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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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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愛潛水的烏賊】長夜餘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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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3:52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章 小小的“交易”

    蔣白棉、商見曜等人沒去催促田二河,就著爐火,安靜端坐,彷彿正專心等待晚餐。

    過了十來秒,田二河視線焦點恢復,低笑著搖了搖頭:

    “市裡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失去了理智的‘無心者’,街上是這樣,小區裡是這樣,商場內也是這樣。

    “那些‘無心者’吃著屍體,嘴巴血淋淋的,和最兇猛的野獸一樣,它們甚至還能像猴子,在高樓大廈的幕牆上攀爬,突然從近十米高的地方蕩下來,出現在你的後面,它們還會使用槍支……

    “我們當時一共有八九個人,遇到這樣的情況後,很快就死了一半。

    “可能是我當時年紀小,個頭矮,不引人矚目,第一輪並沒有遭遇攻擊,所以才活了下來。

    “我們慌不擇路,瘋狂地跑著,鑽進了附近一個警察局。

    “還算幸運,那些‘無心者’雖然會射擊,會換彈匣,但並不會主動地去搜尋武器,我們在警察局的一些屍體上找到了不少槍、不少子彈。”

    說到這裡,田二河笑了笑,對白晨、蔣白棉道: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們靠著那些武器,終於殺出了重圍?

    “並沒有。我們幾個,包括年長的叔叔阿姨,都不會用槍,槍聲反而吸引來了更多的‘無心者’。

    “那個時候,我以為撐不下去了,都哭了。

    “還好,還好,那幾位叔叔阿姨求生欲很強,也沒有拋棄我,一路轉移,到了停車場。

    “那裡有輛越野車,開著門,插著鑰匙,可主人卻不見了,我想,他應該是變成了‘無心者’,沒有理智地遊蕩去了別的地方。

    “靠著這輛越野車,我們撞飛了幾個‘無心者’,衝到了大街上。

    “那片區域的‘無心者’不算多,我們抓住機會,一路衝出了市區。等到了郊外,就安全很多了。”

    田二河嘆了口氣:

    “從水圍鎮出發前,我還想著能回到家裡,看一看我爸我媽在不在,結果,總之,我再也沒見到過他們。”

    感慨之後,田二河看了眼逐漸蒸騰出熱氣的鐵鍋,繼續說道:

    “我們不得不原路返回,途中有蒐集一些食物和衣服。

    “然後,放棄了越野車,帶著蒐集的東西,翻過斷掉的路,找回了從鎮裡開出來的兩輛車。

    “就這樣,我們又回到了水圍鎮。

    “因為本身就處在冬天,救援又遲遲不來,我們大家一合計,決定不再考慮後續地震的問題,開始徵用鎮上還算完好的建築。人總不能硬撐著凍死自己,對吧?

    “感謝有過年這個節日,家家戶戶都備得有年貨,幾個超市裡的東西也很多,我們整個冬天都沒怎麼擔心食物。

    “不過,有叔叔和阿姨提出,就這樣發放食物不是太好,容易養成惰性,且白白耽誤寶貴的時間。他們提議用勞動來換食物。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春天真正來臨前,我們將這裡的幾棟樓隔成了許許多多的小房間,修葺了圍牆,維護了鎮外田地的水渠,弄好了自來水廠在這邊的水塔,熟練了槍械的使用……

    “後來證明,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不管是應對饑荒,還是防禦流竄過來的野獸、強盜和‘無心者’,它們都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田二河的眼神又有些發散,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集體勞動的年節。

    他的聲音不自覺變低了少許:

    “等到天氣回暖,倒春寒結束,我們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

    “救援永遠不會來了……”

    田二河抬起腦袋,扯出些許笑容道:

    “我們後面的經歷,你們應該能猜得到。

    “不外乎就是藉著‘無心者’在冬天大量死去的機會,開始探索周圍幾個城市的廢墟,從中蒐集食物、衣服、槍支、彈藥、電池和燃油等物資,同時,組織生產,嘗試狩獵,派人去遠方看有沒有倖存的城市。

    “怎麼樣?還要聽嗎?”

    蔣白棉小幅度點頭:

    “想聽!”

    說完,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可以邊吃邊講,我們邊吃邊聽。”

    鍋裡的紅燒牛肉快熱好了。

    這時,商見曜摸了摸肚子:

    “我先去個廁所。”

    “我也去。”龍悅紅跟著站起。

    “好,等你們回來。”蔣白棉分外理解這兩位初到地表的組員。

    她第一次離開公司,進入黑沼荒野時,也是對就地解決有抗拒之情,不到實在憋不住,都不願意鑽小樹林、躲灌木後。

    其中,小號還好,時間較短,環境的影響不是那麼大,羞恥心也不會那麼強,大號就真的需要鼓起勇氣了。

    這次出門以來,據她觀察,商見曜和龍悅紅都還沒有解過大號。

    商見曜和龍悅紅依循著田二河的指導,穿過各種建築雜亂密佈的區域,走向了與側面圍牆平行的那個公共廁所。

    這個過程中,他們聞到了各種各樣的味道,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人無從分辨具體是什麼,只知道非常不好聞,必須強行忍住,否則必然乾嘔。

    商見曜還看到有幾家人聚在一起,共用一個爐子做飯,以節省木炭,看到有人顧不得脫掉滿是泥點的衣物,就那樣蹲在門口,呼啦喝著薄薄的、顏色不夠白的粥,看到有生病的人躺在房門半開的建築物內,痛苦呻吟著拿過痰盂,看到有母親抱著肯定不滿1歲的嬰兒,因來不及回到家中,只能讓孩子就地小便,看到很多十歲以下的小孩,忙碌著幫父母生火做飯,擦拭衣物……

    走著走著,在一道道警惕、防備、好奇的目光中,商見曜和龍悅紅抵達了公共廁所。

    他們的左手邊畫著穿裙子的女人,右手邊是簡筆的男性。

    剛拐入右邊,商見曜和龍悅紅的目光就一陣發直。

    這公共廁所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和“盤古生物”內部的公共廁所相比,簡陋得不像樣子。

    靠前牆是一道長長的小便槽,靠後牆是同樣長,但似乎更寬的大便槽。

    它們靠著與女廁交接處的裝置定時沖水,中間沒有任何格擋,一衝就能沖完全部。

    這就如同搬了兩條小溪進來。

    唯一讓商見曜和龍悅紅欣慰的是,水圍鎮對公廁的衛生還算重視,打掃的比較乾淨。

    “上嗎?”龍悅紅有點猶豫。

    “上。”商見曜一馬當先,挑了個位置,脫掉褲子,蹲了下去。

    龍悅紅選了個和他離得比較遠的地方,躲躲閃閃地解開了武裝帶。

    “這,感覺有點奇怪……”他忍不住側頭看了眼商見曜。

    兩人中間沒有半點遮擋。

    商見曜捏了下鼻子:

    “你最近火氣有點重啊。”

    “……”龍悅紅無言以對。

    就在他們以為這是最尷尬的場景時,外面呼啦啦衝進來了一群水圍鎮的鎮民。

    他們打量了商見曜和龍悅紅幾眼,有的前往小便槽,有的找了個位置蹲下。

    “這就更奇怪了。”商見曜說出了龍悅紅的心聲。

    然後,他的思路拐向了奇怪的地方:

    “要是田鎮長也蹲在這裡,進來一個人就到他面前喊一聲鎮長好……”

    商見曜旁邊的水圍鎮鎮民下意識說道:

    “鎮長的房間裡有單獨的廁所。”

    就這樣,兩人在奇怪的環境下聊了起來,讓龍悅紅歎為觀止。

    終於,龍悅紅解決完了自己的個人問題,提上褲子,到外面的洗手台洗了個手。

    他深深地呼吸起相對新鮮的空氣,再次深刻地確認了一件事情:

    和外面的流浪者聚居點相比,“盤古生物”的地下大樓美好得就像天堂。

    過了一兩分鐘,商見曜也走了出來,洗了下手。

    他們沒有議論這個公共廁所的情況,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再次穿越起那個有磚房、有泥屋、有帳篷的混亂區域。

    突然,一個小女孩跑到了商見曜身前。

    她大概七八歲,頭髮還算柔順地披著,內穿一件淡綠色的、起了很多球的、有兩個明顯破洞的毛衣,外披快到膝蓋位置的、漿洗得發白的、打著幾個補丁的夾克。

    她腿上穿的是看不出材質的、整體灰藍色的、補著其他顏色布塊的褲子,腳踏一雙碎布紮成底的黑鞋,臉瘦瘦的,黃黃的,但眼睛很亮。

    這小女孩手裡捧著一堆雜物,有線頭、碎布、褪色的紐扣、斷掉的頭繩、內嵌花瓣的玻璃球、空著的火柴盒和捏成一團的橡皮泥。

    她抬起腦袋,眼巴巴地看著商見曜:

    “哥哥,我能用這些換一點你們吃的東西嗎?就一點,可以嗎?可以嗎?”

    有木棚的那個角落處,紅燒牛肉的香味一陣陣飄了過來。

    商見曜沉默地看了這小女孩兩秒,在她又一次開口前,蹲了下去,伸出手指,在那堆雜物裡撥拉了幾下。

    他挑出了一個內嵌黃色花瓣的透明玻璃球,笑著站起身來:

    “就這個吧。”

    “……謝謝哥哥,謝謝哥哥。”那小女孩先是一愣,旋即連聲道謝。

    商見曜一下扭過頭,望向了蔣白棉等人所在的木棚:

    “我們過去吧。”

    小女孩嗯嗯了兩聲,緊跟在他的身後。

    龍悅紅不知該說什麼,左右各看了一眼,大步跟了上去。

    很快,他們回到了吉普車附近。

    “她?”蔣白棉看著那個小女孩,表達出了自己的疑問。

    商見曜笑容明顯地說道:

    “她用一個很好的東西和我換了一塊紅燒牛肉。”

    他當即坐了下來,拿起自己的碗筷:

    “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蔣白棉與田二河對視了一眼道。

    商見曜迅速夾了一塊牛肉起來,放在碗中,遞給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吞了口唾液,忙不迭接過,就要把整塊牛肉都往嘴裡塞。

    可就在這時,商見曜又把碗和筷子拿了回去。

    小女孩連忙抬頭看向他,又茫然又委屈。

    “小心燙。”商見曜沒什麼表情地低語了一句。

    說話間,他將大腿併攏,把碗放在了那裡,然後一手拿著一根筷子,緩慢而認真地撕扯起那塊體型不小的牛肉,將它分成了多個小塊。

    完成了這件事情,他夾起一塊牛肉,遞到了小女孩嘴邊。

    小女孩眼睛發亮,一口咬住,快速咀嚼。

    “好吃嗎?”商見曜一直看著她吃完了這小塊牛肉。

    那小女孩重重點頭:

    “好吃!”

    商見曜頓時露出了笑容,又夾了一塊過去。

    蔣白棉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啊……”

    感嘆中,她用下巴指了指遠處。

    商見曜抬頭望去,發現混亂搭建著各種房屋的廣場上,十幾二十個小孩正眼巴巴地靠近過來,手裡都捧著一堆雜物。

    商見曜的身體霍然有些僵硬。

    田二河“哎”了一聲,笑著轉頭,吼了出聲:

    “都回去!都回去!”

    那些小孩頓時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失望,一步三回頭地往自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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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4:04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一章 曾經

    “好了。”田二河回過頭來,調侃般對商見曜道,“現在你知道維持這麼一個聚居點的秩序有多麼困難了吧?”

    蔣白棉不想繼續刺激商見曜,接過話頭,轉而問道:

    “鎮長,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似乎沒這麼多小孩啊?他們在跟著大人勞作?”

    田二河側著身體,指了指呈“品”字型的三棟樓:

    “他們在那邊上課,大人們回來才放的學。”

    “上課?”蔣白棉眉毛微動道,“你們還保持著課堂式教育?”

    這在大勢力之外,在灰土上許許多多的荒野流浪者聚居點裡,是非常少見的事情,至少蔣白棉之前去過的那些聚居點是沒有的。

    對連生存下去都相當艱難的人們來說,組織課堂式教育是完全不必要的,這既浪費精力,又浪費資源——人力是資源裡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脫產的老師和不在家裡田地裡幫忙的孩子於眾多聚居點而言屬於奢侈品。

    在那些地方,也就父母長輩能在日常生活裡偶爾為孩子提供一些教導,幫助他們獲得常識,學會種地、採集、做飯、清理、射擊、狩獵和帶嬰兒。

    田二河笑了笑道:

    “每次有外來者進入水圍鎮,發現這件事情,都會很詫異。確實,以我們的條件要想維持‘學校’,並不容易,大家都節省了又節省,勒緊了褲腰帶,才沒讓這個傳統斷掉。”

    他下意識抬頭,望向昏暗將雨的傍晚天空,半是回憶半是感慨地說道:

    “最早提出讓孩子們接受正式教育的是一位叫做沈柳心的叔叔。

    “他說:不管再艱難,還是得讓孩子們識字,讀書,學習最基本的知識。只有這樣,他們和他們的後代,水圍鎮將來的鎮民們,才能記得自己是誰,來自哪裡,屬於什麼群體,有過怎樣的文化和歷史。也只有始終記得這些,他們才能在糟糕的環境下,在看不到什麼希望的‘黑暗’中,永含期待地堅守下去。

    “我那時候雖然贊同了沈叔叔的提議,但想的其實很簡單:每次從城市廢墟裡搬回來的物品上、說明書上,我都有一部分字不認識,而就算認識,它們連在一起後,我又往往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這就沒法有效地利用物品了啊,這怎麼行?

