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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踏進書房,伊東長政臉色驟變。
「你來這里做什麼?」他質問地說。
小夜衣一頓,「剛才在樓下時,你還挺歡迎我的,怎麼現在……」
「你要跟我談什麼?」他直視著她,打斷她的話。
「你有好些日子沒到一柳來看我了。」她挑眉一笑,「怎麼?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皺眉,「你在胡說什麼?」
「我哪里胡說了?」她怨懟地表示,「是你的表現讓人不得不這麼想。」
「佛格司經常往一柳跑吧?要是讓他撞見了我,恐怕不利我們的合作。」
「真是因為這樣?」小夜衣走向他,忽地一把環抱住他。
他沒有推開她,而是反問︰「不然呢?」
她抬起迷蒙的眼楮,定定注視著他,仿佛要看進他眼底深處,發掘他刻意隱藏的秘密般。「不是因為……她嗎?」她試探問道。
「她?」他眉毛挑起。
「嗯。」她微點下巴,「你那位穿著粗布和服的妻子。」
提及憐,伊東長政臉色立刻微微一沉,沉默不語。
盡管他表現得平靜自若,小夜衣仍敏銳察覺到他眼中的掙扎及矛盾。
「你到底為了什麼娶她?」她問︰「你娶了她,卻冷淡待她,明明冷淡待她,卻又十分在意著她……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微微皺眉,臉上乍現慍色。
「這跟你無關。」
「你真無情……」她蹙起眉頭,哀怨的一笑,「知不知道我為了你,是怎麼忍受那只熊的?」
「我很感謝你。」他直視著她,神情沒有半點愧疚虧欠,「你要什麼,我都會盡可能的給你。」
她盯著他道︰「如果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的愛呢?我不在乎做妾,行嗎?」
「你傻了嗎?」他目光一凝,唇角揚起一抹冷然的笑,「我哪里懂愛了?」
「你對我難道沒有一點點的愛?」
「我需要你,就如同你需要我一樣。」他只是這麼說。
聞言,她怏怏地一笑,「真是殘酷……」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不該試圖在我身上找愛。」
她抬起眼瞼,眼神銳利地望著他,「那她呢?你會給她愛嗎?」
他微頓,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半晌,他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語重心長地說︰「小夜衣,不要試圖改變我倆的關系。」
小夜衣淒然一笑,沒再說什麼。
下一刻,余光一瞥,她看見端著茶盤站在書房門外的憐。
她突然心生一念,壞心眼又狡點地勾住他的頸子,「好吧,我乖乖听你的話,那你可以給我一個獎勵嗎?」
「獎勵?」伊東長政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牢牢抱住他,熱情索吻的紅唇隨即貼上他的薄唇。
門外,看見這一幕的憐震驚又難過,手一顫,茶盤上的杯子立刻互相踫撞,發出細微的聲音。
伊東長政倏地轉過頭,看見她受傷的神情,而她什麼都沒說,像是逃走般轉身就跑。
這一瞬間,他的胸口一陣灼熱刺痛,像是有人狠狠戳了他一刀。
忽地,小夜衣伸手捧著他的臉,讓他轉回頭,兩只眼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不是不愛她?」她笑問︰「那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听到這話,伊東長政很快就驚覺小夜衣是存心讓憐撞見這一幕,他先是感到不悅,但隨即又默允了她剛才的行為。
是的,他不愛憐,就算真愛上了憐,也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走吧。」他拿開她的手,「我送你回一柳。」
「要趕我走了?」小夜衣哀怨的看著他。
「不。」他說︰「我決定到你那兒住幾天。」
好幾天了,伊東長政已經好幾天沒回家。
憐不難猜到他除了公司還會在哪里,而一想到他就待在某個女人身旁,她的心好似被千刀萬剮。
小夜衣的出現,也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心理或生理上,她都已認定自己是他的妻子,才會因此感到難過,甚至是憤怒。
