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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尋:
等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相信已經念完研究所,先在這裡跟你說一聲恭喜,並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終究還是自私,怕捨不得只好選擇這種道別的方式。
我始終愛得比你深,但我從不在乎這點,只要你心底有我就夠了。本以為我能做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度量根本沒有大到能接受你一直不在我身邊的事實,我總是不斷告訴自己,你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只要再忍耐一些時候,你就會回來了。
我是靠這個信念才能入睡,才能醒來。
因此,當收到你想繼續念研究所的訊息時,我就知道不行了,再也支撐不下去。我沒有辦法阻止你求學,第一次去法國陪你的九天,我就看得出來你熱中學習,你和朋友的相處是那樣愉快,我怎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阻止你,但……我也不夠堅強到能繼續忍受沒有你的日子。
記得你大學畢業那年暑假回來台灣,Russell也陪你回來,你很高興我答應讓你念研究所,我本想你多少會因為之後無法相處的時間而多陪陪我,然而,那兩個月,你白天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甚至晚上也很少來我房間。
你知道嗎?那是我最後的極限了,我真的真的累了。
醫生也建議我暫時放棄影響我最深的一切,但我怎麼能放得開?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可是你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若不放棄你恐怕會走入極端。
千尋,其實你對我的愛也不是真正的愛,那是因為你太習慣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我並非唯一,而是可有可無;我也一直在自欺欺人,總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真正愛上我,而不是只是我離你最近而已。然而我再也無法隱瞞心底逐漸竄升的嫉妒和不安,怕最後會因為這份強烈的依賴而傷害你。
倘若得到你是幸福,失去你會受傷,我情願短痛,然後遺忘你,這樣對彼此都好。
所以,請讓我任性一次。
潮
葉千尋將信折好,放回信封裡。
這是江潮寄放在陳媽那裡請她轉交給她的信。
研究所她念了一年就察覺不對勁,從潮的mail當中便能感覺不是他本人所寫,加上多次打電話回來正好都遇上他不在家的時候,她知道事情不對,立刻飛回來,才知道mail是陳秘書代寫,公司的事又變成爺爺在管理,而江潮已不知所踪。
他們在江潮的授意下合力隱瞞她,而諷刺的是,她花了一年才發現。
這是江潮第一次離開她。
「抱歉,是江潮逼我們一定要做到,要不然他永遠都不會和我們聯絡,我看他很痛苦,所以只好隱瞞你。」
「潮都怎麼聯絡你們?」這是最後一線希望。
「他會寫信給我們,可是信封上沒有地址,郵戳也沒有固定的地點。江潮離開的時候做足了準備,他先和你爺爺談好後,慢慢放手公司的事,然後一天早上他一如往常去上班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有給你爺爺留下聯絡電話、地址,後來我去那裡找過,問了房東才知道確實有人承租,不過只租了一個月,他和我們就此斷了聯繫,只能等他寫信來才能確定他平安。我本來打算找徵信社,但你爺爺說這是你和他之間的問題,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卻看得出這次他很尊重江潮。」
因為她重重傷害了潮。
「他離開後,我去他房間看過,發現枕頭下放了一罐快吃完的安眠藥,問了陳秘書,他說江潮有去看精神科,他應該是很痛苦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父親問她要不要找徵信社,思緒混亂的她無法做出決定,最後父親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的話便離開江潮的房間。
葉千尋環顧四周,一點都沒有變,桌子抽屜裡的物品、衣櫥裡的衣服都還在,甚至連角落的大提琴也在,就好像這房間的主人只是暫時出門很快就回來,但她清楚潮不會再回來了。
他留下所有的東西,包括──她。
她取出大提琴,緊緊抱在胸前,淚水滑落臉頰。
他連她也捨去了,因為她傷害他太重,他痛到情願捨去。
是她的錯,是她……
潮走得無聲無息,代表他的堅定,代表他不會回頭,代表……他真的放棄她了。
其實,她不僅對潮也對自己說了謊。
當初,不僅僅是因為潮沒有寫信她才不想回,她只是認為他會永遠在身後等她,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所以不必太費心去在乎。
她原以為潮會永遠待在原地等她,沒想到自己帶給他的傷害那麼大。
他會放棄也是理所當然,她有什麼資格去找他?