    “這種想法真的很樸素,到了最近幾年,我才逐漸理解了沈叔叔那些話。”

    說到這裡,田二河站了起來,指著那三棟呈“品”字型的樓房道:

    “你們知道這裡曾經是什麼地方嗎?”

    白晨、蔣白棉、商見曜和龍悅紅同時搖了下頭。

    “這裡是以前那個水圍鎮的學校。那裡是籃球場,那裡是升旗台,那裡是教師宿舍,那裡是學生宿舍,那裡是微機、圖書和實驗樓,那裡是教學樓……”田二河一個又一個地介紹起來,臉龐映上了少許木炭火光。

    蔣白棉和商見曜等人聽得很入神,看得也很入神,哪怕那些建築、那些場地,在傍晚的昏暗裡只有輪廓還能勉強分辨。

    田二河收回手,轉過身來,又重複了一遍最初的話語:

    “這裡曾經是學校。”

    他的表情又認真又嚴肅。

    不等蔣白棉等人回應,他重新坐下,自嘲一笑道:

    “在這件事情上,很多鎮民並不理解,他們倒不是不願意維持這麼一個小小的學校,而是覺得這應該只提供給原本的居民,至於後來收納的那些荒野流浪者,給他們一口吃的就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為什麼還要浪費資源?

    “他們認為應該由原本的鎮民,尤其是鎮衛隊的核心成員們,瓜分土地,後來的荒野流浪者只能租賃,需要交納一定份額的收成。

    “他們還認為,不該讓後來的流浪者加入鎮衛隊,不該讓他們掌握相對更好的武器。”

    說到這裡,田二河自行搖了下頭:

    “呵,我活著的時候,還能靠威望壓著,沒人敢真正反對,頂多私下抱怨,等到我死了,真不知道水圍鎮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說了,不說了,吃吧,吃吧。”

    對於水圍鎮的內部事務,蔣白棉和白晨都不好發表意見,只能保持著客人的態度,就著壓縮餅乾、能量棒、田二河叫人送來的雜糧饅頭,吃起了那鍋紅燒牛肉。

    商見曜沒急著加入,繼續一小塊一小塊地夾起碗裡的牛肉,喂給身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很懂事,吃完之後,沒有再要,認認真真地對商見曜鞠了個躬:

    “謝謝哥哥!”

    道謝完,她捧著剩下的雜物,蹦蹦跳跳地返回了那個混亂搭建著眾多建築的區域——那原本是幾個併排的籃球場。

    “動作很標準啊。”商見曜在她的背後讚了一句。

    “這是老師專門教過的。”田二河頗有點得意。

    商見曜依舊未去夾紅燒牛肉,默默地在那裡就水啃著黃黃的雜糧饅頭。

    蔣白棉沒有勸他,邊吃邊向田二河詢問起他們在舊世界毀滅後的種種經歷。

    這些經歷大部分都很枯燥,畢竟水圍鎮有地理優勢,受到的外來考驗較少,但蔣白棉等人還是聽得津津有味,讓田二河談興愈發濃厚,甚至講起了自己和妻子在一次狩獵中萌發感情的經過。

    等到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商見曜才開始進攻剩下的紅燒牛肉,用手裡的雜糧饅頭沾汁水吃。

    “好久沒有這麼高興了。”田二河摸了摸肚子,看了眼地上的葉子煙灰燼,“我得回房間了,鎮上還有一些事情等著我拿主意。”

    蔣白棉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開口道:

    “鎮長,我還有個問題。”

    “什麼?”田二河緊了緊披著的軍綠色大衣。

    蔣白棉回憶了下道:

    “你們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人?

    “男性,黑髮,金眼,身高一米八的樣子,很英俊,應該比他還英俊。”

    她一邊側頭示意參照對象是商見曜,一邊繼續說道:

    “喜歡穿風衣,戴手套,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還有,喜歡穿靴子。”

    田二河想了想:

    “水圍鎮很少有外來者,我又有很久沒出過鎮子了,對你說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印象。

    “小狗子,你去問問最近外出狩獵的人,看他們有沒有見過類似這樣的人,然後回來告訴白丫頭他們。”

    “好的鎮長。”見有表現的機會,小名叫“狗子”的鎮衛隊成員跑得飛快。

    目送披著軍綠色大衣,戴著毛茸茸帽子的田二河離開木棚,進入各種建築混亂搭建的那片區域後,白晨環顧了一圈,確認了鎮衛隊成員們的位置。

    她隨即坐下,自言自語般道:

    “鎮長為什麼要把水圍鎮內部的矛盾告訴我們?”

    蔣白棉看著爐子的火光,笑了笑道:

    “當然是希望我們背後可能存在的大勢力能接納水圍鎮。

    “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要邀請我們來做客?

    “就算他足夠信任你,也沒必要非得這麼做,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表達他的關懷和善意。”

    她側頭看向有些懵的龍悅紅和不知在想什麼的商見曜,繼續說道:

    “看得出來,水圍鎮內部的矛盾已經讓田鎮長憂慮了很久,擔心他死去之後,水圍鎮的情況往不好的地方滑落,最終分崩離析。

    “這樣的擔憂中,他遇到了一個認識的,可以信賴的荒野流浪者,而很顯然,這個荒野流浪者投靠了不小的勢力,看起來過得還算不錯。

    “如果是你們,會不會有點心動,希望能搭上關係,讓水圍鎮在將來可以依附那個對荒野流浪者不是太有惡意的大勢力?

    “有了這樣的庇護,有了來自大勢力的統籌和規劃,水圍鎮內部的這點矛盾真的算不上什麼事情”

    龍悅紅終於聽懂:

    “這樣啊……

    “組長,公司會接納他們嗎?”

    這句話同樣是白晨想問的,要不然她也不會故意自言自語。

    感受到白晨的注視,蔣白棉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面前的爐子。

    她噙著些許笑容道:

    “等回到公司,我會按正常流程報上去,具體會不會接納,得看董事會的決定。在這方面的事情上,就連整個安全部和戰略委員會都只有建議權。

    “不過嘛,我肯定會隱去水圍鎮的具體位置,只說在荒野中遇到了他們的狩獵小隊。”

    白晨明顯鬆了口氣,低聲說道: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龍悅紅則明顯不解:

    “為什麼要隱去水圍鎮的具體位置?”

    彙報的對象是自家公司啊。

    蔣白棉略帶笑意地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沒做解釋,只是說道:

    “你看,商見曜都沒問。”

    商見曜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遂看向組長:

    “啊,你在說什麼?”

    蔣白棉擠出了幾分笑容:

    “說你長得不錯。”

    “還行吧。”商見曜頗為謙虛。

    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沒過多久,小名“狗子”的鎮衛隊成員跑了回來,湊至蔣白棉旁邊:

    “有人見過你描述的那個人。

    “他去了月魯車站以北,是個很奇怪的人:當時那個狩獵小隊所有人都覺得他很有魅力,都忍不住想討好他,靠近他,但他很冷漠,強行拉開了距離,消失在了荒野裡。”

    “有點奇怪……”蔣白棉聽完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般低聲自語了一句。

    她旋即抬起頭,笑容明澈地說道:

    “謝謝你啊。”

    “不用不用!”小名“狗子”的鎮衛隊成員激動地回應道。

    接下來,蔣白棉沒再提問,這名鎮衛隊成員只好離開了木棚。

    商見曜的目光隨之望向外面,只見天色已黑,烏雲低沉,整個水圍鎮內一片深暗。

    燃油發電機的聲音嗡嗡響起,呈“品”字型的三棟樓內,不少房間散發出了光明,鎮子的圍牆之上,一個又一個燈泡相繼被點亮,幫守衛們照射起外面,平房區域、建築物混亂搭建的區域,少許燭光、火光一陣閃爍又很快熄滅,整體幾乎完全沉入了夜色。

    嘩啦啦,醞釀許久的大雨終於在黑夜裡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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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曲 第三十二章 復盤

    夜深,風淒,雨苦,整個水圍鎮就彷彿已經被黑暗吞噬,只有零星的燈光能穿透而出。

    先前的喧鬧,嘈雜,以及各種味道混雜起來的氣味,飛快消散一空,讓商見曜感受到了與世界隔絶般的安靜。

    木棚周圍的雨幕裡,幾個鎮衛隊成員在能遮擋的地方巡邏,另外幾個則披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深色雨衣和大型編織袋,於牆頭木架上來回走動。

    那一個個燈泡照射出的光芒裡,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密密麻麻,前仆後繼。

    “這裡原本有兩台柴油發電機,後來壞了一台,怎麼都修不好,嗯,對於荒野上的聚居點來說,缺電不算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糧食、衣物、武器和乾淨的水才是最關鍵的資源。”白晨隨口說了幾句。

    蔣白棉笑著補充道:

    “你說話大聲點行不行?嗯,糧食和乾淨的水決定了你們能不能存活下去,衣服決定了你們會不會凍死或者著涼生病,而武器則決定了別人會不會給你們留糧食、衣物和乾淨的水。”

    她左右各看了一眼,見雨聲不小,遂拍了拍手掌道:

    “明早再修吉普,今晚上這次野外拉練的第一堂‘課’。

    “我們需要復盤之前那場戰鬥,總結經驗和教訓。

    “每個人都要以自己為主角,描述一遍當時的選擇和經歷,白晨,你先來。”

    作為一名加入“盤古生物”不算太久,沒參加過類似拉練的荒野流浪者,白晨沒想到竟然還有“戰後復盤”這種事情,一時有些遲疑,明顯沒做好準備。

    不過,她對此也不抗拒,她能在荒野上流浪這麼多年還活得好好的,除了有一定的幫手,也在於時常反省,牢記錯誤。

    組織了下語言,她從初遇那個兼職強盜的遺蹟獵人團開始,復盤起自身記得的每一個細節。

    她之後是商見曜,商見曜之後是龍悅紅,最後是蔣白棉。

    蔣白棉說完,望向商見曜道:

    “你主動出擊,射殺那兩名摩托車手的選擇很果斷,但也很魯莽。

    “如果不是……”

    她頓了一下道:

    “如果不是你運氣好,死掉的大概率是你。”

    說到這裡,她略微露出笑容:

    “不過嘛,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你要平衡兩者之間的關係,儘量讓自己更有把握一些。”

    商見曜剛開始聽得略顯茫然,接著若有所思般點了下頭,表示認可組長的話語。

    龍悅紅覺得蔣白棉最後幾句話是在開玩笑,沒去多想,眉頭微鎖地提出了內心最大的疑惑:

    “組長,你剛才說那個穿外骨骼裝置的強盜頭子是因為自身判斷出了錯,又不夠謹慎,才最終被我們幹掉。

    “那,如果,一個穿類似外骨骼裝置的人沒犯這麼大錯誤,我們該怎麼應對才能解決他?”

    蔣白棉看向了龍悅紅:

    “你為什麼會覺得有辦法應對?

    “不犯大錯誤,說明穿外骨骼裝置的人經驗還算豐富,體能也不成問題。這樣的人配合外骨骼裝置,即使在真正的戰場上,也是大殺器,是精鋭中的精鋭。

    “我們在人數很少,沒帶重武器,只有一把榴彈槍且還沒機會使用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這樣的敵人?你是不是太小瞧軍用級的外骨骼裝置了?”

