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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畫仙房裡的嬌兒(婢傾天下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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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8: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畫仙房裡的嬌兒(婢傾天下之二)

我能任性張狂是因為有你疼寵著我
聽說,畫仙府裡的婢女染梅造反了,不只對主子又打又踹,
還把主子關在畫室裡摧殘三日夜,改寫畫仙一夜七次郎之名……
這是抹黑,那一切分明都是主子做的好事,她真的好冤枉,
想她本來是大鄒神官之女,遭難流落到慕家給小姐當伴讀兼打手,
可誰知,就是當打手出了問題,畫的畫竟被府裡的風流四少看上,
霸道蠻橫的硬收她為貼身丫鬟兼閉門弟子,
更叫她看秘戲圖、念些下流句子叫她寫,甚至帶她逛花樓……
嗚嗚嗚,為什麼這樣的男人會是她崇拜的畫仙,還是她的主子?
但相處久了,她也明白,雖然這人老愛調戲她,卻也很寵她,
明明不愛辣味,卻吩咐廚房為思鄉的她餐餐準備辣菜;
她誤會他要輕薄自己,差點踹他個斷子絕孫,他也沒計較,
他這麼樣的好,要她如何不在他被誣陷入獄時營救他?
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不在乎!
她絕不接受他將她排除在外,說要分開,即使是為了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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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8:55 |只看該作者
序:黃金之戀 綠光

  又見香港書展,只覺得時間過得真是快呀。一年又過了一半了呀,真是歲月如梭。

  好,咱們不談歲月,就談談書吧。

  說到畫仙哪,呵,我腦袋里自動出現狂放不羈四個字,這算正常嗎?嗯……管他的,反正就這麼著吧。

  而書中,其實我最愛的設定,是關於那黃金雨。

  黃金雨,其實也就是阿勃勒,是眾多花草植物之中最得我青睞的一種。

  每年的五到七月是盛開期,可近年來的氣候變化,讓花期開始有點混亂,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年之中至少可以看見它盛開一回,而且是夾雜在鮮綠林葉之中的盛大綻放,氣勢非常磅礴,總會讓人在樹下看到發呆。

  有興趣的人,可以上網查看阿勃勒盛開的美景。

  黃金雨,是男女主角的聯系之物,也可以算是情定之始,而黃金雨的花語則是黃金之煉(戀),算是有稍稍呼應了這對情人之間的轟烈愛情。

  欲知他們的愛情,那就請看官翻開下一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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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亭外閃動著樹葉篩落的點點陽光,夏日的微風拂過樹梢,徐徐吹入亭內,吹動擺在石桌上的畫紙。

  亭內,氣氛凝滯,帶著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身為慕府小千金,慕君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站在桌旁,垂著長睫,就等著最疼她的四哥發話。

  都已經等了兩盞茶的時間了,就見四哥還是盯著畫紙瞧,半晌沒吐出半句話。

  這真是怪了,這幅畫夫子看了也沒多說什麼,就不知道為何四哥卻盯著畫不語。

  難道是染梅畫得太好,教四哥看出端倪?

  正忖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教她心喜地回頭望去,就見個身穿鵝黃色窄袖襦裙的丫鬟走近。

  太好了,救兵到了!

  肯定是夫子要上課了,染梅特地來喚她,如此一來就能逃過一劫。

  順著腳步聲望去的還有另一人,正是慕君憐四哥,就見他深邃的魅眸微瞇了下。

  美人。

  不是國色天香,也不是窈窕佳人,但就是挺順眼的,只可惜那臉上笑意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小姐,夫子到了。”染梅壓根不知道亭內兩人的心思,乖巧的停在亭外,輕聲道。

  慕君憐那嬌俏臉蛋怎麼也藏不住笑意,正打算告退回書房時,卻聽四哥道:“君憐,你身旁何時多了個眼生的丫頭?”

  染梅聞言,將小臉垂得更低。

  “四哥,她是染梅,是三個月前入府的,我一見她就喜歡,她聰明又伶俐,所以就留她當伴讀。”慕君憐年僅十三歲,已經知道如何斟酌用字,就怕精明如鬼的四哥會看穿她的打算。“那時適巧四哥受傷,而府內那批十年契的奴僕要汰換,大哥說讓四哥養傷,就不用特別告知了。”

  慕君澤幽如子夜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定在染梅身上。

  慕家兄妹的曾祖父是開國元老,幾代下來總有子弟在朝中為官,受盡皇族禮遇和恩澤,直到他們父親那一代時,決定從商,避離官場,以保千秋。

  如今慕家產業雖不至於富可敵國,但在這京城說是第二,大概也沒有人會說第一。正因為是極有淵源的家族,所以府內習慣培養家生子伺候幾位主子,從外頭召來的,能成為慕君憐的伴讀,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至少,對慕君澤而言,這就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再加上這幅畫……

  “君憐,這畫是誰畫的?”

  慕君憐心頭一跳,桃花般的嬌顏瞬間刷白。

  到底是要坦白從寬還是裝死耍賴算了?眼前的是四哥呀,四哥既會這麼問,那就代表他根本就認為那畫並非出自她的手,既是如此,她還要垂死掙扎嗎?

  “嗯?”慕君澤倒也不急,丟了把松果進爐底,燒得劈哩啦響,再拿起青瓷繪獸壺,倒出燒滾的泉水,沖泡出滿亭芳香。

  “……四哥就真的覺得我畫得很差嗎?”說真的,除了被拆穿的心虛之外,慕君憐還覺得有些難堪。

  她有四位兄長,大哥從商,二哥是邊境總兵,三哥是內閣副首輔,四哥看似最沒有成就,卻能說是最有成就的,因為四哥在十年前就已經蒙聖上開口封為畫仙。雖說她從沒看過四哥的畫,但皇上封的,假得了嗎?

  正因為如此,她除了學業,就連琴棋書畫都得學,還學得像樣,可是這真的很難為她呀。

  “君憐,你的畫技壓根不差,這畫會教四哥看出端倪,那是因為你不太可能畫得出對母親的思念。”慕君澤揚笑隨口解釋,目光卻落在染梅身上不動。

  夫子對他說,妹子畫技一日千里,也許是第二位畫仙,他便要夫子將畫交給他,豈料這一看……里頭文章可大了。

  “嗄?”

  “這滿山萱草……你要上哪才瞧得見?”慕君澤倒也不急,慢慢地進逼,就等幕後黑手自己請罪。

  “呃……”那是萱草呀,她不知道萱草長什麼樣子耶……

  忍不住側眼望向染梅,可憐兮兮地傳送求救訊息。

  始終垂眼的染梅,感覺兩道強烈的目光正逼迫著她負荊請罪,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向前一步。

  “四爺息怒,那畫是出自奴婢之手。”她認了,可以別再盯著她了。

  “四哥別氣,那是因為夫子說不定題目隨意畫幅畫,我畫不出來才找染梅幫忙的。”慕君憐趕忙求情,就怕四哥一氣,明日她就少了一個絕佳打手。

  “就只有畫?”慕君澤收回目光,品嘗著今年的春茶。“夫子說,你近來的功課進步許多了呢。”

  慕君憐聞言,肩頭都垮下了。

  往前是斷崖,往後是猛獸……四哥為什麼非要逼她?

  “嗚……”瞬間,慕君憐哭得梨花帶淚,楚楚可憐。

  慕君澤眼角顫了下。“要我別跟大哥說,也是可以。”

  慕君憐抽了口氣,“四哥竟然威脅我……”她是不是哭得不夠可憐,否則四哥怎會冷血如斯!

  大哥寵她,可是罰她時是絲毫不客氣的,她不要再抄寫四書五經了!

  “不是威脅,而是和你談個條件。”

  “嗚嗚……我討厭四哥……”要不是她已經是個小姑娘,她還真想干脆坐在地上耍賴兼打滾。

  “再說討厭,四哥我就把她趕出府。”

  見慕君澤淡瞥了眼染梅,二話不說,慕君憐的眼淚立刻收兵。她聽得出四哥說這話已代表有轉圜的余地,既是如此,識時務者為俊杰,對不。

  “那四哥的意思是--”她問得小心翼翼。

  “把她留下當我的閉門弟子。”

  “嗄?”

  “我收她當閉門弟子,不好嗎?”慕君澤被她錯愕的神情給逗笑。

  “可是,四哥三個月前不是才收了個貌美如花的閉門弟子?”如果她沒記錯,四哥的手會受傷,也是為了要救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再加上向大哥,已經是兩名閉門弟子,應該不需要染梅吧。”

  說著,她偷覷了染梅一眼。染梅是個美人胚子呀,面貌姣好又氣質出眾,大哥說過,四哥是最愛美人的,經過他身旁的他絕不會放過,也正因為如此,大哥是不準四哥的院落有丫鬟出入的。

  “她是個丫鬟,留在我身邊,適巧可以照料受傷的我,要不臨春那般粗手粗腳,我這手傷要到何時才會好?”他伸出至今還綁著布巾的右手。“再者,她繪畫有天分,收她當閉門弟子我可以親自教導,這也是為她好。”

  慕君憐輕點著頭,一臉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內心卻不作此想。瞧瞧,四哥笑得多邪呀,哪里是一心為丫鬟著想的好主子。

  再說四哥的畫室,擺的全都是一些大哥不準她瞧的畫,既是不準她瞧,那又要染梅去學?

  可悲的是四哥決定的事,她哭死也改變不了。

  “君憐,你那是什麼表情?”一副好像他會對她的丫鬟辣手摧花似的。

  也許他應該找個機會探探,戀妹的大哥到底是在君憐面前怎麼造謠生事的,破壞他名譽,好讓自個兒可以獨占君憐。

  “沒事。”在事無轉圜余地之下,她走出亭外,萬般歉疚地朝染梅道:“染梅,是我對不起你。”話落,快快跑開,不忍細想她的下場。

  染梅心頭一顫,只覺得小姐的道歉怎麼聽怎麼怪。姑且不說她身為小姐,要怎麼轉讓她這個奴婢都無妨,光是她那一臉罪惡深重的模樣就很奇怪,仿佛之後她將會掉進無底深淵似的。

  進慕府,成為小姐的伴讀,她簡直像是府里的二小姐,吃穿用度比一般丫鬟還要好上一級,如今又能學畫,這有何不好?

  只是……真的是要學畫?

  “染梅?”

  那低沉的暖嗓輕喚著,教她趕忙回神應道:“四爺。”

  “抬臉。”

  染梅聞言乖巧抬眼,這才真正瞧清楚慕府四爺的容貌。

  俊美陰柔。她忍不住贊嘆。

  男人的五官刀鑿似的出色,棱角分明,濃長眼睫襯得雙眼分外深邃勾魂,微微噙笑時還有幾分邪氣。

  “染梅,你是何方人氏?”慕君澤把玩著晶瑩剔透的白玉杯。

  “回四爺的話,奴婢是項陽城人氏,因為雙親亡故,所以前往京城依親,豈料無所依歸,適遇慕府召奴,便上府求得溫飽。”染梅回答得不疾不徐。

  “項陽?”他唇角的笑意不減,懶懶地注視她。“項陽距離京城可是有千里遠。”

  項陽在王朝之南,那里有萱草嗎?他思忖著。大哥對外人向來提防,府里的奴僕大多是家生子,其他便是十年契,這些人恐怕連祖宗十八代都得查,必須是身家清白,而且和朝廷各門各派皆無關連才成。

  大哥做事他向來放心,可問題就出在這張畫……忖著,目光不禁落在桌面的畫。

  “是。”

  “會泡茶嗎?”

  “略懂一二。”

  “過來伺候。”

  “是。”幾乎沒有遲疑,染梅向前墊布抓起青瓷繪獸壺,將泉水沖進小巧白玉壺內,一陣清香翻騰。

  慕君澤不著痕跡地偷覷著她的動作,那般優雅,每個細節都有講究,這已經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的舉措。

  放眼齊月王朝,名門千金少有親自泡茶品茗的,而小康之家千金盡管會自個兒動手,卻不見得有機會學到如此細膩的動作。

  尤其是那雙蔥白柔荑……

  匡啷一聲,青瓷繪獸壺落地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慶幸的是噴濺出的熱水並未波及兩人。

  “四爺”染梅橫目,視線落在他逾矩的大手。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會輕浮地握住她的手,嚇得她持壺的手一松,才會讓壺砸碎一地。

  “染梅,你可知道那只壺是敦親王賞賜的。”慕君澤大手依舊包覆著她的手。

  瞧瞧,這纖指紅潤剔透,軟若無骨,分明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怎會淪落到京城依親?

  “這壺……”染梅本要低斥他放肆,聞言心頭一冷,方才他說壺……“是敦親王賞賜?”

  “可不是?這壺可是御用的,價值不菲。”他說得很認真,輕輕松手,擺明要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她身上。

  “可是,奴婢、四爺……”她張口結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那壺價值不菲,王爺賞賜的更是不在其價而在珍貴,如果要她賠……

  “染梅,恐怕你在慕府做到終老,都賠不起這只壺。”他語重心長地嘆口氣。

  染梅露出本性,目光冷冽瞪去。要不是他,她會失手砸了壺?!

  “欸,怎麼你的目光有點陰冷?”他佯訝道。

  染梅額角青筋微顫,用力地將眼瞇成彎月,咬牙勾出笑意。“奴婢失禮了。”她說得咬牙切齒,還險些咬到舌頭。

  “不要緊的,主子我定會幫你想辦法。”慕君澤笑瞇邪魅的眼,像匹邪惡的狼,已經將她叼在嘴邊。

  沒來由的,染梅狠打了個冷顫。

  和鳴書肆就位在臨仙城城南最熱鬧的市集大街上,店鋪外頭人潮熙來攘往,書肆里頭更是早已經擠滿了人。

  慕君澤才剛踏進書肆,立刻被人潮包圍,隨同的染梅一怔,便被推擠到最後方去。

  只見包圍慕君澤的男子們一副難以啟齒,又像是難忍期待地追問,“鏡花的書不是說好了這個月十五要出的嘛,怎麼卻聽小二說延期了?”

  聲響不大,但約莫十來個人一起說時,倒是聽得一清二楚了。

  鏡花?誰呀?染梅邊想邊看向陳列在書架上的書冊,這才發現這書肆占地頗大,就連書冊數量也頗為可觀。偌大的空間以紗繡屏風隔出幾個區塊,賣的不只是書冊,就連文房四寶也有,教她忍不住朝書架另一頭走去。

  雖說小姐的院落有座小書房,里頭物品一應俱全,但是數量和她眼前所見不能相比,教她怔愣出神。

  “染梅。”

  她輕撫著架上的書,那書皮……她微怔了下,抽出一本,只見整本書冊是軟的,教她好生意外。

  正忖著,眼角余光瞥見只長臂橫過眼前,拎著書的另一角。“染梅,你好大的膽子,竟把我這個主子給丟到一旁。”

  染梅這才想起自己是跟著主子到書肆的。“奴婢知錯了。”她垂著臉,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這些書給誘得忘了分寸。

  “跟上。”慕君澤輕聲說著,把書擱回書架,朝她勾動長指,要她跟上。

  染梅這才發現原先包圍他的那些人不知道被打發到哪去。跟著他朝通往後院的寬廊而去,鋪子後頭還有座穿堂亭,此外就和一般宅子院落沒兩樣,唯一不同的是這里的樹木眾多,枝葉幾乎蔽天,將整個天地染成一片濃綠,消減了暑氣。

  腳下的石板小徑通往前方一處建筑。

  “你喜歡書?”慕君澤隨口問。

  “我只是瞧那書並不是包背裝書,挺特別的。”以往她所看的書總是硬書皮,而且裝訂的方式也不同。

  慕君澤微噙笑意。“是嗎?這叫作線裝書。”放眼齊月,書早在多年前都用線裝,而她說沒瞧過呢,這可有趣了。

  “線裝?”

  聽她的語氣頗疑惑,他也不吝於解惑。“包背裝書因為硬書皮包背,所以書背易磨損,改用與書頁大小相同的書皮做封面封底,在摺邊處釘孔加捻,穿入雙股絲線,一般是四孔,但較厚的則是六孔,也稱為六針眼裝。”

  她仔細聆聽,目光直睇著腳下的青石板。

  突地,一抹艷黃教她停下腳步。

  幾步之外的地面,落著片片艷黃花瓣,那花形似風鈴,層層疊疊地堆在青石板上,她不由自主往上望去,就見綠葉之間懸著一串串的花,她驚詫地瞪大眼,再徐徐地漾開難以言喻的歡愉笑意。

  沒再聽見她的應答,慕君澤回頭,適巧撞見她美目柔媚,笑靨動人,莫名的教他心尖一顫。

  突來一陣微風,花朵如雨般地灑落,教她忍遏不住地驚呼出聲,“好漂亮……”

  那嗓音是激動的,沒了她平日維持的冷靜從容,而是壓抑不了的狂喜,仿佛她來到了夢中的國度,看見了她魂牽夢縈的風景。

  慕君澤怔怔地注視著她,好半晌回不了神。

  她的反應像個孩子,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只為了瞬間美麗而歡呼,沒有任何的心機計量,這一瞬間也不見了她的防備和戰戰兢兢。

  黃金雨落在她身上,鵝黃色的衣裙隨風飄逸,仿佛就快要融入這片綺麗的艷色之中,仿佛她就合該在這片景色里,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竟教他生出沖動,想要將這瞬間畫為永恆。

  “四爺,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花?”染梅脫口問。

  她實在太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花。她問過好多人,卻沒有人能為她解惑,可這花就在四爺的書肆後院,四爺肯定是知道的,對不?

  “黃金雨。”他噙笑喃著,雙眼近乎貪婪地凝睇她的笑靨。

  “黃金雨?”她蹲下身,拾起幾瓣殘花,仔細看著那花形。“這名字真好。”

  果如其名,當風掃過,那落下的就像陣金光閃閃的黃金雨,更像是點點的希望,打進她的心里,教她無所畏懼。

  “那倒是。”

  他目光未移,瞧她取出手絹將那殘花包起,再輕柔地塞進腰帶邊上,仿佛無比珍貴。

  染梅一抬眼,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光,這才發覺自個兒的行徑似乎……不太像個丫鬟,而他是否會看穿?

  瞧她一見這花,竟把自己置身何處都拋到腦後了,眼下該如何是好?

  所幸他也沒追問什麼,逕自踏上木階。

  推開門板,慕君澤一一將墻面上的幾面窗一併開啟,讓光線透入房內。

  染梅看清這房竟是間書房,貼壁書架竟高聳到屋頂處,墻面百寶格里陳列各式珍玩,隱隱有股墨香,教她心曠神怡。

  “既然你喜歡書的話,這兒的書就交給你打理。”他說著,唇角有抹戲謔笑意。

  “真的?”她雙眼一亮,遮掩不了愉悅。

  “這兒是綺麗齋,唯有書肆舉辦一年一次的茶會才會開放,順便展示這些沒擺在書肆里的書和雕品,你得天天將這兒打掃一回,不準點燈,動作要輕柔些,可千萬別再砸壞什麼,我保不了你。”

  “奴婢會小心的。”她揚著適度的笑,心里卻是偷偷腹誹他。

  如果不是他抓她的手,她又怎會砸了珍貴的壺?

  “還有,這些雕品是碰不得水的,只需拿布輕抹細塵便可。”他指著百寶格陳列的雕品。

  “奴婢知道了。”順著目光望去,她眉頭微皺。

  剛剛只注意書墻,倒是沒細看這些雕品,如今湊近一瞧……怪了,她怎麼看不出雕的是什麼?

  難不成這是齊月的地方風俗特色,所以她才會看不懂?

  慕君澤瞧她整個人湊到雕品前,像是在猜測這是何物,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那笑聲教染梅以為他是在恥笑她沒見識,有些赧然地挺直背脊。“奴婢見識淺薄,不知這是何物。”不就是看不懂罷了,有必要笑她嗎?

  “你沒見過?”他忍笑佯訝問。

  染梅抿了抿唇。“奴婢確實沒見過。”

  有些東西她在大鄒瞧都沒瞧過,就好比黃金雨,大鄒根本沒人栽種,她自然連名稱都不曉得,這雕品八成也是屬於齊月特有的,她沒見過是正常的。

  她又不是齊月人!

  “這可是男人的寶貝。”他一臉認真地道。

  染梅不解地望著他,思忖著,男人的寶貝……難道說,這是齊月男人考取功名時的祈福之物?

  如此說來,似乎有那麼點可能。

  聽說齊月不興神佛之說,反倒是喜歡將意象幻化為物,而這雕品呈長柱狀,擎天而立,說不準就是高舉高中之意!

  “奴婢懂了。”她笑道,決定替自己挽回些許顏面,不讓他笑話自己。

  “你懂了?”這一回,慕君澤還真是有些錯愕了。

  看她的模樣像是不解人事,可他不過是提點了下,她居然就懂了……但要真是懂了,怎麼壓根不見她有羞赧之意?

  “這是幫助男人考取功名的幸運之物,對不?”她信心滿滿地道。

  慕君澤怔怔地看著她。

  “……奴婢猜錯了?”那目光逼得她忍不住問出口。

  可要不是如此,還會是什麼?對男人來說,最重要的不就是考取功名?

  慕君澤面露憐憫地問:“要是考取功名的幸運之物,你想……該如何祈求?”

  “這個……”她想了下,撫著雕品頂端,稍稍摩挲了下,再雙手合十。“應該是這樣吧。”就像是摩挲神器祈求吧,爹爹總是這麼做的。

  慕君澤看著她半晌,忍不住地爆開笑聲。

  染梅不解地看著他,雖說他的笑聲爽朗悅耳,不過……怎麼這笑法聽起來像是在嘲笑她什麼?

  “奴婢猜錯了,還請四爺指點一二。”她冷著臉問。她想,她肯定是猜錯了,否則他沒必要笑得抱著肚子,還不住地揩去眼角的淚。

  “不……這法子,甚好。”他止不住笑意,心想這段子也許可供作者參考。

  將她帶來書肆純粹是不信任她,所以要將她隔離,不讓她和君憐走得太近,然而她如果真是哪方人馬派來的細作,也未免太不濟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四爺這說法不是在取笑奴婢嗎?”她也想要增廣見聞,否則要是有人向她問起,她卻是一問三不知,豈不丟臉。

  “先別說那些了,去整理書吧。”他笑累了。

  染梅瞪著他,像是他不給個解釋絕不行動。

  “你這丫鬟還挺有脾氣的,一再拂逆我,真不知道君憐怎會將你留在身邊。”慕君澤看著她臉色一變,勉為其難地勾起笑,不禁暗笑她的道行實在淺。

  “奴婢逾矩了。”她笑著,卻是咬牙切齒。

  “去吧。”

  染梅面向書墻,嘆了口氣,心想今兒個沒問出答案,改日問他人也是可以。動手要整理書,卻發現書早已排列得井然有序,摸摸書墻,上頭半點灰塵皆無,代表著這兒常有人打理。

  既是如此,還要她整理什麼?是說……她砸壞了壺,就只需要做這點活便成?

  回頭要問,就見他坐在書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麼,還是別問的好,要不然真傻傻地問出口,他若要自個兒去賣身還是怎地,豈不是更糟?

  看向書墻,這麼多書,令她忍不住想要抽出幾本瞧瞧。

  而且她也想知道,所謂的線裝本閱讀起來的感覺到底是如何,只是這書名……艷樓奇譚、含香夜……也許都是些話本,拿來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

  不過旁邊那本……她二話不說地抽出,竟見上頭題著龍飛鳳舞的字,寫著“墨染畫春秋”。

  “墨染!”她低呼著。

  正在看帳本的慕君澤抬眼望去,就見她臉上浮現和剛剛同樣的笑臉,難以置信卻又驚喜無比。

  目光落到她手上的書冊,他眉頭微擰了下,起身,搶走她手上的畫冊。

  “四爺?”她錯愕道。

  “這人一介下流,不值一賞。”說著,隨手將畫冊丟到遠遠的一端。

  “胡說,這人可是齊月畫仙,是齊月皇帝封的畫仙!”她想將畫冊撿起,卻被他緊扣住手,她微惱地想抽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畫仙?依我看,是淫仙吧。”他笑得戲謔。

  “什麼?”銀仙?這……什麼意思?

  “難道項陽沒有墨染這些年的新畫冊嗎?”

  “我……沒見過。”她豈有眼福一賞墨染的畫作,想當年一幅贈與大鄒的“滿城飛花”她也只見過三回,僅僅三回。

  “那就瞧瞧這些吧。”他隨意地從書墻上抽出一本。

  染梅一接過手,卻見封面上頭竟繪著裸女圖,教她狠狠地怔住。

  這又是什麼?該不會是……很像裸女的圖罷了。

  慕君澤好心地替她翻開內頁,讓她瞧瞧里頭的秘戲圖。

  染梅瞪大眼,只見那書頁上是兩個赤裸的男女,再見一旁的落款,是特殊筆法的墨染兩字!