曾經得到不懂得珍惜,失去之後才覺得惋惜──她一直認為這樣的人最可悲,沒想到如今她也成了可悲的人。
潮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了……連他們的回憶也留下了嗎?
葉千尋緩緩閉上眼,低聲啜泣……
半年後,葉千尋正式接掌公司。
白天忙於公司,晚上還去進修,說是要努力充實自己,其實是想藉由忙碌遺忘仍糾纏於心中的夢。
江潮離開後,輪到她失眠,夜夜哭紅了眼入睡,可白天仍強打起精神不讓其他人察覺,江潮既然能做到,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她並沒有請徵信社,而是親自去各個郵局,有基隆、宜蘭、台南、高雄,假日的時候,她就帶著信到這些地方的郵局附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盡力去找,靠自己的力量,她也曾回到江潮的故鄉卻一無所獲,只能把剩下的希望全寄放在他所寫來的信上。
累的時候,她最常把江潮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拿出來閱讀。
她也始終在想江潮所說的話,他說她對他的愛並不是真正的愛,只是一種習慣。她一直在思考,假如他說得對,那麼她應該也是依賴後來陪伴在自己身旁的Russell,畢竟那時候正值青春期容易動心,可是她沒有,也不覺得應該要因為習慣而喜歡Russell。
Russell終究不是潮。
她愛的人是潮,不是Russell。
不過她確實錯了──潮是她最在乎的人,因為太篤定潮會永遠站在身後,偶爾便會忽略他;人總是這樣,得到了會認定一切理所當然,等失去才明白世上並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她也是在失去後才發現自己有這個壞習慣,不過習慣是可以糾正的。
無論潮在哪裡,她都不放棄,會一直找一直找,讓潮明白他對她的決心有多深,她對他的情有多重。
講求效率的陳秘書並不贊同她的方式,他認為要速戰速決以避免橫生枝節。
「不,既然潮選擇離開我一定是下了決心,我找他的時間其實也是讓他能有喘息的空間,倘若到時候他真的忘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只要他快樂,我就放心了。」
這些不是冠冕堂皇的話,而是她說出口就會做到。
假如她真讓潮痛苦了,那她會放手,讓他自由,她會默默給予祝福,一如當初潮對她的方式,他總是守在自己身後,她卻太久沒有轉身而失去了。
這是她的懲罰。
「小姐,江潮少爺又寄信來了。」
陳媽興奮地拿著信到江潮的房間,現在已經是葉千尋的房間了。
今天星期六,葉千尋正準備出門,這趟決定要再去高雄看看,畢竟有兩封信的郵戳顯示是從高雄寄來的。
她欣喜地接過信,差點哭出來,因為信封上居然有地址。
她激動地望著陳媽,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我、我……」她哽咽得難以開口。
陳媽早就哭了出來,連忙抱住她。「千尋小姐,太好了,你趕快去見江潮少爺吧!他既然會留下地址,一定是很想見你。」
葉千尋點點頭,拿起包包立刻衝出門。
她知道自己不能開車,怕因為太興奮會出事,於是改搭火車。在座位上坐定,她才拿出那封信,深深吸口氣,打開信閱讀──
你們好嗎?
我最近還不錯,也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反正也沒有什麼物質欲/望,生活簡單就是幸福了。倒是爺爺的身體一定要注意,再次要說聲抱歉,我居然那麼任性扔下公司離開,不過等千尋回來,相信一切都會上軌道,我對她有信心。
這裡的風景很好,無論對我的身體或是心都有很大的幫助,我很喜歡這裡,也有長住的打算,等我確定之後,會再通知你們。
你們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愛你們。
江潮
她吸吸鼻子,忍住那股強烈的鼻酸,將信折好收妥。
望著窗外,她的思緒漸漸回到過往,記憶匣裡滿滿都是江潮的身影,滿滿都是……
火車抵達花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葉千尋換搭出租車,一路往南來,一個小時後到了一個小鎮。
她一手拿著信,一手拎著包包,儼然就是觀光客的模樣,引來一堆孩童的注視。畢竟不是在地人,她實在很難按圖索驥,只好求助當地人。
「請問這個地址在哪裡?」
年輕的男孩子微笑地指了指前方,「喔,這是江老師的畫室,就在前面右轉第三間的二樓就是了。」
「謝謝。」江老師……畫室?!潮幾時有學畫?