    “那,那豈不是說……”龍悅紅這才發現,之前真的是在地獄的邊緣行走。

    蔣白棉環顧了一圈道:

    “對付這樣的敵人,最好的時機是在他穿上外骨骼裝置前。

    “如果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那就搶在他拉近距離前,和他‘賽跑’。軍用級外骨骼裝置不會比高速行駛的吉普車快多少,有的型號甚至會慢一些,而且續航能力更差。

    “可惜,我們當時遇到了地形異變,又和黑沼鐵蛇大戰了一場,各方面的有利條件都不具備,幾乎可以說處在了絶境。如果不是那個傢伙畏手畏腳,最開始明顯捨不得浪費過多的能源,捨不得破壞戰利品,計算得太過清楚,我們在第一輪攻擊裡就要死掉一半,或許更多。”

    龍悅紅聽得臉色發白,對灰土的危險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商見曜和白晨專注地聽著,明顯察覺到蔣白棉的話還沒說完。

    蔣白棉“呃”了一聲:

    “在商見曜殺死摩托車手,激怒那個傢伙前,我有兩個方案。

    “一是立刻投降,以此拉近距離。只要能進入一定的範圍,即使真被他們擊成了重傷,動彈不得,我也有反撲的手段。”

    說到這裡,她揶揄一笑:

    “這個方案最大的問題是,我和白晨有不小的希望活下來,成為俘虜,至少是短暫的俘虜,而你們兩個嘛,很可能被直接射殺,除非他們之中有人更喜歡男的。”

    商見曜和龍悅紅的表情瞬間變得相當複雜。

    看見他們的反應,蔣白棉心情不錯地說道:

    “第二個方案就是利用那個傢伙顧忌太多,畏手畏腳的心態,設計一個陷阱,讓他沒法提前躲掉,而只要沒提前躲掉,我有很大的把握命中他沒被保護起來的要害。”

    “什麼樣的陷阱?”龍悅紅脫口問道。

    蔣白棉看了他兩秒,雙手一攤道:

    “還沒想好。”

    “……”龍悅紅和商見曜臉部的肌肉隱約抽動了一下。

    蔣白棉頓時“惱羞成怒”:

    “事發突然,怎麼可能那麼快想好?

    “我還在想的時候,事情就發生變化了,不需要我再浪費腦力了!”

    她隨即側頭,看向安靜聽著的白晨:

    “你有什麼要補充的?”

    白晨想了下道:

    “荒野上絶大部分強盜的目的都是搶劫物資,而不是殺人。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會考慮放棄吉普車和裡面的物資,比如讓車輛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往沼澤裡沖,以此引開他們的注意,然後,趁機躲入另一個方向的沼澤。

    “大沼澤內很多地方,人其實是可以勉強行走的,穿戴外骨骼裝置的則不行,重量超標。”

    聽完,蔣白棉滿意點頭:

    “不錯,這就是荒野流浪者和大勢力出生的人在處理同一件事情上的不同思考角度。

    “你們學到了嗎?”

    啪啪啪,商見曜不失時機地鼓了下掌,連帶地龍悅紅也下意識鼓起掌來。

    我在做什麼……龍悅紅迅速反應過來,尷尬回應道:

    “學到了,但還要慢慢消化和吸收。”

    復盤完白天的戰鬥,四人按照昨日的分組,兩人一隊地輪流警戒。

    因為剛下過雨,天比昨晚冷很多,田二河免費提供的木炭也有限,他們從後備箱拿出厚厚的棉大衣,裹在了身上。

    雨水嘩啦,在籠罩一切的黑夜裡清洗著萬物,直到天色漸明,才徹底停息。

    水圍鎮有著成熟而完善的排水系統,並未因此積水,只是地面濕漉漉的,部分土壤還變得泥濘。

    白晨就著水,吃完壓縮餅乾,開始給吉普車更換零件,做不算太困難的修理。

    這時,田二河在清晨的薄霧裡踱步過來,笑著問道:

    “白丫頭,能不能修好啊?

    “能修好的話,我們就要接收輕機槍和摩托車了。”

    “可以。”白晨沒有回頭,抬手示意道。

    田二河立刻招呼起周圍的鎮衛隊成員:

    “來,搬那挺機槍。

    “哎呀,感覺你們給的太多了,要不這樣,我再給你們添一頂帳篷?”

    “行。”蔣白棉沒有意見。

    這時,田二河看到了吉普車頂的黑沼鐵蛇外皮。

    “這……”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你們幹的?”

    昨天吉普過來時,因為烏雲密佈,天色已經昏暗,他們並沒有看清楚車頂究竟綁了什麼東西,還以為是黑色的帳篷。

    循著田二河的目光,周圍的鎮衛隊成員都看到了那張給人極強壓迫感的蛇皮。

    “黑沼鐵蛇……”有人低聲念出了這個噩夢般的名字。

    蔣白棉輕聲笑道:

    “這傢伙太大了,我們只能剝走外皮。”

    水圍鎮的人一下沉默了,沉默得蔣白棉有點尷尬。

    她閒著也是沒事,看了看逐漸熱鬧起來的鎮子,試探著問道:

    “鎮長,我們能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嗎?”

    “可以啊,想去哪裡,我帶你們去?”田二河扶了下頭頂的帽子,“要不,去教室看看?你們不是挺感興趣我們的課堂嗎?”

    明淨的晨光下,他臉上的皺紋愈發醒目和深刻。

    “好啊。”蔣白棉轉頭對商見曜道,“你跟著我。龍悅紅,你幫白晨看著點周圍。”

    商見曜沒有拒絶,跟著蔣白棉和闐二河,走向了呈“品”字型的三棟樓。

    途中他們經過了各種房屋混亂搭建的區域,看見有的牆壁出現破洞,只能用木頭和乾草堵住,看見有的鎮民喝了瓢涼水,就急匆匆往鎮後的田地趕去,看見某個帳篷在昨晚的雨裡變得濕漉漉的,似乎有點滲水,看見面黃肌瘦衣物破爛的人們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

    穿過這裡後,是那個水泥砌成的小廣場。升旗台上旗杆依舊,卻不見了旗幟。

    商見曜和蔣白棉跟著田二河繼續前行,繞過最前方的那棟樓,進入了後方兩棟樓裡左側的那棟,並上至三樓。

    這裡一側是帶護欄的過道,一側是隔成小間的房屋,光照還算充足,通風也很良好。

    走了幾步,田二河領著兩人停在了一個還算大的房間前。

    透過明亮乾淨的玻璃窗,商見曜和蔣白棉看見裡面擺著十幾二十張桌椅,過道很窄,空隙很小。

    此時,十幾二十個不到十歲的半大孩子穿著各式各樣破破爛爛不夠乾淨的衣物,坐在桌子後、椅子上,抬頭望著講台,專注地聽老師講課。

    他們有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對清晨的寒冷還不夠適應,有的胸前用襁褓掛著自己的弟弟妹妹,時不時哄一下。

    他們有男有女,長得各不相同,但腰背都挺得很直,坐得端端正正。

    商見曜一眼望去,看見了他們貼在牆上的課表:

    “早操……常識……語文……數學……歷史……”

    “這是中年級的學生。”田二河壓著嗓音介紹了一句,似乎不想打擾到裡面的孩子。

    蔣白棉專注地看了幾秒,“嗯”了一聲:

    “我們走吧,不要打擾他們。”

    跟著田二河參觀完水圍鎮,兩人回到了木棚處,這時,白晨已修理好了吉普車。

    因為水圍鎮糧食也不太足,肉類更是缺乏,蔣白棉沒再嘗試交易,對田二河道:

    “鎮長,我們得走了。”

    田二河輕輕點頭:

    “希望能夠再見。”

    “嗯。”蔣白棉笑著點頭。

    “會的。”白晨同時做出了回應。

    他們迅速收拾好物品,上了吉普車。這一次,由蔣白棉開。

    吉普緩緩駛向拉著鐵絲網的大門處時,商見曜、龍悅紅等人又一次望向了那片建築密佈而混亂的區域。

    那裡的鎮民已前往田地或外出狩獵,只剩少數在家。

    這讓那片地方愈發顯得破爛和衰敗。

    無言的靜默中,商見曜等人突然聽見最深處那棟樓傳出一陣整齊而稚嫩的聲音: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注1:上面的詩引自李白《靜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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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4:36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三章 第一個點

    隱約迴蕩於水圍鎮內的朗讀聲中,龍悅紅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說點什麼,只覺那種感受異常複雜,難以用語言來描述。

    四人誰都沒有說話,似乎在專注地傾聽,直到吉普車駛出大門,奔向遠方。

    “他們朗讀的是什麼?我沒太聽清楚。”蔣白棉看了眼後視鏡,語氣略顯懊惱。

    “床前明月光。”商見曜重複了一遍《靜夜思》的開頭。

    “這樣啊……”蔣白棉一陣感慨,卻又沒有說出更多的話語。

    她認真地開著車,讓吉普在沼澤內縱橫交錯分辨困難的道路上安靜行駛。

    等到完全脫離了這片區域,白晨才看著前方,自言自語般開口:

    “我想成為公司的正式成員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那樣可以借閲很多書。”

    “還好吧……”從小生活在“盤古生物”內部的龍悅紅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特殊,“在舊世界的城市廢墟裡,沒有書籍,沒有圖書館嗎?”

    白晨的目光似乎投得很遠:

    “有,在最初,有很多,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

    “後來,許多書籍被大勢力、被某些人搬走了,剩下那部分則被遺蹟獵人、荒野流浪者當成了容易點燃的柴火,被老鼠等動物啃咬撕扯,弄得不成樣子,只有極少數可以找到,能夠閲讀。

    “在那些探索次數不多的城市廢墟裡,可能還有大量書籍存在,但那些地方都太危險了。”

    短暫的沉默後,商見曜思維跳躍地開口問道:

    “你識字?”

    “嗯,我的父親和母親教過我。他們死後,還給我留下了一個很好的老師。”白晨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嘴角微不可見地翹起少許。

    可她的眼神卻有些發散,如同半夜從夢中醒來後,正抱膝而坐,沒有焦點地看著窗外。

    蔣白棉側頭看了白晨一眼,繼續注視著前方。

    她笑著說道:

    “你們交流能不能大點聲?

    “這是欺負我聽力不好嗎?我都懷疑你們是不是在背著我,說我壞話。”

    龍悅紅心頭一動,小聲嘀咕道:

    “我們都是當著你的面說的。”

    “我們都是當著你的面說的。”與此同時,商見曜回應了蔣白棉的“指責”。

    龍悅紅頓時有點高興:

    “哈哈,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懂你?能跟上你的思路!”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故意讓你跟上的?”商見曜毫不退讓。

    “不錯,外出拉練要注意團隊氣氛,既要嚴肅,又得活潑,要不然精神很容易過度緊繃,用不了多久就會自己壓垮自己。”蔣白棉隨口評價了一句,“好了,不說這些了,討論一下田鎮長的經歷吧,看從他描述的細節裡能總結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呃,主要是關於舊世界毀滅的。”

    商見曜似乎早已想過,當即說道:

    “‘無心者’主要出現於較大的城市,鄉村和小鎮幾乎沒有。”

    “鄉村和小鎮的毀滅看起來更像是戰爭和地質災變共同造成的。”白晨補充道。

    蔣白棉微微點頭:

    “戰爭和地質災變或許可以畫等號。

    “在舊世界毀滅前,有可能已出現地質武器,當然,這點有待證實,需要通過探索某些城市廢墟找到相應資料來確認。”

    聽到這裡,龍悅紅思索著說道:

    “‘無心者’的出現和戰爭又有什麼關係?

    “是它們的出現導致了戰爭,還是戰爭誘發了它們的出現?”

    “這就沒法回答了,缺乏足夠的資料和情報。”蔣白棉笑了笑道,“這將是我們舊調小組之後工作的主要方向。”

    她看了下路,拉了拉方向盤,繼續提出問題,引導組員們思考:

    “你們認為‘無心者’最初為什麼主要出現於大城市,在鄉村和小鎮幾乎沒有?”

    “城市人口更密集?這是重要的傳播條件?”商見曜結合教材裡對城市的定義回答道。

    白晨則從另一個角度說道:

    “城市更加重要,所以是主要目標?”

    “有可能。”蔣白棉未做否定。

    四人就這樣圍繞著相應的問題討論了一陣,雖然沒法做出結論,但都因此拓寬了思維,對將來需要做的調查、蒐集的資料有了更加明確的想法。

    吉普不算快也不是太慢地行駛中,蔣白棉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你們對遺蹟獵人們尋找的那個傢伙有什麼看法?

    “就是黑髮金眼,水圍鎮鎮民有遇到過的那個。”

    龍悅紅嘶了口氣:

    “感覺他很奇怪,不僅來歷神秘,而且本身也很奇怪。

    “正常來說,沒有誰能在初見的情況下,同時獲得一群人的愛慕,那可是有男有女啊!”