  “墨染……”落款確實是墨染,可是她無從辨識這畫到底是不是出自他之手。

  她只見過墨染的一幅“滿城飛花”,愛上了他畫作里鮮艷的色彩,和陰陽手法的細膩呈現,從此傾心,醉心於作畫之中。

  “你看得出這落款字是墨染?”他微詫。

  “我當然……”她心思混亂,本要脫口道出理由卻猛地打住,目光落在赤裸的男女圖上,瞧見那男人身上的不就是剛剛她膜拜過的……她怔怔地看向百寶格里的雕品,比對一回……“啊!”

  她慢半拍地發覺,又見慕君澤的俊臉近在咫尺,嚇得將他推開。

  慕君澤一時沒防備,硬是被她推開幾步,抬眼見她急急往後退去撞上書墻,只見排列在最上的書匣搖晃了下,一一掉落--他趨前將她護在懷里,在她的尖叫聲中,替她擋下掉落的書匣。

  書匣落地發出陣陣聲響,驚動了外頭適巧經過的人。

  “四爺!”

  染梅驚魂未定,心想他太過無禮,本想要將他再推開,卻見他的寬袖竟滲出血跡,心不由得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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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9: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書肆後院的主屋寢房內鴉雀無聲。

  床邊,發須花白的大夫正屏氣凝神地為慕君澤包扎傷口。

  良久,大夫才揚笑道:“四爺記得這幾日左手別碰水便成,四五日後這傷口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

  “多謝大夫。”慕君澤淡笑道。

  “倒是這右手因為是傷到筋絡,要好得多費點時日,佐以藥汁相輔,如此……”

  “也好不了。”慕君澤不甚在意地打斷大夫的話。

  “四爺別心急,這傷要痊愈總得費點時日。”大夫苦口婆心地勸著。“老夫保證這傷絕對好得了。”

  “好不了也無所謂。”他睨向一臉搞不清楚狀況但又十分擔憂的染梅,而他的另外兩位閉門弟子向臨春和燕青亦立在她身旁,臉色和她的同樣蒼白,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我還沒入墳,別急著哭。”

  “四爺……”向臨春長得人高馬大,但說起話來卻是聲軟無力。

  “臨春,送大夫。”

  “是。”

  大夫一走,染梅原本想上前跟他道歉,是自己反應太過,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然,她還沒來得及行動,身旁那一位姑娘已經快一步地輕觸著他的手。

  這一幕教染梅不由微揚起眉。那姑娘面貌姣美,膚白似雪,雙眼如無塵秋水,此刻正閃爍著點點淚光,和慕君憐相較,更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

  “我沒事。”慕君澤勾笑安撫著。

  燕青欲語還休,最終只是緊蹙柳眉垂著小臉,那模樣就連身為姑娘家的染梅都忍不住為她感到心疼。

  然慕君澤卻是置若罔聞,逕自介紹著。“染梅,剛才送大夫的是向臨春,這位是燕青,兩位都是我畫室里的閉門弟子,你可以喚他們一聲師兄師姊,要不,直喚名字也成,在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臨春亦是他的貼身護衛,關於這一點他沒必要多說。

  話落,不等她反應,他又逕自跟燕青介紹著她。

  只見燕青聽完,回頭看向染梅,靦點頭揚笑,卻沒有開口。

  “染梅,燕青不能說話,但她聽得見。”慕君澤像是想到什麼,又補上這一句。

  染梅眼角抽動著。現在才說,害她還等老半天,對燕姑娘真是太失禮了。“燕青姑娘喊我一聲染梅便可。”

  燕青臉上輕抹笑意,猶如曉陽化春雪,教染梅忍不住嘆贊她絕世美顏。

  美人呀,這才是真正的美人。

  “好了,燕青,你去忙吧。”慕君澤淡聲吩咐著。“染梅,你過來。”

  “喔。”她輕應了聲,知道是自己害他受傷的照顧他也是應該,然與燕青錯身的匆匆一瞥,卻瞧見她黯然的神情。

  她想了下,心里有些明白了。

  “替我熱敷。”慕君澤指著擱在花架上盛裝熱水的木盆。

  染梅看了眼,拿起濕布巾擰個七分干再輕輕地擱在他的右手腕上。“會太燙嗎?”她輕聲問著。

  “不會,順便替我按按。”

  染梅乖順地替他揉著手,力道放得很輕,就怕自己施力不當,害得他傷勢加重。“四爺,如此可好?”她垂著眼專心一致地按著。

  他勾唇笑得嘲謔。“怎麼,我是紙糊的不成?”

  “奴婢是怕四爺的傷勢更嚴重。”她沒好氣地道。

  雖說他的手腕上頭看不出有任何傷痕,但大夫都說成那樣了,相信傷勢肯定頗重。

  “這手要是不活動才會更嚴重。”他望著她纖白如蔥的玉指,不禁道:“你這手不管是要提筆彈琴都極好。”

  “是嗎?”她眉眼不動,心里甚是詫異。她不知從雙手能看出什麼端倪,但是他確實是說得極準。“燕姑娘的手也挺美的。”

  “是嗎?”他意味不明地笑著,像是漫不經心地隨口提起,“不過她的畫也不錯,燕青正由我調教她的畫技,至於臨春的工作就是雕刻,你在綺麗齋里瞧見的雕品就是出自臨春之手。”

  染梅神情不自在地輕應了聲。想起自己還動手摩挲過那雕品,她就羞赧欲死。

  想想這人也真是惡劣,竟然也不知會她,害她出糗……

  “你輕點,雖然我不是紙糊的,但你這手勁會把我的手給按殘。”

  染梅嚇得趕忙松手,沒想到自己竟神游了沒注意力道。“奴婢會注意的。”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竟連看秘戲圖反應都那麼大。”他像是詫異極了。

  他不提便罷,一提她就忍不住那口氣。“四爺請自重,奴婢不解人事,自然就……反倒是四爺,明知道還戲弄奴婢,此舉不合禮。”

  “喔,照你說法,你認為我該在你瞧見那雕品時,就大方地跟你介紹,那是男人的陽……”

  染梅快手地捂住他的嘴,滿臉通紅地瞪著他。“四爺自重!”

  慕君澤聲音模糊。“正因為自重,才恥於啟口,是不,反觀你觸碰我的唇……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染梅嚇得收手,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沒轍,誰要他這話說得教她挑不出毛病。

  “可是,四爺也不應該讓奴婢瞧那秘戲圖。”

  “你不看也不成。”他一臉無奈。

  “為何?”

  “因為我門下弟子所繪皆是綺麗艷圖,不是秘戲圖便是裸女圖,還是說你對雕刻也頗有研究,打算和臨春雕……寶貝?”他笑瞇眼,欣賞她猶如被雷劈中的呆滯模樣。

  她呆住,眼前花白,耳邊吸吸響。

  秘戲圖?裸女圖?雕……“不!”

  “你不要忘了你砸了敦親王賞賜的壺我可是好心地替你開財源,一旦錯過了,恐怕你得在慕府工作到老,再讓你的子孫替你繼續還債。”他一臉不舍地卷起她一綹髮絲。

  染梅聞言,仿佛可見自己白髮蒼蒼還在慕府當婆子,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當然,你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面帶防備地看著他,直覺得他給的肯定是死路。

  “當我的……妾。”長指輕挲過和他想像中一樣柔嫩的頰。

  雖說她看似無害,但誰知道她的反應是否是經過細心推演的。

  女人哪,只要他動一點心思,還怕不手到擒來,如果她和燕青同樣容易中招,那就足以證明她的來路。

  染梅面無表情。瞧,死路,對不。

  她進慕府三個月,大抵也知道慕家在臨仙城是富貴之家,雖說慕家四爺只開了家書肆,但光是頂著慕姓,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知凡幾,再者--

  “四爺和燕青不是……”

  慕君澤懶聲打斷她準備出口的大道理。“我說了,她是我收的閉門弟子,也僅只於此。”瞧她一臉不信,他哼笑了聲。“我沒興趣對自己的弟子出手。”

  “那我呢?”她不也是他的閉門弟子。

  “你還未奉茶,所以還不算正式的閉門弟子。”他笑瞇漂亮的黑眸,在她面前擺上兩張無憂無慮的飯票,就等她挑哪張。

  染梅無力地閉上眼,咬了咬牙道:“我可以馬上奉茶。”

  一個會在書肆後院另辟屋舍,擺上各種不堪入目物品的人,心思能有多正,再者她不信他真的沒企圖染指燕青那個美人,否則燕青怎會在離去之前,神情那般神傷。

  也許是這人對燕青始亂終棄,這種人,她寧死也不會嫁當妾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微揚起眉,煞有其事地嘆氣。

  那神情看起來可真是正義凜然呢,既是如此……就給她第三條路走吧。

  “蒙四爺看得起,但奴婢較想學得一技之長。”不管怎樣,總比當他的妾好!

  “既是如此……現在就先來練練你的筆功吧。”

  她心頭一顫。

  這麼快?

  主屋寢房內有四面雕花描金竹門,拉開之後,便可通往隔壁的書房。

  染梅坐在書桌前,提著筆,蘸墨的筆尖不斷地顫著。

  “你還不寫?”拉了把團鳳鏤花椅坐在她身旁,慕君澤蹺著腳等她下筆。

  染梅滿臉通紅外加冷汗涔涔。“……四爺不是要我作畫嗎?”

  說要她練筆功,原以為是要考她畫技,豈料相差十萬八千里,他是要她代筆,只因他的手傷了。

  可代筆也無所謂,她對自個兒的字也頗有信心,然而問題卻是出在他念出的字句,簡直是傷風敗俗到極點!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一個黃花大閨女代筆寫淫書!

  “畫是得畫,不過總得先寫好段子才能構圖。”他說得煞有其事,還故意貼近她耳朵低啞喃著,“他說……我的好妹妹,別舔了……哥哥我……”

  筆尖被她用力地壓到分岔,染梅近乎崩潰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她不能忍受,雖說她是不解人事,但是對於男女之間的閨房之事,她是大致被口頭教導過的,所以她自然是懂得他在影射什麼,就算他故意把話說得不全,但很明顯的他說的就是、就是……羞死她了!

  “還是你覺得用含字比較妥當?”他虛心請教著。

  轟的一聲,染梅感覺她的人快要被燒毀,但她仍努力地緊抓著最後一絲清明。“四爺,其實我字寫得不好。”她尋思脫逃之道,不能允許自己寫出那般下流的字句。

  “寫得不好無所謂,橫豎屆時是印字,也不需要再謄寫一份。”低嗓裹著笑意地催促。“要是那枝筆你不順手,筆架上的隨你挑,總是要順手才好。”

  “我……”

  “只是這舔含吮吸,到底要用哪個字才適合?”他狀似難以取舍地沉吟著。

  “四爺難道不覺得對奴婢說這些話太下流?!”染梅忍遏不住地拍桌低斥。

  慕君澤抬眼,唇角笑意未減。“何出此言?”

  好特別的反應,簡直像個名門千金,不允許名節受到半點玷污……為她,他特地辟了第三條路--她還可以選擇連夜潛逃,那才是真正的活路,他現在可是正在替她開道,就等她自己離開。

  如果她不若燕青那般好捉摸,那就只能讓她盡快離開慕家。

  “這用詞這用字…一下流!”無恥不要臉,可惡至極!

  說什麼當閉門弟子,他根本就是藉機一再調戲她,如今她終於明白為何小姐會對她致歉!

  “染梅,一位兄長看見妹妹吃葡萄,我不過是問你舔含吮吸哪個字較合適,何來下流之說?”

  “嗄?”爆發的怒火像是瞬間被大雨撲滅,教她傻愣地瞪著他。

  “這葡萄甜美多汁,會舔含吮吸皆屬正常,對不?”

  “嗯……”應該是吧,葡萄是齊月特有的水果,她看過沒吃過。

  “字的本身下流嗎?”他再問,口氣像個為人解惑的夫子。

  “這……”

  “下流的是看的人的心思吧。”

  “呃……”

  “所以,染梅你很下流。”

  她很下流?是她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就是在念淫書內容?她呆住。

  “所以,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他笑容滿是曖昧。

  “我……”緋紅爬上她的俏臉,染紅了頸項,她張口結舌,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硬是吐不出半句話。

  “你是認為那故事中的妹子在舔什麼?”他徐緩站起身,略前傾,臉龐幾乎和她貼覆。

  染梅搖著頭,打死也不會說出她到底是想到哪去,可她還是懷疑,他根本是蓄意誤導她。

  說得那般曖昧,再加上他專賣淫雕品和淫畫,她當然會以為他連淫書寫作也涉獵。

  “嗯?說呀。”

  氣息撫面,染梅才驚覺他已近到眼前,那雙深邃魅眸像是會勾魂般地眨動,刀鑿似的絕美俊臉就在她面前,噙著狂放的笑意,教她心顫難休。

  這男人……太無禮、太危險了!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絕對不能!

  “染梅。”

  “……奴婢在。”

  “仰起臉。”他命令道。

  染梅聞言,心跳如擂鼓。他要做什麼?難道不管她從或不從,他都打算收她當小妾?

  “奴婢不要……”她垂著臉,搖著頭。

  不,她就算失去一切了,也不能拋去尊嚴讓自己嫁人為妾。

  要是他敢輕薄她,她就、她就……踢他!

  “仰臉!”

  一股蠻橫的力道迫使她抬臉,就在同時間,她不假思索地抬腿往他胯下一踹。

  慕君澤霎時臉色蒼白,像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心狠“腳”辣,簡直是要他絕子絕孫般。

  “是你逼我的!”話落,她一把將他推開,轉身就跑。

  門外,向臨春剛好走來,一瞧見她便嚇得高聲喊著,“染梅,你怎麼流鼻血了?”

  “嗄?”她愣住,抹著鼻下,指尖果真有抹鮮紅。

  “趕緊仰臉,快。”向臨春急喊指示。

  染梅呆滯地望著他,想起剛剛四爺也是要她仰臉……她是不是誤會四爺了?

  “……四爺不見我?”門外,染梅一臉愕然地道。

  “四爺已休憩,我已經要小廝打掃了在四爺書房旁的客房,你就回房歇息吧。”向臨春溫言轉達。

  “可是……”她神色微慌,幾經思量才道:“我傷了四爺,四爺他……”

  “大夫說不打緊,四爺也沒動怒,你就回房歇息吧。”

  “可是我至少該跟四爺道歉,我……”都怪她不好,竟誤以為四爺要輕薄她。

  她從未流過鼻血,更不知道流鼻血得要仰臉,在那當頭……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既是傷了人,自然得道歉懺悔才成。

  “四爺沒放在心上,這兒有我照應,去睡吧。”

  在向臨春的堅持之下,染梅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無用,只得回房。

  然而,這一夜,她輾轉難眠,無法入睡,隔天天色未亮,她便到慕君澤門外等候差遣,然而等到都快正午,還是不見他起身,這時有個小廝經過,她詢問之下,才知道慕君澤早就出門了。

  得知他可以外出,她的心寬慰了些許,自行在後院找些事做,同時等他回來,然而等到入夜,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同樣的狀況持續著。

  小廝說,他幾乎日日回後院主屋休息,可是她卻怎麼也碰不到。

  “難道……四爺在閃避我?”第五天時,她忍不住自問。

  她踢傷他男人最脆弱之處,四爺嘴上沒提,但肯定氣惱難堪,蓄意閃避她……一般大戶人家,要是遇到這事,要如何凌遲丫鬟至死都無人能勸阻,可是四爺卻是閃避著她。

  說來,四爺是有些心慈的,對不?

  第六天,她仍舊不死心,干脆就坐在他門外的走廊欄桿上。

  她要道歉,非道歉不可,四爺不回來,她就坐在這兒等,萬一睡著了,腳步聲也定會讓她轉醒,道了歉後,不管四爺要如何處置她,她都甘心。

  要是道不了歉,她連自己這關都過不去。

  然而,等著等著,夜越來越深沉,她不自覺地倚著廊柱進入睡夢中,就連腳步聲逼近也一點反應都沒有,自然沒瞧見那雙高深莫測的眸不住地打量自己。

  “四爺……”向臨春低聲喚著。

  慕君澤不解。她待在這里做什麼?這幾日,從眾人口中得知,她打掃了後院,從綺麗齋到後方的庭院,完全就像個粗使丫鬟般地辛勤干活,還一再追問他的行蹤,她到底想做什麼?

  這般蓄意冷落她也該知難而退了,是不?

  說是要道歉,但難保不會是另一種手段,心知他動怒,避而不見,所以急欲討好?可不知怎地,每每要把她想得心思深沉,他就是會想起當她看見黃金雨時,那抹恬柔笑容。

  那笑容就如黃金雨,美而不艷,靜靜地綻放……

  “臨春。”

  “是。”

  “給她銀兩,叫她走。”話落,他轉身進房。

  向臨春微愕了下,跟進房內。“現在?”夜如此深,要她現在走……

  “難不成還得揀時挑日?”他回頭笑得嘲譫。

  他不允許她再出現企圖左右他的決定。他要她走,這是打一開始的決定,只不過眼前的借口絕佳,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向臨春聞言,心知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也只能走出房門外,喚醒了染梅。

  染梅張開惺忪的眼眸,一見向臨春,喜出望外地問:“向大哥,四爺回來了嗎?”

  “呃……”向臨春有些為難,想了下從懷里取出一只錦囊,交到她手上。“走出書肆,斜對面有家客棧,你不如先到那兒住宿一晚。”

  染梅聞言,怔怔地看著他半晌,然後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四爺的閃避是要她有自知之明的離開,可是……“我賣身契在慕府,怎能隨意說走就走。”

  “四爺也是慕府主子,自然能取消你的賣身契。”向臨春語氣艱澀地道。

  “喔……”染梅垂下眼。

  原來當個丫鬟並不容易呢,她是個多不稱職的丫鬟,竟連主子都不要……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為難四爺。

  看了眼房門,有燈光從門縫傾泄,她起身揚聲道:“四爺,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可四爺說得對極了,是奴婢見識短淺,才會一再先入為主地誤解四爺,四爺明明是救了奴婢、幫了奴婢,可奴婢卻是一再害四爺受傷,真的是非常的對不起。”

  話落,她朝門的方向欠了欠身,如她所料地等不到房內人的響應,她徐緩抬臉,臉上有著疲憊又自責的笑。

  “奴婢這就離開,不讓四爺為難。”說著,朝向臨春欠了欠身,將錦囊還給他。“我身上有之前小姐打賞的碎銀,不礙事的。”

  “可是……”

  “雖說認識時日不長,但是這段時間也多謝向大哥的照顧,謝謝。”她由衷道謝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向臨春直睇著她的身影,突見她腰間掉了東西,邁步拾起,卻發現那是個小巧錦囊,可是輕得不像裝了銀子,打開一瞧,他不禁微愕。

  想了下,他沒追上前,反倒是舉步邁回慕君澤的寢房。

  染梅越走越急,盡管書肆後院的燈火極為稀少,可是今晚的月光極亮,亮到可次為她照路。

  她加快腳步,好似身後有毒蛇猛獸追趕,直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暫緩了腳步。

  額上汗水不斷滑落,她三番兩次抬手抹去,卻分不清楚滑落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這是種說不出的難堪,進慕府時,她就一再告訴自己,必須謹守丫鬟的分際,畢竟好不容易覓得藏身之處,她不想輕易離開,可誰想得到她竟犯了錯,惹惱了主子……

  向來覺得自己謹遵父親教誨,不管在哪兒總是行得正,可是,她的成見卻讓她錯將君子當小人,這一點她很難釋懷。

  就算她道歉了,四爺也不接受,才會默不作聲,相應不理……她難過地垂下小臉,突覺有異物飄落在發上,以為是蟲子,嚇得胡亂拍打之際,才發覺原來是黃金雨的花瓣。

  她抬眼望去,藉著淡柔月光,鵝黃色的花串在樹葉間隨風輕擺,她凝睇半晌,緩緩地勾出笑。

  這黃金雨在安慰她呢。

  仿佛從那搖曳的花串間得到力量,教她不由低吟出聲,“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可我說,自在飛花並非夢,無邊絲雨無須愁……是啊,我走得過,我可以的。”

  一個躲在暗處的人直睇著她半晌,才垂眼看著手中的錦囊。錦囊里頭唯有幾片曬干的黃金雨花瓣,他認得出那是她謹慎包在手絹里的殘花,即使已凋零,卻鎖住了最美的顏色。

  臨春說,她不取分毫,他當她作戲;又臨春將這錦囊交給他,錦囊里的殘花讓他驚艷盡管凋零也可以如此美麗。

  是愛花之人,才會花上心思鎖住這色彩,是飽讀詩書之人,才吟誦得出方才的詞,又得要有幾分聰慧和經歷才能有新的注解。

  他太多疑了嗎?是他對人都太過防備了嗎?

  所以,她的道歉是出自真心,而非任何討好的手段?

  忖著,眼見她又從地上撿拾著殘花,還未細想,他便已出聲--

  “誰家的丫鬟半夜不睡,蹲在那兒撿什麼?”

  染梅聞言,驚詫抬眼,就見他從暗處走來。

  “四爺……”她低喚著,拾起的殘花掉落一地。

  “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麼?”他揚笑問。

  “不是四爺要奴婢走的嗎?”她艱澀啟口,雙手在身前不安絞扭著。

  “有嗎?”

  染梅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卻見他轉身就走。

  “我累了,正要睡,所以需要一個替我蓋被子的丫鬟。”

  她直盯著他的背影沒動,而他走了幾步,察覺她沒跟上,不禁咂著嘴。“不夠機伶的丫頭,聽不出我已經原諒你了嗎?”

  染梅這才恍然大悟。“所以四爺不要奴婢走了嗎?”

  “再看看。”他語帶保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奴婢犯了錯就該領罰,四爺要是願意留下奴婢,就得說清楚。”

  “所以要你蓋被子了,不是嗎?”他啐了聲。

  這丫頭到底是出身何方,怎會被教養得像個老古板,比夫子還像夫子。

  “蓋被子是罰?”天底下有這種罰法的嗎?

  “就看你怎麼蓋。”他故意說得曖昧。

  染梅直睇著他,想了下。“奴婢明白了。”

  又明白了?慕君澤搖頭失笑。

  她運氣不錯才能遇上他,要是遇到其他會色心大起的主子,恐怕她早已難逃魔掌,能遇上他,真是她的造化。

  姑且不論她到底是在哪見過墨染之作,就讓她暫時留下吧。

  一回房,慕君澤理所當然讓她為自己寬衣,一躺上床,就中規中矩地等著她蓋被子,然,等了好一會,卻等不到她動手。

  “怎麼了,又以為我要做什麼了?”他沒好氣地抬眼,卻見她錯愕地盯著床的內墻,他沒回頭也知道她瞧見什麼。

  “墨染畫作……”染梅難以置信地喃道。

  慕君澤微揚眉。這畫並沒落款,光憑畫風她便認得出是出自墨染之手?

  教他難以否認的是,她這驚喜神情明顯是真,仿佛對這畫作無比喜愛,可是古怪的地方也在此。

  墨染早在十年前就封筆不畫山水畫,推算回去,那時她也不過七八歲,豈有機會瞧見墨染的畫?況且她像是一眼就能認出墨染的筆法風格,這實在是萬分吊詭。

  可偏偏她的反應如此真摯,激動無法掩飾,好像不只對畫,甚至是對畫者都相當傾心呢。

  正忖著,便見她像是著了魔般地爬上了床。

  慕君澤錯愕地看著她像被什麼牽引,跨過了橫躺在床的他,跪在內墻前頭,小手輕撫上那畫作,那只手顫得厲害,像是不敢造次,可又想親近大作。

  他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在他內心的形象變化多端。剛剛還像個老古板,謹守禮教,如今光是一幅畫就能教她在半夜爬上男人的床,根本就是自毀清白。

  嗯……毀的是誰的清白呢,他要不要跟她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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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染梅,你爬上床,是想要勾引我?”他戲謔的問,伸手抓著她的發辮。

  染梅充耳不聞,逕自說:“四爺,這畫是畫在墻上的……”她原以為是將畫作掛在墻上,如今才發現是以整面墻為畫紙……這真是一大創舉!

  她難掩激動神情,小手卻不敢貼在墻上太久,就怕手溫會讓顏料掉色,可是卻又極為心醉於此幅黃金雨落的畫。

  這幅畫和她見過的“滿城飛花”相似極了,看起來像是它未完成的另一半畫作,而且這里頭還有個人……是代墨染把自個兒也畫進去?

  他也和她一樣,如此喜愛黃金雨?

  是了,肯定是如此,要不怎會有兩幅畫以黃金雨落當背景。

  敢情是雞同鴨講?慕君澤微揚起眉,干脆坐到她身旁,只見她雙眼發亮,眨也不眨地瞧著畫,仿佛已走進畫的世界,眼里再無其他。

  那神情,像個畫癡。

  仿佛瞧見了魂牽夢縈的畫作,讓她忘了身在何處。

  這神情挑動著他。

  如果就連神情都可以作假得如此真,那麼他被騙一回,似乎也無所謂。

  正忖著,就見她突地側眼睨著他,遮掩不住笑意地問:“難道四爺和墨染大師是好友還是至交?”

