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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 -【願嫁嚴夫(情陷京城之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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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3: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席維亞 - 願嫁嚴夫(情陷京城之ㄧ)

嚴逍,她的相公,在失蹤五年之後又回到她的身邊,
當年的他性子爽朗,而今的他卻是冷漠寡言,難以靠近。
現在的他雖教她害怕,卻忍不住想關心他過去的遭遇,
就算他總是冷淡以對,她還是想對他好、對他用心。
旁人懷疑他的身分,她卻早認定他,心全向著他了……

再回到京城,嚴逍假裝失憶,誓言找出兇手、奪回家業,
當年那個跟他新婚的妻子朱履月,他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離開前兩人才成親六日,對她,他是既無情也無意。
何況大仇未報,女人只會成為他的羈絆、他的負擔,
不想對她溫柔,卻不禁被她的溫柔感動,因她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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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3: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天方透亮,曙光映進了閻府前院,在未褪的薄霧中,僕傭正為了主子的遠行忙碌準備,配上馬鞍的駿駒感受到那股活絡的氣氛,興奮地噴氣踏地,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呿、呿!”怕踏到人,馬僮急忙斥喝,其他人也趕緊幫忙,馬兒卻愈加亢奮,狂猛的力道幾乎讓人拉不住。

  “我來。”從長廊走來的閻逍見狀,上前握住韁繩,在馬兒耳畔低語了聲,不過輕拍兩下,立即將眾人束手無策的馬兒安撫下來。

  “還是爺厲害!”大夥兒一陣讚嘆,對主子的能力心悅誠服。

  “這樣也要誇我?”閻逍挑了下眉,朗笑道,年輕俊傲的面容帶著自信飛揚,又讓超齡的從容內斂融合成奇妙的平衡。“它是我的坐騎,不聽我的聽誰的?”

  輕松的自我調侃惹得僕傭們全笑了,就是這平易近人的姿態,讓他們全然傾心相待。

  隨他身後走出的朱履月停在長廊,看著這一幕,清靈秀麗的美顏帶著些許迷離,被他融合在日陽之下的獨特光芒給炫得瞇了眸子。

  這就是她的夫君──閻逍,京城裏無人不知、眾人誇讚的青年才俊,即使已成親六日了,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

  他是如此好看,俊逸溫雅、頎長挺拔,有著少年的活力開朗,卻又同時擁有渾然天成的魄力與沉穩,舉手投足間,毋須刻意,自然散發的魅力即緊緊凝聚了眾人的目光。

  他才十七歲,就已掌管閻氏家業,所有的運籌帷幄唯他是從,連她那眼高於頂的爹,只要一提起他就讚不絕口,直說她能嫁得如此良人,是她三生修來的福報。

  福報嗎?想到這些天和他相處的情景,朱履月忍不住小臉發燙。

  其實,成親這事兒,讓她很不習慣。不習慣離了家的生活,不習慣清晨一睜開眼,就有張俊傲的面容映入眼簾,但她不能把這些想法說出口,只好全然抑壓心裏。

  同榻時或是獨處時,她都羞得不敢看他的臉,只有像現在這樣,沒人發現時,她才敢放肆地、貪戀地將他的形象烙進腦海。

  他,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對於她這個總是低頭的害羞新嫁娘,他不僅沒有任何責怪或不耐,而是不著痕跡地,用溫和笑語逐步拉近兩人的距離。

  視線無法自他身上挪開,朱履月輕咬下脣,雙頰因羞澀染上淡淡的紅暈。她不曉得他在外頭有多威名烜赫,在她面前,她只看到溫柔的他。

  閻逍正向堂弟閻逸交代離府的事,意識到有人看他,他回頭,望進一雙澄澈的美眸裏。朱履月來不及別開,驀地紅了臉,趕緊低下頭,緊張得直攢衣袖。

  這個舉動逗笑了閻逍,薄脣一勾,俊朗的面容更顯卓爾出群。都成親幾日了,他的小妻子還是那麼害羞。

  “怎麼?舍不得堂嫂啊?”順著他眼光看去,閻逸打了個呵欠,大清早就從家裏被叫來這兒的他有點不高興。

  “新婚燕爾就要出遠門,會擔心也是在所難免吧?”對那話裏的譏誚不以為忤,閻逍戲謔回道,而後迅速將交代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過去一下。”

  他旋身走上長廊,來到她面前。感覺他的接近,朱履月更慌了,低垂的螓首幾乎埋進胸口。

  閻逍望著那隻及他下顎的嬌小身形,心頭被一種陌生的感覺填滿。背對眾人的他沒讓人發現,那向來冷靜果決的俊容上,浮現了一抹難以察覺的不知所措。

  不是沒出過遠門,但面對這個才成親六日的妻子,他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話別。

  因媒妁之言成親,彼此之間都還在熟悉,感情也還在醞釀,要說依依不捨實在是矯情了些,但若要不當一回事就這麼幹脆離去,他可也有點做不到,她羞怯柔順的模樣很讓人放心不下。

  這是他不曾體會的,像是無拘無束的心有了掛礙,淡淡的,不致牽腸掛肚,但它就是在那兒,佔住心的一角。

  原來,這就是成親,不只是榻邊多了個人,還帶著更多不同的意義。

  如果再多些時日,對她的感情再深一些,是不是分離就會變得難忍?還是會為了能夠遠離她,而松了口氣?

  發現自己想得遠了,閻逍自嘲地勾笑,把心思捉回,斟酌了會兒,他輕聲開口──

  “臨州那裏的驛站出了點事,我必須趕過去。抱歉,才剛成親就把你丟著。”

  昨天夜裏接獲分鋪失火的通報,身為當家的他,立即準備前往了解及處理狀況。

  朱履月還是鼓不起勇氣看他,只能紅著臉搖頭。“沒、沒關係……”

  “大概四、五日就回來了,這段時間我會請逸弟照料府裏,若有什麼事,你可以請他幫忙。”接下來不知道要說什麼,閻逍沉默了,只好佯作觀望天色。“時候不早,我該出發了,你自己保重。”

  原本佇立她面前的身影離去,朱履月驚慌抬頭,看著他步下長廊,愈走愈遠。

  說呀!說點什麼,一路順風、路上小心什麼都好,別悶不吭聲!她握緊手,但話在喉頭轉了又轉,還是說不出口。

  朱履月咬脣,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既懊惱又自責。他是她的相公啊,她怎能一直這樣害羞下去?又不是沒見過男人,把他當兄長一樣看待不就得了?

  可,偏偏只要一見到他,她就會想起夜晚兩人肌膚相親的情景。要怎麼把他當兄長?兄長才不會對她做出那些事……一思及此,麗容整個赧紅,心急速狂跳。

  閻逍俐落翻身上馬,在高大駿駒的映襯下,磊拓不凡的懾人氣焰自然流露。

  “準備出發。”他揚聲道,兩名隨從連忙躍上馬背。

  一扯手中韁繩,馬兒掉頭往大門前進,閻逍順勢朝朱履月的方向望去,正好攫住她的凝視。對上他的目光,朱履月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但這次她強忍羞怯,定定地望進他的眼裏。

  等他回來,他會好好地疼惜她,抹去她的羞澀和不安,讓她知道嫁了他,永遠都不需要害怕。他想。

  再給她一些時間,她會努力的,會做個匹配得上他的賢淑妻子,能在他疲累時給予溫言慰語,而不是隻會低頭無語。她想。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只須臾,即錯了開,他們都各自在心裏許下承諾。

  “出發!”閻逍手一揚,和隨從出了大門。

  “爺,您保重!”僕傭們揮手送行,對他的愛戴與關懷完全表露無遺。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朱履月心裏盈滿復雜難辨的情緒,有些失落,有些不捨,還有些……松了口氣。

  她咬脣,隱於袖下的纖手緊緊握住,下了決心──她發誓,等他回府時,她一定會用滿顏的笑,迎接他的歸來!

  他們都以為,這只是短短幾日的分離,他們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可以去了解彼此,共度白首。

  然而,三日後,快馬傳回的消息毀了一切──

  閻逍一行人在返家途中遇劫,兩名隨從被殺,他,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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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讓讓、讓讓!”奔騰的馬蹄聲伴隨連串大喝在大街上呼嘯而過,馬轡上烙印的“閻”字標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哎呀!”驚呼此起彼落,行人爭相走避,看清奔馳而過的人騎,無不忿忿怒罵:“又是閻記!”

  “當然啦!會橫衝直撞不看路的,也只有他們了,黎氏可沒那麼囂張。”路旁的小販翻眼啐道,要不是他護得快,他的攤子差點被馬匹踢翻。“明明聲勢已大不如前,還不懂得收斂,閻家遲早要垮!”

  此話一出,旁人不禁搖頭嘆息。

  可不是?在五年前,閻家主陸,黎家主漕,掌控了京城對外的貨物運送及書信往返的主要管道,並列京城二大首富,而閻逍和黎之旭這兩位少年當家,是當時京城裏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

  只要話題繞著他們兩個轉,不管地點時間,不分人己親疏,四周氣氛馬上變得熱絡,人人爭相發言,妙的是,從每個人口中說出的還全都是褒詞,完全不聞貶語,在京城百姓的眼中,閻逍和黎之旭幾乎成了傳奇。

  其實,當一開始,兩家接連易手由年輕一輩主事時,那情況可是無法同日而語。

  那時,閻逍十六歲,黎之旭十九歲,俊傲出眾的外表迷倒多少姑娘,卻迷不倒坊間看好戲的人們。

  大夥兒心裏都存著一個念頭──要不是祖先餘蔭庇佑,這當家的頭啣哪輪得到這兩個嘴上無毛的小夥子頭上?冷嘲暗諷隨處可聞,人人都等著看這兩個仗著家世財產的富家子弟能玩出什麼名堂。

  結果,不到一年的時間,閻逍和黎之旭用實際行動嚇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在他們的帶領下,兩家原就恢弘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兩人幹練的經商手腕及獨到的遠見,讓商場上的一幹老將皆俯首稱臣,曾經想耍計欺佔他們的投機分子全都吃盡苦頭,再沒人敢因他們的年少而心存輕忽。

  閻黎兩家的關係也很耐人尋味,陸運贏在快捷,而漕運贏在載貨量,優越之處同時也為對方的缺憾之處,雖然彼此競爭,卻又密不可分,在客戶有特殊需求時,他們會毫無芥蒂地仰賴對方的長處,但私下他們無不想盡辦法克服自己的短處,比快、比便捷,努力想把對方的客源拉攏過來。

  亦敵亦友,互相砥礪,是他們的最佳寫照。

  原以為太平盛世,閻、黎兩家的良性競爭會帶給百姓更多的便利,但誰也沒料到,一場意外顛覆了這和樂融融的景象。

  “要是閻逍還在,哪會容忍底下的人這樣亂搞?”旁邊的賣油郎撇脣,惋惜嘆道。“他好不容易奠下的根基,卻讓人輕易毀了,若不是閻家只剩下閻逸這個命脈,這當家的位置根本輪不到他來坐鎮!”

  “就是啊,明明是堂兄弟,能力卻差那麼多!”其他人聽了,紛紛點頭附和。

  “可惜啊!”一旁的肉販重重噴了口氣,手上的屠刀用力剁著肉骨頭,像在打抱不平似的。“閻逍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實在是天妒英才……”

  想起閻逍的遭遇,在場的人全都不勝唏噓。雖已事隔五年,但由於過度震驚,直到現在京城的人都還記憶猶新──

  當年,閻逍自外地返家途中遭劫,屍首遍尋不著,但就現場血跡斑斑的狀況顯示,絕對是兇多吉少。經過一番搜索,都毫無所獲,閻家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改由閻逸接下家業。

  和閻逍的沉穩寬宏不同,閻逸好高騖遠、自私圖利,一心只想賺錢,卻又疏於管理,放任手下的人為所欲為,閻記的聲譽開始一落千丈。運費變貴、速度變慢、寄丟東西更是時有所聞,原本紀律嚴謹的規範早已隨著閻逍的失蹤一並煙消雲散。

  像以往快馬奔過大街這種危險事兒,在閻逍的掌管下是絕對禁止的,但現在閻逸根本不管這些,任由郵騎在大街上橫衝直撞,上回有人因閃躲不及被馬踹斷腿骨,閻逸居然默不作聲,直到旁人看不過去,聚眾包圍閻記,他才勉強丟了五兩銀子,賠償了事。

  “喂!閻爺只是失蹤,你幹麼咒他死?”一名路過的青年聽到他們的談話,氣得停下腳步,指著肉販的鼻頭罵。

  肉販先是一愕,看清那人是閻家的馬夫劉小三,一把火也上來了。

  “本來就是啊!如果不是到了陰曹地府回不來,幹麼放著好端端的當家不做?”肉販揮舞手中的屠刀,怒聲吼了回去。“事實還不準人說,閻記這麼霸道啊!”

  “你說閻記什麼我都不管,就是不準咒我們爺死!”劉小三氣炸了,無視那把亮晃晃的屠刀,掄起拳頭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

  “要打來啊,怕你不成!”肉販將刀往砧板一扔,兩人開始扭打起來。

  “住手!快來人,幫幫忙啊!”旁人驚喊,趕緊介入,又是拉扯又是阻攔,一陣混亂,好不容易終於把兩人架開,在場的人全都掛彩。

  即使被制住,劉小三依然憤恨不已地瞪著肉販,肉販也是心有不甘地瞪著劉小三,雙方都是臉紅脖子粗,大有一種只要旁人一鬆手,就會立刻再大鬥三百回合的態勢。

  “你也真是的!”一名老者撫著亂中被揍了一拳的下巴,開口痛罵肉販。“你明知道小三自小就跟在閻逍身邊當馬僮,感情再深不過了,你還故意用那些話激他?”

  劉小三想起閻逍對他的好,眼圈兒一紅,一個大男孩當著眾人的面掉下淚來。肉販見狀,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小三,他的話你也別往心裏放。”旁人低聲勸著。“我們都很希望閻爺能回來,只是這些年的期望全落了空,失望在所難免。”

  所有的人都在盼,或許閻逍沒死,只不過是有事耽擱了,但隨著時間流逝,希望也就越渺茫。

  其實劉小三心裏早已有底,聞言,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忍不住放聲大哭。那時爺出門前,還是從他手上接過韁繩的,他卻再也等不到爺回來……

  “小三,對不住啦!”肉販一臉尷尬,不知如何是好。“是我不對,之前我寄回老家的信被閻記弄丟,所以才會遷怒亂罵,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其他人也趕緊安慰,一旁有人經過好奇詢問,聽到有關閻逍的事,不禁又是一陣感嘆,人愈聚愈多。

  沒人留意到,不遠處,有個男人蹲坐墻角,靜靜地看著一切。

  他的衣著殘破骯臟,長發散亂黏膩,和雜亂叢生的落腮鬍一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餘下一雙眼,看向人群,透著精銳光芒。

  好一會兒,聚集的人潮散了,男人斂下目光,那模樣,和街邊的乞丐無異,有人經過他面前,嫌惡地皺了眉,還特意繞開,就怕他的骯臟和異味會染到自個兒身上。

  突然,“鏘榔”一聲,有個銅錢滾到面前。男人抬眼,看到一名婦人站在數步之遙的地方,半是同情、半是鄙夷地看著他。

  “讓你買點吃的,好手好腳,去找份活兒吧!”婦人丟下話,轉身就走。

  盯著那枚銅錢,男人幽闇的眸子變得更加深沉,須臾,他拾起銅錢,揣入懷中,而後起身離開。

  男人一站起,高大魁梧的身形引人側目,但一身骯臟模樣,讓人目光自他身上掠過之後,就不想再朝他多瞧上第二眼。

  一路上,他徐緩走著,最後,在一間鋪子前站定腳步。他抬頭,方才人們談論的“閻記”招牌映入視線,他微瞇了眼,腦海中的畫面和眼前所見景象重疊──

  曾經,這裏門庭若市,密集出發的郵騎活力十足;而今,鑲漆金字的招牌依然,敞開的鋪子前卻門可羅雀,不見往年的盛況。

  男人斂回目光,踏上臺階,走進鋪子。

  櫃臺裏頭只有一名夥計,正拿著草根逗竹筒裏的蛐蛐兒,眼角瞥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揚聲喊道:“要寄什麼啊?”

  男人理也不理,直接走到一旁椅子坐下,黑眸透著和邋遢外表不相襯的精光,端詳鋪裏的一事一物,看到雜亂無章堆放的貨物,和蒙了灰塵的木櫃,眼神因慍色變得冷沈。

  沒得到回答,夥計納悶抬頭,見乞丐模樣的他大剌剌地坐在椅上,臉色一變,立刻跳了起來,迭聲斥喝:“滾!要錢上別的地方要去,少來觸霉頭!”

  男人不為所動,從脖子處拉出一條係繩,係繩上懸著一塊拇指大小的鐵片,黑沉沉的。他將鐵片平舉,不發一言地看著夥計。

  “我這兒可不是當鋪,也不收破銅爛鐵!”不曉得那塊鐵片的來歷,夥計火了,衝出櫃臺,伸手就要揪他出去。“快給我滾!”

  男人不避不閃,在夥計抓上他手臂時,掌心陡然一翻,反將夥計的胳臂扭到背後,痛得他哇哇大叫,用盡力氣完全掙脫不開。

  “閉嘴。”男人總算開口,低沉不見起伏的冷然聲調,讓人不由自主地起了寒顫。

  夥計立即噤聲,不只是被制疼痛,有更多是因為被來人強悍的無形氣勢給全然震懾。

  “鋪裏有哪個元老在?”松了對他的鉗制,男人又問。

  撫著發疼的胳臂,夥計原想奔出門找救兵,但一對上那雙銳眸,什麼念頭都嚇得沒了,只能結結巴巴地乖乖答道:“……徐、徐掌櫃在……”

  男人微擰起眉,在腦中搜尋姓徐並足以擔任掌櫃的人選──姓徐的只有一個人,但並不足擔此大責。“叫他出來。”

  夥計哪敢說不?連忙衝進以布簾相隔的內室。半晌,有人揭了布簾,一個身形瘦小、斯文到近乎陰柔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他?”看到鋪裏坐的男人,徐士維一把火起,揚手就朝夥計的頭臉打去。“搞什麼?區區一個乞丐居然還要我出來打發?養你們這群廢物做啥!”拔高的音調尖銳刺耳,若沒見到人,還以為是潑婦在罵街。

  “他說要找您啊……”夥計苦不堪言,護著頭左躲右閃。

  “你以為我會認識乞丐嗎?”徐士維嗤哼,瞧也不瞧男人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男人冷眼看著,在他即將跨進內室時,緩緩開口:“那,你總識得這塊牌。”

  徐士維停下腳步,回頭正想大罵,卻在看到男人手上的鐵片時,倏地瞪大了眼,臉色慘白如紙。

  “你、你……”他指著男人,手不停發抖,猶如見到鬼魅一般。

  一旁夥計看呆了,他進閻記兩年,可還從沒見過跋扈的掌櫃嚇成這副德行。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那塊黑不溜丟的小鐵片,又是幹啥用的?夥計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朝男人看去,但那被發須遮蔽的面容,說什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看來,你是識得了。”男人嗤笑,將鐵片握進掌中,起身走到徐士維面前,居高臨下睥睨著他。“我還以為,這塊牌,應該閻記裏的人全都知道,沒想到,居然還得勞煩到掌櫃才認得出來。”

  他一接近,徐士維腳都軟了,那壯碩的身形像將他籠罩,被那雙厲眸盯著,更是讓他冷汗直冒,連大氣都不敢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他!擁有這塊牌的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兒!

  “我是誰?”男人鷹眸微瞇,沉聲開口,即使一身殘破,仍掩不了勃然而發的凜凜氣勢。

  徐士維靠著身後的墻,腦中一片空白,他的口,像悖離了自己的意志,吶吶吐出那已五年不曾呼喚的稱謂──

  “……爺……閻爺……”

  “咳、咳……”

  狹小的院落裏,有人生著火,不小心給煙嗆了,以袖掩脣激烈地咳了起來。

  好半晌,她才放下袖子,露出一張水靈的麗容,即使因嗆咳皺緊了眉,依然掩不了那溫婉的氣質。

  見火燃得正旺,她將地上的瓦罐吊到支架上,窈窕的身子蹲在一旁,拿著蒲扇扇風控制火勢,專心熬著罐裏的粥。

  須臾,想起自己被煙嗆到的行徑,朱履月忍不住好笑,低聲罵了句:“傻瓜。”

  生火這件事她早就駕輕就熟了,又不是以前那個什麼事都不會做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還會被煙嗆到?

  她戲謔揚脣,拿起木匙攪拌,看到自己的手,動作停住。將手舉至眼前,原本柔若無骨的纖手,早已因勞力變得傷痕累累,粗糙不堪。

  好醜啊……朱履月自嘲地皺了下鼻,低頭看到身上的布衣布裙,再望向後方自己安身立命的小屋,脣畔的笑意有點褪了,然而她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淡雅溫柔。

  誰能想像財富雄厚的閻府,居然也有如此破敗的別院?五年前她第一次踏進這兒時,不可置信地猛揉眼,還以為自己在轉瞬間離了閻府呢!