一直以來,總是無聲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的她,第一次有了「戰斗」的念頭。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外面的女人到家里來把她丈夫帶走,卻不采取任何行動。
中午,小十郎從港口的公司回來。
他似乎有話跟凜婆婆說,但看見一旁的憐,便有所顧忌地欲言又止。
「有事嗎?,佐久間大人……」凜婆婆是舊時代的人,還改不了一些從封建時期沿襲下來的稱謂。
「呃……」小十郎為難地開口,「那個……少主他……」
「少主怎麼了?他什麼時候才要回家?」凜婆婆追問。
小十郎蹙著眉頭,一臉尷尬苦惱,「我不清楚……」
「那佐久間大人回來是要做什麼?」凜婆婆問。
「少主今天要參加使館的宴會,請凜婆婆幫他準備一套西服。」
「佐久間大人,」凜婆婆直截了當的問︰「少主這幾天是不是都住在一柳?」
「呃……」小十郎實在不想在憐面前承認這件事,卻又無法若無其事的說謊。
「這真是太離譜了!」凜婆婆神情慍怒,「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親自去問問他。」
「婆婆……」一直沉默不語的憐,輕輕拉住了凜婆婆,「可以請你去幫伊東先生準備晚宴的西服嗎?」
凜婆婆一怔,「小憐?」
「佐久間先生,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她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眼神卻十分堅定,「晚宴要穿的衣服,我會親自替伊東先生送去。」
聞言,小十郎跟凜婆婆都一震,驚訝的看著她。
「婆婆,」憐注視著凜婆婆,苦笑道︰「我是他的妻子,把丈夫找回來這種事,不該假他人之手。」
听她這麼說,凜婆婆笑了。「說的對,說的真對。」她緊緊握著憐的手,「少主夫人,看你的嘍。」
帶著晚宴用的西服,憐跟著小十郎來到橫濱港口,這是她嫁到橫濱以後第一次來到港口,也是她打娘胎出生後,第一次看到海。
原來,海是這麼一望無際,看著看著,她內心竟感到澎湃激動起來。
小時候,母親為了替生病的外婆祈福,曾經帶著她去拜山,雖然山與山之間感覺好遙遠,但總還能估算出個距離。可是海,卻讓人看不見盡頭,甚至不知道遙遠的那一端有著什麼。
憐贊嘆著海的遼闊,也注意到港口不遠處,停靠著大大小小的船只,上頭掛著她看都沒看過的旗幟。港邊則是有好多人在忙著裝卸貨物,其中不乏外國人士。
「夫人,你看那邊……」突然,小十郎指著遠處一艘三桅大船,「那是少主的船。」
看著那艘大船,憐不由得瞪大了眼楮。他擁有那麼大型的商船?果然不是尋常的日本商人……
「那是利用蒸汽渦輪跟帆前進的新式船只,在橫濱只有少數人才有。」小十郎崇拜的說︰「這樣的船只,少主就擁有兩艘,目前有一艘已在返回日本的途中,而這艘預計這兩天離港準備航向亞美利堅……」
「亞美利堅在哪里?」
「在海的另一邊,是個很遠的地方。」小十郎解說︰「就算是搭乘少主的大汽船也得花上一個多月的時間。」
「那麼久?」她驚訝地問道。
「是啊。」小十郎一笑,「還沒在橫濱開設東洋商事之前,少主一年中幾乎有十個月都在海上。」
「佐久間先生是什麼時候跟著伊東先生的?」憐好奇的問。
「大概是五年前吧。」他說︰「我在一次的員工招募時跟著一艘亞美利堅商船去到夏威夷,原以為可以賺到更多錢,卻沒想到遭船東壓榨,不但只領到少許酬勞,每天還超時工作。
「同行的日本水手總是吃幾乎壞掉的食物,分量也不夠,很多人都因此病了,最後大家決定逃走,可還是有不少人被逮到……」提起過往,小十郎眉頭深鎖,「我們到處躲藏,無以維生,本想可能就要因此魂斷異地時,沒料到老天讓我們遇見了少主……」
說著,他笑嘆一聲,「是少主救了我們,還讓我們上了他的船。他給了我們工作,也教會我許多事情,我佐久間小十郎這條命是他給的。」
憐注視著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小十郎,「所以你才會說伊東先生是個好人?」
「是的。」小十郎點頭,然後思忖須臾道︰「夫人,雖然我不太清楚詳情,但少主似乎是為了某種目的而娶你。」
憐聞言頓了下。某種目的?凜婆婆說他不是為了要西園寺家的華族頭餃而娶她,可除了這個,還有其他原因嗎?
