的蛇身,要求臉色發白的大弟過來。

「想想有多少人想喝一口水都求之不得,雖然這不是水,卻比水更珍貴,喝了才有體力繼續走,你是我們杜家的長子,要給弟弟妹妹做榜樣。」

訓練要趁早,打下紮實基礎,有強健的體魄才有燦爛的未來。

杜南勤擰著眉,他明白身為長子的責任,于是在大姊的勸誘下,他鼓起勇氣上前咕嚕嚕的喝了一大口……

接著是杜南拙,他也將蛇血喝了個飽,杜巧瓶和杜南崖年紀還小,喝不了多少,但也至少喝了半飽。

之後他們照杜巧喬的安排,剝了蛇皮,取出蛇膽,幾人草草生火烤了十來斤蛇肉,先吃飽再說,畢竟蛇血耐不了餓,還是要吃點肉,剩下沒吃完的打算邊走邊風干,當儲備糧。

「大姊,那白白的是什麼?」

填飽肚子的杜南崖活潑多了,拿著小樹枝四處亂戳,到處翻土,他大膽的去戳蛇洞附近,就看到一堆白白的東西。

杜巧喬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神色凝重,「蛇蛋。」

畢竟吃飽了有力氣,走走停停又養足了精神,幾個孩子的眼神中都多了光采。

不過他們這群吃好、睡好的孩子在流民中不免過于鶴立雞群,不患寡而患不均,為了不引起注意,因此一個個用土把臉抹污了,看起來髒兮兮,頭發也故意扯亂,遮住不少面龐,力求看起來在災民中不打眼,一樣落魄淒慘。

「大姊,那是城牆嗎?」

「嗯,陳陽縣。」

一個還算富裕的南方小縣,略微靠北邊、人口不多,但有山有水,旱災的情形並不嚴重。

這是他們沿路打听到的消息,也是少數願意接納災民的縣城,因為人少荒地多,需要百姓來開墾荒地,收納流民正好增加人口數和稅收。

「這里有吃的嗎?我們會不會再被趕走?」杜巧瓶小聲的問,小手拉著大姊的手。

衣衫檻褸又滿身髒污的災民不論走到哪里都可能被嫌棄,尤其是在逃難途中失去雙親的孤兒,處境更是堪憂,與之同行的人不是怕被他們拖累了行程,便是用餓狼一般的目光盯緊幾個孩子,想從中得利。

因此他們盡量避開感覺心懷不軌的人,也不讓不認識的人靠得太近,都是躲在沒人瞧見的角落喝口水,絕對不教人知曉他們曾有兩大筐的蛇肉——雖然一路吃到現在已快吃完了,所剩無幾。

幾個小的很是擔憂,由奢入儉難,飽食幾日後不想再忍受餓肚子的滋味,一看到高高的城牆,又是歡喜又是不安。

他們走了好久好久,什麼時候才有住的地方?

「瓶姐兒不怕,有大姊在,大姊會保護你們,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不用看人臉色。」

從僵硬到柔軟,杜巧喬已能接受如今的身體和身分,把幾個幼小孩子當自己弟妹。

她本來就不是心硬如鐵的人,不過是擅于偽裝以及習慣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受到傷害。

但是孩子們的純真和听話令她不忍心冷漠以待,心生憐惜之下,忍不住就多付出一些關心,很快打開心房。

「嗯,瓶姐兒不怕,我有大姊和莫哥哥,我什麼都不怕。」她很開心的笑著,好像忘了剛才的憂愁。

「大姊,我也不怕,我是男子漢,我保護大姊、二姊。」

最小的杜南崖豪情萬丈的拍著小胸脯,彷佛他已經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了,認真的表情把大家都逗笑了。

「好,都是好孩子,大姊很欣慰。離城門不到三里了,你們先進板車里,不要探出頭。」

為防萬一,還是要謹慎小心,人生地不熟,孩子越小越容易成為拍花子下手的目標。

「大姊,我不累。」

「大姊,我可以走。」

兩個小的都搖頭,表示自己不累,可是小臉上隱藏不住的疲憊都顯示著兩人的體力快到極限,只是不想累著哥哥姊姊而硬撐。

「上車,听你們大姊的話。」變聲期的聲音粗啞難听,可又帶著令人信服的低沉。

「莫哥哥……」

莫雲一一模過兩人的頭,「城門外龍蛇雜處人又多,我們還不清楚那邊的情形,你們太小,要是被人沖散了就找不著了,之前牛嬸的小女兒不就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回來。」

一提到牛嬸,兩個小人兒就噤聲了,面有懼色,乖乖爬上搭著木棚子的板車,抱著腿靠得很近。

牛嬸一家五口人,跟著同族的人一起逃難,可是逃難的人實在太多了,自顧不暇哪還能照料旁人,他們與另一波流民錯身而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牛嬸七歲的小女兒憑空消失。

想也知道應該是在一團混亂中被人順手抱走了,就算牛嬸哭天喊地的咒罵也無濟于事,只盼著小女兒能被賣入好人家為奴為婢,而非煙花之地,這是為人父母者唯一的祈求,之後牛嬸眼淚一擦繼續往前走。

「勤哥兒、拙哥兒,你們跟在我和你們大姊身邊,絕對不許走開,一有不對勁馬上靠近我們。」

混亂中容易出事,都走到這里了,他一定要保他們周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和杜家人相處後,很少感受到手足溫情的莫雲已經將他們看成自己的責任,形同一家人。

「好。」兩人重重的點頭。

十一歲、八歲的孩子被迫長大,稚女敕的面容上多了令人鼻酸的堅韌,他們走在板車旁邊幫著推車。

越接近高聳的城門,雜亂的聲響越清楚,他們逐漸見到一群群往前走的災民,攜家帶眷地朝同一個方向前進。

城門兩側是臨時搭建的窩棚,要入城的人必須有路引和城中有親人出城認親,否則一律由官兵擋在城外,不準隨意入城。

不過看來紊亂不堪的災民並未如想像的多,約五、六百名而已,不知是縣衙已做了安排,還是那些狀況不佳的都自行離去。

只見參差不齊的窩棚貼著城牆一字排開,偶有看見有人燒火煮水。

一群孩子在空地上玩耍,跑來跑去的嬉鬧,雖然每個人的情形看起來都不是很好,可起碼小有笑容,彷佛最難的那一段日子已經過去了,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巧喬,這邊人比較少,我們先在這歇一下。」

莫雲目光敏銳的挑中一處人少的牆根,這里僅有幾家帶著娃娃的災戶,面色和善眼神無惡意,彼此小有交談,看起來都像是良善之人。

杜巧喬抬頭看了一眼莫雲找的地方,眉頭略微一顰,「有點髒……」

這話客氣了,不是有點髒,而是非常髒。

因為大多都是有孩子的人家,吃喝拉撒就不可能打理得干淨整齊,隨處可見穢物和丟棄的破爛物件,惡心的味道撲鼻而來。

「先忍一忍,咱們不會待太久,一會兒我去打听打听,看此地的地方官員如何安置災民。」

他們也是听說陳陽縣願意收留無處可去的災民,這才改道過來,而非隨著難民潮一路南下。

看著一張張憔悴又疲累的小臉,杜巧喬心疼地一頷首,「好吧!也只能這樣了,不好太打眼。」

進入陳陽縣境內,旱災的情況顯然已改善些許日子,田地有著秋種的菜蔬,樹上掛著果,小河潺潺的流著,雖然水量不豐,但足以供應全縣百姓飲用和作物的灌溉。

然而已經入秋,天氣會漸漸轉冷,若再沒找到個遮風蔽雨的住處,這個冬天會非常難熬,也許幾個小的會熬不過去。

「你留心點,我過去看看。」

莫雲看了看靠城牆而放的板車,兩張相似的小臉從板車內探出頭,他微帶冷然的面龐柔和許多,嘴角一提。

「嗯。」

莫雲一走,杜巧喬便讓二弟看著兩個小的,她和大弟暫時將落腳的地方略微打掃了一下,在不遠處撿了些旁人留下的柴火,搬了兩塊石頭當灶台,先升火燒水讓大伙兒喝點熱水潤潤喉。

板車停放處的附近有棵要死不活的黃楊樹,看來蔦蔦地,萎靡不振。

杜巧喬將手心往樹干一貼,一道微涼的氣息流進手里,慢慢的蔓延周身,像在替她補給養分和溝通,讓她微白的臉色多了些許紅潤。

這是她重生後意外發現的異能,她居然能听懂花草樹木的語言,還能從它們身上汲取力量並反饋,因此她才得以透過枯木最後的訊息得知樹底下蜷臥著一條巨蟒,進而獲得水和食物。

一路走來,她也是用這種方式尋找水源和可食之物,木棚遮蓋的板車中有十只臂粗的竹筒,里頭裝滿了水,還有一筐山藥和能食用的植物根睫,與其他一無所有的災民相比,他們富有多了。

更別說兩張曬干的蛇蛻和蛇膽,若是能進城尋個藥鋪,也是能賣上幾兩銀子,溫飽之事無虞。

「大姊,我們要留在這里嗎?」看起來很不安的杜南拙拉拉大姊的衣角,神色惶惶然的看向凌亂不堪的四周。

「也許。」

如果只有她一人,她會走到更南邊,去往四季如春的煙雨江南,那里該是風景如畫,物產豐饒,一個適合定居的天堂。

可是……她做得到的事不代表弟弟妹妹也行,他們太小了,走不到一半都要折在路上了。

「大姊,我想爹娘了……」杜南拙說完,眼眶就紅了,低下頭掉眼淚,又怕被人瞧見,趕緊用手背抹去。

杜巧喬心頭一嘆,伸出手揉揉他的頭頂。「堅強點,有大姊在,你也是哥哥,要幫大姊照顧瓶姐兒和崖哥兒。」

說實在的,她也想念親人,只是想念的是撫養她長大的爺爺 奶奶,所幸兩老早已過世,不然定會為她的「離世」難過。

「好,我是哥哥,我幫大姊。」想到比他更小的弟弟妹妹,杜南拙臉上的傷心一掃而空,幫著拾柴。

杜巧喬燒水順便看孩子,兩個弟弟便在附近撿拾枯草樹枝當柴火燒。

離他們最近的一群災民有窩棚住,不時探頭探腦的打量這幾個沒大人帶著的孩子,偶爾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麼。

過一會兒,莫雲回來了。

「我打听清楚了,這里分早晚施兩次粥,由縣里富戶輪流搭棚施放,但是還有另一撥人直接施米,在城門口左側,辰時開始放米,一日一次,一人一碗米為限……」他們錯過放米的時辰,只能等明日。

听完後杜巧喬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們拿米。」

一碗米最少能煮四碗粥,災民們普遍是供水不足才直接取粥,不過這也會養出不勞而獲的惰性,一日兩次粥,誰還費事燒火煮食?

何況飲水和柴火取之不易,他們寧可整日待在窩棚發呆等人救濟,也不願多出力干活。杜巧喬姊弟等人卻正好相反,在杜巧喬的教下,幾人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對現況未雨綢繆一番。

「目前最主要的是缺糧問題,能多囤積一些糧食盡量多存些,有糧在手心不慌,人才更有底氣。」

「我也是那麼認為,不過晚一點會有一回施粥,今日先拿粥,明兒一早再排隊取米。」

在饑餓面前,骨氣化為虛無,他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昔日不可一世的京都第一公子早已是白骨一堆。

想到為他而死的侍衛忠僕們,莫雲深幽的眼中劃過一道黑暗,想要他命的是所謂的血脈至親,反倒是擋在他面前救助性命的與他關系不深,全憑一股熱血和忠心,保全他這房子嗣。

「那我們分批過去,我帶勤哥兒和瓶姐兒,你和拙哥兒、崖哥兒,總要有人看著板車。」

她的意思是得有人守著比命還重要的板車,上面放著的是他們目前僅有的一切。

「可以。」莫雲點了點頭,贊同她的提議。

自從杜巧喬高燒清醒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個性強韌許多,還有些悍氣十足的小手段,不像初識時的嬌弱。

也許是雙親的驟逝改變了她,畢竟不夠強悍護不住年幼的弟妹。

對于杜巧喬的變化,莫雲是這麼想的,他認為杜巧喬的變化源自身為大姊的責任,在沒有長輩可依靠的情況下只能自立。

「另外,縣衙每三日會派人做人口登記,願意留下的便由衙門統一規劃,劃分到轄下村落入戶,以一戶為基準,看人口數分配田地和屋子,我們到得遲,衙門的人剛走。」

剛好錯過。

「那就要再等三日?也好,留點時間打探此地的風土民情,以及地方官員的品性,以免入了虎狼之地。」

「你覺得可行嗎?」莫雲盡可能不出頭,低調行事,不想被人發現他的行蹤,帶來殺身之禍。

她苦笑道︰「咱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先看看吧!」

人在逆境中只有順風而行,看老天爺的決定。

杜巧喬在賭,賭一時的運氣。

她給每人都遞了一碗加了山藥粉的熱湯,止渴也止饑,先填飽肚子。

這段時間已經夠她用竹筒或是木頭做出簡單的餐具。

稍作休息後,幾個孩子分工合作搭建可以歇腳的窩棚,城里的善心人士捐了不少木料、麻布和稻草,只要肯出力的都能搭建出臨時躺臥的住處,大小看自個兒的意願和本事,但不可多取,僅供建棚子用,不準拿來當柴火。

本來還有人捐贈一些舊棉被和衣物等等,不過早被先來的流民給搶光了,連片縫鞋底的布都不剩。

兩個時辰後,簡陋的窩棚搭成了,板車推到窩棚最里面,地面鋪上干草,再蓋著路上撿來的鋪蓋便能在上面睡覺,之前拾得的柴火和當灶台的石頭也搬到窩棚前。

只差沒門,他們橫放了幾根木棍當作柵欄,阻擋人入內,但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夜里睡覺時還是得警醒點,免得遭賊。

到了施粥的時間,幾輛平底馬車從城里駛出,停在災民區,幾名小廝打扮的下人下了車,還有身著秋香色衣裙的丫鬟。

隨後是好幾口大鍋被放置好,小廝和丫鬟手腳伶俐的開始煮粥。

不一會兒,粥香味溢散開來,餓極的大人小孩連忙端著碗靠近,想搶第一口,趕緊吃完好盛第二碗。

然而發放的粥是有限的,照人頭來分,盛粥的人眼利得很,沒得讓人投機取巧,誰敢混水模魚下回減半。

杜巧喬帶著一弟一妹也在人潮之中,但她不急著往前湊,打算先觀察四周的人再緩緩前進。

「排隊、排隊,今兒個是城東柳員外施粥,夠吃,不要搶,限制一人一碗,領過的再來取就別怪不給臉了!」

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往前一站,手里拿著一根竹條,誰不守規矩鬧了事兒,他便狠狠一抽給予教訓。

于是乎,眾人的話少了,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排隊,按先後領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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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5: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縣城安身立戶

等了半個時辰,杜巧喬姊弟也領了粥,準備回窩棚換莫雲帶兩個弟弟去領。

只是她不挑事,偏偏有事兒撞上來。

看來好欺負、長得瘦小的他們成了他人下手的目標,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帶三名十五、六歲的大孩子走過來,一臉凶相的攔在幾人前面。

「拿來。」

「拿什麼?」杜巧喬回道。

「你們手上的粥。」

一碗稀粥連個孩子吃都不頂飽,何況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和食量大的大人,不想挨餓就得搶。

「滾!」杜巧喬面色不變。

她正想找人立威,就有傻子送上門了,這番殺雞儆猴也是給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一些警告,別看一群小孩溫馴如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實際上是長了利牙的狼崽子,咬著人時還是會疼的。

「好個臭丫頭,不見拳頭不知小爺的厲害,先讓你嘗嘗!」沉不住氣的十五歲少年一個箭步沖上前。

驀地,一聲慘叫傳來。

還沒到杜巧喬跟前,個頭不算矮的黑小子就被一腳踹出去,往後飛出一段距離,腰月復上多了個鞋底印。

「你、你敢打?」居然是個潑辣貨。

少年的父親其實是個慫貨,雖然虛張聲勢的大吼著,卻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眼里帶著些許防備。

「不要以為柿子都是軟的,沒長成的青柿子跟石頭一樣硬,下次再敢擋姊的路,姊廢了你!」

杜巧喬眼神凌厲,一副要將人大卸八塊的模樣,一股王霸之氣自然而然的環繞周身,教人看了心生畏懼。

杜巧喬這一出手,瞬間震懾了不少打著壞主意的人,他們面上一訥,把伸長的脖子往回縮,那一腳看起來踹得可不輕。

看那還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小子,那個痛呀!

「換你了。」

遠遠就看到杜巧喬又踹人,又凹折拳頭的一幕,莫雲眼角一抽,忽然覺得肩上責任重大,尚未及笄就凶名在外的杜家妹子嫁得出去嗎?就那股狠勁,連老虎都能一拳打死,何況是日後的丈夫?

他不發一語的起身,帶著兩名男孩去排隊。

所謂的粥並非用白米熬的,而是用一種很便宜的黍米混著少許的陳米熬煮,吃在嘴里有股霉味。

也許杜巧喬暴打惡人的一幕落入柳家管事的眼中,莫雲他們帶回來的粥比之前的濃稠,小孩一碗就飽。

真是的,人不狠吃不到肉,有錢人也怕惡人。

給了下馬威後,杜巧喬和莫雲幾個孩子平平安安的度過接下來的兩日,沒人敢小覷。

狼似的狠勁誰敢招惹?何況災民中也不全是壞人,還是有人跳出來維護,心疼沒爹沒娘的孤兒。

這三天,天氣晴,依舊沒下雨,氣溫炎熱得不像秋天,大人小孩的衣服都穿很薄,有些人還直冒汗。

辰時剛過不久,領完一回陳米,一班衙役在捕頭的帶領下從城里走出,隨即數名雜役搬來桌椅,在桌上放好筆墨紙硯與一本小冊子。

巳時二刻,主簿模樣的男子才緩緩到來,不疾不徐的在椅子上坐下。

又等了一會,衙門師爺來了,裝模作樣的撫撫短須,左顧右盼的看了兩眼城外的災民,例行公事般咳了兩聲。

「各位鄉親,我是本縣的師爺,姓何,你們喊我一聲何師爺便成,我今兒個來到這里,相信你們也曉得為什麼,想在本縣入戶的就來登記,有地有房絕不食言,來年都有飯吃……」

有地有房?

災民們一听,眼楮全亮了,但是沒人上前,猶豫的在那看著。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這幾日又來了不少災民,仔細一數有上千名,真要全部安置下來得有多少田地、多少屋子?

還有采買來春耕種的種子和農具,這筆銀子誰要出?

因此看似天大的好事卻令人卻步,每個人心里都想著︰會不會是騙人的,想讓他們去挖礦或賣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僕?

看大家遲遲不作為,面有疑色,覺得自己被打臉的何師爺和主簿臉色都有點難看,要不是縣太爺趁著災情嚴峻想撈點好名聲,借此升官,他倆也不想頂著大太陽出城,干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這時,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站出來了——

「我想知道有房有地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們在陳陽縣入戶,成為本地百姓,衙門會給我們土地和屋子?」

這是他們迫切需要的,秋天一過就入冬了,沒個居所真的會凍死人。

看著眼前骨瘦如柴卻雙眼清亮的小姑娘,何師爺難得和善的呵呵一笑。「本師爺所言無虛,只要你們肯留下,以戶為基準,一戶一畝宅基地,再以人頭計數,一人一畝地供其耕種,一畝地的出產夠一人吃一年了。」

他說的夠吃一年,指的是縮衣節食、省吃省喝,真要吃飽飯還是有些困難,頂多餓不死,產出扣去糧稅所剩無幾。

縣太爺的打算亦是這般,多收點稅金繳交給朝廷才有好官聲,升職有望。

陳陽縣人少地多,空有土地卻種不來,他年年發愁,有志難伸,做了一任縣官又留任,何時才能調回京城任京官?恰好流民一撥撥,干脆打起他們的主意。

「不分年齡、大人小孩嗎?」杜巧喬目光清正,想得個準話,她這不卑不亢的態度引人贊賞。

「是的,只要你是個人就算數。」活人。

「我們有五……六個人,包含宅基地在內給七畝地?」她把莫雲算在內,早把他當一家人看待。

「對。」撫著下顎,何師爺大手一揮。

「那我們願意留下。」她心里暗吁了口氣,終于有個去處可以安定下來了。

「好,去周主簿那邊登記,因為你是第一個出頭的,本師爺允許你在十三個村子里挑一個,你想去哪就去哪。」他放出好處,好讓其他人有樣學樣,跟著登記以佔便宜。

回頭看了瘦不拉嘰的弟妹,又對上莫雲清冷的黑瞳,她做了個對大家都好的決定。「靠山的小村子吧!」

「靠山?」何師爺一怔,連正在磨墨的周主簿也停下手里的動作,訝異地瞅著年歲不大的小姑娘。

兩人都不解,一般人都會挑靠近鄉鎮或縣府的村落,至少富裕些,往來便利,想做些謀生的小生意也不愁無著落。

山里小村通常較為荒涼,除了山,什麼也沒有,連種地下田都十分困難,產量不豐,一遇到大雪封山就出不來,若無足夠存糧,就算餓死了也無人知曉,日子苦不堪言。

「因為我們很窮,身無分文。」她說了原由。

「窮?」什麼意思?

「這時候山上有野菜,勤快點還能多摘些野菜,蘑菇曬干留著冬天吃。若是運氣不錯設陷阱逮到兔子、山雞也能賣錢,買幾尺布做冬衣,山里的柴火拾不盡……」

她這麼一說,何師爺、周主簿就听懂了,眼中流露出憐憫,同情小姑娘想得通透,對她也多了些寬容。

除了杜家姊弟,災民中也有不少同他們一般處境的,想著她的話也有些意動,住哪不是住,只要肯干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因此有十來戶人家跟著做了選擇,成了山戶,不過這是後話。

「本師爺做主給你方便,讓你爹娘拿戶籍過來,優先登記。」小姑娘帶頭做了好榜樣,他也不刁難。

「我們沒有爹娘。」

「咦?」何師爺挑眉。

「不久前過世了。」父母雙亡,挺淒苦的。

何師爺怔住,隨即了然,「只剩下你們幾個孩子?」

他很清楚連年天災奪去多少人命,有不少人死在途中,埋尸荒野,永遠也到不了地頭。

「是的,五個孩子。」姊弟五人。

「你剛才說六個人?」多了一人。

杜巧喬不慌不忙的補充道︰「另一個是我表哥,他原本是來投靠他表姨,也就是我娘,誰知道……」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她故意不把話說完,留著下文任他人自行腦補,反正差不到哪去。

「好,我懂了,你們是並成一戶還是各自立戶?」這些娃兒也可憐,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我……」她看向莫雲,只見他伸出一根指頭,兩人眼神交會,她立即會意。「先並成一戶吧,等日後我們有銀子了再分戶,這樣可以嗎?」

何師爺搓了搓下巴,眯眼思忖。「好吧!把他的戶籍拿來,我讓人給你寫上。」

「表哥沒有戶籍。」

「沒有?」他略微揚高聲音,顯得不快。

「一開始只是投靠,暫住一段時日而已,哪曉得會發生這種事,表哥他想回也回不去了,只好跟我們一起逃難……」

她說得合情合理,全無破綻,大多數的災民都是幾戶親戚一塊走,彼此在路上有個照應。

「小姑娘呀!你這可難倒本師爺了,沒有戶籍挺麻煩的,不過……」他頓了頓,一臉無奈的搖頭,「只剩你們一群孩子倒也可憐,本師爺特別通融讓你表哥直接並入你家戶籍,日後他想分戶再來衙門辦理。」

「謝謝師爺伯伯,您真是一個好人!」杜巧喬不忘說上兩句討好的話,是人都愛听好听話。

一句師爺伯伯把何師爺逗笑了,他二咼興什麼事都好辦,沒半分延誤。

「周主簿,孩子沒爹沒娘的,你就直接給辦了。」幾個娃兒罷了,能出什麼大事?救一個是一個。

「是的,師爺。」面相富態的周主簿也不多話,從善如流的做起分內之事。

杜巧喬的戶籍一繳,辦好登記,重新入戶有了新戶籍本,戶籍本上少了兩人的名字,多了一個莫雲,真的成為一家人。

「師爺伯伯,我可不可以再麻煩您一件事?」杜巧喬笑著開口。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太天真,凡事要留後手,防人之心不可無。

「什麼事,你說。」招到人登記的何師爺心花怒放,能向縣太爺交差了,所以特別好說話。

「能不能立個文書什麼的,證明官府給了我們房子和地,您也曉得我們都是孩子,總會被人欺負……」她眼露淒楚,一副受了不少委屈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不忍。

沒大人在身邊哪能不吃虧,何師爺看見小姑娘身後一排幾個黑瘦的小蘿卜頭,當下一陣心酸。

如果他早幾日過來就不會相信他們孤苦無依了,兩個大的一個剽悍、一個凶狠,揍起人來是拳拳到肉,夠疼上幾天了。

可是杜家姊弟長得一臉「老實相」,他馬上就信了杜巧喬的話,還特意讓周主簿書寫了一份證明文書。

僅此一份。

事後證實了這份文書確實派上用場,世上不是人人都心存善念,還是有想從中貪點小利的小人。

「謝了。」

等人來帶他們前往山村的杜家一行人站在城門口,莫雲忽地在杜巧喬身邊低聲了一句話。

她眼一抬睨了一眼。「謝什麼,听不懂。」她裝傻。

「謝謝你幫我遮掩。」他的身分不便透露,想殺他的人窮追不舍,唯有躲入人少的山間才不致被人發現行蹤。

他懂她,她是為了他。

「你是我表哥,不是嗎?」

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幫著照顧弟妹,她一個人會非常吃力,說不定會弄丟一兩個。

畢竟她是個人,沒有長著三頭六臂,更只有一雙眼楮,沒法子無時無刻盯著四個孩子,只要一個錯眼,很可能就被拍花子抱走了。

人心險惡,賠本的生意無人做,有銀子賺的事就算殺頭也肯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長久以來始終沒笑過的莫雲臉色一柔,嘴角輕揚,露出極淡極淡的笑容,「是呀,我是你表哥,你得多多听我的話。」

杜巧喬嫌棄的橫了他一眼,「大白天作夢,想得美。」

「巧喬表妹,姑娘家要溫柔些,你這一言不和就動手的個性叫表哥為你擔憂。」她不跟人講理,直接以暴制暴。

她冷哼一聲,听出他話中的諷意。「不勞費心,你還是多擔心自個兒,挖坑埋人也挺辛苦的。」

莫雲眼中又多了笑意。「多謝表妹的關心,我會留心,不會拖累你們……」

「你說這里是……哪里?」

山里村距離縣城挺遠的,是陳陽縣底下清河鎮的一個小村子,從縣城用走的大概要一天。

山里村的村長讓村里的人駕三輛牛車,分三批帶走十幾戶約六十人的新住戶,杜巧喬姊弟和一戶姓林的人家是最後一批。

因為入村的時候已經晚了,早到的幾戶已經先擇了空屋入住,晚到的他們和林家人便在村長家住了一晚,村長還特意讓家里人弄了幾樣菜招呼,吃了頓飽飯好入眠。

但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到了隔日中午,林家人在村里安頓下來,他們得了三間泥磚屋帶個灶間,屋後有個可以養豬的豬舍和菜園子,只是長了雜草,不過草一除,翻土便可下菜籽。

至于杜家姊弟們——

「這是你們的住處。」村長金來富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還頗為得意為他們找了個好地方。

「我以為縣府說的是一戶一畝宅基地,你認為這里有一畝?」最多半畝地,草還長得比人高,雜草叢生。

臉皮比豬皮厚的金來富卻哈哈笑道︰「你們不過一群孩子,要住多大的屋子?半畝地足矣。」

反正這地沒人要就給他們了,縣府批下的一畝宅基地,正好給他的兒子娶媳婦蓋新屋。

「那我們的田地呢?」

他手一指,「喏,那兒,三畝上等田呢!可沒半點虧待你們,做人要知足,可別貪得無厭。」

他話里暗示村里他最大,他說了算。

「那叫上等田?你糊弄我們沒種過地嗎,最下等的下等田也比它好上十倍!」

看到滿是石礫的山坡地,滿臉怒氣的杜南勤瞬間氣紅了眼,怒視睜眼說瞎話的村長。

他竟給了他們一間屋頂破了個大洞的爛屋子,少了窗戶沒有門,抹泥的牆上坑坑疤疤,還有老鼠打的洞和鳥雀糞便,從外面看根本分不清進去的路,更別提屋內的狀況肯定更糟糕。

屋子能不能住人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村長太欺負人,明明給其他人的屋子都是好的,沒有多大問題,唯獨給他們的是無法住人的破屋。

「哎呀!村里的地本來就不多,咱們就是個豆腐大的小村子,能給你們一塊地就不錯了,再挑剔連三畝地也沒有!」

呵呵,果然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他這個當村長的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他們計較。

「你……」

杜巧喬拉住沖動的弟弟,面色平和,看不出一絲怒氣,但是……

「縣衙允諾過一人一畝地,不分大人小孩,我可以接受下等田,不過你要給足我們應得的畝數,否則……」

「否則怎樣?幾個毛孩子也敢在我面前拿翹?」金來富高昂著下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欺軟怕硬的金來富有個小嗜好,那就是人如其名,愛財成性,特別的貪,有好處的事絕對不放過,看到這群沒大人照顧的孩子就想踩上一腳,日後還準備從他們身上多佔點便宜撈好處。

「表哥。」她頭也不回的喊著。

莫雲沒回話,只是手一抬,橫劈,門口一棵樹木斷成兩截,倒下的樹干落在金來富腳下,把他嚇得不輕。

「你、你們……」天啊!這哪是孩子,是土匪窩出來的刺頭吧?小腿粗的樹干竟能一掌劈斷!