    “其實吧,我有點好奇,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有多大魅力。”蔣白棉笑著回了一句,“不過,說的也對,這確實相當奇怪。而對於能製造奇怪現象的人,我第一反應是歸類到覺醒者行列。”

    “為什麼?”商見曜脫口問道。

    對於覺醒者這個名詞,白晨未表現出一點疑惑,明顯也是知道有這麼一種人存在的。

    蔣白棉略放油門,降了點車速道:

    “覺醒者除了擁有詭異的、可怕的能力,本身也有可能表現出奇怪的、與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嗯,這種表現就和他們的能力一樣,彼此之間相同的概率不是太高。”

    “這麼一位覺醒者出現在黑沼荒野內,肯定不只是為了生存。”白晨看向窗外,眺望起沼澤深處,“他也許在尋找什麼……沼澤深處可能藏著不小的秘密。”

    蔣白棉點了下頭:

    “確實。算了,不說了,我們的路線並不會經過月魯車站以北。再說,帶著兩個新手去參與這明顯不同尋常的事情,實在太危險了,只能找機會上報給公司。

    “龍悅紅,白晨,你們可以休息一下了。

    “啊,哈,白晨,先不急著睡,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走……”

    “……”白晨看了眼蔣白棉,有點懷疑這還是不是之前那個異常可靠的組長。

    就這樣,吉普車穿行於黑沼荒野內,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停在了一個長滿雜草的水泥路口。

    “這裡就是本次野外拉練的第一個點。”蔣白棉開門出去,指著吉普左側道。

    商見曜和龍悅紅跟著下車,循著組長的手指,望了過去。

    那裡有一條傾斜往下的岔路,水泥地面被一叢叢雜草一株株植物頂裂,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

    這條路的左邊原本疑似田地,但已被沼澤吞沒了大半,剩下的地方則長了許多不同品種的植物;右邊有圍成開放正方形的三棟建築,其中,一棟已然倒塌,剩下的則被爬山虎等植物覆蓋著。

    路的盡頭有一片不小的廣場,廣場的兩側是更多的四層、五層、六層建築,但也有一個非常大相當高的平房。

    它們同樣倒塌了一部分,其餘和綠色混雜,難分彼此。

    廣場的盡頭有可以並行通過四輛吉普的鐵黑色對開大門,大門完全敞開著,顯露出了一排排不像住所的房子。

    在這些房子的後面,商見曜等人看不到的地方,幾根或磚紅或灰黑的“煙囪”拔地而起,升到了半空,頗為壯觀。

    它們的外牆上都鑲嵌著鐵黑色的、非常簡陋的樓梯。越是高處,縫隙裡的綠色植物就越是稀疏。

    等商見曜和龍悅紅觀察了一陣,蔣白棉才開口解釋道:

    “將來我們小組少不了進入舊世界的城市廢墟,尤其是少有人去,或者還沒被發現的那種,這會相當危險。

    “所以,你們得提前適應這種地方,積累一些經驗。”

    “可這不像是城市啊。”龍悅紅忍不住說道。

    蔣白棉笑了一聲:

    “肯定要從最低難度開始啊。

    “這裡曾經是一座鋼鐵廠,內部有完整社會結構的那種,就相當於一個微縮的城市。你們看,路邊那幾棟建築就是醫院和廣播電台。

    “嗯,這裡被遺蹟獵人們光顧過很多次,有價值的東西基本已經沒了。

    “你們今天的任務主要有兩個:

    “一是在這裡弄些吃的,不管是找到別人沒找到的,還是以出沒於這裡的野獸為目標,都行。

    “二是繪製完整的地圖,標註出所有關鍵點。

    “怎麼樣,簡單吧?”

    商見曜和龍悅紅都沒有回答,因為以他們的經驗,無法判斷這究竟是簡單,還是困難。

    蔣白棉又看了眼那座鋼鐵廠:

    “這裡經常會有遺蹟獵人出沒,如果遇上,你們就要學會怎麼應對,怎麼相處,怎麼交換情報和物資。”

    “組長,你不是說這裡有價值的東西基本沒了嗎?那些遺蹟獵人來做什麼?”龍悅紅略感詫異地提出了問題。

    蔣白棉呵呵笑道:

    “不是有句俗話嗎?爛船還有三斤釘呢,何況這麼大一個鋼鐵廠?

    “如果在別的地方沒有收穫,到這裡來找一找,說不定能搬回去點有用的東西。

    “之前就有遺蹟獵人挖開地面,弄下了一截自來水主管道,然後拉回去換到了些食物。”

    見龍悅紅和商見曜輕輕點頭,表示已沒有疑問,蔣白棉側過身體道:

    “那就開始吧。

    “我和白晨在這裡看著車。你們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就發信號求助,要是需要指導,就回到兩公里內,用對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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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曲 第三十四章 “片瓦”不剩

    看著蔣白棉和白晨回到車上,將吉普開到不遠處較隱蔽的地方後,商見曜和龍悅紅各自檢查起武裝帶上的“冰苔”手槍、“聯合202”手槍,以及身上挎著的“狂戰士”突擊步槍。

    確認好各個細節,他們交替著蹲下,重新綁了綁軍靴的鞋帶,務求沒有一點紕漏。

    完成了相應的事情,他們端著突擊步槍,不快也不慢地沿著那條破破爛爛的水泥路,往廣場方向走去。

    雖然當前是秋季,天氣已然轉涼,但雜草叢生之處,蚊蟲依舊很多,繞著商見曜和龍悅紅打轉,嗡嗡個不停。

    龍悅紅憋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問道:

    “驅趕蚊子是不是也要輪流著來?”

    他認為時刻得有人負責警戒工作。

    “要不我幫你?”商見曜看著往龍悅紅臉上撲的黑色蚊蟲道。

    龍悅紅警惕反問:

    “你是不是想打我一巴掌?”

    “你會不會把我想得太壞了?”商見曜啞然失笑。

    他隨即從衣物口袋裏摸出了個食指高的塑料小瓶,擰開蓋子,對著自己噴了幾下:

    “你難道忘記我們公司叫‘盤古生物’了嗎?

    “這種驅蚊劑的效果,嘿,還真不錯。”

    龍悅紅眼睛有些發直地問道:

    “你,你什麼時候拿的?不是在車上嗎?”

    ——在“盤古生物”內部,幾乎沒有蚊蟲,來到地表後的這幾天,龍悅紅又一直沒感覺到蚊蟲的困擾,所以,都忘記還有驅蚊劑這種東西了。

    “之前值夜時放在身上的。”商見曜坦然回答。

    “我,我值夜的時候怎麼沒遇到蚊子?”龍悅紅深感疑惑。

    商見曜瞥了他一眼:

    “好好用你的腦袋瓜想一想就能知道答案了。”

    見龍悅紅還是沒想明白,商見曜公佈了答案:

    “這兩天都是我和組長先值夜,她會往周圍噴灑驅蚊劑。

    “其實,在剛弄篝火的時候,她也會噴灑,你沒看到嗎?”

    “……”龍悅紅沒想到答案是如此的簡單。

    為了不被商見曜嘲笑,他立刻指著右側道:

    “我們先去那幾棟建築裡看一看,組長說是醫院和廣播電台。”

    他指的是位於水泥道路右側的、圍出了開放正方形的三棟建築,其中,有一棟已經倒塌。

    “好。”商見曜隨手就要收起那瓶驅蚊劑。

    “我,我呢?”龍悅紅嘴巴半張,又驚又愕又茫然。

    商見曜無聲笑了兩下:

    “你又沒說你要噴?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

    “停,停!不要學廣播節目裡的台詞。”龍悅紅當即打斷了商見曜。

    商見曜也沒再逗他,迅速擰開瓶蓋,往他身上噴灑起來,畢竟這是在野外,在鋼鐵廠廢墟裡,玩笑得適度,不能因此分散了注意,降低了對周圍的戒備之心。

    初步擺脫了蚊蟲困擾後,兩人拐向了被蔣白棉稱為醫院和廣播電台的地方,首先看見的是兩根孤零零豎立的柱子。

    “這,大門都被搬走了?”龍悅紅忽然有點牙疼。

    商見曜“嗯”了一聲:

    “這就叫人類的主觀能動性。

    “要不是碎掉的水泥、磚塊換不了什麼東西,這兩根柱子都未必還能立在這裡。”

    “嘖,嘖。”龍悅紅感慨了兩聲,從柱子之間走了過去。

    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更靠近路邊的那棟樓前方還有一排倚著牆壁的平房,只需要右拐,就能到達。

    而如果直行,則會沿斜坡往上,抵達一個有池塘、有花園、能停車的小廣場。

    通過這個廣場,似乎可以直接進入靠路邊那棟樓的二樓。

    龍悅紅示意了一下,率先往那排平房與樓房之間的過道走去。

    這裡有一條不寬的排水溝渠,裡面長滿了青苔和雜草。

    龍悅紅左右各看了一眼,發現樓房的底層,在這邊開了一扇扇門,裡面的空間有大有小,靠近斜坡處的兩個打通在了一起,對外的窗戶完全洞開,沒有一點遮擋,而那排平房則整齊分隔成了一個個近似相等的小間,兩人視線所及的區域內,有抽屜全開的桌子,有翻倒在地的高腳凳。

    龍悅紅結合起“醫院”和“廣播電台”這兩個名詞,試圖判斷這裡屬於什麼區域,可怎麼都想不出答案。

    “這裡是什麼地方?”他不是太期待地問道,不覺得商見曜能夠回答。

    商見曜收回目光,右肘下沉,略微抬高了“狂戰士”突擊步槍的槍口:

    “門診處。”

    他聲音低沉,語氣篤定。

    “啊?”龍悅紅又詫異又茫然。

    他本來想問你怎麼辨認出來的,忽然記起了一件事情:

    在“盤古生物”內部,“生活區”每一層都有個小小的醫務室,負責本樓居民類似頭痛腦熱的普通疾病。這樣的醫務室分內外兩間,外面一邊是藥房,一邊是醫生坐診處,內裡一邊是輸液室,一邊是注射室。

    除了這些,“盤古生物”內部還有三個大醫院,它們在特定的、不同的樓層,主要收治醫務室治不了員工。

    龍悅紅從小身體還算健康,父母長輩也沒得過什麼大毛病,所以,他只進過本樓層和大學層的醫務室,沒去過醫院,對門診區缺乏直觀的印象。

    而商見曜的母親是因病去世的,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院,那個時候,商見曜每天都要來回於學校、醫院和自家。

    大致想清楚了原因後,龍悅紅閉上了嘴巴。

    商見曜則用下巴代替右手,指向那片平房:

    “這邊應該是門診室、注射室、輸液室,都不止一間。”

    他又朝向樓房區域:

    “最外面打通的這兩間應該是藥房,窗上應該有鐵柵欄,並且留出了給藥的空隙,但現在都被弄走了,另外的可能是機房、財務室、化驗室這些,無法肯定。”

    “嗯嗯。”龍悅紅沒有反駁。

    兩人端著突擊步槍,一個又一個房間地搜查了過去,結果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找到,就連剩下的木桌和椅子都支離破碎,殘缺不全,明顯被人拿去點篝火了。

    到了那排平房最後一個房間,龍悅紅剛踢開半掩的木門,就看見了一個白森森的顱骨,與黑乎乎的兩個空洞對視了一秒。

    他嚇了一跳,猛地將“狂戰士”突擊步槍抬高少許,準備射擊。

    商見曜左右看了一眼,低沉說道:

    “死很久了。”

    龍悅紅這才放鬆了一些,仔仔細細地觀察起裡面的情況:

    一張木桌倒在了地上,幾頁發黃破敗的紙凌亂地散落著,那具白骨靠在桌旁,沒有一點血肉殘存,沒有一塊布料遮擋,且失去了多根骨頭。

    “之前的那些遺蹟獵人連屍體的褲衩都沒放過啊……這裡來過不少野獸……”龍悅紅好歹也經歷過嚴格的訓練,能從一些痕跡上判斷出很多事情。

    他話音剛落,一道小小的黑影從角落躥出,奔到靠圍牆那側,鑽進了不顯眼的洞裡。

    “……老鼠。”龍悅紅差點給對方一梭子。

    商見曜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能吃嗎?”