「盡管少主現在對夫人很冷淡,但少主行事總有道理,會如此待你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小十郎真誠地說︰「這些時日我仔細觀察,知道夫人是個好女人,只要你不放棄,總有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憐知道他是在安慰鼓勵她,心里十分感激。「佐久間先生,謝謝你。」
小十郎了然一笑,「走吧,東洋商事就在前方了。」
東洋商事是一幢融合著西式及日式和風的建築,總共有兩層樓高,外觀十分新穎。
憐跟著小十郎進到公司里,所有人都好奇看著陌生的她。
而當小十郎向大家介紹她便是伊東夫人時,大家更都是同一個反應——瞠目結舌。
雖然沒有正式的婚禮及儀式,但對于伊東長政從東京娶回一位華族千金的事,無人不知。只不過結婚已兩個月,從沒有人看過傳言中的夫人。
而且讓大家更傻眼的是,這傳聞中的華族千金沒有嬌貴氣息,反倒像個鄰家女孩般羞怯客氣,實在很特別。
小十郎領著憐來到二樓的社長辦公室時,秘書鈴木正巧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見他身後的憐,不禁愣了一下。
「佐久間,這位是……」
「是伊東夫人。」
「咦?」鈴木大吃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身穿樸素和服、臉上不施脂粉,猶如小女僕般的憐。
對于他的反應,憐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你好。」她主動問候。
「夫人,你……你好。」鈴木一臉尷尬的回應。
「鈴木,少主在吧?」小十郎問。
「是的。」鈴木點頭。
「一個人?」
「嗯,一個人。」
確定辦公室里沒有「閑雜人等」後,小十郎才放心的領著憐進到伊東長政的辦公室。
門打開,坐在辦公桌後的伊東長政抬眸瞥了小十郎一眼,又低頭看著桌上的文件。
「小十郎,怎麼去這麼久?」他問。
「因為回來的路上,順道帶夫人到港邊看了看。」
聞言,伊東長政陡地抬起頭,看見從小十郎身後怯怯站出來的憐時,他臉色一沉。
「你在做什麼?」他神情不悅,責怪地道︰「為什麼帶她到公司來?」
「請你別怪佐久間先生,是我堅持親自幫你把衣服送來的。」
不想連累小十郎,憐立刻解釋原因,並將一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出門前,凜婆婆交代她要拿出身為妻子的魄力,絕不能再畏畏縮縮、低聲下氣。她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但她確定會盡可能扞衛自己身為妻子的權利。
「不打攪少主跟夫人談話,小十郎先出去了。」小十郎臉上沒有一絲懼怕,反倒有幾分豁出去的味道說。
接著他轉身走出辦公室,帶上了門。
幾天沒回家,也沒見到憐,伊東長政還以為自己的心情已經平靜了。
讓他震驚的是,當她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平靜無波的心湖就又瞬間泛起漣漪,而且慢慢的一圈圈擴大。
這幾天,他有時在一柳留宿,有時則在公司里過夜,無論如何就是不回家。不為別的,只為讓自己的心情冷靜下來,確保不會受到她的影響而動搖心志。
這輩子,他到現在從沒「逃」過,可是遇上她,他竟逃開了。
看來人畜無害的她,原來竟有如此毀天滅地的本事,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是來替我送衣服的?」他冷冷問道。
「是的。」憐其實在發抖,但盡可能不讓他發現,可惜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她拼命想隱藏的秘密。
「衣服放下,回去。」他以命令的口氣說。
憐緊緊抓著手上的大盒子,兩只腳像是釘住搞的站在原地。
伊東長政神情冷峻的看著她,「還不走嗎?」
「不……不要。」她艱難地發出微弱的聲音。