  刮大風時屋瓦會掀,下大雨時屋裏會漏水,和她這個未亡人的身分再適合不過了……哎呀!朱履月心裏低喊一聲,黛眉微挑。娘叮嚀過的,怎麼又忘了?她的相公是失蹤,不是過世,她不能自稱未亡人。

  但,又有什麼差別?她眨眨眼,仰頭看向上頭的藍天白雲,無聲地長嘆口氣。一直自欺欺人有用嗎?不肯面對現實,不代表現實就不存在。

  那時,乍聞惡耗,人世無常讓她感到震驚,她不敢相信,離去前還揚著清朗笑容的男子,再也回不來了。

  可對於他的消失,她只覺得難過,不捨他大好的人生就這麼殞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有什麼樣的反應。

  哭天搶地?鎮日以淚洗面?她做不來,不是她無情,而是因為她根本來不及對他產生依戀,就如同她還沒習慣新嫁娘的身分一樣,她完全體會不到身為妻子所該有的心境和感覺。

  比起府裏上下愁雲慘霧的悲愴氣氛,她覺得自己反而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

  更何況,那時的處境,苦得讓她無暇他顧。堂弟閻逸將所有譴責的矛頭指到她身上,說她命宮帶煞剋夫,才會成親不到十日,即害得夫君生死未卜。他們要下休書給她,爹娘卻抵死不讓她接休書,連袂趕來,搬出三從四德與閻家長輩理論。

  最後,爹娘贏了,她繼續留在閻家,賠上的,卻是她的一生,這個別院,成了她的牢籠,捆綁她直至老死。

  娘說,女子要從一而終,即使丈夫毫無音訊,也要守在夫家等他回來。她聽了,依然待在閻家,等著那可能永遠不會來臨的一天。

  閻逸說,當家易主,她沒有理由再住在主屋,要她遷到別院,並收回服侍的僕傭,每月只給她一兩的餉銀打理生活。她沒有異議,咬牙努力養活自己。

  她的娘家雖不及閻府的權勢財富,但在京城裏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自小就被爹娘寵著,從沒苦過,突然間要她所有事都自個兒來,哪有可能?

  別說煮東西吃,她連生火都生不起來,剛被驅至別院時,她差點沒餓死,要不是僕傭見她可憐,偷偷拿食物給她,還教她該怎麼打理生活,她可能活不到現在。

  這一切,她都默默承受,沒讓娘家知道。就像她坐上花轎時,娘在一旁念著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不是朱家的人了,反正,她做得到的,又何苦讓爹娘擔心?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或許真是她克了丈夫,才會造成這樣的下場,她不怨,每日為生活忙碌著,時間反而過得快呢!

  見粥熬得差不多了,她將一旁碗裏切好的菜葉拌了進去,然後移開瓦罐,正要起身,由遠而近的紛雜腳步聲頓住了她的動作。

  來找她的人,通常不會走得那麼急……朱履月黛眉微擰,抬頭往院子口看去,正好看到一臉氣急敗壞的徐士維快步朝她奔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婢。

  “你!跟我走!”一見到她,徐士維指著她大喊。

  她在閻家的地位早已有名無實,所以她對他無禮的斥喝並不以為意,但那沒頭沒腦的要求,讓她感到困惑。

  “去哪兒?”等他更近了些,她開口詢問。

  “快!”徐士維沒回答她,直接朝兩名僕婢不耐揮手,隨即轉身離去。僕婢們立刻上前,一人一邊,拉著她快步跟在他的後頭,往主屋前進。

  這……怎麼回事?朱履月麗容滿是錯愕,不曉得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我生的火還沒熄……”她不停朝別院的方向望去,怕會發生意外。

  徐士維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朝其中一名僕婢怒吼:“聽到了還不去?要整個閻府都一並燒了才甘心嗎?”

  僕婢連忙應是,朝回頭路跑去。

  “發生什麼事了嗎?”總算找到機會開口,朱履月柔聲又問了次。徐掌櫃向來沒把她放在眼裏,會突然踏進別院,還不由分說地將她帶離,怎能不教人納悶?

  聽到她的聲音,徐士維惡狠狠地瞪住她,眥目的模樣,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我警告你,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他恐嚇道,張牙舞爪的神色下卻有著明顯難掩的驚慌。“你一直住在主院,逸二爺一直對你極端禮遇,知不知道”

  朱履月更困惑了。她要對誰說?何況,閻逸和徐掌櫃從來就沒在乎過她,甚至不怕她跟娘家哭訴,卻又為何特地這樣叮嚀她?

  “誰來了?”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結論。

  這一問,徐士維突然臉色大變,厲聲疾問:“誰告訴你的”

  朱履月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步。

  “沒人跟我說什麼,我只是推測……”她說中了什麼嗎?為什麼他的反應這麼激烈?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徐士維努力調勻氣息,臉上的表情仍透著猙獰。

  “別以為你的靠山回來了可以有恃無恐,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嗤哼,像在對她說,也像在安撫自己。“他連成親的事都給忘了,你如果夠識相,就靜靜地回來當你的夫人,別用已經過去的事來惹是生非,懂嗎?”

  回來?成親?朱履月看著他,臉色蒼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才一開口,她卻無言,她不敢想,怕是自己猜錯。怎麼可能?都五年了,如果他還活著,不可能隔這麼久才出現……

  “沒錯。”徐士維咬牙,硬從齒縫吐出字句。“閻……閻爺回來了。”總算是及時頓住,沒讓連名帶姓的不敬叫法脫口而出,心有不甘的表情,完全不見主子歸來的喜悅。

  朱履月怔站在原地,這突來的訊息,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該欣喜若狂,她該喜極而泣,但這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浮現的,是他揚笑的俊朗面容。

  她的夫君回來了,還……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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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閻府大廳,原本敞開的雕花木門全然緊闔,透露著緊繃詭譎的氣氛。

  廳上,坐了數人,卻是靜得只聽得到各人的呼吸聲。

  他們臉上的神情復雜不一,有驚懼、有懷疑、還有幾不可見的欣喜,最顯而易見的,是不可置信,所有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他,坐在紫檀木椅上,經過梳洗和換裝,一身臟亂已然除去,長發並末綰起,只是隨意束在腦後,落腮鬍刮了幹凈,露出剛毅的下顎線條,雖然不像初現時那般落拓嚇人,但少了發須的遮蔽緩和,森冷狂霸的氣勢毫不掩飾地往外燎燒,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剽悍野性。

  即使沉默,壯碩魁梧的體格依然充滿存在感,他無視於眾人投注的打量視線,大手抓起桌上的桂花糕,整塊塞進嘴裏,而後端起一旁的茶盞,直接一口飲盡,手口不停,轉瞬間把茶點掃了幹凈。

  那粗魯的吃相,讓在場的人面面相覷,紛紛看向閻逸,朝他猛使眼色,要他出來主導大局。

  閻逸瞪大了眼,開什麼玩笑?!要他跟這個危險人物打交道?身穿華服的微胖身軀直往椅內縮,養尊處優的白嫩面容上滿是畏懼和不知所措,完全不見一名當家該有的沉穩氣勢。

  一旁雙鬢微白的閻央看兒子這樣,不禁無聲嘆了口氣。

  他這不學無術的兒子只會恃強淩弱,一旦遇到比他強的人,就成了縮頭烏龜,一點兒也擔不了事。他氣自己養出這樣的兒子,卻又莫可奈何。

  “逸兒,再派人送些東西上來。”閻央清了清喉嚨,打破僵局。“這位壯士可能是餓了。”

  “壯士?”那稱謂讓男人微瞇了眸子,冷冽的眼芒射向他。“我應該是要叫你——叔父吧?用壯士來叫自己的侄子,不會太見外了嗎?”

  閻央心一凜,即使是見過世面,被他這麼冷眼一掃,也忍不住背脊發寒。

  “這一點,我們覺得還是需要再商討商討……”他勉強笑道,說得很婉轉。畢竟,這不是件小事……”

  “有這塊牌還不足以證明?”男人冷冷打斷他的話,扯下那塊鐵片高舉。“當年,它跟著我一起失蹤,除了閻逍,還有誰拿得出來?”

  盯著那塊鐵片,閻央啞口無言,就是它,讓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閻家早年以鏢局起家,老祖宗以一人一騎打下江山,這個鐵片,是老祖宗第一趟護鏢時裝於馬轡上的鐵環扣,老祖宗取下它,世代相傳,成了信物,要他們莫忘當年披荊斬棘的艱辛,守成知足。

  怕它銹腐,先代當家將鐵片拿去打磨做了處理,時間越久,鐵片的色澤越黑,非一般鐵環扣可以頂冒,那男人手上的鐵片,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當家令牌。

  失蹤的當家回來,他們當然喜出望外,偏偏……閻央眉頭擰得死緊,眼一瞥,已數不清是第幾次的打量——

  若細看,會發現男人的五官輪廓依稀帶有閻逍的影子,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是閻家血脈特有的表徵,但那雙過於銳利陰暗的眸神,卻又如此陌生,襯上那嚴峻緊抿的脣和黝黑的膚色,完全毀了該有的俊美線條。

  這男人身形高大,而當年的閻逍雖高,卻是頎長精瘦,若說是時間改變了形貌,倒也無可厚非,可閻逍是俊雅有禮的孩子,臉上總帶著淡笑,讓人如沐春風,而眼前這人,卻是粗獷霸氣,讓人望之生畏,不敢造次。

  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質,和他們記憶中的閻逍完全判若兩人!

  “但……”閻央深吸口氣,囁嚅開口。“若你能再多說一些之前在家裏的事,和這五年來的經歷,我們也會、會……更能信服……”

  “我剛說得還不清楚嗎?”男人譏誚揚脣,冷睨著他。“我全忘了,我只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是閻記的當家,其餘的,我全忘了。”

  閻央頭痛擰眉,這一點,是最最讓他們棘手的。如果他能交代這五年的去向,說得合情合理,解開疑點,就算外型、個性變了又如何?他們依然會張開雙臂歡迎他的歸來。結果,卻是——忘了,就這兩個字,打回一切。

  “爹,他是假的啦!”閻逸湊過來,抑低聲道。“我們把鐵片搶回來,然後把他送到官府去。”語音方落,他立刻感到背後一刺,一回頭,見那雙深不見底的鷹眸正盯著他瞧,閻逸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又縮回自己的位置。

  “別胡說。”對於兒子輕率的提議,閻央不悅輕斥。

  祖傳的當家令牌固然重要,但持有它的人,才是他所在意的。若他真是閻逍呢?原以為兇多吉少的他好不容易歷劫歸來,他怎麼可能再度讓他流浪在外?

  男人神情默然地看著這一幕,幽深的眸子讓人讀不出思緒,卻是將在場眾人的舉止心思盡收眼底,閻央的猶豫,閻逸的抗拒,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脣畔噙著冷笑,輕松地靠向椅背,氣定神閒的模樣,倣彿他們所要定論的無關他的生死。

  閻央為難地看看兒子,再看向其他人,心裏感到既失望又難過。兒子無用,而其他人只是些遠房親戚,根本幫不上忙,這一切,還是得靠他自己來處理。

  若說這人是冒牌貨,那塊令牌和相似的容貌又讓人不得不信;但若要承認他是閻逍,疑點又多到讓他無法說服自己。似是若非的情況,讓他不敢隨便下定論。

  要是閻逍在就好了,他心思細膩,沉穩聰穎,定能輕易判斷出真假,可偏偏此時,他寄託希望的對象,卻成了端賴判定的當事人,他又該怎麼辦?

  閻央一番掙扎,最後,嘆了口氣,望著他,誠摯說道:“我的兄嫂去世得早,逍兒等於是我一手帶大,如果他能平安歸來,我比誰都還要高興。但,我也絕不容許有人冒他的名來招搖撞騙。”

  那些話,讓男人冷漠平靜的眸心有了一絲的撼動,只一瞬間,隨即隱去。他緩緩抬眸,視線掠過眾人,最後落在閻央身上。

  須臾,他沉聲開口:“我記得,有次你帶我打獵時,被我用弓劃傷了胸口。”

  閻央聞言渾身一震,連脣都忍不住顫抖。那是閻逍三歲時的事,怕兄長知道會害閻逍被罰,這件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還有呢?你還記得什麼?”他猛然起身,著急追問。

  那激烈的反應嚇到了眾人,閻逸上前拉他。“爹,他胡謅的,你別信啊!”

  “走開!”閻央卻一把將他推開,衝到男人面前,握住他的肩頭。“你還記得什麼?快說啊!”

  望著閻央那眼眶已然泛紅的激動面容,男人面無表情,置於扶手的大掌卻悄悄握緊。

  他還記得,藍天白雲下,好動的小男孩興奮揮舞手中的弓,結果劃傷後頭的叔父,鮮紅滲出的血,嚇得他哭了。叔父卻不以為意地拭去血跡,笑著安慰他,說這是他和他之間的小秘密。

  他還記得,父母在他五歲時因病接連過世,叔父待他有如己出,甚至公正無私地推舉他成為當家。

  然而,這五年來他所經歷的一切,足以將過往全數崩毀。

  “我不記得了。”抹去腦海裏的畫面,他淡然應道。

  閻央怔住,看著他,淚流了下來。“逍兒,你回來了,總算回來了!”他倏地哭喊,用力抱住他。“這些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受了多少苦啊……”

  這一喊,等於是確定了他的身分。廳上的人臉色大變,其中最震驚的,算是地位岌岌可危的閻逸。正主兒回來,當家的位置哪還輪得到他坐?

  四周一片靜默,只有閻央的啜泣聲一下一下地響起,過了會兒,有人開口勸道:“閻老,這事不是兒戲,你要不要再琢磨琢磨?”

  雖說一票人都是沒有影響力的家族支脈,但他們的生計全仰賴閻記維持,要是讓個來路不明的混混接手,他們說什麼也不服。

  “他說的那件事只有我和閻逍知道,別人不可能假冒。”閻央抹去眼淚,大聲駁回,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用我的生命擔保,他是逍兒沒錯!”

  走到廳外的朱履月正好聽到這句話,心口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相公真的回來了?他沒死,他沒死……直至此時,慢了數拍的喜悅才緩緩填滿了心扉。

  他變了嗎?是否還是像之前一樣溫柔?他忘了一切,在看到她時,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她望向緊閉的門,想到和她拜堂成親的良人就在裏頭,既覺期待又帶點忐忑不安,惹得她的心一片慌亂。

  領在前頭的徐士維也聽到了,他憤恨咬牙,表情顯得有些陰狠。回來又如何?一個失了憶的人,怕什麼?!

  “記住我說的。”他回頭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舉手在門上輕敲。“夫人帶到。”他稟報,將門推開。

  朱履月心跳得更急了。鎮定點,她要給他一個笑顏,這是她當初應允過自己的,只是遲了五年……她深吸口氣,邁步踏進——

  大廳裏因門窗緊閉而有些光線不足,和室外的明亮形成落差,讓她一時間無法適應。她輕眨美眸,試著搜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卻被坐於窗邊的男人攫住了視線。

  不同於長輩們並坐連成一線,他獨自坐在那兒,像和他們對峙,魁梧精實的體格如山,散發著狂肆不羈的氣焰,即使身上穿著文人服飾,都無法緩和分毫,反而更加彰顯出他與文質溫和之間的難容與衝突。

  倣彿意識到她在看他,銳利如鷹的目光朝她掃來。朱履月一驚,連忙斂回視線,微微窘紅了臉。她在做什麼?她該專注尋找她的夫君,怎能盯著一個陌生男人出神?

  “履月,你總算來了。”看到她,閻央喜道,趕緊起身帶她來到閻逍面前。“逍兒,這是你的妻子朱履月,你記得嗎?”

  是……他?朱履月倒抽一口冷氣,檀口微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閻逍朝她睇去,看出她眼中的驚訝和惶然,脣畔揚起嘲諷的笑,眼神卻依然冷凜,用幾乎將人穿透的淩厲視線,毫不掩飾地、緩慢地將她從頭到腳來回打量。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記不太清楚她的模樣,直到現在再遇,那羞怯柔弱的形象,才又重回腦海。這無辜的神態,是否為真?他所遇到的事,是否與她有關?

  那注視,像在審視,更像在淩遲。朱履月難以呼吸,只覺自己猶如被盯上的獵物,緊鎖在他的目光之下,無法逃開。

  以前的他,也會直視著她,但眼神自然和善;而這人,卻是霸道強悍地望進她的心坎,不容抗拒。怎麼可能?他和記憶中卓爾俊雅的他完全不同!

  閻逍的沉默下語,讓氣氛變得尷尬。見狀況陷入膠著,閻央趕緊出來打圓場。

  “逍兒,這些年,履月一直待在閻家等著你回來,這份心真的很難得。她等了五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吶!”知道履月定是嚇呆了,閻央幫著侄媳說話。

  當年,其他人都說她不祥,堅持下休書,他也是讚成休妻的意見,卻是因為不忍心看一個才十五歲的年輕姑娘,就這麼跟著賠上一生。天可憐見,逍兒終於回來了,這對年少夫妻總算可以團聚了。

  “這些年來,閻逸不也一直住在這兒?”豈料,閻逍不但沒有欣慰頷首,反而沉聲笑了起來,黑眸裏卻一點笑意也無。

  日前他回到京城,並未直接踏進閻記,而是蟄伏著,四處搜集消息。這期間,他聽了不少關於閻記的事,其中,也少不了關於她的事。叔嫂同住一宅,兩人年紀相當,一個芳心寂寞,一個至今未娶,之間的發展,是可以想見的。

  那意有所指的隱喻,讓閻央臉色乍變。閻逍失憶,會知道這些事,定是從外頭聽來的,經過渲染的謠言還少得了嗎?

  “逍兒,你千萬別亂想。”他急忙解釋。“逸兒純粹是為了方便處理事務才會搬回主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那時兒子說要搬進主宅,他也覺得不妥,但想到履月一個弱女子怎麼掌管得了整個家,加上閻逸的再三保證,衡量之後,他只好答應。他以為,依閻逍的個性,應該不會被這無謂的小事困惑,沒想到,他卻真的想偏了。

  “是嗎?”閻逍挑眉,輕松放緩的表情,卻有種說不出的冷峻寒意。

  “就是啊,大家純粹都是為了閻家好,你就別再想了。”其他長輩的說詞就保留了些,甚至有點暗示他睜隻眼閉隻眼。他們沒住這兒,不曉得裏頭發生什麼事,但憑人之常情推論,加上坊間的傳聞,沒人相信朱履月的清白。

  這不是愈描愈黑嗎?閻央又急又氣,連忙拉來兒子。“逸兒,快跟堂哥說明你和堂嫂之間是怎麼相處的,說啊!”

  “這……”閻逸一臉尷尬,朝一旁的徐士維看去,見他拚命使眼色要他別說,他心一橫,當起了沒嘴葫蘆。

  不然他能說什麼?說他虐待堂嫂把她趕到別院去?這事他沒讓父親知道,又怎麼可能會不打自招?他倒還寧可讓閻逍誤會,這樣閻逍就會疏離朱履月,他的惡行也不會被發現。

  “逸兒,你在支吾什麼?!”那猶似作賊心虛的模樣,讓向來溫和的閻央氣得差點打下去。

  當初他怕被人傳言閻逍一失蹤,他們父子就迫不及待想取回閻家財產,所以他依然留在家中,只讓閻逸過來,早知道他就跟著一起搬回主宅,也不會落到這種難以解釋的地步。

  “閻老,你別急,大家都懂的……”

  霎時間,整個大廳鬧哄哄的,閻央罵,閻逸抗拒,還有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解釋,亂成一片。

  朱履月不解地眨著眼,不懂他們在慌些什麼,心思單純的她渾然不覺事情的症結點在她身上。

  他很介意閻逸搬到主宅嗎?再叫閻逸搬回他家不就好了嗎?她悄悄睇向閻逍,卻見方才直勾勾盯著她瞧的人,如今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輕輕咬脣,心頭好茫然,剛成親時的不安,隔了五年,又整個撲了上來。

  看到因他簡單幾句即起的亂象,閻逍只覺可笑。他不在乎她跟了誰,他只想知道,是誰害了他,而她,是否有分。

  “全都別吵了。”閻逍擰眉沉聲道,不曾微揚的語調,成功堵住眾人的口。“過去的事我不想管,誰能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處理?”

  “我馬上叫閻逸搬離主宅。”閻央推了兒子一把。“還不快去打包行囊?今天馬上給我搬回家!”