目瞪口呆的金來富心口發顫,額頭直冒冷汗。

「村長听過一句話沒有?莫欺少年窮,你讓我們好好的過日子,也給自己省點事兒,不是軟柿子都能任由人拿捏,小心捏出一手泥。」杜巧喬陰惻惻的說著。

真當孩子好欺負嗎?竟如此有恃無恐。

金來富莫名心驚得連退三步,感覺一股凌厲煞氣迎面而來,他吞咽著唾液,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想怎麼樣?」

「村長心地好,憐幼惜弱,照顧鄉里,這兒風水不錯,風光明媚,我們就住下了。」杜巧喬換上一張笑臉。

「大姊……」

杜南勤等幾個小的連忙開口,滿臉驚恐的看著住不了人的破屋和叢生的雜草,害怕這地方真成了日後的家。

看到弟妹們眼中的驚惶,杜巧喬好笑的一一拍過他們的頭,她這人什麼都能吃,唯獨不吃虧。

「所以呢,這樹叢野草就勞煩村長請人來清一清,務必清出前庭後院,像個家的樣子。」她的要求不難。

「什麼?」叫他找人清理?

「還有這屋子老舊不堪,順便換幾根梁柱;屋頂上的茅草全拆了,鋪上新草;四面牆加泥鞏固,再多蓋間灶房和雜物間,村長的大恩大德我等銘感五內。」

她說得不快,卻句句往人心窩里插刀。

只見金來富臉都白了,一副快昏過去的模樣。

「等……等等,我哪來的木頭換柱子,還要換屋頂、蓋灶間,這是要花……花銀子的,我、我沒有!」

他捂緊錢袋子,死也不掏一文錢,對他而言銀子入了口袋就是他的,有進無出。

在安置災民上頭,衙門一戶補貼一兩銀子,先買個米糧、日常用品什麼的,把前頭的難處給過了,後面自然迎刃而解,找到出路,人一安定了,還怕沒生路嗎?

可是金來富卻私自各扣了每戶半兩銀子,說是安家費,村里出地讓他們安居,收點費用亦是情理之中。

至于杜家,他則是一文未給,全讓他自己吞了,金來富絕口不提有銀兩貼補,其他人家只以為杜家姊弟已經拿了,也未在他們面前提起。

「先把草和樹給除了再說,木頭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還有從這里到那邊全是我杜家的地,別忘了記下。」

想坑她?看誰大出血。

看她手比的方位,金來富越听眼楮瞪得越大,「你……你別太過分了,得、得寸進尺,

一個宅基地要了兩畝地!」

杜巧喬比劃的範圍方正格局,大小剛好兩畝多一點。

想用半畝地打發人?是否涼水喝多了,凍腦。

「村長,我還沒說完,有點耐性,該給我們的六畝好地我不要了,就換屋子旁的荒地,我們自己開荒自己種,絕不打擾村長。」最好少往來,省得遭算計。

「那是二、二十幾畝的荒地……」這些地怎能平白便宜了她,若是賣給新來的住戶,好歹能賺上幾兩銀子。

金來富暗自打算著再賺一筆。

他算盤打得精,卻忘記了一件事,災民手上沒銀子,即便有也不會太多,不可能用在買地上,而且還是出產不多的荒地,光是開墾就十分費勁。

更別提養地、肥地的銀子是一大支出,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縣衙分發的田地就夠用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不急于一時。

「一畝中等田賣價多少?」杜巧喬問。

「五兩。」

荒年才這麼便宜,糧食種不成賤價拋售,往年一畝中等地要七八兩銀子,上等田是十兩銀。

「六畝地三十兩,荒地通常是半兩銀子,最多不超過一兩,村長還有賺頭。」水至清則無魚,給他貪點無妨。

「什麼賺頭,休要污我清名,那三畝地愛要不要,再多說我全部收回。」一個黃毛丫頭敢要脅他,真是膽肥了,連堂堂村長都不放在眼里。

「是嗎?」她慢吞吞的取出一份蓋了縣印的文書,眼神平靜、波瀾不興。「縣衙門口那面大鼓應該很少有人去敲,也許我該敲敲看,請出青天大老爺做主,反正換個村長也不是很難……」

「等一下,杜……杜家丫頭是吧!有話好好說,村長我是個好人,大好人呀!怎麼會不管你們一家的死活,荒地佔地大不好開墾,我是怕累了你們,不過你想要就給你,同個村子的人好說話……」他笑得比哭難看,咬牙切齒裝大度。

「屋子的宅基地……」她話只說半句。

金來富咬咬牙,「給你。」

「紅契,不要白契。」白契不是本人也可以轉賣,契約在誰手中便是誰的,紅契是過了官府用印的,掉了或被偷能補發,非契主不得買賣。

「……好。」河邊走久了,終于濕腳了。

「還有這一院子的雜草雜樹,村長多費心了。」老虎的虎須拔不得,他這次該得些教訓了。

金來富的臉都綠了,有些氣悶,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揚手一揮表示記下了,轉身走人,沒理會被他丟下的杜家姊弟。

「大姊,我們晚上睡哪里?」

幾個孩子愁眉苦臉,擔心沒吃沒住的,齊齊抬頭看向大姊。

孤伶伶的板車、無助的小臉……

杜巧喬好笑的捏捏弟妹們臉頰。「天無絕人之路,地有了,屋子也能修,我們不是一無所有,等把荒地開了種點菜蔬,起碼餓不著。」

「所以?」莫雲一挑眉。

她取了砍刀遞給他,「你砍樹,我割草,先蓋個窩棚住幾天,等屋子修好再搬進去。」

「真會使喚人。」他搖著頭,帶著杜南勤進樹林伐木,他要砍的是蓋屋子的梁柱,不是窩棚的柱子。

看似抱怨,嫌她事多,實則莫雲心里有數,重活他不干誰干,難道讓個丫頭去扛樹?

莫雲帶著人走遠後,杜巧喬也沒閑著,她拿出鐮刀開始割草,等割下一堆後綁成一束束,再讓幾個小的合力搬到預備蓋窩棚的空曠處。

一人割草、細綁,三只小螞蟻辛勤的搬運,來來回回。

日頭偏西,紅霞滿天,黃昏的余光拉出無數條長影,老牛歸家,雁兒回林,北邊第一顆星亮起。

「大姊、大姊,兔子,有兔肉吃了!」

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兔,兩只兔看起來有點瘦,可是拎著兔子的杜南勤興高采烈,邊跑邊喊,好不開心。

在他後邊是扛了兩根木頭的莫雲,帶著些許笑意走來。

「哇!是兔子,有肉吃了,大姊,我要吃肉!」

像只小猴似的杜南拙第一個跳起來沖向他兄長,接過他手里的兔子又蹦又跳,高聲歡呼。

「兔子、兔子,我也要,大姊,烤兔肉,吃兔腿!」吃蛇肉蛇卵吃到怕的杜南崖拍著手,一邊用手模模兔毛。

「兔兔、兔兔……」兔兔好可愛,怎麼可以吃它?

兩眼淚汪汪的杜巧瓶為兔子掉起眼淚,可是等兔肉一烤熟,她吃得絲毫不比別人慢,還嚷著——別搶她的肉,她還要吃。

夜深人靜,月亮高掛枝頭。

附近有條小溪,莫雲去沖了個澡,洗去一身塵土,回來看見坐在月光下發呆的人兒,他腳步輕巧無聲的走到她身邊坐下,抬頭看同一個月亮。

「你怎麼還不睡?」

「你砍了多少棵樹?」

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里在感慨,都說月圓人團圓,此時無須佳節也倍思親,她卻不知道還能想誰?

爺爺奶奶一直放在心上,可除兩老以外,她李清雅的一生貧乏得可憐,無親無戚,無惦念之人。

話說她做人有那麼失敗嗎?那些被她教出成績,足以獨當一面的小祖宗們居然聯手殺她,用她教的招式出奇不意讓她中招,她對他們不曾有過防備。

這段時間只要靜下心來,她都反覆反省,卻始終找不出原因。

她的教學嚴格,但不至于使人走上絕路,比她更嚴厲的教官多得是,為什麼是她?她一直想不通。

當然她不清楚自己其實死得冤枉,這不過是學生們的惡作劇,想趁機整整教官,她掉下去的懸崖底下鋪設了一面大網,頂多是受些驚嚇而不會有任何傷害。

只是學生來自四面八方,人心隔肚皮,其中一個學生悄悄把安全網拆掉,覺得不受點傷不算受到教訓,反正教官身手好,攀住懸崖輕而易舉,不張安全網也無所謂。

卻沒想到會有人出手攻擊,最終讓教官墜崖身死。

雖然全是背景雄厚的二世祖,可是他們聯手殺的可是高階軍官,經過軍事法庭審判,即使靠爸靠關系減輕了刑責,先不說軍校不可能待,殺人仍是重罪。

只是這些「李清雅」都不會知道了,如今的她是個有一窩弟妹要養的杜巧喬。

「十來棵,明兒一早再砍一些就足夠了。」

他看過屋子了,不大,一間中堂,左右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是放糧食的,其余三間拿來住人,南方沒北邊冷,因此不燒炕。

「嗯,屋子弄好了我們就入山,弄點野物換銀子。」

存糧不夠,還得再買些,鹽、調味料、鍋碗瓢盆也要買,再不想辦法賺錢真要餓肚子。

時局難,舉步維艱,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錢難倒。

「山里凶險多,我去就好。」他不能讓她去涉險。杜巧喬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那一眼很平常,莫雲卻覺得後頸一陣陣發涼,莫名解釋起來,「我是說我學過武,有自保能力,遇到應付不了的大家伙跑得掉。」

「學過武就萬無一失嗎?意外往往是一瞬間,我說的入山不是打獵,而是弄些陷阱來捕捉野物,順便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山菌、木耳、樹菇,若有藥草也能采摘。」

野生靈芝、野生人蔘價值不斐,若能得到一株,往後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其實她是想試試與植物溝通的能力,她選擇靠山是因為山里樹多草多,遍地是植物,她能從中吸取它們的能量自用,再將這分力量反哺出來,使植物受惠,減少病蟲害。

她剛到山里村時試過用體內不明的力量控制植物,結果她發現是可行的,只要不將樹木連根拔起,它們就能為她所用。

杜巧喬心里有些感謝村長金來富,由于他的自作主張,給他們這間爛屋子,反而讓他們因禍得福。

誰也想不到屋子底下有一條地下河經過,水源豐沛,若在屋子後面挖口深井,全年不怕沒水喝,還能用于灌溉。

屋子在偏高的山腳邊,離村子甚遠,東邊便是她要的那片荒地,看起來荒涼但土壤肥沃,泥土里盡是腐爛的樹葉、草根,用來種植作物再適不過了。

這些都是門口的老松樹告訴她的,九百多歲的它即將面臨千年天雷劫,渡過雷劫就有靈性,能幫她看門防賊,況且成了雷擊木還能用來避邪,不受邪祟騷擾。老松樹話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幫它躲過雷擊,活過千歲。

「你認得藥草?」

她懂得未免太多了,出人意表,一位教書先生的女兒居然有不錯的拳腳功夫,還知道怎麼在野外升火,剝蟒蛇皮、取蛇膽,搭起窩棚比他還熟練,彷佛蓋過無數次類似的遮雨棚子,觀察樹木的生長環境便曉得哪里有水。

莫雲心中有懷疑,但他並未訴諸于口,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像他也有不能說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沒必要非要追根究底,知曉得一清二楚。

「認得一些。」

因為工作需要,她曾活背死記整本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因為她奉命保護一位年近九十的藥草大師,當時他正在試做某種化學武器的解毒劑,她這個保鎌還兼職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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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反制壞心村長

凝望月色的莫雲不禁說了一句,「你真的是杜巧喬嗎?」

說不上什麼感覺,總之就是判若兩人,原本他只當大難不死性子改變,但她實在懂得太多。

不過也許是他的錯覺,畢竟他和杜夫子的女兒相處時日並不長,對她所知有限,說不定過去是刻意隱瞞,怕壞了姑娘家的閨譽,如今則是不得不為。

「到時候我們上山,我做陷阱你采藥,將看見的山珍野味弄回來,一些賣錢,一些留著自個兒用。」

听著夜梟呼嘯而過的叫聲,以為自己心中有恨的莫雲忽然感到平靜,滿身戾氣化作天上星辰,一閃一閃的訴說亙古星語。

「為什麼不是我做陷阱你采藥,我捕獵的手法肯定比你高明。」她是專業的,出手不落空。

「挖坑是男人的事。」她老搶活干,真當自己無所不能。

「不用挖坑也能令獵物無路可退。」她有一百種以上捕捉的技能,不破壞牛態山林。

「巧喬表妹,能讓男人干一回事嗎?別事事搶先。」身為男子的顏面快被她踩在腳底了。

听他尚未完全變聲的鴨嗓,杜巧喬輕蔑地諷笑,「你不是男人,充其量只是少年,弱冠前和我一樣都是孩子。」

孩子……好,他認,但是她不像孩子,言語和眼神像是經歷了很多滄桑。

「算了,我不跟你嘴上爭鋒,蛇蛻和蛇膽你幾時拿去賣?到時候我陪你進城。」

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側過頭,杜巧喬目光清亮如天上的星星。「你不怕被人認出來?」

莫雲眼神閃爍的避開她清潤眸子。「找不到,距離太遠……杜巧喬,你怕不怕受我牽連?我的仇人心狠手辣。」

不知為什麼,此時的他不想一個人藏著心事,想有人幫他分擔。

「怕?」她偏頭想想。「總要遇到了才知道。」

能讓她怕的事沒幾件,自從爺爺奶奶過世後,她真的一無所有,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何懼之有?

「傻妞。」他嘴角悄悄一揚。

「莫雲,別以為冠上表哥之名我就不揍人。」把她惹毛了照揍無誤,溫柔婉約和她沾不上邊。

他低笑,覺得這樣的她挺可愛的。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干活,我放在林子里的木頭你得幫忙扛回來。」

「不是說這是男人干的活?」她冷哼。

「能一腳將人踹翻,你說你像個姑娘嗎?」

他就說了一句實話,卻惹來無窮盡的「迫害」,日後舉凡男人該干的事他一樣也甩不開手,一人全包。

經過七日的努力,在村長金來富的帶頭和村民的幫助下,原本雜草叢生的破屋搖身一變,多了可一覽無遺的前院和可以種菜的後院。

此外還有一棵楊柳垂枝,原來有的柿子樹結出一顆顆小小的柿子,圍牆邊種著開小白花的桂花樹。

不僅看不出之前的頹敗樣,屋頂的破洞更早已補上,鋪著新曬干的茅草,搖搖欲墜的梁柱用新的木頭換下舊梁,外牆新漆上朱紅,新蓋的灶房還有一大一小兩個灶台,炒菜、燒水都方便,整棟房子顯得煥然一新。

依照慣例,入屋的第一日得宴客,不過杜家全是孩子無長輩,于是由金來富負責,意思意思的讓人炒了一大盤兔肉,用溪里撈的小魚干煎,一盤野雞蛋炒蒜苗、蘿卜大骨湯、三鮮地菇……一共八道菜,還有一盆子蔥油餅。

除了蔥油餅用的白面和煮湯的大骨外,其他不用花一文錢,全是幾個孩子山前山後找來的,灶上還炖著一鍋雞湯。

有野雞蛋自然有野雞,大小一窩端,不過這是自家補身的,沒拿出來招呼客人。

一等暖屋的人走了後,幾個孩子圍著灶台各端一只碗,呼嚕呼嚕喝著香濃雞湯,歡喜的吃著炖煮得骨肉分離的雞肉,心暖身更暖。

「都吃飽了嗎?」

大姊一喊,年紀最小的杜南崖連忙將碗底舌忝干淨,打了個飽嗝,跟著兄姊們回答。「吃飽了。」

「吃飽了就上山干活,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是采果子。」

她事前去探勘過地形,秋天的棗子和柑橘成熟了,還有長了刺的栗子,這些摘了可以久放,先收了再說。

柿子還要再等一個月,野生的隻果樹也有幾棵,雖然隻果個小,比雞蛋大不了多少,可是甜度夠,能吃。

還有一些果子有待發現,等她多進幾次山,把山勢都模熟了,確定沒有危險了再帶弟弟妹妹入山。

「哇!我喜歡采果子。」

「我喜歡吃……」

「我采得最多……」

「我……我幫大姊提籃子。」

說是進山采果,更像一家子出游踏青,地點就在杜家新屋後面的山頭,與金來富當初給的三畝山坡地相距不遠,不時有松鼠、野兔等小動物竄出,還傳來山雞咕咕咕的叫聲。

孩子們都憋壞了,逃難的日子太苦了,沒人笑得出來,爹娘又接連辭世,雪上加霜,即便現在終于安頓下來,一個個卻仍如同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整日無精打采,游魂一般過一天是一天。

看不下去的杜巧喬便借采果子為由讓他們活潑些,接觸大自然的青山綠水,心胸與眼界也會更加開闊。

進山之後,孩子們終于笑了,一張張苦瓜臉有了薯,捎著筐提著籃子,歡天喜地的搶著跑在最前頭,這才是孩子們最真的一面,誰也不忍心剝奪。

「他們笑得很開心……」

在草地上打滾,上樹撒野,玩了一手泥巴,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這是你希望看見的?」看到她眼中的欣慰,並肩而行的莫雲忍不住發問。

他沒體驗過手足情深,雖然他有很多的族兄弟,但他是這一房的獨子,下無弟妹,母親只生他一個,之後就生不出來了。

後來他才曉得母親被下了一種絕子藥,甚至最後還被人毒死了。

想到母親的死,莫雲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為人兒女最遺憾的是不能為母送終,那時被人帶走的他只能躲在暗處哭泣,遠遠的送她出殯,看著棺木被高高抬起,一路遠去……

「他們壓抑太久了,自從爹娘走了後,你看過勤哥兒掉一滴淚嗎?八歲的拙哥兒也一下子長大了,會照顧弟妹,幫我干活;打小要人喂才肯吃飯的崖哥兒學會拿筷子了,要人抱的瓶姐兒也懂事了,除非真的走不動,否則邁著小腳丫下地走路也一聲不吭……」她對孩子最沒轍,這是她的軟肋。

「你也沒比他們好過些,你肩上的責任更重大。」由端莊秀麗的小家碧玉變成張牙舞爪的母老虎,變化極大。

看到爭先恐後摘果子、敲果子的弟妹,杜巧喬臉上的笑意濃了三分。

「我希望找回他們的童真,不要因一時的挫折而沮喪,人的一生長得很,他們剛起步。」

「巧喬,你是個好大姊。」他羨慕她的弟弟妹妹。

杜巧喬一听,眯著眼笑起來,「我本來就是,用不著你吹捧,要是你缺人疼愛也可以喊我一聲大姊。」

她兩世的年紀加起來足以當他姥姥了,想想都有點心酸。

「我比你大兩歲。」他板起臉,往她額頭彈指以示懲罰,但眼底卻是自己看不見的寵溺。

「我說的是心智。」她暗嘲他長個兒不長腦,回報他的「痛下殺手」,小姑娘也有自尊,不能亂彈額頭。

他贊同的一點頭,「嗯,滄桑如老嫗,你辛苦了。」

說她像上了年紀的老婦,簡直是皮癢欠抽。「莫雲,你過來,我保證不把你打成包子。」

二十四個褶。

「沒空,我上樹。」他縱身一躍,恢復十五歲少年的朝氣,嘴角上揚的朝底下的人喊話,「接好了,我把果子往下扔,看誰接得最多,盯仔細了,我要扔了……」

一顆顆半熟的果子被往下扔,幾道人影手忙腳亂的跑來跑去,完全是添亂的龍鳳胎在那大呼小叫,跟著亂跑,好幾回差點害哥哥們為了躲他倆而絆倒,急忙停下又被果子砸到腦門好幾下。

大伙兒見狀哈哈大笑,你笑我、我笑你的笑成一團,還邊吃果子邊丟果核,連樹上的莫雲也遭殃。

此時滿臉笑容的杜巧喬將手往一棵櫟樹一貼,周圍十里內的風吹草動瞬間涌入腦海,彷佛一張立體圖畫慢慢展開。

左邊一里處有十年生的山藥,因無人識得長得十分肥大;東南三里方向有一株鐵心石斛,五十年……

咦?那是何首烏,可惜年分太小才一年,不值錢。

人蔘呢?百年就好,她不貪心……嗯?那一朵朵的是什麼,毒蘑菇,顏色鮮紅……等等不太對……好像是靈芝,赤血靈芝……

手一從樹干移開,杜巧喬誰也沒告知一聲,悄然離開,往剛才畫面上顯示有靈芝的方位移動。

然而山的走勢和想像全然不同,她邊走邊和草木溝通,確定正確的方位,急行軍似的快步行進。

不過她犯了一個身為教官時常叮囑學生不該犯的錯誤——太急切了。

她過于自信,全然忘了過去自己指導學生時說過的話——在不明確的地方出任務要先觀察地形,做好確切準備方可行動。

此時她眼中只有赤血靈芝,渾然無視高低起伏的山勢,爬上一塊半人高的石頭,眼里盯著前方倒下的櫟樹,半腐爛的樹根旁長著那一朵朵比手掌大的靈芝,一、二、三、四、五,五朵成熟的赤血靈芝……

突地一個踩空,她整個人往下掉落,前世被推落懸崖的失重感又涌了上來,她忽然心慌地想捉住什麼。

不想死的她瞬間攀住一棵根系發達的百年老樹,穩住墜落的身子,教她意外的是,那居然是棵茶樹。

葉片翠綠彷佛初春的鮮女敕,她用嘴叼下一片葉子含入口中咀嚼,茶葉的清香頓時溢滿口腔。

好茶,若能制成茶葉定是甘醇無比。

危急之際,她竟還能分心想著用母株分出幼株,就能種出同樣味道芬芳如清露的茶樹,等茶樹長大了便能采茶、炒茶,賣出高價。

拉回飄飛的思緒,她不禁呢喃,「真要命,怎麼沒瞧見這兒有個斜坡,太大意了。」高是不高,但摔下去肯定能折了胳臂斷了腿。

杜巧喬這具身體欠缺鍛鏈,比起前一世金剛芭比的體魄相差太多了,瘦弱得彷佛一捏就碎。

杜巧喬想著往上爬,但抬頭一看,坡度太陡了,幾乎呈現六十度角,整個坡面光禿禿的,沒什麼能當攀爬點的突起,就長了一棵茶樹。

此樹有靈,把其他植物的生命力都吸光了,隱隱約約,她听見童稚的嘲笑聲,笑她蠢,笑她是個糊涂蛋,走路不看路,鼻孔朝天,摔得褲叉都快掉了……嘻嘻嘻……

「你這棵笨樹!」敢笑我?

「巧喬,你在下面嗎?」

听見莫雲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杜巧喬高聲一喊,懶得跟樹吵架,打算改天回來報仇。

「莫雲,我在這里。」

找到人了,莫雲低頭往下瞧,「你等等,我找根藤蔓,一會兒拉你上來……」

「往左十步,找掛在岩石邊上的藤蔓,那兒的藤蔓最粗。」眼前的影像一鋪開,她不假思索的說出。

「……我瞧見了,你等等。」

過了半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一條手腕粗的綠色藤蔓垂下,落在杜巧喬身側。

她拉了兩下,確定拉直了,且上頭是固定的,這才將藤蔓一端綁在身上,攀著藤蔓,足蹬著坡面,利用技巧一步一步往上爬。

快到坡頂時,一只虎口長繭的手伸了出來,抓住她的手臂一口氣將人往上拉。

沒想到會有人幫忙的杜巧喬有些錯愕,腳下沒站穩的往莫雲身上跌去,他反應靈敏的將手置于她腰上,抱著她就地一滾,避開險峻重重的斜坡。

驀地,四目相對,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尷尬,杜巧喬縴弱的身子壓在莫雲胸口,零距離的貼合。

「咳咳,你……要不要先起來?」莫雲耳根紅得快滴出血還強做鎮定,微粗的聲音泄露他的赧意。

畢竟還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一陣陣女子的體香飄進鼻間,即使那是並無婀娜身段的少女體態,可是對他而言仍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他努力克制著才不致面紅如潮。

「我不是故意的……」她干笑著想起身,但被身上的藤蔓絆住了腳又往下撲倒,再一次壓上人的胸口,這讓她想笑都笑不出來,一臉訥訥。

這臉丟大了。她暗想。

「……巧喬,你想躺多久?你弟弟妹妹等久了會更著急。」嘆了口氣,莫雲雙手攤開,裝死。

一提到方才還在摘果子玩、現在大概為她的失蹤而擔憂的弟妹們,杜巧喬倏地翻身起來,就地一坐。「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還好,你很輕。」一說到輕,他眉頭微微一皺,她的確太單薄了,渾身上下沒三兩肉,輕得風一吹便能飄上天。

莫雲此時心里想著,等一有銀子就多買肉給她補補,太瘦了,瘦得讓人心疼……

呃!心疼?

