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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無端嫁得金龜婿(葉氏三姝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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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0: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凌淑芬 - 無端嫁得金龜婿(葉氏三姝之二)

一向對美女很罩的他這回可真栽跟頭了,眼前的她就是能挑引起他的男性渴望,讓他打定主意非將她留下來當情婦不可,哪知他卻總教她那天真的面孔給打敗,不是被氣得半死,就是惹得他心蕩不已。

  他不懂,她為何老是離他離得遠遠的?他都已經不計較她差點害他瘸腿的事了,更甭提她間接造成他公司人員食物中毒,難不成非得要他娶,她才肯跟著他?!好!他認了,娶就娶,就讓她稱心如意,這知這小女人竟出爾反爾,抵死不認帳?天哪!即使是聖人的耐心也會被她磨光,到底嫁給他這隻金龜子有什麼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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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0:44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陸雙絲捂著唇驚呼。

  「沒關係,小事一樁。」很少見到有人一身筆挺的西裝被潑濕了,還像這位大哥那麼笑呵呵的。

  原來「艷光照人的美女」就是這麼回事。新搬來的鄰居先生暈陶陶遐想。

  若非今天提早下班,不巧又開錯了車道,他鐵定會美錯過如此這般的美麗際遇。

  適才這位大美人拎著水管為門口的柏油路灑水溫,不意碰到水管正好出了問題,無法控制突然暴出的水量,於是上天賜與他這個無巧不巧的因緣,正好經過美女的灑水範圍內……呵呵呵,畢竟不是人人都能讓美女鄰居潑到一身水的。整樁場景不啻為老天爺特地為他安排的邂逅美景。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沮喪的神色爬滿了她清艷的嬌容。「因為家裡的水管壞了,我叫了半天的水電工,卻一直沒人過來理會,唉……」

  她搖首輕歎,淒絕美絕的哀怨幾乎迷暈了跑錯車道的受害者。

  「不如我幫你看看。」在他能意會之前,大腦已經命令嘴巴自動獻策。「當然,我不是壞人,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張先生怎麼會是壞人呢?」天真純美的眼神柔化了她的外貌,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芳齡已屆三十一。「附近的鄰居都知道,新搬來的張先生最熱心公益了。

  只是,讓您穿著西裝為我家修水管怎麼好意思呢?唉……我看還是不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張先生拚命搖頭。喔!說他熱心公益,顯然大美人對他的印象極佳……兩人共進燭光晚餐情景又更真實了幾分。

  「好吧!那就多謝你了。」陸雙絲快樂地歎了口氣。「沒有男人,女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半個小時後,經過努力不懈的奮戰,頂著一顆狼狽不堪的濕腦袋,外加一件鐵銹斑斑的絲質白襯衫,張先生滿足地廚房流理台下鑽出來。

  他並未注意到,為何花園的灑水系統年久失修,結果他卻窩在廚房修繕阻塞的水管?從頭到尾,身旁不斷的加油聲、喝采聲、崇拜歎聲哄昏了他的神智。

  美女……燭光晚餐……喔!

  「你們在幹什麼?」冷不防地,廚房門口響地一道冷冷入骨的質問。

  葉家小女兒……萌萌……放學進家門的時候,所見到的正是這副情景。

  家裡的水管已經把月修不好了,偏偏她們經濟拮據,遲遲不願打電話叫工人來,然後被誆一大筆修繕費。如果她沒認錯,現場的水管修理工應該是新搬來的張家大兒子。聽說隔她們幾戶人家的張姓一族以「最不敦親睦鄰」的惡譽名聞陽明山一帶。

  「萌萌,你回來啦!」陸雙絲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張先生很好心,自願替我們修水管呢!」

  自願?

  萌萌投射過去一記漠然的審視眼光。話題男主角險險被小女人寒酷如冰的視線凍傷。

  張先生不自在地蠕了蠕身子。這一蠕動,冬佛把他腦中的燭光晚餐情境也釋放於空氣中,昭然若揭。

  「只怕沒那麼自願吧!」萌萌撇起一冷冷的寒笑。

  「呃……嗯哼!」張先生不自在地拉扯著領帶,納悶空氣為何突然稀薄了?

  「呃……水管已經修好了,要不然……我先走一步?」

  試探性的結尾期盼得到一點挽留。

  「好呀!」陸雙絲拿起他的西裝外套,為客人穿上。

  「這……這……」張先生錯愕得很。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總不能自打嘴巴。

  那……只好走人了。

  他不甘心地再瞄美艷女主人一眼,立刻被嬌若春花的笑靨炫迷了神智。倘若換成平常女  人,他會堅信自己被利用了。可是,她?不,天下不會有人比眼前美女更天真無辜。瞧瞧她的  

甜笑,瞧瞧她清澄無辜的眼,一個存心利用男人的女人決計不可能擁有如此純淨的神情。

  唉!美女就是美女。

  「再見。」即使大門粗率地朝著他的鼻子掩上,受害者依然被迷得暈頭轉向。

  若非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女生干擾,今晚大美人一定會陪伴他共進晚餐,良宵的……

  「天真」的繼母與冷漠的繼女在屋內對視一眼。

  萌萌雖然不情願,仍然撇出忍俊不住的微笑。

  「又騙到無辜的路人甲替你做白工了?」她盤手抱胸詢問。

  「哪有?」陸雙絲扇形的長睫毛扇呀扇的。「是他自己提議的。」

  沒有任何人看出她眼中的滿意和狡獪。沒有人!

  只有剛返家的繼女最瞭解繼母大人的天性。

  早在已逝的父親向兩個女兒引薦新母親那一刻,葉家最老成的萌萌就發現了。

  她們眼中的陸雙絲……這個看似一腦子漿糊、天真美艷的大美人,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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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女人,只有兩種。」

  彭槐安舒適地呼出一口氣,兩隻長腿高高蹺放在大理石桌上,右膝關節為了抗議主人害它過度操勞,半個小時前就開始發佈酸痛特報。

  人若走了霉運,被腳踏車撞到都會受重傷,這就是彭槐安的寫照。四個月前,為了躲避直通通朝他撞過來的小孩子和腳踏車,他一腳踩陷入路邊施工中的水坑,這也罷了,偏偏小娃兒的煞車失靈,儘管受害人已經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境,仍然一古腦地撞到他身上。

  為了防止腳踏車上的小傢伙跌倒,他奮不顧身地撥腿跳上來救人,結果便造成了他接下來四個月的手術與復健工作……因為他膝關節的後十字韌帶斷裂了。

  「好人不一定有好報」的哲學在他身上得到充分的印證。

  「哪兩種?」台灣分公司的經理黃雲隴覺得他的論調相當有趣。

  「一種是能引起男人渴望的,另一種是不能的。」他張口打了個呵欠。

  「敢問是什麼特殊的因由讓你發出如此巨論?」黃雲隴更感興趣了。

  無論從哪個觀點來看,他的上司彭槐安都具備了受女性關愛的特質。

  並非因為他的外形。事實上,彭槐安並不符合「英俊」的定義。他的眼神太銳利,別說女士,即使大男人面對他直勾勾的注目,都會產生呼吸不順暢的效應。他的鼻樑太高挺,雖然比鷹勾鼻好看一點點,整體效果依然使他的面相看起來太過嚴苛無情。

  他太高,身材幾乎抽撥到一九○;他太傲,精優的才幹及家世背景讓他養出一身盛氣凌人的狂狷;他的氣息太強勢,是那種在臨睡前走進小孩子房間,任何哭鬧的小朋友都會被嚇得立刻乖乖睡覺的男人。

  但是,適當的時刻他懂得微笑,而他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是該死的好看,再加上這年頭又流行怪怪壞壞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因此他硬是受到女性朋友的青睞,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

  所以黃雲隴只能說,每隻瞎貓的一生總會碰上幾尾死耗子。

  「因為我未來的老婆,彭氏家族未來的長夫人,屬於第二種類型。」他揉了揉膝關節,齜牙咧嘴地痛皺了眉頭。

  「這麼糟?」黃雲隴登時同情起他未來的婚姻生活。

  「還好啦。」他反倒不在意地擺擺手。「白小姐無論是家世背景或者氣質儀態,都算上上之選,比起彭家還堪稱得上是門當戶對,我對妻子的要求本來就只有這麼一點。」

  若論起世界知名的兩大拍賣組織,執西方世界牛耳的公司自然非「蘇富比集團」莫屬;而在亞洲市場一枝獨秀的組織,則只能交由彭氏的「蓬勃拍賣集團」來搶佔鰲頭了。

  香港的彭氏一族具有強烈的家族門第觀念。

  放眼整個家族,舉凡目前依然媾結的婚姻關係,沒有哪一樁不是出於政治因素的。

  彭氏名義上的大家長……彭槐安的雙親正是個中典型。

  政治婚姻並不總是苦澀的,起碼彭氏夫婦就非常滿意他們倆的關係型態:人前攜手扮演標準夫妻的形象,人後擁有各自的社交圈,包括各自眷養的情人。

  旁人若以為這種八股思想只限於老一輩才抱持,新生代的幾名子女,譬如彭槐安之屬,接受過開放的西方教育薰陶,應該得以免除門戶之見,那就大錯特錯了。

  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結果,他素來篤信著雙親傳承下來的觀念……婚姻應該以替家族帶來利益為前提;情人才是用來眷寵的。

  因此,半年前父親為他物色好彭家未來的長媳人選……來自台灣「飛速通訊企業」的千金小姐白君蘭,精明加彭槐安馬上聯想到一個商機:「蓬勃拍賣集團」未來五來計劃延伸觸角,介入通訊器材事業,彭、白兩家一旦結下姻親關係,對於日後的合作事業自然大大有利。於是他立刻回以正面的答覆。

  港、台兩大世家嶄新的合作關係因而確立。

  表面上,他這趟前來台灣,是為了主持公司一年一度的員工專業訓練,其實台灣分公司的高級主管都曉得,「蓬勃拍賣集團」召開全世界十七家分公司的幹部會議或許不算小事,然而若要勞動握有實際經營權的總經理彭槐安親自從香港飛過來,倒也太小題大作了。

  大龍頭御駕親征,擺明了是來探探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以及白氏的家業情況。

  「這麼說來,你對白家的情況尚稱滿意?」黃雲隴不太能接受他對婚姻的輕率觀念。

  「嗯。」彭槐安無意與員工討論他的終身幸福。「員工培訓的會程籌辦得如何了?」

  「一切流程大致上已定案。」聰明的經理立刻跟著轉移話題。「日前只剩下伙食承包商還在挑選當中,我們可能比照以往的慣例,批給福華飯店負責午餐和最後一天的酒會餐點。」

  「那就這樣了。」他困難地把兩隻長腿移下桌面,小心翼翼地起身,右膝隱隱傳上來的抽痛讓他擰彎了濃眉。「我先回飯店休息,假若有任何狀況需要請示,直接撥電話過來。」

  「是。」黃雲隴目送上司離開。

  偉碩的骨架子幾乎填滿整座門框。

  「蓬勃拍賣集團」在台灣的分公司並非所有據點中最具規模的,因為本土的高格調拍賣方式並不盛行。集團在台成立分公司的目的是為了網羅高級會員,並且定期提供會員們香港的拍賣訊息,等於為總部開發客源。

  台灣多的是有錢凱子,所以在台分公司的生意並不因為規模較小,就亞於其他子公司。

  彭槐安辛苦地站在走道區間,等待電梯從十四樓下來。他的分公司僅租用這棟商業大樓的第八層而已。

  該死!這麼慢!他惱怒地盯著數字鍵,光是第十層便逗留了足足兩分鐘。他的腿若沒有在一小時內回到飯店冰敷,他那個暴君復健師肯定又要拿辭呈做為威脅,拒絕再與他這種不知愛惜身體的壞病人合作。

  電梯門終於打開。

  他看也不看地踏進去,隱約瞥見小空間內還站著另一名女客。然而,抽病的膝關節暫時中斷他的注意力。

  「該死……」彭槐安低罵著閉上眼睛,痛恨的意味多過於痛楚。

  他從來不留屈服於肉體的傷病,而眼下的行動不便讓他惱怒極了自己的虛弱。

  「先生,你沒事吧?」遲疑但溫柔的女聲悄悄佔據斗室。

  彭槐安不悅地震動。居然讓不相干的人觀看到他疲軟的一面!

  他勉強直起倚靠著電梯牆面的體魄,十二人載量的空間霎時縮小了一倍。

  「謝謝,我沒事。」他僵硬地頷首,眼眸拒絕望向身後的女人。

  咖哩雞肉醬的香氣不曉得從何處竄出來,引誘著他的食慾。

  現在時刻十二點半。他從早至今連一粒米影子也沒看到,昨天的晚餐也為了趕時間而只囫圇塞了兩個三明治,實在餓了……

  咕嚕,咕嚕。

  胃酸過度分泌而引起的餓鳴,在小小的空間益發明顯得令人尷尬。

  他勉強按捺下第二句低咒。

  人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無論後方這位有緣與他同「電梯」渡的女士是誰,她的機緣還算不淺,有幸目睹「蓬勃拍賣集團」總經理彭槐安最低靡的狀態。

  目前才降到五樓而已。這部破敗的電梯為何堅持學習烏龜的速度?又不是在演龜兔賽跑。

  頭頂上方的燈管閃了兩閃。

  慢著!這是……彭槐安感到惡兆般的仰起頭。

  轟的一聲,燈光全部熄掉,慢吞吞的下降感倏然終止。

  「喝!」女性乘客抽出一聲驚駭的寒氣。

  幾秒鐘之後,燈管緩緩地放出白光,亮度卻是半明的,風扇也開始轉動,輪葉旋轉的速度卻拖拖拉拉的。電梯依然停止,備用電源起動。

  「Shit!」彭槐安簡直不敢相信。

  電梯故障了!

  他和一個陌生女人被困在電梯!

  媽的,這種情節只會出現在浮濫的電視劇本或三流小說!

  「Shit!」他氣壞了,再罵一聲,用力跺了一下腳踝。「啊……」

  輕舉妄動的結果造成更慘重的災情。他受傷的右膝關節哪還禁得起如此的折磨。

  「先生,你撐著點。」女士慌忙地上前一步,及時頂住他搖搖欲墜的碩軀。

  「扶我坐下來!」他咬牙切齒道。

  這句話並非請求,而是命令。

  很少見過有人明明負傷在身,姿態還能擺得這麼高,陸雙絲暗想。

  剛才站在這位大塊頭的身後,看他一副隨時會頹倒下來的樣子,她提心吊膽了好久。電梯裡就這麼一丁點空間,假若倫敦鐵塔真的垮下來,她連躲都沒地方躲。

  「最近這棟大樓的電梯不太穩定,正在維修當中,每天都會出一點小狀況。放心吧!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出去。」她吃力地扶著傷患在角落坐下來,美眸閃爍著樂觀的光彩。

  「你怎麼知道?」彭槐安的語氣很粗率。「你在這棟大樓上班?」

  肉體強烈的不適感幾乎害他悶吼出來。

  「不,我每天中午為客戶送便當,所以已經很習慣了。」她笑咪咪的探出友誼之手。「你好,相逢自是有緣,我叫陸雙絲。」

  「……彭槐安。」人家先透露芳名,他若不講好像禮貌上過意不去。

  天知道,在電梯搭訕美女有違他的格調。

  值得安慰的是,尊呼她為「美女」尚稱名副其實。

  陸雙絲的眉目五官比清秀更標緻許多,可以稱得上是「美艷」,玲瓏窈窕的曲線適合拍攝塑身廣告。

  她的芳齡或許不老,然而看得出來具有成熟女人的風韻,這種味道只會出現在接近或超過三十歲的女人身上。

  他一直認為三十歲是女性最美的年華,猶如蜜桃成熟,卻不會熟得太透。

  只是一般而言,三十歲的女人不會露出像她眼中那種天頁純潔的光彩,所以他判斷陸雙絲的實際年齡應該更輕上一、兩載。

  莫名其妙,他的膝蓋痛得快斃掉,而大腦居然還有閒工夫分析女人的年齡和外貌。

  沒法子,此乃男人的本能與天性。「食色,性也」渲句話是孔老夫子親口流傳下來的。

  「現在我們只好等人救援。」她端莊地委坐在他側邊。對於一個在電梯內落難的女人而言,她的情緒實在開朗得離譜。

  午休時分,機房和安全室的值班人員八成吃飯去了,不曉得他們何時才會獲救。

  人家連院長受困於電梯內,都得等上五十分鐘才能安然出險,更何況他們現下缺少高官顯要幫忙吆喝。

  幾分鐘過去,兩人都沒有交談。沉默無聲向來不會讓他覺得尷尬,所以他也不急著打開話匣子。

  話說回來,掛病號中的男人決計不可能當選「最佳談心人選」,陸女士最好認命。

  「我還以為你姓連。」她天外飛來一句。

  彭槐安聽得沒頭沒腦。

  「為什麼?」他忍不住扭著眉頭斜睨她。

  必須承認,陸雙絲確實令人賞心悅目,她側面的線條精緻一如甫出窯的瓷像。

  「因為在台灣只有姓『連』,不巧又擔任行政院長的人才容易碰上電梯當機。」

  她的眉眼彎成兩道新月。

  「我又不是行政院長。」天下為何有這麼愛笑的女人?彭槐安納悶。

  「所以找才懷疑你可能姓『連』,起碼兩項要件你或許符合其中一項!」她笑容可掬。「對了,我為『美味便當公司』工作,是他們的兼職二廚,你呢?」

  「我在『蓬勃』……」他臨時打住話。拜託!他沒必要招出祖宗八代吧!

  「『蓬勃拍賣集團』?」她整理了下微散的劉海,眼中一閃而逝的光彩被舉手的動作掩飾掉。「你的同事曾經向我們訂過便當呢!」

  「嗯。」一個渺小的便當廚師,他不感興趣。兩人的社會階層相差太多。

  咕嚕,咕嚕。

  媽的!他暗惱。

  陸雙絲努力別瞥向他尷尬發紅的臉皮。英雄也有餓肚皮的時候,更何況傷者?

  善良的天性接管大腦,她認為自己有義務替同伴的糗怒解圍。

  「電梯不曉得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修好,我手邊還有一盒便當沒送,不如我們一起把它吃光?」

  「你的客戶怎麼辦?」他是個有榮譽惑的男人。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偷吃便當。

  「反正他等了半天等不到,一定會自己出外覓食的。」陸雙絲開開心心地拎起紙制便當盒,鬆開橡皮筋。「今天的便當菜色不錯。『美味便當公司』新成立不久,所以每份便當裝兩種主菜,物超所值,今天是咖哩雞和排骨,很香哦!你聞聞看。」

  盒蓋一掀開,迷死人的食物芳氣瀰漫整間斗室。

  受傷的人需要正常的飲食和營養,他不會傻到與身體健康過不去。即使待會兒獲救時,身上沾滿食物的氣味,他也顧不得這麼許多。

  「那……嗯哼……謝謝。」他清了清喉嚨。

  一盒碩果僅存的便當,意謂著一雙筷子和一杯附湯。兩名陌生的男女共用一副餐具,無論從哪一國的禮節來看,都賺過度親暱。

  她捧著便當,羞澀地想著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

  彭槐安重重地歎了口氣。不過就是吃個飯盒而已,又不是要強吻她,哪來這麼多顧忌?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沒事婆婆媽媽的。

  「你先吃吧!吃剩的部分歸我。」他不耐煩地吩咐。

  「可是你是病人……」猶豫的視線瞟過他的腿,彷彿打量著臨終前的重症患者,隨時會嚥了這口氣,除非他及時吃到一口飯菜。

  彭槐安真的失去耐性了。「吃!」

  集團經營人的位置坐久了,他的言語、儀態自然而然包含著一股尊華的氣勢,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字,從他口中吐出來,凜然得讓人無法不遵從。

  「是。」陸雙絲連忙舉起筷子飛快地扒了兩口。不對,彭先生只是陌生人,她何必如此聽話?

  都怪她不爭氣,平時在家被繼女萌萌吆喝命令慣了,才會這麼怕事。

  「換你吃。」腮幫子鼓得蓮蓬的,把餐盒送進他手。

  「你這麼快就吃飽了?」彭槐安問歸問,動作倒沒放慢,第一口咖哩雞飯立刻送進嘴。

  嗯……味道不壞。兩道愉悅的濃眉揚了揚。

  「我們……一起吃。」她勉強從唇內擠出一點空間發話。

  他當然無所謂。

  坐在電梯的地板上扒便當?他越想越好笑,回香港之後包準可出版一本「台灣蒙難記」。然而傷處隱約的抽痛感仍然讓他痛恨,他小心的放平右膝。

  「你的腳很痛嗎?不要亂動。」雙絲細心的察覺到他的不適,立刻從塑膠袋掏出一罐冷飲。

  現下沒有冰袋,臨時用冬瓜茶代替一下。

  她先挪坐到他的雙腳旁,把他的有膝橫放在自己的腿上,再把冰沁的鋁泊包貼摀住他的疼處。

  彭槐安有點怔呆地望著她娟秀的臉蛋,那雙秋眸輻射著柔和絕美的光彩,晃眼之間彷如濟世救人的天女下凡。

  「冰敷一下子就會舒服多了。」她綻出溫柔的微笑。「我女兒受傷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幫她冷敷的。」

  「女兒?」他呆愣得更進一步。「你結婚了?」

  難以言喻的情緒飄見過他的腦海,但是他拒絕承認這種情緒叫做「失望」。

  「對呀,而且有兩個女兒。」隨即,愁思蒙上她的肩眼。「可是我先生一年多以前過世了。」

  那份叫做「失望」的感覺迅速煙消雲散。

  「我很遺憾。」其實他心一點也不。

  不對!他有什麼好覺得寬心的?陸雙絲只是一個卑微的便當師傅,比煮飯婆勉強高出一級而已。她甚至結過婚,生過兩個小孩!即使兩人不對等的社會階層沒有嚇阻他,她的寡婦身份也遠遠落在他的接受範圍以外。他所交往的異性若非純潔優雅的名媛,起碼也是「看起來」純潔優雅的名媛。

  他從不浪費注意力在寡婦身上!無論她有多麼甜美可人!

  「獨立撫養兩個女兒很辛苦吧?」他陰鬱地問。瞧她的年紀,那兩個拖油瓶應該尚未脫離孩童期。

  「呃……還好。」雙絲的腦中立刻浮現兩位繼女的形貌……二十三歲的維箴和十九歲的萌萌。

  說來慚愧,在葉宅,當家主事的大頭目是年紀最小的萌萌,而她和維箴才是被「撫養」的那兩個。

  對了,她出外兼任便當公司二廚的事情尚未知會萌萌,不曉得小女兒聽見會有什麼反應?

  想也知道,萌萌一定會酷酷地哼笑兩聲,然後叫她不要出去害人了。唉!也不過就上回的便當讓鄰居華先生的小孩拉肚子而已,女兒便一口否決她的努力,嗚嗚……繼母難為呵!