  閻逸一臉怒色,轉身往門口走去。“士維,來幫我!”一聲大喝,把徐士維也叫了去。

  目送他們離去,閻逍把視線調回。

  “那當家的位置呢?”這是他最在意的,奪回他所失去的,是他的第一步,接下來,他要找出元兇。

  “當然是交還給你。”以為已死的他終於回來,閻央欣慰微笑,但憶起他失億的狀況,又忍不住嘆氣。

  “好,既然已經確認我的身分,各位可以請回了。”閻逍視線冷冷掃過其他人,直接下逐客令。“請不要忘記,從今天起,閻記當家已經易主。”

  “是的,請回吧,勞煩諸位了。”氣他們剛剛扯後腿,閻央也沒多作婉留。

  一群人沒有理由再待下來,只得訕訕離開。

  “逍兒,能盼到你平安歸來,我也有臉去見大哥大嫂了。”閻央低嘆,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我會去找大夫,看能不能早日把你的失憶治好,你別擔……”

  “我要到鋪子去,我想快點進入狀況。”對他的關懷置若罔聞,閻逍毫不客氣地截斷,說的是肯定句,而非徵詢。

  閻央愣了下,閻逍向來敬他如父,不曾對他失禮,更別說是打斷他的話。也難怪,他不記得他了……他同情地看了旁邊不知所措的朱履月一眼。自小看逍兒長大的他,都覺得難以接受了,何況是成親才短短數日就和他分開的她?

  “你別急,就算記得以前的事,離開這麼久,也是要再重新熟悉,更何況是全忘了?這些日子,先由逸兒輔佐你,他現在正忙著整理東西,你先和履月聊聊吧。”閻央起身,想讓他們小倆口獨處。“等閻逸弄好,我再帶他來找你。”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他快步走出大廳。

  門一關上,原本寬闊的廳堂,頓時變得狹隘起來,他無形的氣勢壓迫著她,朱履月慌得幾乎停了心跳,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

  閻逍朝她一睨,那文靜柔弱的模樣,讓他心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這五年來,他的心口被猜疑和憤怒填滿,壓根兒忘了她的存在。

  “為什麼不回朱家?”他沒想到她居然還留著,有她跟在身旁,是種阻礙。

  這句話,一點也不像稱讚,反而像是在指責。朱履月臉色發白,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

  “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既然已經過門,我就不是朱家的人了。”她強定心神,握拳支撐自己說完這些話。

  “這五年來,你一直住在主屋?”沒對她的回答給予評論,閻逍冒出一句。

  朱履月遲疑了下,輕輕點頭。徐掌櫃的叮嚀言猶在耳,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會在背後搬弄是非的人。都過去了,她也就不介意了。

  她沒發現,她的回答讓閻逍的眸色沉凝了些。

  “閻逸也住在主屋?”他又問,原就淡漠的語調變得更加冷冽。

  “嗯。”朱履月不疑有他,直接點頭,卻突然掩脣,偷偷瞧他一眼。槽了,他應該不會問她閻逸住哪間房吧?這些年她完全沒踏進主屋,根本不曉得他住哪兒。

  心虛的神態看在他的眼裏,成了另一種涵義。閻逍下顎繃緊,不知該為她的愚蠢失言感到嗤笑,還是該為謠言獲得證實感到憤怒。

  她的外表,除了增添成熟,氣質一如當年清靈,然而,真實的她,卻是做出茍且之事。這世上,有多少人、多少事是可以相信的?

  就如同當年的他,以為自己幸福圓滿,掌握了所有,結果卻是有人在背後設計,將他拉入永劫不復的萬丈深淵。上天垂憐,他爬出來了,這慘痛的教訓教會了他,永遠別輕易相信事情的表象!

  他的沉默不語,讓朱履月掌心指尖整個發冷。徐掌櫃帶她過來前,還特地找來婢女幫她梳粧換衣,他應該不會發現的。想起自己變得粗糙的手,她悄悄縮握成拳,隱於袖下。

  突然,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朱履月抬頭,眼前空無一人的情景讓她驚訝地睜大了眸子,看看敞開的門,再看向他剛剛坐的位置,半晌反應不過來。

  他……離開了?什麼話也沒說就這麼丟下她?

  朱履月咬脣,復雜的情緒盈滿胸口。為什麼見了他,她卻比聽到他回來的消息時,感覺更不開心了呢?

  他的笑容哪裏去了?他的溫和哪裏去了?為什麼經過五年的時間,他再回來這裏,竟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怕他,以前的他讓她覺得害羞,現在的他,卻讓她覺得好害怕……

  億起晚上必須和他同榻共枕,她閉起了眼,羽睫因害怕而微微輕顫。

  她不該這麼想,但她……忍不住希望……他沒回來……她用力咬脣,咬得發疼,不讓那醜惡的念頭浮上腦海。

  “怎麼辦?”閻逸一回到寢房,立刻抱頭驚慌來回踱步。“你不是說萬無一失的嗎?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裏?”

  “我怎麼知道?”徐士維厲聲吼回,氣焰高張的強悍姿態,完全沒有一名掌櫃在主子面前應有的卑躬。“都是你!要是當初你聽我的話殺了他,會有這種紕漏出現嗎?婦人之仁,被你害死了!”

  “他是我堂哥,殺了他,我死去的伯父一定不會放我幹休的……”閻逸為難地擰眉,過去握住他的手。“士維……現在怎麼辦?”

  “幹我什麼事?”徐士維用力甩開他的手,生氣地扭過身子。

  “別生氣了嘛……”閻逸鍥而不捨地攬住他的肩,柔聲細語,像在哄著鬧別扭的情人。“我也是因為想給你過好日子,才搶下當家這個位置,你要是不理我,我做的這事不就都白費了?”

  徐士維怒瞪著他,心裏幾經衡量,勉強抑下怒氣。閻逸是個無用的廢人,要不是有他在旁邊教,可能連野心這兩個字怎麼寫都不曉得。

  原以為巴上他,可以得到一生榮華富貴,沒想到再嚴密的計劃竟然有了漏洞。早知道就瞞著他,暗中弄死閻逍算了!

  “總之,我會先派人去探探消息,他們收了那麼多銀兩,不該還讓人跑回來。”徐士維嘆氣,像個小女人似地靠在他的肩頭。

  見他沒那麼生氣,閻逸咧了嘴笑。“幸好他什麼都忘了,搞不好他連怎麼管閻記都忘了,我們其實可以不用那麼擔心。”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假裝的?”徐士維抬頭瞪他,一把火又上來了。“什麼事都忘了,就只記得自己是當家,記得怎麼找回京城?我才不相信有這麼簡單的事!”那男人的眼,讓他渾身發毛,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順利。

  “他不會知道是誰害他的吧?”想到做過的壞事可能會被發現,閻逸又嚇得跳腳。“怎麼辦?怎麼辦!”

  “冷靜點!”徐士維氣得大罵。“姑且不論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我們就先靜觀其變,看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不能自己露了馬腳!”

  “好啦……”閻逸可憐兮兮地應道,拉住他的袖子。“我搬回去之後,就不能再每天和你在一起,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好了……”

  之前他藉由公事的名義,把徐士維叫來主宅住,現在當家換人,想到和士維朝夕相處的人換成了閻逍,他好嘔。

  “你是想搞得人盡皆知不成?”徐士維怒道,見他不悅板起臉,怕壞事,只好耐著性子安撫他。“為了我們的將來,忍著點,先避避風頭,我們能讓他消失五年,當然也能再讓他消失一輩子。”

  怕這一搬離,兩人相處的機會少之又少,閻逸手朝他攬去。“趁這機會,再讓我和你溫存一次……”

  “逸兒,”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他們。“整理得怎麼樣了?”

  “真是殺風景!”閻逸低聲啐道。從小爹就疼閻逍,對他只有批評和責罵,他都不禁要懷疑誰才是他的親生兒子了!

  “聽話。”徐士維安撫他,和他拉開安全的距離。“別讓人起疑。”

  閻逸一臉不高興,揚聲朝外大喊:“東西那麼多哪裏整理得完?你也站在我的立場想想吧!”

  “來、來、來,爹來幫你。”閻央推門走進,一捋衣袖上前幫忙。

  徐士維退至一旁,盯著頭發花白的閻央,眼中閃過一抹陰狠。要不是他極力保證,閻逍也不會輕易取回他的地位。

  等著吧,總有一天,他會讓他後悔今天保侄子不保自己親兒的愚蠢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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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抹窈窕纖細的身影踱過迴廊,不經意瞥見花園的景致,就這麼停下腳步。

  朱履月黛眉輕顰,麗容帶著些許淡愁,怔忡望著園景出神。滿園百花的繽紛色彩,也染不了她空洞匱乏的心。

  原本的日子是一睜開眼,就要為了生計忙著,雖然辛苦,卻很踏實。而現在的她,回到以往受人服侍的大小姐生活,她卻變得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了。

  撫琴嗎?她幾乎忘了那手感,更別說用來怡情養性。

  刺繡呢?在穿過縫著補釘的衣裙之後,她只覺繡得再精美華麗都只是浪費。

  唯一能做的,是看書,但要她整天坐著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書冊,她可沒那麼求知若渴。

  閒得發慌的她,一見人打掃或是忙著其他事,總忍不住想動手幫忙。

  結果她一插手,大夥兒都嚇得跟什麼似的,急喊著要她別折煞他們,害她只能在府裏閒晃,覺得一天的時間好漫長。

  滿腔的煩悶,讓她輕輕嘆了口氣。生活的改變,讓她需要調適,而其中最讓她無所適從的,是她的夫婿。

  他回來已經五日了,都快比他們當初成親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她見到他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他回來的第一夜,她猶如驚弓之鳥般地坐在榻沿等候,任何一點聲響,都嚇得她彈跳起身,一臉慌張地朝房門口看去,在發現是自己弄錯時,總會不自覺地按撫心口,吁了口氣。

  她怕和他獨處,又不得不盡到妻子的職責,等著他回房。

  結果,等了一夜,他都沒進房間。反倒是隔日用早膳時,他出現了,也沒交代他的去向,風捲殘雲掃完那些食物,立即離府前往鋪子。

  直到晚膳時,他再次出現,而那一夜,他又消失了。往後幾日,都只在用膳時才見到他。後來聽到僕婢的談話,她才曉得,這幾天,他一直住在書房。

  知道這個消息後,她的心才終於定了下來。但她想不通,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也沒勇氣去問,甚至……還希望他繼續維持原樣就好。

  娘捎來一封信,恭喜她苦盡甘來,但為何,她一點也不覺得喜悅?她反而好想回到待在別院的日子,就自己一個人,平靜地過活。

  “夫人。”婢女的呼喚,拉回她遊離的神智。“大老爺來了,他說想見您。”

  “叔父?”朱履月驚訝低喊,見婢女點頭,心情開始變得忐忑。“我馬上過去。”

  移步往大廳走去的路上,朱履月好想嘆氣。

  叔父人很好,也很信任小輩,踏進主宅的次數少之又少,也因此她被趕到別院的事,才能一直瞞著他。會突然過來,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定是為了閻逍。

  但她對他的了解,比叔父並沒多到哪兒去啊!

  每天只在用膳時才出現的他,對她視若無睹,態度沉默冷淡,連對她點頭招呼都不曾。而她只能埋頭苦吃,直至他離席,才敢停下吁出胸口鬱悶的氣息。

  朱履月走到廳外,頓住腳步,怕長輩擔心,只好深吸口氣,強撐起笑容,走了進去。

  “叔父。”她定到閻央面前,屈膝一福。

  “履月,來,坐!”見到她,閻央微笑招呼。“最近這幾天,還好嗎?”

  “還、還好。”朱履月順從坐下,笑得有點僵。

  “那,你和逍兒之間的狀況呢?”沒多迂迴,閻央直接切入主題。

  果然。朱履月低頭絞扭著手,不知該怎麼回答。

  “相公他……可能剛回來……忙於事務,我、我還……不太有機會看到他……”她囁嚅道,小心挑選措詞。

  “再怎麼忙,也是會回房睡啊!”閻央呵呵笑,以為她是姑娘家害羞。

  偏偏……他都沒回房啊!

  朱履月窘迫咬脣,頭垂得更低。不擅應對的她,完全不曉得要怎麼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開。

  看出異狀,閻央擰眉。“履月,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你直接跟叔父說沒關係。”

  朱履月無法,只好誠實地說了:“相公他……應該真的很忙……所以……所以……一直睡在書房……”

  她愈說愈小聲,一臉懊惱。她這樣簡直是在編派他的不是了,但她覺得現況很好,她一點也不想抱怨啊!

  “怎麼可以這樣!”閻央一拍桌子,聲音不由得揚高。

  他一直放心不下,怕柔弱的履月會被閻逍陌生的模樣嚇到,想來安撫一下她,順便了解情形,沒想到,閻逍竟連房都不回。

  朱履月瑟縮了下,歉疚低道:“對不起……”

  “不、不,我不是怪你。”見她誤會,閻央趕緊放緩面容。“我氣的是閻逍這孩子!鋪子的事又不是一天不管就會垮,來日方長,他急什麼?讓你守了五年活寡也就算了,居然連人都回來了,還讓你獨守空閨?”

  好像說什麼都不對,朱履月只能靜靜坐著,沒有答話。

  “你放心,我會去找逍兒好好談一談。”閻央立刻一撩衣擺,就要離開。

  “叔父……”朱履月怯怯地喚住他,深吸口氣,才一鼓作氣把心裏的疑問問出。“為什麼您能那麼確定他就是我相公?他們……”一點也不像。她咬脣,沒讓這幾個字說出口。

  即使語未竟,閻央也知道她要說什麼。

  “我承認,剛開始我也很懷疑,他們樣子不同,個性和氣質也都有如天壤之別。”想到閻逍那冷淡嚇人的神態,他不禁嘆了口氣。“但他有令牌,甚至說得出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事,那件事,連逸兒和我死去的娘子都不曉得。我相信他就是閻逍,只是這些年來被折磨得變了模樣。”

  朱履月聞言一怔。要怎樣的遭遇,才會讓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變成了陰沉寡言?是什麼樣的苦,把他自信明朗的笑,全然掠奪了?一思及此,心驀地揪痛,讓她無法呼吸。

  她只一味地怕他,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下,他隱藏的是什麼樣的心思?他忘了所有,他怕嗎?面對這些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人事物,他又是作何感想?

  “履月,算叔父自私。”閻央繼續勸道。“不管逍兒變成什麼模樣,他依然是我們閻家的子孫,也是你拜過堂的夫婿,我們都不能遺棄他。閻家一向人丁單薄,逸兒又遲遲不娶,閻家的血脈全都靠你和逍兒的努力了。”

  行夫妻之實嗎?朱履月略窘低頭。

  或許是對他的觀感已微微變了,這個念頭再度竄過腦海,沒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當年,他對她這個新嫁娘給予耐心和包容,如今,是否該換她將這份體貼還給他了呢?

  “履月懂的。”她低道,麗容赧紅。“麻煩叔父了。”

  閻逍歸來的消息,引來不少好事者,閻記鋪子裏生意紛紛上門,大家都想藉機看看消失了五年的傳奇人物如今變得如何。

  “欸,你們當家呢?”客人川流不息,沒見到想看的人,直接開口就問。

  夥計嘴巴朝內室一努,表情有些古怪。“你們寄東西就寄東西,別大聲嚷嚷。”

  “為什麼?”那表情,把人的好奇心全都勾起了。

  “沒事、沒事。”夥計扯開嗓門笑,語音一落,卻是抑低嗓音,用只有鄰近眾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們不知道我們新當家有多恐怖,上回有人來鬧,他連句話也沒說,就直接把人踹出鋪子……”

  大夥兒聞言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之前以客為尊的閻逍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夥計,你們當家在不在啊?叫他出來給咱們瞧瞧唄!”另一邊,又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大呼小叫了。

  夥計臉色一變,趕緊過去阻止。整個鋪子人聲鼎沸的,好不熱鬧。

  可,經過布簾的遮擋,內室裏,卻彌漫著一股化不開的僵凝氣氛。

  閻逍翻閱帳冊,冷容面無表情,穿著與當家身分相符的錦袍,非但不見俊秀斯文,反被他精壯的體格和肆張的氣勢,襯托得有種天下萬物都拘綁不了他的強悍錯覺。

  “這個是鋪子裏帳務支出的記錄,購買馬匹糧秣的進價和馬具修繕的費用都看得到,還有這本是收入的記載……”閻逸一直把帳冊在他眼前堆高,像背經一樣地念著。

  “我們會在每個驛站安置快馬,馬不停蹄地交遞物件,所以我們的速度會比河運快上許多……”徐士維也在一旁解說閻記的營運方式。

  對於兩人的一搭一唱,閻逍卻是充耳不聞,依然維持固定的速度,翻看他手中的帳冊。

  他們說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這套制度,是他奠定下來的,如何從鏢局轉為郵驛,他費了許多苦心研究。

  他廣設驛站,分鋪遍及全國,藉以省去馬匹長途奔波的時間耗費,打出快馬迅捷、鏢師護送為號召,立即成為商賈百姓們的最愛。

  而郵驛原本為官方經營,閻記這一轉業,搶走大半生意,惹惱了官府,幾經研議,想要藉此機會扣上他罪名,並將閻家家產侵吞。

  當大批衙役衝進閻府時,他早有準備,氣定神閒地拿出一道皇諭,上頭書明閻記郵驛獲準與官驛並行設立,卷末還大刺刺地蓋上當今聖上的璽印,讓人想當作沒看見都難。

  那時,官兵們無功而返的狼狽模樣,讓閻府上下拍案叫絕。

  他早已料到此舉定會引起官吏貪念,所以主動找上禦史項沛棠商討,表示閻記願意資助修設官方驛道,並固定撥出盈餘回饅國庫,而宮中若有軍情要事需要托送,絕對會免費優先急件送出。

  建立在互利基礎上的協議,有誰會傻到推拒?畢竟,閻記的速度比官驛的速度快上太多,遺失的意外也幾乎不曾傳聞。於是,項沛棠呈報聖上,立下了民間私人郵驛的先例。

  那段時間,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縱橫商場,開創嶄新的格局,而今——閻逍看回手中帳冊,強抑著不讓怒氣顯露出來——帳務漏洞百出,紀律蕩然無存,他的心血結晶被毀得一幹二凈!

  “閻爺,逸二爺和小的說的話,您都有聽進去了嗎?”唱了好一會兒獨角戲,徐士維終於忍不住了。

  這幾天以來,閻逍一直是這副德行,翻帳冊、調看各地的郵驛紀錄,也不知道是在裝模作樣,還是真的看得出什麼名堂,弄得他們提心吊膽,就怕虧空的款項會被發現。

  “將事務做交接,是你們的工作。”閻道連眼也不抬,淡然應道。“其餘的,不需過問那麼多。”

  那輕蔑的態度,讓閻逸很火大。“要不是我爹當年把家業讓給你,我需要跟你交接嗎?好歹你也多少心存感激吧!”

  閻逍脣畔勾起,睇向他的眸光深不可測。“你的意思……是想將當家的位置奪回嗎?”

  徐士維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陪笑道:“怎麼會呢?逸二爺沒這個意思,閻爺您別多心。”

  對方的底,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摸清,絕不能引起他的疑慮。而且,他懷疑閻逍是在虛張聲勢,要是發現問題,他一定老早就揭發出來了,怎麼可能悶不吭聲?

  “我也希望如此。”閻逍低笑,不置可否地輕應了聲,又將視線調回帳冊。

  徐士維和閻逸對看一眼,都是氣得咬牙,卻又不敢發作,只好繼續稟報事務。

  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閻逍依然不動聲色。

  其實,兇手是誰,他心裏早已有譜。只要從他出事誰能得利的角度去想,答案昭然若揭。

  會假裝失憶,是為了讓他們失去防備,若是被知道他記得這五年來發生的事,他們不會傻到以為他猜不到兇手。

  這幾天翻閱帳冊,他早已發現多筆侵吞公款的帳目,光憑這些,就足以將他們移送官府,但這還不夠,他們既然敢泯滅人性如此對他,就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他不會讓他們就這麼解脫的,他會先卸除他們的戒心,網羅證據,還要找出是否有其他共犯,想要陷害他的人,他絕不輕饒!