少年心性還不知情愫暗生,只覺得身為大姊的她太辛苦,為了一群弟妹奔波勞累,全沒想到自己。

「啊!快來看,我的靈芝……」她驟地一喊。

「什麼靈芝?」別把山菇看成珍貴藥材了。

「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撮長在腐木上頭的紅色靈芝映入眼中,莫雲驚訝的睜大眼,不敢相信那些真是靈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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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遇到好心老先生

「兩朵大的你一朵、我一朵先留著,以備不時之需,最小的這一朵我們炖肉吃,補補身子,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吃點好東西養養精神,剩下的兩朵賣錢……」

遠看巴掌大而已,但真正到了面前一看,最小的一朵足有杜巧喬的臉盤大,少說三百年以上。

而且長在倒地腐木上的靈芝不只五朵,一共有十來朵,大小都百年以上,她不想竭澤而漁,因此只取走最初看到的五朵靈芝,余下的讓其繼續生長,若有需要再來采摘。

大的那兩朵加起來足足要三斤重,有點沉手,若要拿出去賣,有如小孩抱金磚過街,恐怕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

于是杜巧喬決定大的收起來,把另外兩朵品質較差,但一樣值錢的靈芝賣掉,有了銀子先買糧食、布匹和棉被,以及生長期短的菜種,先種上一些趕在入冬前采收,補些菜蔬。

「我和莫雲……呃!表哥進城把這些獵物賣了,你們待在家里不許亂跑,不認識的人敲門隔著門板說話就好,不是大姊或表哥絕對不開門,誰想闖就拿大棒子往腦門敲,不請自入是為賊,我們是正當防衛……」

門邊的莫雲听得眼角直抽,看向一根根豎立在門內的木棒,分別依照杜家姊弟的身高所準備,他不難想像打在身上有多痛,何況是往腦袋敲,不死也去半條命了吧!下手真狠。

「大姊,我們不能跟著去嗎?」最小的兩個可憐兮兮的仰著頭,眼眶淚,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杜南勤、杜南拙也是相似的表情,只是他們年紀較大,知道大姊有正事要做,若是硬要跟只會拖累她,不僅走不快還得分心照顧他們,已經很累的大姊會更累,這是之前硬跟著大姊去鎮上才明白的道理。

可是他們心里還是會怕,一直以來大姊都在身邊陪著,從未離開過這麼長時間,突然看不見人真的心很慌,兄妹幾個都惶惶不安。

「乖,听話,大姊走得快,快去快回,最慢傍晚就到家了,回來給你們買糖吃。」她也放不下他們,但一定得去城里,家里沒糧了,縣城的糧食品種較多也便宜。

因為災情尚未舒緩,鎮上的糧鋪刻意哄抬價錢,一斤白米居然喊到五百文,吃定人不買還不行的坐地起價。

她買了一回就不去了,再近也不成,寧可多花點時間往城里去,縣太爺禁止大糧商低買高售,因此糧價在尚可接受的範圍內,不致于高得離譜,讓人買不起。

加上她還要賣新鮮的野物跟靈芝,靈芝不到縣城賣不了高價,一些民生用品也是城里較齊全,一次買齊省得多跑兩趟。

「大姊……」弟妹們淚眼婆娑。

「我烤了幾個餅在鍋里,中午餓了就拿來吃。勤哥兒,肉骨蘑菇湯用小火煨著,小心燙手,記得舀給弟弟妹妹們喝,你是哥哥,要看好他們。」看著才十一歲大的孩子,她于心不忍卻不得不狠下心,強迫他長大。

「嗯!大姊,我會顧好弟弟妹妹。」他是杜家長子,要幫大姊分擔家里的事,不能全壓在她身上。

「我……」

「好了,該走了,再不走真會趕不回來,走夜路更不安全。」

山里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路通往外面,到了夜里會有野獸在山路上出沒,一不留神就出事。

看杜家姊弟還在那依依不舍,欲走還留的拖拉,臉色一沉的莫雲當下喝斥,拉著杜巧喬往外走。

杜家屋子離村子的主要聚落遠,卻離村口很近,從門前小路下坡就到了路口,直接接上出村的山道。

兩人走得很快,不比坐牛車慢,一個是負重百斤日行千里不在話下的軍事教官,一個是身懷武藝能扛重物的少年,雖然杜巧喬如今的體力不如前一世的自己,不過走個百里路還是難不倒她,就是有點微喘。

只是幾乎所有的重物都得由莫雲一人捎著,他背後的大筐放了一頭野山羊幼崽、五六只野兔和三四只山雞,看起來就十分沉重,連杜巧喬看了都覺得自己是心狠的人。

但他自己不這麼認為,當個男人就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怎麼能嫌重,不吃點苦哪能成長。

他當是練功,負重疾行練臂力和輕功。

因此杜巧喬的筐里裝的都是輕巧之物,她將兩朵靈芝放在最底層,中間是囑干的木耳和菌菇,最上面一層擱著的是山里采的野菜樹莓,以山芋的葉子覆蓋,避免曬壞了。

都八月底了,天氣還是一樣炎熱,一滴雨也沒落下,腳底踩的地面會燙腳,路旁的樹長得不是很好,草都干枯了,露出干癟的根。

好在陳陽縣有一條小河,近來水位雖然下降了些,但是源頭的水源源不斷的涌來,百姓用水不成問題。

「你對他們太凶了,他們還小。」走到半路,杜巧喬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寵子如殺子,你太寵他們了。」她做得夠多了,有時他都懷疑那小小的身軀怎麼做得到?

但說到捧殺他很有心得,他曾經是那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京城小霸王,誰都得順著他,給他想要的,不然不管對方是誰,他照樣橫行霸道、蠻橫無理,連王孫貴冑都不放在眼里。

直到父親戰死沙場,母親一病不起,實則被下了毒,雙親接連過世,刀尖指向他咽喉,他才驟然明白過去所謂的好不是真好,而是將他推入無底深淵、讓他再無翻身之日的捧殺。

幸好教他武功的師父一直嚴厲督促他習武,不準有一絲懈怠,否則他不會有機會逃出虎口。

她一噎,「你說得太嚴重了,一時的過渡期而已,等日子好過了,我不會再有半絲縱容。」

該學的還是要學,強身健體、習文練字,一樣不落下,她會用軍事學校的教法教出文武雙全的弟弟。

連瓶姐兒也得學幾招女子防身術,不求她出手如雷霆,一拳爆頭,最起碼得自保無虞。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不要他們一喊苦就放棄。」看得出來她真的很疼弟妹,寧可自己累點也不讓他們多吃點苦。

「擦亮你的眼楮,可別小看人了。」她是出了名的鐵血教官,教出的學生各個成龍成鳳。

莫雲嘴角微勾,看她小嘴一抿的模樣便覺好笑。「別怪我把話說得重,我不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他們遲早要自立,你若不放手,小雛鷹永遠學不會往高處遨翔。」

她驀地怔住。「你要離開?」

「不是現在。」他羽翼未豐,實力太弱,還不能一舉扳倒表面功夫做得道地的偽善者。

「你要去哪里?」她心底好有個底。

「報仇。」

「報仇?」她眉頭一鎖。

他故作輕快的調侃,「別勸我冤冤相報何時了,以德報怨,我的仇是血仇,不死不休。」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要是缺人手就吱一聲,我沒法替你殺人,但把人揍成肉餅的力氣還是有。」她骨子里的法治觀念抹不去,除非是十惡不赦、殺人如麻的暴徒,否則她無法奪人性命。

她曾是維和部隊的一員,協助作戰和協調,若能和平的落幕,消弭戰爭,她自是不贊成以血付出代價。

莫雲一听,清冷的眼底多了暖意,「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你應該坐在窗前捧書細讀,微笑看著窗外的瓶姐兒撲蝶嬉戲。」

「你說的是大家閨秀。」太美好了,美得教人向往。

可惜她做不來,真把她放在深閨大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會一把火把宅子給燒了。

她過不了這種飯來張口的「好日子」,腳踏實地才實在。

「身處高門養尊處優不好嗎?」那是多少女子盼也盼不到的事。

「是我自己賺的我樂意,若是處處看人臉色,由著他人做主,那我還是安貧樂道的好。」

高門沒有不好,然而大戶人家庭院深深,拘束太多她敬謝不敏,小老百姓的生活自在多了。

聞言,他為之失笑,有銀子不要居然選擇貧窮的生活。「巧喬,你知道富貴有多誘人嗎?超乎你的想像。」

不然怎麼會有人絞盡腦汁,千方百計想要奪取,連兄弟情義都不顧,一心鑽在濤天權勢當中?

「廢話一堆,趕路,各人有各人的際遇,鐘鼎山林,各有所好,不過在我弟弟妹妹們沒長大前你不準走,我一個人干不來,你得幫我。」

他們家需要一個頂梁柱,他欠杜家一條命,只能先抓著他不放了。

再者,誰說她想像不到富貴的誘人?國家宴會、總統招待、富豪游艇、佔地千畝的豪宅、灑滿錢幣的游泳池,用金杯飲酒,睡翡翠大床,鑽石瓖邊的全身鏡,打造金屋……她在執行任務時都見過,早已不稀奇了。

「這話說得真刁蠻……」搖著頭的莫雲輕聲一喟,可眼中的笑意慢慢溢出,快步跟上故意走在前頭的人兒。

比預計的時間快,兩道斗氣的身影一前一後在午時一刻穿過城門,進入陳陽縣城。

他們這是第一次入城,上回只在城門外的窩棚暫居,此時一進入城里,只覺人聲鼎沸,來往行人如河里魚群穿梭不停,寬敞的街道可同時行四輛馬車,兩旁是叫賣的小販和各種攤子,賣魚、賣肉、賣吃食,吆喝聲宏亮。

「那邊有間酒樓,先把野味賣了。」

扛著重物不便進藥鋪,杜巧喬決定在入目的第一間酒樓就近賣了。

「好。」

莫雲的身分讓他不好在人群中太顯眼,因此他話不多,盡量不引人側目,和人打交道都由杜巧喬出面。

到酒樓門口也是她帶頭進入,還沒開口呢,殷勤的伙計已經上前迎接,笑得像是來了祖宗。

「二位客館請里面坐,要包廂還是雅座?想吃什麼盡管點,要吃什麼有什麼,絕不讓客館……呃!敗興而歸……」

伙計說話流利,舌尖一轉話說得又快又順溜,可他眼尾一掃過他倆背後捎的竹筐,頓時像咬到舌頭似的說話速度變慢,不太熱絡。

「我們找掌櫃的,想賣野物……」

不等他們說完,伙計態度頓時天差地別,「去去去,要賣野物走後面,出門左轉小巷子走到底有個後門,那里有個專門收購的管事。」

一轉身,他理都不理兩人,又笑呵呵招呼其他客人。

「哪一天我拿銀子來砸死他!」

狗眼看人低,就她另一世的脾氣肯定先來個小擒拿手,把人壓制在桌上,看他還囂不囂張!杜巧喬嘴里咕噥兩句,果然短視之人處處皆有,先敬羅衣後敬人。

「何必和他計較,早晚被人收拾的小蝮蟻。」莫雲低著聲,面色如常,不因遭人蔑視而動怒。

出事後,他歷經人情冷暖,也看遍世事無常,如果是一年前的他,囂張的伙計早被他打斷一條腿,拔光滿口牙,哪由得對方放肆,不知死活。

如今的他收斂心性,韜光養晦,學會了隱忍,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絕不出手,他不是一個人,更要顧全身邊的人。

一抹冷意從莫雲眼中一閃而過,杜家姊弟成了他心中的一塊柔軟,誰敢動他們,絕不輕饒。

「我不是計較,是手癢,真想替他的臉上上妝。」送勢利眼的伙計一個熊貓眼,幫他治大小眼的毛病。

「算了,先把野物賣掉,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提醒的看了一眼她背上的竹筐。想到比腦袋瓜子還大的靈芝,杜巧喬的氣性一掃而空。「听你的,小小蚊子還不夠我一巴掌拍死。」

真听他的話,他定然受寵若驚,總之這話听听就好,不能當真。

然而從後門進到酒樓後院的杜巧喬又犯軸了,生性剛直的她寧折不屈,如竹子般絕不折腰,一看到老鼠眼管事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要她賤價出售,一頭野山羊幼崽當山雞的價格賣,當下話也不說了,直接掉頭走人。

他們主要是來賣靈芝的,賣野物是裝裝樣子做個掩護,進帳多寡不算回事,結果她卻本末倒置,為出一口氣扭頭就走,讓莫雲好氣又好笑,頭疼不已,卻依然成為「助紂為虐」的那個人。

隨後兩人直接在酒樓門口叫賣起來,用兩只兔子跟豬肉攤老板借了把切肉刀,就地將要賣的野山羊幼崽剝皮放血切塊,那些野兔、山雞也照常辦理,同時用相當便宜的價格拋售。

很快地就聚集了一堆搶購的人潮,把酒樓門口堵得水泄不通,想進去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把掌櫃的氣得急跳腳,破口大罵,當日的生意更是慘淡到不行,連著數日客源掉了三成。

那些獸血腥臭不已,不知怎的滲入土里,掌櫃的讓小二用水潑洗了好幾回腥臭味還在,教人一靠近就作嘔,不願多走一步上前,匆匆避開。

原因在于酒樓門口種了一排杏花樹,杜巧喬以天賦讓杏花樹的根吸取污血,深入土中排放,土與血混合散發出難聞氣味,沒個十天半個月怕不能散去,這是她的報復。

寧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至理名言呀!

「呵!想佔我便宜沒那麼容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她專治趨魅態題。

「賺了多少?」看她一臉喜孜孜,莫雲真不想打斷她。她數了數,「五兩二錢銀子,另有二十三枚銅錢。」

「有這麼多?」他頗為訝異,低價拋售還賣了五兩多?

「滿臉猥瑣的屎管事用一兩銀子就想全包我們的野物,他腦子被雷劈了嗎?這種價錢也敢趾高氣揚。」

她殺他個下馬威,既然要賠本賣,干麼讓他稱心如意,糊他一臉豆花看誰狠。

杜巧喬自個兒也沒料到會賣得這麼順利,她真的是以「送」的想法盡快賣掉手邊的野物,誰知眾人怕買不到似的,看她低價拋售,一個個趕緊把銀子往外掏,指定要哪塊肉。

莫雲手起刀落的切肉,肉才切好就被買家搶走了。

說實在的,他們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隨後筐里的果子、樹莓也開始隨便賣,誰先丟銅錢就由誰拿走。

不顧酒樓的管事出來趕人,他們賣完了東西還了刀,兩人竹筐一捎走人,邊走邊數銀子的杜巧喬差點要雙手投腰仰頭大笑了。

「他姓史。」不姓屎,也沒滿臉猥瑣,頂多獐頭鼠目。

「我管他姓屎姓髒,惹到我就別想好過,看我年幼好欺是吧!沒被老虎咬過的憨貨。」

眼瞎了就要醫,識人不清會倒大楣。

母老虎。他在心里同情被她柔弱外表所欺的可憐蟲。「好了,趕快找間醫館或藥鋪把東西賣了,一會兒還要去買米糧等雜物,不好太晚回去。」

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杜巧喬收起得意,沿路打探哪里有收藥材的地方。

對縣城都不熟的兩人繞了好久,好不容易在一位賣大餅的嬸子指路下才找到一間店鋪,門口懸掛著一面大匾,上面龍飛鳳舞書寫著三個草書大字。

「聖心堂?」莫雲若有所思的念著。

「口氣挺大的,醫者仁心,用個『仁』字已經是仁心仁術的稱謂,用『聖』字難道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人剩一口氣也能救活?」

現代醫學都不敢打包票「起死回生」,該死的還是會死。

「巧喬,別胡說,聖心堂……」是頗富盛名的百年老字號,東家為人寬厚、聲名遠播、醫術精湛。

「說得好,口氣是大了點,這個『聖』字重得教人扛不動,早就該改了,可是一群食古不化的小頑固打死不改,非要扛在背上當萬年烏龜,讓人好不心酸。」

沽名釣譽、沽名釣譽呀!還不是放不下醫聖之名。

「張……張三豐?」

杜巧喬前腳剛踏進去看診兼抓藥的聖心堂,迎面而來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他眉毛白,眉長過耳,胡子也白,長及胸口,穿著一身青色道袍,頭發一束像極了道教的束發,以一根小葉紫檀木雕流雲紋發簪繪發。

乍看之下,真像金庸小說中創立武當派的那位太師父張三豐,若再打幾招兩儀八卦式的太極拳就更像了。

難怪杜巧喬會脫口而出,打小受電視劇的荼毒太深了,光是一部《倚天屠龍記》都不知看了多少次,重播再重播,不同演員的主角一演再演,經典不滅,看得她都能倒背台詞了。

「呵呵呵……老朽是姓張,但不叫三豐,名五杰,張五杰是老朽名諱。」這丫頭挺有趣的。

張?莫雲眼波一動。

「是斷成五截的五截嗎?」取名沒取好是一輩子的暗傷,沒得治又不得不接受。

他一听,笑得更大聲。「五個江湖豪杰的意思,祖上許是希望老朽仗劍行俠義,可惜老朽誤入歧途。」

「老人家你……呃!有一百歲了吧?」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往懸崖邊一站那便是迎風而立的神仙人兒。

「承你吉言,九十有六了。」他撫著美髯,兩眼炯炯有神,笑看歲數是他曾孫輩的小姑娘。

「哇!真高壽,你福澤深厚。」她一臉羨慕。

張五杰故意逗弄她。「你哪只眼看出老朽福澤深厚,說得不合老朽意,聖心堂大門一步也別想踏出去。」

見多識廣的杜巧喬沒被他的話嚇住,反而笑嘻嘻的看他面相。「你牙沒掉,肯定吃得好,面色紅潤,兩眼有神,肯定睡得也不差,衣著樸素但戴得起小葉紫檀簪子,顯示家世不凡,吃得好,睡得好,能走能動又不愁銀子花用,你真是好命。」

一句酸溜溜的好命,令老人家開懷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伶牙俐齒的丫頭,老朽好多年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賣藥?」

笑得差點閉氣的張五杰及時以銀針刺穴才緩過氣,終究是上了年紀,不比年輕時候,氣順之後不敢太放肆,稍有收斂,笑聲輕省,多了不能朗笑舒胸懷的遺憾。

「是的,我在山里撿到的,想換幾兩銀子貼補家用。」杜巧喬說得含蓄,沒明言。

「山里撿的?」看她眼楮一眨一眨,張五杰暗笑在心,玩性大發的也學她眨眼。

「山里的好東西多得是,我運氣比較不好,只撿到兩朵。」她比出兩根指頭,露出沮喪神情。

他一听立即坐直身子,以「朵」算的藥材絕非俗物,這丫頭真會裝。「拿來老朽過過眼。」

「這藥鋪你能做主?」差點被酒樓管事坑了一把,她可不敢再隨意相信人,世上最禁不起考驗的是人性。

「老朽的父親是聖心堂第一代東家,你說老朽能不能做主?」疑心病重的丫頭,他這般慈眉善目豈會騙人?

「原來是老東家,我這魚目沒把你老看清楚,一會兒買些枸杞、菊花、決明子回去泡茶喝,明目養楮看得更明白。」

她隨口說出幾項保養眼楮的藥材,這在她原本的年代沒人不曉得,可是她一開口,張五杰倏地雙眼一亮。

「你懂藥材?」

「略知一二。」她說的不是客套話,而是實話。

中藥典籍成千上萬種藥草,她能記下幾千幾百種要感謝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不知造福多少後人,至今仍是中藥寶典。

「那老朽考考你……」

老人如孩童,一興起就手舞足蹈,渾然忘我,完全忘了自個兒多大歲數。

「等一下,我是來賣藥的,你老能不能先欣賞兩眼,看收不收。」她可沒那閑功夫陪他玩,人老最喜歡找小輩逗趣,他一玩上癮了她哪還走得掉。

興致頗高的老太爺冷不防的被潑了桶冷水,不豫的一瞪眼。「要是不入老朽的眼,老朽拿你試藥。」

看著人來人往的大堂,杜巧喬面有遲疑。「要在這兒看嗎?我怕被人笑話撿了石頭當寶。」

他一瞪、再瞪,瞪得眼珠子快掉了也瞪不過小姑娘的臉皮厚。「就你花樣多,跟老朽往內堂來。」

「是的,老先生。」她高聲一應,揚手讓被忽視得徹底的莫雲跟上來,她擔心銀子數目太大會被搶。

尾隨其後的莫雲輕輕揚唇,看著這一老一少過招,幾乎要笑出聲,老頑童踫上小孤狸,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一入內堂,除了張五杰,就一名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看來是行醫多年的大夫。

他見到張五杰立即起身,恭敬的伸手一扶,隨後奉上一杯養生茶,接著乖乖站在他身後。

「什麼寶貝遮遮掩掩,快拿過來。」沒能順他意,張五杰喝了口茶端起老太爺的倨傲架子。

「老先生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這東西延年益壽,包管你用了再活兩百年。」

古有靈芝延壽之說,能治百病、袪百毒……當然不可能,靈芝經科學研究是有醫藥功效沒錯,補中益氣,強化心髒功能,抗衰老,增加生命能量,又有仙草、瑞草之稱。

「活到兩百九十六歲不成了老妖怪,你們這些小輩都不在了,就留老朽孤苦無依……」

正想大發牢騷的張五杰驀地睜大眼,九十有六的高壽居然一蹬腳蹦起來,孩子似的跑到杜巧喬面前。

「你這是、這是……」他雙手抖著,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祖父,你腿腳不好……」怎麼用跑的,不就是……靈芝!

擔心老人家傷了腰腿的中年男子連忙跟在身後,就怕一個不慎出事兒,可是眼角余光一掃用粗布包住的碩大物體,當下也成了啞巴,兩眼睜如牛目,驚愕得想用銀針戳靈台穴。

他沒看錯吧!那是靈芝?

還是極品赤血靈芝,怎麼這麼大……

不會是做假……唔!看起來不像假的,太玄了……

「老先生,你買嗎?」別抽風呀!趕緊應一聲,時候不早了,她趕著出城。

杜巧喬剛想把布包上,一只顫抖的手伸來阻止。

「兩千兩。」他原本可以開得更高價,但對個孩子來說,銀子太多不見得是好事,反而招人。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不管再如何守口如瓶,總會漏一點點風聲,教人深受其害。

「好,成交。」在她的估算內,不算太吃虧。

「這麼爽快?」張五杰一挑眉。

「爽快不好嗎?要不咱們再來討價還價,你多添上幾百兩給丫頭我買雙鞋穿?」她假意不給靈芝,要看到銀子才交貨。

「眩,當自個兒是金娃娃,穿金戴銀腳著金縷鞋,就兩千兩白銀,多一兩也不給。」一雙鞋幾百兩,她哪來的臉窮裝富,也不怕一出門就遇到打劫。

然而張五杰多慮了,莫雲和杜巧喬真不怕遇上攔路打劫,他倆的身手是雙劍合璧,遇上盜賊定是反過來將他們洗劫一空,打得他們痛哭流涕,從此洗心革面不再行搶,這兩人太凶殘了,打不過。

「我很窮。」她哭窮。

「不,你有兩千兩,不窮。」是一夕致富。

「老先生,小氣兩個字會不會寫?」她都陪他玩上一會兒了,好歹給個情面。

「臭丫頭,小心眼會長不高。」要不是他老人家給她當靠山,她還不給人坑死了,血芝當山芝賣。

「心眼長在肉里,跟身高無關,你別當我不懂醫理,隨隨便便背出幾個藥方都能嚇死你。」牛黃清心丸、牛黃解毒片、牛黃驚風散,光是牛黃就能制出三種藥劑。

「好,你背,老朽听听。」他背過手,一副想考她本事的模樣。

「黃連、山台、郁金、全蠅、牛黃——」

「巧喬,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趕回村里。」莫雲出言打斷,抽長的身子往她身邊一站。

牛黃清心丸的方子少念了一樣朱砂的杜巧喬驟然一停,清亮的水眸笑盈盈的看著眼神不快的張五杰。「銀子呢?別想賴帳,一手交錢、一手交靈芝,銀貨兩契。」

「你還沒念完。」他胡子一抖一抖的噴氣。

「沒了,我只記住這些,我一個丫頭片子胡讓兩句你也信,要是能出方子,我早就發財了,還用得著上山撿寶?」她半真半假的說道,混淆視听,不想讓人注意到她的異于常人,方才真的是一時被激,氣血上頭了。

「臭小子,你哪來的,誰讓你多話?」心知藥方不全,心里不痛快的張五杰遷怒莫名躺槍的莫雲。

「我家的,他是我表哥。」護短的杜巧喬出聲相護。

「小情郎?」五官端正、眉目清朗,長相……勉勉強強過得去。他用選曾外孫女婿的眼光審視。

「老不羞,都說了他是我表哥,你亂牽什麼紅線,要是害我嫁不出去,等你百年後挖你的墳。」為老不尊。

「放肆!」中年男子喝斥。

張五杰舉手制止,表示無妨,百無禁忌,人老了總會一死,說不說都一樣。「嫁給他不就成了,表哥表妹一家親,看你們挺登對的,老朽做大媒,讓你們湊成雙。」

「懶得理你,錢拿來。」

沒想過以後的杜巧喬小手手心往上翻,大弟十一歲、小妹小弟才五歲,她能嫁人嗎?除非帶著弟妹一起嫁。

不過誰家兒郎願意娶一送四,四個拖油瓶,又不是傻到有錢沒地方花,或是家無恆產,一個老婆附帶四個下人。

沒人注意到一旁的莫雲目光一閃,似有意動的想著老太爺說的話,浮動的心多了一絲牽掛。

「給他,對了,他叫張遠山,老朽三兒的次子,跟著老朽學醫,以後有事就找他,叫他一聲張叔。」自己年事已高,怕是不能再這般四處走動了,人要服老。

「張叔。」杜巧喬張嘴就來,多個長輩多一條路,也許日後用得上。

「嗯。」張遠山點了點頭,向來不好相處的祖父看來有了個忘年之交,難得有個得他眼緣的,只好順他的心意。「銀子你要怎麼取,是現銀還是銀票,或是打散?」

杜巧喬想了一下,拉起莫雲的手在角落商量,兩人談了一會兒有了結論。

「一千兩銀票存錢莊,五百兩銀票當急用備著、一百兩銀票三張、五十兩銀票兩張,給我兩千枚銅板,其余隨便你給,碎銀子好找開。」

「賊丫頭,想得真精。」啐了一口的張五杰連忙接過靈芝,放進紫檀木匣子,一朵裝一個,寶貝般的輕撫。

聖心堂是百年老店,不只陳陽縣一家,幾乎各地都有聖心堂,京城那間不是總店卻是最大間的,因此銀錢的流通十分順暢,從未有過不稱手的時候,千兩、萬兩的取用小事一件。

所以張遠山只轉個身就取來杜巧喬指定的銀票數額給她,再將近百兩的碎銀交給莫雲,另外一包銅錢丟進其中一人的竹筐內,銀子給了,他也做出「送客」的神態。

識趣的少年、少女更瀟灑,不顧張五杰吹胡子瞪眼的挽留,錢一到手馬上開溜,誰也別想留人。

「臭小子、臭小子,難得老朽看上一個順眼的,你眼巴巴的把人趕走是什麼意思,是嫌你祖父活得太長嗎?」他都快百歲老人了,再活也沒幾年,還來忤逆他。

「祖父,你沒發覺那名少年不簡單嗎?看似尋常卻隱隱有股武者的氣勁。」來路不明的人總要防著。

「你呀你!總是這麼小心翼翼,兩個活潑點的小輩你也不放心,你這種心態會錯過很多趣事。」這個孫子就是太看重名聲了,一塊「聖心堂」的匾額讓他的心僵化了。

「祖父……」

他一揚手。「罷了罷了,說多了令人厭惡,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幫我看著那丫頭,別讓人欺負了。」

老太爺口中的不在指的是不在陳陽縣,可听在張遠山耳中卻成了另一種意思,兩種不一樣的心情……

殊不知,老說過不了百歲誕的張五杰服用了這靈芝後,最終活到一百二十七歲,在睡夢中笑著辭世,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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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莫雲的懷疑

「莫雲,我們有銀子了!」

看杜巧喬興高采烈的樣子,老繃著臉的莫雲也露出淡淡笑意,不著痕跡的護著她以免被橫沖直撞的路人踫觸。

「我們開始大采購,我要買買買,把家里欠缺的全買齊,不讓勤哥兒他們餓肚子……」

「好,想買就買,我不攔你。」

莫雲一點頭,杜巧喬掃街似的每一間鋪子都「到此一游」。

她先去糧鋪,一口氣買了五十斤白米、五十斤白面,黑糯米、黃豆、紅豆、綠豆都也沒放過,她覺得能吃的全買,一樣也不落下。

買這麼多根本扛不回去,糧鋪老板同意送貨到家,因此又多買了二十斤的糧食,把老板喜得見牙不見眼。

而後去了布莊,現成的成衣每個孩子各買四套,厚薄衣物和棉襖以及瓖毛邊的斗篷,含換洗的被褥共計十二套,粉紫、淺青、松綠、月白、緋紅、鵝黃等各色布料各三匹。

去了糕餅店買糕餅,雜貨鋪里買雜貨,蜜餞鋪子一買十來包,還買了糖果和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銀子不禁花用,兩張百兩銀票就這麼沒了。

燒錢的還不只這些,一入了專賣文房四寶的四寶居,筆墨紙硯和書籍才真的是貴得嚇人,十刀紙、五套文房四寶、七本啟蒙書、五本游記、四書五經全湊齊,一張銀票又飛了。

之後她花二兩銀子買了半扇豬肉、十斤排骨,這居然是最便宜的,還附送一副下水和三斤豬板油、五根大骨。

價格差距真大,知識重于吃食,難怪尋常老百姓家養不起一個讀書人,買個最基本的筆墨紙硯加四書五經,二兩銀子哪夠?