葉千尋繼續往前走,往右轉,到了第三間,確認地址無誤,她先是整整衣著,然後從一默數到一百才終於按下門鈴。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女子前來開門,她們同時露出詫異的表情。
「請問潮……江潮在嗎?」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潮的……」的什麼呢?他們還能算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嗎?說不定這已經是她單方面的認定了。「朋友。」最後葉千尋用了最普通的答案。
女子淺淺一笑,「原來如此,從來沒有朋友來找我丈夫,所以我才會嚇一跳。他現在不在家,應該是在前面的公園畫畫,如果你不急可以先進來等,他大概就快回來了,因為下午還要上課。」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我、我丈夫──潮已經結婚了嗎?!
原來他結婚了……
「小姐?小姐?」
「抱歉,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女子又重複一遍,葉千尋決定去前面的公園。
那個公園很近,不過幾百公尺的距離,公園不大,卻滿是歡樂的氣氛,她踩著緩慢的步伐,沿路景緻都無法入她的眼,只除了眼前那個背影之外──
無論分開多久,那個背影始終烙印在她心底,不曾模糊。
她一步一步拉近距離,稍稍往旁邊偏了一些角度,清楚看見他露出笑容,是她懷念的笑容,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
他看著那些孩子,神情是那樣溫柔。
曾經他們靠得那麼近,如今他就在伸手可觸及的地方,她反而膽怯了,怕眼前的人是海市蜃樓,看得到摸不著。忽而,一陣風吹來,她為了閃躲風沙,閉起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底便映著江潮錯愕的表情。
她自己也呆住了,因為重逢的情況竟然這般毫無預警。
他們就這樣對望,久久之後,依然沒有人先開口,直到一顆球飛過他們中間才使他們回過神。
「好久不見。」江潮率先開口。
「是、是啊……好久不見了。」不能哭!不能哭!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哭!「我收到你的信,這次你有寫上地址,所以我才找到這裡。」
「地址?」江潮神情似有疑惑。
葉千尋連忙自包包裡拿出信交給他,江潮看過後,淡淡一笑。
「不是我的字,是夢鈴寫的,我托她寄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他住在哪。葉千尋把信收了回來。
「抱歉,我打擾你了。」
「沒那回事,我很高興看見你,不過現在不是放假,你怎麼會回來?」
江潮的表情愈是那樣自然,她的心也就愈痛,因為這就表示他已經放下了。
「我沒有繼續念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弄丟了一個最重要的寶物,失去他……其他都不再重要了。」她怕再度影響江潮平靜的心情,連忙轉移話題,「爺爺、爸爸都很想你,如果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他們,或者等你確定安頓下來,我們再來拜訪也可以。」
「我本來就打算過年時回去一趟。」對他來說,葉家是他僅存的家人,怎可能永遠不聯絡。
「那就好。我在這裡是不是妨礙你畫畫,那我先……」葉千尋明白是自己的關係才讓他被迫遠走,如今他願意回去,她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不,我正好要回去,下午還有課。」江潮一面說一面收拾畫具。
葉千尋也幫著他收拾。「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畫?」
「從你到法國念大學開始。」
「怎麼沒對我說?」她好詫異自己遺漏潮的事情。
江潮抬起頭看著她,略顯為難地開口:「我提過了……」
葉千尋頓了一下,然後咬住下唇。
「千尋,別這樣,你只是太忙了。」
「不……不是忙,真正自私的是我,以為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所以就忽略了你,對不起,潮……是我讓你痛苦了,對不起!」即便咬住唇也無法阻擋愧疚的淚水。
「我已經沒有放在心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情不自禁摟著她。
過去了……原來聽他親口說更傷人,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遺忘。
葉千尋迅速抹去淚水,退開他溫暖到會讓她想繼續霸占的懷抱。「我們回去吧,你不是還要上課。」
有些事情最好停在最恰當的點上才不會又傷了彼此──出門的時候,爺爺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了這句話。
她懂。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江潮的住處,剛才的女子走出來迎接,還接過江潮手上的畫具,兩人動作相當親密有默契,葉千尋心中本有強烈的嫉妒,但見他們如此融洽,她壓住胸口的劇烈痛楚,並明白自己必須開始習慣沒有江潮的生活。