「不要?」他目光一凝,懊惱的瞪著她。
憐知道自己會惹他生氣,但這一次,她不想退縮了。
她什麼都可以忍受,卻再也忍受不了他在其他女人的懷抱里。
「我……我有話跟你說。」抬起眼瞼,她提起勇氣直視著他。
迎上她害怕又堅定的眸子,他心頭一震。
「又是錢的事情嗎?」他微微揚起下巴,「放心吧,我已經把錢送過去了。」
「不是那件事。」她連忙回答。
他冷笑,「除了錢的事,你還有什麼好跟我說的?」
被他以這樣的言語羞辱,憐感到難過,也覺得生氣,她不是個虛榮愛財的女人,要的只是他關愛的眼神,只是卑微的希望他能憐惜她。只要他肯愛她、疼她、惜她,就算他是個窮光蛋她也不會離開。
雖然一開始是因為迫于無奈才嫁到橫濱來,可她是個認命的人,就算只是一夜夫妻,也已經把他當作一輩子的伴侶。
偏偏他總是如此不留情面羞辱她,她忍無可忍,終于決定改變目前的情況。
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沖口說道︰「我要你回家。」
伊東長政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驚疑的看著她。
憐的呼吸有點急促,情緒有些激動,語氣也透出焦慮,「請你不要再到小夜衣小姐那兒過夜了。」
他眉心一擰,「你說什麼?你在命令我嗎?」
「不,我在懇求你。」盡管他銳利如刀的眼神令她膽怯,她仍勇敢直視著他的眼楮表明自己的意思。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要求我?你以為你是……」
「我是你的妻子!」她打斷他,再強調了一遍,「我是你的妻子。」
伊東長政頭一次見她如此激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以妻子的身份拜托你回家,我不要你在小夜衣小姐那兒過夜,我……我無法忍受這種事!」憐說出這些話後,連自己都感到羞赧。
見她面色潮紅,臉頰發燙,兩只眼含羞帶怯可又堅定倔強的直視著他,他無法再說服自己听錯了,顯然地,她是說了那些話。
她以妻子的身份要求他回家?她無法忍受他在其他女人那兒留宿?
對她來說,他不就只是個收留她待在伊東家,並按時給她娘家家用的男人而已嗎?怎麼現在她對他的要求越來越多,甚至要他回家過夜?
妻子……她是以妻子的身份待在伊東家的嗎?比起妻子,難道她不覺得自己更像是抵押品?
她對他有愛嗎?哼,他不信,他不信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愛他!
「誰允許你以妻子的身份自居了?」他驟然發怒,大步欺近她,猛地攫起她的手臂質問︰「你憑什麼自認是我的妻子?」
憐被他抓得很痛,原本拿在手上、裝著衣物的盒子也砰地掉在地上。要不是盒子外綁了帶子,恐怕所有衣物都會因此掉出來。
「我是以西園寺家女兒的身份嫁到伊東家的,我是你的妻子,到死都是!」她想自己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然絕不敢這樣跟他對杠。
「是誰給了你這種膽子?」他惡狠狠的瞪著她,像是頭想吞噬獵物的巨獸般大吼,「是誰讓你自覺夠格成為我的妻子?」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楮,話音有些顫抖,「不管你承不承認,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伊東長政必須說,他被她嚇到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被發現。為了掩飾,他得表現得更絕情、更冷酷才行。
「別作夢了,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有家不回?」他冷然一笑,「是你,因為你在,所以我不想回去。」
聞言,憐心頭一縮,感覺像是有人劃開她的胸膛,狠狠掐住她的心髒。