因為實在買得太多了,根本扛不回去,牛車又太慢,她和莫雲直接雇了一輛馬車,把被褥和幾件成衣以及所買的吃食零嘴全搬上車,趕在日落之前回到山里村,其余的部分就由商家直接送貨。

難得財大氣粗一回,杜巧喬使勁的花銀子,在莫雲的縱容下,連農具、種子都買齊了,一共花了五百五十七兩。

忘了一提,杜南勤腰上多了碧色玉佩,杜南拙是听獄玉扣,杜巧瓶是金鈴鐺手串,杜南崖的是長命鎖,連莫雲也有玉瓖綠松石的指環,每一個人都有。

杜巧喬給自己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她親自上鐵匠鋪挑的,原本想阻止她的莫雲想到她一身「揍人」的功夫,頓時沉默。

她是需要防身的武器,以她一言不和就開揍的性子遲早會遇上難纏的對手,有備無患,別人受傷好過她受傷。

又是一個護短的。

「哇哇哇!這些都是我們的嗎?大姊,是不是真的,我的鈴鐺真好看,叮叮當當的響著。」搖著腕上的鈴鐺,杜巧瓶開心得直打轉,像只陀螺停不下來。

「好了,別轉了,轉得我眼花,不信問你莫哥哥,他從不騙人。」只是不開口,讓人信以為真。

「莫哥哥……」杜巧瓶仰起頭,小臉兒興奮得粉女敕粉女敕的。

「買給你們的,盡管拿去。」撫著指環上的綠松石,莫雲眼中浮現淡淡柔情。

「嗯!莫哥哥好,大姊更好,我喜歡你們。」她永遠永遠都不要跟他們分開。

「小馬屁精,就愛撒嬌。」杜南拙湊過來捏捏妹妹,大姊的好誰都知道,沒有大姊他們早死在半路了。

「二哥壞,捏我鼻子。」她要跟他絕交,壞哥哥。

杜南勤笑著輕點妹妹眉心,轉過頭看向大姊卻是一臉憂色。「你們哪來這麼多的銀子?大姊,你不會帶莫哥哥去洗劫富戶吧!」

「為什麼不是他帶我?」吃里扒外的叛徒,她臉上寫著「女飛賊」三個字嗎?專做打家劫舍。

「因為莫哥哥不會去干那種無聊的事,他只會听你的慫恿……」大姊是暴君,常把莫哥哥使喚來使喚去。

「我慫恿?」是誰灌輸他錯誤的想法,堂堂軍校教官豈是雞鳴狗盜之輩?他的眼楮得多瞎。

「春風化雨」的目光一掃,打個哆嗦的杜南勤趕緊改口。「大姊,我說錯了,是莫哥哥閑著沒事做,朝別人家屋頂練飛檐走壁的功夫,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們家誰最大,不用說,大姊最大,大姊威武。

節操呢!往土里埋了嗎?

莫雲好笑的一睨變節變得很快的家伙,鼻翼輕輕一哼。

「瞧你說的,我們都成了是非不明的人了,莫雲……表哥,你跟他們說說銀子的來處,省得他們胡亂猜測,疑神疑鬼。」她平日並無偏差行為吧,怎麼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女惡剎?

杜巧喬沒想到,正是她的剽悍作風讓人對她的作為深信不疑,她身為軍人的強悍性子跟著她來到原主身上,原本的清婉柔弱不復見,只剩下為了護住弟妹的悍勇,為了他們,她什麼都敢做,無所畏懼。

也是這份無懼打開了莫雲的心結,讓他暫時放下仇恨先充實自己,人生不只報仇這件事,自身不夠強悍,沒有一定的實力,如何向良心泯滅的畜生討回公道?

「賣靈芝所得。」

「那些靈芝能賣這麼多錢?」

「你們大姊冒著生命危險采回來的,可不是普通的靈芝。」若非他發現杜巧喬不見人影,先叮囑幾個小的原地待著,他趕忙循跡找去,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想到杜巧喬落崖的擦傷瘀青,以及抓住藤蔓努力從山崖攀爬上來造成的各種傷口,血跡斑斑,莫雲心里十分自責,若是他看牢她就不會受傷了。

她的拼命和隱忍都是為了這個家,包含他在內,他是她不得不擔的負擔,可她甘之如貽。

汝之毒藥,彼之蜜糖。

「大姊……」

一听上回大姊差點丟了命,幾個小的都被嚇到了,沒想到這麼驚險,他們只以為大姊為了采靈芝迷路而已,頓時眼中泛起淚光。

「別听你莫哥哥胡說,小題大做,他嚇唬你們的,大姊沒事,誰要不听話,大姊照樣揍人。」她握緊右手,做出揮拳的動作,眼眶掛著淚珠的弟妹紛紛噗哧笑出聲。

「大姊,靈芝從哪里采的,還有沒有?以後我去,我是長子,再不讓大姊冒險了。」他們不能沒有大姊,她若有事誰也活不了。

逃難中遭遇的事在杜南勤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不只是他,杜家的幾個孩子亦然,原本是蜜罐中天真無邪的小鳥,爹疼娘寵,無憂無慮的等著長大就好,誰也想不到一場風雨毀了幸福美滿的家。

父親的死令人難過,母親的自我了斷卻是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為母則強」是一句空談,沒想到母親有如養在屋里的蘭花,一點點風雨也禁不起,要不是大姊帶著他們往前走,用她瘦弱的身子擋在前面,哪有今日的他們?

「哪那麼多靈芝可采,小豆丁別多想,等開春後大姊送你和拙哥兒去學堂讀書,學點知識,壯實自身。」靈芝是有,但她不會在賣,懷璧其罪,一夕乍富容易引人惦記。

杜巧喬不要求弟弟們考個功名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她自己就是填鴨式教育制度下的受害者,每個人有每個人想做的事,她不強求,只要平安喜樂,當個販夫走卒又何妨。

「讀書?」

杜南勤、杜南拙一愣,他們沒想到還能念書,兩人的啟蒙者是父親,當爹也當夫子。

「高興傻了?」杜巧喬笑著揉亂兩個弟弟的頭發。

「大姊,我們的銀子夠嗎?」讀書要花很多錢。

一听哥哥問銀子夠不夠兩人上學堂,杜南拙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嚅嚅著聲音,「讓哥哥去,我不讀,我在家里幫大姊干活。」

「不行,我是哥哥,我讀的書比你多,認的字也比你多,所以我不用再讀,你才要多讀書長點腦子。」他是哥哥,要讓弟弟,以後賺很多很多的銀子讓崖哥兒也去念書。

「不要,我笨,哥哥聰明,哥哥學得又快又好……」杜南拙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他也想讀書。

「拙哥兒別哭……」一看弟弟哭了,杜南勤也急紅了眼。

「表哥你看,兩個傻子。」淚腺真發達,說哭就哭。

「是挺傻的。」莫雲贊同的點頭。

「大姊……」

「莫哥哥……」

他們哪有傻,欺負人。

「你們大姊不是說賣了靈芝,還帶回這麼多東西。」這兩人的腦子進水了不成,為顯而易見的事在那兒苦惱不已。

「嘎?」

什麼意思?哥兒倆還轉不過來,一直困在家里沒錢的死胡同。

「那靈芝比普通靈芝更值錢,賣了……」莫雲頓了頓,朝杜巧喬看了一眼,眼神交會,心領神會,他慢悠悠的接下去。「好幾百兩,買了糧食和你們眼前看見的這些,還剩下很多。」

「哇!幾百兩……」

「好多銀子喔!」

幾個孩子驚喜的笑著,杜南勤、杜南拙高興得抱在一起大叫——

「可以讀書了、可以讀書了,我們要去讀書……」

「真的很傻。」一群傻子,杜巧喬忍不住嫌棄。

「因為有個甘願為他們付出的傻姊姊。」她也傻,傻得教人心疼。

「莫雲,沉默是金。」不會說話就別開口。

誰傻,他才傻,傻里傻氣,傻到無藥可救。

「不喊我表哥了?」母老虎一生氣就連名帶姓的喊。

她沒好氣的撇開頭,冷哼一聲。「我是給弟妹們做榜樣,怕他們在外人面前叫錯了,你別真當回事。」

「謝謝。」語輕,情意重。

「謝什麼,你和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他比她更早進入這個家,她不過是佔據原主身體的異世幽魂。

「我是。」莫雲露出真心的笑容。

「日後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不要藏著、掖著,家人是同甘共苦的,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就像在戰場上,再難她也會拖著受傷的戰友走,槍林炮火中絕不留下。

莫雲動容的垂目,掩住眼里閃動的淚光。「不說是為你們好,等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站出來,你們就是我背後最大的力量,我願意為你們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

「呸呸呸!不能說句好听話嗎?偏要觸霉頭,你把血流干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還得挖坑埋你,造墓立碑,吃力不討好的事別找我。」木頭樁子,不懂人話。

他一滯,繼而低聲一笑。「好,我會保重,不讓自己死得太早,等我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後便與你們共富貴。」

好話人人會說,卻不一定做得到,杜巧喬看著翻動著那堆買回來的東西的弟妹們,並未將「共富貴」听進耳里。

歲月會沉澱,他們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真有那麼一天,誰幫誰還是未知數。

前世,一名女明星曾經豪氣干雲的說過——「誰說女星一定要嫁豪門,我就是豪門。」

這話說得磅礡大氣、快意人生,自己賺得多為何要委屈求全看人臉色,受盡他人嘲弄的眼神?豪門不一定真的有錢,有時負債累累,說破產就破產,還拖累妻小陪笑臉,幫著還債。

「大姊、大姊,為什麼硯台和墨條只有五套,你忘了買莫哥哥的嗎?」杜南拙好奇的問。

沒有我的?

莫雲眼帶笑意的偏過頭,無聲的詢問某人。

面上一陣發燙,杜巧喬不自在的輕咳兩聲,「我……呃!不用,我跟表哥共用一套就好。」

她實在難以啟齒,習慣用電腦的人誰還拿筆寫字,她連原子筆都很少用,更別提國粹毛筆,字丑得難以入目,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她有自知之明。

一開始她便沒打算買給自己用,連莫雲算在內有五人,她有空再練練字。

「大姊,我的分你用。」杜南拙很大方。

「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是大姊的,大姊想用就用。」

「大姊,我字寫得不好,你先用……」

大家爭先恐後的貢獻出文房四寶,看得杜巧喬哭笑不得,這股熱呼勁她真招架不住呀!

杜家的孩子啟蒙早,教書先生是自家的爹,三歲便念起《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四歲拿筆描紅、五歲都能朗朗上口詠詩背詞了,連腕力不足的瓶姐兒一天都能寫上二十個大字。

她一動筆就露餡了,狗爬式的字自己看了都汗顏。

「不用搶,把筆墨收好,別弄丟了,我和你們大姊共用一套,我們用到的機會不多,擱著當備用。」

莫雲特意強調「我們」,把杜巧喬臊得慌。

「呃,你們好好習字,把字練好,過兩年崖哥兒也跟哥哥去學堂,兄弟三人一起念書。」把人打發了她才好做自己的事,一群孩子圍著,她去山上鍛鏈也得偷偷模模。

「那我呢?大姊,我也想讀書……」一臉委屈的杜巧瓶扁著嘴,要哭不哭的抱著一本書。

摟著妹妹,她輕聲安撫,「學堂不收女學生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過山不轉路轉,你現在多看點書,讓哥哥們回來教你,多讀多學習,博古通今,等你長大了開一間女子書院,只收姑娘家,除了讀書也教她們女子技藝,讓她們學習音律、女紅、刺繡、廚藝,甚至釀酒,只要肯學,女人也能頂起一片天,絲毫不遜于男子。」

「大姊,我做得到嗎?」杜巧瓶一臉驚奇,大姊這番話彷佛在她面前開闢出遼闊天地,讓她想要去追尋。

「為什麼做不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大姊努力賺錢,你用心學習,將來大姊出銀子買下一座山頭蓋書院,你當山長,咱們姊妹強強聯手,把對不起女人的男人踩在腳底下。」

就像她身為戰技教官,將那些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教得有如豬崽,哭天喊地卻也只有待宰的分。

「巧喬,瓶姐兒還小……」她這話太離經叛道了,還有點張狂,不適合用在教育妹妹上。

畢竟這是男人的天下,杜巧喬的狂語不可能實現,只是空話一場,不想杜巧瓶期望過高的莫雲想讓她冷靜一下。

誰知話還沒說完呢,一聲脆生生的糯音激昂高亢——

「好,我听大姊的,讓女子也有書念!」

若干年後,杜巧瓶今日的豪情壯志終成真,成為一名驚天動地的女文豪,精通六藝、琴棋書畫、詩詞歌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堪比畫聖,甚至成立世間第一所女子學院。

而她的兄弟與姊姊也成就非凡,在各自的領域中獨佔緊頭,為野史留下厚厚的一筆。

不過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目前的山長大人還是五歲大的小女娃,剛學會寫字帖上的瘦金體。

「你這個餅畫大了。」看起來好看卻吃不得。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莫雲道。

「你怎麼知道畫餅不會成真,人都該有個執著的方向,勇往直前,夢也許不是夢,不去做才會後悔。」

路是用腳走出來的,一步一步的踩實了,有路就能通向想去的地方。

「杜巧喬,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什麼?教人看不透。」

每次他以為他了解她了,她又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似妄想又有幾分道理,讓他不由自主的深思。

她不說,他一直不解她用什麼方式找到生長隱密的靈芝叢,賣給聖心堂的那兩朵有五百年,他們自留的差不多七八百年,品質不比千年靈芝差,賣價會更高。

「讓你看透了我還顯擺什麼?書要一頁頁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哪有看頭,你要學點耐心,戒急戒躁。」

男人是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相隔何止十萬八千里,到達不了。

莫雲輕笑地看著各自抱書傻笑的杜家孩子,視線落在多出來的那一套文房四寶上。「買都買了別浪費,明兒起我陪你練字,至少簪花小楷得練好,日後好用在契書上,富甲一方的女財主得寫一手好字,瓶姐兒的女子書院還等著你的銀子興建。」

他這話像取笑她心太大,可是又隱隱暗示他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樣。

她的那手字呀!天地同棄。

被戳破心底的隱秘,惱羞成怒的杜巧喬不理會他的嘲笑,山人自有妙計。

「哎呀!明天沒空,你得挖地窖,明兒一早糧鋪要送糧來,總要有個地方放,咱們這屋子太小,住人剛好,可糧食放不下。」原本放糧的屋子已堆滿雜物,也不宜太惹眼,好東西還是得往地下藏。

瞧她小人得志的得意樣,莫雲失笑。「我挖地窖,你做什麼?」

意思是她有時間練一時辰的字。

她眉一揚,目光清亮。「菜園子該松土了,這次買了不少菜籽,得趕緊種下,遲了收不到菜。」

頓了頓,他輕嘆。「你就是不想練字。」

被挑明了,她面上微微發紅。「不是不練,遲些日子而已,事情太多了,總要一件一件做,對了,我們還要挖口井,取水方便,你能者多勞,麻煩了。」

「我像是打井人嗎?」挖地窖他還行,挖井難度過高。

「學了就會,村里東邊的賴老五會打井,你去跟他請教。我喜歡吃魚,村長給的三畝山坡地下方有個淺窪,往下挖幾尺當池塘,挖深點去溪里捉魚來養,蝦、蟹、泥瞅也別放過,養得起來就有得吃……」

杜巧喬是嘴上司令,把一些重活、粗活全安排好了,足夠被當牛馬用的莫雲忙到臘月,等過了年開春,又有二十多畝荒地要種植,他可能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哪有功夫盯著她練不練字。

多好呀!人生是一片晴朗,烏雲散去見碧空。

是夜,一道人影悄悄的離開杜家小院,以急行軍的方式來到山腳下的荒地。

只見二十幾畝地上滿是枯黃的雜草和有屋子高的野樹,光是割草、拔樹少說要十余日,別說還要整地、松土、壟梗,依時節播種。

陳陽縣隸屬南方,但較為偏北邊,天冷了也會下雪,不過冬天來得遲,要到十二月初才是真正寒冷,這時田里的作物都要收起來了,再遲些全給凍著了,想收沒得收,賠得血本無歸。

九月初九重陽節,到冬月還有兩個多月,可以播種一季短期作物,像楹菜、廳卜、曇蔓、豆子……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春榮冬凋乃是四季輪回,反正冬天一到你們也都凍死了,那就幫我一個忙吧!這地我要拿來種菜,請你們挪挪腳,下輩子再做草木……」

一只縴細小手輕輕往地頭一放,無形的力量向土里延伸,如同細細的絲線切割地底的根,攪得粉碎融入泥土里,成為地肥。

地面上的景物一如往常,並未看出有何變化,依舊迎著風,露水輕沾,野草枯黃,野樹深綠,草叢內的鼠蟻,樹上棲息的鳥雀依舊安睡,似乎一切沒改變,等待黎明。

手一離地,手的主人微微踉蹌,差點站不住,搖晃了一下,半殘的月亮照出杜巧喬略白的臉,力量透支的她面無血色,氣虛無力,連抬起腿往前跨一步都異常沉重。

歇了好一會兒才有體力往一旁的槐樹靠去,手一覆,吸取植物的能量化為自身的精力,她連貼了十幾棵樹才勉強恢復一半的氣力,清亮的水眸看向層巒疊嶂的深處。

改天入山找棵百年蔘、千年蔘補補身,重生後雖然獲得特殊力量,但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又沒太多機會鍛鏈,導致她能控制的範圍有限,一超過體能負荷便虛脫,連走路都困難,猶如死魚一般。

這種情形必須改善,精進再精進,她得多練習對植物的掌控力,來日也許能應用在對敵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技多不壓身,多點防身能力不是壞事,誰也不能確定明日和災難哪個會先到來。

「對不起,讓你們提早結束生命……」榮枯一瞬間,春來秋去,待得初雪紛紛落,草木回歸大地懷抱,又是待春歸。

杜巧喬再看了一眼不知盡頭的遠山,轉身循原路回去,渾然不曉得有個人在她出門後一直跟著,當她不小心踢到樹根差點跌跤時差點想沖過去伸手扶她,深潭般的黑瞳注視著她翻過圍牆入屋,身手矯健得適合做賊。

也許該養條狗,莫雲想著。

「半夜不睡跑到荒地?」她究竟在做什麼?

確定人回了屋,莫雲回到荒地,看著風吹樹影動,走到杜巧喬剛才站的位置,學她的動作將手覆地,靜止不動。

許久之後,手拿開——什麼也沒有,泥土還是泥土,手上多了一股土腥味。

莫雲眸中的疑色深了幾分,難道真是睡不著,特意出來走一走?

沒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隔日。

「杜家丫頭,莫小子,快出來看看,你家的地出大事了,快點出來呀!出事了、不好了!」

出事了?

听見村長金來富急吼吼的大喊聲,早起正在看書的杜南勤、杜南拙先一步出來,而後是揉著眼楮還有點胭意的杜南崖。

莫雲剛從山上下來,手里提著一公一母兩只活山雞,三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肥兔子,面有不快的打金來富身後走進院子,他將兔子往地上一扔,雞放進雞籠里,打了水淨手。

「你們大姊呢?怎麼還不見人,地里出大事了一點也不著急,真等著望天掉大餅填飽肚子不成?」想到白給的荒地,記仇的金來富還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時臉上卻有幾分幸災樂禍,語氣帶著嘲諷。

「大姊在菜園子給絲瓜盤藤……」杜南勤話說到一半就被金來富那如殺雞沒斷氣的驚叫聲給打斷。

「怎麼可能這時候還長藤,都入秋了,很快就冬天了,絲瓜應該枯了才是,我去瞧瞧!」

這丫頭古里古怪的,老是搗鼓出一些不合時節的東西,他得看看她在搞什麼鬼。

秋天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杜巧喬借由植物的力量找到不少還未被發現的果樹,帶著弟弟妹妹入山采果,每回都筐滿得捎不動,讓莫雲施輕功來回擔下山,滿院子囤放的各種野果讓人看得眼紅。

她用一種甜草根混糯米煮出甜漿,放不久的果子和甜漿一起煮成了果醬,其他果子不是放進窖里存放便是切片曬干當零嘴食用,現吃的更是多到吃一顆丟一顆,根本不當一回事。

山楂糕、桂花糕、栗子糕、棗泥糕、糖葫蘆、山楂糖、山楂片……幾乎每日翻新,杜家院子不時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現成的果子不花一文錢,天天有糕吃,村里的人羨慕又嫉妒。

可是沒人敢來討要做法或上門串門子閑聊,因為內有惡犬……

哦不,是杜巧喬太凶悍了,曾有幾個潑皮看一家全是孩子好欺負,前來鬧事,便宜沒討到先弄個滿頭包,邊逃命邊大叫——

「姑奶奶饒命,下次不敢了……」

經此一事,大家都知道杜家不好惹,雖然沒有半個大人在,可一個花木蘭足以鎮山,威嚇八方神鬼。

更何況還有個會武的莫雲,百來斤的木頭一肩扛起,健步如飛,他要是一出手,小命就沒了。

因此山里村形成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詭異氣氛,村里人只跟村里人走動,絕對不會到杜家這邊來,杜家無形中被隔開了,與村人不往來,只有村長金來富偶爾會來走動走動,看這家人死了沒。

「村長,不是說地里有事嗎?先去瞅瞅。」莫雲閃身一攔,不讓探頭探腦的金來富往後院走去。

他一提,金來富才想到有正事要辦,絲瓜長藤一點也不重要。「對,快去看看,出怪事了,我種了一輩子地也沒瞧過。勤哥兒,叫你大姊快來,別說我這個村長不厚道賣一塊死地,這可是她自個兒挑中的……」

呵呵呵,活該,硬要跟他作對,半步不肯退讓,這下好了,遭報應了,看誰同情她。

「村長,先看了再說。」莫雲比了個「先走」的手勢,全無暖意的眼神讓金來富畏縮了一下。

「呵呵,走走走,我先前從荒地前經過都嚇著了,實在太驚人了,看得我心口直跳,不知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事……」

天有異象呀!就怕要出亂子了,越想越害怕,他該不該準備往城里逃?

當莫雲站在地頭往荒地一看,眼中的詫異掩蓋不住,原本就草枯葉落的雜草野樹像死魚翻肚一樣,從根部斷裂倒成一片。

二十幾畝地看不見一棵還站著的樹或是發綠的草,比刀割過還整齊,齊根斬,田里野鼠青蛙亂竄。

驀地,他眼一眯,想起夜里杜巧喬的怪異舉動,他再看一眼整片田地,心里浮起一絲復雜。

真是她嗎?又是一個無解之謎。

「丑話說在前頭,這些地都是杜家的,若是種不出糧食可別怪罪人,你自個兒看了也明白,光憑人力是做不到的,三十里外有座菩佗寺,去上個香求神明保佑,怕是誰得罪了山里的山艄或狐妖……」他意有所指,杜家人最不安分了,三天兩頭的往山上跑,肯定驚動哪路大仙。

「哎呀!樹倒了,這下也不用拔草了,把這些樹呀草的收拾收拾就能播種了,多好的一件事,連老天爺都幫我,這是撞大運了,可見我是福氣人。」草木都倒了,省事不少。

「撞大運?」老天爺幫她?

听到走過來的杜巧喬這麼說,怔了怔的金來富抬頭看天,又看向倒地的樹木枯草︰心頭喀嗟一聲,難道真是好事,而非天降禍事?

「村長真是好心,每天不遺余力幫村民巡田,才能及時告知地里的事,不然我們還不曉得天降吉兆呢!這塊地肯定會大發。」不枉她一番操作,犧牲一點力量是值得的。

經過一夜的休息,杜巧喬的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面色不若昨夜的蒼白,略有血色,氣息綿長,足以消遣村長兩句,讓他面皮有些掛不住。

「先別高興得太早,樹和草都死了,表示種什麼死什麼,不可能在上面耕種,你還是想想改做其他什麼用途,當初還和我說得底氣十足,還什麼到縣衙敲大鼓,這會兒是不是該哭了?」什麼吉兆,美得她,一看就是霉運罩頂。

「村長不用急著打落水狗,再過一段時日再來捧掉了的下巴,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飯。」氣的。

「你、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種出什麼東西、別笑掉我的大牙。」沒大沒小的丫頭,不尊敬長者,以後別求到他面前,有得她受。

「村長,閑著也是閑著,來幫個忙。」現成的勞力不用可惜,他自個兒送上門的。

「幫什麼忙?」他睜大眼,錯愕不已。

「搬樹。」

看到放在他手上的樹枝,連著的是比他還高的樹身,金來富啞口無語,欲哭無淚。

他在干什麼,明明是來看杜家笑話,結果卻成了幫工。

「勤哥兒、拙哥兒你們帶著弟弟妹妹把草收攏,捆成一大束往旁邊扔,我和村長、表哥負責移樹,空出一畝地來曬干草和雜樹當柴燒,接下來就不用特意上山砍柴。」回收再利用,一樣也不浪費。

「好。」

幾個孩子大聲回應。

「咳咳!我前兩日閃到腰……」

「村長,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表哥擅長跌打損傷,你若有需要他可以幫你推拿推拿。」想偷懶,沒門。

一听她話里的威脅,金來富的臉一白。

「村長不必客氣,我學過正骨。」莫雲面無表情的走向金來富,十指交叉扳動,發出骨頭喀喀的聲響。

「不、不用了,我好了,沒事,開開玩笑別當真,看,我老當益壯,一次能拖兩棵樹……」要命呀!祖宗,他的老腰……

金來富認命的拖樹,不敢說這里酸那里痛。

之後這二十幾畝地整整弄了三天才徹底像樣,看著由底下翻起的黑土,松軟無硬塊,連金來富看了都吃味,沒想到這竟是一塊好地,土軟地肥,根本不需要再翻地施肥,直接就能再播種。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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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自然力助豐收

「怎、怎麼可能?眼花,肯定是眼花看錯了,最近精神不濟,老是頭暈眼花……」

自從上回被逼著搬樹,金來富著實老實了一陣子,連著一個多月不曾從杜家的荒田過,他是一看到這些孩子就頭痛,遠遠一瞧見個影兒就繞路,避開這群小祖宗。

今兒個鄰村里正小兒子娶媳婦,他登門賀喜喝了不少酒,腦子暈糊糊地天旋地轉,想著抄近路趕緊回家,免得醉倒在路旁,他酒量雖好但容易貪杯,一喝就停不下來。

誰知走著走著,不知哪拐錯了彎,居然走到杜家的地,正想回頭,眼前的一片綠油油教他眼珠子都快掉了。

這、這是松菜?從出苗到種植,前後至少要兩個月才能長成,冬蘿卜更長,得七十天到一百二十天。

芸薹種植後,從花落結籽到成熟約二十五日到三十日,這時收成差不多,可是十月下種,現在才十一月中旬,離成熟還要一段時日,這些菜居然全在同一時間成熟,到了可以采收的地步,簡直不可思議,這塊地真被神仙點過嗎?

想到自家的蘿卜才三寸長,再看看人家地里的胖蘿卜,那是爺爺和孫子的差距,沒法比呀!

不肯接受事實的金來富揉了揉眼楮,走到田里模模長出地面的蘿卜葉子,用力一拔,想看是不是如他所想的碩大。

「村長偷菜。」

冷得刺耳的聲音忽地從身後響起,金來富冷不防的嚇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一顆大蘿卜跟著掉在身上,抓個正著。

「不不不!不是偷,我就是看看,看看而已!沒偷,這蘿卜真粗……呵呵。」他干笑。

金來富苦著臉暗嘆倒楣,他這手太賤了,怎麼就把蘿卜拔了起來?

「莫小子,莫小哥,莫哥兒,你們這菜種得真好,我看是大豐收呀!過幾天就能采收了,別忘了送兩顆給村長嘗嘗味道。」

「小偷。」

莫雲換湯不換藥,表達同一個意思,說得老臉皮都快丟盡的金來富都想哭了。

「能不能別說那個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路過路過,你別揪著我不放呀!」

不過是一顆蘿卜而已,真把他當賊看,這小子不會做人,要是懂事就直接送了,哪會捉著這事不放。

「偷。」

金來富真的想給他跪下了,他有完沒完,石頭腦子敲也敲不碎,雖然杜家丫頭牙尖嘴利,可自己吃點虧還是能脫身。

他才這麼想,嘴上厲害的人來了,他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像是見到金元寶一般歡喜。

「咦?村長,你坐在地上干什麼,涼呀!快起來快起來,表哥,拉村長一把,他太沉了。」

「嗯。」

莫雲伸手一拉,忽地起身的金來富還有些渾渾噩噩,懷中抱著胖蘿卜。

「村長,我家蘿卜長得好吧?拿幾顆回去煮湯,冬吃蘿卜夏吃姜,對身體好。」

五畝地的蘿卜呀,得費一番功夫采收了!杜巧喬在腦中盤算著。

金來富聞言,眉開眼笑,心情大好。「還是你這丫頭靈透會說人話,你呢,也教教這小子,別一根筋的當愣頭青,我這一把年紀被他氣死了真找不到地方談理。」

他有梯不下還往上爬,得了便宜不饒人。

「放心,我管埋,再請個嗔吶班子送你上山頭。」不會白死,熱鬧得很。

「你、你……一丘之貉,我是傻子才覺得你像個人!」沒一句好話,早晚氣得他吐血。

「村長,你也曉得我心眼小,幫親不幫理,護短是我的長處,自家表哥不相挺說得過去嗎?你別臉紅脖子粗的燒喉嚨,心平氣和才活得久。」動不動就火冒三丈,家里牌位多一座。

「護短算什麼長處,荒謬,得改。」金來富倚老賣老,以教訓的口吻想壓兩人一頭。

「改不了。」見村長又要發火了,杜巧喬摘了顆私菜往他懷里塞。「多吃菜,人不會老,你看這菜多水靈,每片葉子都綠得喜人,教人看了都想咬一口,生吃都鮮甜。」看她笑了,金來富反而臉一繃的往後退,「你又想算計我什麼?沒好處的事別找我。」

斗了幾回,彼此都有幾分了解,金來富也不擺出樂善好施的嘴臉,開門見山挑明了。

「村長見外了,我是小輩怎會算計你呢,你看這地里的作物該收了,可是我發愁沒處擺放。」六畝茯菜、十一畝曇姜、兩畝黃豆。

「杜家丫頭,你想我做什麼?」丫頭賊的很,不得不防。

「我家缺缸。」

「缸?」水缸嗎?

