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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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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庭 -【情難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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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11: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不放手

蹲低身子,
我放開你,
不敢上前抱住你,
怕嚇到你,
卻執意以高大的身影將你困祝

他出去了……他走了……

這不就是她要求的嗎?但為什麼心痛的居然還是她呢?

不公平啊!情空洞的眼盯著天花板,好像想看穿一個洞,直透雲霄、直達天庭。

老天爺啊!你聽見了嗎?不公平啊!

太多的悲,太長的恨,太濃的欲哭無淚……如果現在有人問她對西村難和有什麼感覺,她是一個字都答不出來吧!

她應該記得、應該想的,是他如何威脅她成為他的奴隸,是他如何強奪了她的清白,是他如何狠狠的傷害了她,是他如何破壞了她期待的婚禮。

可是,另一方面,她卻也很清楚地記得他與她同賞夜櫻的情景,共處溫室中泡溫泉的激情,以及他為了阻止婚禮所說的激動言詞——

不,你不會是石黑那小子的——

說你是我的!

你不應該是他的新娘,應該是我的!我的——

停——不要再想了!

呵呵……

「呵呵……」

她真的笑了,笑得又開心又憤怒、又感傷又崩潰。

如果人沒了七情六慾那該有多好,她就不會因為「思考」這種本能行為而痛苦——不!是連痛苦都沒有了……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像是CD壞了一樣,情怎麼說都是這句話。

醫生認為她的精神受不了太大的壓力而崩潰了。

「她瘋了?!」聽到醫院的轉告,率先驚呼的不是別人,正是孟楓美。

她一臉忍不住害怕的嫌惡,讓站在一旁的西村難和看得額綻青筋,得不斷強忍著把拳頭揮過去的衝動。

「哎呀!這可怎麼辦是好?西村家可是再也禁不住任何醜聞的!」

什麼?西村難和難以置信地看向孟楓美的一臉鄙夷。情是她的女兒不是嗎?這個女人怎麼說得出這麼冷血的話?

「我看得盡快找個妥當地方安置這個孩子,秘密的,免得壞了西村家的名譽。」

孟楓美說著,一邊納悶大家為什麼這樣看著她。

奇怪,她說錯什麼話了嗎?為什麼老爺、弘子夫人、西村兄弟都這樣看著她呢?

「老爺?」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孟楓美慌慌張張地看向西村靖求救,因此沒注意到起身欲揍人的西村難和,是在兄長以眼神暗示之下才勉強按捺下來,決定靜觀其變。

西村靖面無表情的站起來,朝妻子微微點個頭示意,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老爺?」這代表什麼?孟楓美嚇得想追出去,卻被弘子夫人淡淡的柔音給留下。

「楓子,這三日內你把東西收一收,搬出去吧!」

什麼?孟楓美回頭瞪人——那個永遠都病弱單雹足不出戶的女人。

「弘子夫人,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請你搬出西村家,楓子。」弘子夫人的聲音輕輕的,卻有著一股非常冷峻的寒氣。

孟楓美這才明白西村兩兄弟的氣勢是從哪裡遺傳來的。

「你對待情的心態及作法實在是太令人心寒了!你對待自己的女兒都這麼殘忍了,真不敢想像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我們的。情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好孩子,你難道不知道嗎?我……」

一股氣憤的哽咽陡然哽在弘子夫人的喉嚨間,西村京極急忙趨前扶住母親,幫她撫背順氣。

「總而言之,」弘子夫人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你不要情這個女兒,我要!」

「你——我、我才是情的媽媽呢!」孟楓美笨拙地試著抗議,「她是我生的!」

「你像嗎?」西村難和冷冷的一句話,就令她無法招架。

「你們不能這樣趕我走……對!我也算是老爺光明正大迎回來的,你們統統都沒有那個資格趕我走!」

對啊!西村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呢!孟楓美安慰著自己,靠著這一點來為自己壯膽。

哪知道她的話竟引起西村家兩兄弟低低的恥笑聲。

「有什麼好笑的?」又氣又疑的孟楓美再也顧不得什麼優雅美麗的形象,咆哮得比誰都還要大聲。

「如果當初不是我點頭,你以為你進得了西村家的大門嗎?」弘子夫人的語氣非常平靜,卻是字字鏗鏘有力。「傻啊!楓子,你以為沒有經過我的肯首,老爺敢迎你入門嗎?這幾年來,若不是老爺瞧我喜愛情那個孩子,愛屋及烏,他還會留你下來嗎?你這種女人算得了什麼?老爺隨時都可以找個更年輕貌美的來取代。是你對待自己的女兒太冷血無情,是你的態度太無禮、太得寸進尺!我,西村弘子是不打算再容忍你了!」

☆☆☆

情被接回了西村家。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情,我們回家了。」

是西村難和去接她的,一路上,他緊緊抱著她,他的心情是擔心的、憂慮的。

情則始終靜靜的,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只是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這讓西村難和的一顆心懸得高高的,煩惱著在她這種平靜的態度之下,不知道隱含了多少風暴。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現在說會不會太遲?」西村難和輕輕地在她的額心印下一吻。「我想我是愛你的,從你十六歲開始。你剛來的時候,當你美麗的眼睛帶著傲氣與袖手旁觀的冷靜看著我的時候,我就……」

他就萬劫不復了啊!他怎麼也沒想到,那麼美麗的眼睛如今卻空洞得令他難以呼吸。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像是沒有聽見他所說的話,情只是單調地一再重複著這句話,好像這是一種咒語,一種令她心安的咒語。

在返家的一路上,西村難和始終抱著她跟她說話,一句又一句,不歇也不停,全都是泉湧而出的綿綿情意,但是遲來的情話卻再也灌不入她的耳中。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情!」一見到她蒼白呆滯的模樣,弘子夫人忍不住當場痛哭流涕。

這似乎刺激到情精神狀態的某一點,她突然停下了喃喃不休的自言自語,也跟著弘子夫人開始嚎啕——

「藹—藹—啊啊啊藹—」

那種仿如小動物受了傷般不停慘痛的叫聲,就像是要將她這幾年來所受到的羞辱、委屈、悲傷、憤恨全數的吶喊出來。原本低嘎的啞聲突然清晰起來,傳遍了西村宅郟

西村難和緊緊地握著拳頭。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踢自己的屁股一腳!