  “好久沒見鋪子裏生意好成這樣了。”閻央從外頭走進,滿滿的客人讓他笑得合不攏嘴。他雖然已經多年不管事,很少到鋪子來,但對一落千丈的評價多少有點耳聞。

  “還不都是來看熱鬧的,有啥稀奇?”閻逸小聲嘀咕,不太敢讓閻逍聽見。對於這個“新”堂哥,他總覺得有點怕。

  閻逍本想對來人置之不理,猶豫了下,還是放下帳冊看向他,以示尊重。

  本以為叔父與謀害他的事有關,但那日叔父真情流露的神態,解了他的疑慮,也連帶勾起他抑壓的親情,讓他對他,無法冷絕以對。

  “逍兒,跟我到裏頭,我有事找你。”閻央朝他招手。他來這兒,可是還有其他要緊的事。

  “為什麼不能在這裏談?”擺明被排擠在外,閻逸很不高興。

  “因為不關你的事。”閻央瞪兒子一眼。因他而起的誤會還不夠嗎?他懷疑閻逍不肯跟履月同房,都是芥蒂她和閻逸有曖昧害的。

  不想聽他們爭執,閻逍率先走進後頭的庫房,他大概猜得到叔父為何而來。

  閻央立刻隨後走進,本有滿腔的話要說,但一看到那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孔,話全堵在喉頭,化為無聲喟嘆。心疼,又無奈。

  “逍兒,聽說你一直住在書房?”閻央裝作不經意地提起。

  “沒錯。”閻逍答得很幹脆。“剛接回鋪子,我想盡快熟悉。”

  “總是有需要睡覺的時候吧!”他的直言不諱,讓閻央搭上了話題開口。“有寢房就回去睡啊,沒必要虐待自己。”

  “我在書房也擺了張榻床,很舒服。”若不是他的神情依然嚴峻,幾乎會讓人以為他在說笑了。

  誰跟他討論舒不舒服?問題不在於有沒有床,而是身邊有沒有那個人啊!閻央氣結,只好開門見山。“我就直說了吧,履月等了你五年,你不能再讓她蹉跎下去了。”

  聽到這個名字,閻逍眼神驟冷。他還無法判定她對他的遭遇知情多少,疑慮未除之前,他不想回房和她共處——這是他用來告訴自己的理由。

  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逼他正視。其實,他很清楚,她是或不是,都不足以為懼。

  若她確有介入此事,柔弱的她根本沒有威脅性,頂多是被利用做為監視他的棋子。可,若她一無所知,他依然不願和她同榻共枕。

  當丈夫下落不明,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需要慰藉和保護,這是可以理解,也可以體諒的,他不苛求她為他守身如玉,甚至可以大方成人之美。

  但,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為什麼是閻逸?一個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要想到她被閻逸碰過,一股難以壓制的憎惡就會涌上心頭,但一旦面對她那無辜柔美的麗容,他的心思就又變得矛盾,像是連將冷漠加諸在她身上,都是種罪惡。

  他不想連回房休息都還要被這種緊繃的情緒捆綁,所以他幹脆待在書房,拉開和她的距離。

  “逍兒,你是不是在意什麼?”閻央擔慮地問。“履月是個好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沒在意什麼,純粹是不想兒女情長罷了。”閻逍薄脣似笑非笑地揚起,語意雖是否認,但譏誚的神情已說明一切。

  閻央急得撓額,但愈解釋,愈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得已,他只好使出殺手 。“別以為身為當家只要顧好鋪子的事,傳宗接代也是你的責任。”

  “難不成我不和她同房,你就要否認我的身分?”閻逍嗤笑,完全沒將他的反抗放在眼裏。“那日你當著眾人的面允下承諾,要怎麼反悔?”

  “但要不是我保你,有誰信你是閻逍?”他不想用這個來威脅他,逍兒喪失記憶已經夠苦了,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履月被無端的流言毀了一生。“要是我一句記錯,相信附和我的人會佔絕大多數。”

  聞言,閻逍沉冷著臉,下顎因怒繃緊。

  他本來就沒打算在叔父的力保之下取回家業,他大可說出幾個關鍵的記憶,成功堵住悠悠眾口。只是透露愈多,被拆穿假裝失憶的危險也就愈高,叔父的相助,是意外的收獲,讓他得以將所有的籌碼握在手中。

  結果,叔父現在卻拿此要脅,反將他一軍?

  這背叛似的行為,將閻逍好不容易微微敞開的心,狠狠笞上一鞭。他斂下怒容,黑眸變得深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愈顯平靜的表情,愈表示他受的打擊有多重。

  疼他如子又如何?一遇上利益得失,還不是全然擺在一旁?!

  閻央額頭冒汗,惴惴不安,閻逍讀不出喜怒的面容讓他無法看透。

  就算閻逍拒絕,他也做不到去否認他的身分,他是他的侄兒,即使變得再難以了解,他都認定不會更改了。

  氣氛凝結得幾乎讓人窒息,良久,閻逍開口——

  “好,傳宗接代,我何樂而不為?”他嘲諷勾笑,結著寒霜的黑眸,有股說不出的狠戾。“沒有其他話要說了?”

  閻央看著他,心裏在吶喊。對履月好一點,多陪陪他這個叔父聊聊天,讓他多告訴他一些兩人過去的事,幫助他喚醒回憶……

  “……沒了。”猶豫之後,只化為兩字。

  再給逍兒一些時間吧,失憶所引起的無助和猜疑不是那麼容易消褪的,逍兒願意跨出這一步,他就該覺得高興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逍兒一定可以體會到他們的關懷的。

  閻逍不再言語,直接轉身離開,在即將踏出庫房時,才淡淡拋下話——

  “傳宗接代是當家的責任,看來這五年來,閻逸相當恪盡職守啊。”

  閻央一驚,要解釋已來不及,門扉虛掩關上。

  要命,他沒料到那句話反而加深誤會!他不禁頭痛撫額,長長嘆了口氣。

  他只能由衷祈望,履月的溫柔,可以化解逍兒所有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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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4: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夜已深,外頭隱約傳來報更的聲響,熒熒燭火搖曳,在墻上映出形隻影單。

  朱履月坐立不安,在寢房裏來回走動,不斷往門口望去。

  意識到這樣的自己太過慌張,她努力寧定心神,走到榻沿坐下,卻又想起坐在這兒像極了邀請,小臉一紅,彈跳起身,連忙改坐到一旁的椅子。

  他……會不會來?再一次望向門口,朱履月慌亂咬脣,比新婚之夜還緊張。

  今天晚膳時,他依然一句話也沒說,吃飽就離開了,她本想問,但滿懷的羞怯讓她問不出口,只好繼續低頭努力加餐飯。

  視線飄向桌上的水酒小菜,朱履月一陣嬌羞。

  今天下午,她鼓起勇氣向已經成親的僕婢討教。

  “請問……如果晚上……相公……”第一次問這種事,讓她窘得語無倫次,連耳根子都紅了。

  “夫人想問閨房之樂啊?”婢女掩了嘴笑。有經驗的果然不一樣,單憑那不成句的話語和她的神情,就猜到她要問什麼。“我那兒有幾本春宮圖可以借您,裏面招式好多呢!”

  春、春宮圖?朱履月杏目圓瞠,嚇得忙不迭搖頭。

  “不、不是……我是想問……要怎麼……和相公聊聊……”她連正視他都做不到了,又怎麼可能對他做出那些羞人的事?

  “夫人是大家閨秀,你別教壞她。”另一名年紀較長的僕婢趕緊介入,朝履月鼓勵一笑。“夫妻相處之道就是要慢慢了解對方,夫人想在這方面花心思當然是再好不過了。我建議夫人可以備壺暖酒,再加上軟語慰藉,男人在外頭奔忙一天,最吃這一套了……”

  暖酒備了,她也在婢女的推薦下,換上最美的一套衣裳,但,人呢?他真的會來嗎?叔父去勸他,應該有用吧?忍不住,她又開始緊張了,伸手靠向暖酒的小爐,想要煨暖發冷的指尖。

  突然,門被用力打開,她回頭,看到一臉沉鬱的他大踏步走了進來,他長腳一踢,門又砰然關上。

  朱履月慌亂站起,方才腦中不斷演練的場景,在真正面對他時,反而變成一片空白。

  閻逍斜睇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樣,原就不悅的心情變得更加沉凝。

  為什麼她還能露出這麼清純無邪的表情?她的心裏在想什麼?在這惹人愛憐的神情之下,是否隱藏著狡詐心思?

  見他已進了內室,朱履月輕含下脣,努力抓回心神。

  “……相公,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她斟了杯酒雙手遞上,不過簡單的動作和言語,就讓她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閻逍本想揮開,但那雙頰暈染的麗容讓他的手頓住。同樣的房、同樣的人,勾起他幾已遺忘的情景——

  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慌得手足無措,有如受到驚嚇的小兔,連交杯酒都還是他握著她的手,帶她一起喝下的……

  閻逍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連帶將那些過往吞噬抹消。感情是他現在最不需要的東西,何況是一個被仇敵碰過的女人?

  硬要逼他和她圓房,他從善如流,反正他只當是發泄,其餘的,別妄想他會給她!放下酒杯,閻逍一言不發地除去外袍。

  她們說妻子要服侍丈夫更衣的……朱履月謹記教誨,上前想要幫忙,觸及袍上傳來的溼濡,她不禁一怔——外頭下雨了?

  窗外傳來的滴答雨聲回答了她,忙著心慌意亂的她根本沒發現。

  看見他發上還懸著晶瑩水珠,滿腔的關懷讓她忘了害羞,趕緊掏出手絹為他拂去。

  “你都淋溼了,這樣會受涼的……”她必須踮起腳尖才能擦拭到他的頭頂,過於專心的她沒發現,這樣的姿勢等於是整個人主動貼服在他身上。

  她是真關心,還是虛偽作戲?閻逍擰眉,大掌托上她的腰肢正想推開,她身上淡雅的幽香卻竄入鼻息,讓他動作一頓,有把烈焰在下腹處猛然燒灼起來。

  玲瓏的曲線,吐氣如蘭的呼息,都足以勾起任何男人的本性,更何況是禁慾五年之久的他?

  本要推開她的掌握變為攬向自己,被她挑起慾望的狀況讓他感到憤怒,卻又不由自主地,想在她的軟馥中放縱理智。

  “啊……”他的掌握讓她失了平衡,朱履月跌進他懷裏,本能地伸手抵住,觸及他的胸膛,感覺結實的肌理在衣料下起伏,她的心頓時亂了拍子。

  “對、對不起……”她想逃開,腰間的環臂卻用力收緊,另一隻手扯掉她的腰帶,外衣滑落地面。

  這身子,閻逸是怎麼碰的?她又是怎麼欲拒還迎的?一思及此,陡然而升的憤怒摧毀他的自持,閻逍將她扔至榻上,然後開始脫除他身上的衣袍。

  堪稱粗魯的舉止讓朱履月摔得頭暈,她撐起身,光裸精壯的體魄立刻映入眼簾,她倒抽一口冷氣——

  他的胸膛、他的肩膀上頭,全布滿深淺不一的疤痕!

  那些傷是怎麼來的?有多痛、有多重?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她的心被不捨狠狠絞擰,臉色變得慘白,卻還來不及問,就被他跨上榻的舉止引走了心神。

  高大的體魄一上榻,幾乎把整個空間填滿,他修長的腿跨在她身子兩旁,上身俯低,逼得她躺下,肌肉糾結的手臂支在她的臉側。

  閻逍灼然的目光直視著她,似要將她焚毀。她的反應,說明了她看到什麼。她怕嗎?還是心虛?曾經歷過的事,倣彿再次加諸身上。他用力咬牙,早已痊愈的傷,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朱履月無法呼吸,那雙黑眸張狂迸射的陰寒狠戾,引起的不是她的恐懼,而是想掉淚的心悸。

  她好想能為他分擔點什麼,可她卻是這麼沒用……

  “相公……”她怯聲低喊,試著伸手去觸碰他繃得死緊的下顎。

  “別碰我。”閻逍從齒縫迸出低咆,大手一把將她的單衣扯開,同時也擋住了她的碰觸。

  雪白的肌膚在紅傃肚兜的掩映下,更顯撩人。朱履月本能想遮,卻被他拽住手腕壓制身側,他俯下身子,從她的頸項開始吮嚙而下。

  他的脣是柔軟的,但烙在她肌膚上的吻卻有如他的人,霸道又強悍,張狂地留下他的痕跡。

  朱履月眉間輕蹙,說不出體內流竄的那種奇異感覺是什麼。

  她覺得痛,他微生的短髭和過猛的力道都弄痛了她,然而,在他火熱體溫的熨貼下,她的血脈卻又因他熾烈焚燒。

  閻逍松了對她的握持,手探進她的肚兜,任由掌心攫取那柔嫩細致的觸感,他的身體疼痛著,想要她的慾望在體內狂猛喧囂。

  得回自由的柔荑猶豫著不知該擺哪兒,突然探入身下的掌指,讓她嬌軀一僵,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膊,那因慾望而繃緊的肌理線條在她的掌下鼓動著,連帶激烈了她的心跳。

  她身上的衣物已被全數除去,兩人之間再沒有阻隔,他的精實,他的炙熱,緊緊貼覆住她,感覺他勾起她的腿彎,她慌亂地閉起了眼,長睫因緊張和害羞而不住輕顫。

  他想輕些,他想柔些,但滿懷的恨怒和猜忌讓他停不住,閻逍低吼一聲,放任自己深深埋進她的體內,用力衝擊著,無言地透過動作來表達他的憤怒。

  她雖已非處子,但那才短短六日的相處加上這些年的分別,也幾乎與處子無異。

  他的孟浪讓她難以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深入,疼得她擰起了眉,怕被他發現她的痛苦,她別開臉,緊緊咬脣,忍著不讓呻吟逸出口中。

  她的緊緊包容,讓他停不下,陷入心緒魔障中的閻逍沒發現她的異狀,更沒想到若和旁人有所茍合的她,不該還保有這樣青澀的身子,他只是激動地將這些年積壓的晦暗情緒,全然發泄在她身上。

  最後,閻逍停止了,趴伏在她身上,肩背布滿汗水。

  粗重紊亂的喘息在耳邊回蕩,朱履月虛弱地睜開眼,他的臉就近在咫尺,被垂眸覆住光芒的面容,沒那麼銳氣逼人,反而顯得有些沉痛和無助,像是失去了所有。

  她心疼地看著他,不自覺想伸手拂開他額上汗溼的發,此時他卻突然張開眸子。

  當那眸光重現,防備和冷然又全然築起,倣彿剛剛只是一場錯覺。閻逍翻身下榻,拾起衣物上,對榻上的她視若無睹。

  看到他連外袍都套上,朱履月驚訝撐坐起身,這一動,身下強烈的不適讓她幾乎痛逸出聲,她連忙咬脣忍住。

  雖沒看向她,從那輕微的悉窣聲,閻逍可以察覺到她正對他的舉止感到疑惑。碰她已是他的極限,他沒辦法和她同榻共枕。他不想解釋,逕自轉身就要離開。

  他要走了……朱履月心一急,叫喚脫口而出:“相公……”

  閻逍腳步一頓。

  “叔父只要我傳宗接代,並未要求我必須睡在這兒。”他冷言道,說完,即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朱履月望著他的背影,直至被房門阻隔,她還是收不回目光。那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淡言語,凍得她發顫。

  她將錦被拉起,環住赤裸的軀體,依然無法緩和發冷的感覺。為什麼他的臂彎那麼溫暖,他給她的態度,卻是那麼冷淡?

  想起他身上的傷疤,想起他剛剛瞬間失防的表情,像有人握緊了她的心一般,好疼好疼……

  隔日。

  傍晚時分,閻逍抱著一疊帳冊踏進家門。

  “爺,您回來了。”經過的僕人見了,趕緊過來接手。

  “嗯。”閻逍輕應一聲,正要往內走,卻見僕人扭捏地站在原地,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自他回來,僕人都被他冷肅的神態嚇得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分內的工作外,根本不敢靠近他。要是平常,早就抱著帳冊逃之夭夭,哪還會杵在這兒不走?

  “府裏有事?”閻逍看向他。

  本來想說的話已經不怎麼好開口了,再被這麼冷眼一睨,僕人站在原地,一逕地咧著嘴幹笑。“沒、沒、沒事……”結巴也就算了,還發抖。

  “沒事就好。”懶得和他多費言語,閻逍邁步離開。

  他知道僕人對他的評價,加上這五年來許多熟識的僕傭被閻逸換成了新面孔,像以往一心向著他的衷心關懷已不復見,大夥兒對他的恭謙,是畏多於敬。

  他變了,他自己很清楚,以前的他,待人總帶著寬容體貼,然而上天狠狠教會他,以德服人只不過是虛幻的假象,多餘的人情世故只是累贅,唯有獨善其身,才是永遠不會被背叛的真理。

  走過長廊轉角,遠遠地,已可看見用膳的廳堂,腦海中浮現那張柔美的容顏,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放緩。

  昨晚,他一夜無眠。原以為離開寢房,就可以把她遠遠拋在腦後,她的芳香,她的容顏,卻如影隨形,佔據著他的腦海。

  他不禁會想,若他沒遇到那些事,這五年來,他們會成為什麼樣的夫妻?他的歸來,對她而言,是件值得慶幸的喜訊,或是青天霹靂的惡耗?

  發現自己的心又遊離了,閻逍惱怒抿脣。今天早上他的心情依然難以平復,他不想見她,連早膳都沒用就離開,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心情稍稍沉澱下來,以為有足夠的冷然去面對她,結果卻又無端挑起紛雜。

  停止!他都已經煩一整夜了還不夠嗎?她不重要,她只是他用來安撫叔父的工具,對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他深吸口氣,強硬地把所有有關她的念頭全都抹除。

  鞏固起絕冷的心墻,他走進廳堂,只見僕婢的景象讓他有些詫異。知道他歸來的時間,她都會提早候在這兒等他,雖然害羞無言,依然怯怯懦懦地守在那兒。

  這是在抗議他昨天的遺棄嗎?

  閻逍嗤笑,直接坐下舉箸大啖菜肴。一旁等候的婢女見狀,趕緊遞手巾、添飯,服侍他用膳。

  就算她在,廳堂也是靜默一片,但少了那抹纖細的身影,卻像少了什麼似的,再可口的菜肴都變得食之無味。

  “夫人呢?”他不是關心她,他只不過……是想了解她的行蹤,以防她背地裏捅他一刀。閻逍這麼告訴自己。

  “夫人她……”被問到的婢女,出現和稍早那名僕人一樣的尷尬神色,支吾了起來。“……她、她不舒服……”

  怎麼回事?閻逍沉下臉。

  難道她做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的事?不舒服是她用來遮掩無法出現的藉口?

  “哪裏不舒服?”他冷聲逼問,不再讓他們含糊帶過。

  婢女臉脹紅,用眼神朝一旁同伴求救。被她看到的人,也是紅了臉,扭捏不安。

  “到底怎麼一回事?”用不著揚聲大喝,閻逍只是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就嚇得她們雙腿發顫,連送溫酒進來的廚娘,都嚇得站在門邊,不敢動彈。

  “……夫人受傷了……”好不容易,婢女才擠出這句。

  “受傷?”閻逍擰眉,對這個回答感到質疑。

  如果她真是受傷,他們何必這麼言詞閃爍?

  “爺,她們都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說這種事。”廚娘是個中年婦人,又是之前就跟著他的元老,大著膽子回答。“昨晚爺可能急了點,傷到了夫人,不過您別擔心,這只要休養幾天就好了,之後您還是可以努力為閻家添後的。”

  怎麼也沒料到,得到的竟會是這樣的答案。閻逍僵住,向來森冷的眸裏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窘色。

  他傷到她?她又不是未經人事,應該早已習慣這檔子事……他回憶昨晚的情景,因思忖而微擰了眉宇,突然,一個竄過腦海的念頭,震懾了他——

  難道……是他誤會了?

  這個發現,讓他震驚不已。

  仇恨使他盲目,把她所有的反應及動作全然曲解。他以為,她的緊窒,是她的體質所致,直至此時凝定心神去想,才發現這些其實都是她的包容與溫柔。

  她竟連聲疼也不喊!

  “爺……”或許是那透露了些許情緒的表情減緩了對他的畏懼,廚娘鼓起勇氣開口:“夫人這些年過得很苦,我們只是下人,沒辦法幫她,現在爺回來了,我們都很希望您和夫人能白頭偕老。”

  爺和夫人分房睡的事,府裏全都知道,看在她眼裏,想勸又不知怎麼說,難得有這個機會,就算挨罰,她也要把心裏的話說出口。

  苦?她不是被納在閻逸的寵愛之下,為什麼會苦?一直以來認定的事實開始顛覆,閻逍只覺腦袋渾沌一片,無法釐清。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似有波動的眼神已斂得平靜無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再度舉箸,吃起桌上的菜肴。

  見他繼續用膳,好似方才的話題輿他無關,僕婢們都以為他不為所動,廚娘失望離去。

  他們卻都沒有發現,那握著筷子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還有那吃得比平常還快的速度,已將他亟欲朝寢房奔去的衝動昭然若揭。

  朱履月在榻上躺得發慌,無事可做的她,只能看著上頭的板梁怔仲出神。

  過了會兒,她覺得口渴,撐坐起身想下床倒茶,結果才微微一動,酸痛的筋骨和下體的不適立刻讓她臉色發白,動作整個僵住。

  “天……”她閉眼低低呻吟一聲,極度輕緩地又挪坐回去,因為已躺到頸背發僵了,她沒躺下,而是就這麼靠墻坐著。

  昨晚入睡前,她還沒覺得怎麼樣,結果一早起來,全身像要散了似的,這還不打緊,慘的是那兒的疼,讓她連榻都下不了。

  她原本還不敢讓婢女們知道,但沒辦法動的狀況哪裏瞞得了人?事情鐵定是傳開了,因為拿著藥來的婢女,臉上帶著窘色,說那藥膏對初夜不適的姑娘家很有效。

  害她的臉也羞得像熟透的桃子,默默地接下藥膏。她的洞房花燭夜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卻到現在還需要用到這藥膏。

  不會是因為這樣,相公才會連在她身邊多停留一會兒都不肯吧!她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咿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以為是婢女來收用完膳的碗盤,朱履月開口柔道:“可以幫我倒杯茶嗎?”連這種小事都要指使人,讓她覺得歉疚,但她真的下不了榻。

  不多時,茶杯遞到眼前,她正要道謝,卻被那與白瓷杯形成強烈對比的黝黑掌指給凝住呼吸。順著那隻臂膀往上看去,她毫無防備地墜進一雙幽邃的黑眸裏。

  “啊!”她掩脣驚呼,心差點停止跳動。

  閻逍視線在她身上掠過,穿著純白單衣的她顯得如此虛弱,想到昨晚自己的狂浪,喉頭一窒,自責的情緒盈滿胸臆。

  “你不是要喝茶?”他刻意說得淡然,沒讓心虛流露。

  “……謝謝。”朱履月雙手接過,藉著啜飲的動作悄悄地瞅著他。見他在榻沿坐下,慌得屏住了呼吸。

  察覺到她的僵硬,閻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問她還痛嗎——這還需要問?她蒼白的臉色不已說明了一切?