「一百口五十斤裝的大缸。」不知夠不夠用。

他一听,驚得兩眼瞠大。「你要一百口大缸?」

「嗯!做醬菜。」菜蔬收得多也苦惱,得想辦法處理。

「醬菜……」她瘋了嗎?這麼多醬菜哪里吃得完,她想吃到哪年哪月。

醬菜是賤物,幾乎鄉下人家的婦人人人都會做,根本不值什麼錢,也不可能賣得出去,在金來富先入為主的觀念里,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東西通常是自家吃用,不會有人花銀子買。

杜巧喬的想法正好和他相反,要不是來不及做大醬,她參加國際布防會議時曾和一位韓國老奶奶學過制作韓式泡菜,做出來的泡菜十分道地,連韓國人都稱贊味道正統。


不過材料不稱手,只好從一般醬菜著手,小時候她跟爺爺奶奶學過,那嘴里的酸令她至今難忘,既爽脆又好下飯,是她記憶中的絕品。

一開始她就打算用荒田種菜,時間短又不需要什麼照料,雖然錢莊內存了千兩銀子,身上還有幾百兩,可錢的來路不好太張揚,因此才想借賣醬菜的收入走明路,以後才能光明正大的花銀子買地置產。

不然幾個窮哈哈的孤兒哪來的銀子,真要向人解釋是賣靈芝得來的嗎?那不是擺明了讓人來搶,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

「也許還不太多,多五十口大缸吧!」先備著,寧可多,也不要無缸可用。

杜巧喬忽然朝莫雲一看,他一看她的眼神飄呀飄的,心里暗自苦笑,她使喚人使喚得理所當然,半年多來的日夜相處,他幾乎能看懂她每一個眼神,明白其意思——

家里的地窖是不是小了點,明兒個多挖一座,不然醬菜缸放不下,記得把這事做好,別壞了我的事。

「什麼,一百五十口大缸,你做得來嗎?」這丫頭胃口真大,真是痴人說夢,幾個孩子有力氣做醬菜?

抱著大蘿卜,看著個頭大的遞菜,心口發酸的金來富估算著地里的收成起碼幾千斤,甚至上萬,產量比其他人多一半左右,光是采收就要大半個月,之後的清洗、腌制,她要猴年馬月才做得完?

等等,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時居然想不起來……

「對了,村長,大缸的錢你先墊付,等我們上山打幾頭大的野物賣錢再還你銀子。」

杜巧喬笑得像撿到銀子似的燦爛,能坑就坑,反正她是「窮人」,欠錢很正常。

不借才啟人疑竇,他們剛買了糧食和布料,手上哪有余錢,阮囊羞澀才符合大家的想像,他們真的沒錢了。

身懷巨款還裝窮不容易呀!可弟妹還小,她和莫雲不一定常在家守著,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要是他們出門被人模上門,小則失財,大到傷亡,那才得不償失。

如果只有她和莫雲兩個人,她不會處處低調不引人注目,可是多了要保護的人,只好掩其鋒芒,小心翼翼的防外人起壞心,一再收斂自己,表現得和尋常人無異。

金來富一听缸子的錢要他出,那張發皺的老臉都漲紅了。「這話你怎麼有臉說出口?」

那是他的命根子,誰也別指望他掏銀子!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指著他懷里的蘿卜和秩菜,笑咪咪地不再多言。

這時的莫雲配合的補刀。「小偷。」

金來富的臉氣得紅了又紅,兩腮像青蛙肚子般鼓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了「你、你們……」就沒了下文,抱著蘿卜秩菜走人,可走了兩步又彎腰多摘了兩顆大蘿卜,這才氣呼呼一臉慍色的離開,大步走向村子。

「村長,記得我的缸——」聲音大得有回音。

「滾蛋——」還提醒他,壞心眼的丫頭。

真到村長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另一端,詭計得逞的杜巧喬才捧月復大笑,笑得有幾分小狐狸的得意。

「不怕村長轉身就將這事往腦後拋,沒當一回事?」村長為人小氣又貪財,想從他手上挖銀子不容易。

「不會,他也擔心我帶弟弟妹妹上他家要飯。」村長不是好人,還有點奸狡,但他好面子擅做表面功夫,明明大家都知道他黑心肝,他卻還要擺出「為善欲人知」的樣子博取名聲,听到更多的贊美。

「你呀!心不壞卻老要捉弄人。」倒楣的村長首當其沖,在她身上討不到便宜偏又不死心,三番兩次想見縫插針撿漏。

「他自找的,我又沒請他來踩點,賊似的老惦記咱們家。對了,地窖挖深點,別只顧著地道。」她輕描淡寫的說著,並未刻意揭穿他暗地做的事。

莫雲臉一紅,訥然發窘。「嗯……」

狡兔有三窟,為了防仇人追來害了杜家姊弟,他在挖地窖時順便挖了一條逃生暗道,快要挖通了,地道的另一頭是個彎彎曲曲的山洞,迷宮似的深入山月復,他追獵物時無意間發現的,適合躲藏。

不過他自以為隱秘的事還是瞞不過向來機敏的杜巧喬,她什麼也不說的幫他掩護,虧他還以為天衣無縫。

「過兩天我們就把地里的蘿卜、遞菜收了,打了芸薹菜籽曬干送到城里榨油。」鎮上油坊收費太高,以油抵價幾乎收取一半,跟吸血沒兩樣,奸商。

芸薹便是俗稱的油菜花,一入秋田地開滿黃花,收了種籽便能榨油。

莫雲眉頭一蹙。「要請人幫忙嗎?光我們幾個怕是不成,兩個小的只能坐在地頭顧菜。」

杜巧喬目光一閃要他安心。「別擔心,天助自助,老天爺會伸手幫忙。」

天助?

莫雲不知她哪來的自信,不停猜想她話中之意,直到兩天後才恍然大悟,「老天爺」真的又出現了。

「大姊,誰幫我們把田里的蘿卜給拔了,還一顆顆的排在壟上?」看著排成一排的白胖蘿卜,杜南勤很是不解。

「地底的小地精。」她隨口一說。

「大姊……」她又糊弄人。

「快把蘿卜、楹菜收了,天黑前沒收完不許吃飯。」還敢懷疑她,矮人族不就住在地洞里,只不過未被證實。

「不——大姊,我會累死!」天啊!太狠了,他這株飽受摧殘的小幼苗肯定長不高。

「不會累死,你大姊舍不得。」莫雲笑著打他身邊經過,手里已經抱了十幾顆大蘿卜。

正如他所言,年紀小的杜巧瓶、杜南崖搬不動地里的菜,才搬一兩個就氣喘吁吁,杜巧喬便讓他倆坐在地頭邊數菜,誰渴了送上一碗水,兩人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看誰收的菜快又多。

「莫哥哥,我的力氣跟你一樣大就好了。」看著自己懷里的三顆蘿卜,杜南拙氣餒的嘆氣。

「慢慢來,等你長大了就有力氣。」剛說完,他已放下蘿卜又走回來抱起一堆,看得杜南勤、杜南拙羨慕不已,嚷著要學武健身。

「還要好久喔!莫哥哥,我才八歲。」杜南拙扳著指頭數,他現在的個頭只約莫到莫雲的腰再上去一點點。

莫雲個高,因為是正在發育的年紀,一下子抽長,目測一米七五,還會再長高。而他變聲期難听的鴨嗓也漸漸變成男人的低嗓,沉厚有力,不再是一開口的粗啞,磨人耳膜。

慢慢地,一切都在變好中,包括杜家的孩子,一個個恢復開朗的笑容,會調皮、會搗蛋、會扮鬼臉嚇人,笑聲不時響起,父母離世的悲傷逐漸遠去,重新過起日子。

孩子們每天都能吃得很飽,明顯地都長肉了,不像之前骨瘦如柴,凹陷的雙頰豐盈了,骨肉均勻,杜家特有的清秀五官也顯露出來,個個眉清目秀,長相出色。

尤其是杜巧喬的臉蛋也長開了,有幾分秀麗姣好、縴細的腰身像是地里的油菜花搖曳生姿,胸前的小鼓包正在發育,凝眸轉睇間已有了少女的風姿。

好幾回莫雲看著看著就看呆了,忘了手邊做的事,心里模模糊糊的多了什麼,卻不知那叫心動。

「不能叫莫哥哥,要改口叫表哥。」杜家表哥是莫雲目前的身分。

「為什麼?」杜南拙喊習慣了。

「因為他就是我們的表哥,表姨家的哥哥,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才來投靠我們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必須讓他們根深蒂固的牢記在心。

「可是……」

杜南拙還想說什麼,一旁的杜南勤拉了他一下,過了年十二歲的他已經能知事了,「听大姊的。」

「……好。」杜南拙應得很馬虎,但很快就忘了這個小插曲,喊起表哥比誰都歡快,纏著表哥教他功夫。

收了蘿卜後收秩菜,家里的板車一趟又一趟的將菜運回去,松菜和蘿卜一樣自動收成好排在地里,整株連根,但根部干淨得像清水洗過,沒有一點泥土,水靈水靈的。

夜里,孩子們累得都睡著了,小豬似的打著呼嚕,想必打雷閃電也吵不醒,睡容憨然純真。

杜家的後門又悄悄的拉開,帶了幾口布袋的杜巧喬踏著月色走向尚未收成完的地里,一片枯黃的油菜花有半人高,莢包飽實得快要爆開,彷佛輕輕一搖就會掉落在地。

「辛苦你們了,芸薹。」

豐收的感覺真好。

深吸了一口氣,沁涼且肉眼不得見的自然力量像一點一點的光點飛向杜巧喬,鑽進她的身體,須臾就讓她覺得體內充滿力量,需要爆發。

她閉上眼,靜靜地感受土地的生命力,再一睜眼,整片田地都在她眼中,繪成一幅藤姜生長狀態全圖。

手一抬,釋放力量。

突然間,整片油菜花田前後左右的搖晃,一個個成熟的莢包裂開,細如蠶沙的黑色菜籽飛起,在花田上方卷起一道道小旋風,將菜籽卷上天空匯成一道旋轉的龍卷風。

幾乎所有的菜籽都飛上天了,龍卷風陡地轉了個彎,朝杜巧喬手上攤開的布袋鑽去,一只滿了又一只,足足裝了三十七只三十斤裝的大布袋。

「吁!終于收完了。」吁了口氣,將口袋收口。

連日過度使用自然力,一放松,杜巧喬才發覺全身乏力,站不穩的往後一跌,氣喘吁吁。

「原來真是你。」

一只手及時接住倒下的杜巧喬,輕攬她細腰。

「莫雲?」他怎麼在這里?

「胡鬧,以後若無必要,絕不可再施展此異術。」瞧她面色慘白,想必此舉逆天傷身。

「你……」她本想說,你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吧?不過一看到他閃著星辰般光芒的深遂眼眸,她知道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彼此心領神會。「我們缺銀子嘛!」

缺嗎?不缺。

缺的是能示人于前,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明天我就把北山那窩山豬給掀了。」他說得十分冷靜,彷佛只是舉手之勞,信手拈來。

「不行,太危險了。」他以為他是貓,有九條命嗎?

莫雲所言的山豬窩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山豬家族,數目高達三十幾頭,帶頭的山豬王根本是成了精的豬妖,有一般家豬的三倍大,另外有十幾頭塊頭極大的豬兒子,豬頭一頂能撞斷腰粗的樹,剩下的豬孫崽們也力大無窮,將人撞翻是小事一件。

之前他們進山挖草藥無意間撞上,兩人被山豬群追了好幾里遠,最後跳入深潭才逃過一劫。

「這次我會小心點,就殺額頭有白毛和耳朵被咬掉的那兩頭。」最近他武功略微精進,想試試身手。

那兩頭山豬也很凶,兩支牙又尖又利。「我也去。」否則她不放心。

莫雲神色一緊,靜默了許久才無奈道︰「好。」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這丫頭似乎天生長了一根反骨,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旦決定要做的事誰也拉不住,一股牛脾氣。

「這……這是豬?」

「山……山豬嗎?好大……」

「天啊!這真是豬嗎?不會是妖怪變的吧!」

金來富心不甘情不願的買來一百多口缸,莫雲和杜家姊弟足足花了十余天才把大半的蘿卜和秩菜腌制入缸,其余的放入地窖里慢慢吃,起碼能吃到明年三月。

油菜籽榨了油,地里的土重新翻了一遍後灑上冬小麥種子,不用力量催生,生長速度緩慢,杜巧喬也就放著不再理會,由著生命找出路。


入冬天氣寒冷、萬物蕭條,連山豬的行動力也變遲緩,莫雲背後擔著箭囊,當中有二十支嶄新的箭矢,腰上是削鐵如泥的短刀,做好萬全準備,氣勢凌人。

但是比起杜巧喬又有些不夠看,她畫了圖紙讓鐵匠打造部分零件,自行組成十字弓、臂弩和三稜刀,看得莫雲既驚訝又有些眼饑,這些裝備若用在軍隊上絕對勢如破竹,他爹也能大獲全勝、凱旋回朝,而不是……

兩個孩子真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就這麼闖進凶險無比的山豬穴,斗智又斗勇的花了一天一夜才趕走山豬王,成功的獵殺三公二母五頭山豬,用垂吊的方式運出。

運氣不錯,正當他們考慮要現殺現賣,或是雇車運往城里賣時,一個收山貨的商人來到山里村,一看到這些重達數百斤的山豬兩眼倏地發亮,除了杜家自留的分,剩下的以一百二十兩銀子通通買下,他有個朋友開了間專賣野味的酒樓,天一冷野味就少了,正缺貨。

所以說,明面上的銀子有了,可以大肆揮霍了。

這一切看得金來富眼紅不已,偏偏自家沒本事上山獵山豬。

「醬菜?」

「是醬菜呀!難道你吃出肉味了?」除非味覺異常,否則還真有點困難,多放肉就腥了。

張五杰被氣得差點昏過去,「臭丫頭,不能對老人家多點敬意嗎?長輩、長輩,就是長你輩,老夫多問一句你還不耐煩,這性子不好,得改。」唔!姑娘家數月未見都長出美人態了,明眸皓齒、麗質天生,就是損人的壞嘴沒變。

「等元寂大師還俗了我就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注定要失望了。

「啐!元寂圓寂了都還不了俗,你當得道大師好當?盡說孩子話。」那個神棍是干和尚的命,整天阿彌陀佛。

元寂大師是菩佗寺住持,高齡九十多了,與張五杰相識于幼年,兩人交情甚篤,一個入世走醫道、一個出世剃度為僧,幾十年的老朋友了。

張五杰原本已經啟程回京,誰知船行半路听見好友快要不久人世,又急匆匆的趕回來,想見最後一面。

眼看元寂大師氣若游絲,只剩一口氣,張五杰想到和小友買的靈芝,便讓人切了兩片煮水喂給元寂大師喝,原本回光返照的得道高僧突然吐了一口濁氣,坐起身,言道——

「佛道未開,貧僧又回來了。」

居然沒死成,回魂了。

為了此事張五杰足足罵了三天三夜老禿驢,因為醒來後的元寂大師硬是從他手上要走了半朵靈芝,氣得他揚言要絕交,下回和尚要斷氣了也不用知會他,老死不往來。

不過這都是氣話,老人家孩子心性,說過就忘了,沒多久又天天上菩佗寺找元寂大師下棋,閑聊百歲辰。

「我本來就是孩子,和你老的歲數相差一道天塹,你在山頭眺望,緬懷人生,我在山谷底下往上爬,想著有沒有果子可以吃。二咼僧也有一死,還能活成僵尸?

「吃貨,盡想著吃。」不長進。

杜巧喬用筷子夾了醬菜吃,配了口稀飯。「民以食為天,有本事你別吃,餐風宿露做神仙。」

「等等,這不是你給我的嗎?你吃什麼吃,放下。」壞丫頭,跟老人家搶東西吃。

「我餓了。」理由充足。

「你、你……沒出息!」女娃娃還在長身子,算了。

看到一旁的莫雲「賢慧」地將他的半碗粥倒入丫頭碗里,張五杰什麼氣都沒了,一臉興味。

好孩子,好孩子,千金易得,難求有情郎。

「你覺得我的醬菜如何?」該談正題了。

「不錯。」對他胃口。

「然後呢?」下文。

「什麼然後?」裝傻。

「我本來要去醬菜鋪子,是你讓我跟你進聖心堂。」意思是要他負責,誰叫他耽誤她賣醬菜。

杜巧喬帶了十罅子一斤左右的醬菜,打算讓人一一試試,她主要目標是縣城的醬菜鋪子,若是價錢談得攏便大量出售,反之就擺個攤子零售,貨好不愁沒人識貨,她相信會有不錯的銷路。

好死不死的,剛好遇見從菩佗寺歸來正要進城的張五杰,他一眼就認出小丫頭,便讓他倆上了馬車,一路進了聖心堂。

「那你準備怎麼賣?」撫著胡子,他咂巴嘴里醬菜的味道,爽脆辣甜,一點點回甘,可又有些嗆喉。

「有些北方的商人會整批購買,用船運往冰天雪地的北邊,那我就整缸賣,不用費事;南方人飲食細致,分成三斤一小罐也成,就看老先生你的人緣好不好了。」當然是前者好,省事。

張五杰橫眉一睇,「小小年紀心眼多,老朽都這年紀了,認識的人還少得了嗎?倒是能替你牽牽線。」

「真的嗎?」她喜出望外。

「不過老朽有一個條件。」小丫頭精明,他老頭子也不差,虛長的年歲是睿智的累積。

「說。」老人性子古怪,她忍他。

「跟老朽學醫。」她有這天分,不用在對處很可惜。

杜巧喬不意說出的牛黃清心丸藥方,雖然少了一味,但對醫藥世家的張家而言不難找出來,經由神醫張五杰反覆調配劑量,可治熱入心包、痰熱蒙蔽、神智不清、小兒驚風、手足抽搐。

他將這藥方用在幾個人身上,效果驚人,服用後鮮有不適,輕癥三日可癒,重則病情減緩,可望康復。

隨口一說便可造福萬民,想必她對醫理的了解定是不凡,若不走醫道濟世救民,實屬憾事。

「嘎?」她當下掉筷子了,愕然不已。

這老頭吃錯藥了嗎?不帶這麼嚇人的好嗎!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別又把她嚇回娘胎,人嚇人真會嚇死人。

不只杜巧喬一副「驚恐」模樣,連站著服侍祖父用膳的張遠山也一臉錯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比遭雷劈還驚悚。

「祖父,你是受了什麼刺激,或是元寂大師對你說了什麼,你德高望重,醫術博大精深,若要收徒,孫兒這就為你安排,她,不合適。」他指的是年紀。

既然是神醫,肯定是醫術過人,活人無數,為人所敬的一代宗師,必有不少人想拜在門下,傳其衣缽。

張五杰早年是收過幾個徒弟,可惜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學藝不精,他教著教著覺得沒意思便將門人解散了,六旬以後不再收徒。

主要是沒一個看得順眼的,人一過了某個年紀就不想再委屈自己,為什麼要為收個傳人而屈就拐瓜劣棗,他就是任性,率性而為,不為收徒而收徒,靜待有緣人。

「是呀!老先生別沖動,學人家少年血氣方剛,你都快當成老神仙了,凡事要三思而行。」她有弟弟妹妹要養,哪有功夫學醫,賺銀子才是當務之急。

「誰說老朽要收徒,老朽的意思是教她醫理的根本,讓她由易而難循序漸進,進而模索出醫者之道。」遇到好苗子就該讓他成長茁壯,日後長出參天大樹。

「你是說外門弟子,而非正式的?」那她勉強接受,學一門技藝不算壞事,家里人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便可醫治。

「拜老朽為師還委屈你了?」不知好歹的丫頭。

「我……」你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壽衣、棺木早就備妥了,還能教我幾年,這不是讓子孫們為難?

「她願意。」機不可失,莫雲替她應下了。

「莫雲,你……」你跟瘋老頭一起瘋嗎?滿臉訝色的杜巧喬困惑的看向代她出聲的少年,心中糾結。

「世上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術,但只要老先生肯出手,人斷氣也能救活。」當初他若是求上門,也許他娘就不會死,可是那時他太倨傲了,不願低頭求人。

嗟!人的心跳停止不代表腦死,心跳停止後四到六分鐘可是急救黃金時間。

「我對學醫不太感興趣。」

「醫理本來就不是有趣的事,當年老朽的祖父用銀針扎了老朽一身,三百多根呀!不學不拔針……」

說來也是一把心酸淚,祖父的心狠無人能及,造就了他一生厭醫。可他還是學了,成了當代醫聖,求醫者多到將門檻給踩壞了,害他又被祖父揍了一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呀!她不想被逼。「三百多根針怎麼沒扎死你,妖孽果然強大,不死之身……」

「巧喬,不可胡言。」口無遮攔。

妖孽……不!張五杰不怒反笑的順胡一撫,不死之身听得順耳呀!「小子長大了不少,竟看來有些眼熟,老朽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嗯……這面容、這眼神似曾相識……」

「晚輩青山縣人,老先生應該記錯了。」暗自心驚的莫雲故作鎮靜,他挺直的背是僵硬的。

「不會錯不會錯,老朽記得是……啊!皇甫……皇甫青岳那小子,他為了偷藥燒了藥圃……也不對,臭小子三十好幾了吧,你才十來歲……」唉,老了,人都能認錯,青岳小子皮得很,連太傅的胡子都敢拔。

一說到「皇甫」兩字,莫雲像底下有針似的坐立難安,面色略白,可是一听到是「青岳」,不安的情緒轉為悲喜交加,眼眶有股熱意幾乎要奔流而出,被他強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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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生活越過越好

「當年你們怎麼告訴我的,不是說不過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即便插翅也飛不出你們的手掌心,不是說他已死于難民潮中?莫不是我給銀子太容易了,你們真以為不會東窗事發!」

忠義侯府正廳,一名頭戴赤金紅寶雀冠的中年美男怒氣沖天,橫眉豎眼的瞪視一群自稱「萬里無活口」的飯桶,那通紅的眼是氣的,猙獰的神色破壞了他面如冠玉的「美貌」。

是的,他是個很美的男人,美得沉魚落雁,美得閉月羞花,眉心一點朱紅更襯托出他的風華無雙。

但是凌厲的戾氣充斥在臉上,這份美減了三分,多了讓人恐懼的陰鷲,彷佛來自煉獄的阿修羅,俊美而帶一身死氣。

仔細一瞧,這人竟與莫雲有幾分相似。

「二爺,不是我故意隱瞞,而是令佷當年傷重後刻意躲入逃難的災民中,我等以為他難以苟延殘喘,追尋半年未果才放棄。」

連年大旱,離鄉背井的百姓太多了,一身髒污,衣衫檻褸,連臉都看不清楚怎麼?

「呵!倒是我強求了。」全是廢物,一無是處。

余三貫額頭冷汗直冒,不敢抬起頭直視橫眉怒目的男子。「二爺勿怒,日前我們已讓人繪制他的畫像……」

「那要不四下張貼?」

「最好再重金懸賞……啊!我的腦門……」他說錯什麼了?自己早該離京城遠遠的,怎會忘了還有這樁未了的事與這手段陰狠的貴人。

丟出一只茶碗的皇甫青彥怒極了。「你想我死得更快是吧!皇上一直在追問我他去哪里,為何還不回京,我始終打馬虎眼的說他帶著老僕游學去,歸期未定。」

真要貼上尋人的榜文,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忠義侯府、忠義侯府……忠義侯都不在了,為何還陰魂不散,死捉著侯爺之位不放,非得傳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以血書求浩蕩皇恩,臨死都要擺他一道。

他比皇甫青岳差嗎?

不過比他早出生一刻便成皇甫家長子,不僅是家族寵兒還是太子伴讀,一路平步青雲,娶美妻、生嬌兒,官拜二品,而他什麼也沒有,只是個被人忽略的二爺。

皇甫青岳、皇甫青彥是一對華生子,只因出生時刻的差異而有了不同的際遇,一個是儒將、一個是光背後的影子。

「二爺,你稍安勿躁,諒你佷兒再大膽也不敢回京送死,我們會在當年失去他下落的地方重新搜找,不會讓他成為你的心頭刺。」世子是聰明人,危機重重的京城對他而言無疑是死地,豈會犯傻的自投羅網。

「滾!給我滾!一個月,限你們一個月內把人找到,就算只是墓碑,也要開棺確認真是他!」

皇甫青彥冷著臉,一把捏碎琉璃做的飛鷹,鮮紅的血從指縫流出,往下滴落,看得余三貫等人膽顫心驚,不敢出聲的滾……離開正廳,頭也不回。

他們雖然過著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但這人絕美的容顏下有一顆惡鬼般的心,誰敢擋他的路就讓誰死,他們若辦不好這事,只能躲得遠遠的。

「瞧你這性子,這些人不中用就換掉,何必跟自己嘔氣,真把自己氣著了還不是心疼你的人傷心……」

一只細如白瓷的手輕扶滿是血的大掌,以繡著鳳穿牡丹的帕子輕拭血跡,小心勾出琉璃碎片,從侍兒手中接過繪青花圓肚小瓶,以蔥白縴指點起白色藥膏抹在傷口上。

「嫣然,我不甘心……」對著愛他入骨的妻子,皇甫青彥臉上的戾色才稍微褪去一些,說出心底的話。

「有什麼好不甘心的,等七皇子坐上那位置,加官晉爵不過是小事一件……」就他放不開,執著在侯爺爵位上。

「噓!噤聲,隔牆有耳。」事情未成定局前仍有變數,不可操之過急,謹防言多必失。

「就你小心翼翼,有我族姊在,這事還有不成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太子不久人世,而族姊正得寵,連皇後都要避其鋒芒,七皇子上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今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忠義侯府是七皇子黨,同氣連枝。

司徒嫣然是司徒宰相之女,司徒濃月是她隔房族姊,受封為月貴妃,美若天仙,聖寵正濃,因此司徒嫣然才有恃無恐,肆無忌憚,仗著月貴妃當靠山便口無遮攔,以為勝券在握。

「事無絕對,別忘了年近百歲的醫聖張五杰,他的醫術出神入化,超脫生死,一旦他出手,閻王不敢近。」雖然年事已高,可精神矍磔,行走自如,走針入穴指不晃。

「二爺想多了,那老頭已經十年不接診,據說封針已久,誰來找他都拒之門外,自稱老邁手抖,擔心錯手誤人。」聖心堂的醫術不過爾爾,哪比得上太醫院的太醫,太子的身子鐵定拖不過年底。

聞言,皇甫青彥眼一眯。「難道他沒傳人?早年他可收了不少弟子,雖然名聲不顯,可若有那麼一兩個成器……嫣然,不要小看了張家,醫術百年傳家,不會就此沉寂。」

不到最後,話別說得太滿,凡事有個萬一。

他的不確定來自皇甫漠雲,他兄長的獨子,唯一能阻止他成為忠義侯的人,即便大哥已去世多年,在皇上的心中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連帶著愛屋及烏,福蔭後人。

忠義侯府的二爺始終是為人作嫁的影子,不管他再努力,擁有一張和兄長多相似的面容,他永遠也取代不了英勇善戰的皇甫青岳,被巨大的石頭壓得沒法出頭。

「那就殺了呀!難不成留著過年?族姊手上有人,她收攏了一群大內高手,或許可以借來一用。」外表柔美、內心蛇蠅的司徒嫣然輕偎進丈夫懷中,緋紅指尖輕點他胸口,時輕時重的撩動他心底。

「動到宮里的人不太好吧?動作太大怕會驚動某些人……」

皇甫青岳在武將之中聲望極高,幾乎是他們心中的神。

祖父是開國功臣,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多次救先帝于危難之下,幾度生死留下痼疾,不到四十歲便退出朝堂,以養病為由不問世事,將忠義侯封號留給父親。

延續家族的榮耀,父親亦是皇家侍衛,還是統領三萬禁衛軍的頭兒,風光無兩、叱吒朝堂,若非突然病故,成就不在話下,一個國公爵位跑不掉,位極人臣。

兄長皇甫青岳打小就跟當朝太子玩在一塊,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生性頑皮的兩人結伴干了不少事搞得眾人雞飛狗跳,宮里宮外都留下他們令人啼笑皆非的惡行,先帝一度氣得要廢掉太子另立他人,是皇甫青岳力挽狂瀾,一戰成神,穩住皇上的太子之位。

皇上與皇甫青岳就像沒有血緣的兄弟,彼此間的信任更是無人能介入,皇後、月貴妃和賢、良、淑、德四妃,皇上身邊所有的女人加起來不及皇甫青岳一人,可見其重視。

因此皇甫青岳戰死的軍情一傳來,正在金鑒殿早朝的皇上吐血昏厥,整整三天沒醒來,朝廷大亂,清醒後又躺在榻上養了幾個月的病。

就在這時候司徒宰相趁機攬權,以七皇子為名拉黨結派,收了不少朝中官員為他所用,月貴妃後宮通前朝趁勢崛起,狠壓皇後一頭,讓又要照顧兒子又要分心看顧皇上的皇後疲于奔命,蠟燭兩頭燒,終是失去對後宮的掌控。


皇上養病的這段期間十分消沉,身體虛弱又無心于朝政,只對忠義侯之子皇甫漠雲多有寵愛,不時召見進宮陪伴太子讀書,最後甚至力排眾議立他為忠義侯世子,弱冠之後承繼其父爵位,世襲罔替。

原本皇上是想直接封皇甫漠雲為忠義侯,可群臣反對,以年紀過小為由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眾口一致逼迫皇上妥協二這時的皇上才愕然發現,朝中已不是他一言堂,大半朝廷官員傾向司徒宰相,以他為首。

等皇上力圖振作時已來不及了,再沒有另一個皇甫青岳擋在他前面,為他劈荊斬棘開出一條平坦大道,因此他更加想保住好友兼臣子的獨子,給對方留下一絲香火。

「驚動就驚動吧,如今的局勢還有什麼可怕的,朝中有爹,後宮是族姊把持著,里外都是自己人,何況這里是忠義侯府,有皇上護著,誰敢輕舉妄動?」她和二爺遲早是侯府的主人,只要除去多余之人。

司徒嫣然說得皇甫青彥心動,畢竟皇甫漠雲的死訊一日未傳來他便一日寢食難安,憂心這人哪天如他父親一般強勢回歸,把自己的囊中之物全部搶回去,讓多年的盤算落空。

皇甫漠雲必須死,有他在的一天,忠義侯府不會易主,影子二爺只能縮在角落當見不得光的陰影。

皇甫青彥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眼若毒蛇般陰沉,透出陰暗,如畫玉顏染上扭曲的陰晦,帶了股令人沉迷的妖異,將表里不一的司徒嫣然迷得神魂顛倒,忍不住親吻他艷紅如血的唇……

「柿子,接著。」

世子?