  慕君澤唇角緩緩凝起壞心眼的笑。“不過就是一幅隨手揮灑的畫,就讓你把他給捧上天了。”

  “胡說,這畫分明就是精致極了。”

  “你瞧,”他指著畫作上方模糊的一片鵝黃色。“咱們依畫技而論,這里稍顯粗糙,他大可以輕點出花串,形成前後交錯的陰影,可是他卻大片著色,豈不是太敷衍?”

  “不對。”染梅搖頭失笑。

  “你在笑什麼?”

  “虧四爺也懂畫,難道四爺看不出這意喻嗎?”

  慕君澤微瞇起眼。“願聞其詳。”

  “墨染的畫作大部分都是以春夏兩季為背景,當然有的時候是畫師本身的喜好,但是依奴婢所見,墨染畫中的黃金雨代表著國家富庶,代表著天下無爭、百姓安居,在這狀況底下,這一大片黃色代表的是天,亦是天子,自然不得輕點以陰陽技法呈現,而是得要大片著色,以敬天子庇護天下。”

  慕君澤呆住,向來平穩的心跳突地加快。

  她為何會懂?她怎麼會懂?!

  這是他年少的畫作,是他感恩於皇族對慕家的寵惜,將天子比喻成他最愛的黃金雨,贊喻天子恩澤天下,可落到他人眼中,這卻成了通敵暗示,導致他入獄,如此諷刺!

  “四爺?”瞧他臉色微變,她不禁低聲喚著。

  “你就認定那黃金雨是國家富庶、天下無爭之意?”他不著痕跡再問。

  “四爺,齊月人……咱們齊月不論神佛,但是卻喜歡以意化物,這黃金雨怎麼看都是喜慶之色、吉祥之形,如此推測是恰當的,再者,墨染必定極喜歡黃金雨,否則不會一再入畫。”

  這幾日,她在綺麗齋搜出了那本墨染畫春秋,一再翻看。“畫者會將心思藏在畫中,借由畫可以解讀畫者所想,而我看墨染,畫風奔放,色彩大膽,看似隨性卻又不失原則,總是挑選春夏兩季的景致為背景,在在點出墨染以身在富庶的齊月為榮,那一幅幅的畫都像在說話,驕傲地道出他的輕狂和尊崇。”

  慕君澤聽得一愣一愣,莫名的有股酸意從心底竄出。

  她懂他的畫……她竟懂他的畫!

  他相交滿天下,卻無知己,旁人看他的畫,只點畫技和色彩,就連極喜愛他畫作的敦親王,都不見得能像她說得這般精準,點出他的心思。

  心,狠狠地悸動,好似被她意外闖入,他卻不想驅趕,一如她站在黃金雨下,仿佛那是她合該專屬的位置……要是能有她作陪,寫意作畫,此生還有何憾?

  忖著,他突地低低笑了,為這荒唐的命運安排而笑。

  兩刻鐘前,他打算趕她走;兩刻鐘後,她教他如此喜歡。

  “奴婢說對了。”瞧他笑著,她面露驕傲地道。

  要說別的,她不一定懂,但是說到畫,不是她要自夸,在她面前,一幅畫猶如一首詩,吟唱著詩意,一看就懂。

  “了不起的丫鬟。”他只能這麼說。

  “可是四爺還沒跟奴婢說,四爺和墨染大師是不是知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怎樣,肯定是有交情的,否則大師怎會在四爺的寢房里作畫?”染梅雙手環胸,也不知道是不是動作過急還是怎地,竟牽動了衣襟上原本就沒系緊的系繩,隨著她搖頭晃腦,那系繩逐漸松脫,衣襟敞開。

  “要這麼說……也成。”他漫不經心地點頭,微抬眼,見她露出胸前大片雪膚,還有在肚兜底下若隱若現的酥胸。

  他眉頭微揚,心想該要怎麼提醒她,她才不會又給他苦頭嘗,突地瞧見那肚兜邊緣隱現一抹艷紅,不像是胎記,似乎像是剌青……一個小姑娘胸口上會有剌青?

  “那大師近來還會再到書肆嗎?或者是會找四爺一敘?”她渾然不覺春光外泄,滿心幻想。

  如果、如果墨染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一定會停止跳動,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一睹廬山真面目。

  “你想見他?”慕君澤隨口應著,心忖著如何將那抹艷紅看得更仔細,又能不讓她誤解。

  “如果可以的話。”她緊張萬分地說,仿佛墨染已在面前。

  慕君澤低低笑開。“染梅,在你心里,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瞧她那般神往,面露羞怯,他幾乎已經猜到她的心思。

  又也許該說,在瞧見她那和墨染相似的畫風時,他隱約猜到她是小姑娘心思,傾心墨染之才。本來,說出真相也沒什麼,只是礙於她的身份不明,他自然得要多方防備試探,畢竟慕府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十年前犯過的錯,他不會再犯。

  “呃……奴婢想,他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文人墨客,渾身書卷味,舉止斯文多禮,但又有幾分輕狂傲氣……至於面貌,必定是清秀,不需俊顏,光是出眾的氣質就能將他襯托得非凡超群,風流不羈。”她喃念著,羞紅一張小臉。

  慕君澤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毫不客氣地爆開笑聲。

  染梅回神,又羞又惱地瞪著他。“那是奴婢的想像,但奴婢以為,他必定和奴婢的想像相差不遠。”

  “依我看,你還是別見著他才好。”他悶笑道。

  氣質出眾,非凡超群……光是一幅畫就能教她想像這麼多,也許她也可以考慮寫書。

  如果她知道墨染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奴婢不在乎外貌,奴婢欣賞的是墨染大師的才華。”她抿著嘴。

  “可惜,他沒有外貌也沒有才華。”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在她耳邊低喃。

  染梅皺著眉,還未開口,倒是先聽見了開門聲。她回頭望去,就見向臨春的身影映照在紙門上頭。

  她狐疑地擰著眉,心想自己不過是和四爺在床上談畫,犯得著……

  “別擔心,我將你護得好好的,沒讓人瞧見你這冰肌玉膚。”

  “嗄?”她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的衣襟竟被他抓著,仔細一看,她衣襟上頭的系繩不知何時掉落,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何時被拉進他的懷里。“四爺,你太放肆了!”

  她極力掙扎,然一用力衣襟就敞開,直教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動作,氣惱自己竟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渾然不覺清白已經毀在這男人手里!

  “別不識好人心,你這系繩沒系好,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提點你,一雙眼都不知道要擱到哪去。”就知道這正經丫頭對他的評價不會太高。

  “是、是嗎?”她有些存疑。

  “染梅,不需要對墨染有過多的想像,他不過是個男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他難得神色正經地道。

  染梅不解地看著他,一時之間分不清他是正經還是在挖坑準備戲弄她,好讓她傻傻地一路栽下去。

  “我說過了他現在早已改畫裸女圖和秘戲圖,你要是想看,綺麗齋里多的是。”話落,他輕柔地替她系上系繩。“不過要是你對這風景圖有興趣,倒是歡迎你隨時進我的寢房,爬上我的床。”

  染梅不等他綁好系繩,立刻跳床逃難去。

  她滿臉通紅,羞惱難平地瞪著他。“我才不會再踏進四爺的寢房!”這登徒子滿腦子不正經,而她只要一見畫就會忘了身處何處……在這種情況下,豈不是真要把自己賠給他。

  “染梅,話可別說得太滿,這幅畫可是墨染封筆前的最後一幅風景圖,這天底下,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幅。”他背貼著內墻,像是躺進了漫天黃金雨。

  “墨染大師的畫作有這麼少嗎?”她懷疑。

  她知道得太少,太容易教他玩弄於股掌中。

  “你可以去問任何人,墨染所有的畫作有十九幅被收進宮中,這是第二十幅,民間絕無僅有的一幅。”

  染梅看著那幅畫,不知怎地,明明畫中人的五官不明,但總覺得和四爺有幾分相似,甚至眉眼之間有抹放浪不羈,玩世不恭。

  “當然,你也可以立刻爬上床,我可以和你徹夜暢談墨染。”

  那低醇的呢喃像是鬼魅的誘惑,對染梅而言,確實是難以招架,但她腦袋還夠清醒,記得他剛剛的惡行。

  “夜已深,恕奴婢先告退。”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他笑說著,沒有半點遺憾口氣。

  “奴婢退下。”

  看她快步離開,他才低低笑開。“真是好懂的嫩娃,虧我防備得像個傻子。”他哼笑了聲,帶了點自嘲。

  回頭看著畫,斂去笑意的黑眸藏著難測寒鷙,旋即走到隔壁書房,提筆蘸墨,卻是久沒下筆。

  染梅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和拍門聲,不時夾雜著急促的對談。

  “拍門拍這麼久也沒人應,是不在還是在睡啊?”

  “瞧見四爺帶來的丫鬟了嗎?”

  “沒有!我到畫室後頭的兩個院落找過了,就是沒見著她。”

  “染梅姑娘!你在不在呀?”

  誰在叫她?聽那嗓音好像是書肆的小廝……染梅意識迷蒙地張眼,然那眼皮就像是灌了鉛似的,重得硬是不肯張開。

  有什麼法子,她輾轉到天快亮才入睡,而現在……她猛地張眼--糊上霞紗的門窗透進金光,嚇得她趕緊坐起身。

  糟了,這天色竟亮成如此……

  “臨春,你來得正好,你可有瞧見染梅姑娘?”門外書肆小廝急問。

  染梅下床就昨晚洗臉的水隨便抹了抹臉,隨意扎起發辮,聽外頭傳來向臨春一貫的細語聲。

  “我沒瞧見她,找她做什麼?”

  “敦親王來了,說要找四爺,可四爺還在睡,我喚了幾次不醒,只聽四爺咕噥說要染梅喚他才肯起身。”

  在那急得快掉淚的小廝話落瞬間,染梅已經開門,就見外頭站了四個人,一個向臨春,一個則是見過的書肆小廝,另外是書肆里的伙計。

  “我馬上去喚四爺。”她忙道。

  “快快快,跟四爺說,我已經派人先帶王爺到湖上小亭落坐。”

  “我知道了。”她快步走向慕君澤寢房,就見他睡得好似頗沉,外頭那麼大的聲響都吵不醒他,他面向內墻,被子一半都快要掉下床。

  “四爺,該醒了,王爺來了。”

  慕君澤像是睡得極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四爺。”她再喚一聲,不敢相信他竟像是睡死了一般。

  難不成他昨晚當賊去了,要不怎會叫了這麼久還不醒。

  都已經快六月天,她熱得都冒汗了,卻見他拿被子把自己蓋得密不透風,她光是瞧著都替他熱。

  “四爺,醒醒!”她放大聲量吼著,等了會,深吸口氣道:“四爺,失禮了。”

  對付叫不醒的人,第一招就是--掀被子!她要是力氣夠大,說不準還能連人帶被地揪下床。

  然而,說來也怪,她使勁掀被,卻覺得這被子輕得很,不費吹灰之力便掀起,因為床上的人適巧翻了身,她垂眼望去--“啊!”

  完了,她的眼睛要壞了!

  看見了,她全都看見了!

  慕君澤打了個哈欠,抬眼望去,就見她將被子自頭上蒙往,好像如此就可以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叫什麼?”他側身,探出長臂扯她手中的被子。

  “四爺為什麼……”她本該義憤填膺的口氣瞬間弱了下來。

  完了,她真的看見了……他不著寸縷,毫無遮蔽地教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我房里睡覺不穿衣服,關你什麼事?”

  “可四爺既要奴婢喚你起來,就不該……”她緊閉著雙眼,然而他那結實勻稱的身體益發在腦海中招搖。

  太逼真,尤其她前些天才見過那雕品……她的眼睛要是壞掉了怎麼辦?

  “我才想問你,扯我被子做什麼。”慕君澤大方地坐起身,頎長的軀體在光線之下顯得肌理分明,沒有一絲余贅。

  “我要叫四爺啊……王爺來了……”她悶著聲,像是快哭了。

  早知如此,她是打死也不會掀他被子的。

  “喔。”他徐緩起身,赤條條地走過她身旁,拉開紫檀衣櫥,隨口道:“你蒙著被子不熱?”

  “還好。”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撫平心悸。

  “對了,你把我看光了,做何打算?”

  染梅驀地張眼,從腳邊看見了另一雙大腳丫,他就站在身旁的沖擊嚇得她連滾帶爬地閃到一旁。

  “那不是奴婢的錯,是四爺不該沒穿衣裳。”她一點都不想看,更不想負責,離她遠一點!

  “喔……是說,你裹在身上的被子,剛剛就裹著沒穿衣裳的我,你包得這麼緊,該不會是希望我緊緊地抱住你吧。”

  染梅瞪大眼,尖叫一聲將被子拋掉,重見光明的眼前只見赤裸的上身,明顯的鎖骨,厚實的胸膛……

  “就說我長得這般好,一般女子怎會不看上我,染梅,你目光如此露骨,還想要狡辯?”他笑瞇黑眸,輕拉過她的手,往他的胸口一貼。“我就在這兒,你想怎麼摸就怎麼摸,我一點都不會掙扎。”

  “住手,四爺……”她尖叫著,想抽回手,卻被他的蠻勁往下帶,眼看著已來到他的腹部,嚇得她抬腿要踹,他卻早有防備地貼近她,教她動彈不得,只能尖叫,“救命啊,向大哥!”

  驀地門板被推開,門外的男人富饒興味地看著兩人。

  “七郎,依你這蠻勁玩下去,豈不是要本王等上一日夜?”他促狹笑道。

  “我豈敢讓王爺等候。”慕君澤面不改色地松開箝制。“染梅,備茶具。”

  得到自由教染梅松了口氣,略垂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穿上了寬口錦褲……要是他有心輕薄,沒必要先套上長褲吧……

  悄悄抬眼,對上他戲謔的笑,聽見他說:“是不是覺得可惜了?不過也不需要太遺憾,我說過這寢房隨時歡迎你來,屆時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奴婢一、點、都、不、想、看……臟東西!”咬牙切齒地發泄驚嚇後的怒氣,她才朝門外的男人福了福身,快步離去。

  那男人不由放聲大笑。“七郎,她說你是臟東西……哈哈哈,京城第一美男竟是臟東西……”

  “千萬個女人之中,總會出現一個不長眼的。”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道。

  臟東西?太不識貨了。

  正午,日光自茂盛的林葉間篩落點點金芒。

  書肆後院,位於主屋東邊,開鑿了一口人工湖泊,架青石拱橋橫跨,橋上搭建亭臺,此刻滿亭茶香。

  “這茶,真是不錯,七郎。”敦親王齊千里說著,目光落在負責泡茶的染梅身上。

  染梅的注意力集中在泡茶上頭,壓根未覺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說……七郎?不禁地看向坐在齊千里對面的慕君澤。慕家明明就只有四個男丁,為何要喚四爺“七郎”?

  難道是為求多子多孫的喚法?

  “王爺,這茶是不錯,但和王爺府的茶相比就相形失色了。”慕君澤戲謔笑著,話里含意只有兩人才懂。

  “本王倒覺得是各有特色。”齊千里五官俊逸,噙笑令人如沐春風,舉手投足間暗藏皇族特有的霸氣。

  “王爺還真是不挑哪。”慕君澤笑意不減地道。

  “和七郎相比,本王可是略遜一籌。”

  染梅小心翼翼地斟著茶,只覺得這兩人說話真玄,像是話中藏話,十足的難解。而這敦親王看起來親和力十足,但她見過太多皇族的嘴臉了,時風時雨,心思難測。

  “王爺謬贊。”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道。

  “兄弟,客氣什麼。”齊千里品茗看著湖面風光。“對了,鏡花的書……”

  “伙計說那家伙還拖著,我本是打算去逼鏡花交出手稿的,可適巧王爺來了,這事就暫時擱下。”

  染梅聞言,眉心蹙了下,偷覷齊千里一眼,果真瞧見他臉色微變,她不禁暗罵主子恃寵而驕,竟對王爺如此無禮,四爺會不知道皇族天生多疑,言行舉止都得三思再行嗎?

  隨即又想,她何必替他擔憂,像他這種會戲弄、輕薄丫鬟的主子,要是能受點罪,也算是替她出口氣。

  “七郎,你這說法好像是本王來的不是時候。”齊千里撇了撇唇。“還不是你的伙計沒把鏡花的書送來,本王今兒個才跑這一趟。”

  “所以,我晚一點會逼著鏡花把手稿寫完,屆時補上一幅裸女圖,還請王爺息怒。”字句聽得真誠,可偏偏那表情就是一副沒把他放在眼里的樣子。

  “墨染的秘戲圖?”

  “是。”

  “他不是三個月沒畫了?”說著,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染梅眉頭微揚,接收著第一手的消息。原來墨染已經三個月沒作畫了?四爺既拿得到他的畫稿,肯定最清楚他近況,她要想知道一切,問四爺是最快的,但這有風險,四爺會欺負她。

  “所以是之前的畫,只是我還沒印刷成冊。”

  “精采?”

  “銷魂。”

  “喔……”齊千里搓著下巴,眼角余光瞥見滿臉通紅的染梅,不禁低笑,“本王都忘了這兒還有個丫鬟。”

  太感謝了,終於發現她在這兒了。染梅暗想著,瞧剛剛兩人的神情,就像是再正經不過地討論買賣,可事實上他們是當著她的面討論淫書和淫畫……

  丫鬟也是人,就算不被尊重,也該稍稍回避一些話題,對不。

  “染梅,你先下去。”慕君澤聽出齊千里話中的暗示,找個理由讓她離開。

  “是。”染梅大松口氣。

  她猜想他們接下來恐怕是要討論淫書和淫畫的內容,而她,一點都不想聽。

  待染梅下了拱橋,齊千里才低問:“手傷如何?”

  “還好。”他動了動右手,指尖只能微微彎曲。

  “在本王面前不用作假,本王問的是左手。”他瞧見他腕間纏著布巾。

  “英雄救美。”

  齊千里哼笑一聲,“救了一個燕青傷了右手,該不會說救了個丫鬟再傷左手吧?”

  “偏這麼巧。”他也頗無奈。“更巧的是,她也是依親的。”

  “是嗎……”齊千里看向遠處,笑了笑道:“這年頭依親的姑娘還真不少呢。”

  “可不是嗎?教我怎麼狠心不收留。”慕君澤不著痕跡地看了眼齊千里望去的方向。“但要是不乖,我會綁著囚著。”

  就見燕青在湖畔狀似閑散走著。

  “就知道你美其名是收為閉門弟子,其實根本就是收為通房小妾。”齊千里收回目光,朝他擠眉弄眼。

  “我胃口可沒那麼好。”

  “那方才本王在你房里瞧見了什麼?”

  “逗逗罷了。”他和齊千里相交約有十年,將齊千里的性子摸得極透徹。齊千里對於他身邊的人總會嚴加過濾,確定來歷,表面上是為他好,實際上也可說是一種監視。

  如今他改變心思要留下染梅,那就勢必得演點戲給他看,好讓他解除對染梅的戒心,不去打探染梅的底細。

  至於染梅的底細,他的心里已經有個底,但必須再確認。

  “那麼燕青呢?”

  “……很難下手。”他似有難言之隱。

  “那麼標致如幽蘭般的姑娘……”齊千里想了下,眸色轉瞬冷厲。“太過嬌弱的花有時卻有最椎心的刺。”

  三個月前,皇上召慕君澤入宮,要慕君澤作畫,但他在回府的路上,巧遇暴沖的馬車,救下了險些被馬車碾過的燕青,因而傷了右手,便以手傷為由婉拒了皇上的盛情。

  一切看似尋常,但同行的他親眼目睹,燕青在馬車欲撞上她那一刻連眼都沒眨,他直覺此人有異,要慕君澤多加提防,如今邊防傳回的消息讓一連串的事鏈接在一起。

  “這個嘛,橫豎我要臨春盯著燕青,出不了亂子。”燕青的底細他摸出了七八分,至於要不要告訴齊千里,只要等到他完全確定之後。

  “就請你再加把勁了。”

  “王爺總是喜歡強人所難。”

  “本王也不願意。”齊千里把玩著玉瓷杯,突道:“十年前的一戰,我們齊月和大鄒訂下了和平之約,彼此保障商貿往來,可是三個多月前大鄒突然不斷侵擾邊境,說是咱們擄走了大鄒的神官之女。”

  “這說法還挺稀奇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只是這種侵擾理由,倒是少見。

  “大鄒有兩大神官,觀姓和景姓,據邊境總兵,也就是你二哥傳回的消息,說是景神官家被一夜滅門,其女不見蹤影,現在找咱們討人呢。”

  慕君澤面露無趣地打了個哈欠。“要不要干脆說他家母雞被咱們家的公雞給拐走了?”

  “比喻得好,這理由本就被當笑話看,要說大鄒景神官家被一夜滅門是因為不同皇子派系爭鬥所致,本王還相信些,不過近來京城有不少大鄒商旅入城,倒教本王有些在意。”

  “商旅往來本就非關兩國交戰,就如戰亂時互不殺使節的道理一樣。”沒人泡茶,他索性自己動手,順便塞了塊甜糕喂肚子。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停留得過久,總是啟人疑竇。”

  慕君澤揚了揚眉。“所以……”

  “你不覺得時間點就那麼巧。”齊千里指的是他在三個月前救了燕青。“要是到時候大鄒商旅指稱燕青就是神官之女,拿你為由開戰,你勢必成為眾矢之的。”

  “我可不認為燕青是神官之女。”驀地腦袋閃過什麼,教他頓了下。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年前栽過的筋斗,你應該不會想再摔一回。”

  十年前,慕君澤奉旨進宮,皇上封賜為畫仙,更強收他所有畫作,同年,“滿城飛花”被送到大鄒後,兩國開戰,朝中重臣認為是他畫中藏有暗示,死咬他通敵之罪,抓他入獄,慕家老三慕君恩再三上奏請求皇上開恩,卻被貶成了工部參事,而後原在宮中軍司任職的慕家老二慕君能被點將至邊關,從此十年不曾回京,他的爹娘為他奔波,先後病故……

  此後,慕君澤不再畫風景圖,只畫裸女畫和秘戲圖,只因這些是上不了臺面的下流之作,好讓朝中不再拿他作文章……但他可甘願?

  十年前,他因為慕君澤的畫作而與之結緣,可惜的是當年他年少勢微,明知他有難卻使不上力,但今非昔比,他掌握京城兵馬,和慕君澤互通消息,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提早扼阻。

  慕君澤垂斂長睫,教人難讀心緒,好半晌才開口。“所以這些年我始終和王爺合作無間,不是嗎?”以書肆為巢,他總能聽見一些耳語,要王爺早些防備。

  如今他三哥官拜副首輔,二哥更是邊境總兵,大哥將慕家產業打理得全國知名,如此權貴之家,一旦拉攏不成,自然成了某些皇子派系的眼中釘,十年前嫁禍通敵一罪,目的就是為了要將慕家連根拔起,然幕後黑手到底是誰……他心里有底,盡管沒對王爺說,但他想王爺該是知情的。

  當年遭難後,他曾有段時間因自責而流連銷金窟,夜夜紙醉金迷,直到齊千里和大哥將他帶回府中,看著找不到爹娘而日夜哭泣的麼妹,才教他終於清醒。

  所以這些年他不再作畫,不給人作文章的機會,他和齊千里合作是各取所需,齊千里謀求他的皇位,而他只求保住家人。

  “城中彌漫一股騷動,不管怎樣,你要是能摸清身旁的人底細,總是好事一樁。”

  “多謝王爺提點。”他不咸不淡地回著。

  “至於你房里的新菜色……就算來路不明,依本王看也不用太費心了。”齊千里舉杯,以茶代酒敬他。

  “可不是,在她眼里,我可是個臟東西呢。”他哼笑自嘲。

  齊千里險些被茶嗆到,拍桌哈哈大笑。“一代畫仙竟淪落為臟東西,一絕!”

  慕君澤不介意自己被當笑料,只盼別讓齊千里發覺染梅的不尋常。

  和皇族相處,有時親如手足,一旦沒有利用價值時……比臟東西還不如。

  綺麗齋,靜寂得只聽得見紙張翻過的細微聲響。

  染梅蹲在書墻前,翻看著墨染的裸女畫。

  一開始,她看得臉紅心跳,不敢相信竟畫得如此露骨,教她好幾回拿不穩書,差些掉落在地,然看過一幅一幅又一幅之後,她的心逐漸平靜,只因盡管是裸女畫,畫中依舊有專屬於墨染的細膩。

  仔細翻過,每個裸女的神情皆有不同,柔媚生光,巧笑倩兮,就是沒有粗鄙下流之氣,而背景總會繪上花木,有許多更是黃金雨。

  看著,她不禁放柔了目光,仿佛從畫里找到面對未來的勇氣,她看得專注,壓根沒發現有人開了門走來。

  “染梅?”

  “嚇!”她嚇得跳起,驚魂未定地回頭,見來者是向臨春才教她松了口氣。

  “向大哥。”

  “你怎麼在這兒,四爺呢?”