  問她有沒有好一點——廢話!連倒茶都要別人代勞,能好到哪兒去?

  每個問題都被自己反駁回來,閻逍懊惱抿脣。

  “你茶喝完了嗎?”最後,吐出口的,是無關緊要的一句。

  他坐在旁邊,就是在等她喝完茶嗎?朱履月趕緊一飲而盡,將杯子捧上。“喝完了。”

  結果,他把茶杯放到桌上,又坐回了榻沿。

  這次他坐得進來了點,感覺他的大腿隔著絲被碰著她,不習慣這麼親匿,朱履月雙頰緋紅,試著悄悄把腳挪開些。

  發現她細微的舉止,閻逍以為她是不舒服在調整坐姿,心頭的愧疚更甚。看到床頭有個白瓷小罐,他頓了下,手直接探進被窩,握住了她小巧的腳踝。

  這突來的舉止嚇得她停住動作,感覺他的手沿著她的小腿不斷往上,麗容在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他來的目的,是想和她行周公之禮嗎?

  她心一慌,不知該怎麼辦。他是她的相公,理所當然可以對她做出這些事,但……她還那麼痛,要是再經歷一次昨晚的事……

  她緊攬身下的被褥,往後瑟縮,直覺想把腳抽回,身後的墻,卻擋住她,讓她無路可退。

  “別動。”閻逍擰眉低道,逐漸往上的手撫到她的大腿交合處,發現她沒穿褻褲,隨即把絲被掀開。

  腿上一涼,她知道她的裏裙已然撩起,屈起的雙腿被他分開,自己等於是赤裸地展現在他面前,她又窘又怕,只能緊緊閉眼咬脣,準備強忍疼痛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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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4: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結果,預期中的強行進入並未降臨,覆上她的,是冰涼的藥膏。

  朱履月驚訝睜開眼,屈膝的姿勢和覆至大腿的絲被擋住了她的視線,只看得到他垂首低俯身子,卻看不到他的動作。

  然而,即使看不到,身下的觸感也清楚告訴她,他在對她做什麼。

  “不要……”剛剛柔順接受的她,此時卻開始掙扎了起來。

  他怎能這樣對她?那麼地親密,那麼地……羞人!感覺他的指尖探進她,狂跳的心幾乎要穿破胸口,不顧還疼痛著的傷,她慌張到想跳下榻逃走。

  “不準動!”自責加上無法好好為她上藥,閻逍惱怒低吼,雙手分別緊握住她的腳踝,不讓她離開。“別逼我用身體去壓你。”

  他的警告頓住她的動作,朱履月只好乖乖坐回榻上,別過臉,完全不敢看他。

  天……快結束吧……再度探入的塗抹,讓她的身子繃得僵直。她閉緊眼,脣瓣咬得死緊,羞窘得直想能當場就這麼死去。

  她寧可他像昨天那麼對她,也不要他對她做這麼私密的事,這讓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審視該上藥的地方都上好了,閻逍才收手,將她的裏裙和絲被拉下。

  “藥別隨便塗抹了事,這樣傷會好得慢。”果然如他所料,天性羞怯的她哪有可能細看自己的私處?更不可能要婢女幫忙,搽了等於沒搽。

  “……嗯。”她聲若蚊蚋地應道,完全抬不起頭來。別再跟她討論這些了,拜託……

  赧著嬌羞的美顏有著難言的嫵媚,閻逍心弦一震,幾乎被她的美奪走了魂魄。他挪不開視線,向來壓抑情緒的冷眸,染上了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柔情。

  好不容易,羞窘微微褪去,她才意識到他的舉止有多體貼。這個發現,讓她的心口發熱,小臉再度轉為嫣紅,卻是感動所致。

  他還是那個溫柔的他,雖然他變得沉默,變得不茍言笑,但依然是那個溫柔的他呵,她怕什麼呢?

  感動拂開了羞怯與不安,她輕咬下脣,強抑慌亂的心跳,拉過他的手。

  “我幫你清理……”她捧著他的大掌,拿出手絹,細心為他抹去殘留的藥膏。

  隔著手絹輕撫過他長繭的指節,朱履月著迷地看著他的修長寬厚,映襯著她的渺小。深黝的大掌像是歷盡風霜,蘊藏著無窮的力量,難以想像如此粗獷霸氣的手,竟會做出那麼溫柔細膩的舉止。

  她的碰觸,比她手上的絲絹還柔滑,緩緩滑進他的心底。閻逍輕輕勾動手指,假裝不經意地增加兩人肌膚相觸的面積。

  雖然和他的手相較,她顯得如此白皙細致,但看得出,那是雙勞動過的手。若她真是如他以為被閻逸收下,那她是不該有這樣一雙手的。

  “你的手從以前就是這樣嗎?”被她捧在手中的掌,倏地反握住她。

  糟,被發現了!朱履月一驚,想將手藏起來,他卻收緊鉗握,不讓她縮回。

  “……嗯。”不得已,她只好說謊,惶然發白的小臉毫無說服力。

  “我印象中……我記得不是這樣子的……”閻逍擰眉沉吟。為了確定真相,他故意拋出誘餌套她話。

  “你想起什麼了嗎?”單純的朱履月馬上中計,美眸擔慮地緊凝著他。

  那盈滿關懷的真誠表情,讓閻逍放柔了臉部線條。

  他怎麼狠得下心懷疑她?她是如此溫婉柔順,連被他傷了都自己隱忍,又怎麼可能會做出冷情背棄的事?他真被仇恨矇蔽了眼。

  “只是掠過一個畫面而已。”他鬆手,不想再增加她的侷促。“這些年你真住在主屋?”

  又一個讓她啞口無言的問題,朱履月咬脣,已沒有勇氣再說謊。

  “……有人跟你說了嗎?”她遲疑問道。

  有,那人是她。她那句話等於是不打自招。閻逍想笑,連忙板起臉,把笑意全然抑下。突然發現,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打從心裏感到愉悅。

  “有,但說得不多。”他望著她輕道,有種想將她擁進懷中的衝動。

  “其實,我一直住在別院,在馬廄再過去一點的位置。”她只好承認,絞扭著手,怯怯說道。

  他記得那裏幾乎形同荒廢,一個弱女子在那裏要怎麼過活?閻逍濃眉聚攏,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閻逸為了謀奪家產陷害他也就算了,居然連無辜的她都不肯善待!

  “為什麼一開始你不說?”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會把那些不堪的想法加諸在她身上。

  “我怕……你會怪閻逸。”朱履月垂首低語,而後抬起頭來,急切地看著他。“你把這件事也忘記好不好?這只是小事而已,一點也不重要。”雖然閻逸待她不好是真,但她不希望因為她,害得他們堂兄弟感情變差。

  知道她的顧慮,閻逍淡淡揚起脣角。

  善良的她,應該永遠也無法想像閻逸竟心狠手辣到對他下手吧?而閻逸的存在,猶如芒刺在背,一日未除,他的心就一日無法獲得平靜。時候未到,他必須再等,維持現況,等著他們露出狐狸尾巴。

  目前的他,只想致力報仇,感情只會成為他的負累,他不希望在與敵人纏鬥之際,還要分神顧慮到她。唯有遠離她,才是明哲保身,也是護她周全的最佳方式。

  漠視內心強烈翻騰的抗議,閻逍站起。“我回書房了。”

  朱履月難掩失落,她以為……他們還可以再多聊一會兒的……也難怪,他昨晚說過,叔父要他回房只是為了傳宗接代,此刻的她沒辦法配合,他當然沒必要多留。

  他能關心她的身子,她已經夠滿足了……

  “嗯,你要早點休息,別太累。”她看向他,羞怯笑著,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有點手足無措。

  那笑容,扯動他的心,閻逍不敢多做停留,連忙快步離開,他怕只要稍一遲疑,他就走不開了……

  門一關上,她忍不住小臉發燙,卻笑得好開心。

  那些話,在心頭盤旋了多年,她總算可以自然對他說出。美中不足的,語裏的關懷讓害羞給減弱了。

  沒關係,下一次,她會說得更好,還會端上一壺暖酒,撫慰他在外奔忙的疲累。

  朱履月將下顎枕在屈起的膝上,在腦海裏編織幸福的未來,看到置於榻邊的藥罐,想起他方才的舉止,雙頰染上了酡色,脣畔卻漾滿甜蜜的笑。

  閻記鋪子裏擠滿了人,人潮都已經擠到了門口,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雙雙睜大的眼,閃閃發亮,全盯著裏頭瞧。

  櫃臺前,凈空出一小塊位置,一名俊逸出群的男子站在那兒,身上稀有的白狐短裘顯示了他所擁有的權勢財富,更加映襯出他一身玉樹臨風的優雅及魅力。

  人人都認得他是黎氏漕運的當家黎之旭,對頭踏上門來,可有好戲瞧嘍!

  “你說明日到不了成州?”黎之旭斜倚櫃臺,手指挾著一封信函,眉一挑,俊容懶懶噙笑。“可我怎麼記得,之前我寄過一次,你們還打包票說隔天絕對送到。”

  雖然態度斯文有禮,卻是擺明了找碴,圍觀的人群更是興奮,連忙看向臉色青白交錯的徐掌櫃。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眾目睽睽,加上震懾於對方的魄力之下,徐士維忍著氣沒發作。“現在和之前的狀況不能相提並論。”

  “有什麼不同?那時是閻逍當家,現在也一樣。”黎之旭脣畔笑意更深。“要不,請閻爺出來,讓我向他做個確認。”

  徐士維正要拒絕,身後傳來的低沉嗓音頓住了他的話。

  “找閻某何事?”閻逍從內室走出,看向來人,黑眸微瞇。

  他一現身,四周一片嘩然,須臾,音浪很快就靜了下來,人人都目不轉睛地觀望這場難得的當家大對決。

  一個狂霸不羈,一個文質彬彬,兩人站在一起,差異立現。

  原以為有如草莽般的閻逍,在黎之旭俊雅外貌的對照下會相形失色,沒想到他氣勢凜凜,非但不顯粗野,反而有種渾然天成的王者氣焰,將在場眾人壓制得不禁屏息。

  而原以為在閻逍高大體格的壓迫下,黎之旭會顯得文弱,他卻依然傭懶帶笑,自然散發的沉穩氣度,從容地與閻逍的霸氣抗衡。

  “好久不見。”黎之旭笑覷著他。“聽聞閻爺失憶,不曉得是否還記得黎某?”

  閻逍鷹眸微瞇,筆直地回望進他的眼裏。

  怎會不記得?他倆雖是對手,卻也是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他們曾把酒言歡,教學相長;也曾連袂找上禦史項沛棠,三個人各持己見,辯論得面紅耳赤,最後相視大笑。

  當初,他還曾經懷疑黎之旭是陷害他的幕後主使者,但心念一起,隨即被他否決,因為他很清楚,黎之旭和他一樣,誘引他們的是彼此競爭的樂趣,財富之於他們,只是一種附加的獎賞,根本不屑為此耍陰險的小人手段。

  憶起自己目前失憶的狀況,閻逍黑眸轉為沉冷,將思緒隱藏得平靜無波。

  “不記得。”三個字,冷冷地丟了回去。

  “是嗎?”黎之旭低笑。聽說閻逍這次回到京城,不僅失憶,樣貌性格也有大改變,當面見識到,果然一如傳聞。“我還以為閻爺回來,閻記多少會有點改進,結果,我失望了。只是一封信函,居然要兩天半的時間才能送到成州,那我倒不如直接用黎氏的船送還來得省事。”

  “請。”對話裏的貶抑暗諷置若罔聞,閻逍大手直接朝外一揚。“用自家的船不用另外花費,而且說不定比我們的速度還快。”

  眾人錯愕,立刻一陣交頭接耳。閻逍如此回應,不就等於公開承認閻記不如黎氏了嗎?連閻逸當家時,都還死鴨子嘴硬地說閻記和黎氏各有所長,結果閻逍一回來,卻自承甘拜下風?

  一旁的徐士維也不禁傻住。怎麼可能?以往的閻逍不輕易放棄,更不可能會說出這種示弱的話。難道他的失憶,把他的經商才能與足智多謀也一並丟了嗎?否則怎會拱手讓對手佔去上風?!

  “當初那個執意向不可能挑戰的人哪兒去了?”黎之旭臉上的笑意褪去,痛心讓他的語音變得冷肅。“既然知道不如人,你該做的是重整旗鼓,積極整頓敗壞的閻記,而不是束手無策!”

  閻逍的失蹤,帶給他的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失去對手的意興闌珊。只要他出手,閻逸根本無法與他匹敵,要奪下閻記等於是探囊取物,他卻一點也不想乘人之危,沒了閻逍,這場對決也沒了意義。

  得知閻逍回來的消息,他一直在等,等著他大刀闊斧重振一切、等著閻記恢復以往的水準,即使他喪失記憶,他依然對閻逍的能力充滿信心。他們交手過、合作過,閻逍有多少本事他最清楚。

  結果,時間一天天過去,卻完全沒有動靜,他終於忍不住找上門,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對手的俯首稱臣!

  將他的沉痛與失望收進眼裏,閻逍覺得惱怒,又覺欣喜。

  喜的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然能給予他比手足之情還要深厚的情感。再回京城,他蟄伏許久,探聽這五年來京城裏的大小事,他知道黎之旭一直派人找尋他的下落,這段情誼,讓他永銘於心。

  怒的是,他的沉潛是為了讓敵人信以為真、松懈心防,對他失去戒心,不諳其理的黎之旭吵什麼吵?!

  “我看不出閻記有哪裏需要整頓的地方。”閻逍朝他凝睇,冷聲回道,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他。“就如同黎氏妄想跨足他業,同是庸人自擾。”

  黎之旭一震,那看似隨口比喻的話,聽在他的耳裏,卻是另有深意。

  他曾跟閻逍提過,他的娘子廚藝極佳,想開間客棧讓她得以一展身手,那時閻逍大笑駁回,調侃他絕對舍不得娘子受苦,勸他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這是他們在小酌時隨口提到的話題,沒人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這樣說來——閻逍的失憶是假?太好了!

  “有強敵環伺,我不得不留退路。閻爺認為呢?”黎之旭淡淡地回道,沒讓驚喜顯露出來,只是用眼神徵詢——是否因為敵人在旁,他不得不用失憶及無能來掩飾自己?

  閻逍臉部線條依然緊凜,眼眸深處卻蘊著幾不可見的微微笑意——他知道,黎之旭懂了。

  “沒錯,聰明人都會這麼做。”懂了就快走,別來攪局。

  黎之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在眼神交換間、在別有深意的言語對談間,他們找回了以往的默契。

  “就不知誰傻,誰聰明了。”黎之旭喟嘆,狀似揶揄閻逍的語句,其實是在為敢對他下手的笨蛋哀悼。“既然閻爺不聽勸,黎某也無話可說。”

  一群人聽了,紛紛搖頭。這次閻、黎交手,看來閻記真的氣數盡了,好不容易閻逍回來,不但不能重回當年的風光,更無法輓回頹勢,一點用也沒有。

  躲在後頭的徐士維忍不住竊笑起來。他還覺得納悶,怎麼閻逍每天翻帳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原來他全是在裝腔作勢、裝模作樣。太好了,這樣的草包根本不足為懼!

  “不送。”閻逍再度大手一揚,擺明下逐客令。

  “多希望,還能有與你及項禦史共聚商討的一日。”這句話,是在緬懷,也是在提醒他,別忘了項沛棠這個可以利用的家夥。

  “告辭了。”他抱拳一揖,走出閻記。

  這還需要他提醒嗎?閻逍嗤笑,藉由轉身走進內室的舉止,沒讓人看到他的表情。有個當官的朋友,加上他的復仇大計與官府有關,他早就把項沛棠算進一份了。

  黎之旭說的那場聚會,在場的百姓們都還記憶猶新——那時,閻逍和黎之旭代表民間,項沛棠代表官方,共商運輸大計,經此會議,許多決策使得京城更加富庶繁榮,百姓也深蒙其利。

  能有再看到三巨擘聚首的一日嗎?他們也希望,但照今日的態勢看來……圍觀的群眾搖頭嘆氣,王角退場,戲也沒得唱了,人群有如潮水般散去。

  相對於眾人的不勝唏噓,徐士維顯得興高採烈。

  “喂,看著鋪子,我出去一下。”他朝夥計喊道,隨即快步離開。

  他要趕快把方才這場好戲跟閻逸說,免得他憂心這、擔心那的,敵人還沒出招,他就自己露了餡。

  接下來,就等他派出的人傳回消息,看是怎麼讓人逃回來的,再來決定下一步棋要怎麼走!

  血……鮮紅黏膩的血在眼前泛開……

  十七歲的閻逍拚命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遍體鱗傷,血不斷自傷口涌出。

  返回京城的途中,他與隨從行經一處山坳,突然一群黑衣人縱馬沿著山坡疾馳而下,兩名隨從被殺。閻逍雖奮力抵抗,依然寡不敵眾。

  他的視線因失血過多開始模糊,見一名黑衣人朝他攻來,他咬牙凝聚力氣,舉劍一刺,將伺機撲來的敵人解決。

  “那麼頑強?上!”領頭的黑衣人大喝,手一揮,同伴們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包圍。

  身負重傷的閻逍已快撐不下去,憑著本能舞劍自保,不讓敵人近身,突然,一道勁風襲來,等他察覺到要閃躲已來不及,幾乎是同時,肩頭傳來一陣劇痛,他右肩中箭,強勁的力道帶得他摔落馬背,滾了好幾圈才停住勢子。

  對方縱馬將他圍住,四周激揚的塵土,嗆得他難以呼吸,他的神智,隨著不斷流失的血,逐漸變得渙散。

  “快,綁住他——”

  昏迷前,只聽到周遭嘈雜的大喊,閻逍已無力再撐,墜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醒來,他發現自己身在牢獄裏,穿著囚衣,手腳被上了鐐銬,跟數名和他相同裝扮的人被關在一起。

  怎麼回事?他腦海一陣空白,記憶還停在被人包圍攻擊的場景,這詭異的處境讓他無法理解。他身子一動,心覺有異,一把拉開衣襟,發現肩上的箭傷已開始愈合,他連忙審視身上其他傷口,驚訝地發現那些傷口也都開始結痂。

  閻逍愣住。他不是才剛身受重傷嗎?他到底昏迷了多久?而他又是怎麼到這裏的?這裏又是哪裏?

  “你總算醒了。”一個瘦小的老頭見他醒來,一跛一跛地靠了過來。“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啊?已經很久沒看到腳鐐手銬全上的人了。”

  閻逍往其他人看去,果見有人上腳鐐,有人是手上銬了枷鎖,只有他,一應俱全。所有的人聞聲,視線全朝他投來,一雙雙空洞無神的眼,鑲嵌在歷盡風霜、毫無生息的臉上。

  “這是哪裏?”老人的話,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兒是麻州,犯什麼罪進什麼牢,你自己心裏應該有數啊!”此時,一陣強勁的風從墻的縫隙直灌進來,凍得老人閉嘴,縮成一團直打顫。

  麻州?牢?閻逍遍體生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麻州位於邊疆,天寒地凍,荒蕪一片,許多罪犯被驅趕至此修築堡壘,以防外侮。

  他明明遠在千裏之外,為何會到了這裏?還進了監牢!閻逍正要再問,卻突然有個獄卒打扮的人衝了進來。

  “起來、起來!幹活的時間到了,全都出去!”獄卒揮舞鞭子,用力擊地。“全部的人都給我認真點,不然今晚就休想有飯吃!”

  獄囚們紛紛拖著沉重的鐐銬朝外走去,腳步慢的,少不了挨了鞭子。

  閻逍起身,試圖解釋道:“這位大哥,我想這中間應該有什麼誤會。我來自京城閻家……”

  “退開!”閻逍話還沒說完,頸肩就吃了熱辣辣的一鞭。“你總算醒了啊?醒了最好,一起出去幹活,去!”

  閻逍撫著發疼的脖子,眼中怒焰狂熾。他閻逍向來行端坐正,莫名坐了冤獄,還受到這種待遇,叫他怎麼能平?