  她眉宇間透露出來的淒惻險險讓他閃得遠遠的,只可惜空間不夠大。

  她……她該不會一時想到傷心處,打算流幾滴悲情之淚吧?彭槐安心驚膽戰地暗想。他受不了哭哭啼啼的女人。

  「這個……別難過,苦日子總會過去的。」他只好笨拙地拍拍它的肩膀,以示安慰。

  「說的也是。」雙絲勇敢地吸了吸鼻子。

  萌萌,苦日子一定會過去的,從現在開始,繼母大人會努力學習、自立自強,絕對不再讓你煩惱。

  「Testing……Testing……電梯有人嗎?」對講機突然傳出安全人員的試音,聽進兩名受困者的耳中簡直如同天籟。

  「有!有!」傷懷的表情陡然間撥雲見日,雙絲開心地拍起手來。「太好了,有人來救我們了。我們被困的時間比預期中更短。」

  兩分鐘前這女人不是還一臉要哭要哭的樣子嗎?怎麼轉眼之間就開懷起來?這是什麼毛病?

  「糟糕!」她忽然輕聲叫了出來。

  「又怎麼了?」他沒見過表情變換得出她更豐富的女人。

  而且這種一會兒悲一會兒喜、一會兒輕呼一會兒淺笑的表情,照理說比較常發生在年輕少女身上,可是由陸雙絲表現起來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輕狂或突兀,她實在是個奇特的女人。

  困擾的情緒再度席捲上彭槐安的大腦。

  此次他前來台灣,除了主持公司大會與談妥彭、白兩家的婚事協議之外,並無意對其他不相干的女人動念。而眼前與他共結一個便當之緣的女人,卻讓他產生了不該有的興趣。

  一個拎著兩罐拖油瓶的俏寡婦,天!

  「我的便當……」雙絲哭喪著臉,盯住他吞掉二分之一的餐盒。「本來以為我們倆會拖上很久才被救出去,所以才放心吃掉它,可是……現在的時間夠我送完這盒便當。」

  彭槐安下意識停住咀嚼的動作。可惡!她那種合著控訴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分吃便當的主意可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頂多你維持原提案,別送過去就是了。」他沒好氣的說。難不成要他吐出來還她?

  「可是……這牽涉到道德良知的問題。你知道嗎?現在大台北某一處正有一位男人餓肚子,等待我送去這盒被你吃掉的便當!」她發出譴責。

  「被『我』?」他低吼。「只有『我』一個人吃的嗎?」

  「啊……」雙絲頓時語塞。

  頭頂上傳來叮叮咚咚的敲擊聲,維修人員似乎準備撬開電梯的外門,援救出受困於兩層樓之間的籠中鳥。

  時間不多了。

  「唉……」輕淡憂鬱的低歎聲迴盪在小空間內。雙絲不再言語,落寞地收拾著地上的衛生著。

  當然,他一點都不需要為她的任務失敗負責。畢竟,又不是他讓電梯失常的,更不是他主動提議吃掉她的蠢便當。

  然而,該死的v9她那灑落一身愁的姿態硬是讓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彭槐安歎了一口氣,從皮夾掏出兩張百元大鈔。

  「我付錢。你待會兒在路上另外買份便當送過去,可以了吧?」

  「你……」雙絲陡然抬起螓首,一臉受到嚴重傷害的模樣。「你怎麼可以叫我拿其他公司的餐盒取代『美味便當』,我這樣做豈不是愧對自家公司的信譽?」

  「要不然你想怎麼樣?」他火大了。這女人簡直考驗他蘊藏量貧瘠的耐性!

  區區一盒便當而已,她也能和他瞎纏這許多光陰!

  「唉……」雙絲又長吁短歎了。「算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會設法解決。」

  好!他心一橫,掉開視線不看她。

  「你也曉得,『美味便當』方成立不久,任何客戶對我們而言都是很重要,我只是希望能盡心服務到每一位顧客。」雙絲自顧自的呢喃低語。

  他必須承認,這種服務精神很值得讚賞,不過仍然沒搭腔。

  「你不覺得嗎?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外頭粗製濫造的飲食公司起碼有二、三十家,偏偏每一家的生意都比『美味便當』好上兩倍,難道此即為屈原先生所說的『懷才不遇』?」開始自憐自艾了。

  屈原曾經說過「懷才不遇」這句話嗎?他沒什麼研究。

  「本來我打算送便當過去的那個客戶,其實是他們公司伙食部的經理,這份午餐可以稱之為『樣本』。倘若他試吃的結果相當滿意,應該會與『美味便當』簽訂長期的午膳合約,現在……唉,全給我搞砸了。」她陷入哀傷之中。

  原來如此。彭槐安聽得暗暗點頭。

  可是,吃掉便當真的不能怪在他頭上,原始提議人是她呀。話說回來,人家也沒責怪他啦!

  旁觀陸雙絲自責的表情,比起她出口責怪他更讓人難受。

  「只能怪本公司時運不濟,沒那個緣分經手大宗的伙食包辦CASE。」她幽幽地昂首,低聲向他詢求保證。「我們公司的便當品質並不輸給任何人,對吧?甚至足以和麗晶、福華那些大飯店媲美,對吧?」

  「嗯。」他無奈,隨便點幾個頭敷衍。

  「那就好。」她緩緩漾出死也瞑目的欣慰笑容。

  「電梯的乘客,別擔心,大樓的備用電纜故障了,不過我們會馬上把你們帶出來。」上方的維修人員朝密閉電梯大喊。

  「來,我扶你站起來,待會兒可能要從上頭爬梯子出去。」她勉強拋開最後一絲愁緒,強顏歡笑地撐起他的臂膀。

  突如其來的衝動促使彭槐安丟出接下來的這一段話……一段讓他事後悔恨得天崩地裂的蠢話。

  「『蓬勃拍賣集團』正在尋找包伙公司。」

  「哦?」雙絲煽著不明所以的長睫毛。

  「如果貴公司的負責人方便,星期一不妨和『蓬勃』的黃經理約定會面時間,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合作的可行性。」趁自己來得及後悔之前,他一口氣說完整個提議。

  「真的?」一抹天星似的燦光從她眼底最深處湧現。

  彭槐安奇異地為她的精神復甦感到憐惜。

  他一直以為自己閱人豐富,已經對女性陰柔的影響力免疫了。顯然,他也有觸礁的時候,陸雙絲屬於那種容易挑動男人保護欲的靈弱美女。

  「我會事先囑咐下去。」他艱辛的撐直虛弱的長腿。「記得,星期一下午三點以前,別讓我的經理空等。」

  「好,沒問題!」陽光乍然在她脫俗的容顏上綻放。「謝謝你,謝謝你。」

  她迸放的好心情具有感染性,彭槐安全然沒注意到,他的嘴角也不自禁地撇起微笑。

  ……女人只有兩種。

  他忽然憶起方才在辦公室的談話。

  無疑的,陸雙絲應該歸類為令男人渴望的那種。

  她是一個寡婦!他提醒自己。一個結過婚的煮飯婆,而且還是兩個小孩的媽。

  他們的背景差太多了。

  可是,她仍然該死地令人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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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週日清早,澄亮的陽光灑滿葉宅的用餐室。古色古香的裝潢說明了這棟陽明山巨宅擁有悠久的歷史,卻也呈現出年久失修的陳舊感。

  陸雙絲杵在廚房,環顧著淡淡薄薄的灰塵,暗想著應該找個機會來上一場大掃除。

  一年前,她和葉宅的男主人新婚的第一天,兩人便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她薄命的丈夫如此這般地嗚呼了,留下兩個繼女和一棟搖搖欲墜的家傳祖宅,除此之外就再也別無其他長物。

  「唉……」她翻動平底鍋的炒蛋,輕輕吐出一口傷懷。

  同樣的意外若發生在其他新嫁娘身上,早被夫家視為剋夫、趕出家門了。但是她的繼女維箴和萌萌非但不迷信,反而真心真意接納她為一家人。於是乎,三個女人組成現在的葉家娘子軍……一個是新任繼母,一個是男主人的上一任妻子陪嫁過來的大女兒高維箴,一個則是流有正牌本家血統的小女兒葉萌萌。

  三個臭皮匠緊密相依,共同解決葉家的財務窘境。雖然她一天到晚同情心氾濫,把原本就所剩無幾的存款捐得剩下幾萬元,可是萌萌她們也沒有出言責怪……唉!

  她這個繼母實在太失責了。衝著繼女們的這番體貼,她非得讓葉家的門戶重新振興不可。

  幸運的是,透過葉家老律師的介紹,聞名台灣商圈的諮詢顧問紀漢揚決意助她們一臂之力,玉成她經營餐飲事業的心願。為了增加自己的臨場經驗,雙絲先從左鄰右舍的生意開始做起,過去一個多月以來也陸陸續續接過幾樁餐盒的生意。可是,眼見這一路磨練下來,她的烹飪技術非但沒什麼長進,徒然讓家兩個現成的試吃員對用餐時間深惡痛絕,可悲啊……

  多虧了「國父遺教」訓示同胞們必須具有奮勇向上的精神,像她這種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當然不能辜負一代偉人的期望。於焉,她偷偷找上「美味便當公司」,實地下廚操刀演練,相倍有朝一日必定能學成出師,在女兒面前大大的揚眉吐氣。

  哈哈哈!前途實在太美好了!雙絲快樂地歎了一口氣,轉眼間又恢復樂觀開朗的好性情。

  「你的炒蛋快孵成烤小鳥了。」萌萌淡然的警告冷不防在她背後響起。

  「萌萌!」她嚇了一跳,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你怎麼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的腳又不會唱歌,幹嘛走路還得搭配音效?」萌萌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坐在餐桌前。

  「萌萌,告訴你,我接到一個大CASE哦!」她踩著興奮的舞步,繞回繼女的跟前獻上早餐,棉質的裙擺在膝頭旋成一圈白雲。

  「又是哪個蠢男人上勾了?」萌萌依然懶洋洋的,隨手倒了一杯牛你。

  「你怎麼道樣說?」她嬌嗔。「真壞!」

  「沒辦法,只有男人才會被你的美色哄騙上手。」有太多前例可循了。

  「我這次是憑真本事接到生意的!」身為三十一歲的成熟女人,怎麼可以被一個十九歲的小鬼看扁呢?

  「哦?」萌萌從玻璃杯緣橫睨她。「讓我猜猜看,你一定又用那招『落難美女等待援救』的把戲,對不對?」

  「我……」雙絲不甘心地瞪大圓眼。「我只是『正巧』和未來的客戶關在同一部電梯。」

  「然後你開始向人家敘述你目前窘迫的財務狀況?」繼女進一步推敲。

  「哪有?我只不過是向他分析台灣的餐飲業有多麼不景氣!」她憤慨地陳詞。

  「而且那兩扇濃濃的睫毛、美美的眼睛跟著眨呀眨的。」

  「哪有不准人家眨眼睛的?」她忍不住抗議。「眼睛睜久了也會酸的。」

  「講著說著,亮汪汪的眼睛就開始凝聚水蒸氣。」萌萌皺著眉吞下炒蛋的碎蛋殼。

  「這叫『真情流露』。」

  「結果人家就說啦!『真是湊巧,我最近正好打算天天帶便當』,對不對?」

  推演結束。

  大部分都對!

  「不跟你說了。」雙絲氣悶地坐回餐桌前,舀起一大匙繼女盤子的炒蛋塞進嘴。

  本來還打算今天就把她在「美味便當公司」實習的事情告知繼女,可她現在改變心意了。就讓女繼續以為她僅是私底下接了一個小CASE,而非替「美味便當」接到百來份的盒餐生意吧!既然萌萌對她欠缺信心,她決定繼續在暗中磨練自己,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大大讓兩個繼女刮目相看,一掃她「無能繼母」的前恥。

  嘿嘿!她越想越得意,快樂得不得了……

  「早安。」欲泣還訴的低音從走廊飄進來。

  「早安,維箴,快來吃早點。」雙絲漾起陽光般的笑靨,迎接一臉悲慘的大女兒。

  「幹嘛?你的夢中情人昨天掛了?」萌萌嘲弄姊姊的低調灰暗。

  「不。」維箴悲涼地坐進妹妹身邊。「今天是月底了。」

  「對呀!外頭天空地闊,氣溫很宜人。」雙絲的熱力和長女的悲慘恰恰成反比。

  萌萌長期處在這兩種極端的性格之間,早已習以為常。惟有維持淡然自若,才能在葉家存活下來。

  「國家圖書館每月最後一日休館。」維箴哀傷地陳述自己的無奈。「如果國家圖書館不對外開放,我就不能入館查詢資料;如果我不能查詢資料,就無法進行碩士論文;如果我無法如期完成碩士論文,就拿不到碩士學位;如果我拿不到碩士學位,過去兩年的研究所就算白念了。你們想想看,我蹉跎了兩年的時光,結果卻一事無成,那我的未來還有什麼希望呢?天呀……」

  她的臉埋入手中,不勝歉吁。

  「你明天再去查資料不就好了?」雙絲不解地搔搔臉頰。情況有道麼嚴重嗎?

  明天又不是不適宜上圖書館找資料。

  「明天?」維箴霍地抬起頭。「明天和今天是兩回事,每一個今天都是無可替代的。」

  「話不能這麼說。」慈祥的繼母開始開導女兒。「郝思嘉說過:『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嶄新即代表著無窮無盡的希望,所以每個人都應該對未來抱持著希望……」

  「閉嘴,你們兩個!」葉宅的大當家終於失去耐性。萌萌的食指點向繼母鼻頭,「你!去準備一個便當。紀大顧問今天加班,他的午餐交給你負責打點。」指尖轉而對準繼姊,「還有你!不要廢話,回房K你的書,國家圖書館不會長腳跑掉,明天你再上圖書館哀號給管理員聽。」工作分配完畢。「就這樣了!成工作隊形,解散!」

  「散!」繼母大人歡欣地跳起來,雪白的身影飄進廚房。

  又找到事情做了,真好!光是搭配便當的菜色,以及如何把青菜炒成綠色而非爛黃色,她就能研究一個上午。

  啦啦啦,啦啦啦,忙碌的人生最快樂……

          ☆          ☆          ☆

  「你已經找好伙食承包公司?」黃雲隴凝視著坐在他辦公室沙發上的總負責人,著實吃了不小的一驚。

  本來嘛!由總公司老闆指定餐食的負責單位也不算什麼,他只是很意外彭槐安會為了這一樁區區小事而費心。再怎麼說,尋找包伙公司都算不上是需要上達天聽的終極任務。

  「沒錯。假如我料得不錯,『美味便當公司』的負責人應該在幾分鐘內就會踏進這間辦公室,私你討論簽約的細節。」彭槐安擺了擺手。

  「『美味便當公司』?」聽起來就像尋常的自助餐店。黃雲隴當下有點遲疑,「這間公司擁有承辦大型會議餐點的經驗嗎?」

  就彭槐安所知,沒有。但是他不打算向屬下解釋。

  「你只要把三天的午餐承包給他們做就好,至於閉幕酒會,照樣交給福華打點。」

  他有些不耐煩了。

  別說是黃雲隴,即使他自己事後靜下來考量,也越想越不妥。真不曉得星期五他發了什麼癲,會把餐食的案子交給一個莫名其妙共患難過的女人。他連「美味便當公司」的規模、地點、乃至負責人是誰都沒聽過,倉促成章向來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星期五那天他到底是哪根神經打結?

  若是黃雲隴對於便當的承包商有異議,那就太美妙了。他樂於將包袱扔給底下的人接手。

  黃雲隴突然不吭聲,衝著他迴避的峻臉直勾勾地瞧。

  「做什麼?」彭槐安哼出一聲鼻音。其實已經被人覷睨得渾身不對勁。

  台灣分公司,也只有這個四十來歲的經理稍稍讓他放在眼。

  「彭先生,你……在什麼樣的因緣巧合下,選定『美味便當公司』做為餐盒的代理商?」黃雲隴決定撇開上司與下屬的界限,攤開來問個明白。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他含含糊糊地回應,大打迷糊仗。

  「哦?」黃雲隴只用一個虛字就表達出滿心的不信。

  這簡直太有問題了!如果對方沒什麼特殊的本事或管道,如何能親自接觸到「蓬勃」的總負責人,進而說服一向難纏的彭槐安惠賜工作機會?

  「反正這些不相關的事情就麻煩你發落了。」他欠了欠身,準備在訪客上門之前走入。「我先去會場瞧瞧……」

  「彭先生,黃經理,有兩位伙食公司的負責人來訪。」秘書完美而專業的嗓音透過對講機通報進來。

  他晚了一步。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畏罪潛逃,彭槐安只好繼續端坐在沙發上。

  「麻煩請他們進來。」黃雲隴對秘書發出指示,若有所思的眼光在上司臉上梭巡。「我非常好奇是什麼樣的公司能蠃得你的青眼相看,希望待會兒的談話結果令人滿意。」

  辦公室門緩緩推開。

  率先走進來的男士外表憨厚,五十歲出頭,看起來百分之百符合街上自助餐店老闆的形象。

  彭槐安一見著他就開始後悔了。倒不是他對這種形象淳樸的老實人有意見,只是,他敢保證黃雲隴的腦袋此刻鐵定浮現跟他一模一樣的想法……「美味便當公司」的老實先生鐵定沒有承包大型會議餐盒的經驗。

  他伸手揉了揉挺直的鼻樑,無法理直氣壯地迎視黃經理。

  上帝,他究竟做了什麼?

  「兩位先生好。」便當公司老闆咧著高高的嘴角朝兩位重量級人物鞠躬哈腰。

  「啊我姓張啦!啊你們叫我張萬財就可以了,啊大家不要客氣啦!」

  「請坐。」黃雲隴逼回浮到嘴邊的苦笑。

  一道水靈靈的鵝黃倩影緊隨在張萬財身後,閃入兩位男士的視野。

  「彭先生,您好,又見面了。」清甜的嬌音在空氣中揚起音符。「您的腳傷好多了吧?」

  兩個男人眼睛一亮,定焦於美人兒身上。

  鵝黃的連身裙裝勾勒出陸雙絲的絕美曲線,寬鬆的裙擺在她小腿際舞動,讓她看起來猶如踩踏雲絮而來的凌波仙子。雪白的玉膚毫無瑕疵,更襯托出溫顏歡笑的紅唇。如此這般的王人兒彷如從畫宜接走出來,或者是哪家名門的深閨仕女初涉紅塵,哪像個便當公司的廚娘或小廝?

  以往人們總把貴客光臨形容為「蓬蓽生輝」,直到親眼目睹了這位美女的蒞臨,他們才真正體會到「蓬蓽生輝」的意境。

  「現在我懂了。」黃雲隴狡黠地瞄向上司。

  彭槐安狠狠地回瞪他一眼。

  「懂什麼?」雙絲眨著靈動的秋眸,淺淺盈笑。

  「沒事,坐。」彭槐安當機立斷,打住一切與陸雙絲相關的聯想。

  他是男人。好色而慕少艾是普天下男人的共通點,沒理由要求他例外,不是嗎?

  「噢,我不坐了。」她歉然地盈了盈柳腰。「我順道陪張先生過來和兩位詳談,現下還要趕到另一處去呢!你們三位男士不用顧慮我,儘管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黃經理,你和張先生慢慢談吧,我想到會場瞧一瞧。」接下來沒他的事,他無意留下來續聽黃雲隴的調侃。

  「兩位慢走。」黃雲隴起身恭送兩位貴人起駕。難得他心情好到對上司沒大沒小,一路勾肩搭背地送彭槐安來到電梯間。「兩位放心,本棟大樓的電梯已經修繕完畢,不會再發生當機事件。」

  「真好。」雙絲繼續甜甜地笑。這兩個男人為什麼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叮咚一響,鏡面鋼板門滑開,彭槐安咕咕噥噥地拉著雙絲的手臂跨進去,動作稍微粗魯了些。

  「啊……」她整個人撞進他體側。

  電梯門合掩之際,黃雲隴不死心的調弄聲飛進斗室……

  「老闆,恭喜你找到你的『第一種』。」

          ☆          ☆          ☆

  「右前方那道鐵門彎進去就是我家。」雙絲熱心地指出自宅的地理位置。

  富豪車的方向盤一打,駛進坑坑洞洞的私人車道。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送我回來拿東西。」她柔聲吐露著歉意。

  彭槐安歎了口氣,上路以來的第一千零一次回答她:「不客氣,反正順路。」

  然而他們倆都知道,世貿的國際會議中心與陽明山百分之百背道而馳。

  原本他盤想得相當簡單,既然自己要出門,而陸雙絲的目的地又位於信義路上,順道載她一程並不為過。孰料上路不久她便想起有幾份重要的資料忘在家,既然人都已經坐上他的車了,總不能中途放她下車,自己拍拍屁股趕路吧?!只好送佛送上陽明山。

  平心而綸,與美人同車的感覺並不壞,令他厭煩的是她的多禮。平均每隔一公里陸雙絲就要表達一次謝意,外加一瞥歉然的眼波。

  既然身為美女,她就應培養一定程度的自知之明。旁雜女性沒事四處亂瞥或許欠缺殺傷力,然而她那雙眼睛,那雙水靈靈、會說話的秋眸,即使不含魅惑之意地睨視,也很容易令男人受到觸動。難道她不曉得,在行進的車陣中勾引駕駛人屬於危險行為?

  待富豪車停妥,雙絲匆匆下車,掏出鑰匙開門,倉促中依然展現玲瓏的美感。

  「請進。」她快步蹬上樓梯,生怕擔誤了司機先生的時間。「我回房拿份文件,馬上下來。」

  彭槐安逕自立在客廳內,等候女主人返回樓下。

  瞧這間大宅子的狀況,不難想像它全盛時期的華麗堂皇,然而屋角斑駁的壁紙,以及幾格裂了紋路的地板磁磚告訴訪客,老宅的千種風華已然隨著家勢沒落而逝。

  可以想見陸雙絲的夫家曾經擁有輝煌的背景。她的亡夫身為家道中落的世族,在挑選終身伴侶的眼光上依然具有一定水準,這個事實多多少少也解釋了她因何流露出高雅的氣質,卻淪落在一間簡陋的餐食公司當廚娘。

  「哎呀!」碰碰撞撞的異響從二樓傳下來。

  莫非有宵小埋伏在宅子?彭槐安蹙著濃眉,立刻跨步往二樓的階梯。

  「怎麼回事?」他停在敞開的房門口,沉聲問道。

  沉甸甸的舊雜誌攤落在臥房正中央,起碼有一、二十本,而且本本是菊八開的大型印刷物,總重量怕不有十幾公斤。

  「沒事,沒事,我撞倒了一堆書。」雙絲手忙腳亂地收拾著亂局,回頭漾出怯怯的倩笑。「這些舊雜誌早該搬到地下室收放,可是它的重量太沉了,我和女兒都搬不動,所以只好任由它堆著……」

  她每疊一本舊雜誌回上方,雜誌就不屈不撓地再滑下來。

  他立刻浮現惻隱之心。確實!她們一家孤兒寡母缺少男人的打點、幫助,必定常常遭遇到此類難題。

  「帶路!我幫你搬下樓去。」彭槐安二話不說,彎身抱起整堆的舊期刊。

  「可是,你的腳……」她的表情好「為難」。

  「不礙事。」彭槐安簡潔有力地回答。

  陸雙絲需要一個男人的程度,遠超過她自己所想像的。

  「那就多謝了。」雙絲盈盈地補了一禮。真好,找到人幫她移走這堆大包袱了。

  來到地下室的樓梯口,她伸手去扳牆上的電燈開關。

  「[口白][口白]」響了幾下,四周仍然烏漆抹黑的。

  雙絲猛地想起,電燈線路昨天晚上又燒壞了。家財務窘困,在叫水電工人過來檢查之前,她必須先想想其他用不著花錢的辦法。

  「糟糕!」沮喪的線條畫上她柔細的前額。「燈泡接不亮哩!一定是總開關又跳電了。」

  「我幫你檢查看看。」彭槐安無奈地搖搖頭。怎麼到頭來他特地上門充任水電工?