莫雲面色一變,以為有人發現了他的真實身分,立即真氣一提,運走全身,做出防御的攻勢。

一道「暗器」近身,他伸手一接,感受手心捏到軟物,他低頭一視,愕然失笑。此柿非彼世,他草木皆兵,搞錯了。

「好興致呀!在上頭曬太陽,可曾感悟天地間的靈氣,讓你有力拔山河的巨力?」杜巧喬忙得要死,好久沒好好睡一覺了,他卻悠哉悠哉的坐在屋頂上發呆,思考人生方向。

「表妹忙完了?」張口一咬快被他捏爛的柿子,挑眉一笑的莫雲低視素面朝天的清妍嬌顏。

一晃眼都過了兩年多,當年又黑又瘦的小姑娘,如今已長成膚白大眼的美嬌娘,眉似遠山染青黛,杏眼盈盈映著湖光山色,挺直的鼻梁,櫻桃小口,無一不顯露清華自生來,激濫月皎皎的美態。

杜巧喬十六歲了,她不再是動不動以拳頭服人的小辣椒,如今她是講道理的地主婆,看誰不順眼直接用銀子砸。

沒錯沒錯,真的是地主婆。

她那時在采到靈芝的斜坡底下找到一抹百年茶樹,之後截取枝栩當植株令其發芽生根,前後取了三次枝楞,種在屋後的山坡地,小小的茶園因此形成,成為杜家第一個發家生財的家業。

雖然莫雲一再嚴禁她使用異能,可是她仍忍不住偷用了幾回,原本茶樹幼苗種下要三到五年才能采葉芽,她隔年就能采茶了,還自制一種「天靈茶」,茶香芳馥,生津止渴,一入喉香氣四溢,久久不散,口中生出異香。

第一年生產不多,也就十斤左右,可是會品茶的一喝便喝出個中不同,出了大價錢搶購。

可惜這些人都沒張五杰手長,他一開口要去六斤茶葉,大手筆的丟下一萬兩銀票,另外兩斤被菩佗寺的元寂大師派弟子前來取走,送了她加持過的舍利佛珠手串。

剩下的自喝不多,三兩、五兩的送人。

即使如此,還是造成空前絕後的大回響,茶葉還長在茶樹上就有人下訂單,數量還不小,蜂涌而來的大戶讓她不得不趕緊用張五杰給的銀子低價買下附近幾座山頭,再用兩百株茶樹分株當種苗,前前後後種了五千棵茶樹。

當然這數目還是不夠的,她又和莫雲上山尋找野生茶樹,花了半個月找到三處野生的茶樹林,她不用挖樹,讓它們直接「走」到她準備好的山頭,一株一株自個兒往下扎根。

因為這件事她的自然力使用過度昏睡三天,被莫雲狠狠罵了一頓,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有脾氣,生起氣來十分嚇人,把她罵得頭都抬不起來,暗自嘀咕了兩句。

杜巧喬沒好氣的抬頭瞪人,雙手投腰往上一吼,「你還有閑情逸致消遣我,我忙得後腳踩前腳了,連口水都沒空喝,你倒是閑雲野鶴呀!听風賞雲,坐看風起雲涌。」

她一投腰,特意保持的淑女風範頓時蕩然無存,原形畢露展現潑辣本性,杏眸一橫殺氣騰騰,令見者膽寒。

不過不包括莫雲,在他看來杜巧喬就是一只紙老虎,對外人凶悍,對自己人軟得跟一灘水似的,要什麼給什麼,有求必應,從不說「不」。

杜巧喬常說一句話——「銀子算什麼,有命花才是銀子,趕緊花掉才能再賺,千金散去還復來。」

因此她有了銀子就買地,每個弟弟妹妹名下都有不下一千畝的田地,拜當年天災所賜,大家都餓怕了,把糧食看得很重,一有收成先囤糧,多的再開間米鋪自售。

意思是不管有多少糧食都掌控在自己手上,不會售出就成了別人家的,一旦再有災情發生,鋪子一關不賣糧當米倉用,自家食用還能救急親朋好友,不用再顛沛流離,遠離家鄉。

只是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除了旱災還有洪澇、地震、蝗蟲等天然災害,防不勝防,杜巧喬未雨綢繆的以陳陽縣為中心,方圓百里又增加十間米鋪,就賣自家的稻米、小麥、大豆、黍米等雜糧。

糧食多了,她又想搗鼓高粱酒、糯米酒釀、玉米酒……一不小心開了座酒莊,年產上千斤蒸餾烈酒。

這還是刻意控制,不想多賣,怕招人眼紅,少賺一點保平安,烈酒的用處太多了,容易入達官貴人的眼。

「表妹,要不要上來坐坐,這里的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多看看心情愉快。」遠山如畫、松濤似潮,一片片的茶園連著山巒綠意盎然,充滿生機,讓人不自覺忘卻煩憂。

「你表妹表妹的叫順口了,真當我是你表妹不成。」杜巧喬小聲的咕噥,看著上面清朗俊逸的身影十分向往。

可惜她是天生勞碌命,沒法停下,一沒事做渾身不舒坦,陀螺似的轉不停,四處走動才安心。

「你說什麼?」練武之人耳目靈敏,听見抱怨聲的莫雲故意裝作沒听清楚,眼底浮起濃濃笑意。

「少給我裝蒜,陳家的錢收了沒?十斤『天靈茶』,還有葉老板那邊的帳也要清一清,如意閣的酒錢……」仔細一算還真有忙不完的事,她一個頭兩個大,都快成煙花爆開了……呃!煙花、爆竹、炸藥……啊!想多了,不能再往危險物品想……硝石七成五,炭一成五,硫磺……

曾經的軍人很難不往武器的方向發想,杜巧喬私下自制了十字弓、臂弩、三稜刀、煙霧彈、催淚散,她給家里每個人都配了一份,還教他們如何使用,但不鼓勵他們用,先學著以防萬一,平時收在櫃子里還上鎖。

「當年你們怎麼告訴我的,不是說不過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即便插翅也飛不出你們的手掌心,不是說他已死于難民潮中?莫不是我給銀子太容易了,你們真以為不會東窗事發!」

忠義侯府正廳,一名頭戴赤金紅寶雀冠的中年美男怒氣沖天,橫眉豎眼的瞪視一群自稱「萬里無活口」的飯桶,那通紅的眼是氣的,猙獰的神色破壞了他面如冠玉的「美貌」。

是的,他是個很美的男人,美得沉魚落雁,美得閉月羞花,眉心一點朱紅更襯托出他的風華無雙。

但是凌厲的戾氣充斥在臉上,這份美減了三分,多了讓人恐懼的陰鷲,彷佛來自煉獄的阿修羅,俊美而帶一身死氣。

仔細一瞧,這人竟與莫雲有幾分相似。

「二爺,不是我故意隱瞞,而是令佷當年傷重後刻意躲入逃難的災民中,我等以為他難以苟延殘喘,追尋半年未果才放棄。」

連年大旱,離鄉背井的百姓太多了,一身髒污,衣衫檻褸,連臉都看不清楚怎麼?

「呵!倒是我強求了。」全是廢物,一無是處。

余三貫額頭冷汗直冒,不敢抬起頭直視橫眉怒目的男子。「二爺勿怒,日前我們已讓人繪制他的畫像……」

「那要不四下張貼?」

「最好再重金懸賞……啊!我的腦門……」他說錯什麼了?自己早該離京城遠遠的,怎會忘了還有這樁未了的事與這手段陰狠的貴人。

丟出一只茶碗的皇甫青彥怒極了。「你想我死得更快是吧!皇上一直在追問我他去哪里,為何還不回京,我始終打馬虎眼的說他帶著老僕游學去,歸期未定。」

真要貼上尋人的榜文,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忠義侯府、忠義侯府……忠義侯都不在了,為何還陰魂不散,死捉著侯爺之位不放,非得傳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以血書求浩蕩皇恩,臨死都要擺他一道。

他比皇甫青岳差嗎?

不過比他早出生一刻便成皇甫家長子,不僅是家族寵兒還是太子伴讀,一路平步青雲,娶美妻、生嬌兒,官拜二品,而他什麼也沒有,只是個被人忽略的二爺。

皇甫青岳、皇甫青彥是一對華生子,只因出生時刻的差異而有了不同的際遇,一個是儒將、一個是光背後的影子。

「二爺,你稍安勿躁,諒你佷兒再大膽也不敢回京送死,我們會在當年失去他下落的地方重新搜找,不會讓他成為你的心頭刺。」世子是聰明人,危機重重的京城對他而言無疑是死地,豈會犯傻的自投羅網。

「滾!給我滾!一個月,限你們一個月內把人找到,就算只是墓碑,也要開棺確認真是他!」

皇甫青彥冷著臉,一把捏碎琉璃做的飛鷹,鮮紅的血從指縫流出,往下滴落,看得余三貫等人膽顫心驚,不敢出聲的滾……離開正廳,頭也不回。

他們雖然過著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但這人絕美的容顏下有一顆惡鬼般的心,誰敢擋他的路就讓誰死,他們若辦不好這事,只能躲得遠遠的。

「瞧你這性子,這些人不中用就換掉,何必跟自己嘔氣,真把自己氣著了還不是心疼你的人傷心……」

一只細如白瓷的手輕扶滿是血的大掌,以繡著鳳穿牡丹的帕子輕拭血跡,小心勾出琉璃碎片,從侍兒手中接過繪青花圓肚小瓶,以蔥白縴指點起白色藥膏抹在傷口上。

「嫣然,我不甘心……」對著愛他入骨的妻子,皇甫青彥臉上的戾色才稍微褪去一些,說出心底的話。

「有什麼好不甘心的,等七皇子坐上那位置,加官晉爵不過是小事一件……」就他放不開,執著在侯爺爵位上。

「噓!噤聲,隔牆有耳。」事情未成定局前仍有變數,不可操之過急,謹防言多必失。

「就你小心翼翼,有我族姊在,這事還有不成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太子不久人世,而族姊正得寵,連皇後都要避其鋒芒,七皇子上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今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忠義侯府是七皇子黨,同氣連枝。

司徒嫣然是司徒宰相之女,司徒濃月是她隔房族姊,受封為月貴妃,美若天仙,聖寵正濃,因此司徒嫣然才有恃無恐,肆無忌憚,仗著月貴妃當靠山便口無遮攔,以為勝券在握。

「事無絕對,別忘了年近百歲的醫聖張五杰,他的醫術出神入化,超脫生死,一旦他出手,閻王不敢近。」雖然年事已高,可精神矍磔,行走自如,走針入穴指不晃。

「二爺想多了,那老頭已經十年不接診,據說封針已久,誰來找他都拒之門外,自稱老邁手抖,擔心錯手誤人。」聖心堂的醫術不過爾爾,哪比得上太醫院的太醫,太子的身子鐵定拖不過年底。

聞言,皇甫青彥眼一眯。「難道他沒傳人?早年他可收了不少弟子,雖然名聲不顯,可若有那麼一兩個成器……嫣然,不要小看了張家,醫術百年傳家,不會就此沉寂。」

不到最後,話別說得太滿,凡事有個萬一。

他的不確定來自皇甫漠雲,他兄長的獨子,唯一能阻止他成為忠義侯的人,即便大哥已去世多年,在皇上的心中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連帶著愛屋及烏,福蔭後人。

忠義侯府的二爺始終是為人作嫁的影子,不管他再努力,擁有一張和兄長多相似的面容,他永遠也取代不了英勇善戰的皇甫青岳,被巨大的石頭壓得沒法出頭。

「那就殺了呀!難不成留著過年?族姊手上有人,她收攏了一群大內高手,或許可以借來一用。」外表柔美、內心蛇蠅的司徒嫣然輕偎進丈夫懷中,緋紅指尖輕點他胸口,時輕時重的撩動他心底。

「動到宮里的人不太好吧?動作太大怕會驚動某些人……」

皇甫青岳在武將之中聲望極高,幾乎是他們心中的神。

祖父是開國功臣,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多次救先帝于危難之下,幾度生死留下痼疾,不到四十歲便退出朝堂,以養病為由不問世事,將忠義侯封號留給父親。

延續家族的榮耀,父親亦是皇家侍衛,還是統領三萬禁衛軍的頭兒,風光無兩、叱吒朝堂,若非突然病故,成就不在話下,一個國公爵位跑不掉,位極人臣。

兄長皇甫青岳打小就跟當朝太子玩在一塊,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生性頑皮的兩人結伴干了不少事搞得眾人雞飛狗跳,宮里宮外都留下他們令人啼笑皆非的惡行,先帝一度氣得要廢掉太子另立他人,是皇甫青岳力挽狂瀾,一戰成神,穩住皇上的太子之位。

皇上與皇甫青岳就像沒有血緣的兄弟,彼此間的信任更是無人能介入,皇後、月貴妃和賢、良、淑、德四妃,皇上身邊所有的女人加起來不及皇甫青岳一人,可見其重視。

因此皇甫青岳戰死的軍情一傳來,正在金鑒殿早朝的皇上吐血昏厥,整整三天沒醒來,朝廷大亂,清醒後又躺在榻上養了幾個月的病。

就在這時候司徒宰相趁機攬權,以七皇子為名拉黨結派,收了不少朝中官員為他所用,月貴妃後宮通前朝趁勢崛起,狠壓皇後一頭,讓又要照顧兒子又要分心看顧皇上的皇後疲于奔命,蠟燭兩頭燒,終是失去對後宮的掌控。

皇上養病的這段期間十分消沉,身體虛弱又無心于朝政,只對忠義侯之子皇甫漠雲多有寵愛,不時召見進宮陪伴太子讀書,最後甚至力排眾議立他為忠義侯世子,弱冠之後承繼其父爵位,世襲罔替。

原本皇上是想直接封皇甫漠雲為忠義侯,可群臣反對,以年紀過小為由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眾口一致逼迫皇上妥協二這時的皇上才愕然發現,朝中已不是他一言堂,大半朝廷官員傾向司徒宰相,以他為首。

等皇上力圖振作時已來不及了,再沒有另一個皇甫青岳擋在他前面,為他劈荊斬棘開出一條平坦大道,因此他更加想保住好友兼臣子的獨子,給對方留下一絲香火。

「驚動就驚動吧,如今的局勢還有什麼可怕的,朝中有爹,後宮是族姊把持著,里外都是自己人,何況這里是忠義侯府,有皇上護著,誰敢輕舉妄動?」她和二爺遲早是侯府的主人,只要除去多余之人。

司徒嫣然說得皇甫青彥心動,畢竟皇甫漠雲的死訊一日未傳來他便一日寢食難安,憂心這人哪天如他父親一般強勢回歸,把自己的囊中之物全部搶回去,讓多年的盤算落空。

皇甫漠雲必須死,有他在的一天,忠義侯府不會易主,影子二爺只能縮在角落當見不得光的陰影。

皇甫青彥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眼若毒蛇般陰沉,透出陰暗,如畫玉顏染上扭曲的陰晦,帶了股令人沉迷的妖異,將表里不一的司徒嫣然迷得神魂顛倒,忍不住親吻他艷紅如血的唇……

「柿子,接著。」

世子?

莫雲面色一變,以為有人發現了他的真實身分,立即真氣一提,運走全身,做出防御的攻勢。

一道「暗器」近身,他伸手一接,感受手心捏到軟物,他低頭一視,愕然失笑。此柿非彼世,他草木皆兵,搞錯了。

「好興致呀!在上頭曬太陽,可曾感悟天地間的靈氣,讓你有力拔山河的巨力?」杜巧喬忙得要死,好久沒好好睡一覺了,他卻悠哉悠哉的坐在屋頂上發呆,思考人生方向。

「表妹忙完了?」張口一咬快被他捏爛的柿子,挑眉一笑的莫雲低視素面朝天的清妍嬌顏。

一晃眼都過了兩年多,當年又黑又瘦的小姑娘,如今已長成膚白大眼的美嬌娘,眉似遠山染青黛,杏眼盈盈映著湖光山色,挺直的鼻梁,櫻桃小口,無一不顯露清華自生來,激濫月皎皎的美態。

杜巧喬十六歲了,她不再是動不動以拳頭服人的小辣椒,如今她是講道理的地主婆,看誰不順眼直接用銀子砸。

沒錯沒錯,真的是地主婆。

她那時在采到靈芝的斜坡底下找到一抹百年茶樹,之後截取枝栩當植株令其發芽生根,前後取了三次枝楞,種在屋後的山坡地,小小的茶園因此形成,成為杜家第一個發家生財的家業。

雖然莫雲一再嚴禁她使用異能,可是她仍忍不住偷用了幾回,原本茶樹幼苗種下要三到五年才能采葉芽,她隔年就能采茶了,還自制一種「天靈茶」,茶香芳馥,生津止渴,一入喉香氣四溢,久久不散,口中生出異香。

第一年生產不多,也就十斤左右,可是會品茶的一喝便喝出個中不同,出了大價錢搶購。

可惜這些人都沒張五杰手長,他一開口要去六斤茶葉,大手筆的丟下一萬兩銀票,另外兩斤被菩佗寺的元寂大師派弟子前來取走,送了她加持過的舍利佛珠手串。

剩下的自喝不多,三兩、五兩的送人。

即使如此,還是造成空前絕後的大回響,茶葉還長在茶樹上就有人下訂單,數量還不小,蜂涌而來的大戶讓她不得不趕緊用張五杰給的銀子低價買下附近幾座山頭,再用兩百株茶樹分株當種苗,前前後後種了五千棵茶樹。

當然這數目還是不夠的,她又和莫雲上山尋找野生茶樹,花了半個月找到三處野生的茶樹林,她不用挖樹,讓它們直接「走」到她準備好的山頭,一株一株自個兒往下扎根。

因為這件事她的自然力使用過度昏睡三天,被莫雲狠狠罵了一頓,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有脾氣,生起氣來十分嚇人,把她罵得頭都抬不起來,暗自嘀咕了兩句。

杜巧喬沒好氣的抬頭瞪人,雙手投腰往上一吼,「你還有閑情逸致消遣我,我忙得後腳踩前腳了,連口水都沒空喝,你倒是閑雲野鶴呀!听風賞雲,坐看風起雲涌。」

她一投腰,特意保持的淑女風範頓時蕩然無存,原形畢露展現潑辣本性,杏眸一橫殺氣騰騰,令見者膽寒。

不過不包括莫雲,在他看來杜巧喬就是一只紙老虎,對外人凶悍,對自己人軟得跟一灘水似的,要什麼給什麼,有求必應,從不說「不」。

杜巧喬常說一句話——「銀子算什麼,有命花才是銀子,趕緊花掉才能再賺,千金散去還復來。」

因此她有了銀子就買地,每個弟弟妹妹名下都有不下一千畝的田地,拜當年天災所賜,大家都餓怕了,把糧食看得很重,一有收成先囤糧,多的再開間米鋪自售。

意思是不管有多少糧食都掌控在自己手上,不會售出就成了別人家的,一旦再有災情發生,鋪子一關不賣糧當米倉用,自家食用還能救急親朋好友,不用再顛沛流離,遠離家鄉。

只是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除了旱災還有洪澇、地震、蝗蟲等天然災害,防不勝防,杜巧喬未雨綢繆的以陳陽縣為中心,方圓百里又增加十間米鋪,就賣自家的稻米、小麥、大豆、黍米等雜糧。

糧食多了,她又想搗鼓高粱酒、糯米酒釀、玉米酒……一不小心開了座酒莊,年產上千斤蒸餾烈酒。

這還是刻意控制,不想多賣,怕招人眼紅,少賺一點保平安,烈酒的用處太多了,容易入達官貴人的眼。

「表妹,要不要上來坐坐,這里的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多看看心情愉快。」遠山如畫、松濤似潮,一片片的茶園連著山巒綠意盎然,充滿生機,讓人不自覺忘卻煩憂。

「你表妹表妹的叫順口了,真當我是你表妹不成。」杜巧喬小聲的咕噥,看著上面清朗俊逸的身影十分向往。

可惜她是天生勞碌命,沒法停下,一沒事做渾身不舒坦,陀螺似的轉不停,四處走動才安心。

「你說什麼?」練武之人耳目靈敏,听見抱怨聲的莫雲故意裝作沒听清楚,眼底浮起濃濃笑意。

「少給我裝蒜,陳家的錢收了沒?十斤『天靈茶』,還有葉老板那邊的帳也要清一清,如意閣的酒錢……」仔細一算還真有忙不完的事,她一個頭兩個大,都快成煙花爆開了……呃!煙花、爆竹、炸藥……啊!想多了,不能再往危險物品想……硝石七成五,炭一成五,硫磺……

曾經的軍人很難不往武器的方向發想,杜巧喬私下自制了十字弓、臂弩、三稜刀、煙霧彈、催淚散,她給家里每個人都配了一份,還教他們如何使用,但不鼓勵他們用,先學著以防萬一,平時收在櫃子里還上鎖。

「巧喬,你話變多了。」他縱身一躍,鷹俯而下,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人一拎又飛上屋頂。

「莫雲,我不是小兔子。」他膽肥了,敢把她拎來拎去!

他輕笑。「怎麼不是兔子?兔子急了會咬人。」

她一訥,面微紅,瞪人都覺得氣弱。「多久的事還老惦記,不就咬你一回,記恨到現在。」

那回的昏睡嚇著了莫雲,他足足半年跟前跟後不許她離開視線,唯恐她又忍不住動用自然力。

她被跟煩了便開口說︰「再跟就咬你。」

一句玩笑話,莫雲當真袖子一挽,露出臂膀,她氣極了他的挑釁,直接往他手臂咬去。

「看,疤還在。」他指著小臂一道牙口印。

「哪有,淡去了,是蚊子咬捉破的。」她矢口否認,辯稱是蟲子叮咬,與她八竿子打不上關系。

莫雲一听,被她無賴的說法逗笑。「是,你說得對,好大的人面蚊,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我看錯了。」

「哼!你變壞了,以前多好,話少得像啞巴,我耳根子清靜多了。」她嘴里嫌棄著,心里卻樂見他這兩年的改變,雖然老是嘮嘮叨叨的管著她,可是臉上的笑多了,少了生人勿近的冷硬,徹底融入五口之家。

他淡笑不語,拿出自家酒莊釀的酒輕抿一口。「張老太爺的百歲壽辰你去不去?張叔替老太爺傳話說,不去打斷你的腿。」他口中的張叔指的是老太爺的孫子張遠山。

「嗟!就會那兩句威脅人的話,翻來覆去也不膩,每回雷聲大、雨點小,連三歲小孩也嚇不著。」她又不姓張,湊什麼熱鬧,他那一堆狐子狐孫可不見得樂意見到她。

「真不去?」老實說,他真松了口氣。

「不去,勤哥兒要考童生,我得陪他去縣城,我們家的頂梁柱終于要成長茁壯了……」

十四歲了,真快。

吾家有兒初長成。

說是百歲壽辰,其實是九十九,古人有逢九不祥之說,故而遇九便跳過做滿壽,才有百歲壽辰。

張家為了這位老祖宗打算大擺宴席,宴請各方有頭有臉與張家有舊的舊雨新知、親朋好友,一同共赴盛宴為老太爺祝賀,人生難得百年歡,同飲長命酒。

收到請柬的杜巧喬就有些微妙了,她既不是親戚,跟張家的人更是毫無往來,除了陳陽縣聖心堂的張遠山還有走動外,其他人是一個也不識得,比陌生人還生分。

可是她卻有個令張家子孫艷羨的身分,她是張五杰的記名弟子,即使未正式敬茶行拜師禮,卻是老太爺親口承認的徒弟,將一身所知的醫術盡數傳授予她。

為了這個不听話又頑劣的弟子,張五杰硬是留在陳陽縣兩年不曾回京,斗智又斗嘴的半是強迫她學習,每每落了下風還得用條件交換,兩人似師似友的過招,斗得其樂融融。

不可否認的,杜巧喬在醫術上大有長進,再加上她對現代醫學的知識,一老一少湊在一起切磋,居然讓他們走出一條新醫道——

開刀術,借由切開人的身體進行醫治。

當然這種事太匪夷所思、驚世駭俗,不為世人所接納,因此名義上的師徒倆並未公諸于世。

「大姊、大姊,你快勒死我了,你住手、住手,我的腰快斷了,你輕點、輕一點,我不是家里那頭倔驢……」她知不知道她力氣有多大,他一個「文弱」書生承受不起。

一巴掌拍下,落在杜南勤頭上,腦門一疼的杜南勤哇哇大叫。

「身在福中不知福,逃難那時候多難,連口水都沒得喝,這會兒天天有新衣服穿你還抱怨,日子太好過是吧?」這身月白雲錦儒服多襯他,襯托出翩翩一少年的風姿。

古人誠不欺我,孩子養得好,穿什麼都好看。

杜巧喬和天底下寵孩子的父母一樣,自家的孩子樣樣都好,沒一點不好,別人家的孩子怎麼跟我家的比,拍死四匹千里馬也追不上,只能望塵莫及。

「大姊說得好,大哥不知福,要反省,我們這麼辛苦是為了誰?你還喳喳呼呼地讓人好心累……啊嗚!動手打人非君子,打壞日後才女的腦子,看你怎麼賠。」

「臭丫頭,學大姊講話。」大姊打不得也打不過,不敢打,教訓教訓長幼不分的小瓶子還是可以的。

八歲大的杜巧瓶氣呼呼的告狀。「大姊,大哥打人,他破壞家里和諧,你揍他。」

「嘖!家里和諧都用上了,不愧是將來的女文豪,再接再厲,二哥看好你。」穿著學子服的杜南拙朝妹妹鼻頭一捏,又拉拉她系著緞花的瓣子,取笑她老學究。

「二哥大壞蛋,欺負人。」她嘴一扁,一副快哭了的模樣,卻又很不服氣的瞪人。

「瓶姐兒不哭,我幫你打他!」二哥太壞了,看他杜南崖用無影腳踢他,踢踢踢!