  “四爺和王爺還在湖上小亭品茗,是四爺要我先退下的。”她本來是想要去找吃的,可是路經綺麗齋,想起墨染的畫冊,便轉了進來。

  “你在看這個?”向臨春微詫道。

  見他目光落在手上的裸女畫冊,染梅不由得羞紅小臉。“呃,我我我……我只是喜歡墨染的畫,我不是……”她怕自己被誤解,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可想了想,要是連自己都不能坦率說出,不就代表這真是下流之作?“不管怎樣,就算是裸女畫,還是有屬於墨染的風格,我還是喜歡。”

  向臨春聞言,目光微柔。“可不是,一個有才華的人,不管筆下之物是什麼,依舊難掩風采。”

  “欸,向大哥見過墨染大師嗎?”

  她想,如果四爺和墨染是舊識至交,那麼也許來過這兒,也許向臨春也曾經見過。

  “……見過。”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揚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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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0: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向臨春搔了搔額,只覺得這問題真難回答。“在我眼中,他是個舉世無雙的奇才,雖是風流不羈,但行事磊落光明。”想了想,他還是照實答覆。

  聽著,染梅更加神往。“他常來嗎?”

  “呃……還好,有一陣子沒來了。”這麼說可以吧。四爺說了,她連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就不需要讓她知道,而他只能照辦。

  “這樣啊……”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像是想到什麼,她笑著說:“要是能遇見他,我還想問他為何如此喜歡黃金雨。”

  “如果有機會遇見的話,你再問他吧。”這問題他就不代答了。

  “向大哥,除了書肆有黃金雨,你可還知道何處有黃金雨?”她想他要是喜歡黃金雨,必定會前往種有黃金雨之處,要是哪天和他在落英繽紛的黃金雨下擦身而過,她一定會激動得無法入睡。

  “黃金雨,恐怕唯有書肆和慕府才有。”

  “欸?”

  “黃金雨是南方金烏特有的樹種,其他國家是沒有的。”

  “那此處怎麼會有?”她以為黃金雨這樹種是齊月處處可見的呢。

  “那是因為四爺年少時四處游歷,一見傾心,便帶回了樹苗栽種的。”

  “……四爺?”

  瞧染梅一臉無法理解的神情,向臨春才驚覺自己竟脫口說出不該說的話,就怕她一細想就會發覺四爺就是墨染!

  “你們兩個在這兒做什麼?”

  適巧慕君澤推門而入,向臨春松口氣地朝他走去。

  “四爺。”他一臉心虛地叫喚。

  慕君澤只消看他一眼,便猜出他的心思,抬眸只見染梅狀似沉思,手中拿著……“開竅了,染梅?”

  染梅猛地回神,先是不解,而後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瞬間意會,有些赧然地把書藏到身後。“我只是看看。”雖說把書藏在身後顯得很多余,但不這麼做,總覺得很難迎向他的注視。

  “覺得如何?”明知道她羞怯不已,他還故意走向她,就是喜歡看她羞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就就就……”她閃避著,只覺得他高大身形給她無比壓力。“還不錯。”

  “想學嗎?”

  “墨染大師要教嗎?”她雙眼發亮。

  慕君澤濃眉微揚。“他教你就肯學?”墮落得挺快的嘛。

  想了下,她眉頭緊鎖,像是陷入天人交戰。

  她會掙扎不是沒有原因。雖說能得到墨染指導是她一生所願,可是畫裸女圖,與之共處一室習畫,這……這和她所遵循的禮教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要她跨越這鴻溝,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慕君澤瞧她一時給不了答案,幾不可察地笑了,拉著她。“走吧。”

  “去哪?”

  “帶你去嘗鮮。”

  “嘗鮮?”

  “你那什麼表情,以為我要帶你去干什麼壞勾當?”那滿臉狐疑又不信任的表情逗得他微微發笑。

  “四爺總是隨心所欲,太過狂放,奴婢總要問清楚才妥當。”她已經被他戲耍過太多次了,防備一點是應該的。

  “我可真有壞你清白或怎麼了?說到底,我還沒跟你算壞我清白一事,你究竟打算如何處置?”他雙手環胸,以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我?”

  “你把我看光了,是不是?”他俯近她,在她耳邊低語。

  那拂過耳際的熱氣教她縮起頸項,有把火燒進心頭亂了心跳。“我……”

  “從頭到腳,從胸膛、腹部,還有……你全都看見了,還要狡辯?”那低啞慵懶的嗓音在她耳邊繚繞著。

  他的話語像把鑰匙,教她好不容易封鎖的記憶又再一次開啟,鮮明地在眼前流連了一遍,教她瞬間漲紅臉,就連水眸都像是覆著一層水氣。

  這人……真的是下流!

  “下回記得,喚醒我時,別掀開被子,但如果你想看倒也不是不行。”他語帶挑逗。“也唯有你才能如此。”

  “我才不要!”不要說得好像給她特權似的,她一點都不希罕!

  “不管你要不要,現在跟我走就對了。”他再伸手拉著她,轉身就走。

  染梅甩不開他,連走帶跑地才跟上他的腳步,不住地問:“四爺到底要帶我去哪?”先告訴她去處,好讓她心里有個底。

  “不告訴你。”

  “四爺……”

  向臨春看著兩人背影,不禁松口氣。看這樣子,染梅肯定是忘了先前的疑問,幸好四爺出手,他才能逃過一劫,也不用受四爺責罵了。

  當丫鬟原來是這樣的。

  這是染梅當丫鬟以來,第一次深切地感覺,原來她真的是個丫鬟。

  “還行不行?”

  “……行。”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要是跟不上……要不要上馬車?”他掀開車簾,像個溫文君子柔聲詢問。

  “多謝四爺,不用了。”她有兩條腿,雖然跑得不快,但勉強還跟得上。

  姑且不說未婚男女不該共乘馬車,天曉得她一坐進馬車會落得什麼下場。

  以往,她少有機會上街,要是離府也必定是搭乘馬車,而她的貼身丫鬟自然是跟在馬車後頭,如今她倒成了跟馬車的丫鬟,不覺得心酸,只恨這馬車怎麼跑得那麼快。

  這兒可是京城街道,雖說街道寬敞,但這馬車會不會跑太快了。

  況且烈日未下山,曬得她滿臉通紅,渾身是汗。

  “何必客氣,咱們都已經是裸裎相見的交情了。”他笑得嘲謔。

  染梅聞言,左看右看,就怕他聲量不小教旁人給聽見,慶幸的是這下午時分,路上行人不多。“四爺自重,那不過是意外罷了。”就算她已沒有什麼清白可言,但只要他不說她不提,誰都不能拿這事置喙,就怕他嘴巴大,逢人張揚。

  “意外嗎?”他低低笑著。

  要說意外也成,畢竟是因為齊千里到來,他才刻意“意外”演出的。

  她都不知道,為了她,他是多麼犧牲自己。

  “就是意外!”要不呢。

  喘死她了,明知道她已經小跑步得很累了,還要跟她說話……正喘著,卻見馬車已經停下,而前頭是幢高約五層的樓,大門兩旁有兩座露臺,似是供人歇腳,而門上匾額題著龍飛鳳舞的“歡喜樓”三個大字。

  那蒼勁飛揚的字體教她微愕地瞪著。

  “瞧見什麼教你這般驚訝?”難道是發現這里是什麼地方?慕君澤下了馬車,疑惑她怎能光靠門面就猜出這兒是花樓。

  這幢樓以往是家酒樓,後來前任老板轉營花樓,約莫八年前才被他買下,交給里頭的鴇母打理,自己成了地下老板,眾人皆以為他是這兒的大主顧。

  “是墨染大師的字。”她指著匾額訝聲問:“難道墨染大師也常來這兒?”

  在大鄒,自然也有人專為鋪子題字,但是字體寫得這般瀟灑不羈,那就代表這是有交情的,要不一般都是正規的楷書較多。

  “你到底有多喜歡墨染?”他覺得自己像是里里外外都被她看穿了。

  他作畫多,卻是鮮少題字,只偶爾在詩興來時,於畫作旁題詩,但那畢竟是少數,像送往大鄒的那幅“滿城飛花”,他也不過順手提了滿城飛花……他突地一頓,像是聯想到什麼。

  “是喜歡墨染的才華。”她小聲辯駁著。不要把她說得那麼膚淺,好似她光憑畫作就會移情到畫者身上。

  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豈料等了好一會,等不到半點反應,抬眼望去,就見他目光深沉地盯著自己,那陣光沒有半絲慵懶戲謔,反倒專注而銳利,如刀刃般地要將她剖開,教她心頭一顫。

  她沒想過原來他一旦斂笑,不再笑鬧,竟是如此威嚴霸氣,教她的心隱隱悸動。

  “走吧。”話落,他不由分說地牽著她的手。

  染梅不解地由著他牽著,滿肚子疑問,卻不容許自己問出口,畢竟她現在可是丫鬟,得謹守丫鬟的本分。

  踏進歡喜樓內,大廳里到處擺設珠簾屏風,隔出一處處雅座,里頭不見半個客人,就連光線都微暗,只有兩三個小姑娘正在灑掃著。

  “丫頭,艷兒呢?”慕君澤張口問著。

  正在灑掃的小姑娘聞言,一個個面露嬌羞,其中一個怯怯地道:“四爺,艷兒姊姊正在二樓菊房和其他姊姊們說話。”

  “出了什麼事了?”

  “昨晚有人鬧事,要買雙兒姊姊初夜,艷兒姊姊沒答允,對方就大鬧了起來。”小姑娘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雖說樓里護院把對方給逮住了,但還是稍稍傷到了艷兒姊姊。”

  “可知道對方是誰?”

  “不曉得,是個眼生的客官,許是路經皇城的外地商旅。”

  “我知道了,你們忙吧。”

  “是,四爺。”

  慕君澤拉著染梅轉上二樓的階梯。

  染梅直覺剛剛對話吊詭,而且他儼然是這家鋪子的老板,而那些小姑娘看著他時,眸帶仰慕羞澀卻不閃不躲,和一般姑娘家不大相同,這里好像……

  “四爺!”

  門一開,染梅的思緒被姑娘家的嬌聲酥語打斷,抬眼望去,只見房里頭的姑娘一個個紗衣如蝶翼輕薄而鮮艷,底下肚兜若隱若現,發髻松松挽就,一對對桃花勾魂眼秋波直送,前仆後繼地朝慕君澤而來。

  很好,這里真的是花樓。帶著她上花樓,四爺真是好興致。

  正忖著,感覺慕君澤往後退上一步,里頭爆開一陣低吼。

  “全都在做什麼?!”那嗓音有點古怪,像是掐著喉嚨在說話,要說是姑娘家的聲音,嫌太粗了些,要說是男人的嗓音,又嫌太柔弱。

  只見幾個花娘立刻停下腳步,乖乖地退到兩旁,那聲音的主人才徐緩起身。

  染梅望去,驚愕地微啟小嘴。

  要說燕青的美像是空谷幽蘭,那麼眼前的姑娘必定是艷麗牡丹,美得那般張狂,艷得如此放肆,仿佛一對上眼,魂魄就要被勾走似的。

  “四爺,她是誰?”艷兒瞇起大眼打量著染梅。

  染梅與她對視,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氣勢,像是被敵視一般。

  是說……她好高啊。

  “她是我的丫鬟,也是我剛收的閉門弟子。”慕君澤簡單交代著,像是沒打算把染梅介紹於她,只朝她使了個眼色。

  艷兒立刻意會,拍了拍手,一群花娘隨即魚貫離開。離去時,還不住地朝慕君澤拋媚眼,挑逗意味極濃。

  然,慕君澤只是含笑點頭,待人走光,便拉著染梅進房。

  “樓下的小丫頭跟我說了昨晚發生的事,你不打緊吧?”

  艷兒立刻偎進他懷里,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疼啊,你瞧,我臉都腫了。”

  慕君澤眉頭微擰了下,嫌惡地要將他推開,然想了下,還是忍住嫌惡,看見那臉頰不過微腫。“對方是不是斷手斷腳了?”

  這一幕看在染梅眼里,像是他對艷兒不舍極了,眉頭才會蹙起。她不禁咬牙切齒,瞧瞧這人,明明都有意中人了,居然還招惹她和燕青,真是個玩世不恭的惡劣之徒。

  “那當然,敢打我的臉,不想活了!”艷兒撇了撇嘴,神情兇狠。

  “可知道對方底細?”他佯裝自然的推開艷兒,再順手拉著染梅到一旁錦榻坐下。

  染梅立刻站起,再怎麼樣,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該與他同起同坐。

  “大鄒來的商旅。”艷兒硬是湊到他身旁坐下。

  “是嗎?”慕君澤微揚起眉,注意著染梅的神情變化。

  “近來不知怎地,進城的大鄒商旅不少,可偏偏有的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商旅,一個個橫眉豎目的,老在城里打轉也不談生意,感覺不像來行商,倒像是來找人的。”

  染梅聞言,眉心一蹙,而這一幕慕君澤沒錯過。

  “怎說?”

  “聽這附近的花樓鴇娘談起,他們進門時總會問有無新來的花娘,你說這感覺像不像是在找人?”

  染梅垂著眼,手心微微汗濕。她沒想到她都逃出大鄒了,追兵竟還會追到齊月來……本想要逮著機會就離開這惡人的,看這狀況,她還是暫時先待下好了。

  當然可能對方不是來找她的,但如果不是,又會是找誰?

  在大鄒,有誰和她一樣被逼到無路可逃?

  “聽起來頗像……”他沉吟了聲,隨口問著,“怎麼我來這麼久了,你連杯茶也沒招呼我。”

  艷兒想了下,道:“你這兒不就有個丫鬟,差她去廚房端壺茶不就得了,總不會要我親自走這一趟吧。”

  “染梅。”慕君澤從善如流地低喊。

  “奴婢知道了。”染梅嘆了口氣。

  雖說不知道廚房在哪,但下樓再問人也是可以。

  待染梅離開之後,慕君澤一臉嫌惡地將艷兒推開一臂的距離。“不要靠我這麼近,很熱。”

  “四爺,您翻臉就跟翻書一樣快吶。”艷兒噘起嘴,羅裙底下的長腿爽快地抬到錦榻上,一副不倫不類的痞子樣。“把你的丫鬟差離是要問我什麼?”

  嗓音不再憋著,是十足十陽剛的男音。

  “我問你,你曾說過大鄒時興在身上作文章,或烙印或剌青,就好比你肩上有片葉子烙印。”

  艷兒翻了翻白眼。“四爺,這事你說來輕松,但在大鄒某些人面前提這些事,可就教人有些難堪了。”

  “你說過,有些富商會在家奴身上烙上家徽,而皇族亦會在身上刺青彰顯身份,那麼會在胸口剌青的,是不是也屬於高官重臣之後?”

  艷兒這可聽出興味了。“誰的胸口上有刺青?”

  “回答我。”慕君澤臉色一沉。

  艷兒見狀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誰叫他欠他恩情。“一般來說,宮人不管是太監宮女皆會在肩上烙下魚狀的的烙印,唯有富商或者是王公貴族、高官重臣之後才會以刺青方式,皇族會剌上新月剌青,而其他高官則因家族而不同,我不是都那麼清楚。”

  像他就是富商家中的奴僕,因為受不了主子的騷擾,才會在隨同主子來到齊月時逃走。因為一時無落腳處,只好扮女裝進花樓,被拍賣初夜時,適巧遇到四爺,在四爺的友人起哄之下,四爺擲千金買下他的初夜,自然也發現他的男兒身。

  然,四爺也沒揭發他,從此成了他唯一的主顧,更在來年買下花樓,讓他成了這一帶銷金窟最年輕的鴇娘,比較遺憾的是,他至今沒機會恢復男兒身。

  “神官之後呢?”

  “神官之後?!”艷兒瞪大眼。“四爺怎會提到神官?神官在大鄒可是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只僅次於皇族呢,聽說神官之後不管男女刺的都是花,可是我無法確定是什麼花。”

  “喔?”慕君澤垂眼回想,那時在染梅肚兜邊緣的紅痕……如果是花形的刺青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突地撇唇哼笑了聲。這麼一來倒可解釋為何她會見過他的畫,既是出身位高權重的神官家族,她許是有機會可以入宮見到那幅畫,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黃金雨落下時那般動容。

  染梅、墨染,想來她的名字是從他的別號取來的。

  這是什麼樣的命運,竟會讓她來到他的身邊,一個只憑畫作就對他傾心的姑娘,要是得知他不過是個因為少年得志而害死爹娘的人,是否會感到幻滅?

  下意識的不希望她發現真相。一察覺自己的心思,他不禁掀唇自嘲。

  唉,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這些事對現在的他一點都不重要。雖如此想著,但心底總是莫名在意。

  “四爺?”瞧他神色變幻快速,艷兒一時之間也捕捉不住他的心思。

  “艷兒,要廚房準備一些大鄒的風味菜,順便要人去瞧瞧我的丫鬟到底是上哪去了,竟然還沒回來。”他唇角漾笑,用笑容掩飾所有心思。

  十年前一幅畫背上通敵之罪,教他對人難卸心防,饒是艷兒,他也不會任他猜出心思;相同的,靠近他的人皆是對他有所圖,可唯有那朵白梅,完全例外。

  思及她,笑意又會柔了那雙冷沉的眼眸,而他不自覺。

  端茶上樓,染梅內心五味雜陳還很想哭。

  因為她被欺負?壓根沒有。事實上,在這花樓里她還挺受歡迎的,一個個艷麗奪目的花娘拉著她攀關系、塞賄賂金,就盼她今晚能將四爺留在花樓里。

  至於她們要做什麼,她沒問,但還沒傻得不知道。

  反正就這樣被她們拉拉扯扯,搞得她一壺茶早就涼透,慶幸的是,艷兒姑娘的丫鬟找到了她,終於解救她脫離苦海。

  “不過是要你端壺茶也能端到天黑,還以為你傻得回書肆端呢。”待她一進門,慕君澤就忍不住挖苦著。

  瞪著他美人在懷,染梅眼角抽了下。“誰讓四爺這般受歡迎?”瞧瞧,就在她受盡苦難時,他卻是和艷兒姑娘在這兒吃喝玩樂,真是可惡!

  “喔,吃味了?”他饒富興味地將艷兒推到一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別吃味,右邊的位置是給你的。”

  染梅很想說幾句話給他難堪,可是礙於他是主子,不管怎樣,還是得顧及他的顏面。“我是被幾個姊姊給絆住了。”瞧桌面早已擺上飯菜,她只好將鳳形壺給擱在花幾上,再從懷里取出被偷偷塞進的賄賂金。

  “不過是跑了趟廚房,想不到竟也能拿到打賞。”他佯訝道。

  染梅閉了閉眼,還沒開口,艷兒已經陰陽怪氣地說:“那幾個丫頭真是活膩了,竟連我的男人都想搶。”

  染梅眉心皺了下,直覺得這艷兒姑娘的用詞……好大膽。

  而且,四爺壓根沒反駁,那豈不是代表他和艷兒姑娘真是一對,既然都有個艷冠群芳的美人了,干嘛還招惹她?

  “染梅,過來嘗嘗,這些菜全是大廚的招牌菜。”慕君澤朝她招手。

  她朝桌面一瞧,只見上頭竟是一道道熟悉的菜色,瞬間鼻頭髮酸。

  她沒想到在齊月能看到家鄉菜。齊月的口味都偏重,尤其喜歡在菜里加甜味,教她總是吃不慣,而大鄒口味偏辣,不管是哪道菜,蒸的炒的烤的,全都得加上一點辣。

  滿桌菜誘得她食指大動,尤其她今兒個至今都還沒吃進半點東西,這肚子早就餓得扁扁的,可是主子都還沒動,要她怎能動,再者,丫鬟豈能與主子同桌?

  “啊啊,我懂了,你要我喂你,對不。”慕君澤說著,還真拿起筷子夾菜。

  染梅直瞪著他,不信他真會喂自己,豈料他動作飛快,新鮮上桌的辣膾鱸魚已經貼在她的唇上。

  “吃。”他笑得壞心眼。

  她呆住,沒想到他竟真的喂她,而余光瞥見艷兒正挑眉打量他倆,教她這口要開不開真是難為……想了下,她退一步,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走他筷上的魚肉再送進嘴里。這樣總行了吧,她可不想成了艷兒姑娘的眼中釘。

  “就說你手挺巧的。”慕君澤頗欣賞地點頭,再問:“味道如何?”

  “味道……”熟悉的家鄉味,教她心頭髮酸,只能悶著聲道:“還不錯。”

  記得家里的大廚也極喜歡做辣膾鱸魚,這魚得鮮美,一撈上岸就快刀處理,使得肉嫩彈牙,再沾蘸特殊的辣醬,口齒留香,爹爹也很喜歡這道菜……

  這三個多月來,她忙著逃離大鄒,忙著找安身之處,就已經教她用盡氣力,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想起爹爹了。

  那一夜,她在睡夢中被陣陣喊殺聲給嚇醒,家里的嬤嬤帶著她要逃,她不肯,卻見滿身是血的爹趕來,硬是將她推出小門之外。

  爹爹只交代,“你必須活著留下景家的子嗣……”

  她不懂,她雖為神官之後,但她並沒有承襲爹爹的能力,要她留下子嗣……

  “……染梅,太辣了?”慕君澤的聲音響起。

  染梅猛地回神,驚覺眼前一片模糊,頰上有淚痕。

  “呃……嗯,太辣了,奴婢去喝口茶。”染梅順著話意先行退下。

  慕君澤將筷子一丟,沒了食欲。

  “嗯哼,原來如此。”艷兒不但看出興味,還看出端倪了。

  “段子呢?”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

  艷兒哼了聲,“我已經派人把段子告訴鏡花了。”他識字不多,但是腦袋里有很多段子可用,所以把段子都交給真正的鏡花去寫,他算是影子鏡花。

  “是嗎?”他垂斂眼瞼,心里想的是染梅的淚。他沒打算讓她哭,他只是想再一次地確定她的身份罷了,沒想到會令她落淚。

  “四爺看起來真沒精神,是不是因為那丫鬟……”

  “話多的人命總是短些。”艷兒話未竟,慕君澤低聲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下樓。

  外頭天色已暗,一樓的主廳里已有不少客官走動,花娘熱情伺候著,而那抹鵝黃身影分外顯眼,教他一眼便瞧見。

  一個箭步向前,輕扣住她的手,她驚詫回頭,見是他明顯松了口氣。

  這反應教他不自覺地漾起笑意,逗弄般的問:“瞧見是我安心了?”

  染梅沒出聲,算是默認了。剛才下樓,突地發現有不少人走動,目光色迷迷的打量,正忖著要回樓上,他便出現。

  “走吧。”他微不可察地嘆口氣,心底因她漾著淡淡的憐惜。

  這煙花之地實在是不該帶她來,讓她悲傷之余還受到驚嚇。

  難得的,染梅沒抗拒他的牽引,正要走,後頭傳來聲響,阻止兩人離去的腳步。

  “欸,這不是七郎嗎?”

  慕君澤神色未變,唯有眉頭微擰顯示他的不耐。

  一回頭,他淡揚笑意道:“許久不見,周二少。”此人的爹官拜首輔,姊姊又是皇上頗寵幸的周昭儀,教他在這京城一帶儼然成了個小霸王。

  “哎呀,這丫鬟長得不錯呀。”周二少靠近幾步,一雙綠豆小眼上下打量染梅。“真巧,本少爺今兒個也帶了幾個美鬟到這花樓好好玩玩,七郎要不要一道?”

  “二少,我……”

  推卻的話尚未開口,周二少已譏剌地打斷。“七郎可別說這花樣你沒玩過,想當年這京城附近的花樓你哪家沒踏進過,有哪個花魁沒玩過,說到底咱們還是穿過同雙鞋的兄弟呢。”周二少的嗓門不小,掩過了絲竹聲,引來旁人注視。

  慕君澤眸色微黯,感覺牽住的小手輕顫了下,連帶地扯動他的心。

  多年前的荒唐事就非得在這當頭掀開?原以為自己不在意她是否知曉,事實上不過是自欺欺人。

  她是如此地崇拜墨染,墨染在她心底儼然像是個神人般,要是她知道神人如此不堪,心底作何感受?而他,在意的是破壞了墨染在她心底的地位,還是純粹不想讓她知曉自己曾是那般頹廢荒唐?

  “聽說你近幾年收心了,獨鐘艷兒,可一個艷兒豈受得了你折騰,要不咱們今晚找幾個花娘,再加上你我的美鬟一道樂一樂,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周二少說著,目光淫穢地望向染梅。“本少爺不介意和你穿同一雙鞋,只想知道那丫鬟壓在身下的滋味。”

  說著,他動手要扯染梅,幾乎不假思索地,慕君澤騰出另一只手扣住他。

  然,一出手,他隨即愣住,暗道,糟了!

  “欸……你的手不是傷得連動都不能動了?”周二少詫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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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周二少話一出,就連染梅也不解地看著慕君澤。

  他總說他的右手疼得緊,就連大夫也說他手傷得嚴重,可如今瞧來,這手像是一點傷都沒有,這……到底是誰在說謊?再者,怎麼覺得四爺的手傷似乎還藏著內情?