  「那就拜託你了。」她再補上一朵清靈無比的倩笑,「真是不好意思,擔誤你這麼多時間。」

  「沒關係。」彭槐安只想盡速打點好一切事宜,離開這間房子。

  她是個寡婦!他提醒自己。帶著兩罐拖油瓶的寡婦!無論他氾濫的男性荷爾蒙如何威脅利誘,決計不能棄甲投降。

  彭氏家族的成員不必要和鰥寡孤獨扯上關係。兩人的背景差太多了!

  他正要踏下樓梯,右腳踝突然傳來沉重的累贅感,一顆手球大小的毛線團勾黏著他的褲腳。

  「這是什麼?」彭槐安提高足踝晃一晃,毛線團仍然固執地黏在上頭不肯飛掉。

  「不好意思,它是我女兒的寶貝狗。」雙絲連忙發出嬌叱。「蘇格拉底!壞狗狗,快放開。」

  狗?這坨黃白兩色的毛線球長得一點也不像活生生的動物。它是從哪冒出來的?他完全沒聽見狗狗撲上來之前的吠叫。

  「它在幹什麼?」彭槐安困惑地抬高腳,終於從毛線團中找到兩顆鈕扣般的黑眼。

  「攻擊你吧……我想。」女主人也不太肯定。

  蘇格拉底的牙齒緊咬著他的褲子不放,似乎充滿敵意,可是他同時又快樂地拍動肥尾巴,兩者合併的行為讓人摸不著它究竟在做什麼。

  「你介不介意把障礙物從我的腳上移開?」他耐心地等候。

  「當然,當然。」雙絲忙不迭抱起小狗狗,又深深鞠了一記躬身禮。「真是抱歉,不好意思。」

  假若她繼續說出「不好意思」、「真抱歉」、「對不起」之類的話,他可不保證自己還能維持充足的耐性。

  「蘇格拉底?」他澀澀地評論,「這個名字真有創意。」

  「這是我大女兒取的。」驕傲的母愛乍然綻放在她的麗容上。

  台灣的幼教水平顯然比他想像中更高,居然連一個小孩子也懂得「蘇格拉底」的名諱。

  「總開關在這個角落。」雙絲領著貴客移師到地下室。「我們的房子年久失修,所以電路常常出現問題,找人來修也修不好。」

  「房子雖然老了一點,不過府上的居家環境倒是維持得相當整潔。」他就著手電筒的光線檢查電路盒。

  其實這個疑問的原句是:你獨立撫養兩個女兒,同時身兼廚師的工作,照理說家應該亂糟糟的,小孩子的玩具、童書到處丟放,怎麼還抽得出時間整理?

  「我天生愛乾淨,而且兩個女兒平常也會幫忙收拾。」上一次的大掃除,家甚且掃出一隻大蜘蛛,她和維箴只差沒嚇得口吐白沫,多虧了萌萌拿起室內拖鞋,[口白]吱一聲打扁它。雙絲忍不住喟出一聲有感而發的歎息,「我的女兒都很懂事,真難為了她們。」

  他可以瞭解,單親家庭的小孩向來比同齡的孩童早熟。不知怎地,陸雙絲結過婚、擁有兩個小孩的事實讓他心情有點郁卒。

  「有一條線路斷掉了,所以地下室的電源沒有辦法接通。」他撥下電線的動作稍嫌用力了一些。

  「盒子角落存有幾條備用的銅線。」雙絲盈出靦腆的淺笑。「對不起,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忙換一下。」

  彭槐安霍地轉身。

  她的笑容霎時凝在唇際。怎麼回事?他幹嘛目露凶光地瞪著她?她說錯了什麼?

  「不准!」嚴峻的大特寫湊在她眼前幾公分處。「我再強調一次,不准再說『請』、『謝謝』、『對不起』!」

  他的臉離她好近、好近……雙絲輕輕抽了口氣,隨即敏銳地感覺到兩人在短促的空間內交換著呼息。

  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和清新的薄荷香。她一直以為塊頭大的男人體息會很濃重,沒想到彭槐安的味道相當舒爽好聞……

  「這樣說……比較有禮貌。」兩片紅霞漾上秀頰,她怯澀地退開一步。

  一道閃光晃過他銳利的視線,隱隱傳達出侵略的意味,隨即被他的意志力壓制下去。

  該死!彭槐安,你這趟來台灣,不是為了沾惹一個落難俏寡婦!回去工作,趕快把這條爛電線換裝上去,然後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路,徹底遠離她詭異的誘惑力。

  「太有禮貌的女人不夠可愛。」他猛然轉過身,口氣近乎粗魯。

  彭愧安精光四射的視線一轉移,她才能順暢地呼吸。被他盯住的感覺很恐怖,好像四肢被人釘在牆上似的。

  「汪!」蘇格拉底抗議女主人抱得太緊了。

  「對不起……」她輕聲咕噥,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這句道歉是說給人聽,或是說給狗聽。

  短暫的幾分鐘內,地下室就這樣浸在沉默尷尬的氣氛中。

  「對不……我是說,我可不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

  「說!」彭槐安的聲音悶悶的,仍然頭也不回。

  「剛才我們離開貴公司時,黃經理恭喜你找到你的『第一種』。」她試探性地詢問:「請問,『第一種』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好奇了許久,而且總覺得黃雲隴的話中之意多少影射到她。

  一開始,彭槐安並不回聲。保險絲裝妥以後,他扳下電路總開關,電流接通的嗡嗡聲祝賀他大功告成。

  放下螺絲起子,關上電路盒蓋,彭槐安轉過身。兩人再度相對。

  現刻,流露在他瞳中的神采,屬於純男性的打量。

  「你。」彭槐安穩穩地開口,淡然的表情鎮靜無波。「他說的是你。」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就算陸雙絲是個卑微的廚娘又如何?就算她是個寡婦又如何?他一不打算娶她進門,二不打算宣傳在台期間的韻事,他當然可以誘惑她、勾引她,何必苦苦抗拒陸雙絲對他的吸引力?

  將來他打算回到香港或加拿大的據點時,假若兩個人交往的感覺還不壞,他並不介意將她們母女安置在台灣,照顧她們的生活。反正他負擔得起,不是嗎?

  陸雙絲是個成熟的女人,曾經結過婚、生過小孩,對於男女之事必定不陌生。

  如今她的丈夫已歿,不可能沒有需要,剛好又出現了一個男人願意照顧她和那兩個拖油瓶,她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當然,女人乍然聽到「受人照顧」的建議時,一定會下意識拒絕,但那只是貞操的八股思想作祟,最終依舊必須向現實低頭。

  她的美色讓他心動,他的財富讓她無後顧之憂,兩人各取所需,完全符合經濟效益。沒錯,就是這樣!

  他放棄再和自己的慾望掙扎!目前他只要想法子說服她接受他的論點。

  雙絲突然覺得呼吸又開始不順暢。決定了!她放棄再追問下去。

  「既然電路修好了,我們趕快上路吧!」她笑得很開朗……事實上,太「開朗」了!

  匆忙的倩影刮上樓梯,逃向一樓的明亮世界。

  彭槐安終於明瞭,有時她的燦爛笑靨是一種保護色,用來掩飾突發的倉皇不安。

  獵人在廚房追趕上獵物。

  強大的拉力將她扯回他的胸懷,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嬌軀已經被囚鎖在男人與冰門之間。

  「為什麼逃跑?」他的眼光利如梟鷹,牢牢地盯得她無所遁形。「你怕我?」

  「不……」雙絲虛弱地靠在冰箱門上,蘇格拉底猶如盾牌一般,被她掐抱在胸前。

  老天,她該不會引狼入室了吧?可是,這招利用男人幫她跑腿的把戲從來沒有失靈過呀!

  「黃經理很聰明,他知道我喜歡的女人就是你這一型,也感覺得出我有點受你吸引,他甚至比我更早料見,我終究會無法抗拒。」他弓著身子,雙唇幾乎貼上她的紅瓣,輕輕的、柔柔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鼻端。「我仔細想過,既然某些後果是不可避免的,那我們乾脆直接面對它吧!」

  這……這是什麼意思?彭槐安在向她表白嗎?老天!他們僅見過兩次面,認識甚至不到一個星期。

  「你不覺得……太……太……太快了?」雙絲無助地凝睨他的深眸。

  「確實有點快。不過管它的!誰在乎?我不喜歡浪費時間在那些鳳求凰的把戲上。」夢魅般的呢喃迴盪成勾引。

  「這個……不大好吧?」她勉強扯出笑容。「我還有兩個女兒必須考慮……」

  「放心。」他的手掌順勢滑下她凹凸有致的腰肢。「讓我來照料你們的生活。」

  是嗎?她的腦袋清醒又精明的那個角落開始運作。這句話可是他自己心甘情願說出來的,那麼……她也只好善加利用。

  「我答應你,我會仔細考慮你的提議。」雙絲甜甜地笑。

  她這麼上道反而讓彭槐安有些意外。

  「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太久。」他綻出挑逗的、陽剛的笑容,暗黑的頭顱壓低,封向那兩片魅惑他許久的芳澤。

  「你何必這麼猴急?」糟糕!這下子雞雖然偷著了,她也倒蝕了一把米。

  「汪。」蘇格拉底決定湊上一腳。

  索吻的動作頓了頓。彭槐安抬起右手,平靜的提高小狗狗,直到一人一犬四隻眼睛平視。

  他的食指和中指吞沒在蘇格拉底的嘴巴。

  「這只笨狗到底以為它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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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雖然雙絲偶爾會小小的利用一下異性,倒也未曾發生過被男人反噬的慘劇,現今當然更不能倒栽在這個港仔手中。所以她一定得想個法子,既不動聲色又不傷和氣的疏遠這個港仔。

  「陸小姐,啊我們要送便當到公司去,你要不要一起去?」老闆娘圓胖的臉頰堆滿笑容。

  「你和老闆去就好了,我留下來收拾廚房。」雙絲連忙搖手。

  可能是氣質有別吧!雖然她名義上在張氏夫婦手下當差,但這對老實夫妻的態度卻溫厚客氣得不得了,尤其她最近幫忙承攬拍賣集團的伙食CASE,夫妻倆簡直把她當恩人看待。

  「好啦!啊如果那些鍋子太重,你放著沒關係啦!等我們回來再洗。」全世界八成找不到比張萬財更體貼的老闆。

  「別擔心,交給我處理,你們快上路吧!」她輕快地送張氏夫妻出門。

  為了確保「美味便當」的食物品質登得上大雅之堂,黃雲隴要求她的老闆從現在開始,每天中午固定製作十個餐盒送往「蓬勃集團」,由他們抽樣出來的工作人員負責食用,就當成是正式上戰場之前的實習動作。

  這樣也好,她每天中午就能實地下廚幫忙切切洗洗的,觀摩一下廚房的操作實務。否則過去一個星期,「美味便當公司」每天賣不到十個客人,連老闆和老闆娘都無聊到開始比賽抓蒼蠅。

  掀開湯鍋的蓋子,一陣濃烈的油水味兒差點嗆倒她。

  「咳咳!」雙絲忍不住揮開鼻端前的怪味道。

  烹調完成的食物擺上桌,看起來是很秀色可餐,然而一大鍋堆在廚房的時候,聞起來卻像餿水。

  「這種油膩膩的地方,你怎麼待得住?」彭槐安沉渾的男音陡然在廚房門口響起。

  「誰……」她驚喘著回頭,腳下突然踩到一攤油漬。「哎呀!」

  「當心。」前一刻彭槐安猶站在十公尺外的門口,眨眼間就飛到她身邊了。突然而劇烈的移動讓他的右膝隱隱抽痛一下。

  美人以投懷送抱的標準姿勢停頓在他懷。

  「抱……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兩片絳紅的雲霧飄上她雙頰。還說什麼疏遠他呢!此刻他們倆的距離還拉得其「開」。

  歎息聲響在她的頭頂上方,聽起來有點挫敗。「我說過,不准再向我道歉。」

  「是,是,抱歉……呃,算了。」雙絲低聲咕噥。哪有速道個歉都不行的?他這麼難以取悅,哪個女人跟了他都算倒楣。

  肚子雖然腹誹了一籮筐,表面上仍然甜笑得很誠懇。

  彭槐安低下頭,睨住她頭頂的發漩,清雅淡爽的香澤送進他的嗅覺系統。她好香,一點也不像勞動了大半天的廚娘,毋寧更像個前來巡視的衛生署官員。

  「陸小姐。」他輕喚。

  「嗯?」直羞人!他幹嘛摟著她不放。

  「我的襯衫有幾顆扣子?」

  「六顆。」她老實回答。

  「確定嗎?」

  「當然。」雙絲仰高頭。「我已經數了兩遍,怎麼會錯……」

  上當了。她沒事數他襯衫鈕扣幹什麼?分明就是故意不想看人家。可恥!還被他「贓」到。

  「我的長相有這麼不忍卒睹嗎?」彭槐安瞅著她。「否則你為什麼消失了七天,不願意見我?」

  來了,來了!大男人想聲討主權了。

  「店最近好忙呢!」她無辜的扇形睫毛眨巴眨巴。「你也曉得,『美味便當』只有我和老闆夫婦三個人手,平時生意一上門,根本忙不過來。而且我們又接了貴公司的大CASE,我不趁現在磨練一點經驗是不行的。」

  若非她的笑容太甜美、太正直,彭槐安會發誓這是他聽過最蹩腳的搪塞之詞。

  他環視膳廚一圈。

  洗碗槽內堆滿了油污的鍋碗飄盆、自助餐盤,砧板上躺著兩坨沒用完的絞肉,廢棄的菜葉幾乎快滿出垃圾桶。可喜的是,觸目所及的用具還算衛生整齊。整體而言,「美味便當」的廚房合乎衛生標準,並不比其他餐館污穢。

  可是它仍然是一間廚房!而陸雙絲無論如何也不屬於一間油膩膩的廚房。

  她一身清新的淡藍褲裝,杵在這個格格不人的環境,猶如誤走進庖廚的嬌嫩閨秀。假使他原先打算照顧她的意願只有一成,此刻也急速升漲成十成。

  「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彭槐安嫌惡地哼了一聲。「明天就辭掉工作!」

  他老大現下就開始管頭管腳,不嫌太早了點?她可沒允諾過他什麼。

  「不行,我喜歡在餐飲業服務。」雙絲甜甜地笑著,趁著他手下稍微放鬆箝握,輕巧地滑開曼妙的步伐。「而且我還有兩個女兒要照顧,怎麼能隨便辭掉工作?」

  對於彭槐安提議要「照顧她生活」的意圖,本來她還有幾分懷疑的,可是一旦她有機會靜下來思考,立刻領悟到一個事實……像他這樣傲岸的男人八成把「君無戲言」奉為人生圭臬,看樣子是認真的了!

  「我會弄一間餐廳給你。」只要能將這株蘭花移植到他的溫室,救他蓋一棟飯店給她也沒問題。

  「真的嗎?」她的瞳心閃爍著驚喜的火花。「真是謝謝你!你和紀先生一樣善良慷慨大方。」

  「紀先生?」雷達立刻全方位張開。

  「對呀!」她笑得既天真又開心。「就是紀漢揚先生,聽說他在台灣商圈相當出名,不過我是不太清楚啦!你也曉得,那種你來我往、爾虞我詐的世界我很少接觸,實在太複雜了,我只要一想到就頭痛。」說完,她不勝煩惱地支著額頭。

  他當然聽過紀漢揚的名頭。事實上,「蓬勃拍賣集團」台灣分公司的財務智囊團,正是由紀漢揚組成的企管顧問公司。

  難怪!難怪那天陸雙絲沒有立刻接受他的「照顧」,原來她已經找到戶頭了。

  美麗的東西本來就容易招引蜂蝶的覬覦,他並不意外。倘若陸雙絲宣稱她沒有其他男人追求,他反而要開始懷疑台灣男人的品味了。

  話雖如此,腦中一旦出現她的玉體橫陳在另一個男人身軀底下的畫面,他仍然抑止不住的懊惱起來。

  「你女兒對紀先生的印象如何?」

  「紀先生和我女兒相處得好極了,她們都好喜歡他,尤其是小女兒萌萌。」她並沒有說謊,紀漢揚擺明了對萌萌感興趣,偏偏那隻小駝鳥拚命把她推到紀漢揚面前代打。只是不曉得彭槐安為何會忽然問起她的繼女?她提起紀漢揚,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呀!

  彭槐安搔搔下巴。這就難辦了!倘若她的小孩已經習慣了紀漢揚的存在,一時之間可能無法適應母親身旁換了個男人的事實。

  算了,花時間煩惱那兩個女兒沒有意義,如何讓秀色可餐的母親轉為他的女人比較要緊。

  彭槐安緩緩拉近兩人的距離,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的背脊抵住流理台。昂碩的體格壓低下來,氣息親密地吹拂過她的唇角。

  「你一直沒有答覆我上回的提議……」那雙鷹眼的色澤加深了,直勾勾地望著她頰上的兩朵紅雲。「如何?願意讓我照顧你們母女嗎?」

  雙絲的呼吸頻率悄悄地窘促起來。被他注視的感覺……好奇特,宛如被一張無形無質的網罩住,綿綿密密地裡住她一身,又彷彿被隱形的臂膀抱摟著,不知該如何掙脫……

  不行!她回神地警告自己。她的目標放諸於即將成立的餐飲事業,這是亡夫、繼女和她共同的理想,她不可以在生命的中途轉彎,只因為……只因為一個有意「眷養」她的男人出現。

  「謝謝你的心意。」雙絲狀似無限遺憾地搖搖頭,「我必須拒絕。」

  乾脆把話挑明也好,她不想再逗著彭槐安玩了!他們倆倘若繼續糾纏不清,她有種感覺,自己會輸掉某些輸不起的東西。

  「為什麼?」他的唇線立刻抿緊。「因為紀漢揚的存在?」

  「不。」盈盈秋眸渙散著柔和的神采。「因為我丈夫……他才是我最愛的男人。」

  她丈夫,一個腐化的肉身,死去的靈魂。彭槐安不能接受這個答案,敗給一個鬼魂比輸給一個真正的男人更讓他無法忍受。

  「你愛他再多也沒用,他已經死了!」彭槐安殘忍地點醒她。

  「才不!」她堅定地反駁。「他永遠活在我和女兒的心中。」

  「女兒」兩字剎那間提醒了他,陸雙絲留經為了另一個男人漲粗腰圍,生兒育女。

  當然,他一直知道她的過去屬於另一個男人,然而「知道」和「領悟」終究是兩回事。直至這一刻,她以堅貞的口吻傾吐著逝去的深情,他的「知道」才真正落實成「認知」,開始在大腦內出芽,酵。

  假如她未曾嫁給那個男人,更未曾生下兩個女兒,在他遇見她之後或許一切就會不同。起碼他不必在意她的寡婦身份,也不用顧慮如何安置那兩個拖油瓶,起碼……起碼……他該死地也不曉得還有多少個「起碼」!

  「你的耐心也未免太差了,為什麼就不能多等一些時候?」他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你晚幾年嫁人,等我出現,事情就不必牽扯得這麼複雜了!」

  「什麼嘛!感情這種事怎麼說得準?!……真是不講道理!」她咕咕噥噥的,被他吼得很委屈。

  彭槐安越想越無法平氣,趁她還來不及採取抵禦措施,猛地閃動迅速的身影,堅硬火熱的唇封住她的呆愕,力道之強悍,甚至撞疼了她的唇齒。

  他在吻她!雙絲倏然領悟。而且是一點也不溫柔的吻!

  除了去世的丈夫,她不留和任何異性發生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的大腦仍然混沌成一片,接下來的舉措完全出於反射動作……

  金蓮玉足抬起,重重踹了他的脛骨一腳。

  彭槐安重重一震,足下不穩地退開一步。這招襲擊正好波蕩到他的右膝。剛才害她差點跌倒的油漬終於找到第二名受害者。

  「該死!」鐵塔似的身形癱倒在油濕的地板上。

  他的右膝先著地,一陣極劇的痛楚傳送到神經系統。

  「啊!」雙絲倒抽一口氣,終於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彭先生,你的腳……

  你的腳沒事吧?」

  冷汗從他額角大顆大顆地沁出來。

  「別碰我。」他及時阻止傷腿被移動。「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媽的!他的運氣簡直好得離譜,第二次中了大獎。他幾乎可以肯定,四個月前動員全加拿大最精良的醫生幫他接續完成的後十字韌帶,又拉斷了。

  「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辦?」雙絲霎時慌了手腳。「你等一下!千萬不要亂跑!我去打電話,馬上就回來!……喂?小姐,趕快派一輛救護車……什麼?你那是障礙台?那叫救護車要打幾號?」

          ☆          ☆          ☆

  「我很抱歉……」雙絲紅著眼眶,泫然飲泣地盯著醫院走廊的地板。「黃經理,請你轉告彭先生,我真的、真的萬分抱歉。如果可以交換,我寧願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自己。」

  「陸小姐,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黃雲隴於心不忍的勸慰道。

  都是她的錯!她怎麼能不自責呢?雖然是彭槐安對她動手動腳,才令她不得不推開他,可是登徒子的罪名還沒嚴重到必須承受跛腳的威脅。彭槐安的膝蓋已經受傷過一次,這回又被她粗粗魯魯地推倒,韌帶再捱了一次刀,也不曉得必須復健多久才能正常的行走。她……她簡直罪該萬死!

  雙絲吸了吸鼻子,瞥向頭等病房的門。

  從他入院、動手術的這幾日,她天天前來探望,可是彭槐安卻命人將她擋在病房門外。難怪他不肯見她,換成是自己,她也會放蘇格拉底咬殘了那個害她受皮肉之苦的傢伙。

  「請你轉告彭先生,我願意負擔他一切的醫療費用。」她深深鞠了九十度躬身禮。

  「不用了,彭先生的醫療保險自然會理賠。」黃雲隴被她哀傷的表情弄得渾身不對勁。

  「那麼……」雙絲戀戀地瞄了病房最後一眼。「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探訪彭先生。」

  「不送。」黃雲隴歎了口氣,轉身回到老闆的病房內。陸雙絲的淚水具有致命性,足以讓任何男人因為害她傷懷而自責至死。

  「她走了?」病床上,彭槐安吊高了右腳,安適地靠著軟枕翻他的「錢」雜誌。

  「彭先生,有必要這麼做嗎?」黃雲隴太正直,不適合擔任助紂為虐的副手。

  「她看起來真的很難過,你就見見她又會如何?」

  「不行。」彭槐安悠哉地啜了口白開水,繼續研究這一期的專題報導。

  他打算多考驗陸雙絲幾天,一點一滴地加深她的愧疚感,讓她的自責取代自尊,如此一來,掌控權可歸他手中,日後陸雙絲就會完全受制於他。

  商場如戰場,情場何嘗不是?彭氏的作戰準則向來只有四個字:絕不落空。身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他知道該如何運用各種手段奪得他看上眼的合同,而現在,他的目標放在陸雙絲身上。

  他要得到她,不惜一切手段。

  「哪天換你自己去拒絕她,你就瞭解我的難處了。」黃雲隴發出不情願的牢騷。

  「放心,我現在就能體會。」他好笑地透過書緣,斜覷著部屬。「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推你出去代打,而不是親自上陣轟走她?」

  陸雙絲屬於「我見猶憐」的典型,一個尋常的眼神或笑容就能引發男人的保護欲,而且越是渴望她的男人就越逃不出她的嬌弱之網。目前為止,連他這個自詡閱人無數的人,也抗拒不了她的影響力。

  黃雲隴還算好呢!他對陸雙絲沒有任何意圖,所以只是單純的為她自憐自艾的姿態感到憐惜。倘若換成他自己,包準撐不到兩秒鐘就掛了,什麼都不計較,統統原諒她,任她予取予求也無所謂。

  「不行!」黃雲隴沉默片刻,斷然做出結論。「欺負老弱婦孺有違我的做事原則,我要退出你的苦肉計,拒絕再助紂為虐。」

  「當然,上司要追求美女本來就不應該麻煩到手下,說起來算是我的不對呢!