她的心好痛,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不準再來煩我。」說著,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往門口拖。
門一開,他幾乎是把她丟了出去。
「快滾。」撂下近乎殘忍的兩個字,他砰地一聲關上門。
東京近郊,西園寺男爵宅邸。
帶著伊東長政的親筆書信及兩千圓,今泉伸一來到西園寺家拜會。
今泉伸一是個「騙子」,最擅長以不同的身份施行詐術訛騙他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年近五十的他早就金盆洗手,改邪歸正。
但是不久前,伊東長政透過管道跟他搭上線,並以一萬圓的酬勞要他「幫一個忙」。當時基于好奇,他答應會一會有著「橫濱之梟」稱號的男人。
他們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小茶鋪見面,伊東長政當時單刀赴會,膽識著實教他吃驚。
踫面後,伊東長政一點都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主題詢問他願不願意「重出江湖」,並化名平岡孝明,以造船公司副社長的名義前往東京拜訪其岳父大人。
那一天,伊東長政跟他說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故事,而他在听了那個故事後,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于是,他穿上伊東長政為他準備的西服,變身為關東造船公司副社長平岡孝明,來到了西園寺的宅邸——
此刻,他被邀請到西園寺家用來招待客人的偏廳候著,不多久,西園寺登二郎便一臉愉悅的走進來。
「西園寺男爵,您好,在下是平岡孝明。」為表慎重及尊重,他起身一欠。
早從佣人那兒得知他是受伊東長政所托送錢來的,西國寺登二郎難掩一臉的笑意道︰「別拘束,請坐。」
「謝謝男爵。」他又禮貌的再次欠身才坐下。
「听佣人說,平岡先生是受我愛婿所托前來的,是嗎?」上個月拿到一千圓家用的西園寺登二郎,正期待著這個月也有一千圓可拿。
「是的。」他從皮革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西園寺登二郎,「這是伊東先生托我交給男爵的。」
接過信封,西園寺登二郎迫不及待的打開,里面竟裝有一封書信及兩千圓。他先是一驚,隨即眉開眼笑地展開書信,信上只是一些簡短的問候字句及署名,沒有其他特別內容。
「男爵,令千金真是好福氣,可以嫁給伊東先生這樣的好夫婿。」
「可不是嗎?」西園寺登二郎難掩喜色,「平岡先生跟我的愛婿是熟識的朋友吧?」
他點頭微笑,「當然。」
「那麼你一定知道小女在伊東家的狀況了?」西園寺登二郎試探地問︰「她很得寵吧?」
「一點都沒錯。」
「真是太好了……」西園寺登二郎的唇角不斷上揚,就像看見不斷往上攀升的家用數字般欣喜不已。上個月是一千圓,這個月是兩千圓,下個月呢?該不會是三千圓吧?他從沒見過面的女婿伊東長政到底是怎麼賺錢的?如此雄厚的財力實在少見。
「平岡先生,可以冒昧跟你打听一點事嗎?」
「男爵請說。」
「是這樣的……」西園寺登二郎睇著他,「我還沒機會跟女婿見上一面,所以想跟你打听一下他的事……我這個女婿到底是做什麼的?」
「買賣。」平岡孝明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輕描淡寫地說︰「伊東先生將日本的生絲、藝品及特有的物產出口到國外,再從國外引進藥品、機器跟一些新奇先進的東西回來……」
「這一買一賣可以賺那麼多錢嗎?」西園寺登二郎好奇的問。
「伊東先生生財有道,錢滾錢、利滾利,確實是賺了不少,尤其是最近……」
「最近?」
「是的。最近他向我們關東造船訂制的兩艘蒸汽輪船才剛竣工,就有人跟他租下,說真的,光是租金就夠他維持一大家子的生活。」
「閣下是造船公司的人?」
「是的,我是關東造船的副社長,社長正是家兄平岡孝太。」
知道對方來頭不小,西園寺登二郎表現得更加熱情有禮了。