潮那時有多痛,此刻的她便有多痛,所以更要忍耐,絕不能讓潮察覺,他的幸福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至於自己的心情已是其次。
「潮,你去坐著,我端紅豆湯給你。這位小姐也喝一碗吧?」女子強迫江潮坐下後笑容可掬地問她。
「好,謝謝。」葉千尋客氣點頭,「叫我千尋就好,你呢?」
女子笑得很甜,「夢鈴,就是愛做夢的鈴鐺。」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適合了,既然決定尊重潮,那麼從現在開始,她就該徹底自他的生活中離開。
什麼對潮最好,她一定會去做,他希望她放手,即使做不到也會盡力而為。
「其實潮算起來也是我兄長,那麼我喊你一聲……大嫂好嗎?」心很痛,是那種彷彿被人扣住牢牢捏著的痛,可是她必須忍耐。
「大嫂?」江潮先是看了葉千尋一眼,才轉頭看著端著兩碗紅豆湯走來的孫夢鈴。
「呵呵。」孫夢鈴先是尷尬一笑,放下紅豆湯才解釋,「潮,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嫁給你嗎?我對你這麼好,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氣氛顯得有幾分尷尬之際──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第一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喔!」第二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午安!媽,爸叫你回家了!」第三個小朋友衝了進來,同樣直奔二樓。
「……知道了。」孫夢鈴心虛地回答。
答案太快揭曉,另外兩人相看一眼,同時有默契地笑了出來。
葉千尋默默喝著紅豆湯,內心泛起一陣喜悅,雖然很不應該,聽見江潮仍單身,她還是很高興。
吃完後,她幫著洗碗,這時江潮上了二樓,孫夢鈴也準備離開,她把葉千尋叫到門口,顯然有話對她說。
「地址是我寫上去的。江潮都是託人遠離花蓮之後再寄信,我看得出來他是在逃避,他從不說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麼,只知道逃避讓他過得比較平靜、自在以及……輕鬆。他剛來到花蓮的時候,整個人很緊繃,經常好幾天沒有入睡,身體情況也很糟糕,我丈夫看他這樣不行,硬是清晨四點帶他去散步,大概是累了,他開始調整作息。因為喜歡畫畫,他教了我兒子,後來其他鄰居的父母也紛紛把孩子送來這裡學畫,他才覺得踏實,生活穩定後,心情似乎也有起色。這是我所知道表面的他,至於他的內心……應該就是在等你。」
孫夢鈴說完後便離開了,葉千尋踏著階梯上到二樓。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透明的玻璃看得見裡頭上課的情況,有十個小朋友,圍著一張大桌子,最中間是江潮,他正認真上課,小朋友們專心聆聽,不時也會舉手發問,看得出來他對這些孩子很有一套。
江潮變了很多,不是外表的改變,而是他的眼神不再如深海那樣憂鬱,而是有著如天空那樣的湛藍,她確信江潮已經走出來了。
完完全全。
而她,仍在原地駐足等候。
這次是他毫不遲疑往前走,她被拋下了。
一個半小時後,畫室下課,小朋友們蹦蹦跳跳離開,葉千尋走進來幫忙收拾,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將畫室恢復乾淨,也把小朋友的畫一一擺在桌上。
江潮看畫看得入迷,她則是看他看得入迷。
看來,他終於找到他最想要做的事了。
「我不像你父親有繪畫方面的才能,是他們不介意才讓我明白教學的樂趣,我在這裡找到了快樂。」他在這裡投注了相當多的努力。
「潮……你過得好嗎?」她終於問了打從見面後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很好。」
很好……這兩個字她默默放在心底。
「我還能再來看你嗎?」
「歡迎。」他笑得無比溫柔。
江潮離開一年。
葉千尋找了一年。
再相逢,又一年過去。
他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六年……時間總是不等人。
以往是江潮順著她,現在輪到她順著江潮,不再強迫,而是放慢速度配合他,一切以他為主。每到假日,無論有多忙,葉千尋必定排除萬難開車到花蓮,他們不曾提起過去的事,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既然放下就毋須再提起,又或者到了一個年紀,總會突然領悟某些事。
她對江潮就是屬於後者。
總算是如了江潮的心願──她的的確確長大了。
現在,他們會討論公司的事情,葉千尋會向他請益,然後再聊到他這禮拜和孩子們的相處情況,偶爾她也陪著江潮去公園畫畫、去市場採買,江潮很厲害,一個人有辦法做出三菜一湯,這點她完全輸給他。不過她也是有優點,比如江潮無法開車,只要假日,她就開車帶他去想去的任何地點作畫。
她去過江潮曾去看精神科的醫院,醫生礙於病人的隱私不方便說什麼,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他最需要的仍然是你。
於是,葉千尋也就厚臉皮的每個禮拜都過來,只要江潮一天不趕她走,她便不會離開。