  以後你袖手不管也罷……對了,上回我看見你和一位女士從國賓飯店走出來,不曉得是不是嫂夫人?」

  「你……你別亂生事!」黃雲隴頓時瞪圓了眼珠子。「那位小姐是『篤信』的副總經理,我們沒有任何私人交情,只不過約在國賓談生意。」

  「沒錯,」他笑吟吟的。「那位小姐的身份你知我知,就不曉得嫂夫人會不會誤會?」

  「你……你……」黃雲隴張口結舌。

  「放心,我既不是女人,舌頭也不夠長,保證不會向嫂夫人嚼舌根子。」他寬宏大量地揮揮手。「明天開始你不用過來了,以免擔誤重要的辦公時間……不過咱們打個商量,在我的看護正式上任之前,麻煩嫂夫人過來醫院照料我幾天,你不介意吧?」

  「這……我……」簡直吃定人嘛!比起奸惡的上司,他這種老實人只有任憑宰割的份。

  「怎麼樣?」彭槐安暢笑得益發邪惡。

  「你……唉!」歎息聲無限沉重。「我死後一定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而彭槐安鐵定會在第十九層與他說哈羅。

  「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先打電話回香港告訴我母親,我準備在台灣多停留幾個月;按著再打電話到加拿大通知我父親,他該回香港坐鎮了,那個金髮小姐已經看上他的錢,跑不掉的。」

  「分明置我於不義。」黃雲隴咕噥道。白癡才會讓上司驚覺他們的家務事完全沒有隱私。「接下來呢?」

  「接下來幫我留意一下,外面有沒有合適的餐廳店面要出租。」他放下雜誌,接住病床的控制鈕,整個人躺平下來。「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你先回去吧!」

  「是。」黃雲隴無奈地提起公事包,走沒兩步路,腳下突然頓了一頓,回頭提出一個緊要的問題。「陸小姐的事情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可是……白家那一邊呢?」

  彭槐安斂起笑吟吟的表情,淡然問道:「白家怎麼樣?」

  「你和白小姐……」

  「我和陸雙絲的事情與白家的婚約無關,我看不出兩者有任何牴觸的地方。」

  他冷冷地道。

  黃雲隴靜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推開門離去。

          ☆          ☆          ☆

  八點三十分,夜幕才剛唱出序曲,然而對醫院來說,訪客時間即將結束,接下來該是病人安歇的時刻。

  雙絲放輕腳步,沿途對經過身畔的白衣天使微笑頷首。

  「本院只剩下三十分鐘就不接受探訪羅。」

  「我知道,謝謝你。」

  她的腳步停頓在頭等病房的門前,遲疑了一下,抬手輕輕叩響門扉。

  頭沒人應聲。

  彭槐安可能睡了,而且是孤零零地躺在病房。他的家人遠在異邦,特別看護也不曉得找好了沒有?本來她一向在下午探病的,可是今天萌萌的心情似乎有些鬱悶,所以她多花了一點時間陪繼女聊天,拖延到晚上才抽出空暇。

  既然病房內沒有其他人,而彭槐安又睡著了……她偷偷溜進去瞧他一眼,應該無所謂吧?

  主意既定,雙絲無聲無息地推開門。

  頭傳來「[口白]」一聲,彷彿有什麼物品掉落在地毯上。

  「哈羅?」她試探性地輕喚。

  最高品質,靜悄悄的,果真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病房內的燈光相當明亮,觸目所及擺滿了花籃、水果,和大大小小的禮盒,想必是白日川流不息的訪客留下來的。

  床上那道突起的身形靜靜不動,沉睡在溫軟的夢鄉。

  她踮著腳尖來到床側,見到一本商業週刊滑掉在地上。可能是他看雜誌看到睡著了,翻身時無意間碰落的。

  她低下腰撿起雜誌,抬眼的第一個角度就是他吊高在床尾的傷腿。

  雙絲鼻子吸了兩下,淚水登時落了下來。

  該死!彭槐安暗暗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連兩秒鐘也撐不了。

  「唔……是你。」他「睡眼惺忪」地撐開眼皮。

  「嗯。」淚水下滑得更加放肆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趕緊調高床位,將她濕淋淋的嬌容按在肩膀上。

  「對……對不起……」在他面前,她好像永遠只有道歉的份。

  「別哭了,我又沒有怪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我一直責怪我自己……」雙絲哭得唏哩嗶啦的。

  「好了,好了,別哭了,其實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隨隨便便跌傷腳,是我不好,求求你別哭了。」好不容易他捱了這幾天,結果還是功虧一簣。

  「其實……其實不是我的錯……對不對?」她抽抽噎噎地接過他遞上來的面紙。

  「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自衛而已……誰教你……突然輕薄我……」

  「抱歉。」彭槐安翻個白眼。結果居然變成是他的錯!

  「而且……而且廚房的地板本來就很滑……」她哭到開始打嗝。

  「所以才叫『廚房』嘛!」他只好一古腦兒地附和。

  「可是……可是……」哇的一聲,第二波淚水突然洩洪。「我仍然不應該害你受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可以踢你受傷的腳……即使被你強暴也不應該這麼做的!嗚……」

  什麼跟什麼呀?

  「我從不強暴女人!」他惱火地低吼。

  雙絲頓了一頓。

  「那我就更不應該了!哇……」地放聲大哭。

  天!秀才遇到兵已經夠有理說不清了,他遇到的還是一個娘子軍,這下子怎麼得了?

  只好施展苦肉計。「噢,好痛……」他的眉眼口鼻擠皺在一塊兒,軟軟地攤回床墊上。

  「怎麼了?你的傷處發作了嗎?」她慌張地收乾淚水,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要不要叫護士小姐過來?」

  「不用,不用。」他虛弱地指著左腿。「你幫我按摩一下,應該就會舒服多了。」

  「好。」她乖乖地坐回床側,輕揉慢拈地為病人服務。

  嗯……真好。彭槐安只差沒呻吟出來。

  「不對。」她忽然停住手。「你不是右腿受傷嗎?」

  他頓了一頓,腦袋迅速地開始回應。

  「對呀!可是我的右腳包紮得像麻花,沒辦法按摩嘛。」無辜的眼神瞪望著她。

  「反正都是我的腳,左邊或右邊也沒多大分別。你幫我捏捏左腿,說不定右腳一高興,就跟著不痛了。」

  他當她是白癡嗎?雙絲濕濕亮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過傷者最大,既然他希望她按摩左腿,那就左腿吧!

  「晚上病房通常只剩下你一個人嗎?」雙絲繼續為他的腿馬殺雞。

  「對。」他落落寡歡地點點頭。「我在台灣沒有親戚,入了夜當然只剩自己一個人,至於白天來探病的訪客大都只是生意上的客戶,禮貌性的過來拜訪一下而已,難道遠指望他們服侍湯藥?」

  當場又讓她的罪惡感蓬勃發展。

  「那……你不考慮聘用私人看護嗎?」

  「不。」他一口拒絕,表情還滿不屑的。「我最討厭讓陌生女人擺佈來、擺佈去,而且台灣正在鬧護士荒,受過良好訓練的私人看護並不是那麼好找。」

  「可是,」她有些遲疑。「你孤零零地留在醫院,我不放心。」

  「噢。」他老人家不說話了。

  「而且,接下來幾個星期還得做復健……」她的眼角餘光掃瞄著他的表情。

  「對呀!復健這一關是最辛苦的。」他的語氣彷彿不勝吁。

  奸詐!想要她自薦為老萊子綵衣娛親,就直接說嘛!雙絲惱也不是,笑也不對,當然更無法裝傻。

  道義上,是她欠了他。

  「如果你不介意,以後我從店抽出空閒,家也沒有事情的時候,就順道過來陪陪你。」聽出來了吧?她還有家庭、事業要兼顧,很辛苦的!

  「那就有勞你了。」彭槐安就等她這句話。

  唉!終究還是讓這個港仔稱遂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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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要去哪?」

  「我……」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差點駭掉雙絲的三魂七塊。她閃電般回頭……

  大女兒維箴狐疑地佇立在樓梯頂端,打量躡手躡腳下樓的繼母。沒想到有人走在自己家,還會倣傚電視小偷的步伐,難為了繼母大人無懼於踮著腳走不穩,唏哩嗶啦滾下一樓。

  「你拿著存摺和印鑒做什麼?」第二眼,維箴瞄中她手中致命的證物。

  「沒有呀!」贓物立刻被隱藏到背後。「因為……我想……」

  「你拿著印鑒和存摺做什麼?」冷不防,第二聲質詢又從雙絲背後竄出。

  而且不巧得很,剛從廚房爆完玉米花出來的人,正是她超級敬畏的葉家慈禧……萌萌是也。

  「我……我……我去領錢!」她心一緊張,老實話立刻說出口。

  天哪!你為何要賜給我「誠實」這項美德雙絲無話問蒼天。

  「領錢」萌萌的眼睛瞇成零點五公分寬。「領錢幹嘛?」

  支付人家聘請私人看護的醫療費……她除非不想活了,才能如此對女兒們老實招認。雖然彭槐安事先聲明過,不需要她負責,然而她身為一個天性善良、道德感又特別濃厚的女士,必須勇於扛起一切責任。負擔彭槐安的看護費用是她起碼理當做到的。

  歸根究柢,還是在於她不願意朝夕與彭槐安相處,寧願把照顧他的責任推卸給專業看護。什麼人玩什麼鳥,那男人的侵略性太強,她自認「玩」不起。

  「呃……空便當盒用完了。」繼母大人支支吾吾的。

  「少來。」萌萌冷冷地投下不信任票。她可不是被騙大的。「你是不是又看到哪個基金會在辦慈善募捐,手癢了?」

  「我……」就讓她們這麼想吧!雖然彭槐安並未要求她賠償,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置身事外,起碼付點私人看護的費用也是應該的。

  「存摺給我。」萌萌不客氣的伸出手。

  雙絲遲疑著。

  「叫你交給我,聽見沒有?」繼女發飆了。

  「好嘛!」淚眼汪汪的繼母霎時投降。好凶哦!

  「我警告你,紀漢揚前陣子提到要幫你物色一間店面,如果他真的相中眼了,接下我們就得開始繳交租金和押金,家沒有多少錢可以讓你拿出去常散財童子。」萌萌她曉以大義,以免家僅存的餘錢又被脫線後母撒光了。

  「知道了。」雙絲垂頭喪氣地走向門口。「我有事出去一下,今天不回來吃飯。」

  唉!沒想到她的財務顧問辦事效率如此迅速,轉眼間已進行到物色店面的步驟。萌萌說得對,家的每一分資源皆必須花費在刀口上。

  可是,把錢花在彭槐安的私人看護費用上,也算「刀口」呀!雙絲心的一個小角落發出正義之鳴。

  而且,紀漢揚賺錢跟吃飯一樣,短短幾個月就把她們原有的三十萬資本,繁殖成一百多萬,她挪個兩、三萬出來請私人看護,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再說彭槐安又不會一輩子住院,看護費用頂多繳一、兩個月就成了,想必於大局無礙。

  區區幾萬塊便可以換得她的自由,何樂而不為?沒錯,就照她自己原來的意思去辦吧!

  存摺和印鑒被索討走了也無所謂,幸好她把提款卡放在皮包。嘿嘿!

  雙絲轉眼間開心起來,一切煩惱就此變成雲淡風清。

          ☆          ☆          ☆

  你酥餅乾的香氣打老遠放散而來,沖淡了醫院內的消毒水氣味。護理站的白衣天使紛紛探出頭來,檢視甜香的來源。

  雙絲停頓在頭等病房門口,禮貌性地敲了敲門,就逕自推門進去。

  四天前,財務顧問紀漢揚安排她三加一項為期四天的美食訓練營,磨練她的烹調功力。正好她也需要拉開與彭槐安的距離,讓他對自己的意圖漸漸淡化,所以就快快樂樂地入營去了。

  足足四天不見,夠他冷卻下來了吧?

  麻煩的是,一場美食營操練下來,她也烘焙出相當豐碩的「戰果」,總計有四大籃西點餅乾、兩個十一的鮮你油蛋糕、外加三份草莓派。

  家的份量吃不完,而萌萌和維箴那兩個丫頭又不愛吃甜食,沒辦法,她只得抽出空閒,運輸兩大袋「補給品」到醫院給他嘗嘗鮮。

  「哈羅,好久不……」最後一個「見」字頓了一頓。

  病房內已經先來了其他客人。一張靠背椅拉近床沿,由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妙齡女子佔據,另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士生進窗前的單人沙發,含著禮貌的笑容與另外兩個人閒話家常。

  舉凡美女,通常不可能對另一位美女的存在視若無睹。因此雙絲不由自主地瞄了那位白衣美女一眼,恰恰發現對方的眼光也朝自己投射而來。

  短暫的眼神交換就成了白君蘭唯一的情緒,除此之外,她精緻絕美的臉蛋上完全沒有表情,像煞了一尊高不可攀的搪瓷娃娃。

  「抱歉,我不曉得你有客人。」雙絲輕吐了吐舌頭,這個俏皮的動作由她做出來,一點也不顯得輕佻。

  沙發上的男士欠了欠身,眸中迸射出感興趣的意味。

  彭槐安看見了,而且很不喜歡未來丈人的眼神。

  「你終於出現了。」他的口氣帶著譏嘲。「這位是『飛速通訊企業』的董事長白非凡先生,以及他的女兒白君蘭小姐。白先生,這位陸女士是負責本公司會議伙食的……主管。」

  「久仰,久仰。」白非凡溫和地微笑,主動站起來執起她的玉手,湊到唇邊行一個標準的歐式禮節,中年男人的瀟灑魅力盡露於舉止之間。

  「您好。」雙絲倩笑得甜美可人,突如其來的吻手禮讓她受寵若驚。

  彭槐安表面上若無其事,手指關節卻已捏成青白色。這細微的反應被距離他最近的白君蘭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什麼味道?」彭槐安突兀地問道。

  雙絲立時想起自己的來意。

  「我烤了一些小點心,順道送過來給你嘗嘗。」她抽回手,提高裝點得相當雅致的竹籃禮盒。

  順道?他不悅地想,如果不順道,她是不是就不過來了?

  「我是指空氣有一股很濃的花香,不曉得是從哪來的?」他對玉蘭花或桂花這類的香味過敏。

  「噢。」雙絲開心地翻開竹籃子。「我剛剛在醫院門口瞧見一個小女孩在賣玉蘭花,向她買了幾串。來,我放一串在病房讓你聞香。」

  他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把碎花小布掀了開來,玉蘭花的濃香陡然瀰漫整間病房。

  天!味道這麼重!她即使把整片玉蘭花的樹林移植到病房,也不過如此了。

  「咳咳……咳……」他止不住地嗆咳著,銳利的眼神瞄向竹籃子,差點凸出來。「你明明宣稱自己『買了幾串』而已,怎麼會提著滿滿一整籃?」他失聲大吼。

  「因為那個小女孩說她一定要賣完花才能回家吃飯,我怕她娥著了,就……」

  她無辜地煽了煽長睫毛。

  「你……」他聞言氣結。「天下就是有像你這種濫用同情心的人,利用嬰童謀生的組織才會如此猖獗。」

  雙絲被斥責得好委屈。無端端掃到颱風尾!

  「千萬別這麼說,陸小姐也是出於一番善意。」白非凡巧妙地介入爭執之中。「你說是嗎?陸小姐。」

  「嗯。」她的水眸登時流露出感激。

  彭槐安更惱怒了。白老頭追求美女的名聲與他父親有得拚,兩人各據港台一方,情場上向來橫掃千軍,無往不利,連他這個正當盛年的後生小輩也自歎弗如。很明顯地,白老頭開始打陸雙絲的主意了。

  「既然陸小姐身為外燴公司的主管,或許我們日後有合作的機會。」白非凡又執起她的玉手湊到嘴邊。「我正考慮在近期內舉辦一場商業餐會。」

  「真的?」她眼睛一亮。太好了,待她的餐廳正式成立,或許第一位訪客就是這位瀟灑的白先生呢。

  不過,白先生也得太過分了一點。雙絲下意識瞥向白君蘭,觀察她對父親頻頻向異性示好有什麼反應。出乎意料的是,白君蘭依然維持著端莊典雅的名家風範,甚至連一絲絲顰眉不悅的表情,也不可得見。果真是好修養!她自認道行比不上人家,若是換成她,早就氣壞了!回家找老媽告狀。

  必須阻止情況惡化下去!彭槐安當機立斷,冷靜而客氣地發出逐客令。

  「白先生,白小姐,感謝兩位前來探望,再過半個小時我就要進行復健課程,不擔誤兩位的時間了。」

  「當然。」白非凡遺憾地拍拍陸雙絲的柔荑。「陸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其希望能和你多聊一會兒。」

  「沒關係,我可以給你我的聯絡電話。」她熱誠地開始為日後的事業鋪路。

  「陸小姐!」冷冰冰的叫喚讓室溫驟降十五度。「麻煩你到茶水間添壺熱水好嗎?」

  「什麼?」她回眸,不意迎上一雙燃著熊熊怒火的鷹眼。「呃……我立刻去。」

  好可怕!最好先別犯著他的虎威。

  投給白非凡一個歉然的眼神後,她執起桌上的空水瓶,出房汲水去。

  再度回返時,白氏父女已經離去。只有彭槐安靠坐在床榻上,一口一個地鯨吞蠶食她的你酥餅乾。

  「你幹嘛這麼陰陽怪氣的?」她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為他斟了一杯熱水。「好不容易讓我遇上一位潛在客戶,就這樣被你破壞了。」

  彭槐安白她一眼,繼續啃小餅乾。

  雙絲專注在沖泡牛你的動作上,藉以掩飾她不死心的刺探。「你如何認識那位白先生的?你們有生意上的往來嗎?他為人如何?我看他的樣子滿紳士的,很討人喜歡。」

  尾句的「很討人喜歡」將他的暗惱激到最高點。他決定據實以報,讓她也品味一下「不是滋味」的滋味。

  「白先生是我未來的丈人。」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話。

  攪拌你粉的動作陡然楞住。

  「什麼?」雙絲目瞪口呆。

  「我說,白先生是我未來的丈人,又叫『岳父』、『泰山大人』、『老婆的父親』。」他漾出惡意的快感。

  「你……你要……結婚了?」她第一次口吃得如此厲害。

  「嗯。」他事不關己地點點頭。

  那副輕鬆寫意的模樣把她搞昏了,不明白彭槐安在玩弄什麼玄虛。

  「可是你……你不是提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住氣息。「你不是提議要照顧我和我女兒嗎?」

  「那又如何?」他好笑地扔了一塊小圓餅進嘴。

  「難道你並不是真心的?」她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只是覺得委屈心痛。

  「我當然是說真的。」他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分明。「這個提議現在依然有效。我願意照顧你們母女,至於我與白家的婚事,那是另一回事。」

  直到此時,雙絲終於瞭解他所說的「照顧」是什麼意思。原來她一直誤解了,還以為彭槐安的提議系基於婚姻的基礎。然而他並不!他有意迎娶的新娘子是另一個女人,而她,將被安排成台灣的一個「停靠站」,供他前來公務訪查時停泊而已。

  彭槐安從來就不想和她認真,充其量只想收她做為金屋的阿嬌!即使有人當著她的面臭罵她「妓女」,她也不會比現在更覺得羞辱了。

  幸好!她惱恨地想,幸好她沒有一相情願地陷下去,事前已經決定要離他遠遠的,否則此刻的傷害性不知會加重幾百倍。

  「如果你已訂好結婚的計劃,怎麼可以再與其他女人發生情感上的牽扯?」

  雙絲對他不負責任的說法感到憤怒。

  「為什麼不可以?」他好笑地反問。

  雙絲差點暈倒。究竟是她觀念太保守,或是他男女關係太隨便?

  「每樁婚姻都該獲得尊重,如果你不尊重你的妻子,就等於不尊重女性;你不尊重女性,就等於不尊重我,所以我告訴你,我、很、土、氣!」最後幾個字是用吼的。

  他真的激怒她了!彭槐安歎為觀止。實在令人料想未及!他還以為陸雙絲永遠只會笑咪咪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保持好心情。

  也好,她越是火大,代表她在意的程度越深。初識開始,他總擺脫不掉自己一頭熱的感覺,起碼現在證實了一件事……陸雙絲並沒有她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乎」。

  「你的論點有問題。」他意態輕鬆地反駁。「我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出軌,違背了婚姻的忠實誓言,所以歸根究柢還是你們女人造成的禍。」

  「你……你強辭奪理!」她氣壞了。

  「放心,總有一天你會習慣我的個性。」他慵懶地舒展四肢,肌肉隨著伸展的姿勢賁起了波動。

  倘若把白非凡形容為「風度翩翩」的紳士,彭槐安則像個精力充沛的運動家,四肢百骸無時不刻迸放著強勁的生命力,後浪推著前浪,生猛的活力感一波一波地湧上來。

  雙絲不自在地偏過視線,拒絕欣賞他展現出來的魁梧體魄。

  披著羊皮的狼!

  既然頑石無法點頭,她多說無益,還是趁早與他拉開界線為宜。

  她悶不吭聲地回頭攪拌牛你,不用他了。

  「喂?」不安分的病人叫喚著。

  誰理你?

  「哈羅?」

  好吵!