    “……理論上可以,但有太多的細菌、病毒啊這些,很容易讓人染上嚴重的疾病。”龍悅紅竭力解釋著,免得好友突發奇想,“組長如果在這裡,肯定會說: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不要吃這種東西。”

    商見曜吐了口氣,似乎有點遺憾。

    “你看著周圍。”他上前幾步,蹲到了那幾頁發黃破紙的旁邊。

    可惜,上面什麼都沒有。

    但商見曜也看出了一點東西:這幾頁紙完整部分的輪廓、大小基本一致,應該是從同一個本子上撕扯下來的。

    “如果上面有重要信息,它們肯定早就被撿走了。”龍悅紅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商見曜不置可否:

    “先收起來吧,回頭讓組長再研究一下。”

    說完,他拿出一個袋子和一個塑料鑷子,將這幾頁紙夾了起來,放入袋中。

    兩人又往樓房側搜查了一遍,依舊什麼都沒找到。

    回到斜坡處,商見曜和龍悅紅往上行至小廣場區域,看見對面的樓房已經坍塌,最右側的四層長樓爬滿了綠色的植物。

    這棟樓的一樓大門上方,有三個紅色大字,它們已然斑駁變淡,在綠色裡若隱若現:

    “住院部”。

    “果然是醫院。”龍悅紅側頭看了眼斜坡旁的樓房,“這也屬於醫院,那,這棟倒塌的看來就是廣播電台。”

    倒塌那棟樓最上方的磚石已經被扒開,足見遺蹟獵人們的專業和耐心。

    “進去看看。”商見曜當先走向了住院部。

    這裡面多有玻璃碎渣和動物糞便,但整體保存的還算完好,只是每一個病房內都看不到病床。

    “不會吧,病床應該很重的……”龍悅紅頗為詫異。

    “可以推的。”商見曜簡單說了一句,“也可能帶了切割工具。”

    “真是什麼都沒留下啊……這就是遺蹟獵人?”龍悅紅感嘆中,跟著商見曜沿樓梯爬上了二層、三層和四層。

    在這住院部裡行走,總讓他覺得陰沉沉、冰冷冷的,呼吸到的氣味也透著難以言喻的古怪,接近腐爛很久只剩少許殘味的那種感覺又不是太像。

    “差不多了吧?沒什麼了。”龍悅紅忍不住催促起商見曜。

    “嗯。”商見曜看了眼靠近樓梯的衛生間,拿出紙筆,就著牆壁,開始描繪醫院區域的地圖。

    “出去弄不行嗎?”龍悅紅來回踱了幾步道。

    “快了快了。”商見曜運筆如飛。

    最後,他在住院部內畫了個奇怪的、疑似有人蹲著的符號。

    “這代表什麼?”龍悅紅好奇問道。

    商見曜沒有回答他,在旁邊重新畫了個相同的符號,拉個根橫線,標註道:

    “有廁所。”

    “……”龍悅紅不想再搭理商見曜。

    弄好這部分地圖,兩人出了住院部,沿斜坡一直往下。

    進入主路後,他們還沒來得及尋找下一個目標,就看見兩道人影從鋼鐵廠深處出來,各自騎了一輛自行車,背著一把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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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曲 第三十五章 怪異的死亡

    商見曜和龍悅紅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直到那兩輛自行車上的人也看到了他們。

    哐當,哐當,各自背著把步槍的兩人直接丟棄自行車,連滾帶躍地躲到了附近的障礙物後。

    看到這一幕,商見曜和龍悅紅才醒悟過來,不再只是警惕地、條件反射地抬起突擊步槍。他們飛快側撲,借助醫院門口的兩根柱子遮擋住了自己。

    場面一時變得極為安靜,只偶爾有鳥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見龍悅紅似乎想拿起對講機,商見曜拔高聲音,隔空喊道:

    “我們沒有惡意!”

    短暫的沉默後,那邊也有略顯沉啞,彷彿含了口痰的聲音傳來:

    “我們也沒有!”

    商見曜當即回應道:

    “或許可以交換下情報!”

    隔了幾秒,那邊喊道:

    “這樣交流似乎不是太方便!”

    “那我們靠近一點!”商見曜想都沒想就高聲提議道。

    那邊兩人隔著障礙物,低聲交流了起來,但因為距離較遠,商見曜和龍悅紅都沒聽清楚具體的內容。

    不到一分鐘,那邊回應道:

    “好!”

    商見曜聞言,側頭對龍悅紅道:

    “我先,你後,做好策應和保護。”

    “嗯。”龍悅紅鬆開握著槍柄的右手,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商見曜沒試圖讓對方先離開躲藏處,自己端著突擊步槍,渾身肌肉緊繃地一步一步離開了柱子後面。

    這個過程中,他高度警惕,做好了隨時撲倒翻滾的準備。

    見他表現出了誠意,那邊也出了一個人,姿態同樣的戒備。

    這人三十來歲,一米七左右,穿著略顯乾癟的、髒髒的、打了三四個補丁的深藍色過膝羽絨服,頭頂髮際線退化嚴重,禿得頗為厲害。

    他頭髮呈淡黃色,眼睛是淺藍,五官和輪廓較深,與商見曜、龍悅紅等人有較明顯的區別,一看就屬於紅河人種。

    或許是因為長年在荒野活動,這人皮膚多有乾裂痕跡,指甲蓋明顯發黑。

    他緊握著步槍,一米一米地與商見曜拉近著距離。

    他們進入方便對話的範圍後,龍悅紅和對面剩餘那人才離開躲藏處,挪移般靠攏同伴。

    “怎麼稱呼?”禿頭那男子和剛才一樣,用的是灰土語,也就是商見曜等人的母語,而非紅河語。

    說話的過程中,他沒有鬆懈,依舊高度戒備。

    “商見曜。”商見曜平靜回答道,“一個正式的遺蹟獵人,你呢?”

    本來想搶答的龍悅紅頓時鬆了口氣——他挺害怕商見曜在這種時候“犯病”的,畢竟不是熟人,沒誰能欣賞和容忍他的“幽默”。

    禿頭男子想了下道:

    “哈瑞斯.布朗,中級獵人。”

    他沒出示自己的獵人徽章,也沒讓商見曜出示,因為這是在廢墟裡,沒有特殊的機器讀取晶片內的信息,無法確認徽章真正的主人和對應的信用等級,而在荒野上,很多人都會隨手註冊個獵人身份,或者從敵人的屍體上得到過相應物品,單純有個徽章什麼都代表不了。

    ——往徽章上刻名字這種技術太過原始,非常好倣傚,而最重要的是,拿著徽章的人完全可以選擇報徽章上那個名字,不用真名。

    哈瑞斯.布朗和商見曜這一次對話其實更接近“寒暄”,用來鋪墊氣氛。

    商見曜看了眼哈瑞斯.布朗的同伴,發現這是名女子,身高一米六十多,五官相當普通。

    她亞麻色的頭髮自然垂下,剛到肩膀位置,戴著頂漿洗得還算乾淨的米黃色貝雷帽。

    “你們好像沒什麼收穫?”商見曜將目光重新移向了哈瑞斯.布朗。

    哈瑞斯.布朗沒什麼笑容地回答道:

    “只是路過,隨便花費一點時間嘗試,沒收穫很正常。

    “在這個廢墟裡,沒有合適的設備已經很難弄到物資了。

    “你們是第一次來這裡?”

    “對。”商見曜坦然回答,轉而問道,“你們是不是也接了那個任務,找黑髮金眼的傢伙?”

    哈瑞斯.布朗微微點頭:

    “給你一個忠告,收費的:

    “放棄這個任務吧,月魯車站以北最近很不太平。”

    “和沼澤深處的異常有關?那天晚上的嘶吼聲,你們也聽到了吧?”商見曜追問道。

    哈瑞斯.布朗的表情逐漸凝重:

    “對,那時候我們正在月魯車站以北。

    “天亮之後,我們又繼續往前,結果發現了好幾具屍體,剛死幾個小時的屍體。

    “這些屍體的身上沒有任何致命的傷痕,但表情都很扭曲,有的透出痛苦,有的滿是恐懼,還有的似乎在笑,笑得很可怕。”

    龍悅紅聽得心裡毛毛的,頭皮略有些發麻,但這種感覺迅速就被商見曜的問題給衝散了:

    “沒有致命的傷痕……那衣服呢,還有沒有?”

    這什麼鬼問題……龍悅紅忍不住腹誹了一句。

    哈瑞斯.布朗的表情略微一滯:

    “沒有。

    “很顯然,有人在我們之前就發現了屍體,拿走了所有物品。”

    “專業。”商見曜讚了一句,讚得哈瑞斯.布朗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對話的節奏。

    他無聲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哎,他們連頭髮都沒放過,要不然我就能弄頂假髮了。總之,看到那些屍體後,我們就放棄了任務,一路往回,不敢多休息,一個小時前剛抵達這裡。”

    “挺快的嘛。”商見曜狀似隨意地評價道。

    哈瑞斯.布朗沒有側頭:

    “我們騎的是腳踏車,可以利用沼澤內的一些小路,而汽車和摩托沒法通過,只能繞道。”

    商見曜輕輕頷首:

    “最後一個問題。

    “這邊還有別的遺蹟獵人,或者荒野流浪者嗎?”

    “還有幾個,不過以你們的裝備,只要不主動攻擊他們,他們也不會招惹你們。”哈瑞斯.布朗的頭頂在陽光下反射出了些許光芒。

    商見曜彷彿在思索般問道:

    “要是沒有這些武器了?”

    哈瑞斯.布朗的臉龐突然扭曲了一下:

    “在灰土上,弱小就是原罪。”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兇狠,透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憎恨。

    不等商見曜再問,他吐了口氣,讓表情恢復了正常:

    “該我問了。

    “這是剛才那個忠告需要支付的報酬。”

    他其實也沒奢望商見曜一定回答,不耍無賴,反正那個忠告內蘊含的情報其實不是太有價值,因為很多撤回來的遺蹟獵人或多或少都有發現異常。

    再說,這已經是一天多前的事情了,而這裡去月魯車站以北,最快也要花費一天多的時間,這麼折算下來,即使哈瑞斯不提出忠告,任由對面兩人前往,他們也很可能趕不上事情的發生。

    “可以用別的支付嗎?”商見曜鬆開握住突擊步槍彈匣的左手,往衣物口袋裏伸。

    “得看看。”哈瑞斯.布朗和他的同伴驟然調高了警戒程度,害怕商見曜拿出什麼危險物品來。

    商見曜很快掏了兩小袋壓縮餅乾出來,展示了一下。

    ——這本來應該是他廢墟午餐的一部分。

    “……非常棒,你很慷慨。”哈瑞斯.布朗沒想到對方願意用食物來交換。

    這勉強可以讓他們對付一頓了。

    商見曜隨即將那兩小袋壓縮餅乾扔了過去。

    哈瑞斯.布朗和他的同伴沒有去接,任由這兩小袋壓縮餅乾落到地上。

    這是害怕對方趁他們接餅乾的時候開槍。

    “回頭再聊。”商見曜露出了笑容,彷彿在與好友告別。

    他和龍悅紅立刻一步一步地往鋼鐵廠廢墟的大門處走去,沒有放鬆對哈瑞斯.布朗和他同伴的戒備。

    對方亦然。

    等到雙方的距離拉得足夠大,不是神槍手已無法命中,哈瑞斯.布朗才讓同伴去撿起壓縮餅乾,將兩輛自行車推了過來。

    目送兩人騎著自行車離開這片廢墟後,商見曜和龍悅紅端著突擊步槍,環顧了大門外的廣場一圈。

    “外面應該是住宿區,先搜查這裡,還是裡面?”龍悅紅有些猶豫地問道。

    商見曜沒看廣場兩側那一棟棟或倒塌或破敗的“綠色”建築,指著大門道:

    “先裡面,弄清楚基本的佈局。”

    “好。”龍悅紅沒有反對。

    兩人隨即通過了可供多輛車並行的鐵黑色大門。

    “看來遺蹟獵人們也是有極限的,這大門竟然沒有被分割搬走。”龍悅紅回頭看了一眼,感嘆出聲。

    商見曜跟著看了下:

    “可能是不划算。”

    他們不再言語,沿著寬闊但破爛的道路,往鋼鐵廠深處走去。

    這裡右邊有一排很高沒門非常寬敞的平房,而且不像醫院門診區的平房那樣,有牆壁隔出一個個小間,中間只有支柱標識分野。

    部分沒有左右牆的房間內,還存在一個個能站人或躺人的溝槽。

    “這是什麼地方?”龍悅紅不解問道。

    商見曜搖了搖頭:

    “不知道。不過,你不覺得站在那些溝槽裡可以很方便地修理汽車的底部嗎?”

    “這裡是修理區?旁邊相當於車庫?”龍悅紅恍然大悟,“等下記得標註。”

    道路的左邊則有散發惡臭的池塘,有間隔不大的樹木群,有掩映在綠色深處的小樓。

    商見曜和龍悅紅暫時沒去管這些地方,一步步深入起廠區。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了那幾根高聳的“煙囪”附近,看見周圍豎立著許多鋼鐵支架和粗獷建築。

    一條條巨龍般的鐵黑色大型管道從“煙囪”某處往下滑落到了不同地方,角度都不是太陡。

    這些管道並沒有封閉,似乎是圓形橫著剖開後剩下的那半。

    商見曜和龍悅紅進入了這片區域,沿著道路時上時下,在鏽跡斑斑的鋼鐵森林中穿行。

    很快,道路的邊緣多了殘缺的護欄,外面是一個積滿了雨水的池子,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因為這裡高處有遮擋,陽光只能照入少許,周圍顯得很是陰森和昏暗。

    再加上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一片安靜,龍悅紅越走越是心顫。

    他忍不住開口道:

    “不是說還有別的遺蹟獵人嗎?怎麼一個都沒碰到?”