只要能看著他,她便無所求。
江潮不想說的,她絕不問。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葉千尋謹慎地把握每分每秒,同時也避免對他又造成影響,不過這趟過來,江潮主動讓她睡在三樓,光是這點心意就讓她高興得差點睡不著。
「今年過年你會回來嗎?」去年他只待了一天,她很失望。
「會。」江潮一面準備畫具一面回答。
「爺爺說你去年只有待一天太短了,台北花蓮往返車程很遠,他希望你這次能多住幾天,反正孩子們也要過年,那幾天總不可能來上課吧,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不方便就別勉強。」她把決定權留給他。
江潮聽完後,笑了出來。
「怎麼了?」她滿臉困惑。
「總覺得你對我好像是對待什麼國家級重要人物那樣小心翼翼,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態度。」那樣比較不會有隔閡。
葉千尋眼神不禁黯下來。「以前的我失去了你,現在的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不過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但實在沒辦法,因為我太在乎你,所以更怕再次失去,多給我一點時間吧,總有一天我會放下……」
「已經一年了,千尋。」
她嘴角的笑容緩緩斂起。「是啊,又快過年了。」故意忽略他話裡的意思。
忘記──如果那麼簡單,這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垂眸,不說話。
「千尋,做人應該往前看。」江潮溫溫地說,希望她也能走出來,不要受困過往的包袱。「你還有大好前途,應該好好把握,不用太勉強自己,懂嗎?」
「我沒有勉強!一點也不勉強,全是我心甘情願,你不必有壓力。我知道你已經走出來了,也很祝福你,但我還沒辦法……對不起,我真的還沒辦法走到你那樣的境界。你說我對你的愛情不是真正的愛,假如對你的思念不是愛、對你的渴望不是愛,那什麼又是愛?我真的很愛你,只是犯了錯,錯在不該將你視為理所當然,不該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我錯的僅僅如此,而不是對你的愛。
「我的心裡除了你,從來沒有第二個人,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如果你不願提起過去的事,我懂,但請不要連我對你的感情也否定,因為那樣我會不知所措。我只是想靜靜陪著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她何嘗不願往前看,無奈始終想等一個人。
等一個過去,更想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未來。
葉千尋平靜的說完,握著拳頭別過臉,眼眶灼熱得再也隱藏不住氾濫的悲傷。
潮若不說,她絕不提,但他開了頭,她便再也無法忍耐,只想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情,如此而已,至於其他,她不敢再奢求。
她終於能體會潮說不出口的心情了。
潮,我很愛很愛你,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好嗎?即使你會痛苦,也請你忍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
這些,她也說不出口。
習慣了這一年來每個週末葉千尋都會來,這個週末是她第一次沒有來,原因是她臨時得前往日本一趟。
這幾天江潮顯得比較寂寞,一如往常安靜,但孫夢鈴看出了端倪。
「是不是在想她?」她直率地問。
「不……我是在想星期一要補什麼材料。」他避開她探究的目光。
「你上禮拜才補過材料。唉,江潮,你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明明很在乎千尋,每次她來,你的心情明顯就很好,她一離開,你就整個人失魂落魄,既然還那麼在乎,為什麼不留住她?我相信只要你開口,她必定會為你留下。」她真不懂明明相愛的兩人怎會情願相隔兩地。
「擁有的時候太在乎,放棄的時候才自由。我的愛綁住了她,讓她無法做她想做的事,也困住我自己,讓我不好受。」放棄的那一瞬間,他痛,但痛過後,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不再劇烈起伏,終於找回了自己。
「可是她不是回到你身邊了?這一年的時間,我從千尋那裡聽了你們的事,她從沒為自己辯解,她總是說是她做錯了,你離開是對她的懲罰,是她應得的,她現在只希望你幸福就好,其他的不敢有任何要求。江潮,如果你真的覺得她錯了,也該懲罰她而不是連自己也一併折磨,人生很短暫,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你們後悔,你現在看起來很好,但真正好不好,相信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千尋她每個禮拜開車到花蓮,只為了見你一面又開車回台北,倘若你真的想一個人就好,那麼就放過她,讓她死心,不要再做無意義的掙扎。」
真正放手……是嗎?