「真是失敬,我不知道平岡先生是這麼不得了的人物……」
「男爵此言真是教在下惶恐。」他蹙眉一笑,謙虛地表示,「跟男爵相比,我算什麼呢?」
「快別這麼客氣了。」西園寺登二郎話鋒一轉,「平岡先生,租賃船只有如此豐厚的利潤嗎?」
「絕對有。」他說,「在橫濱港擁有自己船只的日本人其實很少,大多數商人會向外國人租賃船只載運貨物,伊東先生現時有擁四艘船,要是全租出去,光是收取租金就……」
「造一艘船要多少錢?」等不及他說完,西園寺登二郎急著詢問。
他一笑,「那得看大小,像伊東先生訂的那種蒸汽輪船,一艘約莫要花上十來萬。」
西園寺登二郎一听,頓時蹙起眉,「要這麼多錢?」
「男爵難道也想訂制船只?」他問。
「不瞞你說,前幾年我做了一些買賣,幾乎把老本都賠光……」西園寺登二郎老實地吐露詳情,「如果我也能當上船主,就不必擔心坐吃山空了。」
「這倒是……」平岡孝明微皺眉頭,若有所思,「其實要當船主不難,冒昧問一下男爵你現今有多少資金?」
「大約八萬圓……」
「是嗎?」平岡孝明神情嚴肅,暗自思忖著。須臾,他徑自從公文包里拿出一迭資料,其中有不少的照片。「男爵,請你過目一下。」他將資料及照片遞給了西園寺登二郎,「這是敞公司幾近完工階段的一艘汽輪,跟伊東先生擁有的那一艘是同等級。」
西園寺登二郎拿起照片,一張張的細看著。照片上的汽輪從外表看來已然完工,從船上仍在施工的工人跟船身比例來看,確實是艘大船。
「我這次到東京來,其實是來拜訪買主的。」他說︰「東京有不少商人跟敝公司接洽,于是家兄便派我前來與買主洽談。」
「這一艘船近期就能下水嗎?」
「是的。」平岡孝明點頭,「現在只剩下船艙部分的木工工事未完成,約莫再一個月時間就能交船下水。」
「這樣啊……」西園寺登二郎一臉認真的思量著。
「男爵,你有興趣當船主嗎?」他試探地問︰「因為男爵是伊東先生的丈人,我或許可以情商家兄給男爵一個方便。」
聞言,西園寺登二郎眼楮一亮,「平岡先生是說……」
「是這樣的,因為擔心買家反悔,關東造船通常在開工時就會請買主付一筆訂金,然後在工事達半完成階段時,買家再付清八成的款項。除了像伊東先生這種財力雄厚的客人,才會在一開始就付清款項。」
「你的意思是……」西園寺登二郎仍不解。
「我的意思是男爵現下有八萬資金,約莫是七成數目,雖然還余下三、四萬圓,但只要男爵能在一個月內籌齊尾款,當船主的夢想便能實現。」
「三、四萬?這……」西園寺登二郎面有難色。
「男爵的宅子雖是舊了點,但交給銀行當抵押品應該就能籌到這樣的數目吧?」
「抵押房子?」
「男爵不必擔心,只要船一租出去,很快就能清償借貸了。」
「唔……」想起那從沒見過面卻十分富裕的女婿,竟擁有四艘汽輪可供自用及出租,西園寺登二郎對買船一事真的十分心動。
不過,抵押房子這種事非同小可,他還是有點猶豫。
「听說男爵在戊辰戰爭時追擊幕府殘黨非常英勇果敢,應該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反倒畏縮起來吧?」
西園寺登二郎眉心一擰,「當然不會,我只是……」
「男爵。」平岡孝明直視著他說︰「沒有野心及企圖心的男人,是成不了事的。」
迎上他的目光,西園寺登二郎猛然一震。
成不了事的男人?不,他西園寺登二郎是何許人也,怎會是成不了事的窩囊廢?之前投資失敗導致慘賠,讓他成了許多人的笑柄,而這次顯然是他翻身的機會,他是該好好把握。他的女婿事業有成、投資有方,跟著女婿的腳步就不會有錯。
于是他神情堅定,毅然決然地道︰「平岡先生,請把船賣給我吧。」
化名平岡孝明的今泉伸一微頓,兩只眼直勾勾的注視著他,淺淺一笑,伸出手,說︰「男爵,我們成交。」
像是擔心只要稍有遲疑就會錯失良機般,西園寺登二郎急忙伸手與之交握。滿腦子發財夢的他,仿佛已預見自己坐在家里等著收錢的景象,笑得開懷又自滿。
但他沒看見的是「平岡孝明」眼底閃過一抹狡點的亮光。
傍晚,氣溫慢慢下降了。橫濱的冬天雖不下雪,但平均溫度卻只有五、六度。
憐蜷縮著身子,悄悄躲在東洋商事附近,兩只眼楮死死地盯著公司大門,一刻也不願移開。
在伊東長政要她「滾」之後,她並沒有乖乖的滾,她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的「丈夫」勸回家。