  「快憋不住了!」他叫道。

  她終於用眼角斜睨他。「你鬧什麼鬧?」

  「我想解手。」他的兩隻手臂反靠在腦袋後面,好整以暇地微笑。

  「去呀!」她又沒攔著他。

  「我的腳吊成粽子狀,怎麼去?」他的聲音、眼神都很純潔無邪。「你可不可以幫我把浴室的尿壺拿出來?」

  啥?!還得服侍他尿尿?雙絲氣結。她又不是他娘,幹嘛還得餵你把尿?連兩個女兒都沒讓她這麼操勞過。

  她氣悶地走進洗手間,隨便抓起其中一具便器走出來,稍嫌粗魯地摜進他懷。

  「喏!」

  彭槐安啼笑皆非地盯著男童專用的尿壺。「你非得拿這種『小口徑』的東西侮辱我嗎?」

  雙絲瞄瞄茶壺造形的小型便器,再看看他小腹,兩朵紅霞頓時飛上俏臉。

  「拿來!我去換一個。」她羞得無地自容,連忙搶起他懷中的容器。

  他的手明明背在腦後的,誰知一晃眼即臂膀暴長,陡地將她穩穩圍困在胸前。

  「啊……」雙絲輕呼,整副嬌軀偎躺在他身上,兩人的胸膛緊貼得毫無一絲距離。

  「嗯……好香。」他順勢深呼吸一下,壞兮兮地邪笑。

  原本僅有她的頰側染著兩抹淡淡的紅,現在則氾濫了整張秀麗的容顏。

  「讓我起來!」她不敢掙扎得太用力,怕又牽動他的傷口。

  「親我一下,我就放開你。」反正他也不在乎被她罵輕薄。

  小人!雙絲固執地隔著五公分的短距離瞪視他。

  「別怪我沒警告你,復健師隨時有可能從外頭走進來哦!」他狡獪地笑著,簡直在威脅了。

  雙絲無奈,對他耍賴的表情好氣又好笑。還說是什麼昂藏七尺大男人,一旦玩心發作,鬧起來跟小孩子又有什麼兩樣?好吧!隨便香他一記,先哄他放人再說。

  她快速跑琢了他嘴角一下,冷不防,他的腦袋移動角度,兩張嘴四平八穩地對住紅心。

  大手罩住她後腦,制止了她的退縮。

  從相見的第一眼開始,他一直無法掙脫對她的渴望,也一直猜想著親吻她的感覺像什麼。

  就像吃糖果,他模糊地想。而且是一顆你油軟糖,香氣濃馥而不黏膩,含在嘴溫溫軟軟,回味起來猶有餘香。

  他的唇舌察覺到她的羞怯,於是放緩了吮吻她的力道,輾轉地誘惑她展露出更多的熱情。

  她的技巧生澀,似乎對肉體上的接觸並不熟悉或習慣,感覺起來不像一個結過婚、生過小孩的女人。他恍惚產生一種異感,彷彿自己回到澀嫩的青少年時期,正在勾引班上最純情聖潔的女同學獻出她的初吻。

  非但她的反應生嫩,連她的蠻腰也玲瓏得找不出一絲缺陷。曾經分娩的女人腰線多少放寬幾分,肌理較為缺乏彈性,可是她的嬌軀卻一點也看不出痕跡。莫非她以前更瘦,所以現在的線條剛好完美?

  「啊……抱歉!」復健師拉開房門,又立刻臉紅耳赤地退出去。

  雙絲倏然回周神來。

  「放開我。」她嬌喘吁吁,連忙撐起身體。

  引發這一切效應的便器夾在兩個人之間,擱置在他的小腹上,彷彿無聲地取笑她。

  彭槐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眼神在容器上停了一停,又掃過自己被激起的慾望。

  雙絲險險被他臉上「看吧!我就說不合嘛!」的邪笑氣死。

  「彭先生,」她怒到極處,反而漾出甜甜的招牌笑容。「由你的行為和方才白先生的熱情來看,我可以想像得到,在你們的世界,男人背著老婆胡來是很尋常的事。」她緩緩拿起孩童用尿壺,塞進他的手襄。「事實上,我覺得這個容器保留給你,再適合也不過了。畢竟你們的『磨損力』如此驚人,總有一天大小會剛剛好。套一句傳教士常說的話……『接受審判的日子不遠了』,再見!」

  花木蘭發完飆,迅速轉了腳跟,疾刮離現場。

  彭槐安無法挽留她,因為他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我的天……」他拚命擦眼淚,揉捏笑痛的肚皮。

  她還真敢說!如果今兒個她沒露這一手,他包準會一輩子傻傻地認定,陸雙絲是個純潔美麗、沒脾氣的好女人。

  她也不想想看,哪天他若是鐵杵磨成繡花針,對她的未來幸福也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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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在醫院受罪了十多天,彭槐安挑了一個好日子請假外出。他特地在黃雲隴和隨身看護的撬扶下,親自前往紀漢揚的管理顧問公司進行會談。

  其實這場小會議並沒有重要到必須由他親自出面,可是他忍不住,他一定要親眼看看擄獲陸雙絲芳心的男人是什麼款、什麼樣。

  紀漢揚雖然接受「蓬勃拍賣集團」的特聘,成為台灣分公司的專屬幕僚顧問,然而彭槐安遠居於香港,平時向來以電話和台灣的顧問群進行聯繫。他前兩次來台,因為公務上並沒有需要和紀漢揚會面之處,所以不曾真正面對面接觸過。

  此刻,彭槐安坐在豪華高雅的會議室,以一種挑剔的眼光暗自打量對面的男人。

  原來,這就是紀漢揚!亦即是雙絲的「照顧者」、她們滿門的恩人。

  實在有點令人不是滋味。

  彭槐安不得不承認,假若他有妹妹或女性的親友,他也會贊成她們接受紀漢揚的追求。這個男人無論在外表、談吐或事業上都有卓越的表現,足以令女性傾心。

  可我也不差呀!他暗自嘀咕。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無論如何,假如紀漢揚是個腦滿腸肥的中年人,油光滿面,頭頂只剩幾撮毛髮,他應該會更快意一點。

  「大致上就是如此。一旦我得到最新的訊息,會主動與兩位聯繫。」紀漢揚埋首翻閱幾頁文件,偶爾抬起頭與兩位客戶交換幾句簡短的對話。「彭先生,您需要我補充任何資料嗎?」

  「不用了。」他陰鬱地笑了笑。「這些數據相當詳盡,承蒙你費心了。」

  紀漢揚客套了幾句,心卻納悶著,為何「蓬勃」的總負責人隱隱對他存有敵意?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一起吃頓午飯如何?」黃雲隴瞥了一眼腕表,提出建議。

  紀漢揚立刻苦笑起來。

  萌萌那丫頭最近詭異待很,一天到晚教唆她繼母為他送午餐,擺明了想撮合他們倆。可憐了他天天中午食不下嚥,只好趁陸雙絲離開的時候,偷偷處理掉她的愛心便當。

  不吃不打緊,好歹人家送便當來的時候,他應該親自接下來,以示禮貌。

  「抱歉。每天中午固定有一位朋友會為我送便當來。」他歉然地微笑。「不如晚上由我做東道主,回請兩位。」

  「還是等我行動方便之後再說吧。」彭槐安禮貌地回答。

  會議到此告一段落,黃雲隴來到老闆身邊,協助他吃力地站起來。三個男人一起走向會議室出口,踏上外頭的接待區。

  清脆悅耳的笑聲蕩漾成音符。

  一道纖合度的身影亭立在櫃台前,與接待小姐巧笑倩兮地閒談,鵝黃色的身段讓人眼睛一亮,彷如妍麗的雛菊綻放在冰冷的辦公大樓。

  美女手上提著一個不銹鋼便當盒,濃厚的蒜茸味從中散出來,差點嗆死人。

  彭槐安霍然停下腳步。

  陸雙絲的眼角餘光睨見他們,笑吟吟地偏過首來,一迎上他的視線,臉容上的嬌笑也頓了一頓。

  「抱歉讓你人等了。」紀漢揚的笑容有點悲慘。「多謝你特地跑這一趟幫我送便當。」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斥喝陡然衝出彭槐安的齒縫……

  「我的天!你穿的是什麼衣服?」噴火的怒眼瞪住她的嬌軀。

  「洋裝。」她納悶地低下頭。有什麼不對嗎?

  這件無袖的連身洋裝是她最喜歡的便服之一,麻質的衣料在夏天穿起來相當涼爽,剪裁又相當貼合她的腰身,領口采一字形設計,襯托出香肩的優美線條。

  「我當然知道那是洋裝!」彭槐安發出暴烈的大吼。「你一定要穿得道麼暴露才行嗎?」

  他拄著枴杖,急匆匆地刮到她面前,當場讓兩個男人驚歎,原來膝蓋受傷的患者也可以走得跟飛的一樣。

  「暴露?」雙絲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她只露出兩隻手臂!夏天券無袖洋裝有什麼不對?

  「你看你!半片胸脯都露出來了。」他粗魯地扯了扯她的一字形領口。「還有,你的裙子是什麼剪裁呀?這麼貼身!下半部的曲線全讓人看光了,你沒事穿得這麼挑逗是想勾引誰?」

  「討厭。」她趕緊攫住胸口,免得被他拉扯的動作洩露春光。

  「你也懂得遮掩?一個女人家打扮得這麼不端莊,也不怕被別人笑話。」他迅速褪下西裝外套,不由分說地覆上她肩膀。「還不快點回家換另一套衣服!」

  通常女人被人挑剔衣著不得體,多少都會感到著惱的,可是她一天到晚挨萌萌的訓,實在已經被罵得很習慣了。

  「我……我……」她委屈的眸光投向另兩位男士。

  「你什麼你?」

  為紀漢揚送便當的人竟然是她,還天天有獎呢!該死!他為了她躺在床上而動彈不得,怎麼不見她天天送便當、噓寒問暖?他只要想到紀漢揚日日可享美人恩澤,佐以養眼的玲瓏曲線下飯,心頭的一把雷火簡直焚燒到月球去。

  紀漢揚來來回回掃視著他們倆,不下數十周。

  「原來兩位認識。」他覺得頗意外。不曉得這兩人是怎麼湊上眼的?

  雙絲立刻決定還是顧問大人比較和藹可親。既然現場沒有大女兒維箴可以跟她抱成一團,她只好咬著下唇挨到紀漢揚的身邊去。

  彭槐安的眼睛瞇緊了。

  黃雲隴瞧情況不太對勁,連忙咳嗽一聲,暗暗扯動彭槐安的衣角。

  「老闆,克制一下。」他們現在站在人家的地盤上。

  彭槐安當然明瞭,站在另一個男人的領域大聲斥責他的情人實在很沒有腦筋。然而,他就是無法對陣雙絲與紀漢揚的戀情等閒視之。

  他們要親熱儘管回家親熱好了,幹嘛在大庭廣眾之下你儂我儂的?

  ……不對,誰准他們回家親熱的?

  陸雙絲屬於他彭槐安,即使目前尚且不是,有朝一日終究也逃不了。天下有哪個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與另外一個男人卿卿我我?

  「我的洋裝真的很暴露嗎?」她有些擔心地詢問黃雲隴。

  「其實不……」黃雲隴話未說完,馬上感受到兩道殺無赦的烈焰刺向他的臉。

  莫怪乎陸雙絲害怕,連他這個大男人也不得不嚥下一口氣。「……不算不暴露。」

  負負得正,當場把語氣轉圜得完美無缺。

  「噢。」她可憐兮兮地拉攏西裝外套,不懂男人的「暴露標準」怎麼會比女人嚴苛這麼多。「那……便當送到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彭槐安發起脾氣的樣子著實太可怕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她頂好趁著情勢未惡化之前,盡快逃離現場。不過他舒舒服服的病床不躺,卻溜出醫院來管她穿什麼衣服,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彭槐安黑著一張臉,任憑她畏罪潛逃。在紀漢揚面前,他不好多說什麼,山水有相逢,陸雙縣和他總會碰得上面的。

  「葉夫人是個值得珍惜的女人。」紀漢揚驀然開口。

  彭槐安迅速斂起每一分不快的神色,迎上情敵的鋒芒。「看得出來!」

  這算什麼?向他宣告所屬嗎?彭槐安暗暗冷笑。沒用的!他既然看上陸雙絲,就不會輕易放棄。可以想見,紀漢揚在感情方面也與他同樣決斷。

  「對了,彭先生,您和白小姐的婚事確定了嗎?」紀漢揚狀似不經意地問。

  兩個男人自然聽得出個中深意。

  本來,紀漢揚對旁人的閒事向來不會多做理睬,然而葉夫人不同,她是萌萌的家人,也就等於是他的家人。他不會坐視自己的家人受到任何屈辱。倘若彭槐安有心追求葉夫人,那也就罷了;就怕他只想拿陸雙絲當點心,填塞牙縫。那麼抱歉!

  於公於私,他都無法置之不理。

  「差不多了。」彭槐安冷冷地撇高嘴角。

  黃雲隴趕快介入,很害怕這兩個男人當場打起來。「彭先生,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紀先生,且容我說一句……」彭槐安的步伐頓了一頓。「未到最後關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變數。」

          ☆          ☆          ☆

  晚風拂過樹梢,吹起波浪般的飄颯。

  住在山間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享受天涼如水的夏夜。晚間八點,台北盆地的溫度只怕仍然今人難以喘息。

  雙絲漫步到離家不遠的小公園,縱容蘇格拉底在草坪上聞聞嗅嗅,順便解決它的生理需要。晚來天涼如水,多數人家已經圍爐開伙,馬路上偶有幾輛車呼嘯著上山、下山,而後仍然歸於沉默。

  陽明山的夏夜,難得出現像今晚的安靜氛圍。

  下個月中,就到了她亡夫葉海生的忌辰,她得提醒萌萌和維箴那一天必須騰出時間來。

  葉海生的面孔在她心中有點淡了,然而他純淨熱誠的性格依舊在她心靈深處蕩漾。他是那種保有赤子之心的男人,在現實生活或許不夠強韌,卻隨時保持著樂觀的心。

  不像那個彭槐安。

  思緒一轉到那個不講理的男人身上,她立刻搖頭歎氣。

  彭槐安居然打算收她當小妾!他也不想清楚,好歹她在葉家是名正言順的未亡人,堂堂繼母之尊,何苦屈辱自己成為他的玩物?

  他太實際、太暴悍、太強勢、太不文明,每次獨處時都帶給她莫大的壓力感。

  她已經習慣和優雅如一抹輕風的男人相處,像葉海生,像紀漢揚。

  或許,她該努力地疏遠彭槐安。隨他去踏入婚姻的墳墓吧!

  可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讓她覺得有點寂寞……

  山風悠悠地吹息著大自然的琴音,彷彿撫慰她的寂寥。昔時的點滴,短暫的姻緣,現今的生活,猶如一場春花夢露,淡淡飄過腦際。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她輕聲地低回再三。

  「你在想誰?」很有醋味兒的質問突然冒出來。

  「哇……」這一嚇非同小可,她險險從鞦韆架上跌下來。

  何方孤魂野鬼前來破壞氣氛!

  彭槐安拄手杖的身影聳立在她左側,魁梧的體格遮掩了後方的光源,形成神威凜凜的剪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話一問出口,她就發現是多餘的。因為這座小公園位於大馬路邊,任何車輛上下山必然會經過看到。

  現在的問題應該在於,他拐著受傷的龍腳上山做什麼?

  「你又在思念誰了?」彭愧安執意得到一個答案。

  換成旁的女人,只怕就端起脾氣,故意賣他幾個大關子。多虧他運氣好,碰上陸雙絲……天生好脾氣慣了的陸雙絲。

  「沒有呀!」她揚起閃閃動人的微笑。「我在想我老公。」

  那個鬼?幸好。彭槐安咕咕噥噥地生進她旁邊的揪繼。假若她回答目前正在遐想的對象是紀漢揚,情況就嚴重了。好歹一隻鬼不會還陽與他搶女人,但一個活生生的男人會。

  他越來越搞不懂自己。明明決定了僅止於「照顧她」的,既然名為「照顧」,就表示兩人都不必給彼此太大的約束,同虛時能得到快樂即可。至於她私底下想和哪些野漢子結下交情,他鞭長莫及管不到,也實在沒必要理會。

  他向來都是一個大方的情人。

  結果事情卻變成現在的可笑處境。他非但開始計較她與哪個男人交往密切,甚至連她那個死鬼老公也成為他醋怒的目標。

  這些都還不夠可笑!最最最可笑到足以登上全球娛樂新聞頭條的是……她小姐甚至還沒答應成為他的「被監護人」呢!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在一個尚未得手的女人身上浪費這些心思?

  唉!越想越鬱悶……

  他又要發火了嗎?雙絲在旁邊偷偷觀察他陰沉的表情。好可怕哦!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又莫名其妙地板起一張殭屍臉。不曉得他生起氣來會不會打人?

  太恐怖了,還是先溜為妙。反正他腳上有傷,跑不過她。

  「彭先生,今晚夜色很美,您自個兒留在這慢慢欣賞吧,我先回家陪我女兒了。」她一個箭步站起來,深深一鞠躬。「蘇格拉底,回家羅!」

  三十六計的最高招……走為上策。

  「喂……」彭槐安愕然。她連他今晚的訪意都還不知道呢!這就溜了?

  雙絲暗暗吁了一口氣,慶幸他沒又吼又叫的引人注目。跑不到幾公尺,她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蘇格拉底呢?它沒有跟上來!

  她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又跑回頭。

  「蘇格拉底?狗狗,要回家了。狗……」

  蘇格拉底被抱擁在敵人懷,伸長舌頭向女主人搖尾巴打招呼,兩顆圓圓的鈕扣眼都笑彎了。

  天!他挾持了她的寶貝狗。

  蘇格拉底彷彿尚不瞭解自己已淪陷入歹人的魔手,居然還親熱地舔著他的下顎。笨狗,他是壞人哎!有沒有搞錯?

  「你……你把蘇格拉底還我。」她努力裝出很勇敢的模樣。

  彭槐安啼笑皆非。她幹嘛?以為他打算勒索一百萬贖款啊?失禮了,這只蠢狗即使倒貼他巨款,他也不想收容。

  「過來。」他健碩的體軀重又坐鞦韆上,順便向她原來的空位努了努下巴。

  雙絲陷入天人交戰之中。她不能為了一己安全,棄忠誠的家犬於不顧。千思萬慮之下,只好不情不願地踅回他身邊坐定。

  「彭先生,你……有事嗎?」問得有點心驚膽戰。

  她一天到晚被萌萌罵,已經培養出「威武立刻屈」的天性。

  「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那副小媳婦的怯相!」他的不悅感陡然發作。

  蠻橫的手突兀地握住她下顎,雙絲簡直被嚇呆了。

  「你……不要那麼凶嘛!」水珠在她眼眶團團轉。好可怕哦……

  他瞇眼,打量著她逐漸泛紅的俏鼻頭、骨碌碌的淚珠,猛地低吼一聲,猛烈地覆了上去。

  她為何要如此該死的吸引人?

  雙絲頓覺呼吸受到阻礙。並非因為他的吻,精確地說,應該是為了他的「氣」。

  彭愧安的周圍總環繞著一股強勢的氣流,又狂又烈,宛如兇猛霸道的龍捲風,刮弄得她喘不過氣來。這種唯我獨尊的「氣」源於他對自己的肯定。

  這男人太瞭解自己所佔的優勢……他擁有強而有力的社會背景、優秀的領導天賦。他太習慣於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一旦看中某樣東西,便基於直覺的強取豪奪,絕不讓挫折干擾他的決心。

  而現在,他想得到她……

  彭槐安並不滿足單純的唇齒接觸。為了讓兩人的身線更加契合,他索性將雙絲移坐到自己的腿上,完完整整地囚禁在他專屬的世界。

  蘇格拉底立刻被貶到地上,放逐邊疆。

  她簡直芳香得不可思議。這種蘭芷之香並非實質的,而是出自她根骨之中軟軟柔柔、純女性化的芳美氣息。

  儘管他偶爾的撩撥能引發她的脾氣,可是大部分時候,她總是笑咪咪的,彷彿天下無難事。倒也不是他不欣賞這種樂觀的天性,而是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是特殊的,相異於她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如此一來,他才能明瞭自己對她別具意義。

  偏偏她連這一點小小的私心都不讓他如願。

  他的喉嚨深處發出懊惱的低咆,更狂熱她侵襲她外外的世界。

  雙絲完全無法呼吸,腦中一陣暈眩,幾乎昏厥過去。

  「我要定你了……」輾轉的吻落在她的唇角、頰側、額頭、頸項。「我非得到你不可!」

  雙絲恍惚地思忖著,他硬要得到她的目的是出於直正的渴想,或是單純的因為輸不起?

  「我……我不要你。」她用力撐開一臂之遙,有點怕卻很堅定地宣稱,「我才不要跟著你呢!」

  定坐在他腿上的她,顯得如此嬌弱。

  「為什麼?」彭槐安沉聲反問。

  「你又霸道,又不講理,又缺乏忠誠度。」她拿出平時訓導小孩子的態度,搖著一根食指數落他。「而且我的女兒比你更需要我,所以麻煩你另外去找個心甘情願的女人。」

  「紀漢揚就夠忠誠、很講理、又不霸道?」他的醋罈子打翻第一百次。

  「當然。」雙絲很納悶他怎會忽然想起紀漢揚。「他也比你文明。」

  「文明?」他嗤之以鼻,彷彿這個字眼是個大笑話。「文明的男人不見得多珍稀,天下多的是外表文明、內亂七八糟的衣冠禽獸。」

  「別這樣。」她甜甜一笑,跳下他膝蓋。「你背地搬弄同類的是非,很不道德呢。」

  彭愧安翻個白眼。

  「陸雙絲,我的提議是認真的。」嚴厲的視線在暗夜中放光。「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願意接受任何條件。」

  他還直不死心,雙絲暗暗歎了口氣。好吧!既然如此,她只好找出一個他無法接受的要求。

  「婚姻。」她又咧出天真無邪、亮麗開朗、樂觀進取的招牌粲笑。「只要你願意娶我,教我追隨你到天涯海角也無所謂。」

  彭槐安錯愕的表情顯示,他並未料想到陸雙絲的底線竟然是結婚。

  嘻嘻!擺脫龍捲風的陰影直讓人快樂。

  她低頭招呼蘇格拉底,準備回家去也。

  「對了,你到底跑來找我做什麼?」她忽然想起。總不成只是為了吃她豆腐而來的吧?

  彭槐安依然坐在鞦韆上,神色複雜而詭異地瞪著她。

  「道歉。」

  「道……道歉?!」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哎喲!莫非天要下紅雨?

  「對!」他粗魯地站起身。「我為白天在紀漢揚公司發生的那一幕道歉。我不應該挑剔你的衣著,害你在眾目睽睽下出糗。」

  「噢。」哪有人道歉還這麼凶的!