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真的好嗎?還是說,偶爾仍會受到思念的折磨?
「我說太多,你一定會嫌我嘮叨,我就不說了,你那麼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別她傻了你也跟著傻了。」孫夢鈴說完後,離開他的住處。
等到大門關上,江潮才渾渾噩噩地坐下來,低頭捂著臉。
孫夢鈴說的話,他豈會不明白?他是走出來了,卻仍無法將那天瘋狂毀壞辦公室的那一幕自腦海中除去,怕最後自己會傷害千尋,那是他最不願做的事。
他希望千尋獲得幸福,她的幸福比他自己的還重要。
她一直在他心底,用了兩年的時間也無法遺忘。
我只是想靜靜陪著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傻丫頭,我怎可能不需要你……」
一個人或許好,然而他情願痛也想再次擁有她。
他想她,很想很想……
「咳咳……」
頭好重,好昏,大概幾百年沒有感冒了,這次才會特別嚴重。
在醫院躺了五天,回到家又繼續躺在床上,葉千尋焦急地想要快點好起來,身體卻偏偏跟她作對,絲毫沒有復原的跡象,眼看星期六又要到了,她不知該想什麼理由……說不定也不用想了,反正她沒有去,潮應該也不會在意。
唉,還是快點好起來比較實在,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會讓頭更疼。
「陳媽、陳媽……咳咳,我想喝水……」
「水來了。」
她聽見陳媽的聲音,然後有人輕輕抱起她,很強的力道、很溫暖的懷抱,以及很熟悉的氣息。
是誰?是誰勾出她不應該有的思念?
是誰……
刺痛的喉嚨因為溫水而感到舒服,葉千尋睜開眼睛,眨了眨,突然一怔,有點不敢置信他會出現在面前,做夢嗎?
「不是做夢。」她確實問出口,江潮也給她答覆。
葉千尋顯然不太相信,於是伸手觸碰他的臉頰,確認了他是真的後才露出笑顏。
「你終於回來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話鋒一轉,「你是回來看我的嗎?」無論是誰告訴潮,她都滿懷感激,因為她最不能做的事便是向他索討溫柔。
她不能再讓潮為自己擔心,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知道當年我為什麼離開嗎?」
她點點頭。
「花了兩年時間,我終於找回自己,並且能夠忘記曾受過的苦……」
「對不起……」
「我從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脆弱,太依賴你才會變成那樣。我怕我的不安最後會綁住你,害了你,所以選擇離開。」
她抓住他的衣領,緊緊地。「我希望你綁住我,永遠不要放開!」
「千尋,我很自私,我一旦要就要全部,你能給我全部的愛嗎?」他的確走出了陰影,也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次他會更直接不會再勉強自己。
葉千尋瞬間紅了眼眶,泣不成聲。
「全部、全部都給……只要你不要再拋下我。」
「這次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你也不要再對我這樣小心翼翼了,因為你不會失去我。」
「真的嗎?」她好怕只是夢,醒來依然沒有抓住他。
「真的。」
「潮不會再走了?」
「不會……你睡一會兒,我會在你旁邊等你醒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葉千尋笑了,偎入他懷裡,聆聽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這是屬於她的懷抱。
終於……
十二歲時,他們一起聽的四分三十三秒,那首寂靜之曲,她永遠都忘不了……
尋覓、流浪。
他們的船,終於靠了岸。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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