  “七郎,你這手傷該不會是假的吧?”周二少突地笑瞇眼,反扣住他的手。“你看來想要提筆壓根不難呀。”

  慕君澤微笑,正打算應對,身旁的人卻先竄出,截了他的話。

  “這位周二少,煩請你先放手,我家四爺的手傷未愈。”染梅雖面有不快,但語氣仍客客氣氣。

  雖說她也覺得四爺的手傷似乎沒像大夫說得那麼嚴重,但這個周二少的態度令人不愉快,有幾分找碴的意味,要是四爺不方便回嘴,那就讓她來。

  周二少將目光擱到她身上。“放心,他的手這麼有勁,肯定可以帶著你這丫鬟和本少爺的丫鬟一起玩樂。”

  面對那猥瑣的言行,染梅神色不變地道:“我家四爺得回府了,還請周二少放手。”

  周二少輕哼了聲。“少假清高了,誰不知道慕家四爺閱人無數,風流成性,依本少爺瞧,你八成也是他的通房,肯定是夜夜歡愉,如今不過是大伙一起玩,有什麼大不了的,慕家四爺也不是沒這麼玩過。”

  他故意放聲吆喝著,引來旁人目光,頓時一陣竊竊私語,更讓慕君澤隱忍的怒意高漲著。他不想把事鬧大,可一旦退讓,面臨的就是對方的得寸進尺……

  “這玩過又如何?周二少剛剛也說了,我家四爺已經收心,既已收心,過往不究,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道不同自是不相為謀,還請周二少獨自尋歡。”染梅故意扯開喉眬硬是壓過了竊竊私語,堅定的語氣讓所有指指點點全收斂,原本喧鬧的正廳突地鴉雀無聲。

  那瞬間,慕君澤好似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跳得又快又急,像是脫序。

  而他明白原因。原來盡管知道他的過往她也不介意,在她心里,知錯能改,自是既往不究……這一刻,他安心了,也心動了。

  “你說這話的意思,是暗指本少爺上花樓尋歡是惡事不成?”周二少氣得臉紅脖子粗。

  “奴婢沒那意思,但要是周二少執意這麼想,奴婢……”

  “二少,這丫鬟被我給寵壞了,出言不遜還請海涵。”慕君澤怒火褪盡,勾起輕佻笑意。“眼下我得去找鏡花拿手稿,鏡花的手稿再不完成,我書肆的門坎都快被踩平了。”

  “鏡花?”提到鏡花之作,就連周二少也稍稍消弭火氣。

  他湊近周二少小聲道:“這回打算出精裝本,屆時我一定會替二少留一本。”

  “喔,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擱七郎了。”要知道鏡花雖專寫淫書,但用詞華麗不粗俗,在文人墨客眼中為上品,他自然也得要附庸風雅,要是能有本精裝本,足以證明他的品味,也因而願意將染梅的出言不遜暫拋腦後。

  “告辭。”話落,慕君澤立刻拉著染梅離開這是非之地。

  染梅一踏出歡喜樓,才發覺自己的態度似乎太過放肆,不知會不會給主子帶來麻煩,不由偷覷他一眼,卻見他面露笑意。

  “餓不餓?”他笑睨她道。

  那笑意像是會感染似的,教她也跟著笑瞇了眼。“餓了。”

  “走。”

  “去哪?”

  “嘗鮮。”

  又嘗鮮?隔壁也是花樓呀,難道說……染梅看向隔壁,心想該不會隔壁也有他的紅粉知己?

  “想到哪去了。”他好笑道。“是那頭。”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見一家酒樓,不禁眉笑眼開。兩人走向酒樓,點了一桌菜,而她注意到菜色里有不少辣味,不禁喜笑顏開。

  “坐下吧,在外頭不需太拘禮。”

  想了下,她便怯怯地坐下。“四爺也愛吃辣?”

  “偶爾。”他看她大快朵頤,舉措間不失優雅。

  “這道菜很好吃喔。”染梅嘗了道菜,雖說不是大鄒風味,但也是道口味特別的菜色,動手開始替他布菜。

  慕君澤為此有些意外,也許當日在黃金雨之下,他的心早已經蠢動,只是強自克制著罷了。

  “哇,吃得好飽。”離開酒樓,染梅一臉滿意。

  這頓膳食,肯定是她來到齊月之後,吃得最飽的一餐了。

  “上馬車吧。”馬車已在酒樓外等待,他開了馬車門,伸手準備拉她一把。

  染梅有些猶豫,卻又聽他說:“都同桌用膳了,何必在意同車共乘。”

  如此說來似乎也有理,染梅點了點頭。“那奴婢就失禮了。”

  “何來失禮?”

  拉著她上馬車,馬車徐緩駛回書肆,一路上他不住地打量她往外觀看的笑顏,聽著她像個未見過世面的姑娘問:“這兒有夜市嗎?”

  天色都暗了,但卻處處燈燦如晝,微熱夜風帶來市集上各種熱炒的氣味,伴隨著陣陣精神的吆喝聲,讓人得以感受齊月的盛世。

  “到天亮之前可都是熱鬧非凡。”

  “真的?”她面露向往。

  “下回帶你來。”

  “真的?”她調回目光看向他。

  “當然。”

  “那奴婢就先謝過四爺了。”她喜悅揚笑。

  慕君澤直睇著她的笑顏,猶如鬼迷心竅般不斷地貼近她。

  她沒有閃避,當他又要戲弄自己,直到他的唇貼上自己的,她才錯愕地瞪大眼,想也沒想地將他一把推開,不斷地抹著嘴。

  “四爺太過分了!”她推開馬車門就要往外跳。

  “染梅!”

  馬車這時剛好停住,他往外望去,才知已到書肆門口,就見她頭也不回地跑進書肆旁的小門。

  頹然坐在馬車內,他擰眉暗惱,自己怎會像個毛頭小子唐突了她……而她抹嘴的動作,說明了對他只有嫌惡,他不禁苦笑著。

  守禮如她,必定視他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晚從歡喜樓回書肆後,染梅再也不敢直視慕君澤,然而他卻變本加厲,舉措更加放肆,有時惹她惱火,她只能憋著,因為只要有反應,就等於輸了!

  四爺真是太惡劣了,原以為他人還不錯,他卻無端端親吻了她,說是戲弄也太過,不過那是會毀她清白的。盡管先前在四爺房里,衣襟系繩松開一事後可說是清白不再,但那是意外。

  這次他親吻了她,直到現在那唇瓣的觸感還困擾著她,她無法理解他為何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盡管如此,日子還是得過,慶幸的是,她終於有機會提筆作畫,即便他只是想要考她,但可以隨心所欲下筆,對她而言真是件無比歡愉的事,唯一讓她提不起勁的是--

  “不對,這胸得要再渾圓些……”

  筆尖滑了下,她抬眼橫瞪,就見慕君澤正站在燕青身後,指導著燕青作畫,他握住燕青的手,胸膛前傾得幾乎貼在燕青的背上……這是輕薄吧!

  不是她要說,四爺真的是可惡至極!

  已經有艷兒姑娘那紅粉知己,親吻了她,還招惹燕青姑娘,更糟的是就她這幾日觀察下來,燕青果然是對四爺有意,否則怎會毫不反抗,而且總是神色羞怯地任他上下其手。

  在這種狀況底下,就算她有心鏟奸除惡也使不上勁呀。

  燕青都沒拒絕了,她能說什麼?

  所以……深吸口氣,屏氣凝神地再次專注在自己的畫作上。她作畫不是為了得到夸獎,也不是特別想給誰看,純粹是滿足自己罷了。

  “燕青,這姑娘家的胸部得大些才好看,要是真不知道該怎麼畫,要不要回房褪去衣裳好生研究一番?”

  那噙著邪謔笑意的聲音,教染梅手中的筆頓在紙上壓成分岔,暈黑一片!

  “染梅,那坨烏黑是什麼東西?”

  “我……”話未出口,便見他已經徐步走來,一把拿起她未完成的畫,她要阻止已來不及。

  慕君澤注視她的畫作,唇角浮起若有似無的笑,隨即從筆架上再取來一枝筆,蘸了墨,動作飛快地在畫上勾勒著。

  “四爺!”染梅想搶畫,可是他的動作太快,不過才幾筆,她那滿城飛花竟藏了個裸女!而方才暈黑的那一塊,竟成了裸女的發……

  “染梅,你知道畫作可以讓人看透畫者之心,對不?”他說著,依舊飛筆描繪著。“你只畫風景,代表著你內心空寂,渴望自由,真是太慘了。”

  染梅眼皮抽動,不敢相信他能一臉正經的滿口胡言。她內心空寂,渴望自由?最好是!

  面對已經無法補救的畫,她很干脆地放棄,看著他如何讓裸女蜷伏在樹蔭下。

  這人……無怪乎那日在歡喜樓會被那人那般詆毀!許是他閱人無數,才能信手拈來就畫個裸女,只是,這裸女……她疑惑地微瞇眼。

  是她錯覺嗎?為何她覺得這畫風像極了墨染?

  “喔,你看出來了?”瞧她看得那般專注,慕君澤發覺她確實是被他給染黑了,從一開始的非禮勿視,到眼前的堂而皇之,果真是個可以調教的狠角色。

  “咦?”她微詫抬眼。難道說……

  “像你吧。”他頗自豪地將畫拿到她面前。

  染梅怔了下,注視著畫中的裸女,驀地一把將畫搶回,“下流!”要是一般的畫就算了,可偏偏是裸女……他根本就是借畫意淫她,過分得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下流?”他低笑著。

  “想不到四爺真是這般下流無恥,無怪乎那日在歡喜樓有人會邀四爺一道快活!”虧她還幫他說話,更可惡的是,他竟然親她,就算她是個丫鬟,他也不該如此輕薄!

  慕君澤垂斂濃睫,似笑非笑地反問:“與你何干?”

  冰冷淡漠的口吻教染梅登時無措。四爺喜歡戲弄她,總是笑得不懷好意,但從不曾如此冷淡,因為她口氣太重,傷著了他,可是……她又沒說錯。

  “你要是不喜歡待在這兒,盡管走,不需要勉強留下。”拋下這句話,慕君澤轉身回到燕青身旁,像是心情不受影響,繼續調戲著燕青。

  染梅呆在原地,心頭竟隱隱發痛著。

  真是她把話給說重了?教他又想趕她走。

  如遭雷擊,她整個人慌極了。雖說她也曾經因為他的戲弄想要離開,可是一旦離開這兒她還能去哪?

  何況在歡喜樓聽艷兒姑娘提及,城里多了不少大鄒人似乎在打聽她的下落,她要是真離開這兒,豈不是兇多吉少,她答應爹爹要留下子嗣的……

  “我可以替你轉契到其他地方。”

  他不知何時又來到面前,她聞聲抬眼,眼前的他有些模糊,才驚覺自己竟懦弱得快掉淚。

  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勉強揚笑,“不用了,多謝四爺,奴婢現在就走。”

  既要她走,她就走,她不想留在這兒惹人嫌。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慕君澤忍住挽留她的沖動,只因這是他的決定。

  那天她的拒絕已很清楚,既然討厭他,就讓他離她遠遠的。

  染梅回房整理從慕府帶過來的細軟,不多,就兩套衣裳和小姐給她的一些賞賜,但對眼前的她,這些物品都再重要不過。

  心情低落,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雖說四爺的性子太過不羈,行徑極為荒唐,但是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沒有惡意,純粹只是以看她的反應為樂,在書肆的這段時間,她鮮少想起喪父之痛。

  可是,打從兩人自歡喜樓回來之後,就變得有些不同,總覺得他不太對勁,往常雖然會戲弄她,但總是點到為止,只要她沒有反應,他便不再逗弄,而這些天,他卻像是要惹惱她似的,越來越過分,今兒個她像是著了他的道,按捺不住的口出惡言,如今想來,他是處心積慮逼她翻臉,好讓他有借口趕她走。

  余光瞥見有本書擱在她的床邊,才想起這是先前從綺麗齋取來的墨染裸女畫冊。

  她輕輕翻開,盡管裸女畫被視為下九流,可是在墨染的筆鋒之下,卻是清新脫俗,不流於淫穢,而且……她突地怔住。

  “這畫……”她低吟著。這畫風和四爺方才畫的裸女畫怎會這麼像?不,不只是像,這筆觸和勾勒的手法根本是如出一轍!

  她轉身找畫,才想起擱在畫室里。

  快步前往畫室卻不見畫,更不見四爺身影,只有燕青還在作畫,而向臨春適巧從外頭走來。

  “向大哥,你可知道我的畫擱在哪?”她向前詢問。

  “要是沒在這畫室里,或許是四爺拿走了吧。”

  “四爺呢?”

  “四爺說要到湖上小亭休憩,不許任何人打擾。”

  染梅道了聲謝,壓根不管慕君澤的交代,飛步來到湖上小亭,只見她的畫就擱在石桌上,卻不見他的身影。

  取出畫冊對照,那筆法果真是相似的……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四爺也極喜愛墨染的風格,所以模仿他?就像她,因為太過喜歡墨染的畫,下意識地學習他的畫風。

  認真說來,這還是她頭一次瞧見四爺的畫,仔細打量,不過才勾勒幾筆,竟能呈現柔膩風格,這已是當代大師的水平了。

  能收閉門弟子,四爺是有真本事的。

  驀地,她聽見湖里似有水花濺起的聲響,起身走到拱橋欄桿旁,就見慕君澤竟在湖中游泳。

  波光瀲滟,他潛游其中,像是水中蛟龍般。

  “四爺!”不及細想,她已經脫口喊著。

  話一出口,她有些微惱。喚他做什麼呢,怎麼不假思索的就叫出聲。

  還是趁這當頭跟四爺道歉?

  洇泳中的慕君澤突地頓住,回頭望去--“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聽見他平板無波的驅趕話語,教她著實委屈,本要道歉的話,都已經到了舌尖,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兩相遙望,他突地再次潛入水中,好似她的回答一點都不重要,教她難過得快要掉淚。既然他心意已決,她的道歉恐怕也於事無補,還不如趕緊離開,省得惹人厭。

  快步下了拱橋,忍不住再看向湖面一眼,卻不見他的身影,她不由得靠近湖畔一些,瞇眼仔細梭巡,卻沒瞧見人影浮上水面。

  會不會潛得太久了些?擔心的她輕喚著,“四爺。”哪怕再被他的冷漠傷一回,她也得確定他無恙。

  她懂泅技,可也曾因為太自得泅技過人,潛水極久,造成腿部抽筋,險些溺水,而四爺……該不會也如此吧?

  “四爺!”她聲嘶力竭地喊著,就怕他真是腿部抽筋無法浮上水面。

  等了一會,慌急的她不假思索地褪去外衫,脫下繡花鞋,躍入湖水中。

  幾乎在同時,慕君澤浮出水面,瞧見她跳進湖里,隨即振臂朝她游去。

  “你在做什麼?!”他惱聲吼著,一把抓住她的手。

  染梅直睇著他,小嘴一扁,委屈地紅了眼眶。“奴婢以為四爺……”瞧她,擔憂驚嚇都是自找的,他不是好好的嗎,她何苦為他躍湖,還得受他責罵。

  “你以為我溺水?”

  一浮出水面就見她躍湖,還以為她是想不開,豈料她竟是來救他的。

  她的莽撞令他內心欣喜。原以為她是厭惡他的,他才打算要她離開慕府,另覓其他安全之地,就連在外頭接應的人都已安排好了。

  然而事情幾乎不是如他所想,甚至她對他的關心讓他生了希望,不得不承認,他對擁有相近遭遇的她,心憐不已。

  染梅眼里的淚水滑落,一顆一顆猶如斷線的珍珠,仿佛受盡委屈無處伸冤,教他不舍地俯近,吻去她的淚,嚇得她驀地瞪大眼。

  “你你你……”她瞠圓水眸。

  “先上岸吧。”他啞聲道,原本扣住她的手改為環住她的腰,帶著她游近岸邊,只見向臨春和燕青相偕急步而來。

  慕君澤拉著染梅上岸,突見她的中衣敞開,露出底下的粉色肚兜與邊緣處的艷紅刺青,隨即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

  向臨春和燕青撞見這一幕,不禁微怔了下。而他懷里的染梅也在錯愕半晌後,些微掙扎著。

  他的上身赤裸,暖暖的體溫使得她心跳加速,渾身發軟。

  “衣襟開了,我抱你回房。”他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沒人瞧見吧,他希望沒有。

  染梅視線往下探,趕忙拉緊敞開的衣襟。

  慕君澤隨即將她打橫抱起,向臨春和燕青目送著他大步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兩人回到寢房,慕君澤立刻放下她,從衣櫥里抽出大布巾遞給她。“等我一下,我去拿你的衣裳。”

  染梅還來不及答謝,渾身濕透的他已快步離去。她拿著布巾擦拭著,一會便見他踅回,將包袱遞給她。

  “多謝四爺,我回房更衣。”她接過,羞赧地垂下眼,不敢看他精壯的赤裸上身。

  “在這兒換。”

  “可是……”

  “去屏風后頭。”他指著床旁的繡畫屏風。“那屏風是依墨染年少的畫繡成的,你可以邊換邊欣賞。”

  提起墨染,教她想起他所畫的裸女畫。“四爺,你的畫風……”

  “快去,我也要換衣。”他打斷她未竟的話,拉開衣櫥抽出一件月牙白的袍子,頭也沒回地道:“不過要是那日你沒瞧清楚我的身體,今日想要欣賞,我倒也不介意。”

  見他像是要拉掉褲子,她二話不說地跑到屏風后頭。

  隔著屏風,聽見另一頭的窸窣聲,直覺認定他正在換衣服,不知怎地,教她無端想起那日不慎窺見的赤裸身軀,羞得她滿臉通紅,哪怕懷里的包袱都快要被她身上的水給浸濕,她還是動也不動,更遑論欣賞眼前這幅繡畫。

  “你還不換,難不成是要我幫你?”

  那戲譫笑聲響起,教她抓著衣襟,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

  “染梅。”

  “奴奴奴婢要換了。”別催她,她手腳發顫著。

  “如今你不走,往後也別想走了。”

  “嗄?”

  “本來是為了你好才要你走,可如今……我不想放你走了。”原本認為她厭惡他,她離開,對她而言才是好事,但那他心煩不已,才會躍入湖中泅泳,但她試圖相救的舉措教他改變了決定,只要她是對他有一點好感的,那麼他就不會再放手,他要把她留在身邊,由自己保護。

  那低啞的嗓音近在耳邊,她抬眼,對上那雙逆光卻依舊深邃幽亮的眸,她的心狂亂地跳著。

  她不懂他的意思,可他盯視她的眼陣如子夜般,像是要將她吞噬,教她只能傻愣愣地與他對視,怎麼也移不開眼。

  “染梅……”

  眼見他探出手,大手輕柔地撫過她的頰,纖長的手指緩緩地勾勒著她的五官,她幾乎是屏住氣息,像是被定住,忘了抗議。

  “往後不許再哭,懂嗎。”他低頭俯近她。

  心跳得像是要竄出胸口,眼見他越貼越近,近到她可以嗅聞到他的氣息,近到她來不及阻止他的輕薄--驀地他轉身低喝,高大身形擋在屏風前,不讓她半點春光外泄。

  “誰這麼大膽,未經我的允許進門?!”

  門板不過才開了條縫,隨即外頭幽幽地傳來溫醇嗓音,“四弟,你這麼兇,大哥好傷心。”

  “大哥,你怎麼來了?”他微愕,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大步走向門邊。“宮里傳來消息?”

  “聰明的四弟,大哥就是來傳訊的。”

  慕君澤飛快地閃出門外,平視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仿的臉。“三哥傳來的?”

  打從在歡喜樓遇到周二少,他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算算時間,皇上也差不多該召見他了。

  “不,是皇上身邊的邵公公,現在人就在書肆外頭等著,轎子也都給你備妥了呢。”慕君賢笑容可掬地道。

  兄弟倆有著相似的眸子,卻因為不同的氣質呈現不同的感覺;慕君澤眸色邪魅,放浪不羈;慕君賢則是溫和,豐神俊秀,舉手投足間有股令人傾心的斯文書卷味,壓根不像是日理萬機的慕府大當家。

  慕君澤不禁哼笑一聲,“押人吶。”

  “是皇上恩典,召你進宮。”慕君賢笑呵呵地道,目光朝門縫鑽去,卻被擋個扎實,連個影子都沒瞧見。“誰在里頭,大哥真好奇。”

  “大哥有時間好奇,倒不如先把手稿交出來。”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說。

  “唉,我工作繁忙,哪有時間寫手稿?”慕君賢嘆聲連連。

  慕君賢,慕府大當家,更是一代淫書大師鏡花。

  原本是閑暇打發時間寫的,豈料手稿被他這沒良心的四弟給挖出,逼得他淪落為淫書宗師,這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沒天良的是,四弟也不想想他帶領數十個大掌柜,日夜與賬冊作戰,竟還逼他寫手稿…一回頭再教他良心兩個字怎麼寫。

  “你把工作都丟給總掌柜了,哪里忙?”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戳穿他的謊言。

  慕家家大業大,全靠一個大哥是不可能的,所以爹尚在世時,便已經調教了數十個大掌柜,還從中挑選出最可靠和信任的總掌柜,替大當家分憂解勞,哪里還需要他事事親力親為?

  再者新一任的總掌柜可是大哥當年一手調教,如今欽點的,能讓大哥睡到日上三竿還不需到鋪子走動,能力可見一斑。

  “唉,要跟一個沒學商的人交代清楚,天都黑了。”慕君賢笑容不減,往他肩頭一搭,壓低了聲音。“近來有不少商旅高價收購地方的鐵、糧、馬匹……數字大到像要備戰,才會教我這麼忙。”

  慕君澤微揚濃眉。“王朝律例不是規定這三樣物品皆有限制買賣數量?”

  “有管制,只限單一城鎮,有人費盡心機又不辭辛勞地從各大城分批購買,這數量一合計,很可觀的。”

  “看來對方正在緊鑼密鼓準備中呢。”

  “敦親王交代的事你心里要有個底了,若有消息,可得提點我一聲,好讓我可以循線追查。”

  “放心吧大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那好,換套衣裳進宮吧。”他推門。

  “大哥先回去吧。”慕君澤一把扣住他的手。

  “怎麼好,我替你著裝,你知道的,那套皇上賞賜的朝服總得有人幫忙才成。”慕君賢揚笑,反扣住他的手欲推門而入。

  慕君澤毫不客氣地抓住門板。“大哥,臨春就在你身後,有他幫我就夠了。”

  “真是太客氣了,四弟。”慕君賢腳往門縫一卡,硬是不讓他把門關緊。

  “大哥很想看我生氣嗎?”他突地勾笑,笑容教人頭皮發麻。

  慕君賢臉上笑意始終未減。“滿足大哥的好奇心,大哥才有辦法交出手稿。”

  “威脅我?”

  “是逼你。”

  慕君澤額際青筋微顫,突地門板從里頭被拉開,慕君賢瞧見了里頭的人是……

  “染梅?”

  “奴婢見過大爺。”染梅向慕君賢欠了欠身。

  慕君賢眉頭揚起,難得眸帶譴責地看向慕君澤。“君憐前幾日才跟我提起,要我跟你討回染梅,沒想到你手腳真快。”瞧瞧,兩人的髮絲都還濕著,晌午時分鴛鴦戲水,還真是好興致吶。

  “人我要了,跟君憐說,要她想都別想。”

  “玩真的?”

  “大哥……”他聲調一沉。

  “說笑罷了。”慕君賢雙手一擺。“正事要緊。”

  慕君澤警告地睨他一眼,以口形告知他別對染梅透露任何事,隨即朝守在幾步外的向臨春一彈指,向臨春立刻跟著一道進房。

  兩人進房,染梅自然得出來,她神色有些尷尬地朝慕君賢笑笑。

  “事情不是大爺想的那般,奴婢無心高攀。”她在房里聽到兩人對話,猜想慕君賢恐怕誤會他倆,趕忙解釋。

  “哪來高攀不高攀,慕家不講究門第,只要對眼了,哪怕是花娘也能帶回府。”慕君賢笑睇著她。

  打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對她極具好感,除了因為她那沉定的氣質,還有不似一般姑娘的優雅舉止,因而盡管對她的來歷起疑,還是破例留下她。

  他對自己的識人眼力相當自信,因為從未出錯。

  “奴婢只是……”

  “我家四弟可未動過情,他都對我開口要人了,我豈能不允他。”

  “嗄?”開口要人?

  “說來,我似乎也答應得太快,應該刁難一下才是。”慕君賢像是想起什麼,覺得扼腕極了。

  染梅傻眼,只覺得這對兄弟很奇怪,至少她沒遇過這般不拘小節的富戶人家,甚至家宅中也不曾上演兄弟鬩墻的戲碼。

  “把你讓給他似乎是可惜了些……”

  “咦?”

  慕君賢挑起她濕覆頰際的髮絲,笑意溫煦地道:“要是尚無夫妻之實,你可願意干脆跟了我?”