  “我不是罪犯!”他怒聲咆哮。“只要你讓我捎封信去京城,就可以證明我的身分……”

  “閉嘴!”獄卒更是持鞭猛打,根本不聽他說。“來到這裏就歸我管,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

  閻逍以手護頭,不明所以的狀況已讓他怒火中燒,不斷朝手臂、身軀落下的鞭打更是將他的情緒逼至崩潰邊緣,他怒吼一聲,憤而起身朝獄卒撲去,卻忘了手腳上的鐐銬,還沒碰到獄卒,就被限制得撲跌在地。

  獄卒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大罵:“你竟然敢嚇我?我一定要給你好看!”獄卒瘋狂鞭打,一下疼過一下的重擊,猶如雨點似地不停落在他身上。

  獄卒殘忍地重創那未完全愈合的傷,被這麼一打,結痂整個撕開,皮開肉綻。加上乍醒不久的他還很虛弱,只能無力反抗地蜷縮在地,咬牙忍著鞭鞭入骨的痛楚……

  有一隻纖細的手,探向他,閻逍倏地用力攫住,將來人拽下,大掌隨即扣上對方的咽喉。

  “啊!”一聲嬌弱的驚呼傳來,映入眼簾的,是朱履月嚇得花容失色的慘白小臉,清靈水眸圓瞠,駭然地看著他。

  閻逍愣住,這才發現,這裏是他的書房,那是一場夢,將他拖回過往的夢噩。

  他鬆手,閉眼靠向椅背,夢中的痛,倣佛還殘留身上,心仍無法遏止地強烈撞擊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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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朱履月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我、我只是想……想為你拭汗……”她擰著手中的絹巾解釋,顫抖的嗓音透著餘悸猶存的慌亂。

  看到她被他的舉止嚇得幾要哭了一般,閻逍緊繃的神色才稍稍斂起。他一抹臉,果然大汗淋漓,就連背上,也被冷汗溼透。

  “你來做什麼?”來不及從夢魘中脫離的情緒不想讓她看見,閻逍垂眸,冷冷說道。

  朱履月羞赧咬脣,方才慘然發白的小臉,如今緋紅成一片嬌媚的櫻色。

  自那日為她上藥,他就沒再進過寢房了。雖然他們還是一起用膳,偶爾會聊個兩句,但這幾天,他都沒再踏進寢房。

  她總會忍不住,想到書房瞧瞧他的狀況,因為用膳時有婢女伺候在旁,她都不太好意思跟他說得太多。

  每一次,她鼓起勇氣想去找他,想看看他,想多跟他說些話,但才走到園子,滿腔的衝動就煙消雲散。

  他會覺得她在逼他嗎?他會覺得她很不體諒他的辛勞嗎?許多念頭在腦海轉了又轉,然後,她又很沒用地踱回房間。

  今晚,他和人談生意,沒回來用晚膳。才一個晚上沒見到他,她就不知怎麼了,心一直慌,坐立不安,像什麼都不對勁似的。

  好不容易聽婢女說他回來,等了一陣,並沒有等到他來。她好失望,結果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站在書房外的廊階下了。

  “因為、我想……你和人談生意,不曉得有沒有吃東西,所以……所以送點心過來給你……”朱履月小小聲地說道,為了找藉口來看他,她把房裏的點心盒整個提來。

  “用不著,這些點心你拿回去。”閻逍故意不看她,沉凝的語音依然沒有波動。

  想到被她看見他陷於夢魘的模樣,他就有股說不出的煩悶。

  他會如此失防,都是那場飯局所致。閻逸或許是想探他虛實,說要幫他引薦貴客邀他赴約,席間不斷勸酒。為了不讓閻逸起疑,他喝了不少,才會那麼沒有防備地坐在書案前就睡著了。

  這是在叫她走嗎?朱履月輕咬下脣,覺得很難過。她好想再多陪在他身邊一會兒,就算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也好,她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你累嗎?要不要我幫你捶捶肩?”她想到人家教她為夫君消除疲勞的方式,連忙開口問道。

  那雙閃動著冀求和關心的盈盈水眸,揪扯著他的心。閻逍眉心微擰,原本寒峭如冰的神情,如晴陽融雪,緩緩化開。

  這幾天,他一直沒再進寢房,因為,他不想和她獨處。和之前因為憎惡而迴避她的理由不同,他是怕自己沒辦法逃開她的柔美,因她的關心失防、為她的嬌羞失控。

  果然,像現在,她只是站在那兒,怯生生地說著她不擅長卻又努力示好的話,輕輕柔柔的,他的防備,就潰不成軍。

  閻逍無聲地輕嘆口氣。

  “我好像有點餓了。”

  語音一落,即見她笑彎了眼眉,忙著打開點心盒。

  “你要吃什麼?有豌豆黃、松子軟糖、驢打滾、蓮蓉卷糕……”她一樣一樣數著,突然發現,她竟不曉得他愛吃什麼。

  閻逍沒回答,探身拿了個蓮蓉卷糕塞進嘴裏。

  “這就夠了。”快走吧,別再用那種惹人愛憐的表情看他,他如此退讓已算太多。

  對朱履月而言,這一點也不夠。忙著對他好的她,趕緊斟茶遞上。“你喜歡吃什麼?我讓廚娘做一些備在書房好不好?”

  閻逍想要冷板起臉,但對上她那雙頰染著微紅的羞怯小臉,他臉上的冰霜,怎麼也無法凝結。

  這是他最大的恐懼,他所要讓閻逸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和過去截然不同的閻逍——孤僻防備,因失憶無能,把自己緊緊束縛,陷在無力自救的窠臼裏。

  而原本滿盈的恨意及猜疑,讓他的冷漠絕情做來不費吹灰之力,沒想到,卻被她給瓦解了。

  因為自責,因為心疼,他總忍不住想對她稍稍撤除一些防備。但他很清楚,只要他給了她一個笑,他就會想給她更多,想保護她,想對她溫柔,他的冷硬就會再也築不起來。

  而這樣的給予和柔軟,卻是他最大的禁忌!現在的他,只想單打獨鬥,任何的羈絆,都是阻礙,一旦自持壓抑的情緒有了缺口,就會被人看穿。

  早在那一夜,他就不該踏進寢房,不該碰了她,不該體會她的溫暖與包容。

  憶起她的甜美,他的血脈,難以克制地開始沸騰了起來。尤其是在她忙著又遞來一塊蓮蓉卷糕時,那貼近的軟馥溫香,逐漸將他的理智崩毀。

  那一夜,他太粗暴,來不及細細品味她、帶領她……在他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之前,他的大掌已不自覺地攀上她的腰際,似有若無地來回輕撫,那玲瓏的曲線,讓他舍不得收手。

  感覺到他的碰觸,朱履月屏住了呼吸。“……相公?”

  閻逍已無法停下,環住她腰際往後一攬,讓她坐上他的大腿。

  這親匿的舉止,讓朱履月又開始害羞了。她手足無措,感覺全身發燙,正想抬眼偷偷覷他時,她的下頷被他挑起,溫熱的脣覆上了她。

  和那次的激狂不同,他的動作又輕又柔,吮含著她的脣,慢慢加深,然後吞噬了她的呼吸,纏繞著她,誘哄著她的回應。

  他的脣,有淡淡的酒味,連帶著也醺迷了她的神智。朱履月幾乎已忘了親吻的感覺,在他的挑惹下,她的身子像被溫火包圍,將她緩緩融化。

  火熱的吻,順著頸項蜿蜒而下,擋了路的衣裳,就由大手解開,讓他的掌心能夠貼上她的柔嫩膚觸。

  “等……等等……”朱履月總算抓回一絲絲清醒,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她羞得將雙臂緊攬胸前。“你累了,應該要好好休息啊……”

  那慌亂的遮掩,什麼也遮不了,反而像是在對他發出誘人的邀請,閻逍抱起她,往書房後頭的床榻走去。“我不累。”

  “不累怎麼會打瞌睡?”她很擔心他的身體,怕他累壞自己。

  正把她放上榻的閻逍動作一頓,然後才俯身靠向她。

  “那時我有說什麼嗎?”他把鼻際貼向她的頸際,汲取她身上的芳香。

  灑落肌膚上的溫熱吐息引起她陣陣酥麻,朱履月差點呻吟出聲,急忙咬脣忍住。

  “沒有……你只是……擰眉……一直、一直冒汗……”她的語調因他的逗弄變得破碎,幾乎不成句。

  那時見他伏在書案睡著,她好心疼,什麼猶豫都沒了,連忙進去,想找衣物為他覆上,卻又被他痛苦的表情給攫住心思,還來不及為他拭汗,他就醒了。

  她的回答,讓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不想讓她知道他經歷了什麼,這些苦,這些醜惡,由他來承受就好。

  他撐坐起身,開始除去自己的衣物。

  “相公,你……你真的不休息?”他的暫離,讓她忍不住偷偷把春光外泄的衣襟拉攏,然而撩至大腿的裙,任她怎麼撥也撥不下去。

  “你怕嗎?”閻逍停住動作,怕是那次造成了她對此事的陰影,也怕她的身體還有所不適。

  朱履月赧紅了臉,拚命搖頭。雖然那一夜所造成的疼痛讓她有些害怕,但她仍是想要和他肌膚相親,能讓他覺得快樂的,她都想做。

  “我怕相公會太累……”

  閻逍不禁低笑,溫醇的笑聲在她耳旁蕩漾開來。

  “你不需要為我擔這個心。”他的大手一拂,輕易地把她努力遮掩的成果全然毀去,誘人的白皙胴體再次展現眼前。

  這還是自他回來後,她第一次看到他笑……朱履月看傻了,感動得好想哭,她不敢眨眼,怕只要眨眼,那笑容就沒了。

  “相公……”她伸手觸撫過他的眉,他的鼻,他彎揚的脣角,將他的輪廓深深烙進心坎。今後不管再怎麼害羞,她也要看著他的臉,他是她的相公,她的天地。

  那深情凝視著他的泛紅水眸,讓他的心再也無法設防。

  這一刻,讓他放縱吧!

  忘了曾經歷過的苦,忘了深據於心的仇恨,這裏,只有她和他,對她的迷失依戀,只有她看到,只有她和他才知道。

  讓他再多汲取一些她的溫柔,當作力量。

  閻逍深深吻住她,放任自己深墜在她的似水柔情中。

  朱履月睡得正熟,感覺身下的榻在輕輕搖晃,把她從睡夢中拉了回來。

  然而緊緊包裹住她的被窩是那麼暖,她微微擰眉,依戀地偎向溫暖,在醒與不醒之間掙扎。

  “咿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

  這一睜開,眼前的景況嚇得她瞪圓了水眸——

  她哪是在榻上!那是閻逍抱著她,回到了寢房。

  難怪她覺得溫暖,她靠的是他的胸膛!朱履月驀地窘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推著他。“我下來自己走……”

  “就快到了。”那微小的力道對他根本沒影響,閻逍直走到榻旁,才將她放下。

  朱履月好尷尬,絞扭著衣袖,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方才歡愛之後,她累得沉沉睡去,連要回房都忘了。她身上的衣服,應該也是他幫她穿上的……一思及此,她的臉更是傃紅得有如火燒。

  將她的嬌羞斂進眼裏,閻逍脣畔噙著淡淡笑意。她的柔美,深植進他的心裏,即使此刻沒擁她在懷,依然讓他的心口盈滿柔情萬千。

  這不是好現象,他需要的是冷絕,不是情感。閻逍深吸口氣,凝聚所有意志力,把想再次憐寵她的念頭抑下,轉身就要離開。

  才一邁步,他的衣角就被扯住,一回頭,那雙水眸無助地瞅著他。

  “你……不睡這兒?”她以為,他是要跟她一起回寢房睡的。

  那難掩失望的脆弱神情,會讓人忍不住想窮盡一切滿足她的願望。閻逍不覺擰起了眉,若不是剛剛寵愛過她,他絕對沒有足夠的自製可以抵擋得住這樣的邀請。

  “我只是送你回來。”他不希望被人發現她到書房找他的事,繼續維持現況,才是掩人耳目的最好方式。

  “是不是我睡著了,這樣不對?”朱履月好自責,氣今晚的甜蜜全被她給破壞了。

  溫柔的她,竟還只怪自己,而不是怪他的無情。

  她這模樣,叫他怎麼狠得下心?閻逍的腳步,倣佛被無形的牽絆拉住,半寸也邁不開。“我讓你累壞了,睡著有什麼不對?”他柔聲低道,那時她偎在他懷中熟睡的面容,讓他別不開視線。

  憶起他帶給她的感覺,朱履月臉好紅。

  和那次的狂暴不同,今晚的他好溫柔好溫柔,像以前的他一樣,只不過,之前的情景她已記不得了,而今晚,卻是清晰地烙在她的腦海裏。

  “那……”朱履月必須深吸好幾口氣,才有辦法開口。“為什麼……不留下來?還是讓我……睡在書房也可以啊……”

  這些話,生性羞怯的她,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說得出口?閻逍愛憐地看著她,走至榻沿坐下。還要再用冷漠傷害她嗎?他做不到,他寧可賭,相信她會信賴他,他不想再看到她難過的表情了。

  “因為我不想被人知道。”他挑起她的下頷,望進她的眼裏。“答應我,別跟任何人說你今天到書房找我的事。”

  “嗯。”朱履月用力點頭。雖然她想知道原因,但若他不說,她也不在乎,她信任他!

  閻逍微笑,手背輕輕撫過她的頰際,露出只在她面前才會展現的放鬆面容。“夜深了,你早點睡吧。”

  那溫柔的觸碰,讓朱履月只想拉住他,不讓他走。但,不行,她不能這麼纏人,他一定是有他的考量的。

  她努力想壓下那些不該的念頭,但因愛變得貪戀的心,讓她克制得好痛苦。

  “我還可以去書房找你嗎?”忍不住,想要再更進一步的奢望,促使她開口了。

  “……像今晚?”他不認為她有那麼大膽,會發出這麼主動的誘惑。

  “不是……”沒料到他會想偏,朱履月趕緊解釋。“我是想送點東西給你,準備點心或是湯品什麼的,像、像個溫柔婉約的妻子一樣……”聲至語末,她窘紅了臉。

  她已經失職五年了,好不容易他回到身邊,讓她多為他做點什麼,而不是延續以前的狀況,依然只能接受他的體貼及呵護。

  閻逍一震,她的傾訴,撼動了他的心弦,到了口邊的拒絕,全然梗住。

  他傷了她,對她置之不理,讓她獨守空閨,在他對她做了這些事後,她為何還能傾心相待?

  他該拒絕她,沉溺在她的溫柔中,只會讓他心有掛礙……一直以來,用來鞏固心防的理由變得薄弱不堪,再也說服不了自己。

  他在怕什麼?只要別被人發現,她不會成為他的弱點的——

  “好,但別讓人看見。”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已經來不及,頓時看到她漾起了燦爛無比的笑靨,如此明亮動人。

  “會的,我會小心的,絕對不會被發現。”朱履月拚命保證,就怕他後悔,把承諾又收了回去。

  那妍媚的笑容,讓他看得癡了。

  他發誓,等到解決一切,他會讓她永遠都無憂無慮,開心揚笑。

  閻記最後方的庫房裏,兩條人影正在卿卿我我。

  “現在我不用進鋪子,都看不到你,想死我了。”閻逸自後抱住徐士維,眼中寫滿了慾望。“要是閻逍沒回來就好了,我們都住在主宅,要見面多方便。”

  交接完事務,閻逍要他不用再來鋪子,他也樂得清閒。不過這樣就少了和士維相處的機會,今天一得知閻逍到近郊分鋪巡視的消息,他立刻跑來。

  “你快點,別讓人瞧見。”徐士維催促,不停朝門口張望。

  他也覺得很不高興,閻逍一回來,雖然依舊由他當掌櫃,卻要他搬到大宅院和閻記的夥計們一起住,那裏又臟又臭,哪比得上主宅有僕人伺候那樣舒適?

  “好、好,別急……”閻逸解開褲帶,卻在此時,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兩人臉色一變,趕緊彈開。

  “逸二爺,您在這兒嗎?”夥計在門外喊。

  “什麼事?”閻逸邊整理衣著,邊惱聲回嚷。

  “老爺來了,在找您吶!”

  “我馬上出去。”箭在弦上被硬生生喊停,閻逸嘔死了,不禁遷怒。“你派去探狀況的人,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麻州那麼遠,我們之前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把閻逍丟到那兒去,哪那麼快回來?”這邊徐士維已經整理好了。“反正現在的閻逍也成不了氣候,根本不用怕,你擔心什麼?”

  “還是很不方便啊!”要是能早點知道狀況,看要怎麼對付閻逍,也不用老是這麼偷偷摸摸的。

  “怎麼?”徐士維嗤笑。“現在後悔當初沒殺他了嗎?”

  閻逸訕訕撇脣。他是有點這麼想沒錯。五年來隨心所欲慣了,突然變得綁手綁腳、防東防西的,一股恨意就拚命往上冒。

  “沉著點,等狀況定了,看是要殺他,還是要把他當傀儡,我們再來商議。”

  “這麼嚇人的傀儡我才不要!”被堂哥一瞄,他就忍不住發顫,哪還會想要去操弄他?閻逸好後悔當時沒下手。

  “好,等風頭過了,我們就殺了他。”徐士維眼中閃過陰狠的光芒,就算閻逍不足為懼,他也不想留下這個心腹大患。“快出去吧,拖太久你老頭會起疑。”

  “唉,機會就這麼沒了。”閻逸嘆道,轉身離開庫房,徐士維也隨後走出。

  在內室等候的閻央一見閻逸出來,正要開口,看到他身後的徐士維,不禁擰起了眉。“徐掌櫃,你先離開,我有事對閻逸說。”

  “是。”反正閻逸之後也是會告訴他談話內容。徐士維拱手應道,轉身走出。

  閻逸坐下倒茶喝,沒留意到父親臉上的慍色。“我才剛來鋪子,你就追過來,有什麼事幹啥不在家說?”

  “我不是要你跟徐士維保持點距離?兩個大男人老是黏在一起,像什麼話?”閻央惱怒責怪。還以為逸兒不做當家,兩人距離會拉開,結果逸兒又自己跑來鋪子。

  對於兩人的關係,閻央多少有些感覺,但總自我安慰是自己多心,兩人只是交情深厚,只要叮嚀閻逸避著點就沒事了,他卻不知道,事實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我只是想起有事沒交代清楚,於是過來一趟,這樣你也要念?煩不煩啊!”沒得逞已經夠火大了,早已想好藉口的閻逸理直氣壯地反駁,還把氣全發泄在父親身上。

  “我是剛好想到提醒一下,你別那麼生氣。”以為真的是自己誤會了,閻央姿態放軟了些。“我本來到這兒是要找閻逍,沒想到他不在,又聽夥計說你來了,就順便叫你出來問問。”

  “問什麼?”閻逸聽到閻逍的名字,心情更不好。

  “你有沒有聽過逍兒提起履月的事?”不知道從他逼閻逍回房後,狀況有沒有好一些?他好希望能早點抱到侄孫啊!

  “沒有。”閻逸翻眼,不屑嗤哼。他一點也不想跟那個大個子聊天!不過倒是聽他們安插在主宅的人說過,夫妻倆感情差得很,根本不同房。

  “唉、唉……”閻央直嘆氣。“你和你堂哥之間感情能不能好一點?多聊聊啊!”

  看來,他得找個時間再去問問履月了,今兒個剛好經過鋪子,想說順路進來向閻逍問狀況,誰知道他卻剛好到外地去了。

  “他變了那麼多,那麼難相處,你怎能怪我?”閻逸懊惱大吼。從小爹就向著閻逍,就連現在閻逍變得沒用,他還是向著他!“你說我沒經商才能,現在的他不也是?只會裝忙,實際上一點幫助都沒有,你以為他還是你口中稱讚不已的他嗎?別傻了!”

  “逸兒!”閻央皺眉,略大的聲音裏帶著譴責。“到現在你還在怨我把當家傳給閻逍的事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兩個我都疼,但閻逍才能優於你是事實,連我都自覺及不上他了,才會早早把閻記交給他。這些年閻逍不曉得遇到什麼事,才會變成這樣,我們要做的是耐心幫助,不是落井下石啊!”

  閻逸忿忿不平,索性閉嘴不語。是啦是啦!這死老頭只會說他沒偏心,其實他只當閻逍是心頭的寶,眼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

  “逸兒,別老是鑽牛角尖,過去閻逍也待你不薄啊!”閻央試著勸道。

  閻逸倏地起身,憤恨地瞪著他。

  反正在老頭眼中,閻逍就是完美無缺,既然他不滿有他這種兒子,他也不屑有這種爹!站在閻逍那邊?盡管站去,看他們能囂張多久!