☆☆☆

很慢、很慢的,情總算日復一日地沉靜了下來,她不再尖叫也不再重複著那些話語,卻像是精神恍惚,終日消沉地不發一語。

但情況在這一日有了轉機。

「夫人,石黑家的少爺來訪。」

「快請他進來。」弘子夫人抹去眼角的淚光吩咐道。

自從婚禮舉行不成,石黑賢一仍然不改要娶情的意願,所以,重面子的石黑家就強硬地把他給軟禁起來。

「情!」石黑賢一是用跑的,響亮的腳步聲在木製迴廊上顯得格外刺耳。

「好久不見了,孩子。」弘子夫人看著那張消瘦疲倦、卻格外朝氣蓬勃的石黑賢一的臉,發現他已褪去了一些養尊處優的稚氣,多了好些堅毅的志氣。

「是好久不見了,弘子夫人。」石黑賢一也對情的情況略聞一二,所以不敢直接的、衝動的上前抱住她,只敢在她對面盤腿坐下,咧開笑臉對著她揮手。

令西村難和震驚的是,情竟然像是從恍惚不理人的狀況中清醒了,她略微沉思,竟然亮出一張笑顏,有些遲緩的也跟著舉手揮動。

「情,你最近好嗎?」石黑賢一手揮得更勤快、更開心了。「我陪你玩好嗎?」

「呵呵!」沒有任何具體的回答,但是,情卻開心地微笑了。

那抹笑容讓弘子夫人的精神為之一振,卻讓西村難和的心情為之一黯。

是啊!她非但沒有這麼開心地面對過他,恐怕永遠也不會這麼開心地面對他了……

他帶給她的,不都是最沉、最痛的傷害嗎?

那他想要說服她、說服別人、甚至是說服自己愛她的表現……其實會不會沒有人相信啊!

愛……

西村難和苦澀地看著情,看著她愈發燦爛的笑容,他的心好難受。

咬咬牙,他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離開……似乎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好事吧!

弘子夫人默默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離開,卻不打算出聲叫喚,她多少知道了點自己兒子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這種良心上的折磨,對他已經是夠輕微的處罰了。

☆☆☆

「家裡的人不反對你來嗎?孩子。」

隨著石黑賢一愈見頻繁的拜訪次數,弘子夫人不禁為他擔心起來。

「我聽說你跟石黑先生有些意見不合?」她試探的問。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鬧翻了!

正在露天木廊上盤坐,一邊享受著溫暖的日光,一邊很有耐心陪著情說話的石黑賢一聞言似乎有點怔住,隨即不在乎地咧嘴笑笑。

「管他呢!反正我昨天就被人踢屁股出來了,我老爸再不爽,也不干我的事了!」

那口吻青春叛逆卻又堅決萬分,石黑賢一玩笑似地輕輕捏著情的臉頰,她卻像個嬰兒般不高興地咿咿唔唔叫著,拉起他的手就啃。

「什麼?你是說你……」他被石黑家給……弘子夫人震驚地看著石黑賢一。

他卻無怨無悔地一笑,轉過身跟情繼續玩,一面不忘對弘子夫人報備,「請您放心吧!我手頭還有一點錢,也跑去跟死黨擠在他們的宿捨裡睡,而且,我已經在速食店找到了一份兼差,過幾天就要去上班了。」

☆☆☆

石黑哥哥怎麼還沒有來陪她玩呢?

因為身心受到太大的刺激、創傷,情整個人彷彿倒退到幼兒時期,這樣的她現在最期待的就是那個笑咪咪的大哥哥每天都來陪她玩。

那他今天為什麼還沒來呢?

情蹲在庭園的人工小橋流水旁,雙眼骨碌碌的盯著池水直瞧,一頭青絲紮成兩條長長粗粗的辮子,看起來好孝好可愛,令西村難和益發為她心動。

「情……」他站在她身後幾步遠,並注意著她的反應。

「啊!」一看見來人不是笑咪咪的石黑賢一,情嚇得立刻跳起來,轉身就想跑,卻一個重心不穩,被自己的腳絆到!

「小心!」

若不是西村難和眼明手快,及時地拉了她一把,她恐怕已經跌落池中。

「情。」他柔柔的喚著她,渴盼的喚著她——這個怕是會糾纏他身心一生的名字。

她卻一臉警覺的瞪著他,一臉懼怕的瞪著他。

「你在做什麼呢?」

蹲低身子,他放開她,不敢上前抱住她,怕嚇到她,卻以高大的身形困住她。

「你在玩嗎?在玩什麼呢?我可以陪你玩嗎?」

對他接二連三的詢問,她都很不給面子的用力且死命地搖頭。

「情……」她就連忘了他時也在害怕他嗎?西村難和被這假設的想法戳刺得渾身傷痕纍纍。

傷痛地合上眼,他有一種心跳將要停止般的窒息感。

他……這個讓她好害怕的大哥哥,為什麼好像快哭出來了呢?咬了咬下唇,情偷偷地靠近他一點點,再一點點。

可以了嗎?現在她……好像沒那麼怕他了。

「大哥哥……」她鼓足勇氣說:「情很無聊,不想待在家裡,你帶情出去玩好不好?」

「好!」西村難和雙眸發亮,沒有以往的銳利懾人,而是一股柔和。如果當場有第三個人看見,肯定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所有在西村家工作的下人,都吃驚地看著西村二少笑得像個小白癡一樣,帶著情出門。

「哇!」

喪失記憶後,情就沒有踏出家門過一步,此刻正拚命轉著眼珠子骨碌碌的看著。

「走吧!」等司機把車子開來,西村難和打開車門,催促著好奇寶寶。

一整個下午,他們玩得非常開心。

他們坐在原宿的街頭,欣賞著來來往往、打扮得新潮古怪的酷哥辣妹,當一個染綠雞窩頭的傢伙從他們的面前走過去時,情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幾個上黑人妝的小辣妹「隆重登潮時,她那雙眼珠子更是瞧得都快掉出來了。