  染梅傻眼,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她聽錯了吧,初見大爺時,只覺得此人溫潤如玉,俊朗出塵,更沒有任何架子,待人極為和善,可怎麼一段時日不見,她竟覺得他和四爺有點像,尤其那雙眼相似得教人心驚。

  “嗯?說呀。”

  染梅腦袋一片空白,哪里知道他在問什麼,自己又要答什麼。

  驀地,一道陰影逼近,硬是撥開慕君賢的手,她才驚覺慕君澤不知何時來到面前,而且他看起來跟平常極不相同。

  慕君澤長發束起,頭戴如意長冠,身穿赭紅繡錦袍,外頭搭了件銀白繡蟒斜肩半臂,顯得他高大昂藏,卓爾不凡,教她怎麼也轉不開眼。

  而此刻,慕君澤大手緊扣著慕君賢,似笑非笑地問:“大哥,調戲弟妹好玩嗎?”

  “還可以。”慕君賢笑笑松開手里那綹細滑的髮絲。“四弟,時間不早了。”

  “是啊,大哥也該走了,還是要我派人去把開陽找來?”慕家的總掌柜既能掌舵,也能治大哥的懶病和瞎鬧病。

  “怎麼好意思麻煩,我這就走,咱們一道走。”他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可不想這麼早就被拖回去算那堆帳。

  “走。”慕君澤干脆拖著他。

  “四弟,你這樣拖著大哥,大哥很沒面子。”

  “大哥,別擔心,你本來就沒有面子可言。”

  “四弟,我好心寒。”

  “大哥,我會叫開陽暖暖你。”

  “……”

  兩人走得又快又急,染梅趕忙跟上腳步,卻被向臨春攔下。“向大哥?”她不解地看向他。

  “染梅,四爺說了要你在房內休息,要是想作畫就到他的書房。”向臨春把慕君澤交代的話說過一遍。

  “可是,我還能留下嗎?”

  “四爺既是這麼安排,自然是要你留下。”

  “我去問問。”她撩起裙擺小跑步去追,向臨春見阻止不了,干脆就由著她,守在她身後幾步外。然而等她趕到書肆大門時,早已不見慕君澤的身影。

  “染梅。”聞聲,她抬眼望去,就見馬車內的慕君賢正朝她招手。

  “大爺。”

  “待在書肆內,別到處跑,要是你四爺回來找不到你,他可要發火了。”剛才一路上四弟略略提了些關於她的事,所以能讓她少在外拋頭露面,總是較妥當。

  這席話教染梅不知如何應對。

  四爺本來要她走,可在他房內換衣時,他又說不允了,而她的疑問也還沒問出口,“大爺,四爺上哪了?”說穿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上哪去了,只因他那一身裝束,總覺得太過隆重。

  “皇上召他進宮。”

  “進宮?可四爺並無官職,他……”

  “他確實沒有官職,但皇上要自己封的畫仙進宮覲見,他能說不嗎?”慕君賢笑容滿面地道。四弟不準他說,他偏要說,誰叫他剛剛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畫仙?”她抽口氣,“……誰?”

  “不就是你家四爺。”他呵呵笑著。

  轟的一聲,像是萬里晴空打下暴雷,教染梅呆愣的說不出話。四爺……就是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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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1: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染梅呆坐在房內,比對著畫冊與畫作上的裸女。

  一樣的,確實是一樣的……她並沒有看錯。

  可四爺既是墨染,為何在聽她提及墨染時不曾吐實?

  不過,他曾說過,墨染和她想像的不同……垂眼將這段時日的四爺想過一遍,她幾乎可以篤定,四爺對自己曾經荒唐的少年時期極為嫌惡,那她恐怕是刺傷了他。

  但她又有滿肚子疑問,不懂他為何不再畫一般的山水圖。如今皇上又召他進宮,該不會是要他收斂別再畫淫畫?

  可又不對,四爺提過,墨染十年前就已改畫秘戲圖,皇上要是有微詞,也不會等到現在,那皇上又是為何召他進宮?

  百思不得其解,教她幽然嘆了口氣,抬眼望向窗外,才驚見天色已暗。

  快步走到門外,外頭半點聲響皆無,寂靜得教她不安。

  這時分,向大哥通常會幫她送晚膳,為何至今卻不見他來?該不會是四爺在宮中發生什麼事,至今未歸,所以他前去查探?

  忖著,她一刻不作停留,舉步朝前院書肆而去,然未過穿堂,便聽見敦親王的聲音--

  “好端端的,怎會教人給發現?”

  “算了吧,王爺。”

  聽見慕君澤淡然的回答,教她高懸的心總算安穩放下,她就站在穿堂前,等待兩人到來。

  “可本王還是想不透怎麼……”

  慕君澤聽著齊千里叨念,走過穿堂,就見那抹娉婷身影在前,不由得脫口道:“染梅?”不是要她在房里待著,她怎會在這兒?

  “奴婢見過王爺、四爺。”她乖順地福身。微抬眼,心頭微微顫著。

  仔細打量他,他戴著如意長冠,露出刀鑿般的立體五官,銀白半臂在身襯出他的高大挺拔,清朗俊魅,風華逼人,教她不自覺地羞斂長睫。

  不等慕君澤開口,齊千里已經率先開口,“正好叫丫鬟替我們泡壺茶。”

  “王爺,我已經差人備膳了。”慕君澤神色不變地道,忖著如何將染梅支開。

  “用膳前先喝茶,本王講得口都渴了。”話落,齊千里舉步走在前。

  慕君澤眉頭微皺了下,只得使了個眼神讓染梅去備茶具。

  染梅看出他似乎不想見到她,有些失落地走向廚房,適巧瞧見廚房正忙著做菜,一屋子的辣味。她想起每日每頓膳食里至少都會有一道辣菜,全都因為四爺喜辣,她才得以一解思鄉愁緒。

  在廚房里幫了點小忙,備妥了茶具,她便和幾名下人一道到湖上小亭,遠遠的就聽到齊千里發牢騷般地嚷著。

  “這事本王非查到底不可。”

  “王爺還是別打草驚蛇的好。”瞧下人陸續端菜上桌,他使了個眼神要齊千里謹言慎行。

  “都是你府里的人,還怕隔墻有耳?”齊千里沒好氣地啐道。

  “小心為上。”慕君澤淡道。

  書肆里的伙計小廝,全都是他從慕府的家生子里挑選的,自然忠心無疑,可有些事他並不打算讓染梅聽見。尤其皇上邀畫一事,就怕她察覺到什麼。

  然而,這些片段話語聽在染梅耳里,像是在防自己,教她情緒更加低落,將茶具備放好,有些意興闌珊地添著柴火煮茶。

  待菜都上桌,齊千里收回遠眺湖面的目光。“說到底就是有人發現你的手傷將愈,否則皇上不會執意要你作七夕屏畫,二個月前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賞圖,結果現在卻……”

  慕君澤眉頭微皺了下。“王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事不用再多說了。”

  染梅一驚,難不成是那日在歡喜樓……因為四爺護住了她,才會教人發覺他的手傷將愈,可是,這又和皇上下令作畫有何關聯?

  能得皇上欽點,這代表他受盡皇寵,是不?可是照王爺“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賞圖”的說法,這豈不是意味著四爺不願接受皇上的邀畫?為什麼?

  “這麼說也對,不過那七折頁七夕屏畫可不小,光是一幅就要高百寸寬六十寸,以錦織絹為畫布,每幅畫景還得與七夕應景,屏框的材質亦是,屆時擺放之位也是問題,才能畫出合適的景象,要是猜錯……七郎,到時候本王救不了你。”

  “這點小事還要王爺相助,不是顯得我太無能了。”他持筷替齊千里布菜。“王爺,用膳吧。”

  “欸,這道菜……”齊千里有些意外菜色中竟有一道辣肉羹。

  慕君澤順勢看去,無力地閉了閉眼。他都忘了曾交代廚房,每頓膳食至少有一道辣菜,如今可好了,準備折騰自己了。

  “七郎,你不是不吃辣?”

  “……偶爾為之又何妨。”他不是不吃,只是少吃。

  余光瞥向染梅,果真瞧她一臉不解地盯著自己。她那般聰穎,只要稍加提點,怎可能看不穿自己的心思,可他不想讓王爺發現他對她的用心,畢竟正值多事之秋,依王爺的多疑性子,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王爺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人。

  “可本王記得你吃不了辣,要不你吃一口給本王瞧瞧。”齊千里壓根不信,非要他嘗一口不可。

  慕君澤不假思索地舀一匙入口,還睨了齊千里一眼。“這肉先蒸後炸極彈牙,配上這酸辣的勾芡湯汁,簡直是一絕,王爺何不試試。”

  齊千里狐疑地望向他,嘗了口,只覺得辣味竄進腦袋,都快飆淚了,他怎能像沒事人般?

  正要問,拱橋底下,有人輕喚著。“王爺,王爺的侍衛有事稟報。”向臨春後頭跟著兩位王爺府侍衛。

  齊千里望去,勾動手指,一名侍衛立刻快步走近,附在耳邊準備低語稟報。

  “這是做什麼?在這兒的是本王的兄弟,有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說?”齊千里面色不善地道。“大聲點說。”

  侍衛有些為難,最終還是依他吩咐,大聲道:“王妃說,王爺要是再不回府,肯定就是和慕家四爺有龍陽之嫌,她要稟……”

  “住口!”齊千里動作飛快,手中玉筷射去,教侍衛立刻閉嘴。頭疼地掐著眉間,他抬起尷尬的笑臉,“七郎,本王先回府了,你慢用。”

  慕君澤沒開口,朝他比了個請的動作。

  齊千里三步並兩步地離開,還踹了侍衛一腳,暗惱他行事不懂變通,害自己在兄弟面前丟盡顏面。

  亭內,突地靜謐,只余松果爆燒的聲響。

  “四爺,用茶。”染梅舍去剛沏好的茶,將第一泡半涼的茶遞到他面前。

  慕君澤神色未變,以手探了杯溫,確定茶溫微涼,才徐徐地咽下,卻抹不去那纏附在舌上的辣。

  “四爺,要是還去不了辣,那就吃點菜,好比這道開陽酸菜,里頭加了些許酸奶,多少可以去辣。”她快手替他布菜。

  慕君澤狼吞虎咽著,仿佛已經被這辣味給逼到了極限,忍無可忍!

  該死,簡直是要辣死他了!

  “四爺,抱歉,是我要廚子將花椒爆在香油里,再淋到肉羹上……”瞧他還是一臉難受,證實了她的猜想。“四爺根本無法吃辣,為何每天的膳食里總有一味辣,而且向大哥還說,那是因為四爺喜歡,四爺又為何陪我上酒樓點辣菜吃?”

  方才瞧四爺連咀嚼都沒,像是直接把肉羹給吞下腹,她便覺得古怪,而後見他大手緊握成拳像在隱忍什麼,她才察覺不對勁。

  慕君澤托著額,等著那股辣味緩緩褪去,良久沒開口。

  “四爺是為了奴婢才要廚子準備辣菜?”歡喜樓那回教他看出她喜歡辣味,這得要多心細如發、用心觀察,才能猜中她的心思喜好。

  “……你吃一口。”半晌,他吐出這句話。如果可以,他想親手喂她,可是這辣味實在是太折騰人,辣得他很難受。

  染梅不解,還是乖乖吃了一口,滿足地笑瞇起眼,仿佛她吃的是什麼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

  “不辣?”

  “適中。”事實上對她而言,這點辣味就像是前菜罷了。

  “辣死我了。”他咬牙道。

  “四爺既然吃不了辣,剛剛就不該硬著頭皮吃。”話一出口,她腦袋閃過靈光,像是把什麼給連結在一塊,“四爺是怕王爺發覺,我就是害四爺被人發現手傷將愈的人!”

  王爺氣忿難休,直嚷著要追查誰害他的秘密被發現,要是王爺發現四爺貼心地要廚子為了她備辣菜,就可能會懷疑到她身上,是吧,是這樣的吧。

  可是她不懂,他為何千方百計拒絕皇上邀畫。

  “你沒有害我,是我自個兒要這麼做的。”事實上,是他不假思索出手,才會惹來這些麻煩。

  “四爺為何要為奴婢做這麼多?”她不懂,他總是喜歡戲弄她,甚至想趕她走,可是又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她、嬌寵她。

  “我開心。”他眸光一轉,朝她招招手。

  染梅以為他辣得難過,閃過爐子來到他身旁。

  慕君澤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在腿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吻上她的唇,教她錯愕地瞪大眼。

  她的耳邊嗡嗡響著,不明白剛才還好好地說話,怎麼他就突然惡劣地親她,而且他的舌,他的舌……

  “該死,好辣!”慕君澤哈著氣,不敢相信她怎能忍受這種辣度。“往後別再吃辣了。”

  然而話一出口,就見她滿臉通紅,淚水已在眼眶待命。

  “別哭。”他對女人的眼淚沒轍,那起源於他的妹子,只要一見女人的淚,就會教他手足無措。“敢哭,我就吻你。”

  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語出恐嚇。果真見她噤聲,可是淚水就在眸底打轉,直教他心憐不已。“我都做了這麼多,你還不懂我討好你的意思?”不過是親吻就教她快掉淚,要他怎麼“辣手摧花”?

  “四爺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一會要我走,一會要我留,我怎麼懂?而且四爺不該……”她緊握著粉拳,就連話都說得結巴不清。

  “討厭?”他湊近問。

  她瞠圓眼,竟不知如何回答。討厭?應該要討厭的……可是她心跳得好快,反正重點是他不該親她,這舉措是不合乎禮教的!

  “沒回答,就當你不討厭。”他自個兒替她下結論,輕握起她的手。“入秋後,找個時間成親吧。”

  趕緊將她收進慕府,是保護她的一種做法,也是能讓他徹底安心的方法。他想要她為伴,是知己更是妻子,從此相伴不離。

  她是大鄒神官之女,身份太微妙,要是皇上知情,肯定會拿她當籌碼,將她送回大鄒,而他絕對不允這種狀況發生,所以動作要快。

  “嗄?”

  “不肯,那我只好把生米煮成熟飯了。”雖說這麼做有點下流,但是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只能請她多擔待了。

  他一貼近,嚇得她拔聲尖叫。“四爺!”

  “在,我耳力好得很,不需要喊那麼大聲。”他懶懶地掏著耳朵。

  “你不可以……”

  “對了,你要不要學畫?”他懶聲打斷她未竟的叨念。

  “嗄?”她在說什麼,他在問什麼啊?

  “不想學?”發現她看他的目光有所不同,他猜想她八成得知他就是墨染,而膽敢說出的,必定是大哥那個小人。

  是說,依她的聰穎,就算大哥不說,光聽他和敦親王之間的對談,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既是瞞不了,那就無需再瞞,再者他既要得到她,當然就要利用她對他多年的傾慕。

  見她表情自呆愣徐徐轉變為羞怯、傾慕和難以置信,他低笑,“你表情真多,染梅。”

  “奴婢……”她只是突然想起他就是墨染,是她擱在心里傾慕多年的大師,可矛盾的是,他真的和她的想像大相逕庭,雖然好像沒那麼差,不過又不是原來望想的那般神聖不可觸及。

  “破滅了?”他托腮笑問。管她是不是夢想破滅,橫豎他心意已決,她別想逃。

  “不是。”

  “那麼是……”

  這問題教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橫豎她沒有感到破滅,也不覺得厭惡,只是疑惑……“為何王爺對皇上向四爺邀畫一事諸多微詞?”

  慕君澤朝她笑瞇眼,道:“因為我傷了的手恐怕還不足於應付繪畫那七幅巨畫。”有些話不需要對她明說,省得麻煩。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倒是說得通,不過……“可是王爺說,三個月前就推過了賞春圖。”

  “那是因為三個月前我的手剛受傷。”他對答如流。

  “喔。”

  “所以,你得要幫我。”

  “奴婢幫得上忙嗎?”

  “就憑你那酷似我畫風的技法,還怕瞞不了皇上的眼?”

  這種瞞騙之法教染梅微抽口氣,暗罵他太大膽,可是回頭一想,要是他完成不了畫,那才真的是死定了。“好,只要是幫得上忙,奴婢在所不辭。”她也只能站在他這一方。

  “說得好,不過在那之前,你要把那碗肉羹吃完。”他再也不要見到那道菜!

  “這麼大碗……”

  “如果想要我喂,說一聲。”

  染梅無奈垮下肩。“奴婢盡力。”既然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她就認命點。

  “吃吧。”

  “是。”

  他替她布菜,壓根不管她抗議,硬是將幾道齊月的地道風味菜塞進她碗里。既是要成為齊月人,她遲早得要習慣齊月的味道。

  是說她也真好拐,只要端出與畫有關的事,她立刻把他偷香竊玉的惡行都給忘得一干二凈,還乖乖地坐在身旁和他一道用膳。

  想將她拆卸入腹,實在太簡單了,幸好他還有些良知,願意等她點頭出閣。

  綺麗齋後頭有兩間廂房相鄰,原本是用來做為儲藏書籍和雕品之處,但慕君澤從宮中回來之後,便要染梅打掃其中一間廂房。

  打掃廂房對染梅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畢竟以往她也總是習慣自己打理房間,對她而言比較困擾的是--她不知道要把眼睛擱到哪去。

  “怎麼了?”

  慕君澤醇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嚇得她幾乎跳起來,險些摔了手中的書冊。

  “還如此不習慣?”他咂著嘴托住她的肩。

  “奴奴奴婢……”兩人如此貼近,教她心跳如擂鼓,渾身不自在。

  “小心點,這里頭的書冊全都是珍藏本,有的恐怕還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珍品,別碰壞。”刻意的,他貼在她的耳邊低喃。

  屬於他的氣息教她心悸難休,可偏偏他近來老喜歡貼近她,有時想避都避不開,好比眼前是書架,滿滿的淫書,右手邊是百寶格,擺滿淫具,處在這種環境,她真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尤其是剛剛驚見書中圖文並茂,秘戲圖畫得露骨,還教人如何佐以道具尋歡,這種傷風敗俗的淫書竟是珍品……她只能說兩國文化大不同!

  “這書全都裝進匣子里,待會你將百寶格里的擺飾擱在這個銅匣,我再要臨春搬到主屋的倉庫里。”

  “我拿?”她聲音微微拔尖。

  那是哪門子的擺飾,百寶格里可是各形各色的淫具,她連看都不敢看,共處一室已經教她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竟還要她拿?!

  慕君澤接過她手中的書,笑得邪謔。“你都曾經膜拜過,還不習慣?”

  “才不是!”她是因為不懂,否則她怎麼可能……

  “要不你整理書。”

  “好。”她二話不說地答道,而且快手整理起來。

  慕君澤揚笑,開始將雕品分門別類地裝進銅匣,沒一會便聽她咕噥著。“四爺明明說要教我作畫的……”

  “就等這兒整理好,將這里辟成一間畫室就可以動筆。”他悶笑著。

  “不是已有一間畫室?”

  “那里恐怕不方便。”

  “為什麼?”就她所見,畫室的空間可不比這兒小。

  既有現成的畫室,又何必再重新整理一間,更何況花兩三天的時間整理,還不如趕緊決定構圖。

  “皇上要的屏畫共七幅,尺寸不小,而這里有現成的畫框可架細絹,省得搬來搬去。”他不假思索地說,手上的動作壓根沒停擱。“再者十天后就是茶會,有些東西是要陳列獻寶的,趁現在一併整理也好。”

  “可是四爺要是不趕緊動工,不怕來不及嗎?還辦茶會……”距離七夕只剩下月余,七幅巨畫可要費上不少心神體力,不趕緊動工,就怕出問題。

  “連景都還未決定,急也沒用。”

  “四爺心里還沒個底嗎?”這話教她憂心忡忡。

  “趕緊把這兒收拾好,我帶你取景去。”

  “好。”聽到此,她就有精神了,加快動作,卻不慎將書籍給灑落一地。

  “染梅……”慕君澤沒好氣地喚著,懷疑她根本是故意的。

  雖說這些珍品在他眼中並不值錢,收藏者也不是他,但他還是得盡照護之責,要不這書要是蝕了壞了,他就等著被大哥整死。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馬上撿起來。”她迭聲道,蹲下拾書,不慎翻開里頭的插畫頁,嚇得又把書掉落在地,但像是瞥見什麼,她仔細一瞧,書頁寫著的繪者是墨染。

  “看得這麼專注,是打算找我一道鑽研?”

  陰影襲來,染梅沒好氣地抬眼。“四爺,為何你會突然畫裸女和秘戲圖?”她已經慢慢地習慣他無聊的調戲話語,只想替埋得最深的疑問找出答案。

  “何來突然,男人嘛,總是對這些畫有興趣些。”他一笑,朝她探出手。“起來吧,還有很多還沒整理好。”

  沒握住他的手,她徐緩起身把書交給他。“可是一個能將山水畫得那般好的人不該轉變這麼大,就好比原喜歡畫花鳥的人極可能轉畫山水,但不可能一口氣轉畫秘戲圖。”先不論品格會被貶低,光是他的畫可以看出他對風景圖的熱愛。轉畫淫畫是件不尋常的事,落差太大,太沒道理。

  他刮了刮她的鼻,揚笑。“你不是男人,自然不會明白,快點整理,要不我就要你去整理百寶格了。”就說這丫頭雖不解世事,對畫卻精明得很,但這個中原由,多說無益。

  染梅抿了抿嘴,直覺他根本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但又怕他真反悔要她整理百寶格,只好趕緊回頭整理書,然才將書裝進匣子,就瞥見有抹身影立在門前。“燕姑娘。”

  燕青神色靦腆地看著她,藏在寬袖內的小手微絞著,狀似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把書放下走向她。

  燕青則看向像是沒發現她的慕君澤,染梅立刻意會,“你找四爺?”燕青垂著眼沒搖頭也沒點頭。

  染梅睨向慕君澤,他看起來很忙,像是沒發現燕青到來,可問題是……她都開口問燕青了,他怎可能沒聽到?這算是……冷落燕青?

  想起那日說的成親,她一愣,難道是因為她!

  “四爺。”染梅低聲喚著。

  慕君澤將雕品裝匣,才回頭揚笑道:“燕青,你來了剛好,這兒就交給你了。”話落,拉著染梅離開。

  “四、四爺?!”染梅不住回頭,就見燕青始終垂著臉,教她內疚不已。

  可慕君澤置若罔聞,強硬地拉著她離開。

  燕青獨自站在房里一會,確定四下無人,才踏出房門,拾起地上落葉,吹出清脆的聲響,後方林間突地竄出飛鳥,然就在飛鳥欲降在手中時--

  “燕姑娘?”

  燕青神色一凜,手往空中一翻,飛鳥隨即振翅飛離。燕青徐緩回頭,朝向臨春羞澀一笑。

  “四爺要我來幫忙整理,那咱們……”向臨春模樣比燕青還羞澀,有點無措地爬著發,不住地看向房內。

  燕青輕點頭,蓮步輕移,在踏進門內瞬間,閉月羞花之貌竟惡如厲鬼。

  入夜,城南一帶,燦亮如晝,將玉河映亮如天上銀河,絲竹聲不絕於耳。

  各家銷金窟前,車水馬龍,繁華更勝市集。名門貴族的馬車列在街邊爭奇鬥艷,而入門的達官貴人左擁右抱,花娘酥軟耳語,迎來送往,將夜色驅逐在外。

  歡喜樓里早已高朋滿座,不管是花娘還是客官,哪一個不是眉開眼笑的。

  唯有慕家丫鬟,染梅,她的臉臭得連擠抹虛應的笑都辦不到,活像個夜叉似地杵在她家主子身後,瞪著他和艷兒笑談風生。

  取景?到歡喜樓取景?虧她還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出門,暫時遺忘了燕青的落寞神情,豈料取景之處竟是在歡喜樓,而且從下午待到入夜……晚膳都用過了,還賴在這兒是怎樣?

  四爺是不是腦袋糊了,忘了皇上要的是七夕圖而不是裸女圖?!

  “我腦袋沒糊。”

  染梅嚇了一跳,瞧他正瞪著自己。難道說,她不自覺地把話給說出口了?

  “艷兒,備四寶。”

  “是。”艷兒吩附了聲,貼身丫鬟立刻準備文房四寶,陳列在錦榻前的漆金長幾上。

  “磨墨,染梅。”

  “是。”染梅邊磨墨邊狐疑地看著他,有點擔心他待會畫的會是裸女而不是風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滿心替他擔憂,反觀他倒是氣定神閑得很,猶如睡一覺那七幅畫就會自己畫好。

  “染梅,看向窗外。”他動動長指。

  染梅將墨條擱下,往窗外望去,外頭的河流倒映燈火,好似繁星墜河。

  “記住這個高度。”

  “嗄?”不解回頭,瞧他已經提筆作畫,不禁探頭想看仔細些。

  “待會帶你游河,你要把沿途的風光全都記下。”

  “四爺是想要以這河為主題?”

  “聰明。”

  “因為這條河倒映燈火,猶如天上銀河?”

  慕君澤頗欣賞地點頭,手下未停。“不過還有一點是因為每年七月都會在河邊放水蓮燈,所以這河自然是主題。”他沒特地點出是齊月的七夕慶典,是不讓艷兒聽出端倪,猜出她非齊月人。

  “喔。”原來齊月在七夕時會放水蓮燈,她暗暗記下。只是……“四爺,你到底在畫什麼?”