  「噢?」彭槐安顯然極為不滿她的反應。「噢什麼?你只能回我一聲『噢』?」

  「要不然你想如何?」她無辜地扇了扇長睫。

  「還不快說你接受!」他又想罵人了。

  「接受什麼?」她故意裝傻。

  「接受我的道歉!」他乾脆吼給她聽。

  「好好好,我接受,我接受,我什麼都接受,你不要這麼凶。」她忙不迭點頭,就怕人家放大嗓門。

  看吧!脾氣這麼暴躁的男人,她除非瘋了才會委身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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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3: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蓬勃拍賣集團高級幹部會議」順利展開第一天的議程。

  別小看這區區的年度幹部會議,其中可匯聚了「蓬勃集團」位於全世界十七家分公司的精英分子,而且每個新年度的經營方針便是在此會議中確立的。因此,稱呼這個年度會議為公司決策大會其實並不為過。

  幹部會議租用了世貿的「國際會議中心」,從早上九點開始,各分公司的負責人輪番進行業務簡報。

  為了應付中午的一場硬仗,「美味便當公司」一大清早即開始進行準備工作。

  黃雲隴允諾,今天的午餐品質倘若辦得出色,日後他願意繼續與「美味便當」簽約,所以今兒個可說是關鍵性的一天。

  為此,張氏夫婦特地把遠在高雄念工學院的兒子張仁忠叫回來,負責採買雜七雜八的佐料、油品等等,至於夫婦倆和雙絲則主掌廚房內的大小炊事。

  「小弟,做『糖醋排骨』的醋不夠用。」雙絲的螓首探出廚房門口叫喚。

  遇到這種真槍實彈的大場面,通常雙絲也只能勝任傳口信的工作。

  「這還有一桶。」張仁忠手忙腳亂地扛起一桶酸醋,進行運輸補給。「賣醋的人說,這幾桶醋味道調得比較重,一定要加水沖淡了才能下鍋。」

  「知道了。」她笑吟吟地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

  「不客氣。」張仁忠的黑臉漲成血紅色。

  「啊我們沒時間把醋一罐一罐調開啦!阿碧,你下料的時候不要放太多。」張老闆叮嚀妻子。

  「好啦!」

  「老闆,我來幫忙切菜。」雙絲興致勃勃地拿起菜刀。

  「不用,不用,我來就好。」張老闆連忙搶下她手中的危險武器。

  「噢……好吧。」她有點無趣地站了開來,不期然間眼珠子一轉,又瞧見爐子的大鍋菜需要翻動。「要不然我來炒菜好了。」

  「不用,不用。」張太太嚇壞了,趕緊放下手中的面櫥,跑過來搶鏟子。「我習慣自己從頭煮到尾,你不必動手沒關係。」

  他們夫婦倆從慘痛的經驗中學到,這位嬌滴滴的廚房二手絕對使不了用處。叫她負責鹵蛋嘛,她會煮成淡水的招牌名產……乾乾硬硬的「阿婆鐵蛋」;要她幫忙剁雞塊嘛,她又擺出一副「免費贈送手指兩根」的架式。

  「啊陸小姐,你只要負責『監督』就好了啦!」張老闆百忙之中向她陪笑。

  「真的嗎?」雙絲搔搔臉頰,徒立在廚房的角落旁觀。

  唉!一家人共同為事業打拚的景象,真是令人感動,她看著看著,覺得欣羨不已。可是,光站在隅角旁觀好像有點無聊兼愧疚……

  「不如我先去會場看看,確定一下中午和我們接頭的負責人有沒有什麼狀況。」

  她眼睛一亮,又替自己找到事情做。

  「好好好。」張氏夫婦如釋重負地點頭。「太好了,外面天氣不錯,你順便去其他地方逛逛,不用急著回來。」

  於是,陽光般的笑臉離開了「美味便當」的大本營。

  事有湊巧,她甫跨出計程車,舉步正要進入國際會議中心大門,一輛晶黑亮眼的凱迪拉克猛地煞車,迅速倒車回她的身後,引來她訝然地回頭。

  中等身材的優雅男士步出車外,身份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白先生!」她清麗的臉容堆滿笑,歡悅地迎了上去。「今兒個是『蓬勃集團』的員工會議,你怎麼也大駕光臨了?」

  「會議第一天的上午,主辦單位邀請了幾位國內的企業家現場演講,我才剛忙完我的部分,正要趕回公司。」白非凡綻著儒雅的微笑,執起她的手背淺淺一吻。

  「『天涯何處不相逢』,陸小姐,咱們真有緣。」

  中年男人獨有的倜儻瀟灑表露無遺。舉凡女人,總是喜愛異性恭維的,雙絲的頰上浮躍兩抹淺淺的暈紅。

  「您不留下來午餐嗎?」她笑得益發開懷。「會場餐盒是由我工作的公司負責承包的呢!」

  沒有說出來的深意則是……假如您吃得還爽口,我們很樂意有機會為您服務。

  「事實上,我正想找你談談呢!」白非凡面容一整,正經地道:「上回我提到的宴會餐食問題,最近我的秘書已經開始進行規劃。當然啦,我屬意讓熟識的公司來打理,所以不曉得你何時有空,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一談?」

  「我現在就有空!真高興您還記得我的毛遂自薦。」她暢笑得益發歡悅。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亮黑色富豪暫泊在停車場入口,陰魂不散的彭槐安走出後座,身後尾隨著端莊華貴的白君蘭,司機先生這才把房車駛進停車場。

  「兩位好大的興致,站在大太陽下閒談。」他非但行動上陰魂不散,連陰沉沉的黑臉也酷似一縷陰魂,銳利的鷹眼瞄向她被握住的玉手。

  瞪什麼瞪?她暗暗著惱。他自己就可以左擁美人,右坐香車,卻不許她和未來的客戶聊幾句。

  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父親。」白君蘭禮貌地向兩人點頭招呼。「陸小姐,好久不見。」

  雙絲從沒聽過有人將自己的爸爸稱呼為「父親」的。她也淺淺一笑回禮,順便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

  「你們也來了。」白非凡頷首微笑。「我和陸小姐正要離開,另找一處地方談點生意。」

  「哦?」彭槐安的虎目瞇了起來,他再開口時,聲音溫和得有如一縷絲綢。

  「陸小姐,據我所知,貴公司負責今天的午餐飯盒,你現在離開妥當嗎?」

  「當然,我的老闆大致安排妥當,接下來的後續工作並不需要我在場。」她依舊淺笑盈盈。

  她怎麼可能為了彭槐安尋常的醋怒而放棄招攬客戶的機會?這種賠本生意可萬萬不能幹。

  「君蘭,好好跟著槐安,多學學他的處事態度,你一定會不虛此行的。」白非凡溫和地拍了拍女兒肩膀。「槐安,你也該進去主持會議了,我們就不佔用你的時間。」

  彭槐安的嘴角抽搐一下。假如他出聲阻止,場面鐵定會變得相當尷尬,非但讓白氏父女的顏面拉不下來,連雙絲都會和他冷戰三百回合。然而,他若是眼睜睜看著她和白非凡這只偷腥老貓私下約會去,他就該死了。

  「陸小姐,在你離開之前,請讓我借一步說話,確定一些餐食細節。」他懶得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不由分說地揪住她,扯向一個旁人聽力未及的角落。

  「放開!你好粗魯。」她嬌嗔著睜開玉手。

  「你瘋了?竟然想和白非凡那個老色狼辟室獨處。」兩隻鷹眼熊熊噴火。「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非但想討論餐飲合作的細節,還想一口吃了你!」

  「你是說,他打的算盤和你一樣?」她輕拍他的臉頰,猶如哄小孩似的。「彭先生,別這樣,好歹白先生是你未來的丈人,你背地敗壞他的聲譽,有點不道德哦!」

  「不准!」他氣壞了,惡狠狠地低吼。「不准你跟他出去,聽見沒有?」

  「等哪天您成為我的監護人,我自然事事遵循您的安排。」她假笑得益發甜美歡悅。「抱歉,我先走一步,不佔用您寶貴的時間了。」

  彭槐安的臉全黑了,狠厲地瞧著她輕俏的倩影飛開,刮向白非凡的身邊。

  給我記著!他暗暗賭咒。

          ☆          ☆          ☆

  凱迪拉克停在馬路畔,亮麗的車身在夕照中閃閃生輝。車門敞開,雙絲嬌纖的柔軀跨了出來。

  「白先生,謝謝你送我回來。」她盈盈行了一禮。

  「包伙一事就這麼談定了,等你自己的店面成立之後,我們再來洽談長期合作的細節。」白非凡依照慣例,文質彬彬地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印上一吻。

  「好的。」她微微一笑,望向右前方彎進自家宅子的車道。「我先走一步。」

  「山上風大,你先被上我的外套,免得著涼了。」白非凡彎身從車內取出自己的西裝外套。

  「不用麻煩了,白先生……」她抵敵不過白非凡的決心,讓他硬是披上麻質西裝。「那就多謝了,我送洗過後再還給你。」

  白非凡淡然一笑,揮手向她作別。

  雙絲遙望著遠去的凱迪拉克,忍不住心生一些感觸。經歷過幾十年人生的男子,到底是不同的。

  無論白非凡是否真加彭槐安所說,對她存有非分的企圖,起碼他並未很明顯地表現出來。這一整天,他們倆暢談了數個小時,他的一切舉動在在發於情、止乎禮,未曾有過任何越。

  事實上,她感覺得出來,白非凡真的只是單純地對她友善而已,因為她的氣質、個性讓他聯想到已逝的牽手。白非凡不諱言地告訴她,他曾經荒唐過幾年,然而一旦遇到真正的淑女,他絕對給與百分之百的尊重……就像對她這般。

  與紳士相處的感覺,讓人覺得相當舒服。她微笑著踏向通往自宅的小徑。

  轉過小彎,雙絲陡然瞧見一條碩長壯碩的黑影倚在牆上。她倒抽一口氣,以為遇上歹人了。

  「倦鳥終於歸巢。」彭槐安冷冷地撐直身軀。

  「是你……」她虛脫地吐出一口寒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什麼壞人呢!」

  彭愧安冷笑。「奇了,你和『壞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怕,反倒回到家附近才開始擔驚受怕起來。你不覺得自己本末倒置了嗎?」

  他咄咄逼人的口吻引起雙絲的反感。

  「抱歉,害你久等了,你找我有事?」她蹙著柳眉。

  當場彭槐安也跟著反感起來。

  他擔心她不明不白的被白老頭吃了豆腐,一直心神不屬,眼看會議即將宣告尾聲,等不及最後的結語致詞就匆匆交代黃雲隴接手,然後眼巴巴地跳上計程車飛奔到她家門口。她家沒人,害他只能留守在屋外也就罷了,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

  好不容易盼到她的芳蹤,她卻佇在路旁和白老頭有說有笑,一副捨不得道再見的模樣。反而見到了他,整張臉繃得跟晚娘沒兩樣,他又不是犯賤,何必平白無故生受她的婆娘脾氣!

  他眼睛一掃,瞄見她肩上被的外套,心更火大。

  「怎麼?」他譏誚地指了指男用西裝。「你們倆『玩』得太激烈,姓白的把你衣服扯壞了,所以出借自己的?」

  雙絲又倒抽了一口氣,這回則是源於憤怒。「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什麼?」他哼哼冷笑,趁她不覺,突地伸手揪住她手臂,直直往大馬路上走去。「簡單!跟我回去,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不要跟你走!」她強烈地感到心慌。

  彭槐安哪甩她!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中山北路的五星級飯店。

  他的強蠻再度證明了兩人體力的懸殊。儘管雙絲努力掙扎,依然鬆不開他的箝制。要命!他的腿傷還沒有痊癒呢!天知道,如果改天他全身好端端的,無病無痛無恙,她更是難以與他匹敵。

  目的地迅速抵達。

  彭槐安不由分說地扯著她,橫越櫃台和招待大廳,直接跳進電梯。

  「彭先生……」接線生原本打算傳達電話口信給貴賓,看到兩人彷彿結有血海深仇般的死硬相,立刻乖乖地縮回櫃台後頭,哪兒涼快哪兒歇著。

  電梯迅速升抵頂樓套房。

  他開了門鎖,用力將她扯進門,立刻又反鎖起來。

  雙絲又驚又怕,不曉得他意欲如何。

  「你想幹什麼?」她飛快跑進小客廳,躲在一張雙人沙發後頭,彷彿如此就足以屏障她抵禦他的怒火。

  「我想幹什麼?」彭槐安陰沉著臭臉冷笑。「你和白老頭開房間的時候,有沒有問問他想幹什麼?」

  「我……我們才……才沒有去開房間呢!」她結結巴巴地反駁。「我警告你哦!你別過來!……我體念你腳上有傷,剛剛才沒有用力掙扎,你……你不要過來哦!」

  彭愧安停立在原地,隔著沙發與她對望。

  看樣子他真的嚇壞她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暗想。不過陸雙絲如驚弓之鳥的表情實在令人很不爽,難道她以為他會對她動粗嗎?

  謝啦!或許他高攀不上聖哲名賢的道德標準,然而「打女人」這種下流的行徑他還不屑為之。

  既然她看起來毫髮無傷,想必白老頭的手腳還算安分,他就不急著拿獵槍幹掉某個人了!先讓她膽戰心驚一陣子也不錯,正好弭補他呆呆守在她家門口站崗的那幾個小時。

  他大剌剌地生進單人沙發,腦袋朝對面的坐位點了一點。「坐下。」

  「我……我……」雙絲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臉色。

  「坐下!」敢情他用吼的,她比較聽得進去?

  「是。」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立刻跳坐入他對面,比訓練有素的警犬更聽話。

  彭槐安差點笑出來,可是表情依然繃得死緊。

  雙絲暗自惴惴不安。都怪萌萌啦!實在把她調教得太聽話了,她才會養成服從強權、貪生怕死的個性。

  「看什麼看?想與我相看兩厭啊?還不去泡壺咖啡!」他板著老爺臉下令。

  「你……剛剛不是叫我……坐下?」雙絲偷偷瞄他,發現他的眼睛也朝自己瞪過來,趕緊又低下頭。

  「你頂嘴?!」他的濃眉一揚。

  「沒有呀!沒有。」雙絲嚇得拚命搖手。她哪敢?「我立刻去泡咖啡……」

  躲進廚房說不定比較安全一點,如果他臨時打算對她不軌,她還可以拿熱咖啡攻擊他。

  「你忙你的,我先進去換下這身衣服。」他臉臭臭地站起身,繞個彎走向主臥室。「如果你想讓我追到府上去,在你女兒面前演出年度武裝大戲的話,儘管趁我沐浴的時候溜回家吧!」

  哪有這樣的?

  雙絲咬著下唇,淒惻又無助地杵在廚房。

  本來還以為他打算揪她回來拷問幾個回合,再不濟也賞她幾頓臭罵聽聽,誰知他自個跑進盥洗室沐浴起來。

  難道彭槐安真的只想抓她回來泡咖啡?算了吧!她對他的善良程度不大有信心,他才不會做這種法外開恩的義行。

  嗶啦啦的水聲隱隱從主臥室傳出來。

  雙絲提心吊膽地忙著泡咖啡大業,耳中隨時監聽著主臥房內的動靜。男人終究不比女人,三兩下就清潔溜溜。現在他應該沖完澡了……差不多在換衣服吧……現下應該已經著裝完畢……

  然而她等了十分鐘,彭大爺仍舊賴在房間不出來。這可奇了,難道男人也要化個妝、塗個口紅才出房門?

  她放棄再浪費生命,躡手躡腳地踮到房門口,輕輕敲響雕花門。

  「咖啡泡好了。」她的小貓音量很怯澀。「我……我要回家了,你自己慢慢喝……好不好?」

  瞧她多有禮貌,要偷溜之前還徵求人家的意見。

  房門霍地拉開!

  「誰准你走的?」

  雙絲的呼吸陡然受到嚴重的封鎖。

  從他身上源源散放著一股灼熱的「氣」,瘋狂又猛烈地迎面襲來,逐走她周圍賴以維生的氧氣。一片古銅色的肉牆擋在她眼前,距離她的鼻頭僅有十公分。淡雅的香皂味沁入她的腦海,莫名的讓人暈眩起來。

  她忍不住張嘴喘息一下,捂著鼻子急急退後,彷彿如此一來就可以保護自己免於受他的「氣」侵擾。

  這男人,就是霸在他的旺盛生氣。

  「你想跑哪兒去?」橫蠻的手抓回她。

  雙絲無助地被圈陷在他胸前。

  天!再憋下去她要悶死了,她只好鬆開手,大大地吸了一口鮮美氧氣。

  另一張「大大」的口覆上櫻唇。

  她的氣息再度受到窒礙,接下來的肢體攻擊純粹屬於下意識的舉動。

  有過前一次滑倒受傷的經驗,這一回彭槐安學乖了,在她真正致命的把戲使出來之前,攔腰將她抱高,調整她的腿夾住自己的腰側。

  雙絲但覺自己的下盤虛浮,人已經被他移到地球表面以外,雖然夾著他鐵腰的姿勢缺乏淑女氣質,但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也只好乖乖傚法無尾熊,攀住他這株變種的尤加利樹。

  「這個姿勢……有點不雅觀。」她緋紅了雙頰,提醒他。

  「好,那我們換個姿勢。」他笑得奸惡,手掌突然下移,覆住她的俏臀,讓她更緊密地貼向自己。

  雙絲好歹也是個三十一歲的女人,健康教育第十五章碰巧學習得相當仔細,此刻自然瞭解抵住自己小腹的堅硬物體是什麼。

  熱度在她體內、體外焚燒,猶如一把流動的液態之火。

  「通常,男人抱女人的時候,都是打橫著抱的。」她語氣困難地指點。

  「哦?」彭槐安輕舔著她的耳垂。「可是換成了我,若依照你所說的方式抱起女人,通常只為了走向一個目的地。」

  無論她如何在有限的空間內縮躲,總逃不過他如影隨形的舐吻。

  「哪……哪?」她努力地以說話來引開他的注意力。

  「這。」他使勁一扔,雙絲的嬌軀猛地往外飛出去,呈拋物線降落在兩公尺外的軟床上。

  她連忙翻身要跳下床沿。熱呼呼的血肉之軀後發先至,把她緊緊囚禁在自己的身體之下。

  「你……你……不行……」她快昏了,芳心怦怦跳得幾乎故障,攫住身軀的那股熱度,說不出是源自於慌亂,抑或興奮……

  「為什麼不行?」他好整以暇地問,使壞的眼神盯牢她微微敞露的前襟。

  「因為……因為……」她吞了一口口水,直覺說出女人家最合用的藉口。「我的……『那個』來了。」

  「真的?」他挑了挑眉。「好,我檢查看看。」

  賊忒兮兮的毛手順著她的腰圍,緩緩滑下小腹……

  「不要!」她驚喘一聲,及時按住他的蒲扇大掌。「好嘛!我……我騙你的。」

  「你慘了!我最忌諱人家騙我。」詭異的金光乍然燃亮了他的眼眸。他緩緩壓低腦袋,貼近她,貼近她……

  雙絲顫巍巍地倒抽一聲,霎時感覺他熾熱的唇降落在自己的襟口。

  料輕質薄的短袖衫實在沒有多少抵禦外侮的能力,衣服的鈕扣一顆、兩顆、三顆地被解開。滑溜的唇和舌貼附上她的酥胸,品嚐著渾圓飽滿的女性化線條……

  「彭……彭先生……」她昏亂地擺動螓首,彷彿想推拒,又煞似迎合。

  「你還叫我『彭先生』?」他驀然抬高腦袋低吼。其實他直正想問的是……你私底下是否也稱呼白老頭為「白先生」,或者他已經成功地說服你呼喚他名字?

  然而有經驗的男人都知道,在床第之間提起另一名男子,鐵定是絕頂愚蠢的傻事。而彭槐安恰巧是個非常有經驗的男人!

  「我……」雙絲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眸漾成水汪汪的深潭,無助地承受著由天而降的狂暴雨絲。這種不自覺的柔弱姿態,擊中了男人天性中的征服欲。

  他深吸呼一下,飛快地褪除兩人的衣衫。冰涼的空氣拂上嬌軀,雙絲驟然拾回一絲絲神智。

  「不行……」她只能柔弱無力地抗拒。「你說過不使強的。」

  「放心。」他笑得信心十足。「我自然會逗得你心甘情願。」

          ☆          ☆          ☆

  清晨張開眼的第一件事,雙絲跳下床,身形稍微因為僵澀的感覺而頓了一頓,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進浴室。

  洗手台的冷水澆醒了她的神智……和羞愧。

  「老天!」她害臊的臉容埋進手,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她把自己給了彭槐安!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簡直無法相信。他只不過隨意碰了碰她、親了親她,她決心便傚法赤道的冰塊,融化得無影無蹤。

  她該如何面對他呢?她該如何面對萌萌和維箴呢?最重要的是,她該如何面對自己?

  她掬起清水,用力撲濕臉頰,然後抬起頭,審視著洗手台上的明鏡。

  相對於她晦暗的心境,鏡中人兒看起來出奇美麗。柔美無瑕的臉頰猶如春花一般,透著粉嫩嫩的微紅;一雙美眸水亮水亮的,微腫的嫣唇顯示它曾經被徹底地吻過。

  她看起來百分之百像個甫春風一度的女子,以這副模樣走出去根本騙不過任何人。

  「天哪!」雙絲繼續呻吟。她不要回家了!她要離家出走!她該如何向繼女們解釋自己的轉變?

  「下次要躲進浴室之前,記得鎖門。」他碩大的塊頭顯映在鏡子。

  彭槐安就挺立在她的正後方。

  雙絲突然感到心慌無措,兩雙笨手笨腳找不著適切的位置擺。

  「不要這樣。」他歎了口氣,從身後緊緊地摟住她。

  兩人身上都沒穿多少,雙絲敏感的肌膚立時浮起細細的疙瘩。

  一種淡淡的、男人獨有的體息盤旋在她的鼻端。這股氣味並不止於來自他,也發自她的身上……這是昨夜他沾留下來的氣息。在女人的體膚上嗅聞到男人的氣味,遠比味道來自於男人身上更曖昧。

  「不要怎麼樣?」她沒有勇氣抬頭迎視明鏡中的鷹眼。

  「別讓你自己感到羞愧。」彭槐安轉正她的身子。「昨夜發生的事是相當正常的,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雙絲突然著惱了。對他來說,他當然覺得很正常。男人總是把情慾與現實分得一清二楚!可她們女人不一樣。

  「誰說我沒有做錯!」她忿忿地推開他,離開狹小的方室,開始撿拾散落的衣物,一一套同白己身上。「我不應該和你發生……發生任何牽扯。」

  「為什麼?」彭槐安閒散地踱出浴室。

  「你居然還問我!」雙絲不敢置信地頓住一切動作。「你屬於另一個女人,而我卻和一個名草有主的壞男人偷情,如果時空換到古代,我們兩個都要沉潭的,你知不知道?」

  「少來。」他瀟灑地擺了擺手。「古代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太大驚小怪了。」

  他別扯「妻與妾」的話題,或許雙絲還不會火大得太嚴重,偏偏他犯了大誡。

  「你……」總有一天她會被這傢伙嘔死!「那好!歡迎你去外頭尋找那剩餘的『兩妻四妾』,恕民女不佔用您的名額!」

  盛怒的倩影刮出主臥室。

  彭槐安看出她真的火了,連忙追出來,及時在門口抓回她。

  硬的不成,只好來軟的。

  「好啦,算我不會說話,別生氣了,嗯?」他連哄帶騙地擁她回懷,輕聲輕氣的陪不是。

  雙絲板著臉,無視於他的懷柔政策。

  「別道樣嘛!」親密的吻印上她髮絲。「你身上的每一肌膚我都吻過了,整個人已經是我的了,幹嘛還跟我鬧彆扭?我發誓,以後一定不會辜負你,好不好?」

  聽起來完全符合外遇中的男人哄小老婆的台詞。太扯了!雙絲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失笑。

  她慢慢轉回身,決定選擇後者。

  「抱歉。」甜膩膩的語氣含了滿嘴蜂蜜。「我很樂意相倍你……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挑高劍眉。

  「結、婚。」她一臉假笑亮麗得閃著人家眼睛。「我說過,要我跟著你,沒問題!只要你肯娶我。」

  「你……」彭槐安垮下臉,為之氣結。

  「否則沒得商量!」言盡於此。

  她扭頭又想走,電話鈴聲適時地嘹叫起來。

  「不行。」彭槐安霸道地扯住她的柔荑,不放人就是不放人。「我們還沒談出個結果來,不准你走。……喂?」他回身接起話筒。

  她翻個白眼,不耐煩地等他交代完後事。

  「什麼?」他聆聽幾分鐘,驀然吼叫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她立刻回復警覺。

  「好,我馬上來。」彭槐安不由分說地甩上電話,急匆匆地鑽回房。

  大好良機,她應該趁著此時落跑的,可是……

  「是誰打來的電話?」她總覺得不大對勁。

  「黃經理。」臥室響起他簡潔的回答。「你最好跟我走一趟。」

  黃雲隴?雙絲不解地蹙起眉頭。「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他轉出房間,短短幾分鐘已經穿戴好全副裝備,拿起車鑰匙。

  「昨天的餐盒。」臨出門前,他迅速而銳利地瞥她一眼。「中午吃過便當的人,現在全住進馬偕吊點滴。你最好聯絡貴公司老闆出面負責。」

  「什麼?」她失聲大叫。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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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天性看向人生光明面的雙絲,終於也有玉容慘澹的時刻。

  她來來回回,去去返返,踱過中山分局的地板不下二十趟。

  事情真的大條了。她任職的便當公司居然弄出人命來……呃,或許這個說法有點太誇張了一些,可是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昨天中午吃過便當的開會人士,起碼有二分之一住進急診室,另外二分之一的人則正在送往急診室的途中。怎麼會這樣呢?