他們也去逛百貨公司,但她卻對昂貴的名牌興致缺缺。

「它們不好看!」她評論道。

西村難和只好打消買禮物送給她的念頭,改而帶她去咖啡廳,一客香蕉船聖代就足以讓她吃得開懷又盡興……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

☆☆☆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

從此以後,西村難和就格外注意石黑賢一正好哪天沒空前來,接獲管家的通知後,他會不顧一切的撥空趕回來陪情。

「我們今天也出去玩好不好?」情興高采烈的提議,「用走的,不是用車子載的,好不好、好不好?」

「好。」西村難和是點了頭,但不放心地又吩咐道:「多加一件外套,最近天氣開始冷了。」

「嗯!」情忽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弘子夫人,「媽媽要不要一起去?」自從喪失記憶後,她很自然的這麼喚著弘子夫人。

「不,情去玩就好。」弘子夫人喚來女傭帶她去換外出服,溫柔地目送她蹦蹦跳跳的離去。

「她最近終於長了點肉,臉蛋紅通通的,人看起來也比以往活潑多了。」她中肯的評論道,繼而看向自己的次子,「難和,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西村難和假裝沒聽懂,銳眸一斂,模稜兩可的打起迷糊仗。

這樣嗎?弘子夫人不以為忤的笑道:「賢一告訴我,等他大學畢業了,就會立刻把他的新娘娶回去……」

「想都別想!」西村難和立即不高興地反駁,「等他真的養得起自己再說!」

「為什麼不能?」弘子夫人存心和兒子槓上,「你爸爸認定他是個很有志氣的人才,也許會資助賢一自行創業也說不一定。」

「還是不行!」西村難和立即提出另一項反駁,「情現在是個非常脆弱且依賴人的人,創業肯定會忙得沒日沒夜,到時他哪有空照顧情?」

「可是……」

「說什麼都不行!」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這麼愛護她,兒子。」

看著母親意味深長的神態,西村難和這才猛然領悟自己被反將了一軍,尷尬又不悅地抿緊了唇。

「我來了!」外出的穿著打扮完畢,情興匆匆地跑了過來。

西村難和掉頭就想走,或者是逃……

「難和,」弘子夫人輕輕喊著,迫使他不得不回頭。「有些事情,你應該好好想想了。」

應該好好想想了……西村難和的唇線抿出深思的紋路,然後頭也不回的邁開步伐。

「等等!等一下……等……」情在後頭小跑步地追得很辛苦,沒三兩下就氣喘吁吁。『等一下嘛!」

「對不起!」西村難和突然回過神,趕快停下「一路往前衝」的步伐。

「嗯……」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情不怪你,你不是故意的嘛!對不對?」

「對……」他看著她善解人意的模樣、一股積壓已久的愧疚感再也無法壓抑,也顧不了她可能會害怕或不高興,猿臂一伸就用力摟她入懷。「你真的能明白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他的歉意恐怕跟悔恨一樣,這輩子是永無止盡的了!

當初以復仇為號召的一意孤行,造成現在這麼悔不當初的情況,是他做夢也不曾想像過的,因為,這不啻是個最深最沉的噩夢……

看她笑得童稚且純真的面容,他的罪惡感就更加深一層,沉沉的壓在心頭。他納悶著自己這具昂藏之軀,為何還未就此不堪負荷而死。

「大哥哥,走了啦!」覺得他愈摟愈緊,情不舒服地扭了扭身體。

他一放開她,她就歡呼一聲,像只小鳥兒展翅般蹦蹦跳跳往門口跑去,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偌大的西村宅郟

變成孩子心性的情,天真、單純得容易滿足,令人感到格外心疼。

或許在她的潛意識中.會不會認為自己正在補度她的童年歲月呢?

西村難和可以想像,跟著孟楓美那樣的母親過生活,日子肯定不是很好過……

「啊!石黑大哥哥!」

正準備過馬路時,情眼尖地看見走在另一端人行道上的石黑賢一。

「情!」石黑賢一驚訝地看看她,又看看西村難和。

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兩個男人沉默地、一來一往地展開打量以及無聲的詢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還跟著情在一起?我還以為你討厭她。

沒讓對方看出自己輕微的瑟縮一下,西村難和背脊直挺地接受對方的無言拷問。

我在贖罪……

就在兩個男人相互較量的同時,局外人似的情已經迫不及待邁開腳步要跑過去了。

「石黑大哥哥,跟我們一起去玩嘛!」

在這種「無言的沉默」中,情的笑叫聲顯得格外清晰。

「嘰——」

不!另外還有一陣引擎及煞車的聲響交錯著,劃破了這一片寧靜!

醉漢駕駛著一輛白色的轎車,本著神風特攻隊的本性往前衝——

「不——」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狂聲叫喊!兩個男人措手不及的反應著!兩個男人完全忘卻己身安危的拔腿狂奔!伸長了他們的手臂,一人一邊,想將因驚恐而呆立原地的人兒推離這場險境——

「藹—」石黑賢一早了一步,搶先把情往旁邊用力一推,卻讓自己被撞得又高又遠……

血肉之軀重重的跌回地上,撞擊的聲響是那麼低又那麼沉,「咚」的一聲——

「藹—」

一記乍然甦醒的叫聲淒厲的響起!

石黑賢一當場斷了氣,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即使在許多、許多年之後,當西村難和再度回憶起過往的前塵往事時,率先會想起的就是石黑賢一那雙沉默、打量、責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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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究竟

究竟要過多久,
究竟要用什麼方法,
你才願意真正敞開心懷?
不敢奢望你會愛上我,
但至少,別再恨我……

由於石黑賢一被一個魯莽、酒醉的駕駛撞死了,情又再度沉默下來。「她把自己給囚禁了起來……」趁著情入睡,弘子夫人悄悄來探視,捨不得那好不容易養出一些圓潤的臉頰又開始消瘦下去。「唉!她晚上又沒吃飯了……」

弘子夫人離去,西村難和卻靜靜的留了下來。

「你還沒睡?」西村靖,這個家族的大家長,竟也來探望這名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

「爸!」西村難和看著父親坐下來。

沉默先是在這對父子之間停留了一會兒,兩人都很尷尬。

西村難和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沒有一個能談天的主題。

「情失去的孩子是你的吧!」西村靖淡淡的一句話,彷彿炸出了一片令人暈眩的海嘯。西村難和目瞪口呆地,將頭別開,不敢對上父親探索的眼神。

「我就知道。」西村靖搖著頭。「不是我發現的,是你母親告訴我的。」本來他還不相信呢0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事情複雜得難了吧?原來他以為是秘密的事,根本一點都不秘密啊!