    商見曜瞥了他一眼:

    “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好像不是太吉利。”

    他話音剛落,高處突然響起哐當哐當的聲音。

    一道黑影飛快墜落,在鋼鐵支架、建築支出部分碰撞了幾下後,重重摔在了前方不遠處。

    這是個人類,他的身體已有一定破損,血液正飛快外溢。

    而此時,哐當的聲音還在這片區域迴蕩,沒有完全平息。

    龍悅紅和商見曜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見前方道路拐角處走來一道身影。

    這身影比商見曜還要高一些,全身都由黑色金屬骨架組成,左臂架著部榴彈發射器,右掌有火焰噴口和激光發射孔。

    “他”身上套著件破破爛爛的黃色僧袍,外面披著大紅色的袈裟,臉上有一雙閃爍紅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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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5:17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六章 僧侶

    一看到這高大、奇異的“機器人”,商見曜和龍悅紅的內心就同時咯噔了一下,體表每一個毛孔都不由自主閉了起來,根根汗毛瞬間豎立。

    這個剎那,他們腦海內閃過了同樣的名詞:

    “僧侶教團的僧侶!”

    這是灰土上非常危險的一種生物,他還有個名稱是:

    “永生人”!

    據“盤古生物”內部教材描述,舊世界毀滅前,人類已經在某些科技領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其中,最傑出最令人讚嘆和嚮往的是“意識上傳”。

    這種科技能通過特殊設備,將人類的意識上傳到專門設計的機器人仿生晶片內,以此讓人類擺脫脆弱肉身的限制,不再衰老,不再生病,不再饑餓,不再因時光的流逝而死亡,只需要定期維修或者更換載體,從而達到意識層面的永生。

    不過,舊世界徹底毀滅前,這方面的科技成果還有很多缺陷,始終沒能正式應用,只存在於實驗室中。

    等到舊世界毀滅,混亂時代來臨,突然有一群自稱“永生人”的機器人出現在大地上。

    他們用完全與人類一致的想像力、思考方式以及別的有力證據讓殘存的人們開始相信他們確實曾經是人類,相信意識可以永生。

    但據那些“永生人”說,“意識上傳”的所有技術都在大災變裡遺失了,現在只剩下幾台設備可以使用,僅有一個工廠可以生產能承載人類意識的“仿生晶片”和對應的機器人,而他們無法反向破解,只懂得利用這些,有限度地製造“永生人”。

    所以,他們行走於大地的目的是:號召人類聯合起來,反向破解裝置,重現相應技術,讓人人都獲得永生,結束黑暗時代,進入新的世界。

    商見曜和龍悅紅並不清楚當時是怎麼發展的,只知道教材上是這麼記錄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永生人’逐漸暴露出很多問題,這並不是他們充滿惡意,而是這項技術遠不夠成熟。

    “其中,最顯著的一個問題是,當一個人失去了肉體帶來的種種感受後,他也就失去了人類掙扎求生的種種動力。

    “不少‘永生人’開始覺得生活無趣,沒有意思,出現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問題,而瘋掉的‘永生人’給當時本就脆弱的人類群體又帶來了新一輪極為嚴重的傷害。

    “剩餘那些‘永生人’雖然沒有瘋掉,但也變得非常迷茫,他們開始從舊世界遺留的各種宗教殘籍裡尋求慰藉。

    “最終,他們以某個宗教為主體,吸收了其他宗教的有用東西,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教義自洽但極其扭曲的、能幫助他們解決心理問題的新宗教。

    “他們自稱起僧侶,將藏著‘意識上傳’設備的隱蔽據點叫做琉璃淨土。”

    這些外型是機器人的僧侶本身不怕輕武器,擁有強大的火力,就像是一台有著人類智慧的外骨骼裝置,是普通人類靠小團隊無法對抗的危險生物——即使動用重武器,可能也得幾十上百個訓練有素的人配合,且戰術得當,才有機會解決一名僧侶。

    之前蔣白棉總結比較危險的人類有哪些時,並未提及“永生人”,這是因為灰土之上各大勢力的成員和荒野流浪者們都將這些僧侶當成了另一種生物,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生物。

    當然,僧侶教團的僧侶對人類並沒有太強烈的攻擊性,甚至在很多時候,他們是足夠友善的。

    可問題在於,意識無法憑空產生,失去繁衍能力的僧侶們被摧毀一個就會少一個。

    為了維持“種群”,維持教團,僧侶們活躍於各個荒野,尋找“有緣人”。

    如果找到,他們會將目標“渡化”回琉璃淨土,讓對方放棄肉身,把意識上傳於機器人的仿生晶片內。

    那些“有緣人”裡,少量對“永生”充滿渴求,沒有抗拒,大部分則由於流傳的“永生人”缺陷不敢嘗試,但只要被僧侶看中,願意還是不願意就由不得他們了。

    這讓僧侶教團的名聲迅速變差,幾乎可以說惡名遠颺。

    同時,可能是因為“永生人”技術存在某些缺陷,許多機械僧侶都有一定的、各自不同的問題——當他們遇到特定場景,甚至聽到特定的一句話時,會無法自控,變得瘋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平靜下來,就如同得了觸髮型的精神疾病或者有觸髮型的人格缺陷。

    這種不穩定的狀態讓灰土上許多人類視機械僧侶為洪水猛獸。

    基於這些緣由,商見曜和龍悅紅在發現對面有個機械僧侶時,反應才如此地大。

    ——只有僧侶教團的僧侶會喜歡在身體外面套僧袍,披袈裟,普通的智能機器人根本不會有這方面的需求和“愛好”。

    龍悅紅和商見曜同時將“狂戰士”突擊步槍的槍口瞄準了那個披紅色袈裟的鐵黑色機器人,額頭儘是沁出的冷汗。

    他們知道,自己身上的武器根本威脅不到對方,而對方也不像之前穿戴軍用外骨骼裝置的強盜頭子一樣有要害,能針對。

    面對機械僧侶,從裝備上來說,他們毫無勝算,之所以瞄準,主要是因為條件反射。

    此時此刻,他們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自己不是“有緣人”。

    下一秒,那高足一米九、套著破爛僧袍、披著紅色袈裟的機器人微側黑冷剛硬的臉龐,用閃爍紅光的眼睛掃了他們一下。

    這機械僧侶沒有言語,沉默地走到了摔死的那個人面前。

    一道冰冷沒有情緒的聲音隨之響起:

    “眾生皆苦,你又為何執迷不悟?

    “跟著我返回淨土,拋棄肉身皮囊,證得無上正等正覺,你就能明白四大皆空,覺者永存。”

    說完,這機械僧侶雙手合十,低誦了一聲:

    “南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注1)

    商見曜和龍悅紅見對方沒搭理自己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無聲地開始往後撤步。

    就在這時,那披著紅色袈裟的機械僧侶保持姿勢不變,再次發出了那冰冷沒有情緒的聲音:

    “兩位施主何不再等待片刻?

    “雖然你們與我佛無緣,但眾生皆有佛性,聽一聽經文不是壞事。”

    聽到“無緣”兩個字,商見曜和龍悅紅一陣暗喜,鬆了口氣。

    同時,他們害怕激怒對方,只能停下了後撤的步伐。

    ——既然那僧侶沒有攻擊和渡化的意圖,只是想傳一下教,那隨便聽一聽總比拚命好。

    見商見曜和龍悅紅停了下來,機械僧侶望著地上的屍體,繼續說道:

    “雖然你執迷不悟,但我佛菩提慈悲為懷,不忍見你曝屍荒野,不得解脫。

    “我將超度你的魂靈,願你徹底擺脫肉體,於淨土獲得新生。”

    龍悅紅安靜地看著,耳畔突然響起了商見曜的聲音:

    “你打算怎麼超度?”

    那名機械僧侶伸出右手,用掌心對準了屍體。

    然後,他豎著左掌,低聲念道:

    “南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大慈大悲,普渡眾生,熊熊淨火,焚你枷鎖……”(注1)

    誦唸聲中,那機械僧侶的右掌掌心噴出了一股股熾白濃郁的火焰,瞬間將那屍體點燃。

    而這些火焰彷彿黏在了屍體表面,怎麼都熄滅不了。

    做完這件事情,披著紅色袈裟的機械僧侶轉過身體,走向了商見曜和龍悅紅:

    “兩位施主,貧僧法號‘淨法’,一名‘和尚’。”

    見商見曜和龍悅紅沒給反應,他忽然盤腿坐下,輕甩袈裟,用那冰冷沒有情緒的聲音道:

    “坐吧。”

    商見曜猶豫了一下,跨前幾步,用最方便跳起的姿勢坐到了地上。

    龍悅紅慢了幾秒,走到相同位置,跟著坐下。

    那位自稱“和尚”淨法的機械僧侶眼中紅光一閃,微微點頭道:

    “不知兩位施主對我佛菩提有什麼瞭解?”

    商見曜和龍悅紅同時搖起了腦袋。

    淨法這機械僧侶沒有生氣,冰冷的聲音莫名帶上了幾分莊嚴:

    “我佛菩提是執掌歲月執掌這個世界的十三位執歲之一。

    “祂是一月的主宰者,是萬物的起始,是意識的萌芽和化身。”

    注1:僧侶教團找到的宗教典籍都是殘本,所以出現佛號、教義方面的錯誤,以及與其他宗教教義的拼湊很正常。嗯,這也是與現實宗教區分開來,免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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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5:30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七章 大夢一場

    聽到機械僧侶淨法的話語,商見曜和龍悅紅同時一愣。

    淨法用閃爍紅光的眼睛凝視了他們兩秒,然後對龍悅紅道:

    “你不知道執歲。”

    說完,他看著商見曜,沒有情緒起伏地開口:

    “你知道。”

    啊?龍悅紅又茫然又驚愕地側頭望向了商見曜:

    兩人接受的是同樣的教育,生活在同樣的環境下,平時又經常形影不離,怎麼自己壓根兒沒聽說過執歲這個名詞,而他卻似乎很瞭解?

    商見曜眉毛微動,坦然回答:

    “聽過一點。”

    淨法金屬鑄就的黑色臉龐上,紅光又一次閃爍:

    “結束,開始,歲末,年初……

    “你從司命的信徒那裡知道的。”

    剛才就感覺奇怪的商見曜頓時肯定了一件事情:

    對面的機械和尚似乎能聽到自己內心的一部分聲音!

    龍悅紅顧不得去想司命這個稱呼,同樣察覺到了不對勁。

    淨法未再繼續,轉而簡單解釋道:

    “執歲就是執掌歲月執掌這個世界的神靈,共有十三位,分別對應不同的月份。”

    “不是只有十二個月嗎?”龍悅紅指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他大致明白了執歲是地表流行的一種宗教信仰,或者神話傳說。

    淨法的嗓音低沉而冰冷,完全不像人類發出來的:

    “有一位執掌閏月,或者說,整年,整個歲月。”

    不等龍悅紅再問,淨法直接步入了正題:

    “我們教團講肉身虛無,四大皆空,是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我佛世自在如來的夢境。”

    商見曜突然開口,打斷了機械僧侶淨法的話語:

    “世自在如來?不是菩提嗎?”

    淨法雙手合十道:

    “世自在如來是過去之佛,是創世之尊,我佛菩提是現世如來,是萬物意識之始。

    “你們剛才不是想問誰是執掌閏月,代表整年整個歲月的執歲嗎?

    “貧僧現在告訴你們,就是世自在如來。”

    商見曜和龍悅紅同時臉露恍然之色,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淨法則低頭誦唸了起來:

    “南無世自在如來。”

    低念之中,他直起金屬骨架構成的腰背,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態,對準那幾根高聳的“煙囪”微微欠身。

    “你們是不是要問,貧僧為什麼要對煉鐵鍊鋼之塔行禮?”淨法抬起身體後,主動說出了商見曜和龍悅紅的心聲,“那是因為我佛世自在如來又有尊名為‘浮屠’,這是佛陀的另一種稱呼,同時也代表著佛塔,故而我們誦唸世自在如來佛號時,當禮敬周圍最高之塔,這可以是佛塔,也可以是水塔、煉鐵之塔、信號之塔、高壓電塔。”

    商見曜和龍悅紅本來還覺得機械僧侶淨法說得條理通順,邏輯分明,可聽到後半截,就開始感覺有點奇怪。

    淨法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兩人這番心聲,及時停止,轉而說道:

    “在沙門之外,我佛世自在如來還有另一個尊名。”

    “是什麼?”龍悅紅脫口而出。

    淨法依舊盤腿而出,純粹金屬構成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莊生。”

    “莊生……執歲莊生……莊生曉夢迷蝴蝶……”商見曜忍不住低聲自語起來。

    淨法的頭顱上下動了動:

    “莊生夢到的就是我們這個世界。

    “你們應該都做過夢,知道在夢境裡萬物皆是虛幻,所有的感受所有的交集都不過是因緣假合。如果不能參透這一點,那將始終沉淪於此,一遍又一遍受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之苦。”

    商見曜和龍悅紅細細琢磨,竟莫名覺得對面那機械僧侶說的有幾分道理。

    當然,前提是,這個世界確實只是某位神靈的一場夢境。

    就在這時,淨法話鋒一轉道:

    “兩位施主稍等,貧僧做個維護。”

    “……”商見曜和龍悅紅茫然地看著對面穿僧袍披袈裟的機械僧侶打開腰腹部一個金屬蓋子,從裡面取出了一個塑料瓶。

    然後,他擰開“鎖骨”位置的一個金屬小蓋,將塑料瓶內頗有點粘稠的黃色“油脂”倒了少許進去。

    “這是……”商見曜好奇開口。

    他本來沒期望淨法回答,結果對方竟坦然說道:

    “專用潤滑油。”

    商見曜和龍悅紅的表情同時在臉上停滯了兩秒,瞬間產生了種我剛才為什麼會覺得這傢伙說的有點道理的荒謬感受。

    淨法似無察覺,放好那瓶專用潤滑油後,抬頭用閃爍紅光的眼睛望向對面兩人:

    “兩位施主貴庚?”