  要她看窗外,又說要畫河,可為何出現在畫紙上的卻是交纏的兩抹身形?

  這……是春宮秘戲圖吧!

  “瞧。”他勾笑,將畫轉了個方向。

  她一愣,想不到不過轉了個方向,景物便截然不同,原本交纏的身形竟變成了潺潺河流閃動漣漪。

  “橫看成嶺側成峰。”他哼笑一聲。“景物沒變,端看觀者之心,觀者心想什麼便成了什麼,有心人硬是要另作解讀,這也是教人沒轍的事。”

  就好比一幅“滿城飛花”,畫的明明就是慕家感念皇家的恩澤,卻也成了通敵的暗示,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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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聽出他話中自嘲,她眉頭微皺。“還不是四爺給人這種感覺,因為四爺如今專畫秘戲圖,我一瞧自然是如此猜,要是四爺往後都畫風景圖,自然就不會讓人產生誤解。”就像那回念字教她寫下,可內容曖昧不清,也莫怪她誤解。

  “錯的不是畫而是人。”

  瞧他一臉正經不過,染梅盡管不願還是開口道歉。“是奴婢的錯,是奴婢不該有先入為主的成見。”雖說她自認有理,可是他的說法倒也沒錯。

  “不行,我還是生氣。”他佯怒道。

  染梅一臉錯愕。不會吧,真的生氣了?

  上次要趕她走時,已教她結實地嚇了一跳,她突地想起那回落水後,四爺態度丕變,還說既是她不走,往後她也走不了……

  這事她都還沒問個明白呢,眼前,不會又是在算計她什麼吧。

  “四爺,別氣,別跟個不懂事的丫鬟過不去。”艷兒立刻向前,輕撫著他的胸口。“原諒她吧。”

  慕君澤動作飛快攫住他的手。“艷兒,今兒個換作你是我,你氣不氣?我難得畫風景圖,好意示范,卻反被她錯認為秘戲圖,我能不嘔嗎?”說得很像一回事,就連眸色都透著怒氣,教一旁的染梅有些慌。

  可實際上,他的怒氣是來自於艷兒的騷擾。

  再美再艷,這家伙還是個男人,他不喜歡男人貼自己這麼近。

  然而,那濃眉皺起的不耐神情嚇著了染梅。只見她無措地靠近些,低頭認錯,“四爺,都是奴婢的錯,四爺別氣了。”

  “你一句話就要我別氣?”他哼了聲。

  “奴婢犯了錯,任憑四爺處置就是。”這麼說總可以消氣了吧。

  慕君澤聞言,眸色微黯,“我說染梅丫頭,這句承諾可別輕易說出口,後果恐怕是你承受不起的。”

  染梅愣了下,立刻意會,“四爺,奴婢的意思是……”

  “知道,只是提醒你說話得留後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般寬容大度。”

  艷兒在旁偷偷打了個哈欠,對他的步數猜得一二。畢竟已經相處了幾年,慕君澤那麼點心思他還猜得到。

  “奴婢知道了。”所以要說他人算是不錯,沒打蛇隨棍上嘍。

  “不過要我息怒,你也得付一點代價。”他笑瞇眼道,欣賞她瞬間垮下肩的無奈樣。“瞧瞧,你這什麼表情,難不成以為我會多為難你?”

  “四爺的意思是--”

  “把這窗外的景色記清楚,咱們游河去。”

  “現在?”

  “難不成還要看時揀日?”畫筆一丟,慕君澤說走就走。

  “等等,四爺,畫……”

  “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想要,我都給。”

  待兩人走後,艷兒才輕輕地把畫收起,雖說只是幅小圖,但畢竟是出自於墨染之手,哪天要他落個款,嘿嘿,那就值錢了。

  畫舫在盛滿繁華夜色的河上漂蕩,沒有絲竹為伴,沒有花娘環繞,但他更愛唯有一個她作陪。

  “……四爺,會不會靠太近了?”

  畫舫的艙房其實空間不小,里頭擺了錦榻和矮幾等等基本家具,而錦榻邊的窗一打開,夜風吹動她的髮絲,可是卻拂不散膩在她頸間的氣息。

  “會嗎?”那聲音裹著笑意。

  “會。”她很堅持。

  “我覺得剛好。”

  染梅眼角抽搐,橫眼睨去,不敢相信他竟理所當然又光明正大地騷擾自己。

  “可有將這河面風光給記下?”既然她都抗議了,他干脆大方地環過她的肩頭,陪她倚在窗臺前欣賞河面風光。

  染梅一整個不自在。

  “回答。”他催促著,明知道她渾身僵硬如石。

  她咬牙道:“四爺,逾矩了。”

  “會嗎?”他干脆貼上她纖細的背。

  “四爺!”她險些尖叫。

  “唉,你這丫頭真不識情趣。”為免她的尖叫聲驚動船夫,他只好勉為其難地退開一些。聽說大鄒的民風較為保守,確實是能從她身上得到證明。

  “四爺才是太放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放蕩?”

  “四爺不是君子。”

  “你倒是說說,你曾在哪兒見過君子。”他都沒見過了。

  她無法反駁,“可是四爺明明就有艷兒姑娘這位紅粉知己,還有燕青姑娘全心守候,為何還要招惹奴婢?”

  提及那兩人,慕君澤只覺得頭皮發麻。“這麼說來,這兩個人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全都是我順手救下的,所以承的不過是我一份恩情,至於要怎麼還,我不過問也不管,他們兩個人對我而言,不過僅止於此罷了,但是你,那就不同了。”

  “哪兒不同?”說起來,他曾為了救她而傷到手,她也是承他一份恩情……不,在歡喜樓他也幫過她一回,她至今尚未道謝。

  “你喜歡我。”

  染梅瞪大眼,與他對上,本是要理直氣壯反駁的,可卻像是被他的魄力給懾住,教她支吾半晌才道:“才沒那回事。”

  “染梅,自欺欺人是很可悲的。”他長指勾起她一綹髮絲。

  “奴婢……”

  “打從你提起墨染,我就知道你對墨染傾心,而墨染就是我,我就是墨染,你傾心的不就是我。”他長指微使勁,逼得頭皮吃疼的她湊近自己,趕在她反駁之前,又說:“如果你只是醉心於才華,又怎會幻想墨染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染梅啞口無言,小臉很不爭氣地泛紅。她應該義正詞嚴地反駁,可是……她沒辦法。

  四爺說得對極了,她確實是對墨染傾心,從愛上他的才華開始,十年間這份崇拜不知不覺變質,可是她沒想過真正的墨染竟會如此放浪不羈。

  盡管如此,她卻也不曾真正地厭惡過他,因為她知道他不過是性子惡劣,喜歡逗弄人罷了,和一些擅權弄謀的人相較,他反倒顯得坦率沒城府。

  她也許不夠聰明,但至少還有識人之明,在她眼里,四爺不掩其性,就算是個小人,卻不會真正加害於她。

  尤其見過他親筆作畫,那份傾心再也無法壓抑地爆發開……可她不懂,她到底喜歡的是人還是才氣。

  “變啞巴了?”他就愛瞧她羞垂小臉。

  該說是景家將她教養得太好,還是她天性如此?她有種嫻淑氣質,在他面前扮演著知分寸、懂進退的丫鬟,但只要稍加逗弄,便可見她惱怒的神情,她自以為收斂得完美,卻不知道像張白紙般輕易被看穿。

  可是只要一提及畫作,她便雙眼發亮,含笑時的她足以勾動他的魂。

  男性氣息拂過鼻間,她緊張得連手心都冒汗。她應該將他推開,可近來不知怎地,只要一對上那深邃的眼,她就像是飛上了繁星燦亮的天幕中,又或是墜落燈火如星的夜河里,心不由自主的怦跳,無法移開目光

  她心亂如麻,簡直像是藥石罔效的患者,日漸感覺在意他的病癥越來越嚴重。

  “染梅……”

  聽見他低啞的叫喚聲,她的心像是被抓得死緊,幾乎不能呼吸。

  他在喚她,她該要回答,可她的喉間干澀,出不了聲。他撫上她的頰,有意無意地撩撥著,教她幾乎屏住氣息,直到他的指尖爬上了她的發,突地頭上些許刺痛,就見他手上多了根銀白的髮絲。

  “才多大的年歲,竟然有白髮了。”他笑著,在她面前搖晃著白絲。

  染梅瞪著他良久,空白的腦袋才慢慢地意會他剛剛的行徑,不過是為了要拔掉她的白髮,可是在她的腦袋里想的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她以為、以為……

  “臉紅通通的,想到哪去了?”他以指背刷過她泛紅的頰。“是不是以為我要吻你?是不是期待我吻你?”

  她的心思被一語道破,教她羞窘地張口咬他的手。可惡、可惡!簡直就是惡劣至極!丨

  慕君澤哈哈大笑地將她一把摟進懷里,她像只被惹毛的貓兒,在他懷里劇烈掙扎,又抓又咬,樂得他張口封住她的嘴。

  她瞠圓水眸,心像是停止跳動。

  她聽不見夜風的聲響,眼里只看得見盛滿星子的幽亮黑眸,她渾身顫個不停,緊張慌亂,可是當他的唇輕柔地刷過她的,摩挲著她的,輕嚙著她的,猶如有股煦暖的風刮進她的心底,再轉為狂風暴雨般地打在她的心頭上,像是要將她吞噬般,教她驚慌地緊揪住他,直到--

  “客官,長南渡口到了。”艙門突地被打開,話落瞬間打破靜默。

  慕君澤面色不善的抬眼。“船家,你真是太不識風情了。”

  染梅趴伏在他懷里不敢動彈,心跳如擂鼓,覺得自己像是半夜私會情郎被發現,羞赧得不知道要把臉擱到哪去。

  直到被慕君澤拉下畫舫時,她仍垂著臉,恨不得就地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她竟然學壞了,如此悖禮地與他共處、親吻。

  “再垂著臉,我就在這兒吻你。”

  聞言,她立刻抬眼,羞惱地瞪著他。

  “這表情真好。”慕君澤贊嘆。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挖掘她更多的面貌,恨不得立刻將她拐上床。

  “你……”她詞窮,竟找不到話可以罵他。

  “慕四爺!”

  慕君澤側眼望去,露出淡然的笑。“朱老板。”

  “不知道多久沒見到四爺了,四爺的氣色不錯。”男人寬額方臉,說話粗聲粗氣,就連身形也頗魁梧,從鋪子里急步走來,難掩熱情笑意。

  “朱老板的氣色也不差。”

  染梅見對方走來,想要甩開慕君澤牽握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這位是……”朱老板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兩人的手上。

  “她是我的丫鬟,人傻氣得緊,我要是不牽著就怕走失了。”

  誰傻氣?她正要耍狠瞪去,瞥見朱老板正注視自己,只能強迫自己綻出溫婉笑意,隨即又垂著臉,暗惱自己一對上慕君澤就越來越走樣。

  “原來如此。”盡管這說法朱老板不甚相信,但既然他這麼說,就姑且聽聽。

  “四爺今兒個前來是來買水蓮燈的?”

  “是呀,順便讓這丫鬟開開眼界。”

  “那就請四爺往里頭走。”朱老板熱情地走在前。

  染梅望去,鋪子就在渡口邊,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

  慕君澤微頷首,牽著染梅低聲道:“朱家鋪子專賣水蓮燈和各式燈籠,其款式材質都極為別致。”

  “四爺要買水蓮燈?”

  “我要是不買個兩盞,你怎知道水蓮燈長什麼模樣,屆時又要如何入畫。”

  染梅輕呀了聲,原來四爺帶她游河並非純粹要調戲她,而是有心辦正經事的。

  踏進鋪子里,便見里頭不管是架上還是掛在橫梁上的,皆是精致的六角八角宮燈,金漆銀描,螺鈿嵌玉,尤其是立在角落的燈柱,金銀流蘇隨火光閃動光芒,奢華得教人驚艷。可是水蓮燈……

  “這就是水蓮燈。”慕君澤好心地指著門邊架上的小巧水蓮燈。

  染梅望去,沒想到水蓮燈竟只有巴掌大小,伸手一探才發覺竟是銀白細絹打造,制成蓮花狀,中心有個燭臺。

  “中間點上球燭,這銀白細絹就會被火給映成艷麗的色彩。”他指著中間解釋著。

  “要是著火怎麼辦?”這細絹可是火一燒就沒了。

  “這水蓮燈是擱在水里,就算著火又如何?”慕君澤直覺得她除了畫之外,還真是塊沒慧根的石頭,不識半點風情。“再者這蠟燭是置於臺架上的,想著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喔。”她輕點頭,將水蓮燈擱在掌心,只覺得這小東西分外精致,作工極為精細,壓根不馬虎。

  “要是講究點,還會請人在上頭作畫,如此一來就會格外顯眼,不管是姑娘家還是少年郎,就能一眼認出對方的水蓮燈,才不會拿錯。”朱老板在旁忍不住插了嘴講解。

  “不能拿錯嗎?”

  “倒也不是,只是這七夕水蓮情,要的便是互拿到對方的水蓮燈才能成立彼此的姻緣,要是拿錯自然就是錯過。”

  “那……要是彼此有意卻因為拿錯而不能成親,這風俗也太折磨人了。”她低聲咕噥。

  “四爺,你這丫鬟肯定不是咱們齊月人吧。”朱老板脫口道。

  慕君澤神色未變,只是睨了朱老板一眼。

  光是一眼,朱老板立刻察覺自個兒失言,補救地道:“再不然肯定是哪個石頭蹦出的,要不這腦袋怎會如此硬,壓根不懂變通。”

  原本心底微驚的染梅聞言,略略松了口氣。

  慕君澤接了話。“朱老板這話說得可中肯了,她腦袋確實硬如石。”

  染梅偷覷他一眼,瞧他似乎沒多細想,也就由著他奚落了,逕自欣賞著架上其他水蓮燈和宮燈。

  “爺,老爺在工坊聽說慕四爺來了,想請慕四爺到工坊一趟。”鋪子後頭通廊跑出一名伙計,低聲說著。

  朱老板聞言,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髮,“四爺,我爹許是太久沒見到你,剛剛伙計私自通報了這事兒,他知道了便希望四爺到工坊給他一些建議,就不知道四爺意下如何?”

  慕君澤沉吟了下,見染梅似乎頗有興致地東摸西碰,便答允道:“也好,許久沒見到令尊了,去問候一聲也好,只是我這丫鬟就煩請朱老板照看一下,省得她一不小心走失了。”

  染梅聞言,忍不住橫睨他一眼。她哪會走失?又不是三歲的娃兒。

  “這有什麼問題。”朱老板喜出望外地道。

  “染梅,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兒等會。”

  “是,四爺。”盡管心底犯嘀咕,可好歹是主子。

  待慕君澤隨伙計離開,染梅開始打量起擱在角落的燈柱,研究起垂落燈緣的金銀流蘇,目光突地定在燈面上的畫作。

  “這畫……”

  “果真是四爺的丫鬟,一眼就認出四爺的畫。”朱老板負手跟在她身旁,沒將她當個丫鬟,反倒以上賓的方式接待。

  “想不到四爺也在燈面上作畫。”畫的不是風景,而是祥瑞的龍鳳團舞,筆觸精細,畫工講究不馬虎。

  “這幅畫是在四爺被召進宮封為畫仙之前所畫,四爺所有的畫都被收進宮中,民間根本找不到半幅,唯有這燈柱,所以是非賣品,純粹欣賞。”

  “四爺為何不再畫?”如此才情竟不再作畫,豈不是太可惜了。

  “啊……算起來姑娘當時年歲還小,不知道四爺後來出的事。”

  “四爺出過什麼事?”

  “話說十年前四爺被封賜為畫仙,皇上挑了一幅送到鄰國大鄒,為鞏固兩國情誼,豈料大鄒突然夜襲邊關,造成邊關兵將死傷慘重,重臣上奏,認定是四爺的畫有所暗示,是為通敵之罪,因而被判入獄。”

  染梅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回想起來,當年大鄒確實曾出兵,可是她壓根不知道夜襲之戰所為何事,更不知道四爺竟因而被判通敵之罪。

  “不過是一幅畫,哪來的通敵之說?”她忿忿不平地道。

  那幅“滿城飛花”她是見過的,明明就是突顯國強民安的風景圖,何來暗示?

  她驀地想起四爺說過畫作皆由觀者解讀,要是有心人硬要栽贓,作畫者又能如何,難道四爺說的就是這回事?

  “可不是嗎?”想起當年的事,朱老板亦是一臉難平。“就因為四爺被判入獄,慕老爺和慕夫人四處奔波營救,因而積勞成病亡故,慕二爺也被遠調邊關,慕三爺被貶官,只剩慕大爺從中斡旋,後來也不知怎麼做的,終於是洗刷了四爺的冤情,然四爺也因而過了一段頹廢的日子,直到幾年前才振作起來,可惜的是,自此之後,四爺只畫……反正就是不畫風景圖了。”朱老板點到為止,不敢道出淫畫二字。

  染梅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看似瀟灑不羈的四爺竟有這段過往,也莫怪他荒唐,或再也不肯畫風景。“怎會無端端地招惹這麻煩?”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別說朱老板和慕家有些淵源,只要是在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幾乎沒有不聽過慕家傳奇的。

  染梅靜靜地聽,聽著慕家如何自請削爵退出官場,卻又在這一代出了一文一武兩朝官,又是如何引來聖上猜忌,招來橫禍。

  “說穿了就是功高震主,皇族沒將慕家徹底鏟除是不會善罷干休的。”說完,朱老板重重地嘆了口氣。

  聽完始末原由,染梅眉頭深鎖,雖無法確定朱老板所言是否屬實,但肯定也八九不離十,如此想來,他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呢。

  大鄒兩大神官,位不高權不重,但是在大鄒人心中的地位卻是僅次於皇上,受盡百姓愛戴,因而兩大神官皆是各路皇子拉攏的首要對象,誘之以利、動之以情,甚至是威之以武……要不就是聯姻,一旦不允,下場就是像她景家,家破人亡。

  而他,由於家世顯赫,皇室反倒是借他之畫要除去慕家……古來皇族皆無情,可是旁人又何其無辜。

  要是齊月皇上曾利用四爺當棋子,如今卻又要他作畫……這又是在算計什麼?

  “好好,晚輩要是有時間定會再過來探視老太爺。”

  後頭慕君澤的嗓音傳來,教她猛地拉回心神,回頭就見他牽著一位老爺子徐步走來。他的表情真誠,待人和氣,交談了好一會,特地買了兩只水蓮燈,才帶著她回渡口搭畫舫。

  “怎麼突然變得這般安靜了?”坐在艙房時,慕君澤察覺她格外沉默,就連小手被他緊握也沒反抗。

  “四爺。”她低喃著。

  “嗯?”他洗耳恭聽。

  “……沒事。”最終她還是把話給咽下。

  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起,恐怕只是再掀一次傷罷了。

  “染梅?”瞧她垂臉不語,他干脆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卻見她非但不反抗,甚至還把臉偎進他懷里。

  她靜靜的,柔柔的,面有不舍地偎著他,他幾不可察地嘆了聲。

  不該帶她去朱家鋪子的,也許是朱老板對她說了什麼,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不再提起,更不願有人再提,不想讓她知道,就是怕她心思多轉,會以為自己可能連累他,說不準連夜就跑了。

  不過,要是能借此得到她些許憐惜……倒算是意外的收獲。

  勾笑,他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享受難得的溫存時光。

  皇上要他作畫,背後到底藏著什麼陰謀,還是純粹希望能再見他的畫中風采?

  她應該問問四爺的,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四爺肯定會發覺她知道十年前發生的事……“該怎麼做才比較好?”

  “我覺得這麼做還不錯。”

  答話聲猛地驚回她的心神,抬眼,對上噙笑的黑眸,還未來得及反應,唇已經被吻住,嚇得她瞠圓水眸,二話不說地手一揮--

  “犯不著拿筆畫我的臉吧。”慕君澤動也不動地睞著她。

  染梅瞪著手中的筆,趕忙自懷里抽出手絹,擦拭橫過他面頰的黑墨,然而越擦反倒教墨漬暈開得越廣。

  “你故意的。”他輕擒住她的手,合理懷疑她想把自己染黑。

  染梅抿了抿嘴。“是四爺不對,四爺不該……”

  “你要是覺得我不對,就應該在我第一次吻的時就動手,而不是等到我已經吻了第五次才反應。”他再正經不過地道。

  “嗄?”什麼第五次?

  “我已經吻了你五次了。”

  染梅怔怔地看著他,很懷疑他的說詞,可是,她的唇好像真的被親了很多回……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垂眼看著她剛完成的畫作。

  畫的是河上夜景,畫得是不錯,但是總覺得不夠細致,少了她向來的細膩。

  “沒。”她不自覺地撫上唇,心才慢半拍地急跳起來。

  “依我看,這畫得再加點東西。”他接過她的筆,開始在上頭添畫。

  難得可以見他作畫,她暫且將羞恥心丟到一旁,專心一致地看著他運筆。看他作畫像是一種享受,從荒蕪到繁華,從空白到璀璨,將人牽引至畫中世界,舍不得移開視線。

  只是……為何那圖看起來就是很像交纏的兩抹身形?

  疑惑之際,她立刻要求自己摒除成見。她已經因誤會吃過四爺好幾次的悶磨了,這回絕對不能再上當。

  四爺說過,畫作以觀者所見而成,是峰是嶺全在觀者之心,所以,四爺現在畫的雖像是秘戲圖,但是換個角度看,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是如此深信著。

  “對了,一個時辰後茶會就要開始了,你這畫也要裱褙陳列上去,想好了要取什麼筆名了沒?”他手邊畫騰出一點心思問。

  “呃……”這事四爺昨天就說過了,可是要她取個筆名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聽說茶會上四爺要順便陳列燕青姑娘和向大哥的作品,趁這機會讓與會的賓客認識他們,而兩人皆有其筆名,好比燕青姑娘就喚作如雪,而向大哥則是臨春。

  “嗯?”

  “不能就喚作染梅嗎?”她喜歡這名字,是當初進慕府前,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

  他揚了揚眉。“不成。”

  “可是向大哥不也是用本名。”她抗議道。

  “臨春非本名。”他隨口胡謅。

  “是喔。”那要取什麼呢?染梅之意,取於墨染的染字,希望自己來到墨染大師所在的齊月王朝,能夠染上墨染大師的些許才華,如今要另想筆名……一道靈光閃過,她決定,“千里。”

  慕君澤微抬眼,先是看向門口,確定門口無人再睨向她。“再選一個。”

  “為什麼?”

  “因為……”

  “七郎!”

  慕君澤狐疑地看向門口,咋舌道:“說鬼鬼到。”

  那幾乎含在嘴里的咕噥教身旁的染梅聽得一清二楚,驚詫他私底下竟對敦親王這般失禮放肆。

  “王爺,時候未到,怎麼來了?”他將最後一筆畫完才起身迎接。

  “這另辟的畫室還不錯,皇上要的畫你開始動工了?”正眼看向他,齊千里一慣。“你這臉是怎麼了?”

  “被貓弄花的。”慕君澤不甚在意地瞥了染梅一眼。

  染梅羞赧地低下頭,又有些惱,她要是貓,就會伸出爪子抓花他的臉,而不只是弄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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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不先去洗把臉?”

  “待會。”

  “是嗎?”齊千里瞥了眼欠身的染梅,再見擱在矮幾上的畫,頗驚詫地問:“這畫是……你畫的?”問得有些遲疑,覺得好像不對,可是又挑不出毛病。

  “不,是染梅畫的。”

  瞧,她愛他,愛到連畫風都和他一模一樣,連王爺都難辨是出自誰之手。

  “她?!”齊千里可真是驚訝了。

  放眼齊月,這十年來畫師輩出,雖筆下皆有慕君澤的影子,卻無人真能仿得他三分,但眼前這畫,儼然就像慕君澤年少所繪,雖見青澀,但已有他的八分樣了。

  “瑰寶呀,王爺。”瞧齊千里那驚詫模樣,他很自豪,像她仿得有多像就代表她愛得有多深。

  尤其她心底明明有事,卻又擔憂他心情不敢提起,真是教他感動得想將她吞下腹。

  “可不是,這河上夜景,再加上這畫舫上的秘戲圖,本王還未曾聽聞過有姑娘家畫秘戲圖,真不虧是你所調教出的高徒。”齊千里拿起畫端詳,嘖嘖稱奇。

  染梅聞言,湊近一瞧,“王爺,那不是秘戲圖。”她替慕君澤辯駁,就怕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對他有先入為主的成見。

  “這不是秘戲圖是什麼?”齊千里回頭問她。

  “這……”染梅瞇起眼,偏著螓首換個角度欣賞。

  說真的,這畫舫上的景,正著看,比上次四爺在歡喜樓上畫的還像秘戲圖,因為不但有身形,還有動作和臉形,就連表情都出現了,但是她想只要換個角度,好比橫著看……

  “那是秘戲圖沒錯,兩人打得正火熱呢。”慕君澤不忍她扭到脖子,很干脆地公布了答案。

  “對嘛,就說是秘戲圖,這……”

  “四爺!”染梅氣得大吼。

  “在,我就在這兒,沒必要喚得那麼大聲。”他掏掏耳朵。

  “你跟我說,說……”她氣得說話都結巴了。虧她還替他出聲,怕王爺誤解他,豈料這還真的是秘戲圖,而他剛剛還用那麼認真的表情作畫,傻愣愣地看著他一筆一筆地畫著的她簡直是蠢到極點!