「要叫二姊,我是姊姊。」著淚,她手里拿著一根翠玉笛子。

杜家發起來後,原本的土磚屋早已推平,改建四合院式的二進院,一進院是中堂和左右各兩間屋子,另有東西廂房各三間,住著莫雲和三兄弟,以及他們的驢子,阿朵朵,由杜巧瓶命名。

然而阿朵朵不是母驢,是公驢,今年三歲。

二進院自然是杜巧喬兩姊妹的居所,她們巧妙的將池塘圍進後院,池中養魚種蓮,種滿花草的假山底下是莫雲當年挖的地窖,擴大到兩倍大,有條暗道直通後山的地洞。

不過這只是杜家在山里村明面上的產業,有屋有地,有以「天靈茶」出名的茶園,對見識少的村人而言已經是大戶了,連見錢眼開的村長金來富都趕著來巴結,哈腰諂媚。

若是知曉他們在鎮上縣里都有宅子,以及店鋪莊子、近萬畝地,只怕要仇富了,三不五時上門找麻煩。

「瓶姐兒……」他是幫她出氣呢,她反而扯他後腿。

不想當最小的杜南崖正想抬腿一踢,學大姊踹人的英姿,一聲二姊讓他鼓起的氣全泄了,踢出去的腳沒力,沒踢到人不說還跌坐在地,痛得他淚花直飛。

「我是二姊。」杜巧瓶很堅持,腮幫子一鼓。

「哼!」他氣得扭開臉不理人。

小孩子鬧脾氣好笑又有趣,來得快去得快,一旁的杜巧喬不出聲,由著他們鬧,看到如今的和樂景象,她心里十分寬慰,總算對得起原主了,沒把她的弟弟妹妹搞丟一人,全都在。

「大姊,我一定要穿得這麼招搖嗎?那件天青色的也不錯,我才穿沒幾回……」有些舊了,但能穿就好。

看到大姊整天繞著他們忙碌,努力給幾個弟妹累積家產,杜南勤心里真的很不好過,這些原本是他身為長子該做的,卻全由大姊一肩扛起,她從不喊累,從不叫苦,只要他們過得好,不用受人白眼。

杜南勤知道家里不窮了,可是他還是想多省點錢,少花一點大姊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也能歇會兒學琴學畫。

「不行,我家大弟要是考上童生,接下來就是秀才,陳陽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老爺怎能著舊衣?這不是打你大姊的臉。」孩子不錯,就是眼界太窄,改日帶他出去見識見識,外面的遼闊是他無法想像的。

「大姊……」他羞紅了臉,有些難為情。

厚積薄發,從小由夫子親爹教了幾年,杜南勤的底子打得很紮實,不遜于鎮上的學子,加上他向來勤奮,肯下苦功去學習,每日看書習字到半夜,非要杜巧喬收了他的書才肯休息。

其實以他目前的程度來說,只要不出意外,拿下童生,甚至是秀才都是手到擒來,毫無疑問。

而且他有兩位「先生」,一個教他現代知識,一個講解課業上他不懂的地方,出身世家的莫雲還是有一定的底蘊在,學識涵養都很不錯,不然怎會成為京城一霸。

「好了,不逗你,考試用的筆墨紙硯我都裝在書篋里,還有常用藥和吃食,書篋左下方有個小盒子是磨細的茶葉末,你精神不濟時舀一匙泡水當茶喝,能提神醒腦。」她現在才知道家有考生的辛苦,什麼都要管,什麼都得操心。

「知道了,大姊,我記住了。」大姊做的藥比藥鋪買得還好,不苦,直接吞服,做成丸狀或片狀。

明年也要去考童生的杜南拙很是興奮,一直在大哥的書篋旁打轉,不時這邊模一下,那邊踫一下,好像他也要去考試,一副小兵上戰場,威風凜凜的樣子。

「該走了,到縣城都晚了。」莫雲一喊,拉著驢車過來。

「縣里有自己的宅子,去了直接入住,我等考完那一天再去接你們……」唉!還是不放心,不太踏實,老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童生試考三場,每場三天,一共是九日,茶園里的春茶到了時候要碾茶,杜巧喬走不開,她還要采茶炒茶。

因此由莫雲陪著去應試,縣城他去過幾回,知道考場的位置,若有事可以去找聖心堂的張遠山。

目送莫雲駕著驢車載杜南勤出了村口,杜巧喬才返回屋里,可過了一會兒又從屋內走出,像是遲疑,又有些猶豫的來到假山,一手推開與假山顏色相似的暗門,一條往下走的階梯赫然出現。

說是地窖,更像一間避難所,大半的糧食和儲藏都借著暗道搬到後山的山洞,這兒留下清水、腌制的各種臘肉和燻肉,簡單的廚具和柴火,以及過夜的衣物被褥。

水是每三天換一次,衣物類的半個月拿到上面曬太陽,祛祛濕悶,其他倒無妨,地窖內的通風甚為良好,夏天不熱,冬天不冷,溫度適宜。

「看來還是帶在身邊穩妥,不然睡不安寧。」杜巧喬往牆一敲,牆面突然往內凹進去,露出底下一只四角方方的暗紅色匣子,她用特殊手法打開了匣子,取出七顆鳥蛋大小的丸物。

別人或許不知情,看不出是何物,可是她卻知之甚詳,那是以炸彈比例做出的小土彈,威力比炸彈小,不會一下子把整座山炸成平地,不過一口氣炸死七八個人還是可行的,非生死關頭她絕不會用。

「大姊,你在這里干什麼?」

剛從假山走出,杜巧喬與妹妹杜巧瓶撞個正著,小丫頭吃得太飽,出來走幾圈消食。

「梅雨快來了,我去看看地窖里潮不潮濕,糧食若是發霉可吃不得,記住不?」她隨口找了借口。

「嗯。」听姊姊的。

杜家的孩子都很乖巧,也許是父母去世早的緣故,對當爹又當娘的杜巧喬十分依賴,從來不懷疑她說的每一句話,大姊說什麼就什麼。她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害他們的人,用盡全力在保護弱小的他們。

「周先生交代的功課做好了沒?可別又偷懶了。」杜巧瓶學東西悟性極高,唯獨耐性不足,很容易分心。

一談到功課,小臉一皺的杜巧瓶一副苦大仇深樣。「大姊,周先生好嚴厲,她打我手板。」

「來,我瞧瞧。」嚴師出高徒,不嚴高薪聘請是嫌錢多嗎?杜巧瓶把手一伸,攤開,手掌心有兩道淺淺的紅腫。

「周先生是為了你好,不過大姊不贊成打孩子,以後你再不听話就罰你抄書,抄一百遍,若是再犯以倍數疊加。」

「什麼,一百遍?還要倍數疊加?大姊,我是撿來的吧!你不疼我。」杜巧瓶驚恐的聲音中夾帶一絲哭意。

一百的倍數兩百,再疊加上去兩百變四百,四百變八百,八百的倍數一千六百……犯得越多罰得越重,一輩寫不完都在抄書,抄到手廢了。

「巧瓶,周先生是大姊賣人情求來的,若是你就此放棄,大姊絕口不提;可是有心想學就要堅持下去,不能因為惰性而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想清楚了,你要什麼?」這時代的孩子不能當孩子看,他們都有超乎年紀的早慧,十一二歲便開始議親,而杜巧瓶已經八歲了。

杜巧喬口中的周先生周秀玉是宮里放出來的教習姑姑,專教宮廷禮儀和詩詞歌賦,她本身專攻音律和書畫,因此能教的全都教,周先生認為杜巧瓶有學習天賦,不學齊全非常可惜。

不過也不能操之過急了,遇到好苗子不教育成才不罷休,如同當年的張五杰,見到杜巧喬的第一眼就有她為徒的念頭,只是小狐狸狡猾被她溜了,第二次再遇上就死捉不放,死皮賴臉地非要教她。

周秀玉便是張五杰寫信跟太後討來的,是太後跟前的第一教習姑姑,專門教導宮中妃嬪。

「大姊,我錯了,我不訴苦,我要跟周先生學習,周先生是好人,我很喜歡她,以後我的女子學院要請她當首席先生……」

站在紫藤花下的周秀玉眼中淚光閃閃,她既欣慰又歡喜,沒有後悔出宮,杜家兩姊妹真是好,聰慧但不驕矜,善良卻不愚昧,有顆體恤人的心,深得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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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7: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殺手上門

無月的夜,風吹動窗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突地,沒有了蟋蟀的叫聲。

咦?蛙鳴聲也停了。

幾乎所有聲音都靜止了,連村里的狗叫聲也沒了。

黑暗中,杜巧喬張開冷冽的眼,聆听屋外屬于植物的吵雜聲,它們似在說——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一聲低過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傳遞給她。

她立即翻身下床著裝,動作敏捷迅速,一如她前世在軍中的訓練,快速穿好裝備,安靜的離開屋子。

她第一件做的事是到妹妹房間叫醒她,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又帶她去了弟弟屋里。

「拙哥兒,把弟弟妹妹帶到地窖去,大姊沒喊你們不準出來,听到了沒?」

「大姊,發生什麼事,我幫你……」沒等他說完,一聲低喝隨即揚起。

「有賊上門,你想幫大姊就把自己照顧好,別讓你和弟弟妹妹受到傷害。」他們是唯一的軟肋。

杜南拙重重點頭。「好。」

杜巧瓶抓著大姊的衣襦不肯放,她想大姊陪著她,可杜南拙拉開她的手,推她往後院走。

「大姊,那周先生呢?」會不會有危險。

危急之際還能想到自己的先生,杜巧喬欣慰地輕拍她。「我會叫周先生躲好,傷不著她。」

宮里出來的若沒一點本事怎能活得下來,不過她還是要下點藥讓周先生昏睡不醒,不然有些東西被外人瞧見了可不好。

「大姊,我們先過去了,你小心點……」

等杜南拙帶著弟妹躲進地窖後,杜巧喬利用植物散播毒性,她種了一株曼陀羅花,全株有毒,種子的毒性最強,花有麻醉作用,取用少許花粉可做為蒙汗藥。

一會兒,花香味充滿周先生屋內,她睡得香甜,還微微發出沉睡的酣聲。

二進院宅子內,除了杜巧喬外無人走動。

忽地,圍牆外的大樹無風動了一下。

來了。

星空下,幾道黑影一上一下的跳躍,像是黑色的箭直往村口竄,到了岔路時頓了頓似在確認,接著轉身直奔杜家而來,連停都沒停的直接越牆而入。

「啊——」

一聲慘叫。

「梟三,你怎麼……唔!什麼東西纏住我的腿……」好緊,緊得要絞斷他的腿骨……

「梟五,你在干什麼……喝!藤蔓?一他被藤蔓打了?

有些傻了的蒙面黑衣人反手一劍斬斷抽向背後的紫藤,眼露驚恐的看看左右,他看到樹在彎腰……沒來得及叫出聲他就被彎腰的樹彈出去了。

至于落在何處無人知曉,反正是回不來了,因為他很快被一群根生植物包覆住,繭一般地往下拖,成了土里的肥料。

「怎麼搞的,花草樹木會攻擊人?」活見鬼了,難道此地有妖物,他們所有誤?

來了六個人,一個被丟出去、一個摔斷腿、一個大喊有鬼,其余三人合力和院子里的怪花妖樹搏斗,劍起劍落銀光閃動,一招一式帶著內勁朝草木揮去……

半個時辰後,院子里的花和樹全成了斷枝殘葉,一地凌亂,它們不再有動作,彷佛剛才的纏斗是一場夢,樹哪會偷襲,花開得那麼漂亮怎會纏頸,以花朵撼住他們鼻子。

肯定是錯覺,中了迷魂散。

可是幾人精疲力盡卻是真的,雙手因揮動太多次劍沉重得抬不起來,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只好席地而坐大口喘著氣。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的眼神都很不安,他們以為只是處理幾個礙事的小鬼而已,誰知會遇上光怪陸離的怪事。

「咦!咱們弄出的聲響不算小,怎麼沒一人出來察看?」難道真睡沉了,听不到外面的動靜?

「說不定是害怕了,躲在棉被里發抖。」被藤蔓絆腳,從牆頭往下跌的梟三邊揉腳邊啐道。

「幾個孩子早早解決了好回去覆命,閻王要他們三更死,豈能留他們到五更……」

「誰死還不曉得——」

輕飄飄的空靈聲一起,一聲咻!

說要孩子三更死的黑衣人身子一僵,動也不動,眼楮由睜開到閉上僅一瞬間。砰!

黑衣人倒地不起,全身抽搐了好幾下,後腳一蹬直再無反應,血從頸子上暈開,咽喉被切開一條縫,大量的血不停涌出。

「誰?是誰?」他要將那人碎尸萬段,躺下的可是他弟弟!

「你姑奶奶。」敢來就別想回去,她家不是善堂,而是閻羅殿,專收無命鬼,來得去不得。

「敢殺我兄弟我殺了你!」他舉劍欲砍,劍未揮下就胸口一痛,驚愕的低頭一看,一支弩箭穿胸而過。

先前的黑衣人也是被弩箭劃破喉嚨,他也是同樣的命運,難逃一死,手握在箭上想拔出,頭一低已斷氣了。

杜巧喬的臂弩是專家改良過的軍用品,平時用在生存游戲上並未參予實戰,她將箭頭磨利抹上劇毒,見血封喉,只要擦過皮膚便會中毒,無藥可救,死于當場。

看,這不就死了兩個。

剩下的三個黑衣人不是有傷在身,要不便是嚇得想逃,他們誰也沒想到以為再簡單不過的任務竟會要命。

「你、你不能殺我們,你會後、後悔的……」太可怕了,根本是鬼魅作祟。

「給我一個不殺你們的理由。」

躲在暗處的杜巧喬手持十字弓,瞄準下一個人眉心,她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我們是宮里的人……」敢殺大內侍衛,死路一條。

「宮里?」她一怔,不小心按了一下,手上的十字弓射出一箭,命中開口之人,她也很愕然。

見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活著的兩人想辦法要離開,他們都不願死,找著退路想翻牆而出。

可是杜巧喬不會給他們機會,黑衣人不死絕,死的就是她和弟弟妹妹,一生一死,各憑本事。

忽地現身的杜巧喬改用三稜刀,她身形飄忽與他們錯身而過,利用對家里的熟悉和植物的掩護,刀身抹過,飛快取走兩條人命,安靜地如同一只貓,落地無聲,只有風拂過葉子的沙沙聲。

「謝謝你們護著我,現在再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把他們送到野獸聚集的深山。」尸骨無存。

杜巧喬的話才落下,枝干斷裂的樹木像是人一般將死去的尸體抬高,以接力的方式一棵樹一棵樹的往外移,一剎那,整座山都活過來了,窸窸窣窣的做著搬運工。

不到一刻,所有的黑衣人全都不見了,只有一地的血和斷枝殘葉,顯示經過一場生死激戰。

眉頭一捧的杜巧喬看了看院子里的殘局,手一舉高,釋放無形自然力,一陣歡欣的氣流在四周揚起。

她在給予,花草樹木在接受,榮枯轉瞬間,斷掉的枝干、被削去的藤蔓,重新生出新枝,迅速的成長,長成和原先無異。

地上的血和凌亂的樹枝、草葉瞬間腐化,化為春泥被院子里的植物們吸收,地面恢復原本的模樣,再也看不見曾經的廝殺。

一切都一如往昔,脫力的杜巧喬雙腿虛軟的走到堂前的石階,咚的坐下,頭上、背後全是濕的。

她想,她還是太弱了。

苦笑著,她盤起腿,用莫雲教的方式運轉體內內勁,隱隱約約的氣流充斥身體和四肢,慢慢地,她感覺身體熱起來,一股氣由外而內從頭頂灌入,帶著苦苦的木頭味道。

充沛的自然力又回來了,比之前更充盈,彷佛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山的回饋、樹木的贈禮,她感覺自己可以掌控更多,不用睜開眼便能看見方圓十里內的所有景致。

呼出一口濁氣,收勢,緩緩抬起眼皮的杜巧喬臉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芒,她以為不過才一會兒,但東方已經翻起魚肚白,驚得她連忙起身,快步的走向假山。

「大姊,你不要再丟下我們……」

「大姊,你沒事吧!」

「大姊,我好害怕……」

三個孩子同時撲向杜巧喬,緊緊的抱住她,一個個像風中的落葉發著抖,眼中帶著淚水。

「沒事了,賊被大姊趕走了,敢來咱們家偷東西非揍得他們哭爹喊娘、屁滾尿流不可,大姊揍人可是很疼的。」她握著拳頭一揮,虎虎生風的勁道帶起一道氣流。

都被揍過的杜家弟妹雙肩一縮,畏懼又歡喜的破涕一笑。

「好了,都去睡一覺,大姊替你們向先生請假,明兒一早開始采茶,誰要爬不起來罰不準吃肉三天。」

一听不能吃肉,正處于貪嘴年齡的三只小豬撒腿狂奔,鳥獸散般的回去各自的屋里,蒙上被子呼呼大睡,驚慌的心情一放松,眼一閉就睡著了。

天大亮,周秀玉推門走出,異常冷清的周遭讓她感到一絲不對勁,風一吹來,她彷佛聞到一絲……血腥味。

出事了?

她在宮里多年的歷練,沒什麼能動搖她的鐵石心腸,然而來到杜家,心口像冰封的湖面遇到暖春,裂出一條條細縫,雖然她才來沒多久,卻深深喜歡上這群天真開朗的孩子,她不想他們有事……

「周先生,早呀!早膳在大鍋里,我煮了芥菜肉絲粥,自家的醬菜在缸里自己夾,我還炒了一盤水芹菜和豆腐蒸蛋,希望你吃得順口……」

「你……你要出門采茶?」看她背著竹簍,話到嘴邊的周秀玉又收回去,神情自若。

不該她知道的不要多話,明哲保身,這是她在後宮的生存之道,裝聾作啞才活得長久。顯而易見的,昨夜杜家的確出了一點事,否則老是一大早吵吵鬧鬧的孩子笑聲不會消失,靜謐得令人心慌。

而她竟然安穩地睡了一夜,絲毫沒感覺到丁點動靜,于她而言太不尋常,肯定是眼前這位杜大小姐做了什麼讓她醒不過來……算了,別再想了,安心做她的先生即可。

「是呀!早早采了好去縣城,我不放心大弟。對了,周先生,順便跟你請個假,瓶姐兒夜里著了涼,我給她用了藥正在睡覺,不要緊,小風寒而已,你不用去看她,等她睡醒了自會找吃的。」那時她也回來了。

周秀玉面色如常的頷首。「好,我知道了。」

兩人都是聰明人,無須言語交流,一個走向灶房,一個往茶園走去,眼神不曾有過交會。

為了盡快趕到莫雲和杜南勤身邊,杜巧喬破天荒的沒有藏著掖著,她雇用村里的人當幫工,三天內就將茶園里的茶給采了,又花了一天功夫炒茶曬茶,第五天就坐著村長金來富的牛車入鎮,再在鎮上租了馬車直奔縣城。

原本她是想直接買了帶車廂的馬車,可是沒看上眼的,全是劣馬,因為急著趕路也就不買了,到縣里再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蕖,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馬車內傳來清脆的嬌軟糯聲,一句一句背著《詩經》的〈桃夭〉,其他兩個男孩也跟著背,以指虛寫。

幾天前發生的事彷佛船過水無痕,沒人再提起,孩子們的歡笑聲依舊,全無一絲驚恐。

眼前的周秀玉暗暗贊許,這些孩子日後必定有大成就,瞧他們不驚不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表現,可見心性堅韌,有大智慧,遇事不慌不躁,安步當車。

殊不知他們是被杜巧喬保護得太好了,完全不曉得家里死了人,還以為真來了不長眼的小賊,被凶殘的大姊狠狠教訓一頓。

說實話,他們更同情偷錯家的賊子,遇到出手凶狠的大姊,不死也半殘,去掉半條命。

「大姊,我可以去吃魯記的燒鴨嗎?」一想到魯記燒鴨的美味,杜南崖的口水都要流出來。

「好,多買幾只,大家都有分。」回得有些敷衍的杜巧喬看來有幾分心神不寧,她心跳得很快。

「我要吃張大娘的肉包子,還有豆沙包。」背完〈桃夭〉的杜巧瓶趕緊出聲,怕說慢了沒得吃。

「嗯!買,你大哥喜歡吃饅頭夾肉,先給他備著。」考生最大,多弄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兩個吃貨。」手里拿著書的杜南拙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杜巧喬嫣然一笑,輕撫二弟的頭。「大姊沒忘了你,陶大叔的烤肉、玉香齋的如意餅、麻家的蟹黃煨米絲。」

「大姊……」說得他很貪嘴似的。

一身雨過天青色儒服的少年紅了臉,臊得想用手捂面。

「好了,不說你了,瞧你就這點定性,書念多了都成呆子,要活用……」才說幾句話就臉紅,太不經事了。

驀地,馬車一停,車內的人搖晃了一下。

「怎麼了,為何停車?」

馬車夫小聲的回道︰「前方林子有人打斗。」

打斗?「那就繞小路走……」

杜巧喬剛這麼說,心頭莫名一緊,她從車窗探出頭往外一看,頓時目皆盡裂,血色沖上雙眼。

「待在車上,不許下車。」

說完,她飛快的下車,沖向不遠處的林子里。

只見一群身著黑衣的男人正在圍攻一名全身是血的男子,他身上煙水藍長衫已染成紅衫,寡不敵眾連連敗退,眼看著就要身死劍下。

「莫雲,撐住,我來了——」

一听見杜巧喬的聲音,莫雲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既是歡喜,又不希望看見她過來,他個人的仇恨不該牽連他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要她永遠笑著,平安快樂,不要被骯髒污穢沾上身。

「你不該來……」他苦笑。

一個舉劍欲刺向莫雲胸口的黑衣人忽然倒下,胸前多了三寸長短箭。

「我不來你就死定了。」她邊用臂弩射殺靠近莫雲的黑衣人,邊用三稜刀殺向阻攔她的攔路虎。

有了杜巧喬的幫忙如虎添翼,莫雲的神情一松,又有了對戰的氣力,他忽略血流不止的傷口,反手一刺,刺向黑衣人。

「杜巧喬,我若不死,定娶你為妻。」他早就想這麼說了,可是家仇未報,他給不了承諾。

聞言,杜巧喬腳絆了一下,差點被劍削了左肩,她猛一扭腰避開,狠狠的瞪了一眼。

「呸!本姑娘麗質天生,貌美如花,你這吃軟飯的臭小子有臉求娶,作你的春秋大夢。」

吃軟飯……莫雲想了想,還真有點像,吃她的、用她的、睡她的……呃!是住她家。

「小心後面!」他大喊出聲。

「搞偷襲?我讓你手殘!」杜巧喬一回身,手往樹身一放,近在咫尺的黑衣人被樹掃了出去,撞上另一棵樹,當場胸骨斷裂,口吐鮮血。

「杜巧喬,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用,你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嗎?」氣急敗壞的莫雲急著想起到心上人身邊,可是傷勢太重動作不便,一直被黑衣人被攔下,始終無法與之會合。

她冷哼一聲。「顧好你自己再說。」

「你……」

「趴下——」

杜巧喬一喊,莫雲立即就地一滾。

轟然巨響瞬間響起,一群黑衣人倒成一片,有的死了,有的抱著斷肢哀嚎,無一人站立。

「你這是……」他耳朵還隆隆作響。

「以後再解釋,先把這些人解決了。」不是她心狠,人都是自私的,為了弟弟妹妹她願化身修羅。

兩人合力把所有黑衣人都殺了,莫雲正擔心十幾具尸體該如何處理,綠草如茵的地面一高一低的蠕動,手臂粗的樹根從地底伸出,將尸身卷起往地下拖,埋入深處。

「巧喬,你又……」他一張口,一顆雪白藥丸滑入喉間,他順勢一吞咽,頓時藥香溢滿口腔。

「你這人沒安好心,居然想讓我當寡婦,血流光了直接埋,省得滿嘴花言巧語。」傷得這麼重,都快體無完膚了。

杜巧喬邊罵人、邊上藥,看到一身猙獰傷口,女漢子也眼眶發澀,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

「你願意嫁我了?」他咧嘴一笑,卻又嘶地一疼,某個小心眼的小女人下重手按壓傷口。

「傷得不夠重是吧!我不介意幫你早死早超生。」黑衣人的血濺在她臉上,看不見面上浮起的紅暈。

「我說的是心里話,你該清楚我對你的心意。」他不說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兩人只差沒說破而已。

她避而不談轉移話題。「大弟呢?他沒事吧!」

莫雲眼泛笑意的看著她。「勤哥兒還在考場,我沒牽扯上他。」

「你怎麼被盯上的?」她扶起他走向停在路邊的馬車。

說到這事,他黑眸一冷。「早些天我就發現被行蹤可疑的人跟上了,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兜圈沒回去宅子,怕將人引過去,今早想出城避開就被直接纏上了。」

「……老爺子的百歲辰還是去看看,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他一怔。「不是說了不去?」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沒說村里的家也遭到襲擊了,不想他自責。

聞言,他眼眶一紅。「我不叫莫雲,我本姓皇甫,皇甫漠雲,忠義侯之子。」

一句「謝」字難以表達他心里的感動,欠她的,他用一輩子來還。

「出來了、出來了,考生出來了,快找找大哥在哪里,他肯定餓瘦了,餓得沒力氣走路……」

考場的大門一開,陸陸鑽續有考生從考場走出來,一個個面容憔悴、精神不濟,氣色很差,胡確都長得能當武器扎人,萎靡不振的像餓了許久的難民,走路的雙腳都打起擺子了。

有人直接暈倒在考場門口,有人被小廝、家人扶著走,有人走得搖搖晃晃,要倒不倒的撞到人。

三場九日成了這副模樣,原本歡歡喜喜來接人的杜巧瓶都著急,在馬車上引頸眺望,擔心自家大哥也瘦得不成人樣,她得趕緊跳下車攪扶,萬一摔得鼻青臉腫還見人不?

人走得差不多了,在最後一撥考生中,一道修竹般的身影緩緩走出,襟口繡著翠松月白雲錦長袍十分顯目,看來氣色不錯的俊秀少年左右張望,捎著竹制書篋。

「大哥、大哥,這邊,我們在馬車上,你快過來,我們等你好久了……大哥、大哥!」

迫不及待的杜巧瓶從車窗探出頭,不停的招手,雙生弟弟杜南崖更是猴兒一般地從車上跳下,直奔二哥。

見狀的杜南勤開心地笑了,彎抱起朝他跑來的弟弟,雖然有些承受不住弟弟飛奔而來的沖力,他眉頭皺了一下還是挺住,听著弟弟嘰嘰喳喳說著家里瑣事,不時回應一兩聲。

「大姊。」從來沒有和家人分開這麼多天,乍見大姊清妍面容,杜南勤忍不住哽咽了,壓抑的思念一涌而上。

雖然說是來考童生,畢竟才十四歲,在幾百名考生中他年紀最幼,猶帶稚氣的臉是對大姊的孺慕。

「考完了?」

「嗯!」他一點頭。

「上車,大姊煮了一鍋人蔘川莒雞湯和白果炖豬膀給你補一補,吃完先睡一覺,什麼都不用想,放松。」她不求他金榜題名、三元及第,只盼他走自己想走的路,一生順遂。

「好。」

杜南勤一上車就被弟弟妹妹包圍住了,寬敞的馬車上只有杜家姊弟,不見其他人,他腦中閃過一個疑惑,為何少了一人,莫表哥怎麼沒在,他不是一直在他們身邊嗎?