  “逸兒……”那憎恨陰毒的瞪視,讓閻央不由自主地退了步。他的兒子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了?那眼神,簡直像在瞪著不共戴天的仇人……

  閻逸冷哼一聲,用力拂袖而去。留下一臉痛心的閻央,獨坐內室,暗自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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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月光靜靜照著長廊,一抹纖細的身影左顧右盼,見周遭沒人,快步朝書房的方向前進。

  朱履月手上端著一個小燉盅,走得小心翼翼,怕一不留神就會灑了出來,又要一邊留意怕被人發現她的蹤跡,左躲右閃的,短短一段路,耗去她好多時間。

  好不容易來到書房外,她輕輕敲了下門,小臉笑得好甜蜜。

  “進來。”

  一得到回應,她立刻推門走進,然後把門緊緊關上。回過身來,見他坐在書案前,正放下手上的筆,看向她,她不禁微紅了臉。

  盡管最近和他的相處多了,也習慣有他在身邊,但只要一被他用那雙眼看著,她就好害羞,倣佛整個人、整個心魂都被他吞噬。

  她定了定神,端著燉盅走到書案旁,柔聲輕喚:“相公,休息一下吧。”

  閻逍眼角蘊著淡淡笑意,自他答應她可以到書房找他,每一晚,她都會端著東西過來,有時是點心,有時是水果,看得出都是她偷偷藏下來的。

  他明白,因為他要求不能被人發現,所以她費盡心思隱瞞兩人之間的交集,不敢光明正大地準備,怕會被人知道。像這種溫熱的湯品,還是第一次出現。

  閻逍揭開盅蓋,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這是什麼?”

  “這是川貝梨露,最近天氣冷,這湯品可以清肺潤喉,才不會容易染上風寒。你快趁熱喝。”

  “你讓人熬的?”閻逍舀了一匙入口,絲絲甜蜜連同她的關懷,在心裏漫開。

  她搖搖頭。“昨天的水果裏有梨,我藏了一顆下來,剛好我這兒有川貝粉,就自己偷偷熬了這道梨露,你放心,沒人發現。”想到自己能不露痕跡地完成這件事,她好開心。

  閻逍喝湯的動作緩了些。這是她親手為他熬的……“你去廚房沒人發現?”

  “當然不是。”說到這兒,朱履月忍不住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得意。“我是趁著下午大夥兒都不注意時,跑到我之前住的別院熬的,那裏到現在都還沒人住呢!”

  那洋溢著光彩的麗容,讓閻逍想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裏,把心裏滿盈的甜,也傳遞給她。

  突然,他覺得不對。“怎麼湯還是熱的?”

  “我剛剛才弄熱的,這川貝梨露要熱熱喝效果較好。”見他停手,朱履月催促。“快喝啊,涼了就不好了。”

  閻逍沒繼續喝,反而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手,冰涼涼的,他可以想見那個畫面——

  在寂冷的夜幕中,嬌小的身子蹲在沒有遮蔽的院子裏,寒風刺骨,夜色嚇人,即使呵著手也暖不了指尖,她依然不以為意,小臉上滿是期待和興奮,專注地盯著為他細心熬煮的梨露……

  “我……手很臟……”她試著抽回,剛生火弄臟了手,來不及洗,只用手絹擦擦就跑來了。

  “沒關係。”閻逍反而將她拉進懷中,自後環住她,將她的雙手全然握入掌中,霸道地想將那抹令他著惱的冰冷驅散。

  朱履月偎在他懷裏,臉上帶著羞怯幸福的笑,即使沒喝梨露,她的心口卻也是甜滋滋的,像加了蜜那般甜。

  一低頭,她看到桌上攤著一張手繪簡圖,上面標注著閻記在全國各地的分鋪位置,連配置人馬、地理優勢都記載詳盡。

  雖然閻逍在外表現出一副愚駑的模樣,但其實已將閻記的問題點都看在眼裏,並嚴密計策規劃,等待復仇成功後,就可以把握時間立即展開整頓。因為在她面前,所以他任由他的秘密攤著,沒有隱藏。

  “淆州那麼近呀?一個時辰會不會到?”朱履月不禁好奇。和京城不過一個指節的寬度,說不定出了城門就看到了。

  那天真的說詞讓閻逍忍俊不禁,沉沉低笑。

  “恐怕不會。”不忍心打擊她,他沒說出答案。

  他雖沒言明,但朱履月大概知道自己可能說了什麼蠢話。“那……半天會不會到?”她試圖補救,把時間放寬了好幾倍。

  “要三天。”怕她猜了個沒完沒了,閻逍只好直接公布。

  聽到和她的猜測相差甚遠的答案,朱履月小臉整個紅透,好想把自己埋進地底。“噢……”難怪他要笑了……

  那連耳根子都發燙脹紅的可愛模樣,讓閻逍又笑了。

  聽著他溫醇的笑聲在耳邊蕩漾,感覺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輕輕鼓動,朱履月著迷地閉起眼,沉溺在他的懷抱裏。

  能見到他的笑,她再怎麼出糗也無所謂了,她好希望他能一直這樣笑著……

  “你沒出過京城?”閻逍附在她耳邊低問。

  “沒有,我娘說,大家閨秀不能隨便拋頭露面,成了親之後……”她突然沒了聲音,怕害他記起離家失憶的事,趕緊結束話題。“……總之,我是個土包子,你要笑盡管笑好了。”

  他怎麼捨得笑她?他只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害她被拘綁在這個小小牢籠裏。

  “以後有機會,我再帶著你出京城,看看天地有多遼闊。”他鼻翼抵著她的後頸輕輕摩挲。

  “嗯。”朱履月開心點頭,突然小臉一黯。“你還會需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嗎?”

  以前不懂分離之苦的她,現在開始知道恐懼了。不習慣沒見到他,怕他發生意外,之前因為無知,所以這五年來並不以為苦,但如今她明白了,她的心全給了他,要是再一次發生這樣的事,她沒辦法想像自己該怎麼承受。

  聽出她語裏的擔慮及害怕,閻逍收緊掌握,將包覆在他手中的柔荑收得更緊。

  “會,這是身為當家的職責。”他不想用敷衍的詞匯騙她,他能給的,是他的承諾。“但我一定會小心,不讓之前的事再次重演。”

  他語裏的堅定,平撫了她惶然不安的心。朱履月閉眼,滿足地靠在他溫暖穩恆的臂膀裏。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想說看著他一口又一口喝下她為他熬的梨露,她好快樂;想說叔父今天來找她,聽到她說他又很久沒進寢房,急得直跺腳,而她只能心虛地坐在一旁,不敢吭聲;想與他分享的還有好多好多……

  但這一刻,她只想就這麼靜靜地倚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什麼都別說。

  沒關係,不急的,他們還有好久好久的時間呢……

  一早,閻逍離家前往鋪子,才剛走到鋪子門前,即聽到裏頭傳來爭吵聲,門外還聚集了三三兩兩的人。

  “……你怎麼能一句丟了就算?那裏頭是我妹子的賣身契啊!”一名莊稼漢子氣急敗壞地在鋪子裏跳腳。“人家現在找上門要把我妹子帶回去,你們要負責!”

  被吼的徐士維下巴拾得老高,用眼角不屑地睨著他。“誰叫你那麼重要的東西用寄的?反正誰都沒那張契,對方憑什麼帶走你妹子?”

  “偏偏他就有哇!”純樸魯直的漢子不曉得什麼叫偽造文書,被這莫名的狀況弄得慌亂無措,一心只想找回托寄的信。“反正,信是你們弄丟的,就得負責還出來!”

  “丟了就丟了,沒得還!拿一兩銀子給他,趕他走!”徐士維對一旁的夥計丟下話,甩袖要走進內室。

  “一兩怎麼夠!我花了十兩才將我妹子贖回來的啊!”漢子急得抓住他的衣擺,僕跪在地。“那家員外會打人,好多奴婢都給打死了,我不能讓我妹子回去啊!”

  “走開!”徐土維一怒,抬起腳正要將他踹離,卻突然後領一緊,整個人被提得倒退數步。

  “怎麼回事?”低沉的嗓音,頓住在場眾人的動作。

  “……閻爺。”到了嘴邊的咒罵立刻吞了回去,徐士維咬牙喊了聲。“這漢子推說我們寄丟東西,來獅子大開口,這種小事您甭管。”

  “我不是!”漢子急得快哭了。“我只想要那張契啊!”

  閻逍冷眼看著一切,淡淡問道:“信真寄丟了?”

  “是啊!”徐士維聳肩,一臉沒啥大不了的表情。“難免的嘛!”

  那表情惹火了漢子,他倏地跳起,指著徐士維的鼻頭大罵:“我不管,要不賠契,要不賠錢,不然我就到官府告你們!”

  “去啊!我怕你啊!”徐士維比他更兇。“官府和我們閻記的關係好得很,你要是敢去,我就讓他們先打你十大板,你信不信?”

  收買官府的不法勾當,徐士維一點也不諱言,還大刺刺拿來恐嚇對方。

  閻逍瞇起了眼,那番話,勾起了他的記憶,眸色開始變得冷冽——

  五年前,他身陷牢獄,他不斷試著解釋自己的身分,但只要一開口,就被打得體無完膚,他從一開始的激烈抗爭,到學會教訓。

  他變得沉默,表面上順從地和其他人一起做工,暗中則思索對策該怎麼離開這裏。即使如此,他還是老被找麻煩,獄卒的鞭子總會落在他身上。

  要警告其他人,拿他開打;心有不快,拿他發泄;他身上的傷一直是好了又裂,永無痊愈的一日。原以為,這是獄卒對待犯人的嚴苛,但久而久之,他發現這樣的殘酷只針對他。

  他們甚至曾經三天三夜不讓他休息,逼著他搬石塊。當石塊搬完,只憑意志力強撐的他也倒了,奄奄一息。

  “你們不能把他玩死啊!他們只說要讓他不好過,沒說要殺他,他死了我們就沒辦法每個月拿到錢了!”

  昏迷前,身邊傳來的驚喊解開了他的疑惑。他才明白,原來從遇劫、到冤獄、到想讓他終生老死在邊疆,全都是有人預謀陷害。

  若將他除去,有誰能因此大大得利,以此為方向抽絲剝繭,嫌疑犯的面貌逐漸清楚,陷害他的兇手為何人已是呼之欲出。看來,他們永遠就只會這一招,買通官府,目無法紀,為所欲為!

  “我要是救不回我妹子,你也別想活了!”突然一聲大喊,拉回他遊離的心神。

  閻逍循聲望去,見那名漢子掐住徐士維的脖子,任其他人拉都不鬆手,力量之大,讓徐士維暴目吐舌,整張臉脹成豬肝色。

  “住手。”閻逍上前,一手朝漢子的肩胛骨用力一按,漢子的手頓時松了,另一手再握住漢子的臂膀往後一扭,輕易將人拉開。

  他也恨,恨到想將他和閻逸剉骨揚灰,但不是現在,就這麼死了太過便宜他們。

  “咳、咳……”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的徐士維跪坐在地,撫著發疼的脖子猛咳。

  “你回去吧。”閻逍鬆手,順勢將漠子往門口一推。“別再來了。”

  一時氣頭過了,漢子才驚覺自己差點失手殺了人,嚇得臉色都白了。“可……我的契……”

  閻逍面容沉凝,聽到徐士維的咳聲變小,像是也在留意他的回答,他抿緊脣,臉上神情更加冷硬。

  “給他二兩銀子。”

  閻逍不著痕跡地瞥過置於櫃臺上的寄條一眼,記下漢子的資料,轉身走向內室,一邊思忖要用什麼方式告知黎之旭這件事才不會被人發現。

  看來,註定是要欠黎之旭一次了,不但讓他贏得為對手解決紕漏的美譽,還可以買到他的人情,算便宜他了。

  寢房裏熱氣蒸騰,阻隔內室和外室的紗簾難得放了下來,遮掩了內室的旖旎春光。

  朱履月浸在半人高的木桶裏,星眸半閉,水的熱度讓她白皙的肌膚透著粉嫩嫣紅,懸在上頭的水珠,像在引誘人輕輕將它拂去。

  突然,外頭傳來細微的聲響,朱履月嚇了一跳,連忙掩胸朝後看去,發現只是風吹動紗簾,這才放鬆下來。

  她真的很不習慣在房裏凈身啊……朱履月無奈地嘆了口氣,浸在浴桶裏的身子更往下滑了些,連肩頭都整個浸進熱水裏。可是婢女說浴齋壞了在整修,沒辦法用,這兩天都得在房裏沐浴。

  都是寢房太大,又亮晃晃的,讓她覺得很不安全,好像會被看得一清二楚似的。不想自己再杯弓蛇影,她索性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凈。

  等晚一些,她還要上書房去呢!今天婢女送來的冰糖燕窩她沒喝,待會兒先去別院把它溫熱了,再送去給相公……她仰頭靠著木桶邊緣,閉眼在心裏盤算著。

  熱水泡得她好舒服,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舒服得快睡著了。

  隱約間,好像聽到外室又有聲響傳來,她掙扎著顫動眼睫,卻累得睜不開,最後決定放棄。反正大概又是風聲,她剛剛已經被嚇過很多次了。

  直到撫上她頸肩的大掌輕柔按壓,她才整個驚醒。一回頭,看見一雙寫滿慾望的黑眸燒灼地直視著她,她的呼吸都停了!

  “相公?”她驚喊,直覺站起,意識到這樣反而是毫無遮蔽地把自己呈現在他面前,她急忙又蹲坐下來,環胸往木桶的另一邊退去。“你、你……怎麼會來?”

  她慌張到結巴,因為他的出現實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之外。時間還沒那麼晚,而且這裏是寢房,他這樣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的!

  “因為有人跟叔父告狀,叔父今天又找上鋪子耳提面命了一番,我不得不來,給個交代。”結果一來,就看見一幅美人入浴圖,勾得他心神蕩漾,當場從被迫,成了迫不及待。

  “我沒告狀……”怕他誤會,朱履月急著解釋,卻被他開始寬衣解帶的舉動嚇得啞了口,一雙水眸瞠得大大的。“相、相公……你……你要做什麼?”

  “鴛鴦浴。”閻逍很快就脫得一絲不掛,朝浴桶走來。

  天!為什麼他一臉正經表情,卻說出那麼讓人害羞的字眼?朱履月赧紅了臉,完全不敢看向他精實的體格,心慌間,已顧不得赤裸的身子會被他看見,攀著桶沿就想離開。

  閻逍快她一步,長腳跨進浴桶,把她拉了回來。

  “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你害羞什麼?”健壯的手臂緊緊扣住她的腰肢,不讓她逃開。

  “不一樣……”朱履月聲若蚊蚋地反駁,臉好紅,不敢去想緊貼在她背後的溫熱胸膛,和靠在她臀側的大腿線條代表什麼意義。

  雖然一樣都是脫光衣服,在榻上時,會有被褥遮掩,而他也會覆壓在她身上,她只看得到他的眼,只感覺得到他的觸撫,根本沒時間去想自己是裸著的。

  但現在,沒做那件事卻又緊密相貼,感覺好曖昧,加上想到只要一低頭,彼此沒有任何遮蔽的身子就可以一覽無遺,那種曖昧的感覺就更明顯,更讓她不知所措。

  閻逍微笑,知道她害羞,這突來的鴛鴦浴對她而言實在太過刺激,他惋惜地嘆了口氣,松開對她的環抱——果然,馬上看到她悄悄地、自以為沒人發現地、努力地,一寸一寸往前挪移。

  “好吧,我轉過身去。”眼中閃過一絲詭黠的笑意,閻逍轉身背對著她,雙臂靠著桶沿,將頭枕在臂上。

  聽到水聲,朱履月偷偷回頭,見他真的背過身,幾已將胸口撞穿的心才緩緩回到原位,輕輕吁了口氣。

  “相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心定下來後,她想起造成這一切的誤會,開口解釋。“你有碰我,還對我很好,我欣喜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會去跟叔父告狀?但你說這些不能讓人知道,所以叔父問,我也不敢跟他說,我不知道他還跑去罵你,對不起……”

  忙著道歉的她,沒發現她把自己的心意全都表露無遺。閻逍眼神變柔,心中滿是感動和不捨。她是這麼單純、這麼美好,卻為了他的一句話,違背自己善良的本性去瞞著人,還為了害他被罵,自責不已。

  沒辦法跟她解釋,抹去她的愧疚;也不想讓她以為他還在生氣,而增加她的難過,唯一的方式,就是轉移她的注意力。

  “唉,肩好酸。”沒回答她的話,閻逍喃喃自語,扭扭肩頸。

  朱履月咬脣,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平常,她一定會自告奮勇,但現在……看到他肌肉糾結的寬闊裸背近在眼前,再低頭看看自己在水裏清晰可見的身子,她的手就怎麼也伸不出去。

  “唉……”倣彿察覺到她的遲疑,疲累至極的嘆息聲又起。

  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相公這麼累,卻什麼也不做?反正相公背對著她,什麼也看不到的!

  “相公,我幫你按按,好不好?”清純無辜的小兔撲通通地跳進了陷阱。

  “好。”背對著沒讓她看到表情的獵人,笑得好姦詭。要不是料定她會自動送上,他剛怎麼可能放開她呢?

  朱履月立刻跪直身子,雙手朝他頸肩按去。那強壯的肌肉好硬,她的力量又是這麼小,她必須加上全身的重量去壓,才感覺按進了筋脈。

  “相、相公……這樣的力道……可以嗎?”才一下下,她已經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輕點。”怕她累著,閻逍回道。“輕點、輕點、再輕點。”隨著她一次又一次地減緩力道,他一直喊,直到感覺她不會太費力,才滿意停口。“好了,這樣剛好。”

  這樣……等於是在摸他了……朱履月覺得困惑,又單純得不曉得懷疑人,也就沒想那麼多,細柔溫暖的掌心輕輕按捏著他的肩膀。

  房裏明亮的燈火,照得他身上的傷疤那麼明顯。

  她知道他胸前有傷,但她不曉得,連背後都布滿了傷痕。她不自覺地伸手輕撫過那一道道的傷疤,覺得心好痛,幾乎快要掉下淚來。

  “那不痛了。”即使背對著,也能感受到她滿溢的心疼。閻逍低語安慰著她。

  “為什麼會有這些傷?”朱履月忍不住哽咽。她知道這些傷已經痊愈,但只要想到他曾受到這麼殘酷的苦,她就痛到快要無法呼吸。

  閻逍閉眼,那惡夢般的過往,掠過眼前。

  那些折磨和體力勞動,讓他的外型變了,從一個俊雅的少年,變成肌肉糾結的壯漢,從和煦待人,變成了寡言冷漠。他以為,仇恨會讓他就這麼冷絕一生,沒有預料到的,是她的影響力,在他布滿陰霾的心靈裏,帶進了暖人的光芒。

  他深吸口氣,再徐長吐出。她的心太軟了,光看到傷疤就那麼難過,更何況是知道那些事?她承受不住的,他不希望把這些醜惡帶給她。

  “……我不記得了。”唯一的方式——轉移注意。他將右臂往後伸去。“這隻手會酸。”

  “噢、好。”這一招立即見效,朱履月忙碌地又捏又按。

  隔了會兒,他又動作了。

  “這隻手也酸。”右臂繞過她,身子順勢一轉,把左臂伸到她面前。

  “好。”忙著幫他按摩的朱履月沒發現,此時他已和她面對面,揚笑看著她,那姿勢等於是將她環在懷抱裏。

  直到他雙臂一收,她才猛然驚覺,要推開他已來不及,他抱著她,跨出浴桶。

  “水冷了,再泡下去會著涼的。”閻逍抽來一旁的棉巾,將兩人包裹住,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相公……”朱履月嬌羞低喊。雖然棉巾覆住一切,看不到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但他的手,偷偷在底下拉著棉巾一角為她擦拭身子,還……很不規矩。

  “我好冷,被窩才能溫暖我。”閻逍很理直氣壯,抱著她,一起躺上了榻。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夫人,您洗好了嗎?我們可以進去收拾了嗎?”婢女在門外喊。

  沒等她回答,閻逍直接代她開口。“明天再來收。”

  “……是、是!”門外先是靜默一陣,然後慌亂的回應和雜亂的腳步聲同時響起,婢女們幾乎可說是落荒而逃。

  朱履月好想笑,卻又忍不住擔心。“被他們知道,真的沒關係嗎?”

  閻逍莞爾。有叔父這個擋箭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擁著她,還能營造出他是被逼的假象,而不是真的對她動了情。

  即使,他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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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2 00:45: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老爺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的閻逸打著呵欠,睡眼惺忪地朝打掃前院的僕人問道。

  “可能在書房吧。”僕人停下動作。“要我去請老爺過來嗎?”

  “我有叫你這麼做嗎?多事!”閻逸眼一瞪,僕人立刻低下頭。在書房最好,這樣省得和他打照面,去外頭喝酒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閻逸又打了個好大的呵欠,準備回房打理打理,出門快活去!

  “逸……二爺!”結果才走過長廊轉角,就被喊住。

  聽到熟悉的聲音,閻逸驚喜回頭,果然看到徐士維快步朝他走來。

  “你怎麼來了?”顧著高興的閻逸沒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興奮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剛好剛好,咱們喝酒去!”