    “?”商見曜和龍悅紅一時竟沒能理解對方想問什麼。

    “盤古生物”內部的教材更重詩詞、成語而非古文。

    淨法也不在意,改用了更加通俗的問法:

    “兩位施主年齡多大了?”

    “21。”商見曜和龍悅紅同聲回答。

    淨法拉起紅色袈裟,將它蓋在了膝上:

    “兩位年紀還輕,對貧僧剛才所言可能不會有太深的感觸,可再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當你們一點點衰老下去,身體越來越虛弱,疾病越來越多,見過的悲劇同樣眾多後,就能明白眾生皆苦的含義。”

    商見曜張了下嘴巴,本想說點什麼,可又緊緊閉了起來。

    隔了幾秒,他才認真說道:

    “可是,我們都是做過基因改良的,到了五十年後,身體應該都還很健康。”

    淨法為之語塞,但迅速就恢復了過來:

    “但終將逝去,在漫長歲月中,五十年和一百年沒有本質區別。”

    龍悅紅想要反駁兩句,可看了看淨法這機械僧侶左臂架著的榴彈發射器,又理智地放棄了這個打算。

    “你說得對。”商見曜的目光從同一個地方收回。

    淨法眼中紅光微閃:

    “你們認為,在夢境中有什麼是真實的?從平時做夢的經歷來判斷。”

    商見曜和龍悅紅想了想,相繼搖頭。

    淨法冰冷沒有情緒的嗓音又一次響起:

    “其實有的,在夢境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真實的,那就是對自我的認知。每個人做夢時,都明白我是我。

    “兩位,還不明白嗎?萬物皆虛,意識為真,當你擺脫肉身的束縛,真正掌控了自己的意識後,就能脫離這場迷夢,步入淨土,獲得永生和極樂。”

    “那麼,該怎麼才能真正掌控自我意識?”商見曜習慣性地回了一句。

    淨法指了指自己:

    “利用裝置,將意識上傳至機器人體內,這能讓你輕鬆而直接地擺脫肉體束縛。”

    “可是,正常宗教不是應該強調自我的修行嗎?”龍悅紅說著“盤古生物”教材上零星提及的一些話語。

    淨法嗓音單調沒有起伏地說道:

    “正法三千,旁門四萬,每條道路各不相同,卻都能通向淨土。

    “我們僧侶教團選擇的是三千正法中的科技證道。”

    商見曜和龍悅紅嘴唇翕動,思緒凌亂,無從回應。

    機械僧侶淨法繼續說道:

    “當你們放下肉體皮囊,將意識上傳至機器人的仿生晶片後,你們就能看到極樂淨土,也就是灰土上所謂的‘新世界’。

    “這能讓你們感悟佛法,獲得一定神通。

    “貧僧剛才能聽見你們心裡的聲音,就是因為我佛菩提慈悲,讓貧僧悟出了他心通,當然,貧僧果位不夠,還聽不到太多太深入的內容。”

    ……他為什麼這麼自然就自曝了缺點?商見曜和龍悅紅齊齊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

    淨法雙手合十,低宣了一聲佛號後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

    “……什麼是果位?”商見曜問起另一個疑惑。

    淨法嗓音沒有起伏地回答道:

    “意識上傳不是終點,而是開始。

    “科技證道的科技不是核心,而是輔助,它們的作用是為我們參悟佛法提供更好的條件。

    “當肉身皮囊被拋棄後,我們就能從另一個角度看見這個世界,從而更好地領悟佛法,明了四大皆空。

    “這是有一個過程的,過程中的關鍵節點被稱為果位。當你證得‘大阿羅漢’這個果位後,就能真正進入極樂淨土,超脫於世。”

    解釋完這個,淨法掃了商見曜和龍悅紅一眼:

    “對你們二位來說,這比較深奧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貧僧看得出來,你們將在灰土上行走,希望你們能歷經世事,明悟眾生皆苦,肉身虛無。

    “到時候,如果有緣再會,貧僧將渡你們前往琉璃淨土。”

    商見曜和龍悅紅見這機械僧侶主動結束傳教,心中皆是大喜,哪還敢問東問西。

    他們連忙起身,走至旁邊,讓開了道路。

    “你們如果不想直呼貧僧法號,那就叫禪師吧。”淨法雙手合十道。

    他隨即一甩袈裟,原路返回,消失在了拐角處。

    目送他離開後,商見曜和龍悅紅對視了一眼,同樣沿著來時的道路,出了這片鏽跡斑斑的鋼鐵“森林”。

    到了大門處,龍悅紅環顧一圈,算了下距離,迅速拿起對講機,摁下了按鍵:

    “組長,我們遇到了僧侶教團的僧侶!”

    這也是商見曜想做的,故而沒有阻止。

    “什麼?它法號叫什麼?”蔣白棉的嗓音伴隨著茲茲的電流聲響了起來。

    那幾根高聳的“煙囪”附近,一步步往鋼鐵廠廢墟深處走去的機械僧侶淨法突然停了下來。

    他眼中紅光驟然大亮,脖子生硬轉動,口中吐出了極端冰冷沒有情緒的話語:

    “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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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5:44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八章 代價

    鋼鐵廠大門處,龍悅紅拿著對講機,回答了蔣白棉的問題:

    “淨法!他說他叫淨法!”

    對講機那面沉默了兩秒,沙沙的聲音伴隨著茲茲的電流動靜低低徘徊。

    然後,蔣白棉語氣急促地說道:

    “立刻撤回來!”

    話音剛落,她已是關掉了對講機。

    商見曜和龍悅紅不太明白組長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大,竟然都不先瞭解一下自己兩人遇到淨法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否被認定為“有緣人”,就直接下了撤回的命令。

    不解歸不解,兩人卻完全沒有違背蔣白棉決定的想法,這一方面是遵循安全部外出行動時的守則,且相信組長的經驗和判斷,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他們對那個滿嘴奇怪理論的機械僧侶也充滿畏懼之情。

    兩人沒有言語,端著突擊步槍,微彎腰背,邁開大步,狂奔向鋼鐵廠外面。

    以兩人基因改良者的體質,加上長久以來都堅持訓練,維持一段時間的高速奔跑狀態不是太難,一直到出了水泥砌成的破爛道路,準備拐向吉普車停靠的隱蔽處時,他們才稍微放慢了點腳步,喘了幾口氣。

    而吉普車早已啟動,試圖接應他們。

    這一次,又是白晨坐在駕駛座上。

    砰噹!砰噹!商見曜和龍悅紅各自鑽入後座,關上了車門。

    呼,呼,兩人大口喘起了氣。

    “全速行駛。”蔣白棉吩咐了白晨一句,扭頭問起商見曜和龍悅紅,“你們用對講機的時候,和淨法隔了有多遠?”

    “很遠,我們在鋼鐵廠,呼,大門那裡,淨法,應該,呼,應該走到煙囪後面了,互相都看不到對方了。”龍悅紅邊喘氣邊回答。

    他並沒有看見淨法在哪裡,只是依靠雙方分開時各自的方向、大概的速度和花費的時間來估算,可以說非常不準確,僅能作為一個參考。

    蔣白棉對鋼鐵廠廢墟的佈局明顯有一定的瞭解,略作回憶後道:

    “這個距離不是太保險……機械僧侶的監聽系統很強,能捕捉到較遠地方的動靜。

    “白晨,不要在乎電量,也別害怕翻車,保持現在的速度。”

    龍悅紅這才注意到,組長已端起了那把頗為沉重的榴彈槍,而且換了一種爆炸威力更大的榴彈。

    “組長,淨法有說我們與僧侶教團無緣,不用這麼緊張。”他連忙講出關鍵信息,免得蔣白棉反應過激。

    蔣白棉看著後視鏡,微不可見地搖了下頭:

    “這不是重點。

    “你們應該都學過,‘永生人’技術存在某些缺陷,所有機械僧侶都有一定的精神方面的問題。

    “這些問題各不相同,而據公司蒐集到的情報,淨法,嗯,他是灰土上較為活躍的機械僧侶之一,他在這方面主要是……”

    蔣白棉頓了頓道:

    “憎恨女性!”

    “呃?”商見曜和龍悅紅都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但不太清楚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有多嚴重。

    蔣白棉看了眼白晨道:

    “淨法只要遇到女性,甚至只是聽到女性的聲音,就會發狂,無差別攻擊周圍所有的人。

    “而從某些屍體上的痕跡看,他有凌虐施暴的傾向。”

    “他只是一個機器人啊……”龍悅紅無法想像。

    蔣白棉呼了口氣:

    “所以才可怕……對了,你們誰來用那台外骨骼裝置?”

    沒等商見曜和龍悅紅回應,她本就凝重的表情更加嚴肅了:

    “安靜。”

    商見曜、龍悅紅瞬間明白了點什麼,扭頭望向窗外,尋找起機械僧侶那披著紅色袈裟的身影。

    可是,他們只能看見稀疏的林地、軟爛的灰土、黑色的沼澤和大小不一的石頭,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很多坑窪和岩石,白晨不得不讓吉普放緩了速度。

    真要翻車了,問題更嚴重。

    蔣白棉端著榴彈槍的左掌莫名下滑,悄無聲息地在白晨的右肘位置拍了一下。

    白晨沒有側頭,邊往左打了下方向盤,邊將車速降得更加低,幾乎回歸了平時的狀態。

    整個過程中,吉普兩側的車窗都是敞開的。

    突然,一道套著破爛僧袍披著紅色袈裟的黑色身影從道旁樹木上躍了下來,直撲蔣白棉所在的副駕位置,正是那個自稱和尚的機械僧侶淨法!

    可這個時候,蔣白棉似乎早有預感,已將榴彈槍抬起,瞄準了這名“永生人”。

    這看起來就像是淨法主動撲向即將發射的榴彈。

    而那枚裝填高爆炸葯的榴彈威力足以對機械僧侶造成傷害。

    就在蔣白棉手指下壓,準備扣動扳機時,淨法金屬臉龐上紅光熾亮的眼眸驟然閃爍了一下。

    蔣白棉頓時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

    那些人身影略顯虛幻,趴在周圍地面上,瘋狂地抓起泥土、碎石和樹葉,將它們塞入口中。

    “他們”的肚子都高高鼓起,似乎隨時會被吃下去的東西撐裂,可“他們”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飽,看到什麼就把什麼吃入肚中。

    蔣白棉彷彿也成為了這些人裡面的一個:她沒有饑餓的生理感覺,卻認為自己應該很餓,正處在饑餓的狀態中,必須吃點什麼。

    這種衝動,這種對自我的認知,讓她無法自控,當即鬆開了壓在扳機上的右手食指,將榴彈槍丟回了腿上。

    她掏出一袋壓縮餅乾,瘋狂地撕扯開包裝,將食物塞進了嘴裡。

    這個過程中,她甚至顧不得喝水,明明已噎得眼睛略微翻白,還是忍不住繼續吞嚥。

    不只是她,白晨也踩下了剎車,瘋狂地啃起能量棒,商見曜、龍悅紅則各自拿出身上的食物,沒有理智地享用起遲來的晚餐。

    他們完全顧不得外面有名危險的敵人正撲過來。

    喀嚓輕響裡,機械僧侶淨法落到了吉普車旁。

    他左手拉開副駕的車門,將右掌對準了蔣白棉和白晨,並附帶籠罩了商見曜和龍悅紅。

    而直到這個時候,蔣白棉才從那種自認為的饑餓裡掙脫出來。

    周圍地面那一道道略顯虛幻的、肚子高挺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見。

    幾乎是同時,商見曜身體略微前傾,垂下了腦袋。

    淨法停頓了兩秒,沒有使用激光武器,也沒有噴射火焰,淨化四人,他眼中紅光連續閃爍了幾下後道:

    “你們是不是以為貧僧現在就要超度你們?