「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仍舊不肯公開說愛,這就是西村難和最委婉的表示。有時候,也許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

但真的就夠了嗎?西村難和這句話才剛說完,該是入睡的情竟然流下了眼淚,睜開了眼睛。

「情!」西村難和想抱住她、親吻她,她卻困難地抬起瘦弱的手臂,沉默地抗拒著,還偏過頭,別開視線不想正眼看他。那姿態,是西村難和前所未見的柔弱,卻又是前所未見的堅決。

「情!」莫名的,他感到心驚膽戰了,恐懼如潮水般拍打著他的身心。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即將失去她的預感……

因為她終於緩緩地看向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再有孩子氣的天真,而是一抹滄桑、早熟,以及哀傷的神情。

「你恢復記憶了?」西村難和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他的噩夢將要成真了嗎?

「我要離開。」情沒有正式回答他,「我要離開,我要離開……」

你以後想做什麼?我希望能離開這個家。

☆☆☆

「情,不要走好嗎?」第N次弘子夫人舊話重提,希望能阻止這個女兒的固執想法。「沒有人敢再欺負你了,真的!難和那小子如果敢再動你一下,我就罰他跪個三天三夜,好不好?」

用力握著情的手,弘子夫人凝視著她蒼白、仍未恢復健康紅潤的臉蛋,心痛又憐惜。

「不,夫人,這不幹任何人的事,而是我本來就一直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會想去台灣,是順便想找我爸爸,他現在應該還住在那裡吧!」

「但是……」弘子夫人說不下去了。

她有什麼立場可以留下情?太難了,連最重要的關係人都沒有跳出來說話,她這個旁人又有多少立場?

「那麼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弘子夫人歎息的搖頭道:「一定要跟我保持聯絡,不管你人在哪裡,一定都要記得,在日本這裡有人是以真心在牽 掛著你。」

所謂的「有人」也包括他嗎?情含著笑看著弘子夫人,心卻發痛地想著。

點點滴滴幾年算下來,依照佛門的說法,她和西村難和之間,是情還是緣呢?若是情,那就是苦的;若是緣,會不會就是孽緣呢?她不知道。

☆☆☆

情要離開西村家的前一個晚上,夜是黑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安靜得像是世界的末日。

世界的末日嗎?

自嘲的譏笑兩下,西村難和調侃自己的「多愁善感」,又將一支抽不到一半的煙捻熄在滿載的煙灰缸內,裡頭已經有許多煙屁股以及一層厚厚的白灰。

今夜睡得著嗎?他深深地懷疑著。明天情就要離開了,而他卻沒有任何資格、任何顏面去留她下來。一個傷害她最深、最痛的傢伙,恐怕最好不要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吧!

他始終帶給她的都是傷害,不像石黑賢一。

他忽然有點羨慕起石黑賢—……

去他的!這麼想真是無恥卑鄙!

對方人都死了,他居然還拿他做比較!西村難和,你是怎麼了你?!他又燃起一支煙,狠狠地抽起來,盡情地吞吐白茫茫的煙霧。腳步聲細細微微的在外頭的走廊響起,清楚地傳入這間和式的休息室,帶著幾分謹慎、小心,然後紙門被大剌剌的拉開。

「你……」香煙從指間掉了下去,西村難和瞪著來人,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你來做什麼?」

情沒有回答,只是合上門,娉婷的身子站得又挺又直,小手開始從容大方的脫起自己的衣服。

前開式的浴袍穿脫只消一個動作,西村難和才眨個眼,一具纖細的同體便裸裎在他的面前。

「我不該渴望你……」她以那特殊的、磁性的低音,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似的告白,「但是,我的身子要你……只要你,現在。」西村難和感覺雙眼一熱,感覺雙唇一顫,就連伸直出去的強壯手臂也都抖得不像樣。

他是想伸手去擁抱一個美夢,但是誰能給他保證,這個夢會不會如泡沫般的幻滅?

反倒是情主動地走過來,主動地偎進他的懷。

「啊!」好一段時間不會接觸他,情覺得自己幾乎被那股野蠻的純男性力量沖碎;光滑的絲膚太過狹小地圈著他的慾望,彷彿是不自量車的絹綢硬是要去抱攏一塊冷硬的崗巖……

這一夜,兩人糾纏的身子始終不曾分離。

但是,天總是會亮。

床褥上,他們背對背相互靠著……

但為什麼距離都已經這麼接近了,還是得分離?

他們沒有看向彼此,卻非常明白對方必定是眼睛睜得大大地迎接黎明。是的,天亮了。

情率先起來,拿起前一晚主動脫去的浴袍重新穿上,將一身被他又啃、又吻、又吮的愛痕遮掩祝

摸摸凌亂的長髮,她突然興起修剪的念頭。

「情……」她的腳才輕輕踏出去,背後就傳來他的喚聲。

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也許她本該等待著他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的……

「再見。」但是最後,令她……失望了,他只是淡淡地吐出這一句道別。

「再見!」

深吸一口氣,情重重地將門關上。

☆☆☆

從十年前起點開始的往事,清楚的在她的腦海裡上映,完完整整地一遍、一遍,又一遍……

猝然地,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猛然推開西村難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出「FREEPUB」。

「情!」情——孟情歌。

她來到台灣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剪去又長又亮的頭髮,清爽簡單的髮型,將長相秀美的她改造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樣。她從來不曾有過尋找生父的念頭,而是展開一段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旅行。

台灣,這塊不知比日本小了多少的上地,風貌是這麼多元化,乾淨,最美的繁華到最簡陋的淳樸……

只要買一張火車票,她就可以放任自己的心緒順著鐵軌行走,倦了,可以向熱心的台灣人問路,尋找暫棲的落腳處。

從台北到高雄……再回到台北時,她認識了丁玎當,那個老是綻出開懷大笑,但笑面下也是小心地藏著傷痛的女孩。

「情,我們來開間PUB好不好?來開一間可以讓人喝悶酒,把一切煩惱都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自由的PUB好不好?」

這就是「FREEPUB」名字的由來,這是兩個女孩有點天真的希望,她們希望所有的人真的能把煩惱忘得一乾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把煩惱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

呵呵!孟情歌笑著自己的癡人說夢。怎麼可能……她想到那名遠從日本來的不速之客……呵呵!永遠都不可能忘得一乾二淨礙…

跑得有些喘了,她停下來欲冷靜自己,深深地吸著氣,再回頭,眼神為之一冷。然後她轉過身,對著從後頭追上來的西村難和「啪」的就是一巴掌!