  “你還有心情喝酒?事情麻煩了!”徐士維用力甩開,咬牙切齒地低道,見不遠處有僕婢經過,趕緊拉著他往園子裏走。

  “怎麼了啊?”閻逸一頭霧水,被拉得踉蹌。

  徐士維沒回他,直走到花園角落,才停下腳步。前面是水池,後面是假山造景,見這地點夠隱密,來人又都可清楚看見,他總算放心開口——

  “我派出去的人回來了,他們說閻逍是兩個月前從麻州牢獄裏逃出來的,還傷了一個獄卒,他在那兒的時候,可沒聽說過他失憶!”

  閻逸聞言也嚇白了臉。“但、要是沒失憶怎麼可能會默不作聲?依他的能力,我們作假的帳冊他應該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最精明了!”

  “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在逃亡時遇到了什麼事而失憶,另一種……”徐士維停住,這個可能性讓他全身發涼。“……另一種就是假裝失憶,為了要揪出陷害他的兇手!”

  “你是說閻逍知道我們對他下手?!”閻逸腳一軟,幾乎站不住。“可是……不對呀,要是他知道怎麼可能還沉得住氣?早就揭發我們了。”

  “我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徐士維心也亂了,放聲大吼。“不行,閻逍留不得,我們一定要把他殺了,永絕後患!”

  “好……好!”為了自保,閻逸拚命點頭。“怎麼殺?再像之前讓人在分鋪放火,把他誘到京城之外,然後雇人假裝山賊打劫嗎?”

  “不行,用相同的招式會讓人起疑……”

  “居然是你們!”身後突然爆出一聲大喝。

  閻逸和徐士維回頭,看到閻央提著鳥籠站在假山的洞口處,大驚失色。糟了!全被聽見了!

  “你們做了一次錯事不夠,居然還要再痛下殺手?你們怎麼這麼惡毒!”一臉震驚的閻央怒道,聽到兒子居然是這樁陰謀的主導者,氣得直發抖。

  要不是他為了抓飛走的鳥兒,陰錯陽差地進了這個假山的洞穴,也不會聽到事情的來龍去脈,更不會發現自己的兒子竟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既然被聽到,閻逸也豁出去了。“要不是你把當家之位傳給他,我需要殺他嗎?明明我才是你兒子,為什麼不傳給我?”

  “為什麼你只執著名利?”對於兒子的執迷不悟,閻央痛心疾首。“你醉心玩樂,閻記交到你手上遲早要垮!沒當當家又如何?你什麼事都不用做,閻逍還每月給你豐厚餉銀,任你……”

  “不要再幫他說話了!”閻逸失控大吼,瘋狂朝父親的肩頭、胸前一下又一下地猛推。“你眼裏有我嗎?有把我當成你兒子過嗎?你只覺得我是敗家子,你恨不得沒生下我,恨不得你生的是閻逍!”

  閻央被推得不住踉蹌,手上鳥籠滾落在地,腳步一個沒站穩,跌坐池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兒子那已然被仇恨矇蔽的眼神,知道再說什麼也是枉然。

  “沒錯,我恨不得當初沒生下你,就不會害得逍兒這麼苦!”他咬牙沉痛道,決定大義滅親。“你以為我會再眼睜睜看著你們為非作歹嗎?想都別想!我要報官,把你們全都關到牢裏去,該到麻州受苦的人是你們!”

  閻央撐地要爬起,卻突然被人在背上重重一踹,踹得他痛吟出聲,摔僕在地。

  “你以為你聽見了所有的事,我還會傻到讓你走嗎?”徐士維惡狠狠地說道,抓住他胳膊用力往池邊托去,朝閻逸大喊:“快!趁現在沒人看見,快來幫我!”

  狀況突變,閻逸呆住,怔怔地看著徐士維把父親拉向池邊。

  “你……住手……”閻央拚命掙扎,但已有年紀的他抵不過徐士維的力道,上半身已懸在池岸旁。“逸兒,不要一錯再錯啊!”

  “閻逸,想想他是怎麼對你的!”手被抓得發疼,徐士維朝閻央腰間一踹,讓他鬆手。“不讓他死,難道你要我們真被關進了牢裏,留他和閻逍共享天倫之樂嗎?護他而毀了你自己,值得嗎?”

  “逸兒,別聽他的……”閻央急喊,抵抗的力氣弱了,倏地被徐士維壓進池裏,水迅速灌進口鼻,他瘋狂掙扎,胡亂揮舞的手在水面拍打,雙腳亂踢亂蹭。

  “死老頭!”被踢中脛骨的徐士維痛呼,不禁鬆手。

  閻央趁隙逃離水面,伏在一旁痛苦嗆咳。

  “別以為我會這樣放過你!”徐士維再次抓起他的後領往水池壓去。“閻逸你還不快來?難道真要被人發現你才甘心嗎?”

  “逸兒……”閻央勉強撐著,虛弱地看向他,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或是池水。

  我恨不得當初沒生下你!腦海浮現剛剛父親對他大喊的決裂話語,閻逸心裏只剩下深濃的恨意。不是爹和閻逍死,就是他和士維亡,是他們活該,是他們瞧不起他!

  “我要你死!”閻逸走近,用力將他壓進水裏。

  徐士維讚許地看著他,也加重手上的力道,把閻央整個頭臉都壓進水裏。

  他養出來的兒子啊……閻央已無力抵抗,雙手本能地想抓住什麼,抓到了閻逸腰帶上的綴飾,一把扯了下來,緊緊握在手中。

  喪心病狂的兩人沒發現他的舉動,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最後,閻央身子一陣抽搐,所有的反抗靜止下來。

  徐士維還不敢放手,直到確定他真的沒有動靜了,才鬆手站起,抱住閻央的雙腿,把他整個人推進池水裏。

  “快,你去換衣服,我從後門走,別讓人瞧見。”徐士維叮嚀。“我晚上再偷偷來找你,看要怎麼弄死閻逍。”交代完,他立刻從旁邊的小道離開。

  被留下的閻逸站在池邊,看著在池中載浮載沉的父親屍首,臉上一片漠然。

  這全是他們的錯!該他的,誰也不能奪走!他用力咬牙,轉身離開。

  在鋪子裏的閻逍接到僕人傳來的消息,立刻趕到閻逸家。

  一進閻央的房間,閻逍看到視如親爹的叔父躺在榻上,喉頭一陣哽咽。他緩緩走近榻邊,望著叔父的面容,眼眸不曾稍瞬。

  那臉,是他自小熟悉的;那眼,總是充滿關愛地看著他;那手,常常搭著他肩膀鼓勵他……為何,如今他卻是靜靜地躺在那兒,再也不見他揚起慈祥的笑?

  閻逍雙膝點地跪了下來,垂目低首,撐著大腿的手,因強忍哀痛而微微顫抖。

  “……少爺呢?”須臾,等到能平靜開口,閻逍緩聲問道。

  “他去為老爺挑選棺木了。”一旁的僕人拭淚回答。

  閻逍抬頭,望向老人的臉,他的眼眸半張,似乎心有不甘。他胸口一慟,咬牙強忍悲傷,伸手輕輕將他眼簾拂下。

  “事情怎麼發生的?”想到當初陪他走過喪親之痛的尊長,如今也撒手棄他而去,他不禁眼眶發熱。

  “老爺可能是為了追飛走的鳥兒,失足滑落水池,等我們發現時,他已經……已經……”憶起那場景,僕人泣不成聲。

  閻逍額抵著榻沿,心裏懊悔不已。如果知道相聚的時日無多,在前幾天叔父來找他時,他會更和顏悅色些,而不是故作冷淡。

  為什麼不多給他一些時間?更讓他懊悔的是,他竟讓叔父帶著擔心,懷著遺憾地離開人世……

  好不容易抑下激動的心情,閻逍張開眼,看到閻央的右手緊握成拳,心覺有異。而且那隻手布滿了傷痕……

  他試著去扳,原本握得死緊的手,此時卻毫不費力地被扳開了,一塊青玉綴飾滑落榻上。他拾起,拿至眼前端詳。

  為何叔父手中會握著這個東西?為何叔父手上會有傷痕?難道……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殺害?!

  閻逍震驚地看向叔父,卻見已死去多時的閻央自眼角滲出汨汨的淚水。

  這畫面,讓他的胸口倣佛被揍了一拳,痛得他無法呼吸。難怪叔父死不瞑目,他的確是被人殺害的!

  “誰發現老爺的?”他開始冷靜思考,抽絲剝繭,定要找出真兇。

  “一個婢女。”

  婢女不可能會戴著男人的腰間綴飾,何況,那塊玉的質地極佳,一般百姓也買不起……閻逍一震,竄過腦海的念頭讓他渾身發冷。

  “今天有人來過嗎?”他希望,是他想偏了。

  “只有徐掌櫃來過,好像才待一會兒就走了。”

  這個答案,回答了一切,閻逍仍掙扎著,不願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不會的,逸弟不可能連親生父親都下得了手……他想說服自己,但所有的動機及證據,都指向閻逸與徐士維。

  “是他嗎?”閻逍顫著脣,用近乎氣音的聲音問。

  那雙緊閉的眼,再次汨汨地流下了淚。

  閻逸沉痛閉眼,再張開時,眸心盈滿狂燃的怒火。徐士維發現了什麼,為何要對無辜的叔父痛下毒手?而閻逸不但沒有阻止,竟還成為幫兇!

  顧慮到叔父的心情,他曾想過,是否要放過閻逸。他以為只要把徐士維帶離他身邊,閻逸應該就能改過自新,重新再來。

  沒想到閻逸竟如此泯滅天良,竟連父親都親手殺害!熊熊燃燒的怒火吞噬了他的仁慈,閻逍站起,望向叔父,在心裏許下承諾——

  他絕對會替叔父報仇!

  聽聞消息的朱履月在房裏哭紅了眼,想起閻央和藹的笑容,心裏好難過,不住垂淚哭泣。

  突然,門被推開,閻逍走了進來。

  “相公……”她起身,哽咽得無法言語。

  閻逍走近她身邊,不發一語地緊緊將她攬進懷中。他需要她的溫暖,來拂開那片將他籠罩的黑暗,鎮穩他心裏的痛……

  收得死緊的手臂,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朱履月咬脣,淚水潸然而下。他的肩在顫抖,他的心在狂跳,她感覺得到他激狂的情緒,已幾乎讓他無法承載。

  “你還有我,還有我……”她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在他耳畔不住低喃。“我是你的妻子,讓我為你分擔……”

  溫柔的話語似水,流進了耳裏,緩緩地融進了他的身體血脈,溫暖了他。閻逍閉眼,將額抵在她的肩窩,激動不已。

  他沒想到,她的纖細身子,在此時卻成了他倚靠的力量、依靠的港灣……在她的環擁下,幾乎將他心撕裂的痛緩和了,只餘下悲傷,難過尊長的逝去。

  這一夜,他讓自己留在寢房,留在她的柔情中,撫慰著他受盡創痛的心。

  翌日一早,天才透亮,連番的呼喝及嘈雜的腳步聲紛亂了閻家主宅。

  熟睡的閻逍瞬間清醒,只來得及用絲被將身旁的她覆住,門立刻被“砰”地撞開,一群手持長矛、刀劍的官兵衝進內室,繞著床榻將他們團團包圍。

  方從睡夢中驚醒的朱履月坐起,嚇得臉色發白,攬著絲被,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隨後走進房間的閻逸看到他們共處榻上的模樣,瞇了眼,一臉邪笑。

  “連我嫂子你都碰了,白白便宜你了!”他啐道,而後對官兵呼喝道:“快,把他抓起來!”

  “全給我住手。”閻逍沉聲冷道,不想他們無謂的拉扯害只著單衣的她被人瞧見,淩厲的眼神朝眾人一掃,視線最後定在閻逸臉上,瞬間迸射出銳利的光芒。

  閻逸一驚,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而接觸到他視線的人,全都定在原位,不敢動彈。

  “我自己下榻。”他跨下床,未著外袍的他站在眾人面前,即使衣衫不整,仍無損他威風凜凜的氣勢。

  後來進房的徐士維見全部的人都被他震懾住了,不禁惱怒大喊:“你們還全呆著幹啥?快把他抓起來!”

  官兵們這才回神,一擁而上,把他雙手鉗制在背後,用麻繩綁住。

  “相公!”朱履月驚喊,慌得快哭了。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什麼要抓他?

  閻逍不避不閃,寬闊的背依然挺直,冷靜從容的神態,倣佛加諸在他身上的束縛並不存在。

  “閻某做了何事,需要如此勞師動眾?”他目光森冷地看著主導一切的兩人。

  “你的惡行都已敗露,還想故作無辜?”徐士維嗤笑,臉上掛滿了得意。“等到了大廳,你就知道了。帶他走!”他手一揮,領先轉身走出房間,閻逸也趕緊跟了出去。

  “還不走……”官兵正想推他,但被他回身一睨,伸出的手頓時收了回來。

  其他的人想去拉榻上的朱履月,閻逍見狀,厲聲斥喝:“不準碰她!”

  那殺氣騰騰的氣勢震懾了眾人,全都不敢造次。

  “履月,”閻逍看向她,嚴峻的面容立即斂起,轉為溫柔。“別怕,等會兒到大廳,我等你。”

  朱履月望進他的眼裏,那片深湛是如此平靜,安撫著她驚惶不安的心。

  “嗯,好。”她點頭,把懸在眼眶的淚逼回。

  “走吧,任何人都不準留下。”閻逍走出房間。

  所有人已完全屈服於閻逍的氣勢之下,他的話,沒人敢不從,真的退得幹凈。

  朱履月強抑顫抖,趕緊套上鞋、穿上外袍,連發都來不及束,立即慌忙朝大廳的方向奔去。

  一進大廳,就看到閻逸和徐士維坐在上位,一旁坐著捕快和一名中年男子,而閻逍雙手被縛,站在下位,官兵在他身後站成一列,警戒地盯著他。

  “相公……”趕到大廳的朱履月一見到閻逍,就想朝他奔去,卻被守衛的官兵擋住。

  “堂嫂,別急,等聽完來龍去脈後,你就會後悔這麼擔心他了。”閻逸冷笑。“坐,別站著。”

  閻逍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安撫她,朱履月無法,只好走到一旁坐下。

  “好,人都到齊,可以開始了。”徐士維瞪了閻逍一眼。剛到大廳時,他想讓閻逍跪下,結果反倒被他嚇得語塞,那股子窩囊想起來就氣。他看向坐在捕快身旁的男子。“陳牢頭,請問您識得這人嗎?”

  “他殺了我的同僚,我當然認識。”被稱做牢頭的男人一臉憤恨地回道。

  “你是在哪裏認識他的呢?”徐士維又問。

  “麻州的牢獄裏,那裏專關重刑犯。”陳牢頭大聲嚷嚷。“他在裏頭關了五年,要逮他入牢可費了我們好大的功夫呢!”

  聽到這裏,朱履月心頭直發冷。這一定是搞錯了,相公怎麼可能會被關進牢裏?他這五年是失蹤了啊!

  “他可是堂堂閻記的當家呢,怎會成了罪犯?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徐士維笑了,看著陳牢頭的眼中閃過一絲詭詐的光芒,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陰狠。

  “我呸!什麼當家?”陳牢頭跳了起來。“他是作惡多端的山賊,專挑落單的商旅下手,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就連被捉進牢裏,他還在大肆宣揚他才剛幹完一票,還說從那人身上撿到一塊黑不溜丟的鐵片,不知幹啥用的,這人啊,完全不知悔改,根本沒有良心!”一口氣念完這些,陳牢頭很得意,邀功似地看了徐士維一眼。

  此話一出,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徐士維對這樣的反應滿意極了。

  “你說的鐵片是這個嗎?”閻逸舉手,手裏拿著剛剛從閻逍身上扯下的令牌。

  “沒錯!”

  “這是我們閻記當家的令牌啊!”閻逸大喊一聲,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他居然殺了我堂哥,還假冒他的身分回到這裏?!好惡毒的人啊!”

  朱履月渾身一震,腦海一片空白。他……不是相公?他……是殺了相公的兇手?不可能的,他那麼溫柔,不可能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一定是弄錯了……

  強烈的冰冷讓她無法抑止地發顫,她看向閻逍,想要找尋一些讓她可以支撐信念的依靠,然而,方才還用眼神安撫她的他,此時卻是定定地看向另一個方向,完全不看她。

  “陳牢頭,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明明整出戲是他編寫的,徐士維還虛情假意地反駁。“你沒證沒據的,要是認錯了人,你擔得起責任嗎?”

  “你看他身上就知道了,他身上有很多鞭痕,都是我們管犯人時打的,一般人不可能會受那些傷。”陳牢頭指著閻逍喊。

  朱履月驚訝掩脣,仍掩不住那心碎的抽氣聲。她知道他身上有傷,但她從不知道,那些傷是怎麼來的……不!這是夢,她不相信!

  那聲響雖細微,閻逍仍聽到了。他依然面無表情,但被縛在身後緊握的拳,透露了他的思緒。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他不能在這裏功虧一簣!他繃緊下顎,將心疼她的激動強硬抑下。

  “王捕快,麻煩你幫我們確認好嗎?”徐士維看向一旁的捕快。

  王捕快咽了口口水,有點不太敢接近閻逍,但職責所在,只好硬著頭皮上。

  “把他抓住!”他大喊,直到兩名官兵牢牢抓住閻逍的臂膀,他才敢靠近。

  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的閻逍,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王捕快心一凜,不敢看他的眼,直接抓住他的衣襟把單衣拉開,布滿傷疤的體魄立刻展現在眾人眼前。

  “你果然是兇手!”閻逸更是哭天搶地,把心痛的堂弟角色扮演得淋漓盡致。

  “堂兄啊,你死得好慘啊!”

  “我的老天爺啊!”徐士維突然掩脣驚喊。“那我們家夫人的清白不就被這惡人給毀了嗎?他們剛剛同床共枕,大夥兒也全都瞧見了!”這算是意外的收獲了,沒想到一直不同住的夫妻倆昨晚同房,剛好可以趁此機會一起把朱履月踢出閻家!

  “怎麼有人認不出自己丈夫的呢?”陳牢頭演得過癮,隨機應變,還自己加了臺詞。“我說這位小娘子不會早就知道了吧?卻因為他身強體壯,得了甜頭,所以隱瞞不說……”

  一時間,所有人全望向朱履月,眼裏有同情……還有鄙夷。

  那些不堪,朱履月全都感受不到,她只執意地看向他,希望他能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只要他開口,她就信他……然而,她失望了,他不肯看向她的舉止,狠狠粉碎了她的冀求。

  洶涌的淚,滾落了臉頰,被絞碎的心,痛得她無法呼吸。她以為,她的相公回到了身邊,她以為,她可以和相公長相廝守,結果,給了她幸福的他,卻是毀滅一切的真正元兇!

  聽到她的啜泣聲,閻逍拳握得更緊,指甲狠狠嵌進掌肉裏,那痛,卻及不上他不捨她的痛。他不得不狠下心,若被她知道事情真相,無法假裝的她絕對瞞不了人,他只能讓她傷心,利用她的單純來讓敵人信服!

  “哎呀,先別說這個了。”事情進展順利,閻逸樂得緊,出來打圓場。“我嫂子的不貞是我們閻家的家務事,現在的首要之務,是要怎麼處置這賊廝。”

  “喂,你可認罪?”徐士維朝閻逍大喊。他的不發一語,讓他惴惴不安。

  雖說人證物證確鑿,就算閻逍再怎麼反駁也沒用,但他還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是真失去記憶還是假裝,以防日後又被反咬一口。

  “我說過,之前的事我全忘了。”閻逍總算開口,說出的卻是再淡然不過的一句。

  聞言,閻逸和徐士維相視一眼,臉上都是難掩的欣喜。忘了最好,他們的勝利來得如此唾手可得!

  “別以為忘了就可以推諉一切,一筆勾銷,你犯過的罪行,殺了你十次都不夠賠!”王捕快怒罵。“來人,把他押回府衙,聽候判決。”

  見官兵們正要上前押人,徐士維急忙攔阻。“等等、等等!”他快步走到捕快身邊低聲道。“能不能先讓他留在我們閻府一天,明天再送府衙?”

  “這怎麼成?”捕快擰眉。“你們這裏沒牢房,怎麼關人?何況留他在這裏做什麼?”

  “只要把他手腳綁著,再派人守著,他逃不掉的。”徐士維陪笑,悄悄塞了東西到捕快手中。“一天就好,不會有人知道的。”

  捕快斜眼偷偷瞧了下,金澄澄的色澤自指縫透出,再掂了掂重量,立刻滿意地笑咧了嘴,管他什麼與規矩不合都拋到九霄雲外,留著幹啥也不想問了。

  “既然你們不嫌麻煩,那我也就不堅持了。說吧,要關到哪兒?”

  “來,這邊請……”

  隨著徐士維的帶領,官兵架著閻逍走出大廳,即使經過朱履月的面前,他依然沒朝她看去一眼。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朱履月被淚水模糊了眼。

  為何她以為已從陌生變得熟悉的人,卻成了場空?或許,她從沒對他熟悉過,那些溫柔,那些笑,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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