    “貧僧不會如你們願的,貧僧先帶你們去沼澤深處,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讓你們好好享受享受。”

    他說話時,注視的只有蔣白棉和白晨。

    蔣白棉臉色微微變化,卻未做回應,似乎在思考這種處境下該怎麼解困。

    這時,商見曜直起身體,確認般問道:

    “你是覺醒者?”

    “對。”哪怕彼此敵對,哪怕因見到女人而發狂,淨法似乎也保持著“出家人不打誑語”的原則。

    他觀察了下座位,一邊繼續用右手的激光武器和火焰噴射器瞄準著蔣白棉和白晨,一邊走向後座,拉開了車門。

    “貧僧坐中間。”他嗓音冰冷沒有情緒地說道。

    這樣他就能監控車上所有人,讓吉普順利駛向自己的目的地。

    商見曜麻利下車,讓開了位置,就彷彿對方現在不是敵人。

    機械僧侶淨法沒有放鬆對他們的戒備,大馬金刀地坐到了後排中間。

    商見曜邊坐於側面,邊彷彿在思考什麼問題般道:

    “憎恨女人就是你的缺陷?”

    他沒用“代價”這個詞,用的是普通人描述機械僧侶時常用的“缺陷”。

    淨法沒有撒謊,如實回答道:

    “不,我付出的代價是色慾增強。

    “我原本以為將意識上傳到機器人體內後,就能獲得清淨,不再受到影響,結果不是這樣。”

    商見曜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還以為是不能撒謊。”

    “不打誑語是教團的戒律。”淨法有問必答,“反正你們都將獲得解脫,知道了也沒關係。”

    商見曜關上了吉普車的門,好奇問道:

    “剛才是什麼能力?”

    “六道輪迴裡的‘餓鬼道’。”淨法冒著紅光的眼睛看向了白晨,“開車,直走。”

    聽到商見曜和淨法的問答,龍悅紅和白晨都產生了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明明那機械僧侶要挾持自己等人去某個地方虐殺,商見曜和他卻表現得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

    就在白晨踩下油門時,蔣白棉笑出了聲音:

    “哈哈,我明白了!

    “你憎恨女性是因為現在的身體讓你沒法滿足,你上傳意識的逃避行為反而導致你的缺陷被放大了無數倍!你的心理已經扭曲,只有身體上的施暴才能讓你獲得一定的緩解!

    “哈哈,你們教團不是講六根清淨嗎?你這個和尚的內心卻是如此骯髒!”

    本就在強行壓制意識波動的淨法頓時難以自控,他眼睛紅光大亮,身體往前傾斜,就要撲向副駕位置的蔣白棉,貼身施暴。

    蔣白棉沒有躲閃,反而主動迎了過去,彈起左臂,一下捏住了淨法黑色金屬鑄就的脖子。

    她左手食指早有準備般伸長,帶著細微的、銀白色的電流,插入了機械僧侶脖子上的某個孔洞內。

    那是電鰻型生物義肢附帶的“工具”,有連接晶片、電路和感應器等元件,可以用來讀取電腦類事物的數據,破解某個強度內的防火牆!

    而機械僧侶除開人類意識,從本質上來講,就是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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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55:55 |只看該作者
前奏曲 第三十九章 揮手作別

    蔣白棉左手食指插入淨法脖子處的孔洞後,這機械僧侶的金屬軀體就彷彿電器失去了電能,僵化在了副駕座位旁。

    與此同時,白晨鬆開了點在油門上的右腳,合身側倒,試圖第一時間拿起蔣白棉放在腿上的榴彈槍。

    看到這一幕的龍悅紅和商見曜也幾乎不分先後地做出了反應:

    龍悅紅迅速抬起挎在身上的“狂戰士”突擊步槍,瞄向淨法的後腦;

    商見曜身體略微前傾,眼眸霍然變得幽暗:

    “禪師,你看……”

    他剛說出這四個字,就看見蔣白棉的身體驟然癱到了副駕位置上。

    她的左手軟綿綿垂落,脫離了淨法的脖子,她的眼神一片迷茫,口中喃喃自語起古怪的話語:

    “我是誰……我在這裡做什麼……”

    啪!

    機械僧侶淨法的軀體隨之恢復了正常,他身體下壓,左手往前一伸,用力捏住了白晨的脖子,讓她無法拿起那把榴彈槍。

    當!當!

    龍悅紅射出的子彈準確命中了淨法的後腦,可卻只濺起四散的火星,打出了兩個小小的凹陷。

    不僅如此,反彈後的子彈還差點擊中了龍悅紅的臉龐,它們擦著吉普車的C柱飛出了窗外。

    目睹這一切的商見曜瞳孔有所放大,但還是順暢地把預備好的話語飛快說了出來:

    “你有人類的意識,我也有人類的意識。”

    淨法單膝杵在扶手箱上,一邊捏著白晨的脖子,一邊側頭,望向了商見曜。

    或許是因為商見曜之前一直在友好地提問和交流,也或許是由於商見曜不是女性,這名機械僧侶沒有立刻阻止對方,只是用紅光大亮的眼眸注視著他。

    商見曜語速極快地繼續說道:

    “你是覺醒者,

    “我也是覺醒者。

    “所以……”

    龍悅紅聞言,愕然側頭,蔣白棉眸中的迷茫恢復了少許。

    淨法眼睛裡放出的紅光急速閃爍了一陣,很快歸於平靜。

    他那冰冷沒有情緒的嗓音遲疑著響起:

    “所以,我們,要友好相處?”

    “對!”商見曜重重點頭。

    淨法猶豫了兩秒,終於鬆開了捏住白晨脖子的左掌。

    此時,蔣白棉似乎已擺脫了剛才那詭異的狀態,又愕然又迷惑地在商見曜和淨法間來回打量。

    正當她要悄悄拿起那把榴彈槍,不管爆炸是否會波及自己等人時,她看見商見曜連續搖了兩下頭。

    蔣白棉若有所悟,讓雙手離開了榴彈槍。

    同時,她緊緊閉住嘴巴,不發出一點聲音,不讓淨法將注意力轉移過來。

    這個過程中,她有將右手食指豎著抵於嘴邊,示意白晨也不要有任何動作。

    商見曜一直看著淨法,異常誠懇地說道:

    “禪師,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不如就在這裡別過?”

    淨法想了想,上下擺動腦袋道:

    “好。”

    商見曜立刻側身,打開了車門,並先行走了下去,讓開位置。

    淨法也不逗留,利索地出了吉普。

    龍悅紅從開頭看到現在,嘴巴始終忘記合攏,有種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感覺。

    這實在太詭異太荒謬了!

    下了車的淨法正要合十雙掌,商見曜搶先伸出了右手。

    淨法遲疑了一秒,同樣伸出了右掌。

    一隻肉色的人類手掌,一隻由黑色金屬骨架構成的巨大手掌,就這樣握在了一起。

    商見曜輕輕搖晃了兩下手掌,將它收了回來。

    他隨即坐回吉普後排,合攏了車門。

    見淨法這機械僧侶依舊站在那裡,沒有動彈,商見曜又抬起右手,隔著敞開的車窗,左右晃了晃。

    “再見!”他情真意切地喊道。

    套著僧袍披著袈裟的淨法迅速做出回應,搖晃起手掌:

    “再見。”

    不需要商見曜開口提醒,早就坐回駕駛位置的白晨一腳油門讓吉普飛馳了起來。

    蔣白棉沒有說話,也不讓白晨發出聲音,只是看著後視鏡裡那個套黃色僧袍披紅色袈裟的機械和尚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等到再也看不見這個異常恐怖的僧侶教團成員,蔣白棉才默算了下距離,壓著嗓音問道:

    “這個效果還能維持多久?”

    商見曜無需顧忌什麼,坦然回答道:

    “如果周圍的人、周圍的事例和環境不斷地給他灌輸相同的答案,那他將始終無法察覺,直到發現相反的論證或者結果。

    “可現在,他周圍沒有別的人別的事告訴他我們是友好的,所以,無法形成循環證明。五分鐘或者更短一點,他應該就能察覺到異常,畢竟他肯定記得我們隊伍里是有兩位女性的,而他對女性是什麼態度,他自己很清楚。”

    龍悅紅的嘴巴到現在都還沒有合攏,聽商見曜解釋就如同在聽廣播節目的主持人講故事。

    蔣白棉則沒有廢話,立刻側頭道:

    “白晨,停車,我們換個位置。”

    “組長,我對黑沼荒野更熟悉。”白晨一邊據理力爭,一邊沒有抗拒地、相當柔和地踩下了剎車。

    蔣白棉未急著解釋,先行打開車門,繞到駕駛座位置,和白晨互換了位置。

    等到吉普車重新開動,她才目視著前方道:

    “我做過基因改造,獲得了一些獨特的能力。”

    聽到這句話,不管是白晨,還是龍悅紅、商見曜,都頗為愕然。

    即使在“盤古生物”內部,基因改造技術也遠遠稱不上成熟,失敗率相當高,不是實在沒有辦法的志願者沒誰願意嘗試。

    “這是當時為了救命才做的,和移植生物義肢是一起的。”蔣白棉飛快解釋道,“我身體內有一種特殊的細胞,可以感應到一定範圍內的電場信號,而人類、野獸活動時,肌肉收縮和某些反應會產生微弱的電信號,所以,只要敵人進入了某個範圍,不管他是否隱藏,小不小心,我都能輕鬆發現他的位置和他的狀態。”

    “難怪之前你比我更早察覺到那個穿外骨骼裝置的遺蹟獵人過來……”白晨頓時恍然大悟。

    商見曜和龍悅紅也一下明白了先前的一個疑惑:

    初次露宿時,商見曜明明有發現人類的蹤跡,蔣白棉卻一點也不好奇,沒發動大家搜尋周圍——她應該早就掌握了那個人類的特徵和狀態,做出了判斷。

    蔣白棉邊開車邊快速補充道:

    “那條黑沼鐵蛇當時處在類似冬眠的蟄伏狀態中,電信號非常微弱,我以為只是普通的動物,沒能提前髮現,但淨法是個機械僧侶,身體活動依靠的是非常強的電信號,我能在更遠的地方就察覺到,判斷出他大概想做什麼。

    “他剛才襲擊前,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是故意讓白晨放慢車速的,以誘導他進攻,希望能抓住機會摧毀他,或者重創他。

    “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們,淨法一直是個鍥而不捨的機械僧侶。如果被他盯上,肯定會被一路追殺,那樣就太危險了,最好的辦法還是打痛他,讓他短時間內失去追趕的能力,可惜,我沒想到他竟然還是覺醒者,一個機械僧侶竟然還同時是覺醒者,差點讓大家一起死掉。

    “這一點,我需要道歉。

    “等會淨法追來,肯定會嘗試遠程攻擊,這裡只有我能提前察覺,讓車輛及時做出規避動作,嗯,通過話語來指導絶對來不及。”

    白晨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我會注意前方和左右的路況,提前告訴你哪個方向不能去。

    “用時間來代指怎麼樣?”

    她脖子後方殘留著五根透著血色的指印,看起來很是駭人。

    “好。”蔣白棉降了點車速,讓吉普流暢地繞過了一處障礙。

    與此同時,她看著後視鏡道:

    “商見曜,龍悅紅,你們快點決定誰來穿外骨骼裝置。接下來,穿外骨骼裝置的人將是對抗淨法的主力。”

    沒等龍悅紅開口,商見曜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來。”

    他看向試圖爭執的龍悅紅,簡單解釋道:

    “淨法同時還是覺醒者,你沒法在這方面和他平衡,而我需要外骨骼裝置幫我拉進距離。”

    “……好。”龍悅紅起身彎腰,和商見曜一起將外骨骼裝置從後備箱裡拖到了坐的位置上。

    然後,他輔助起商見曜穿戴。

    “記得把後備的高性能電池換上。”蔣白棉提醒了一句。

    因為能生產真正高性能電池的大勢力非常少,只有“橘子公司”和“未來智能”兩家,其他頂多能弄些假冒偽劣的次品,只配在不出本勢力範圍的民間使用,所以,很多軍用設備的高性能電池是互通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而這次舊調小組運氣還算不錯,吉普車需要的高性能電池和那台軍用外骨骼裝置的高性能電池都是“未來智能”出產的標準品。

    “嗯。”商見曜在這方面可不敢有絲毫大意。

    換好電池後,商見曜一邊負著能源背包和金屬骨架,彎腰扣起輔助關節處的卡扣,一邊開口問道:

    “組長,你之前入侵淨法的內部系統時,為什麼突然失敗了?”

    他懷疑那是淨法其中一種覺醒者能力。

    而他目前已知道兩種:

    “餓鬼道”和“他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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