「你來做什麼?」她怒聲的詢問,像是積壓了太深、太多、太久的憤怒與哀愁,全數在此刻爆發了。

孟情歌的發狠模樣是六親不認的,西村難和在一怔之後,居然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試圖閃過她再一巴掌,再再一巴掌,再再再一巴掌……

她的力道沒有絲毫的留情,他卻是—一隱忍下來,很快的,原本的俊臉腫了起來,他卻依然站得筆直。

「哼!」

打夠了嗎?沒有,但是她的手打累了,不得不停下來,絕對不是因為心口那抹隱隱約約的疼,絕對不是!孟情歌這麼告訴自己,掉頭又跑。

沒有意外的,她聽到後頭又有腳步迅速追上——是他!她跑得更快了,跟他競逐著速度的極限,但是,男人的體力就是比女人好太多,在她已經有些暈眩、疲累時,他的速度依然不減,彷彿精力無限,讓她更加心急,不管三七二十———

「小心!」不經意跑到巷子口的孟情歌雖然聽到這聲警告及長聲的喇叭聲,但為時已晚,摩托車的車頭燈照射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胳臂用力地抱住她,雙腳腳板撐地使力,借力往一旁閃去!

「x的!走路不看路啊!」

一記粗魯洪亮的咒罵聲丟下,摩托車迅速離去。

啊!她剛剛——

「你嚇到我了!」西村難和驀地大吼道,一絲恐懼的情緒自他的心底深處流洩而出,她纖細的雙肩被他粗魯地抓注搖動,他的力道是那麼的大,令她的頭又暈眩起來,眼中滿滿地都盛裝著他激動的面孔。

「不要再這樣嚇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嚇我——」他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裡,力道緊得似乎要揉碎她。

但是她沒有抗議,她也需要這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來平撫剛剛險些釀成慘劇所帶來的驚嚇。

就如當初離開日本的前一夜,她在他強壯熱燙的懷裡汲取著一份飢渴與安全感……這個時刻她不會挑剔他是誰。

「你受傷了,」幾分鐘後,她主動離開他的懷抱,發現他被磨破了手肘的衣袖與皮膚;但她的聲音冰冷依舊,是就事論事的口吻,「需要上藥。」

「一點小傷,不必到醫院——」他脫口要求,「你幫我上藥就行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招呼,只是掉頭往PUB去,而他急忙跟了上去。

☆☆☆

「FREE」後頭的小休息室是員工專屬的,很幸運的,裡頭沒人。孟情歌找出醫藥箱,拿出碘酒與藥膏、紗布,東西一應俱全,因為,偶爾會有酒量差的客人小鬧一番,打碎了酒杯刮傷自己什麼的,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她動手幫西村難和上藥,一邊克制不住自己的打量他。

「你怎麼會來台灣?」竭力不去注意他臉上的溫柔,竭力不去注意他似乎變得較老、較憔悴的面容,一開口,她的聲音清冷,好像根本不曾受到先前極端震撼的影響。

她在奢望著什麼回答?「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不能沒有你」?還是一句「我愛你」?

那麼、那麼多,那麼、那麼幻想的事,就算她知道這只是在自欺欺人,她仍是這樣盼望著。

如果可以,我想直截了當告訴你,我是專程為你而來的,這一生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

彷彿是心有靈犀,她在這一端默默地想著這問題,西村難和也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天衣無縫的,卻就只差一步——沒有說出口!她的雙唇輕輕地顫抖著,屏息、等待,想像著接下來他可能會說出的話,但是萬萬沒有想到——

「請跟我回日本一趟,情。」西村難和猶豫著,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如此親呢喚她。「媽媽想見你,她最近病得非常嚴重,已經……」

孟情歌聞言渾身一僵,開始發冷。

☆☆☆

不敢問太多,孟情歌幾乎是立刻隨著西村難和匆匆返回日本。

是春末了,櫻花以絕美的姿態謝了一地,西村宏偉偌大的宅邸依舊堅固地矗立著。

以前或許會覺得西村家寬敞得嚇人,但現在看來,卻是寬敞得有些令人感到寂寞。

「夫人!」

孟情歌沒時間想太多,從台灣飛到日本,從機場跳上西村家特別來接機的轎車,長長的一路程上,她的神經已經繃得太緊。太難受。

「夫人!」

什麼禮節也不顧了,憑著當年的印象,孟情歌輕易地找到弘子夫人的居處,紙門「唰」地一聲極其粗魯地被拉開。

「情?」正被人服侍著湯藥的弘子夫人,一見到這名不速之客,高興得頓時眼睛發亮。「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給我,好教人去接你……咦?你怎麼哭了?」

一邊以逗笑的口吻招呼著,弘子夫人一邊還慷慨地張開瘦弱的手臂,歡迎著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女兒。

「夫人……」

孟情歌幾年來冷然的面具剝落了,轉眼間,所有的人就看見這兩個女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最後是弘子夫人又開始沒力氣了,孟情歌才趕快鬆手。

「呀!看到你回來真好!」弘子夫人笑得很開心,心中的某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你這幾年在台灣過得好不好?」

「好……」看著弘子夫人關切的神態,些許的酸澀哽在喉頭,孟情歌輕輕擤了擤鼻子,旋即強顏歡笑地陪著她聊天,仔細的描述她這幾年來所過的生活、所遭遇的經歷、所認識的人、所瞭解到的事物……