但是連日的考試實在太累了,他才接過大姊笑著遞來的湯一飲而盡後,濃濃的睡意襲來,趴在大姊腿上便睡著了。

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完全陷入無知覺狀態,可見是真的累壞了,考試太傷腦,把人的腦子擠了又擠,擠出落在一張張白紙上的墨跡。

杜南勤一醒來,屋里的小幾上放著小火煨著的肉糜粥,他動容得眼底發熱,一口一口慢慢的吞咽。

吃完了,飽了,養足的精神回來,他走到大廳找人,不意看到一道離去的背影,他心生狐疑,「大姊,那不是張叔嗎?他來做什麼?」

走的那人的確是張遠山,以年紀來說,杜南勤喊他一聲叔沒錯,可是對杜巧喬而言,張遠山反而是「小輩」,要喊她「小師姑」。

「沒什麼,他代老頭子來游說我上京,老人孩子氣,說我不去就不辦百歲辰。」實在太任性了,明明是他不想被人當長壽王八看熱鬧,非要把自己的矯情推到她身上背鍋。

「不是說了路途太遠去不了?」童生試一過,他八月還有一場考試,為期三天,上了榜便是秀才。

免稅三年的荒地快到期,一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家里那些地不用繳稅金,繼續免稅。杜巧喬看了他一眼。「我決定去了。」

「啊?」他訝然。

「咱們都去。」一個也不落下。

他眼露詫異。「為什麼?」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大姊不會驟下決定,她熱衷賺銀子,最看重的是生機勃勃的茶園,還有近萬畝的田地也到了春耕季節,她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不親自盯著不放心。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杜南勤還是有一定的觀察力,以他對大姊的了解,她最討厭與人虛與委蛇,叫她看人臉色,她會先揍上幾拳再說,沒法對人彎腰。

她常說,京城是是非之地,能不去就不去,京官多如海,紈褲滿地走,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跟米粒一樣多,他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到了那里,只有任人踩的分,別想有活路。

她還是喜歡當個藏富的地主婆,數著銀子過日子,蝸居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誰也踩不了她。

「因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也長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姊能陪你的就這幾年,考上童生接著是秀才、舉人、進士,你的路會越走越遠,所以先走走看看,讓你的視野更遼闊,以後才不會走錯路。」瞧!多好的姊姊,為弟弟設想周到。

「大姊,我要听實話。」她說得越多越表示她心虛,想借著言語來掩蓋滿嘴不實。

啐!這小子越大越不好糊弄,太較真了,一看有洞就挖,非追個究竟不可。

「實話是……老頭子威脅我,他說我若不去的話,他給我準備的藥草種子就會『斷貨』。」

理由充足吧!

他一听,先是皺眉,繼而舒展眉頭的點頭。「這些種子應該很貴吧!」

跟銀子過不去的事大姊絕對不會做。

「天麻、黃英、白術、黃精、何首烏、人蔘、金線蓮……你說貴不貴?」她故作痛心的神情,遇到不講理的老頭子還能一拳打死他嗎?也只能咬牙切齒的忍了。

杜巧喬跟著張五杰學醫,但不表示他那些徒子徒孫同樣「和藹可親」,每回在藥材的需求上多加刁難,還以無貨為由拒絕供給,她不求人的個性也很直接,她有地自己種,日後看誰求誰。

目前她要用的藥材自個兒能上山找,有花草樹木為她指路,什麼天材地寶找不到?大部分比聖心堂的還要好上幾倍。

她不缺藥草,缺的是尊重,若非看在老太爺的分上,她才懶得理會那些沒本事又自以為是的家伙。

「大姊,你真的要去嗎?」以大姊的性子,事不惹她她惹事,遇見不公不平的事情肯定插手。

「去呀!」箭在弦上了,只能博一博。

「我們都去?」

「你不去?」她反問。

他一噎。「我們還要上課。」

「請假游學。」她一言堂。

「大姊……」能不能理智點,他八月還要考試。

「杜南勤,你以為你長大了就可以不用听大姊的話?」想得美,他活到九—九還是她弟弟,逃不開的宿命。

他表情一苦,大姊太任性,長子難為。「大姊,你成熟點,到了你這年紀都該嫁人了。」

「嫌我老?」

杜南勤之後的下場很悲慘,被他大姊一腳踢出去,硬是說他不敬尊長,長姊如母,罰他抄寫《孝經》一百遍以示訓誡。

「何必讓自己當壞人,直接告訴他真相不就得了?」臉上帶傷的莫雲……皇甫漠雲身輕如燕,悄然現身。

杜巧喬幽幽一瞟。「說得容易,他才幾歲,我還不想讓他太早接觸這世間的黑暗面,知道太多對他沒好處。」

「我十四歲時差點中毒身亡,當時我還對想害我之人感激涕零,言听計從,信之無疑,他說初一月兒圓我也信。」那時的他傻得可笑,從沒想過最親的人會往他心口捅刀,還一臉和氣地說

「你死了就一家團聚,多好呀!」

可惜那一刀插在為他擋刀的魏伯身上,他逃走了。

「那個人是誰?」洗腦功夫不錯,值得學習。

他苦笑。「我二叔。」

「你二叔?」他倒是倒楣。

「親二叔,和我父親面容相似的攣生兄弟。」他把二叔當成另一個父親看待,從沒想過二叔視他為絆腳石。

杜巧喬微吸了口氣,雙生子……「一是天堂、一是地獄,相愛相殺,至親亦至疏,長得相像卻容不下另一個人。」

這是心態扭曲了,既生瑜何生亮,光和影是相反的兩面,若是有一人感覺受到不對等的對待,極有可能生出憎、怨、恨。

「巧喬,你其實不用跟我去京城,我一個人能面對。」這一去,他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然後幫你收尸?」讓自己後悔的事她不會做。

「巧喬……」話到嘴邊,皇甫漠雲只覺如鞭在喉,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一開口竟詞窮。

「令叔父的人都追到陳陽縣了,若他們執意追下去,我和弟弟妹妹們能置身事外?」宮里的人都來了,唯有燈下黑才能制敵先機,誰也料不到他們會自投羅網,何況在天子腳下,真有人敢膽大妄為當街殺人嗎?

「是我連累你們了。」要是他早早離開,不貪戀這一家人的溫暖,他們仍是與世無爭的小老百姓。

她搖頭,說了句發人省思的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不死,他不會放手,為什麼是你死而不是他死呢?他死了,我們就平安了,那麼,你二叔就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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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4 00:18: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張家人的勢利眼

「到了,就是這里。」

望著眼前位于梧桐胡同的五進院大宅,杜巧喬的心里五味雜陳,若是她自個兒花銀子買的,她會大肆采買添置物品,左拉弟弟右挽妹妹的招搖過市,做一次肆意揮霍的土財主。

偏偏是來自老人家的饋贈,還不收不成,逼得她把自己臉皮上漆,涂上厚厚的一層,即便他人謗之惡之,她只有一個字——

忍。

不過她的「忍」建構在日後的打臉上,忍一時才能好好的笑回來,她可不是能吃虧的人。

「看起來還不錯,就是門的漆色不太滿意,沒事,過兩天我找人重新上漆,紅、藍、白三色才顯得大氣。」單一色彩太單調了,要顯擺就是要吸楮引人注目。

「紅、藍、白?」有這種漆色的門嗎?

倒吸了口氣的是張遠山的族兄張奉山,他是張五杰的嫡長孫,比張遠山大二歲,為人高傲目空一切,自以為醫術過人,見人總是斜眼以對,逢人便說自己是醫聖傳人。

幾年前平白冒出一個十來歲小姑娘成了老太爺的記名弟子,張家人沒有一個能接受,暗地里說老太爺老了,專干糊涂事,隨便撿個鄉下丫頭當寶,還為她滯留陳陽縣未歸,枉顧族中子弟殷切的期盼。

自視甚高的張奉山瞧不起受邀前來的杜巧喬,連帶著對隨她前來的弟弟妹妹也是心生蔑意,時不時用鄙夷目光打量一家子,話中有話的譏諷,一副打發窮親戚的倨傲樣。

「太驚艷了是吧?我不會看不起你的目光短淺,就一扇門而已,還能當豆腐吃了?瞧你眼楮往上吊,想必是抽風了、羊角風犯了,我剛好跟老太爺學了九九八十一針金針過穴法,我給你扎一遍。」包你像刺娟,寒毛根根豎直。

「放肆,祖父的金針過穴豈是你這黃毛丫頭能學的,休要胡亂造謠,往臉上貼金。」年紀不大口氣大,竟然敢夸口習得張家絕學,他爹學了三十多年才勉強下到第七針,一個黃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自取其辱。

「放肆?」眼兒一彎的杜巧喬笑顏如花,縴手挽了一道花,金光一閃,金針沒,「論輩分,我還是你小師姑呢,誰給你的膽對我大吼大叫?今兒好生告訴你,我的脾氣不好,最受不得氣,誰敢招惹我……記得多吃點飯。」

「你……你對我做什麼?」為何他全身僵硬不能動?

「放心,站上五個時辰就沒事了,初次見面我手下留情,讓你感受到小師姑對小輩的關愛。」難怪老頭子非要傳她醫術,張家後人真的不行,驕矜自滿,目中無人。


「把我解開,你使了什麼妖術?再不放開絕不饒你……唔唔唔!」他怎麼發不出聲音?

「安靜多了。」一只烏鴉在耳邊聒噪,吵得耳膜都要長繭了。

啊啊啊!還我聲音……

「大姊,他不是好人。」杜巧瓶不高興的蹶嘴。

「對,不是好人,離他遠一點,我們進去。」杜巧喬帶頭,走進他們日後的家。決定來京城後,她將山里村的茶園交給金來富管理,雖然他貪財又貪小便宜,可只要許他足夠的利益,還是能成為一只可靠的看門狗。

至于田地,有佃農莊頭管著,春稻剛插秧用不著太費心,八月秋收時他們就回去了,正好收糧入倉,不怕有人搞鬼暗中動手腳。

「我在城西有座別院,不比這宅子小,還有個能劃船的小湖,是我娘的嫁妝,知情的沒幾人,你們不一定要住這兒。」沉著臉的皇甫漠雲一身冷凰廳,越往京城走他越像變了一個人,不再笑了,整天板著冰山臉。

「你們是不是也認為大姊不該食嗟來食?」杜巧喬看著弟妹,臉上是「我很強大」的笑容。

杜南勤、杜南拙等人一言不發,他們是來做客又不是受人羞辱,憑什麼夾槍帶棒對他們多有諷刺?

但是他們相信大姊的安排,她這麼做必有她的用意,他們只需作壁上觀,等著看熱鬧。

「大姊是故意的,他們越是不願意把宅子給我們,我們越要『鳩佔鵲巢」,把那些小心眼的人給氣吐血,等哪天我們成了京城通,到時買地蓋宅子,蓋一幢世間無雙的大宅,讓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全驚呆,眼珠子掉一地。」她想蓋的是歐式洋樓,庭園有座噴水池。

京城的古塔寺有七層樓高,她蓋三層樓不算高吧?利用水汞原理將水送到高處,她還能進行衛浴改良,把抽水馬桶做出來,不用蹲得腿酸。

「好,成京城通,大姊我幫你,我們蓋大宅子。」

令人意外地,最嬌氣的杜巧瓶居然大力支持,在大姊長年的薰陶下,她有些……呃,匪氣,大姊說什麼她都應和,想跟大姊一樣銳不可當。

「大姊,瓶姐兒被你帶壞了。」杜南勤忍不住嘆氣,明明是耕讀人家,怎麼路越走越偏?

「你不贊成?」她指的是買地蓋屋。

抿著唇,看向望著他的弟妹,那一雙雙閃著狂熱的眼讓他不由得笑起來。

好吧!也恣意一回。「我听大姊的。」

「哇!大姊威武。」

「大哥最棒!」

杜家弟妹們歡喜的大笑,在能容納百人的大廳繞著圈奔跑,臉上的歡快能感染人,連冷著臉的皇甫漠雲也不自覺地揚唇。

「好了,自個兒去找住的地方,想住哪就住哪,地方大得很,改天我們也去買一些下人、僕婢,把這宅子裝滿。」杜巧喬豪氣的說,也來享受一回當土豪的感覺。

一說到挑屋子,杜家弟妹一哄而散,趕緊找自己想要的院落。

「想裝滿很難……」至少要上百名奴才。

皇甫漠雲的嘀咕聲正好傳到杜巧喬耳中,她杏目一橫,眼帶殺氣。「你說什麼,認為我辦不到?」

黑眸一閃笑意,他語帶無奈,「不是辦不到,而是沒必要,人多口雜,挑幾個老實的用就好,不然誰知道是誰安排進來的眼線,你如今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語,總會有人想來探探底。」

一說到眼線,他低沉的聲音明顯冷了三分,帶著絲絲寒冽。

經他一提醒,杜巧喬眼露思索。「你暫時也住這里。」

「怕我被殺?」他自嘲。

「是。」她回答得直截了當。

驀地他了悟,眼中流露出水一般的柔情。「你是為了我才收下老爺子贈送的宅子。」

「不為你是為了誰,是誰遭人恨得非被弄死不可?」

老頭子在京中名聲不小,想動他護著的人得三思而行。京城不是陳陽縣,殺幾個市井小民能輕易一筆抹去,像是捏死幾只蝮蟻,不會有人在意。

她舉家入京也是這緣故,越在跟前越不敢動手,朝廷有御史和言官,京中有刑部和大理寺,除非能只手遮天不把天子看在眼里,否則一旦犯了律法還是有罪的,要接受制裁。

「我其實不想把你們牽扯進來。」明面上她和他是一起的,真有危險只怕也逃不過。杜巧喬明眸晶亮的笑了笑,「我早在渾水里了,官道上死的那幾個黑衣人也有我的分。」

雖然沒人知道她也是個狠人,可是紙包不住火,遲早會露餡,她無法置身事外隔岸觀火。

「巧喬,讓你委屈了。」因為他,她必須面對張家人的奚落,盡管她自個兒不在意,他卻為她心疼。

「什麼委屈不委屈,日後你就知道誰才是委屈的人。」她不過是在看熱鬧,哪條魚兒蹦得最高就宰哪條。

他有些想笑,看她一臉狡猾,他真同情找她麻煩的人。「你還有幾顆霹靂子?給我兩顆。」

霹靂子是杜巧喬制的土炸彈。

杜巧喬看他一臉決絕,難掩擔憂的說︰「這玩意兒煉制不易,一不留神會把自己給炸飛了。」

「我會小心的,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輕易使用,你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不會讓你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她會制作霹靂子的事絕不能走漏,他就算死也要守住這個秘密。

「你想我不想,都快沒命的人還是專心保住自己,喏!給你兩顆,拿了東西回房間去,別想纏上我……啊!」

拿著霹靂子的杜巧喬剛把手伸過去,原本要接的皇甫漠雲忽然握住她的手,包覆住兩顆霹靂子,再順勢一拉,讓她沒站穩跌入他懷里。

他頭一低,她正好抬起頭……

四唇相貼。

「真甜……」他早該吻她了。

「無賴。」她想把手往回抽卻抽不回來,握得很緊,氣惱地想砍了他的手。

「無賴也要和你一生一世,在這世上找不到比你我更契合的人,起碼我任打任揍不還手。」

他始終不放手,深情的凝望她,不再遮掩的感情像潮水一般涌向她。

本來還在惱怒的杜巧喬一听到那句「任打任揍不還手」,噗哧笑出聲,怒氣全消。「我脾氣不好……」

「我能忍受。」她不是真的潑辣,而是為了護住年幼的弟妹不得不強硬,其實她的心比誰都柔軟。

她一嘆。「誰要你容忍了,我是說我性子差是改不了了,沒想過日後要嫁人,等我弟弟妹妹各有歸宿便找處山明水秀的清靜地隱居,真的做到坐看雲起時,數落葉片片。」

當她還是軍人時,她想要的退休生活不過是一座山、一條小河、一座山居小屋,養幾只雞、種幾畝地,搭起竹籬笆,在竹籬笆底下種花,迷迭香、薰衣草、薄荷、洋甘菊……

也許是太過獨立了,也習慣一個人的孤獨,因此她沒想找人做伴,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散步,享受一個人的自在。

「我陪你。」他由衷的說,不帶虛假。

她一怔,又突兀地輕笑。「你忘了你是誰嗎?忠義侯之子,門上那塊大匾是御賜的。」

世襲罔替,媲美鐵帽子王爺。

「忠義侯是我祖父,是我爹,不是我。」

他承受不起,更別說沒為那身分付出半點,歷代是天子家臣的皇甫家子嗣不豐,他爹那一輩只有一對兄弟,其余不是為護主而死便是死于戰場,幾乎快要絕嗣了。

因此那對夫婦才刻意縱容他在京城胡作非為,有了個小霸王的頭餃,性子惡劣不堪造就,自然也無法領兵作戰。他一直不了解兩人的「用心良苦」,在二叔的引導下真的桀驚不馴,打遍京中不知天高地厚,把欺負人當樂趣。

「但你有責任延續下去。」換成是她會頂起來,接續家族榮耀,不讓御賜牌匾黯淡下去。

「那你幫我。」山不就我、我就山,路是人走出來的。

「嘎?」他說什麼鬼話?

「你不是想幫瓶姐兒建女子書院,最少也要二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努力多生幾個孩子,把忠義侯府丟給他們。」他說得一副煞有其事。

無恥、太無恥,這種話居然說得出口。「放手,別逼我對你動手,我身手可不比你差。」

「不放,一放你就逃走了。」她是屬狐狸的,狡猾多詐。

「皇甫漠雲,別以為你受傷了我就不敢動手,留你半條命還是能把你救活。」老頭子說她是小醫聖,醫術不亞于他,甚至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那就把我打個半死吧!反正也死不了。」

他趁機在她唇上一啄,水女敕面頰頓時紅若晚霞。

「你……」

兩人在那拉拉扯扯,兩顆霹靂子就在交握的手心中,誰也不敢用力擔心捏爆了它,一來一往像在打情罵俏。

「大姊、表哥,你們在干什麼?你、你們……呃,我沒看見,當我不存在,繼續繼續……我、我回去看書……哎!八月中旬的秋闡得準備了,還有好多書沒看……」

去而復返的杜南勤看到幾乎抱在一塊的大姊和……表哥,他先是一臉錯愕,有些懷疑雙眼所見的一幕,繼而滿臉通紅,紅得比當事人還要透亮,快要滴出水了,眼神閃爍說著胡話,左顧右盼不敢正眼看向兩人。

他羞紅了臉,自以為撞破自家大姊的好事,他歡喜又酸澀,生性凶悍的大姊終于有人要,不用擔心嫁不出去,這人若是表哥,他並無二話,世上大概只有表哥能包容大姊我行我素的性子,而且甘之如貽。

可是他又非常不舍,心里酸得快要淚流成河,大姊是他們的,怎麼能被表哥搶走,沒有大姊,他和弟弟妹妹該何去何從,他擔得起一家的頂梁柱嗎?

「站住。」這個臭小子在胡說八道什麼,還臉紅得都快可以煎蛋了,說話顛三倒四。

「大姊,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和表哥,你們……呃,很好,我不反對,你也不小了……」村里的姑娘在她這年紀不是已經成親,便是好幾個娃兒的娘,就他家沒媒人上門耽擱至今。

「回來,什麼叫我也不小了,腦子里裝了太多的石頭是吧!要不要大姊替你清一清?」

想什麼玩意兒,那表情讓人看了很火大,她有那麼恨嫁嗎?要弟弟催婚。

「大姊,你真的要收收性子,雖然你長得好看,也算花容月貌、閉月羞花,可除了表哥,哪個男人敢靠近你三步?你也別太挑了,將就一下。」像他這麼為大姊著想的弟弟哪里找,即使他心里巴不得大姊不要嫁人,一直陪著他們,他給她養老,當娘一般。

「我將就?」他真的皮癢了,連她都編排上。

「和我一起是將就?」小舅子真不會說話,真想揍他一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巧喬是天生一對。

杜巧喬和皇甫漠雲不快的看向不知錯在哪里的杜南勤,把他看得小心髒狂跳,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大姊,你的眼神好可怕,可不可以不要看我,我說的是真的,你們很合適,不過,能不能中秋過後再決定婚期,我沒準備好……」他該敞開胸懷祝大姊百年好合、花好月圓,可心里還是很難受。

「決定你的腦灌水,讀書人還一臉齷齪,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們合適了,不要一點小事就捕風捉影。」這還是自個兒弟弟呀!心寒,瞧他那語氣多嫌棄,似乎有人要她就趕緊點頭,過了這村沒那店了。

「兩眼。」珠聯璧合,佳偶天成。

回答的是皇甫漠雲,看著兩姊弟因他各說各話,幾乎要拍桌子叫陣,他失笑地把水攪得更渾。

「你閉嘴,我在教弟弟眼見不一定是實,有時是誤會。」她瞪著引起混亂的人,眼中怒氣難消,都是他惹的禍,害她百口莫辯,解釋不清楚。

「誤會?」杜南勤眼露疑惑。

皇甫漠雲火上加油再添一把柴。「你沒想錯,我心悅你大姊已久,只是她顧慮你們還小,遲遲不肯接受。」

杜巧喬被他的厚顏無恥氣得大吼。「皇甫漠雲你給本姑娘少說一句,信不信不用你二叔來殺你,我先宰了你?」

「大姊,你真的不用為我們而委屈自己,我可以照顧……咦!不對,表哥不是叫莫雲嗎?他什麼時候改姓了……」皇甫……難道他一開始就用了假名騙人?

杜巧喬面上一訥,沒好氣的朝皇甫漠雲一瞪,皇甫漠雲無奈的苦笑,是她一時口快說出去的,能怪在他頭上嗎?

可他是男人,這個吃定他的女子是他心愛之人,他不把鍋背起來難道還推給她嗎?

「當年……出了點事,事實上我復姓皇甫,漠雲是我的名,我出身忠義侯府,為忠義侯世子,皇甫家歷代都是武將……」他原該手持長槍著戰甲,站在邊關的城牆上。

「忠義侯府?」杜南勤瞠目結舌,久久無法言語。

完了,大姊的婚事泡湯了,門不當戶不對,怎麼結成連理,比翼雙飛……

明明是一件非常難過的事,杜南勤上揚的嘴角顯見他是驚喜而不是驚愕。

「恭喜張老、賀喜張老,有你這高壽太難得了,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呀!再活個一百歲……」

「老當易壯呀!張老,百歲壽辰真是可喜可賀,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恭喜、恭喜,張家大喜事,小小賀禮不成敬意,望請笑納,一尺高的血珊瑚而已,不值什麼銀子……」

炫富呀這人!一尺血珊瑚還不值錢?市價一萬兩銀子。

有一人開頭,底下的人就開始炫富了,有的人拿出價值不菲的玉如意,有的是琥珀碗、夜光杯、瓖象牙佛手、翡翠玉盆、百子千孫畫卷,甚至是金子打造的彌勒佛,足有十斤重。

可是坐在堂上的張五杰看也不看一眼,始終臭著臉,眉頭打了三十六個結,一看就是不開心,臉色難看的瞪著比他這做壽的人還高興的兒孫輩,不快得都想破口大罵了。

面對阿諛奉承的賓客,他是一個笑臉也不給,不是冷哼便是別開臉,讓人有些難堪又好笑他的孩子氣。

不過他是醫聖,有任性的本錢,即使他已多年不行醫,收起藥箱封針,在學醫之人的眼中還是不可翻越的一座山,高山仰止,沒有人能超越他,是所有醫者仰望的巔峰。

誰人不會生病,萬一真不幸染上個奇癥怪病,張五杰起碼能問診,就算不開藥下針也能說出病因吧,再由他人接手,對癥下藥,不也藥到病除。

因此張五杰還是很有威望,受人愛戴,脾氣怪一點何妨,有本事的人通常不好相處,高高在上,脾睨天下。

「你們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說來了京城嗎,人呢?是不是你們又把人氣走了?」就他們那德性能干什麼好事,肯定又背著他耍小動作,以為他老眼昏花看不見。

「老祖宗,你這話冤枉人,我爹都上門好幾回了,可每回去都不見人,說是一家子上街逛逛,不到天黑不回府。」什麼東西居然敢拿翹,一會兒真敢來非臊得他們無地自容,哭著跑走。張源之恨恨地想。

張五杰的曾孫張源之是張奉山之子,為人和父親十分相似,都是眼高于頂,不可一世,學點皮毛醫術便自命不凡,對外自稱小醫聖,說學了曾祖八成醫術。

一听沒找到人,張五杰不怒反笑,撫著雪白長須頻頻點頭。「這丫頭像老夫,泰山倒在面前還能閑庭信步,沒事人似的繞過去,送銀子了沒?不曉得夠不夠用……」

什麼,送了京城一座宅子還不夠,還要銀子?

張家子孫們听了面色一變,個個都十分不滿,家里的財產憑什麼分給外人。

「老祖宗,咱們連門都進不去怎麼給,你這位……呃!小祖宗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盡讓人吃閉門羹。」他每一句話都暗含嘲諷。

自個兒的記名弟子他還不清楚嗎?吃軟不吃硬,跟他一樣的臭脾氣,人家要她往東,她偏要朝西走,半點面子也不留,全憑一時喜好。

因此張源之想在張五杰面前潑他徒弟污水反而適得其反,老太爺就是喜歡她的直率,兩人臭味相投。

「叫她小祖宗就沒錯了,比你祖宗還祖宗,給老夫仔細侍候著,若是撞著踫著了,老夫剝了你的皮。」脾氣大好呀!不會被人欺負,瞧這些勢利眼,誰把她看在眼里了?

張五杰是既欣慰又心酸,喜的是後繼有人,不用心有不甘找不到衣缽傳人,可是他又憂心徒兒是女兒身,行醫濟世多有不便,不為世人所接受,還得被他的不肖子孫排擠奚落,把她當成心懷不軌的鄉下女子。

「老祖宗……」偏心偏到沒邊了,到底誰才是他親人?張源之眼中閃過不屑,他手一揮。「去去去,去把人找來,再不來這壽宴也別辦了,直接散了,我張家怎麼養了一群沒用的飯桶?」

「飯桶們」不認為自己沒用,只認為是老太爺糊涂了,親疏不分還偏向外人,但如果姓杜的丫頭不出現,難道真要散席不成?

他們丟不起這個臉呀!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

「祖父,她不來是瞧不起你,對你不敬,你又何必非要她露臉不可,你兒孫滿堂還比不過一個鼻孔朝天的黃毛丫頭……」吃過虧的張奉山心有不平,忍不住說出心底話。

只是他話沒說完,一只茶碗往他頭上扔,濺了他一臉水和茶葉,顏面掃地不說還讓人看了笑話。

「混帳,黃毛丫頭是你叫的嗎?張九春,你這兒子是怎麼教的,竟教出個欺師滅祖、尊卑不分的混蛋!」氣死他了,難怪丫頭不來,肯定是被他們丑陋的嘴臉惡心到了,怕自己吐了一地才遲遲未至。

張九春是張五杰的嫡長子,張奉山的親爹,今年七十有八了,都已經是古來稀的年紀,本該含貽弄孫享清福,可老父還在,他還是得乖乖的當個龜兒子挨罵。

「爹,你別生氣,一會兒我教訓他,絕不讓他再口無遮攔。」張九春朝兒子一使眼神,讓他趕緊認錯。

「祖父,我……」張奉山心里有千百個不願,可是祖父的百歲宴是結交達官貴人的好機會,他硬著頭皮低頭。

「罷了罷了,我老了,管不動你們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我活了一百歲也夠本了,宴席不辦了,全散了……」張五杰眼神銳利得很,哪會看不見他們的敷衍。

「爹……」

「祖父!」

「老祖宗?」

一群張家子孫就要跪地相求了,眼中帶著驚恐和不甘,好不容易才辦成的壽宴,竟要因一個外人不歡而散。

「老頭子,你又在使什麼性子,準備一桌子山珍海味不給吃,是想饑死我不成?就說你呀!不安好心,專拐我這樣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沒天良。」

天真無邪?

這話也只有杜巧喬有臉說得出口,和她並肩行來的皇甫漠雲以及跟在身後的弟弟妹妹都一副忍笑的古怪樣,憋得臉都有點發紫。

「臭丫頭,你終于肯來了,讓我這一腳踏進棺材里的老人家等你好嗎?自個兒不害臊還怪人黑心黑肺黑肚腸。」啊——真舒坦,就是這個沒心沒肺的語氣教人听了舒爽。

到了張五杰這歲數不求名也不求利,就希望有個斗嘴的伴,能肆無忌憚的和他頂撞,敢在他面前說實話,不因年紀長幼而無法談天說地,讓他有回到年輕時的回春感覺。

爹娘死了,同輩的知交好友也走得差不多,剩下一個元寂是和尚,整日問禪修佛,聊不了幾句就悶了,余下的小輩見了他不是敬畏便是諂媚,沒一個真心想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張五杰其實很寂寞,心里空虛得像一片荒漠。

杜巧喬便是那沙漠中的甘泉,在他心靈枯竭時出現,他都已經放棄留下醫道傳承,沒想到小小的火苗冒出來,讓他看到了希望,重燃心中烈火,將他一生的醫道傳給有能力承接的人。

「祖父,你怎麼在壽宴上說這不吉利的話呢!快呸三口!」不想被個丫頭搶峰頭的張奉山「孝順」的跳出來,擠開小輩到了張五杰跟前,擺出孝子賢孫的樣子做勢來撓扶他。

可惜他的殷勤是白費勁,媚眼拋給瞎子看,健步如飛的張五杰看起來都比他朝氣十足,一把將人推開,走得極快的迎向一群不滿十八歲的孩子,呵呵呵直笑,親自迎客。

這情景看得其他賓客都驚訝不已,紛紛交頭接耳的詢問,只是將之視為「家丑」的張家人不開口,旁人又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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