但為了他的面子,她不好在公司里跟他有任何爭執,只好打定主意跟著他,準備在他前往一柳的途中攔阻。
天色漸暗時,身著黑色燕尾服、身上披著大衣的伊東長政,跟秘書鈴木一前一後步出公司,並坐上了在外面等候的兩輛人力車。
人力車一走,憐便拼了命的緊跟在後,她氣喘吁吁的尾隨著他跟鈴木,來到了外國人居住的關內。
這時,夜幕已低垂,黑暗籠罩著大地,關內卻是燈火通明。跟日本人的住所不同,這里的房子全是西式建築,風格多樣且精彩,都有門牌以便識別,相當的方便。
路上到處是穿梭來往的馬車及外國人,當然也有不少日本臉孔,但跟日本色彩濃厚的元町不同,此地出沒的日本人,不論男女,多是穿著洋服。男士們身著正式的西裝,頭戴毛呢帽子,女士們則穿著能充分展現窈窕玲瓏身形的洋裝。
衣著樸素的她走在路上,就像是哪戶人家帶出來的女佣般,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也因為未引起注意,所以她才能順利的一路尾隨人力車,來到這關內三十九號。
門牌三十九號、正在舉行宴會的這幢白色大洋房,正是法蘭西使館。
看著伊東長政跟鈴木進到使館後,憐便在距離使館十余公尺處,覓了個可以稍稍休息的地方坐下。雖然有段距離,但她還是可以听見從使館內傳來的樂聲,那是她從沒听過的音樂,優雅而悠揚。
這是個她完全不熟悉也無法融入的世界,她相信,若當初嫁到橫濱來的是姐姐西園寺愛的話,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吧。
姐姐熱中社交活動,經常參加一些舞會或餐會,而且也善于跳舞,若他娶的是姐姐,必然會帶著長袖善舞的妻子出席這樣的場合應酬。
思及此,她不禁想起他今天對她說的那些話,在他眼里,她是不夠格當他妻子的女人,更是個令丈夫不想回家的妻子……
對她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打擊及挫折,她寧可被姐姐掌上一百個耳光,也不想听見他說的那番話。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掌控或改變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所以她不會放棄,就算今天勸不了他回家,明天、後天、大後天,她還是會跟著他、守著他,甚至是纏著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相信她是真心且全心全意想成為他的妻子。
不管他對她有多壞,她都相信他不是個無情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目的娶「西園寺家的女兒」,也不懂他為什麼對她如此冷漠絕情,但……她願意等,等他回頭眷顧她。
時間一晃,兩個鐘頭過去了,參加宴會的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使館,搭著人力車或馬車離去,可她始終沒看見伊東長政的身影。
漸漸地,使館內安靜下來,路上也不似稍早那般熱鬧,等著等著,她不禁懷疑他是否還在使館內,幸好就在此時,鈴木走出來了。
憐心想鈴木還在,那就表示他也還在。于是,她稍稍安下心。
丙然,不一會兒伊東長政出現了,他跟一個身材魁梧的外國人在門口簡短交談幾句後握手道別,接著便轉身走向在外面等候的鈴木跟人力車。
這時,一個男人鬼祟的走過憐面前,朝著使館方向前去,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的多看了對方一眼,發現那個男人手上竟抓著一把槍。
她心頭一驚,直覺可能危及伊東長政,想也不想地起身追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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