點點滴滴的,不只是弘子夫人聽得清楚,就連守在紙門外的西村難和也聽得著迷。

她不太一樣了,冷依然、淡依然,但在外頭闖了幾年,她在成熟的氣質中更添了一抹世故、圓滑,她不再生澀了;一身簡單的衣衫及長褲……也許她現在看起來像個男孩,但他卻發燙地回憶起自己曾愛撫過的柔軟線條。

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有僱請私家偵探,不惜隔了一海之遙,持續而仔細收集她的動靜。

所以,他知道她待在台灣時的喜怒哀樂,也安慰地看著她日益變得堅強成熟;儘管他所能看的只是一張張的照片及一份份的書面報告,不能真正擁她入懷,他卻也心滿意足了。

西村難和看看腕上的表,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呢!盡量放輕腳步,不願打擾裡頭人的相見歡,他安靜地離去。

一個多小時後,弘子夫人終於累倒了。

「你是回來看我嗎?還是會住下來?」

太長久、熱烈的交談花去弘子夫人脆弱的體力,在兩名看護一陣手忙腳亂之下,總算又安安穩穩躺平在床上;孟情歌則是雙膝跪在床邊,方便跟她交談。

「我……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您罷了!話卷在舌尖,她發現自己怎樣也說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弘子夫人那雙疲倦美麗卻又充滿渴望的眼神吧0但是您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罹患了癌症?」弘子夫人接續她的問句,還有些玩笑似的挑挑秀眉,頂著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這是接受化療最明顯的後遺症。

「不……我是認為……」弘子夫人表現得如此豁達,孟情歌卻是格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這麼好的人,為什麼偏偏會得了這種……這種……

「情兒啊!死神是最公平的,她會找上的人,什麼時候分過貧富貴賤與善惡邪正?」弘子夫人一點也不在意的笑笑,好像累得快要睡著了,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張開了眼睛。「但是,情兒啊!你知道嗎?得了這個病後,我一直都想給你這句忠告,那就是,時間去了,是不會再回頭的;同樣的,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所發生過的事。張開你的眼睛,先將前頭瞧清楚吧!」

☆☆☆

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所發生過的事——

字字句句,孟情歌覺得那些話像是深刻的烙印在自己的心房上。

弘子夫人為什麼對她說這些話?

站在居住了好幾年的睡房門前,孟情歌遲遲不肯踏入。

她回來是想看看弘子夫人,但並不是想回到西村家,那樣感覺很……很……

「你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從走廊另一頭走來。西村難和一眼就看見她。

礙…

「西村……先生。」僵硬地微微頷首為禮,孟情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西村先生?心房間過一抹窒息及疼痛,西村難和奇怪自己竟然還能以平穩的語氣開口,「怎麼不進房間?」

孟情歌突然很想哭,一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崩潰的衝動,

「因為我不想住在這棟房子裡。」本來是想堅決又響亮且大聲說出來,哪知道聲音反而變得又細又輕,低啞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在這裡……我覺得很難過……」她該如何解釋對西村家的矛盾情結?

「我叫司機送你去飯店。」似乎被開了一槍,西村難和必須費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讓自己依然站得又直又穩。

她知不知道這番話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傷害?

深吸一口氣,西村難和帶著心痛轉過身,孟情歌沒有注意到自己竟是癡癡的目送他的背影……

「小和啊!這幾年來變得可多了。」

昨夜之事,似乎又歷歷在眼前——

弘子夫人感慨的口吻,吸引了孟情歌全部的注意力。

「他主動退了玉山家的婚事,也沒傳出什麼桃色緋聞,整個人栽進了工作裡頭,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更是家常 便飯,並且和京極把西村財團擴充兩倍有餘……」說到這裡,弘子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憂愁地微皺眉頭。「不過也聽說小和那孩子在擴充財團時,合併別人公司的手腕太強硬了些,有人對他很不滿,還寄了黑函……」

是這樣嗎?孟情歌發現自己是屏息且緊張地聆聽著。她是為了誰屏息而緊張?

「算了,商場如戰場,不是我一個女人家能插手的事。」弘子夫人看出了孟情歌的緊張,微微笑著,轉了一個令她喜悅的話題,「情,你一定想不到,小和那孩子在工作之餘最大的娛樂是什麼吧?」

「是什麼?」她想知道嗎?是的,她當然想知道,而且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嗯哼……」神秘地一笑,弘子夫人喚來傭人,「你帶情小姐去二少爺的書房,快。」

「啊!」女傭滿面的遲疑。「這個……不好吧?夫人,二少爺不准任何人……」

「快去!有事我來擔當。」弘子說。

一踏入西村難和的書房,孟情歌便懾住了,精緻考究的房間裡什麼都有,烏木沉重的大書桌、皮製沙發椅、琳琅滿目的書架

入目所及之處都是照片!

一張又一張,看得出是偷偷拍攝的——全部都是她!

她的喜怒哀樂、沉思的模樣……

咦!這張不是她抵達台灣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時候嗎?

還有這張,可是她搭火車時倚在窗邊打瞌睡的模樣呢!

下一張則是「FREEPUB」開幕時,她跟丁玎當舉杯慶祝呢!

還有好多、好多……

她朝烏木大書桌走去,上頭除了擺設一些文具、資料夾外,擺在玻璃桌墊正中央的,也是一張經過加洗放大的照片——

一到台灣她便去剪頭髮,這是她剛剛從美發院走出來的那一剎那……

照片中的小臉甜美地笑開著,笑容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想望豪氣,完全擺脫過往長年的陰霾,彷彿正式是告從今以後,自己的人生是由自己來掌握,自己來作決定,自己來做自己的主人…

她垂下雙眼,有些茫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西村難和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他要把這些照片當成珍貴的東西般擺設出來?

「為什麼?」她問著照片中的自己,但卻不可能有答案,只有一室的無語。

「為什麼?!」

第一回是輕輕的詰問,第二回就是有點悲傷的咆哮。

她好想將這些照片全都撕下來一一燒燬!不知怎地,她就是想破壞,破壞這些照片;抑或是她真正想破壞的是一路走來、過去與現在的自己?

「可惡!可惡!可惡!」

她真的將心中的想法付諸行動了,率先拿下她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照片撕碎,再來是她搭火車的……再來是她跟丁玎當的合照……再來是……

「嗚——」

當整個房間的照片都變成一堆碎片堆積在地板上時,她的終極目標是那張被放在玻璃桌墊下的照片!