  “說什麼?”他笑得邪譴。

  “你很可惡!”她氣得跺腳,筆一丟,走人。

  “染梅,茶會就快開始了,你就在主屋待著,沒我的吩咐哪都別去。”他溫聲提醒,怕她一氣就忘了。

  染梅沒回答,回頭賞他一個大鬼臉。

  那鬼臉逗趣可愛得緊,教他忍遏不住地低笑出聲,好一會才察覺齊千里的目光,輕咳了聲道:“王爺,有才氣的人總是有些脾氣。”

  “真是個大膽的丫鬟……”齊千里忍不住搖頭,“不過看在她有這等本事,本王可以不和她計較。”

  “一個丫鬟罷了,有什麼好計較。”他笑道,切入正題問:“王爺提早到來,所為何事?”

  “待會廉親王也會蒞臨茶會。”

  “我沒發帖。”廉親王是敦親王之弟,事實上三年前和他還有點小過節。簡單來說,不過是廉親王邀他參加王府的賞花宴,他婉拒了,人家心里不舒坦,惱他不懂抬舉,從此廉親王一派在朝堂上一再刁難他三哥……想到這,念頭一轉,不知道大哥到底查出那大量購買糧鐵馬匹的人沒。

  “聽說是跟著周二少一道來。”

  “王爺是要我提防他?”慕君澤不甚在意地道。

  “你認為呢?”齊千里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當然該防。”他的手傷痊愈一事,肯定是周二少泄露的,如今帶著廉親王一道前來,能有什麼好事?要染梅待在主屋,是再正確不過的做法。

  “至於那位燕青姑娘,你心里可有底?”

  “摸得差不多了,就不知道說出口王爺信不信。”

  “說來聽聽。”將畫一擱,齊千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等著收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消息。

  “燕青是大鄒的奸細。”他無比肯定。

  “何以見得?”

  “因為……”他對女人的直覺,奇準無比。

  入夜華燈初上,映襯得綺麗齋前前後後燦亮如晝。

  參與茶會的賓客約莫數十,不算太多,大多都是文人墨客,然其余的可都是大有來頭,好比敦親王和廉親王,又好比身為皇親國戚的周二少。

  為了應付這些賓客,歡喜樓的花娘是盡數到來,樂師舞伶皆不缺,就連廚子也特地到場烹煮夜宴,滿足賓客的刁嘴。

  然,這場茶會里,眾人矚目的焦點依舊是慕君澤。

  “慕四爺,鏡花的書到底要拖到何時才上市?”

  “可不是嗎,四爺。”

  眾人將他團團圍住,為的就是要確認鏡花新書何時可拿到手中。

  “快了就快了,昨天已經收到手稿,進廠印刷,各位都已經等了這麼些天,再多等個幾天又何妨。”慕君澤被這群人惹得啼笑皆非。

  文人,也是男人,是男人總是對淫書有幾分興趣,再者鏡花的書通常有許多反諷意味,盡管幾個段子寫得露骨,但總是有其含意,好比影射官場,教那些失意文人拍案叫絕,也莫怪在這些年竄起,成了他和鳴書肆的頭牌。

  看來,哪天要是慕家垮了,大哥也能靠寫書混口飯吃。

  “這會可別又再拖延了,再拖下去咱們往後就不捧鏡花的場了。”

  “別惱別惱,再等個幾天便成,倒是這綺麗齋內的珍品,各位可千萬別錯過,還有我閉門弟子的作品,不看可惜。”

  說著,他便領著人踏進綺麗齋內,然,才踏進齋內,便聽見齊千里的提問,“七郎,這畫真是出自女人之手?”

  齊千里一出聲,眾人便帶著好奇朝他身旁湊去,見到甚少與會的廉親王竟也在場,不禁趕忙作揖。

  齊千里和廉親王齊千洋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要他們讓條路好讓慕君澤過來。

  “王爺,這幅畫確實是我的閉門弟子如雪的作品。”慕君澤指著一幅裸女圖。

  裸女神情婉約,長發遮胸,慵懶地躺臥在錦榻上,後頭的月形雕花窗欞篩落點點月光,美人仿佛要從月光中起身般。

  “還不趕緊叫她出來讓大伙瞧瞧。”

  “如雪。”慕君澤從善如流地喚著燕青。

  便見燕青一身雪白錦紗,猶如月中仙子般裊裊自展示架後頭走來,現場瞬地靜默,像是難以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絕色。

  周二少一雙眼都快要瞪突了,齊千洋只微揚眉頭。

  “如雪無法說話,還請王爺見諒。”慕君澤將盛裝打扮的她牽到眾人面前。

  “原來是她,是你從馬車輪下救了的美人啊,真是太可惜了,如此色藝雙全竟無法開口。”齊千里嘆息。

  “世事總是難兩全。”慕君澤嘆道,隨即又揚笑。“不過如雪無法開口,卻能以畫交談,這點倒是可貴。”

  燕青聞言,只是羞澀地垂著絕艷面容。

  “各位,邊用膳邊欣賞這綺麗齋的珍品吧。”外頭響起第二首曲子,慕君澤輕拍著手。“今日的綺麗齋艷色無邊,用完膳後,那些擺列的雕品,可以任君取用,當是今日與會的伴手禮。”

  話一出,一干文人墨客像是一群采花蜂,拉著看中的花娘近距離欣賞雕品,調戲得花娘笑聲連連。

  還有的則是將燕青團團包圍,就算她開不了口,仍跟前跟後,光欣賞她的花容月貌,也是一大享受。

  “兩位王爺,先到外頭用膳吧。”慕君澤說著,注意到周二少也在燕青身旁。

  “等等,這畫……”齊千洋目光落在另一幅畫上,還有其落款名。

  慕君澤望去,揚笑道:“那是我另一名閉門弟子千里的作品。”那落款名是他幫染梅添上的。

  本認為這千里之名取得不好,和敦親王撞了名,不過再想想,這名字說不準哪時可以派上用場。

  “三哥?”齊千洋神色鄙夷地打量著齊千里。

  “不是我,我可沒這等好本事。”齊千里啐了聲。“不過是七郎的弟子取了和本王同名的別號罷了。”

  說到這事,他就有些惱,稍早瞧見這畫的落款,他就問了七郎,啥名號不取,偏和他撞了名,要是不知情的人真以為他畫起了秘戲圖,他這堂堂王爺還要不要見人?

  可偏偏七郎硬是不改,他莫可奈何,卻也因而得知七郎對他根本就是有防心,下這步棋,不過是防他某日過河拆橋,見死不救罷了。

  “慕四爺,那這位畫者……”齊千洋口氣不咸不淡地問。

  “我這位弟子適巧今日身子不適,便沒讓她出來見貴客,還請王爺海涵。”慕君澤長臂擺向外頭的亭子。“兩位王爺先用膳吧。”

  齊千洋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三人一起進了涼亭。

  但,慕君澤尚未向兩位王爺敬酒便有書肆伙計跑來通報,他擺出歉疚的神色道:“兩位王爺真是對不住,書肆有點事,我去瞧瞧。”

  齊千里擺了擺手。“快去快回。”

  “多謝王爺見諒。”慕君澤話落,快步離去,來到通往書肆的通道,便見慕君賢的身影。“大哥。”

  “替你送東西來了。”慕君賢從懷里掏了個紙袋塞進他手中。

  “多謝大哥。”這東西是專門用來解春藥的。去年有人心存不軌對花娘下藥,今年為防憾事重演,特地準備一些解藥防范。慕君澤滿意地收下,抬眼問:“如果只是要把東西交給我,大哥大可以交代伙計,不需要特別差人通知我了,對不?”

  換句話說,大哥必然是有些消息要當面告訴他。

  “第一手消息,想不想知道?”慕君賢笑若春風地道。

  “大哥何必吊我胃口?”

  “唉,真是沒耐性。”慕君賢往他肩頭一攀,低聲道:“購買咱們慕家鐵、糧食、馬匹的全都是大鄒商人,可這些商人在離開京城之前,又把貨轉賣給一個人。”

  “誰?”

  “高世延。”

  “……誰?”陌生到連聽都沒聽過的名號。

  “唉,四弟,你不在商場自然不識得這個人。”慕君賢正想對他介紹時,余光瞥見書肆的伙計領來一名貴客。

  “他是個商賈?”

  “沒錯。”慕君賢把他拉到一旁的歇腳亭坐下,這兒夠隱密,外頭瞧來視線會被整列的黃金雨樹干給遮住,但從里往外看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他也算是京城叫得出名號的商賈,不過是個專門轉手買賣貨物的販子,和朝中一些大臣走得頗近,和戶部官員也算熟識。”他說著,邊注意那位貴客,搖頭失笑。

  “大哥的意思是這些東西他打算轉賣給哪位大臣?”慕君澤微揚眉,卻見大哥低笑連連。“怎麼了?”

  “你連十一皇子都邀到茶會來,不怕傳到皇上耳里,怒犯聖顏?”

  “十一皇子?”

  “已經進了拱門了。”慕君澤順著慕君賢的目光望去,卻只瞧見一抹背影。慕君賢又道:“十一皇子還未及束髮之年,到你的茶會……不妥吧。”

  慕君澤不以為意。“依我看,他在宮中玩得比我的茶會還荒唐。”宮中的荒唐玩樂他又不是沒見識過。

  “依我看,你這茶會還是別再辦了較好。”

  “這茶會一開始是敦親王起的頭,邀些文人騷客,幾杯黃湯下肚,總是會吐出些許小道消息,再加上花娘在旁起哄,說出的話盡管夸大,但頗有可信度,不過我也在想……就辦到今年為止就好。”今年原本是不打算辦茶會的,可是適逢皇上下旨邀畫,弄個茶會,多少可以探得一些蛛絲馬跡,可沒想到廉親王竟然來了。

  “怎樣都好,待會要敦親王先把十一皇子送回宮,省得惹事。”

  “不用了,還有個廉親王在,想玩也會有個分寸。”

  “哇,想不到你這茶會金光閃閃哪,竟連廉親王都來了。”

  “可不是嗎?”他哼笑著,突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際,教他輕怔了下。

  “怎了?”

  “大哥,你剛剛提及的那位商賈,他是和哪位大臣走得較近?”

  “四弟,這還要問我嗎,你比我還清楚朝臣派系,再者商賈與官走得近,莫不是為了從中得到好處,而能讓商賈得到好處的,又是哪個部門還需要我說嗎?”慕君賢好笑道。

  “既是如此,必定是和工部、戶部有牽扯,而這兩部里頭的官員大多都是楚貴妃的外戚,而楚貴妃是敦親王的母妃。”慕君澤沉吟著,心思再轉。“但如果我是商賈,必定會和可以插手六部的首輔大人交好,首輔大人雖有個女兒周昭儀頗得皇上喜愛,但周昭儀膝下無子,無權爭奪皇位,聽說她和張淑妃走得極近。”而張淑妃之子正是廉親王。

  也正因如此,廉親王今晚才會隨周二少一道前來。

  “是呀,聽說是這樣沒錯。”慕君賢輕點著頭。“是說,你到底是想到什麼,教你聯想到這兒的。”

  “因為廉親王瞧見燕青沒有半點反應。”

  “這有什麼?我瞧見燕青也沒反應。”燕青是美人,這點無庸置疑,可問題是,美人他瞧多了,沒什麼稀奇,再者燕青給他的感覺……並不尋常。

  “就算再怎麼看習慣美人,還是會在初見時感到驚艷,可是廉親王看燕青的表情,像是早已見過。”

  “那又如何?”

  “大哥,高世延只是個商賈,他沒道理買賣那些東西,所以他不過是替某人打掩護,這些東西恐怕是那位幕後主使托大鄒商人代買,而那些商人之所以願意代買,八成是他們之間有交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燕青就是大鄒欲尋回的神官之女?”大鄒侵犯齊月西北邊防,口徑一致地說是為了討回失蹤的神官之女,交易內容想來會與此有關。

  慕君澤翻了翻白眼。“他是個太監!”

  “嗄?”這消息教慕君賢嚇了一跳,壓低聲音問:“你……驗明正身了?”

  “我不需要驗明正身。”慕君澤沒好氣地道。“我對女人向來有所感,可是偏偏燕青美如天仙,我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再加上多年觀察女子,仔細分辨還是能察覺異處,燕青是個男人,可是能夠美得天下無雙,就不可能是尋常男子,再加上他那雙手滿是粗繭,就知道他是個下過功夫苦練的練家子,而他出現的時間太巧,八成與大鄒有關,放眼大鄒,唯有大鄒宮中的武身太監了。”

  “四弟真是觀察入微啊。”慕君賢感動,他這四弟這些年真是長大了,有所長進了。

  “能請出宮中武身太監前來齊月,演戲被我所救,這從一開始就是個詭計,是不?”慕君澤往石桌一靠,斜斜望見滿天星斗。“我一開始想不透為何要安插燕青在我身旁,如今想來八成是廉親王的計謀,或許是又要借我除去慕家。”

  慕家在廉親王眼里是肉中刺、眼中釘,只因慕家在朝堂上向來中立,不偏頗任一方,可偏偏兩位慕家人在朝堂上都握有重權,拉攏不成,自然就是敵人,要安排機會除去。

  再者,自從二哥鎮守西北邊防,大鄒軍馬就無法越雷池一步,大鄒要是能借廉親王之手除去二哥,對他們來說,可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可悲,皇族滿心鬥爭,壓根沒細想一旦勾結外族,一個馬失前蹄會造成什麼後果,全然不為百姓著想!

  “那也未免把咱們想得太扁了。”慕君賢哼笑了聲,清朗面容微露殺氣。“做法也未免太蠢,難道他就沒想過會引狼入室?”

  “大哥,這可是樁各取所需,有必要時還可以反咬一口的好交易。”慕君澤笑得無奈。

  “兩方勾結,大鄒許是要找回神官之女,而廉親王則是希望假大鄒之手除去咱們,要是情況有變,大鄒也可以靠那些士兵假扮的商旅擾亂我京城安寧,而廉親王要是夠聰明,就可以趁這當頭出頭,要是能弭平亂源,那可是大功一件,儲君之位就非他莫屬,屆時還可以反咬咱們通敵吶。”雖是風險極大的買賣,但利潤驚人,莫怪廉親王願意鋌而走險,只要賭贏了,他離皇位就不遠了。

  “依你看,大鄒為何急欲找回神官之女?”慕君賢笑意不減,似是沒把這事放在眼里。

  “必然是聯姻,鞏固政權。”艷兒說過神官受盡百姓愛戴,要是大鄒哪個皇子能夠找回神官之女,不也是大功一件。說到底,全都是那些皇族爭權奪位,卻一再牽連無辜,簡直是一群混蛋!

  “令人作嘔。”慕君賢啐了聲。

  “十年前,我被判通敵入獄,之所以能得釋放,那是因為驚傳大皇子意圖造反,布局削去慕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刻意嫁禍我,皇上聖裁,親手斬了大皇子,還我清白……可是事實上,這事只要仔細想過,就會發現時間上太巧合,巧合到讓我不得不認為,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皇上對皇子們殺雞儆猴的一顆棋子。”

  說穿了,皇上封他為畫仙,收了他所有的畫,再贈畫給大鄒,兩國開戰,大臣指稱他通敵,而皇上再查出大皇子意圖造反……一切分明都是皇上的詭計,只是想借他鏟除大皇子一派在朝的勢力罷了。

  當年,他年少輕狂,志得意滿,以畫仙之名入宮伴駕,看似意氣風發,事實上卻不過是枚棋子,真是令人不勝欷吁。

  “四弟,那不是你的錯。”慕君賢輕拍他的肩頭。

  “大哥,如今皇上再邀畫,會不會是舊事要重演了?”

  如今的慕家風光非凡,二哥掌握西北大軍,駐守邊防,三哥更是任職副首輔,權勢不輸周首輔,要是皇上想趁勢削減廉親王一派勢力,慕家勢必又要被牽扯進去,而這一回慕家又會是落得什麼下場。

  “怎麼了,怕了?”

  慕君澤低低笑著。“不,大哥,我是好期待好興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報十年前的雙親亡故之仇。如今的他,不再是當年的少年畫仙,這十年來他學會沉潛,學會虛與委蛇,除了自保,更是在等待機會。

  “四弟,危機越是迫在眼前,就要越沉穩地等到最後一刻,如此一來才能看見對方的破綻,或者是……真正用意。”

  “大哥?”他不解。

  “有些事,誰對誰錯向來就沒個準,就好比你的畫,是美是丑全憑觀者之心。”慕君賢看向遠方,心有所感地道:“有時,錯的就是對的,對的才是錯的,得視時間而論。”

  慕君澤微揚起眉,還未開口,便聽到一陣腳步聲,橫眼望去,竟見是向臨春從綺麗齋方向跑來,一臉冷肅,教他心尖一抖,喊道:“臨春!”

  向臨春聞聲,隨即穿過樹叢,來到他面前。“四爺。”

  “發生什麼事了?”

  “燕青被我看丟了。”

  “燕青?”

  “四爺要屬下今晚都盯著燕青,而後燕青如四爺所料,和周二少、廉親王等人一道進入綺麗齋東側廂房,可不過轉眼,房內不見燕青身影,屬下四處尋找,卻始終不見他。”向臨春一改靦腆神情,面容冷鷙。

  慕君澤忖了下,立刻站起。“臨春,回主屋保護染梅!”

  “四弟!”

  “大哥,我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慕君澤心急如焚,幾乎是足不點地地朝主屋方向而去,就盼一切都還來得及,怪就怪他太小看燕青了!

  眼前的狀況教染梅感到有些棘手,更糟的是,一回頭已經不見燕青的身影。

  燕青姑娘跑哪去了,說是人手不足,要她幫忙端茶水,她原本想四爺囑咐她不準離開主屋,卻見燕青一雙噙淚的眸,逼得她心軟答允,怎麼一眨眼燕青就不見了?

  房里,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當初在歡喜樓里對四爺出言不遜的男人,瞧他恭敬地站在錦榻邊,可見錦榻上頭那兩個人身份有多尊貴。

  偏偏這三雙不懷好意打量的眼眸,教她怎麼也無法踏進房內。

  “這慕家的丫鬟也真的太沒規矩,端著茶水到底是打算站在門邊多久?”周二少站在錦榻邊吆喝著。

  染梅皺了皺眉,硬著頭皮端茶盤入內。“奴婢失禮了。”她小聲道,打算將茶盤擱在錦榻旁的花幾便趕緊退下,豈料--

  “急著上哪?”周二少一把扣住她的手。

  染梅下意識要抽手,但他卻握得死緊,甚至借力將她扯進他懷里。“奴婢不是花娘,爺請自重!”

  一路上,她瞧見綺麗齋里里外外都有花娘伺候著,如果他們需要花娘,她可以代為通報一聲。

  “放肆?”周二少笑得猥瑣,不住地撫著她細嫩的小手。“王爺,你瞧瞧,這丫鬟脾氣還真不小,上回慕君澤便是為了她,才教我發現他的手傷根本不嚴重,想來是這丫鬟夠嗆,才正對了慕君澤的口味,才會收在房里。”

  “嘖,慕君澤玩過的女人,本王沒興趣。”齊千洋一臉興致缺缺。

  “五哥沒興趣,本皇子有興趣。”齊千均湊到染梅面前輕撫她的頰,驚詫道:“這丫鬟看起來細皮嫩肉,還以為是著了妝的,可瞧瞧……這肌膚還真是水嫩,哪兒像是個丫鬟。”

  “三位爺放過奴婢吧,如果需要花娘,奴婢……”染梅驚惶不已,想退,雙手卻被箝制得更緊。

  聽周二少的尊稱,她知道另外兩人皆是齊月皇族,她再有脾氣也不能發作,她只想趕緊離開這兒,可,她要怎麼離開?

  “爺偏不要花娘,就要你!”周二少將她熊抱住。“爺就想知道你是什麼滋味,教慕君澤這般寶貝你,更想知道你被爺疼愛之後,慕君澤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混蛋,你給我放手!”染梅趁著周二少將自己推倒在床上的空檔,抬腳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褲襠。

  周二少登時翻了白眼,跪倒在床畔,厥了過去。

  染梅見狀,立刻跳下床,眼看著門只離一步之遙時!

  “啊!”她的頭髮被人揪住,狠狠地往後拽。

  “上哪,本皇子還沒嘗過你的滋味,你哪兒都別想去。”齊千均年少卻早已是閱人無數,在宮中是出了名的好色皇子,伺候的宮女哪一個他沒招惹過,又是哪一個沒依了他。

  “放開我!”染梅伸手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巴掌。

  此時此刻,她已經管不了得罪這些人會給慕君澤帶來多少麻煩,她只想逃!

  響亮的巴掌聲打掉了齊千均的笑臉,神色瞬間陰冷懾人,毫不憐香惜玉地還以巴掌。

  他出手重得教染梅唇角溢出血來,整個人一陣昏沉沉的。

  “賤蹄子,本皇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敢打本皇子,你是找死!”他毫不客氣地朝她身上踹下一腳。

  染梅登時無力地跌趴在地。

  見齊千均再抬腳時,齊千洋淡聲阻止,“十一弟,別鬧出人命。”

  “五哥,她打我!”齊千均面色冷沉得緊。

  “給點教訓就夠了。”齊千洋懶懶起身,端起茶盤上的茶水,徐步走來。“喂她點藥,不就依你了。”他從懷里取出藥加入茶水中,遞給了齊千均。

  染梅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知道眼下是個機會,她必須趕緊離開這兒,她徐緩地爬動,哪怕找不著方向也不敢停下手腳。

  “也好,讓我瞧瞧這賤蹄子春心蕩漾的模樣。”齊千均性情陰晴不定,剛才惱著,現在笑得可樂了。他蹲下身,揪起她的頭髮,強硬地將茶水灌進她的嘴里,再捂著她的嘴,半點也不許她吐出。

  茶水一下肚,染梅只覺得全身著了火般,感覺古怪,無暇細想,她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行著。

  她要離開這兒……明明她努力地爬著,怎麼像是停頓在原地,眼前景物是扭曲的,而且身體生起一股異樣的麻癢。

  “再爬呀,本皇子瞧你爬到哪去……”齊千均擋在她的面前,一腳踢往她的肩頭,痛得她蜷縮起身子。

  然後又是一腳踩在她的頸上,見她神色痛苦,雙手不住地抓著他的鞋,他不禁玩得更起勁,踩得更用力,像是要置她於死地般地狠毒,直到她眼瞼抽動,像是快厥過去,他才縮回腳。

  染梅貪婪地大口呼吸,以緩解胸口要爆開似的胸痛,然一張口,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與唾沫混在一塊,滿臉狼狽。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

  驀地,裂帛聲伴隨身上涼意襲來,她驚覺自己衣襟被撕裂,可憐她連遮掩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助地流著淚。

  齊千均目光落在她玫瑰色的肌膚,下流地撫上她的胸口。

  “不……啊……”她試圖掙扎,可是身體卻違背她的心智,被碰觸到的每一處都引發更強烈的酥麻感,教她甚至想更貼近他一些。

  齊千均露出淫笑,扯掉她的肚兜。

  赤裸地感受著空氣的冰冷,仿佛被一棒子打進地獄里,再也無力回天,染梅不由得放聲哭泣。

  誰來救救她……

  四爺、四爺……

  慕君澤和向臨春急步趕回主屋,他的寢房、書房和染梅所居的客房,里頭皆空無一人,他站在廊道上,環顧四周,壓根不管氣息尚未調勻,隨即又舉步朝外奔去。

  “四爺,後頭廂房也都不見染梅的身影。”向臨春從廊道另一頭奔出,追上他的腳步。

  “你之前說廉親王他們在哪間房?”奔跑間,他急聲問著。

  “在綺麗齋的東側廂房。”

  慕君澤加快腳步,渾然不理奔跑引起的胸口發痛,他現在只想先確定染梅安好。

  只盼一切都是他多想,都是他凡事總往壞處想……

  兩道身影急如星火地奔至綺麗齋,和幾位文人談笑的艷兒正巧瞥見,只覺得慕君澤神色古怪,趕忙迎向前去。

  “四爺,發生什麼事了?”

  “東側廂房里可有花娘陪侍?”他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足下步伐始終未停。

  只盼艷兒能肯定他的問題,別讓他的不安成真。

  “廉親王說了,不需要花娘,也不準任何人靠近。”艷兒跟上,低聲說著。

  聞言,心幾乎涼透,路上遇見齊千里,他視而不見的閃身而過,直到東側廂房,隱約聽見里頭壓抑的哭泣聲時,腳下所站立的地像是裂開般,吞噬著不斷墜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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