  審訊室的另一側門外突然響起零星的辟啪聲,依稀是閃光燈啟動、拍攝的惡兆。她探過頭去調查一下敵情……

  天哪!真的是記者哎!這下子連媒體都驚動了。

  「完了,完了。」她一臉灰敗,加快了焦急踱步的速度,腦袋頓時亂烘烘成一團。

  「坐下!你晃得我頭都暈了。」彭槐安不耐煩地拍拍身旁的座位。「好像有人說過什麼『處變不驚』、『莊敬自強』,你們台灣人不是從小背到大嗎?」

  「莊敬自強?!」她的花容玉貌垮了下來。「我現在只想『撞牆自盡』。」

  張氏夫婦和張小弟目前被留置審訊室問筆錄,她則滿心惴惴不安地守候在走道上,相信過不久就會輪到自己了。

  太可怕了,長道麼大她從沒進過警察局,遑論被警察先生做筆錄、捺手印,天!

  「我這樣算有前科嗎?」她突然驚駭起來。

  「難說。」他很肯定警方一路追查下來,絕對會導引到「美味便當公司」的過失,只是不曉得雙絲在其中需要負多大的責任。

  「糟糕了,怎麼辦才好……」她一個人踅過來、轉過去的喃喃自語,半晌,手指[口白]一彈,眼色熠熠發亮。「對了,我要找人求救!」

  「誰?」他立刻提高警覺。

  雙絲的回答讓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

  「我女兒。」她堅忍不撥的回答。

  彭槐安險險笑出來。

  「你找你女兒來能做什麼?」他就不信一個幾歲的小娃娃濟得了多大用處。她八成又想運用那招「孤兒寡母」的把戲,唬唬警察的同情心。

  「也對。」她的臉上頓時失去光彩。「萌萌不曉得我在外頭兼差,如果鬧出了大事才讓她知道,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彭槐安被她的自言自語弄得霧煞煞,有聽沒有懂。

  「有了。」她的臉色又徒然一亮。「我可以找我的財務顧問紀漢揚,他一定有辦法救我脫離苦海。」

  他就知道!彭槐安暗暗惱火,他就知道她的心忘不了紀漢揚,危急時刻一定會想起那個男人!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就不能瞧瞧身邊其他的「可用資源」嗎?

  「不行。」他沉下臉來,很不爽地發出警告,「以後有問題聯絡我就好,不許你找他!」

  「你?」雙絲充滿懷疑的打量他,彷彿在問……你能幹什麼?

  氣煞人也!他忍著氣,澆熄心頭的火苗。「別擔心,我的律師團很快就會趕到。」

  「律師?」她嚇了一跳。「你找律師來做什麼?」

  「發生了大規模的食物中毒事件,『蓬勃』的律師團當然要出面瞭解情況。」

  他反而覺得她的問題很無稽。

  「你是說,你的律師要告我們?」雙絲瞪大美眸。

  「我還不確定,或許沒那麼嚴重。」他特保留態度。「另外,麻煩你把『我們』改成『他們』,張氏夫婦才是公司負責人,即使最後必須吃上官司,也與你這個廚房二手無關。」

  「亂講。我要和他們一家人共進退。」雙絲嗔他一眼。

  「你別自討苦吃好不好?」

  「唉!女人的義理你們男人是不會瞭解的。」她又搖起那根礙眼的食指,訓誡孩子似地點著他的鼻頭。「你走吧!儘管躲在你的律師團後頭,從現在起咱們就是壁壘分明的敵人了。」

  「哦?」彭槐安拉出一聲又長又曖昧的質問,連那雙賊眼也壞兮兮的。「我倒覺得從今天開始,我們倆可以劃分為同一國的盟友。」

  她腦中立時浮現昨宵的激情繾綣,他……他真是不害臊!她努力制止紅霞的蔓延,偏生某些人體的感受是由不得人的。

  「那……那……又不代表什麼。」她清了清喉嚨。「新時代的女性,哪個不把露水姻緣當成人生必經的旅程,奉勸你不要把昨晚的事情看得太具代表性。」

  「是嗎?」彭槐安懊惱的揪過她,害她顛顛倒倒地傾跌進他懷。「我卻要勸你把它看得非常具有代表性,因為我不打算讓你再有機會和其他男人發生這種『人生必經的旅程』!」

  「哎喲!」她捂著撞疼的鼻尖。

  「記住!以後如果你想要,只能來找我!」

  「這是警察局,我才不要在公家地盤和你討論這種不害臊的問題。」她只想把腦袋埋進土,一輩子也別抬起來。

  「你……」他說得還不夠盡興,正想多告訴她幾句「偏房準則」時,走道另一端的門霍地推開,三名穿西裝打領帶、一臉專業級冰冷的男人走了過來。

  「彭先生。」律師團的成員顯然很意外在走道上見到他。「您怎麼不和黃經理待在頭等我們來?」

  彭槐安銳利的凝視她一眼,放她站穩身子,轉身朝休息區走去。

  「進來吧!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們。」

  雙絲悻悻然的揉撫著被他抓痛的臂膀。討厭的男人,一點都不溫柔,她真是視力減退了才會愛上……

  慢著!她在想什麼?「愛」?別開玩笑了。

  「一夜風流。」她毅力堅定的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夜風流而已,我要當一個成功的現代女性,讓女兒以我為榮,社會以我為光……」

  「警局以你為棟樑。」冷不防,有人在背後替她接一句。

  雙絲霍然轉身,迎上警官酷酷的表情。

  「警察先生,您真有幽默感。」她馬上堆起滿臉的甜笑。

  「好說。」警察伯伯聽多了阿諛諂媚,早八百年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進來吧!輪到你做筆錄了。」

  蜂蜜般的笑容馬上變質發餿。

  「噢。」她好可憐、好委屈地低下頭,拖拉著步伐,猶如正要被行刑人綁上絞架。

  「請等一下。」說時遲,那時快,適才彭槐安消失的那扇門復又推開,走出一位律師團的成員。「陳警官,您好,這是我的名片。」

  一臉酷相的警官接過來,隨便瞥了一眼。

  「你就是受害公司的代表律師之一?嗯,瞭解了。」他板著臉把名片還給對方。

  「現在還沒輪到你們上場,等我們警方做完筆錄再說。」

  「是這樣的,」律師咳嗽了一聲,好像遇見什麼古里古怪的奇事。「我的當事人接受警方盤詢時,有權利要求律師在場陪同。」

  「我都已經告訴你,還沒輪到你們那一邊的人上場,你在跟我『番』什麼?」

  這位胖胖的中年警官非常有威嚴。

  「好!」雙絲忍不住笑咪咪的在旁邊拍手鼓勵,讚佩警方公事公辦的服務態度。

  這關她什麼事呀?兩個男人交換一眼。

  「讓我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律師只好再清清喉嚨。「我口中的當事人是這位陸女士。」

  「我?」雙絲的睫毛扇呀扇的,一臉不解與新奇。

  「她?」陳警官真的很不爽了。「你有什麼問題呀?你明明代表受害公司,不是嗎?」

  「是的。」律師歎了口氣。「然而我方才接到指示,本事務所也同時代表這位陸女士。」

  「你要同時擔任原告和被告的律師?」陳警官兩手盤著胸口,顯然被惹毛了。

  「你別騙我不知道,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流行這一招的。」

  「我知道。」律師先生也很無奈。「不過在上法院之前,我可以提供陸女士法律諮詢。」

  陳警官沉著臉,轉而質問雙眼亮晶晶的旁觀者。「是不是你男朋友叫他來的?」

  「應該是吧!」她興高采烈的回答完,才想到自己應該澄清她女性的貞譽。

  「但他不是我男朋友。」

  超酷的陳警官肚子餓了,只想早早辦完,早早出去吃飯。

  「您這位大律師喜歡自己打自己嘴巴,跟我無關。隨便你們,進來問口供吧!」

          ☆          ☆          ☆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張氏一家枯坐在店,愁眉愁眼的對望著。雙絲陪在一旁跟著出主意。

  經過保險公司的訪查,食物中毒的調查報告已經出爐,事後證實是那兩桶濃醋肇的禍。不肖商人看張小弟年紀輕、經歷淺,賣給他工業用的冰醋酸。這種醋酸根本不能食用,可是成本低廉,所以有少數沒良心的店家暗中買下來,加水稀釋之後當成食用醋使用。

  冰醋酸經過清水高倍的稀釋之後,吃進肚子還不至於引發太明顯的生理不適。糟糕的是,張氏夫婦在幹部會議當天並不曉得道兩桶醋有問題,當然更不會想到應該用清水稀釋,所以啦!恐怖的後果發生了。

  食物中毒事件一經披露,承做「蓬勃集團」員工保險的公司馬上介入,一方面處理賠事宜,一方面進行「美味便當」的訴訟。既然罪魁禍首就在身邊,保險公司沒有由要白白損失保險費,這筆帳當然非交給「美味便當」扛下來不可。

  整體而言,「蓬勃」等於從這場意外淡出,目前僅剩保險公司和張氏夫婦的官司糾紛。

  「我們可以叫保險公司去找那個賣醋的人啊!」雙絲眼睛一亮。

  「啊代志一發生,人家早就不曉得躲到哪去了。」張萬財哭喪著臉。「這次死了啦!我一定要去坐監了啦!」

  「爸……」張小弟怯怯地叫了聲。

  「攏嘛是你這個猴死囝子!」張萬財火大不已。「啊你沒事去跟人家買那種什麼醋?你看,現在代志鬧得這麼大,教我跟你阿母以後怎麼做人?」

  「我……我……」張小弟快哭出來了。

  「老闆,你不要怪他啦,小弟也是被騙的受害者。」雙絲趕緊站出來打圓場。

  「其實,只要保險公司願意跟我們和解,您應該不必要去坐牢。」

  「怎麼和解?」張太太在旁邊擦眼淚。「保險公司的負責人有說,只要我們賠償受害人的損失,他們就可以接受庭外和解,可是……總賠償金額需要一百多萬哪!我們的錢全部投進這間便當公司,連成本都還沒賺回來,哪來的錢賠人家。」

  「一……一百多萬!」雙絲頭都暈了。天呀!

  「我看喔,還是我去坐監好了啦!我不能連累我的家人跟著一起受苦。」張萬財感傷的握住妻子的手,深情款款的相對。「阿碧,啊我去坐監以後,你不用等我了啦!如果有好的對象,你就帶著這個猴死囝子改嫁,不用顧念我,我絕對不會怪你的。」

  「阿財……」張太太痛苦的叫喚。「你不要這樣講啦!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爸……」

  一家三口嗶啦嗶啦的哭成一團。

  好感動!雙絲陪在旁邊擦眼淚。她最嚮往的,就是這種全家人同甘共苦的精神,嗚嗚嗚……太令人傷感了……

  不行!天性中樂於助人的一面被觸動了。雙絲握緊粉拳,暗暗發誓,她不會眼睜睜看著淳樸老實的張老闆被送入監牢,她一定要想辦法協助張家渡過這個難關。

  「張老闆,你不要怕,錢的事情交給我。」她慨然拍胸脯,承擔一切後果。

  張老闆含著淚光的眼顯現出遲疑。「可是,你怎麼會有錢?」

  「沒關係,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她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          ☆          ☆

  怎麼辦?怎麼辦?她上哪兒弄錢出來?雙絲枯坐在自己的房,絞盡腦汁的想著。

  上回萌萌雖然沒收了她的存摺,但為了表示對她這個繼母的尊重,隔天早上便還給她。這表示萌萌信任她!

  她怎麼能辜負女兒的信任呢?可是,不往自己家的荷包找錢,她也無計可施了。

  昨天她上銀行刷下新的存摺紀錄,檢查過後發現,紀漢揚不愧為台灣知名的賺錢機器,他將她們家三十萬的財富轉投資,轉眼間增加成一百多萬,簡直跟「繁殖」一樣!

  說不定……她偷偷想著,說不定紀漢揚會在她「挪用公款」的行為爆發之前,繼續賺進更多的銀兩。那麼他找著了店面,需要她們家出面簽約的時候,事情也不至於穿幫。

  「沒錯!」雙絲綻出欣悅的微笑。救人要緊,她先挪用一下款項,應該不礙事。

  「後娘。」走廊上響起大女兒低低的叫喚。

  「維箴。」她笑咪咪地拍拍床沿。「我在房,進來坐。」

  繼女走進她的臥室,臉上佈滿困擾的線條,幸好家的兩個女人已經很習慣瞧見她的悲慘相,否則她那種表情還真會嚇到人。

  「我有一件事情想請問你。」大女兒灰天黑地的坐在她身畔。「繼母大人,請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改嫁的打算?」

  第一秒鐘,雙絲啞口無言。難道她和彭槐安「私通」的事情走光了?天!怎麼會?她保密得這麼到家,而且、而且,即使這檔子醜事被大女兒發現了,她也不打算委身給那個土匪!

  「我才……沒……其實……呃……」秀麗的俏臉漲紅了。「你、你不要聽、聽別人亂說。我、這個、只有一次,呃,一次而已。」

  「是嗎?」維箴大為驚訝。「你真的只打算結一次婚,不再改嫁了嗎?」

  雙絲愣愣的瞠望著女兒。改嫁和私通好像搭不在一塊兒,她最好還是靜觀其變。

  「你覺得……我應該改嫁給誰才好?」她小心翼翼的問。

  「紀漢揚。」維箴迅速回答。

  「哦。」原來和彭槐安無關,她稍微鬆了一口氣,消失的甜美笑容重新掛回嘴角。「也對,他確實是個優秀的好對象。」

  可惜這個優秀的好對像對萌萌的興趣比對她更高,她並不是看不出來。

  「那就糟糕了。」維箴喃喃自語,表情比兩分鐘前淒慘一百倍。

  「糟糕?」她可不覺得。

  維箴抬頭看著繼母,同情的光芒取代了原本的悲涼。

  「繼母大人,你聽我說……」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頓住。

  「你儘管說吧。」雙絲拉長耳朵期待。

  「嗯……我,我看見……」維箴嚥了口唾沫。「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才能把傷害性降到最低……因為我看見,呃,萌萌……還有紀漢揚……嗯……算了,我還是別說比較好。」

  她口講「不要說」,其實什麼都說了。

  「你看見萌萌和紀漢揚在一起嗎?」雙絲立刻為女感到開心。萌萌向來不太容易接受別人,或許紀漢揚終於突破她的心防,這可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沒有!」維箴慌慌張張的否認。「我什麼都沒看見,你不要亂猜,也不要感到心痛。相倍我,繼母大人,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雙絲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她在扯些什麼。

  維箴起身,踩著果敢堅忍的行軍步伐,奮勇離開她的臥房。

  「繼母大人,你不要擔心,這件事情就交給我,我會找萌萌談一談的。」

  談什麼?雙絲納悶的搔了搔鬢邊,目送女兒離去。有空她才該找維箴談一談呢!人生除了讀那些勞啥子書,還有很多人情世故也該要懂,維箴好像走火入魔了。

  不管了,她輕快的跳起身,決定上一趟銀行,把百萬巨款領出來,解救張家的苦難同胞。

          ☆          ☆          ☆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雙絲好不容易接到C大幾位暑修學生的便當生意,才剛出了自宅大門,正要負起運輸糧食補給的任務,陡然被一雙守株待兔的大手扯到牆角邊。

  「彭先生,是你。」她強迫自己對她的露水情人微笑。「你終於出院啦?」

  彭槐安惱火的臉又臭又黑。

  「走!」他不由分說,拉著她跳上一輛計程車。

  雙絲歎息,回頭對路邊的熱便當說「拜拜」。她知道,和這個魯男子拉拉扯扯絕對濟不了事,徒然讓過路人看笑話而已。

  兩人到達他棲身的飯店,她依照往例,閃身躲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發生在這間豪華套房的緋紅情事,兩個人記憶猶新,但彭槐安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找她說個明白。

  「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何張氏夫婦的和解金由你代為支付?」當他乍聽到這個消息時,眼珠差點沒凸出來。

  「哇,你的消息來源好快。」她為之歎服。

  「少跟我打馬虎眼,過來!」他捶一拳身旁的空位,示意她換個近一點的談話距離。

  面對盛怒中的人,她向來立刻屈服,連一下下的掙扎都省了。

  「好嘛!我坐過去。」她小心翼翼的陪笑。「你不要生氣。」

  「說!」最教他氣惱的是,這件大事居然是由白非凡告知他,他才知情。姓白的怎麼會如此瞭解雙絲的財務動向?曖昧的情況令他不得不佳教人懷疑的方向想去……

  莫非她跑去向那個白老頭借錢?

  Shit!若果如此,他發誓扭斷她的脖子!

  「一定是白先生轉述給你知道的,對不對?」她微微一笑。那日到銀行領錢時,正好遇見白非凡,他們倆隨口聊了幾句,她就告訴他了。

  「哼哼哼!」她還敢承認白老頭比他更早知情?彭槐安氣得拚命冷笑。「你向白老頭借錢對不對?」

  「沒有呀。」她笑咪咪的回答。「我自己有存款,既然張老闆此刻急需用錢,我就先借給他支付和解金。」

  「不准騙我。你哪來的一百萬?」他親眼瞧過她家的景況,用膝蓋想也知道她的荷包絕對搾不出一百萬。

  「我沒有騙你。」雙絲覺得很無辜。「那真的是我自己的錢,因為紀漢揚……」

  「紀漢揚?」他失去理智了,大聲朝她咆哮。「你去找紀漢揚要錢?」

  媽的!他就知道!陸雙絲怎麼可能拿得出一百萬,原來是她情夫……更正,是「前任情夫」……資助她的!

  她當他是什麼?死人嗎?要錢不會來找他拿,竟跑去找那些野漢子!總有一天他會被她氣死。

  「不。」雙絲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誤會了。「你聽我說,紀漢揚是我的……」

  「我知道紀漢揚和你的關係!你不必向我獻寶。」他氣沖沖的吼到她面前三公分。「你需要錢為何不來找我?我就拿不出一百萬給你嗎?」

  泥人也有土性子,被他這麼大吼大叫,雙絲也動了氣。

  「你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既不是遠親,又不是近戚,更不是國民黨黨員,我憑什麼向你伸手?」

  「這件事跟國民黨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她只是隨便找一個藉口出來說說。

  彭槐安火大得快暈倒了。

  「把錢還給姓紀的!」他從皮夾掏出一張即期支票,狠霸的塞進她手。

  「我不要。」雙絲把支票丟回他胸膛。

  彭槐安扣住她下顎,熱呼呼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你不肯收我的錢,卻肯花紀漢揚的?」

  「他和我們家的關係不同。」雙絲嚥下升到喉嚨的畏懼感,勇敢地反駁。

  紀漢揚非但是她的財務顧問,未來極有可能成為萌萌的另一半,這層關係換算下來,他等於是她未來的女婿。且別說其他的,岳母有難,請女婿出點小錢擺平,有什麼不對?

  「我和你的關係才『不同』。」

  「亂講!你……你只是我一、一、一夜風流的對象。」雙絲斜眼偷瞄他的神色,咕咕噥噥地再補上一句:「誰知道你在吃哪門子的飛醋?」

  「我吃醋?」彭槐安提高嗓音。「我吃醋?我吃你和紀漢揚的醋?」

  他怎麼可能吃醋?自小到大他一直深信著,女人的功用只有兩種:第一,美化臥室;第二,增加家族財富。夜關了燈,女人摸起來全都一樣,所以他只需要找個白天看起來也賞心悅目的對象就成了。

  男女關係本來就是這樣,大家好聚好散,乾淨俐落,兩方犯不著為了彼此害愚蠢的相思病、嫉妒症。而且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起碼占世界人口的二分之一強,他又不是頭殼壞去,何苦單戀一枝花?

  所以,他沒有必要為任何異性吃醋,也不可能興起這種全宇宙最無聊的情緒。

  可是,該死的!他真的在吃醋!非但吃紀漢揚的醋,也吃白老頭的醋。

  他吃每一個與她關係匪淺的男人的醋,包括她去世的死鬼老公!

  從相識之初,陸雙絲就讓他嘗盡了酸醋的滋味,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認而已!

  至此,彭槐安終於明瞭「醋」的厲害。這種調味料非但讓他的屬下全部送進急診室,也酸得他思路混亂,兩眼昏花。

  「好,就算我在吃他媽的醋。」他的雷公臉很嚇人。「你把錢迭還給紀漢揚,我就不為難你。」

  「我拒收,你再說什麼也一樣。」雙絲趁他不注意,跳起身跑向門口。

  「你敢逃?」她如果肯坐下來和他談個一清二楚就罷,偏偏在他面前上演一場畏罪潛逃,他會讓她脫身成功那才有鬼!

  雙絲立刻發覺自己被囚鎖在他和門板之間。

  「你……你不要亂來!」她嚥了口口水。「我、我才不收你的錢,除非你有辦法證明咱們八百年前是遠親。」

  彭槐安本來想回她一句……情夫拿錢給情婦花是天經地義的事,卻及時發現,陸雙絲從來沒有承諾過要當他的地下夫人。

  「你想要什麼?」他尖銳的衝口而出。「你要我娶你嗎?好!我娶你可不可以?」

  這句話一放諸於空氣間,雙絲當場傻了。她當時隨口提出來的條件,可沒打算要求他當真實行。

  而彭槐安驚愕的程度並不亞於她。

  他剛才說了什麼?娶她?不可能,這個點子打哪兒冒出來的?!他已經和白君蘭訂下婚姻契約,大好的金融利益不賺,轉而娶她?他發了什麼瘋?