她毫不思索地拿起照片——

「情?!」

當西村難和結束一天的工作,踏入這個他不准其他人進入的聖地時,先是驚訝地發現有人違反了他的命令,接著驚訝整個房間慘遭破壞,然而最驚訝的是這個人——竟會是情!

「你怎麼……」只問了一半,他停了下來,看著她從書桌前的沙發椅站起,將手中的照片扔回桌上,繞過書桌,朝他走來。

終究,她沒有撕毀那張照片。

「情……」西村難和可以感覺呼吸、心跳、全身機能的運轉似乎都在這一刻停上。

沒有說一個字、一句話,孟情歌只是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看著他的臉,看人他的眼,很重、很重的歎著氣,那麼響亮,好像在紓解一份已經積壓太過長久的哀傷。

然後,她踮起腳尖,雙腕柔軟地勾住他的頸項,輕輕將唇貼上。

「難和,你想過我嗎?你有像我一樣,每天都想你嗎?」

平常冷血精明的西村難和,此時卻把嘴大張得彷彿可以吞下一顆鴨蛋!他像個柳下惠,被孟情歌抱著卻不敢回摟,就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害怕太大力,這個像是最美的夢就會清醒似的。

「很奇怪,我應該是要恨你,恨到下輩子才是。」孟情歌發出低低的笑聲。

但西村難和卻沒有聽過比這更熟悉甜美的笑聲。

多少個午夜夢迴,他不是在她的笑聲,就是在她的哭泣聲中清醒。

他常常以為自己就要瘋了,因為思念而發瘋,然後不停地回想以往他是如何地虐待她。

他如此這般的凌遲著自己的每一根神經,算是為她教訓他自己吧!他每每都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在下半夜會再也睡不著,寧願待在書房裡望著一張張她的照片來安慰自己,沉重地幻想著懷抱她的真實感受……

「你恨我嗎?情。」很艱澀地,他還是問出口了,他不得不問,無論答案是好還是壞,他一定要再次確定她對他的觀感。

「恨。」孟情歌簡潔有力的回答,讓他的身體和心靈都凍結了,但是下一句卻又輕輕地替他解凍,「恨到我還是一直愛著你。我在想,也許未來也是這樣吧!一邊恨著你,一邊愛著你;一邊想抗拒你,一邊卻又想接納你。」

這樣就夠了!她沒有判他死刑,這樣就夠了!

「我愛你,情。」忍著太過的激動,他不敢也不想把她給嚇跑,所以只敢輕輕地這麼說著,在心中點起小小的希望之光,希望自己還有機會贏回她。

愛?!孟情歌聞言驀地心驚。她在做什麼?居然再度對他投懷送抱嗎側剛像是被麻醉了,現在她又清醒了!

不!她怎麼可能會愛他?不恨他就不錯了,她怎麼可能會……

「情……」西村難和似乎閱讀出她內心的震驚與矛盾,看著她失神地離去,他沒有阻止,只是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

究竟要過多久?究竟要用什麼方法?她才願意真正敞開心懷?

不敢奢望她會愛上他,但至少,別再恨他……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孟情歌回來看她的亢奮感,弘子夫人一直顯得精神奕奕,直到今天,一大早她就臉色奇差,始終靜靜地睡著。

孟情歌不敢吵她,卻又無事可做,只得翻起一本夏目漱石的小說,安安靜靜地看著。

滴、滴、滴……

她仰首,發現窗外的雨絲。

小小晶瑩的水珠,又快又密又細的染濕了花草樹木,空氣中泛出一股淡淡的雨味。

台灣有句俗語,「春天後母臉」。意味著天氣的變化多端,無可預測。

她心想,就如同人生的變化無常,沒有人能夠保證自己未來的人生會是如何。

「下雨了?」弘子夫人居然也醒了,一張眼,也是望向滿窗的雨景。

「是!您應該多睡一會兒。是我吵醒您了吧?」孟情歌急忙轉過身,一臉擔憂的看著弘子夫人蒼白的臉色。

「不,我睡夠了。」弘子夫人示意她扶她起來。「什麼時候下起雨來著?剛剛嗎?」

「嗯!」孟情歌回道。〕

「那一天的晚上,也是像這樣下著雨呀!」弘子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淡淡地開口,「我難得晚上散步到溫室花房,卻聽到有人在哭泣。」

「哭?」孟情歌驚訝著弘子夫人的話題。有誰會偷偷在晚上跑到溫室花房那裡哭?

「那個哭聲非常痛苦。情兒呀!你聽過那種哭聲嗎?那種懊悔悲憤,像是懲罰自己的哭聲?你相信有這種哭聲嗎?」

「我相信。」她有些沉重地回答。在離開西村家後,每一天人睡前,她不也是這樣躲在被窩裡哭泣嗎?

「那麼,你認為哭的人會是誰?」弘子夫人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不——」孟情歌霎時住口。難道會是……「我不知道,弘子夫人。」不可能吧!

「怎麼,要相信小和那孩子會哭,是這麼難的事嗎?」弘子夫人倒是微微戲謔地替她回答了。

孟情歌尷尬地咬了兩聲,她怎麼能告訴弘子夫人,她覺得她的兒子就是這麼的沒血沒淚?

「小和把你們之間的事都告訴我了……」看到孟情歌臉色一變,弘子夫人急忙補充道:「當然,是我拷問他的,否則,他哪裡肯乖乖吐實呢!」

「您……」盂情歌的聲音澀澀的,「您會不會瞧不起我?」

「咦?」弘子夫人吃了一驚,「情兒,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呢?該瞧不起的是小和啊!他用下流的手段強迫你,喜歡你卻又嘴硬地不肯說,還刻意地傷害你那麼多年……是我沒有好好教導他,還要請你來原諒我這個老人家才是呢!」

「不不!這不是您的錯,是我……」

「千萬別說是你的錯,情兒。」弘子夫人嚴肅地看著她,「別告訴我你認為自己是骯髒的或什麼的,千萬別這樣想,那才是錯的。如果早些年我知道小和是怎麼樣無理地威脅你,我一定把他吊起來一頓好打了。西村家是財大氣粗,不過絕不該仗勢欺人的。」

見孟情歌垂首無語,弘子夫人繼續說:「我知道小和把你接回來,一方面是應了我這個病人的要求,一方面大概是他真的想和你重新開始。其實他有來求過我,要我幫他對你說些好話的。但是我想,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想任何的情事,旁觀者是沒有立場插嘴和立足的,即便是作母親的我。情兒,我只是想告訴你,原不原諒他都是你最好的決定,而你永遠都會是我最好的女兒,明白嗎?我的好女兒是值得配上一個最好的男人。」

「媽……」孟情歌的頭仍舊是低垂的,但是一句低啞的話卻從她微啟的唇瓣吐出,「媽媽……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你……」弘子夫人驚喜交加,竟然哭了出來,「當然……當然!情兒,你當然是我的好女兒啊!」

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應該是敵對關係的母女緊緊的抱在一起;一個忍著淚水在眼眶內,一個則是不停地流著淚,場面激動無比。

「夫人!」走廊上傳來狂亂的腳步聲,紙門被用力地拉開0不好了!剛剛公司裡傳回來消息,說總裁辦公室內被放了疑似爆裂物,而兩位少爺都在裡頭啊!」

☆☆☆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很荒謬地,這句話在西村難和的腦海中盤旋不去。

其實不是辦公室被放了爆裂物,而是一名最近被西村兄弟收購去企業的不甘心男子,把他們兄弟倆一塊兒綁在沙發上,再把爆竹綁在自己身上,一手持著手槍,一手拿著打火機——在發瘋!

「來呀!來呀!你們誰敢衝進來,我立刻和他們同歸於盡!」男子猖狂地大笑,似乎看準了警方不敢冒險。

真是一場鬧劇!男子背後的西村難和厭煩地閉了閉眼,然後對兄長使了個眼色;西村京極也陰沉沉地頷首。

男子並不知道,這對兄弟其實偷藏了一把拆信刀在手中,正慢慢地割著繩索,企圖脫困。

「哼!西村家?西村家有什麼了不起?現在還不都是在我的掌握之中?」男子叫嚷道:「準備一億日圓過來,我再考慮要不要讓他們活下去!快呀!我要的錢有沒有在準備?」

「請再給我們一段時間籌錢好嗎?」大聲回話的是西村京極的秘書。嗚……他怎麼這麼倒霉,被推出來當談判代表……「北川先生,一億日圓不是小數目,不可能馬上到手的。」

「哼!再給你三十分鐘,否則,別怪我北州沒有耐性!」男子太過得意忘形了,只顧盯著前方的警方人員,完全沒想到大後方的狀況。說時遲、那時快!先行脫困的西村京極從後頭撲上前去,用手臂勒住男子的脖頸,企圖搶下槍枝。

「該死!」男子沒想到人質會自行脫困,被偷襲的他感到非常憤怒,手臂一拐,朝後頭狠狠的撞過去!

西村京極因為吃痛而鬆手,立刻就換西村難和上陣!

「砰」的一聲!槍聲響起——

☆☆☆

神啊!求求你,請保佑他沒事吧!

一路上,強忍著幾乎奪眶的淚水,孟情歌在車內坐立難安,默默地在心中乞求著。西村難和有生命危險的事實,完全打散了她原本想固執下去的心態……

不!她不會再一邊恨他又一邊愛他了!她要愛他,而且是全心全意的愛他,以往的事就當自己吃點虧。有什麼關係呢?人家都說吃虧就是佔便宜,不是嗎?

西村家的人飛車趕到公司時,正好趕上西村兄弟自行脫困並結束危機的時刻,記者的鎂光燈拼了老命似的閃著,人山人海,各式各樣的問題都出籠了——

「西村京極先生,請問您現在心情怎麼樣?」

「西村京極先生,聽說剛剛的槍響是現行犯北川開的是嗎?」

「西村難和先生受傷了是嗎?傷勢嚴不嚴重?被送往哪間醫院了?」

「這次事件會不會影響西村財團的合併方針呢?」

「請問這次事件對西村財團的運作有沒有影響……」

「對不起,無可奉告。」西村京極淡淡的道,然後穿過重重人群,來到呆愣的站在車旁的孟情歌身邊。「跟我來。」

西村京極一走動,鎂光燈也跟著轉移陣地。

孟情歌的出現也立刻引起記者高度的注意力。

西村京極厭煩地一擺手,公司的保全人員立刻上前阻擋記者人群。

「我帶你去看難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孟情歌便二話不說的跟著他走。

當在醫院裡包紮手臂上輕傷的西村難和看見孟情歌時,先是驚訝地喚了她一聲,而她則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奔上前抱住他,像個孩子般的放聲大哭,似乎哭得不能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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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12: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圓滿

時間去了,
是不會在回頭的;
同樣的,
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發生過的事……

五年後

天藍如洗,墓園中一片安寧肅靜。

「醫生說,這胎可能是個女兒。」

孟情歌拿起勺子自起所剩不多的清水,淋灑在刻有「西村弘子」字樣的墓碑上。她一邊整理著墓地,一邊告訴已經往生的長輩這項喜訊。

「如果可以,我想將她命名為弘子,媽媽您會同意吧?」

放下勺子,孟情歌先在墓碑前放下一束鮮花,再合掌膜拜。

如果是個男孩,就命名為賢一吧!相信絕對會是個好性情的孩子。

依稀彷彿,孟情歌聽見已逝故人的笑語,並對著她用力點頭表示同意。

「我……好想您……媽媽……」一陣酸酸澀澀,孟情歌眨著眼,淚珠滑下面頰。

時間去了,是不會再回頭的;同樣的,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發生過的事……

「別哭了。」在旁的西村難和也是語帶鼻音,他環住妻子微胖的身子,一同看向一樣深愛思念的母親。

媽媽,您看見了嗎?您就要有一個小孫女了!

真的嗎?那你有沒有好好照顧情兒?有沒有好好照顧我的孫女呢?

西村難和彷彿也聽見了母親驚喜交加的問語。

我會的,媽,我會的!他在心底深處做出承諾。

微風溫暖的拂來,似乎帶著一聲聲母性甜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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