  「我幹嘛嫁給你?」雙絲嚇得口齒不清。

  「你當初明明要求我娶你!」天,他在做什麼?這個問題繼續討論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

  然而他的潛意識硬是想談個一清二楚。

  「我……我才不要呢!」雙絲囁嚅的道。「你又不是台灣人,我才不要嫁出國。」

  「台灣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我有加拿大護照,未來你嫁進彭家,想住在香港或加拿大都成。」他氣沖沖的反駁。

  「原來你已經移民加拿大。」雙絲扳著手指開始計算。「這表示你事業在香港,家住加拿大,順便賺台灣人的錢……不行,不行!你太不忠誠了,一點國家民族意識也沒有,我不要嫁給你。」

  「你!」彭槐安拚命深呼吸,以免斷氣。「你好像忘了,當初是你自己提議要嫁給我的。」

  雙絲無辜的眨眨大眼睛。「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幹嘛當真?」

  原來她從來就無意嫁給他!彭槐安立刻變臉。

  他的動作火速,彎身環抱起玲瓏的嬌軀,直接朝臥房走去。

  「喂!你要幹什麼?」雙絲又驚又羞,拚命拍打他的肩膀。

  「你剛剛說,我只是你一夜風流的對象,所以不能收我的錢。」他的眼中閃過狡滑和動情的光芒。「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我只需要把我變成你『不只一夜風流』的對象就成了。」

  「你別胡來!」那股虛軟無力的感覺悄悄流回她心田。「放我下來,我不能再跟你……」

  房門「咚」的一聲關上,掩住她的辯駁,也掩住即將響起的低回和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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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彭愧安憑靠著落地窗往外望,街道上依然穿梭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從他所在辦公室的高度臨空眺睨,每輛車子皆化身成小巧的玩具模型。馬路上交錯縱橫的陣勢,恰似他腦中翻來覆去的思路。

  這些天來,他的大腦思考區一直留在單一的主題上……他的終身大事。

  他真的想娶陸雙絲嗎?他不斷地問著自己。

  陸雙絲給他的感覺相當複雜,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對她瞭解得一清二楚,有時卻又發現他一無所知。其中最貧乏的部分當推她的家庭生活。以前他從來就無意介入她的家居層面,也因此而遲遲沒有認識她的女兒、她的親戚、她的私人朋友;然而,情況轉變了,現在的他深受她的吸引。

  雖然陸雙絲身邊的追求者相當多,她的性格卻趨向於保守,若非真正芳心暗許的男子,不可能輕易獻身於對方。所以他敢大膽的推論,這種深受吸引的感覺來自於彼此。

  他並不想追究雙絲是否曾經獻身給紀漢揚,畢竟那已經是過去的事,而他對過去不盛興趣。

  比較困擾他的,是目前與未來。

  目前,他可以肯定自己不願讓陸雙絲溜走;那麼,未來呢?

  白君蘭的臉龐滑過腦海,他卻發現自己無法確切的捕捉住她的形貌。多可笑!

  未婚夫竟然記不住未婚妻的長相!反而是另一張臉蛋,那秀麗無儔的俏容,嘴角、眉宇洋溢著陽光般的微笑,時而輕嗔薄怒,時而無辜狡黠,清清楚楚的雋刻於他的心田。

  未來……

  他喃喃念誦著這個詞兒,三遍、五周、十遍……半晌,突然重重的點一下頭,走向辦公桌後,執起案上的話筒。

  電話迅速接通他在香港的母親。

  「喂?」彭夫人的語聲濃重困頓,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媽,是我。」他瞄一眼牆上的掛鐘。下午三點多,他老媽八成昨天又玩通宵,到了早晨才補充睡眠。

  「槐安?」彭夫人打了個呵欠。「你怎麼會想到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他們母子倆談話向來單刀直入,盡量減少打屁哈拉的句子,以免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

  「兒子想向你請個安,順便通知你一件事情。」他懶洋洋的道。

  「你非得現在談不可嗎?」彭夫人抱怨著。「我昨天整夜沒睡,現在很累。等我養足了精神再回你電話。」

  彭槐安開始懷疑他是否打擾了某些事情的進行。「你身邊是不是有人?」

  「你在胡猜什麼?我的房只有一個人,就是我自己。」任何母親接受兒子這麼直接的質詢,面子上多少會掛不住。

  「無所謂。」他聳了聳肩,其實並不頂在乎。「我只是通知你一聲,我和白家的婚約吹了。沒事,你回去睡你的回籠覺,Bye……bye!」

  彭槐安把話筒掛放回原位。如他所預料,十秒鐘之內,電話鈴聲幾乎催聾了他的耳朵。

  「喂?」他歎息著接了起來。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彭夫人尖叫。「彭、白兩家的聯姻明明已經談成了,怎麼會中途變卦?是不是白非凡故意拿喬,準備開出更高的婚約條件?槐安,你立刻打電話告訴你父親,然後回香港來從長計議。」

  「媽,你冷靜一點。」他淡然的勸慰著。「婚約的取消不干白家的事。」

  「為什麼?」彭夫人頓了頓,陡然喊出第二聲大叫。「我知道了,是不是有第三勢力介入,準備橫刀奪愛?哼!台灣人真以為咱們彭家是好欺負的嗎?你放心……」

  「你聽我說完好不好?」他惱火了。「這場婚姻告吹只干我自己的事,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你?」彭夫人差點暈倒。「你……你怎麼會……」

  「我遇見另外一個女人,打算娶她,就這麼簡單!」他回答得簡潔有力。

  彭夫人在彼端定了定神,深呼吸幾口氣好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明白了。」她欣慰的開口,「你瞧中另一樁更有利的婚姻條件,對吧?告訴我,那位小姐出身哪個名門?」

  「她姓陸。」彭槐安懶得糾正母親。

  彭夫人立刻在腦中過濾,台灣的名門望族有哪一家姓陸的。

  「你不用猜了。」他好心的替母親省下一番腦筋。「她的出身很平凡,在台灣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構不上什麼名門閨秀。她的丈夫在一年多前過世了,所以我和她結婚之後,家會多出兩位繼女。」

  「小康家庭?死了丈夫?有女兒?」彭夫人當場傻眼。「槐安,你……你瘋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女人放蠱迷暈了你不成?」

  「我還以為普天下的母親聽見兒子找到心愛的對象,都會為他感到高興。」他忍不住嘲諷道。

  彭夫人頓時語塞。

  「你用什麼口氣跟我說話?」她老羞成怒。「我希望彭、白兩家聯姻,還不是為了你好?『蓬勃集團』的主持棒子早就交在你手上,如果事業範圍得以藉由聯姻而擴張,最終的得利者還不是你自己,你幹嘛說得好像我這個做母親的一點也不關心你?再說,那個女人的家世不清白,既結過婚,又帶著兩個拖油瓶,我怎麼可能贊成你和她的婚事!」

  彭槐安重重抹了一把臉,驀然覺得萬分疲憊,彷彿過去七、八年來的壓力突然在這一刻沖刷回他的體內。

  「你不必再說了。」連他的嗓音聽起來也低沉乏力。「我特地撥電話通知你,只是尊重你身為我的母親,並非為了徵求你的同意。稍後我會另行通知父親,所以你可以省下撥電話叫他來教訓兒子的時間,快點回去睡覺吧!」

  「彭槐安,我警告你,如果你一意孤行,執意要娶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休想我這個做婆婆的日後會接納她!」彭夫人怒氣沖沖的下最後通牒。

  若要讓彭槐安列出他在世界上最無法忍受的事情,排行第一的絕對是「受人威脅」。

  他忽然覺得有點悲哀。很多人都曉得他的底線在哪,包括他商場上的敵手,然而親如他尊長的母親大人卻不瞭解。

  「放心吧!」他撇起一道冷酷的微笑。「等我結婚之後,我會安排你搬到溫哥華,當地的氣候很溫和,移民過去的香港人又多,你住在那不會寂寞的。」

  彭夫人徹底呆住了。「你……你是說……你要趕我走?」

  「你自個剛才地說過,我是『蓬勃』的經營者。」他冷冷的提醒母親。「相信我,我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畢竟兒子有這份孝心為母親安排一個養老的好地方,人人都會稱許,不是嗎?」

  他靜靜的收線。這一回,惱人的電話鈴聲不再響起。

  很累。

  這份透心入骨的疲憊感打從心靈深處湧上來,他即使連續熬夜十天,也及不上此刻的虛乏無力。

  說來好笑,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再向雙親要求什麼,只要他表現好、能力強,父母自然會給他關愛的眼神,否則他再如何耍賴撒嬌也沒用。

  直到年長以後,他也成熟得不再需要任何誇獎、拍哄,最後甚至成為執掌家族牛耳的要角,雙親轉而依賴他的判斷為生。

  可是,為什麼他仍然覺得空虛,彷彿體內的某個部分不曾填滿過……

  「哈羅!」嬌甜的問候,燦爛的笑顏,清爽亮麗的淺米色身影。

  他的眼角餘光一閃,宛若瞧見乍放的陽光照亮了辦公室入口。

  「我正好經過貴公司附近,想起你四點鐘要回醫院做復健,所以就順道繞上來看看。」雙絲笑吟吟的,蓮步款擺到他的身前。「你準備好了嗎?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是個有良心的好女人,必須為自己造成的受害者負責。

  彭槐安陡然離開皮椅,在她靠近辦公桌之前迎上去,強勁而突兀的將她摟進懷。

  雙絲輕抽口氣,但覺自己撞進他的銅胸鐵臂,力道又猛又狠。

  他怎麼了?她納悶地想抬頭,整副嬌軀卻被緊緊的貼按著他的身體,彷彿被揉捏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彭槐安的臉孔埋進如雲秀髮中,深深嗅聞著淡雅的洗髮精芳香,以及她獨有的女性氣息。

  情況真的有點詭異……她遲疑了一下,終於探出手臂,緊緊環住他的頸項,一如萌萌和維箴心情鬱悶時,她擁抱兩個女兒的姿勢。

  「我愛你……」暗啞模糊的聲音從她發間傳出來。「我真的愛上你了。」

  雙絲眨眨眼睛,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個突兀的語句。

  「可是……」她遲疑的告訴他,「不管你多麼愛我,還是得做復健啊!」

  老天!彭槐安不可思議的抬頭,愣愣瞪著她幾秒鐘。然後,他猛地爆笑出來。

  她實在是個天才,居然回給他這種亂七八糟的答案。即使原本還有一絲絲的遲疑,在這一刻,他也下定了決心……

  他娶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          ☆          ☆

  中山北路上,陽光依然耀眼,濃密的行道樹為人行道增添幾許涼蔭。

  高頭大馬的男子拉著一根手杖,漫移過紅磚道,臂彎挽著開朗明麗的佳人,從外在看起來彷彿俊男美女一同散步,其實不然。

  彭槐安快被她煩死了。

  「當心,前面有一塊紅磚翻起來。」雙絲攙著他的臂膀,小心翼翼的播報眼前的狀況。「唉!這幾輛機車停得這麼凌亂,也不怕阻礙了行動有困難的人。這年頭的人真是越來越沒公德心了……你走路小心一點。」

  「你可知道我最無法忍受什麼?」他咬著牙關說話。

  「不曉得,你說說看。」雙絲笑吟吟的搭腔。

  「我最討厭撈叨的女人。」

  「真的?我也是。」她使勁點頭。「我覺得女人家一天到晚嘮叨,實在是很沒有氣質。」

  他翻個白眼。「你曉不曉得自己現在正在做什麼?」

  「做什麼?」她試探性的問。

  「嘮叨!」他忍不住低吼。

  她和氣可人的笑臉登時垮了下來。「我……我擔心你……又跌倒嘛!你不要這麼凶……」

  說來說去,反倒變成他態度惡劣了。彭槐安搖搖頭,對她無可奈何。

  「我可以自行走路,你不必一且扶著我。」他大有翻臉發飆的意味。

  「喔,好。」她乖乖放開手。

  雙絲及時想到,他的傷勢已經痊癒,事實上,她剛陪著他完成最後一次的復健療程,彭槐安手上的杖只是他初時留忘在醫院的私人物品,既然療程結束,順手就一起帶出來。

  沒辦法,實在是她已經很習慣扶著行動不方便的男人,一見到他拿手杖,下意識就想伸出一臂之力。

  「彭先生!」她突然大叫。

  「什麼?」彭槐安以為她跌跤了,趕緊回頭瞧瞧。

  一根電線桿不期然出現在他的軌道上,而他正好轉頭沒看到。

  中彈!

  「噢……!」彭槐安痛得捂著額頭,九大行星繞著他的腦袋嗡嗡嗡運轉。

  「哎呀!彭先生,你還好吧?」雙絲連忙跑上前撫慰他。

  「你沒事叫住我做什麼?」他暈著腦袋悶吼。

  「我只是想告訴你,前面有電線桿。」雙絲眨巴著大眼,一臉無辜。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咦?彭槐安愣了一下,他的心聲居然擁有自動播放的功能,直是奇怪!他又不會腹語。而且,這道聲音聽起來很像年輕女孩的頻率,即使他懂得腹語,也學不來這種粉粉嫩嫩的腔調。

  眼光移向雙絲身後,他終於找到聲源的真正來處。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站在那兒,皺著眉打量兩個大人。

  天性中護短的因子立刻激怒他。即使雙絲當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輪不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冒出來批評。

  他還來不及遣走陌生丫頭,雙絲那頭已經有了動作。

  「萌萌,我怎麼沒看見你?」她親熱的迎上前,攪住少女的香肩。

  「萌萌」這個名字很耳熟,他優良的記憶力發動搜尋功能,翻索腦中的姓名資料庫。

  兩個女人嘰嘰咕咕幾句,在他想起「萌萌」和陸雙絲的關聯性之前,她已經快快樂樂的為兩方人馬介紹起來。

  「萌萌,這位是彭槐安先生。彭先生,這位是我女兒葉萌萌。」

  女兒?!彭槐安的眼珠頓時瞪成了中秋節的滿月,他沒聽錯吧,真的是「女兒」?!

  他為時已晚的憶起,沒錯!雙絲以前曾經提過幾次她女兒的名字,好像叫什麼「萌」和什麼「維」。

  「你說她是誰?」他不敢置信的叫,大腦仍然無法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我女兒呀!」雙絲很納悶,他又不是不曉得她有女兒,幹嘛反應這麼激烈?

  「你是說,你以前提到你『結過婚,而且有兩個女兒』的『女兒』就是她?」

  彭槐安的下顎暫時合不攏。

  他彷彿看到一個牙牙學語的你娃兒,於兩秒鐘內在他眼前發育成人,連實驗室注射快速成長劑的植物也不可能如此驚人。

  一個近二十歲的年輕女人,和一個兩、二歲的小娃娃?天哪!兩者的差距太劇烈了,他的想像力承受著無比嚴酷的考驗。

  「我還有一個姊姊。」那個女孩好像嫌他震驚的程度還不夠看,居然火上加油地添了一句。

  「姊姊?」他吼出來。

  雙絲還有一個比這少女更「老」的女兒?!他不信!

  年輕少女似乎對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失去興趣,隨口說聲「拜拜」,弄皺一大池春水之後,逕自走了。

  「你怎麼了?」雙絲有些不高興,但天生的好脾氣阻止她發作出來。「你剛才很不禮貌哦,居然對我女兒大吼大叫的,幸好萌萌度量大,不和你計較。」

  「你……你……」他又急又氣,一時間口齒說不清楚。

  「我要回家了。」本來她打算陪他回飯店的,現在被他和女兒這麼一攪和,善良之心登時打消。

  「你怎麼會有兩個年紀這麼大的女兒?!」彭槐安終於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扯著她咆吼。

  「她們是我繼女呀!」雙絲眨眨眼睛。「我沒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他的吼聲嚇得醒十公里外的小寶寶。「你該死的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女兒不是你親生的!」

  雙絲連忙摀住耳朵,心驚膽戰的目睹他發飆。

  「沒有就沒有……你、你幹嘛這麼凶……」委屈兮兮的咕噥聲向他提出反駁。

  「女兒是不是我親生的,有什麼關係嗎?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廢話!」他的怒氣依舊熾盛。「關係可大了!」

  「什麼關係?」她怯怯的問。

  「我……」

  對喔!有什麼關係?彭槐安登時為之語塞。

  原本他在意雙絲帶著兩個女兒,是因為嫉妒她曾經為其他男人生過小孩,既然現在證實了那兩個女兒不是她親生的,那麼他應該高興才對。

  他怎麼這般糊塗?其實她有沒有生過小孩,他應該看得出來的。他們裸裎相見不止一次,他早該發現她的肌膚完全沒有懷孕過的痕紋,再加上一些細微的身體反應和徵兆……該死!生育過的女人不可能像她這樣毫無瑕疵,他早該知道的!

  這就教人不得不懷疑,他對陸雙絲的認知還有多少是錯誤的?

  「你不要用渲種眼光看人……」她羞澀的抗議,兩手抱住胸口,藉以抵擋他露骨的觀察眼神。

  彭槐安定了定神。這會兒他的子是輸定了,面子上無論如何也得掛住。

  「你的女兒和我的關係可大了。」他大剌刺的聲明主權。「畢竟我以後就是她們的繼父,當然要弄清楚未來的女兒是多大年紀、長得啥摸樣。」

  「亂講。」她紅著臉反駁。「我已經表明過不可能嫁給你。」

  「我也發過誓一定要娶到你,咱們來賭賭看好了,瞧瞧最後鹿死誰手。」兩分鐘前他還火大得蹦蹦跳,現下反而氣定神閒。

  「誰理你!」雙絲啐了他一口,轉身招下一輛計程車,逕自跳入後座。

          ☆          ☆          ☆

  風光明媚的星期天,難得有一回雙絲決定遲幾十分鐘起床,讓兩個女兒自行打理她們的早點。

  昨天夜,那個港仔沒事跑入她的夢鄉作怪,一逕以他盛氣凌人的態度,指著她的鼻子傲然宣稱:「你以為我希罕你嗎?瞧!我身邊早就有了第二個女人。」

  她凝神一看……要死了!他身畔的女人竟然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她連忙掏出一面鏡子,比對比對自己和那個新歡的長相,結果發現,鏡面映出來的臉孔赫然變成白君蘭……

  「唉!關係太複雜了。」雙絲扶著隱隱作痛的螓首,顛躓著走下樓梯。

  都怪她太有道德良知了,才會平白替白君蘭作了一個被彭槐安拋棄的噩夢。然而真正令她無法忍受的是,夢魘中奪人所愛的狐狸精有著一張「陸雙絲」的臉孔。

  「你和哪個笨男人搞上複雜的關係?說來聽聽。」萌萌坐在客廳翻讀早報,不期然間聽見繼母的喃喃自語。

  「哪有?」雙絲駭了一跳,下意識地否認。

  「是……嗎?」萌萌的質疑聲拉得長長的,彷彿她知道了什麼不單純的內幕。

  「我沒有呀!真的沒有!」雙絲拚命搖手,一面努力陪笑。「你慢慢看報紙,我進廚房弄點吃的。」

  「好呀!反正我閒著沒事,陪你吃早餐好了。」萌萌好整以暇的站起來,拎著報紙往膳廚走去。

  雙絲謹慎的跟在女兒後頭。

  今兒早上她最敬畏的女好像有點奇怪,通常萌萌對於餐桌上的閒聊沒多少興趣的,難得今天特地陪她吃早餐,不曉得她在玩弄什麼玄虛。

  「坐!三明治和牛你我都幫你買好了。」慈禧太后端坐在桌首,示意她也跟著坐下來安身立命。

  雙絲更加如履薄冰。瞧這等陣仗,萌萌分明是有備而來。她開始反省自己最近是否做錯了什麼。

  上回挪用家的存款一百萬,已經給萌萌抓到了,該發的飆也發完了,萌萌不是那種記著老帳的長官大人,莫非她無意間又犯下某一款罪行?

  「快吃呀!你不是餓了嗎?」

  「噢……好。」她勉強綻出招牌的燦爛微笑,等待女兒從重量刑。

  「繼母大人,」萌萌笑得很和藹可親。「你也曉得你今年虛歲三十一,但實歲還不滿三十,以女人的年紀來說正是芳華最盛的時候。」

  「客氣,客氣。」她陪笑著。萌萌和她談年齡做什麼?

  「一直以來,你身邊也不乏蝶亂蜂喧的追求者,只是你心地善良,顧惜著我和維箴,所以遲遲未曾接受任何男人的示愛,算來是我們姊妹倆擔誤了你。」萌萌好整以暇的繼續發表言論。

  「萌萌,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我……」

  「不用急,等我講完。」萌萌抬手制止她的解釋。「我想說的是,你我雖然只有繼母和繼女的關係,實際上我一直把你當成真正的親人,從你嫁給我父親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葉家的一份子。」

  「謝謝。」她的心田流過暖暖的溫泉。

  「所以……」萌萌臉色一斂,終於導入正題。「你不覺得有朝一日當你不再打算當『葉家人』的時候,情面上也該先通知我和維箴一聲嗎?」

  「我?!」她愣了一下。「我怎麼會不想當葉家人呢?萌萌,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彭槐安』。」萌萌平靜的道,重點人物正式加入今天的早餐會報。

  雙絲的臉頰倏地熱辣辣的燒紅。「那個……其實不是你想的……你誤會了……

  彭槐安和我只是……」

  「我知道。」萌萌溫柔的拍拍她肩膀。「他是你的未婚夫嘛!」

  「未……未婚夫?!」她猛然跳站起來。「萌萌,你上哪兒聽來這種閒言閒語的?他才不是我的未婚夫!我怎麼可能在外頭和人家訂了婚卻不告訴你們?而且,我跟他我跟他根本不是『那樣子的關係』!」

  「哦?」萌萌聳了聳肩,把早報推向她面前。「你自己看好了。」

  雙絲火速拿起工商版,頭條大標題幾乎閃著了她的眼睛……

  企業合作出現變數蓬勃、飛速恐將聯姻失敗底下兩行副標題寫著……

  蓬勃集團發言人近日改口指出,彭、白兩大集團從未對聯姻一事達成任何協談。

  接下來的篇幅報導了彭槐安在台灣的事跡、行蹤,並且提及他過去數月與某不知名女子過從甚密。記者就聯姻未果的事情徵詢過彭槐安的意見,這位彭大當事人指出,他和白君蘭仍然是「好朋友」,聯姻一說純粹庭外界的「誤解」、「以訛傳訛」,「與他前來台灣的原因全然無關」,他也老實坦承自己心有所屬,日前正在追求該位「不知名女子」。

  最讓雙絲火大的一點是,報導尾端還附一幀巨幅照片,相片中的她正攙著彭槐安從醫院走出來。兩人的姿勢像熬了摟摟抱抱。

  誤會!天大的誤會!

  「呃……這……」她蠕動著紅唇,卻只能拚命吸氣、吐氣,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放心吧!我並沒有指責你,我只是要求你起碼讓我們會會那傢伙。」萌萌安慰的輕拍她背部。

  「哦……我……」她用力搖頭……萌萌,你千萬不能誤會,我和他真的沒什麼!

  「你不肯讓我見他?」萌萌的冷眉斜斜挑高。

  「不……嗯……」她努力地比手畫腳。不是呀!我想告訴你,在你們瞧見他之前,彭槐安早就被我拆了!

  「不准拒絕!就這麼說走了。」驚堂木一敲,萌萌班師退朝。

  「萌…………」她扯著喉嚨,拚命的想擠出一點聲音。

  「對了。」萌萌的腳步頓了一頓。「我在地下室找到幾幅老頭子生前留下來的古畫,其中有一幅石濤的作品,鑒定結果證實它是真跡,應該還值幾個錢。既然你男朋友經營國際性的拍賣組織,我想麻煩他在十月的瑞士拍賣會上幫忙賣出,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萌……萌……她吞嚥好幾口唾液,再拿起桌上的水狠狠灌了一口。成了,終於找回被嚇跑的嗓門了。

  「萌萌!」

  她的大喊來得為時已晚。

  惟剩山蟲鳴叫的樂音,嘻兮、嘻兮、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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