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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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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朱若水 -【無病呻吟的年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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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黃。夏天已經過盡了,而秋來,不知不覺中也已運轉到楓丹的季侯。

  沈浩替代了沈自揚的守候,陪著我,看遍了多趟落日大道上的彩霞紅陽和月色星光。可是,不知為什麼,我腦海中強烈留存著那一日玻璃窗邊,沈自揚一身金芒的印象。那一剎,他真像天人一樣,勾動我塵封已久的記憶……下凡的星宿、歷劫,償還……

  沈浩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啊!可是我為什麼還是有種莫名的虛空?覺得日子空空洞洞?啊!我活該受詛咒,不堅又不忠——

  「蘇惜!」沈浩叫我。這些日子,我一直過在這樣的恍傯中。

  「啊!什麼?」我連忙抬頭看他。

  星辰都躲在雲影背後,更不必提有什麼月色。秋意深濃的落日大道黑夜,有的只是一縷縷蕭瑟的秋風。

  沈浩看看我,欲言又止。

  「沒什麼。」他說。

  我們繼續走著,椰影扶疏婆娑,墨色裡,魑魅魍魎鬼祟地在黑暗中穿梭出沒。

  「沈浩,」我看著沒有星辰的夜空,好像很多年前也有這樣的印象,只是那時滿天星光。「我想,我還是要告訴你——」

  「你說,我聽著。」

  沈浩一直是我最憧憬的夢啊!為什麼——

  「沈浩,」我又低低呼喚他的名字。「你一直是我最美麗的憧憬,從看著你的背影開始,我就一直喜歡著你——」我移回目光,停下腳步看著他。「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也一直期待著五年後你回來時,應該是我最美麗的時候。」我看著前方的夜色,繼續往前走。「儘管你一直沒有給我清息,我還是固執地相信,你一定會回來,在某個我不知情的陽光午後,悄悄地出現在我眼前。而我,也總想以最美麗的姿態迎接我們的重逢。」

  「蘇惜——」

  「聽我說,沈浩,」我輕輕握住他的手。「這樣握著你,走在涼風的街頭,一直是我的願望——」我放開手,對他笑了笑,又繼續說:「我想一直對你思念,偏偏命運作弄,出現一個人千擾我對你的思念——」

  「蘇惜!」沈浩又出聲叫我。

  我不理會他語氣中的不安,接續著說:

  「他對我很好,好到我殘忍不下心腸。我一邊思念著你,卻又一邊可恥地接受他給我的溫柔。沈浩,我對不起你——常常,我也迷惑著,不懂得自己心裡到底怎麼想。只要牽扯到感情的事,總沒來由的讓人受到傷害。可是,真的,我真的一點也不希望有人因為我受到傷害。」

  「可是,那真的很難!不管我是冷漠或客氣,總有些許顆脆弱的心被我刺傷。他們說我沒心沒肝,鐵石心腸。我一直認為,如果沒有辦法給對方心裡所想要的,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對方有所期待。我真的這麼想!可是,那個人,溫柔的令我對他狠不下心腸!」

  「我哭著對他說,怕有一天會辜負了他,他還是一樣地守候著我,可是我卻什麼也不能替他做。我只有一顆心,沈浩,我就只有一顆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秋色為什麼要濃烈得那麼憂愁!討厭——

  「我還是傷害了他,而且傷得很深。上天一定會懲罰我的,懲罰我不忠又不堅,懲罰我傷害一顆深情無辜的心——」

  「蘇惜!」沈浩大叫,用力搖晃著我。「這不全是你的錯啊!你何必這樣自責!感情的事,本來就是誰也難以預料,你再怎麼內疚,也改變不了事實,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無可奈何?」我空茫地望著他,沈浩的身影在黑夜對岸,透明地浮晃著好遙遠的感覺。

  「是的,心是沒辦法的事!」他將我摟進懷裡,「不要再自責了。蘇惜,跟我走,跟我到紐約!我一直要告訴你,卻一直不知該怎麼開口!」

  「跟你走?紐約?」我抬頭看他,更迷惘了。

  「對的,跟我一塊回紐約!」他重新將我摟進懷裡。「到美國一年後,我就因為車禍放棄了游泳。我父母堅持要我留在他們身旁,過去的一切,成了不可也不敢撩撥動搖的美夢。我尤其不敢想起你,卻又無時無刻不惦念著你,那滋味,好苦!五年就這樣過了,我抱著一絲希望回來,幻想你會記得當時的約定——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看看你,而如果,如果五年了,你並沒有深情的朋友,我奢望著,或許兩個人從此可以在一起。蘇惜,跟我走,跟我走——」

  一下子我還不大聽得懂他的意思,慢慢地,反射神經發生作用以後,我離開他的摟抱,一邊不住地搖頭。

  「沈浩,你有沒有考慮到現實的問題?事情不是這麼簡單,說走就走。我的家人、我的學業、我的根都在這裡,你想過沒有?」

  「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只要你肯跟著我,一切問題都可以慢慢解決的!」他抓住我,急切地說。

  我還是不停地搖頭。

  「你為什麼要搖頭?!」他喊著:「你不是跟阿彩說過,不要考慮太多,重要的是確定彼此的心意。難道你願意一輩子遺憾悔恨?我們已經錯過五年了,為什麼還要繼續蹉跎?蘇惜,答應我,跟我走。我回來全是為了你,答應我——」

  他急切地搜尋著我的唇,激情又狂熱,像是想把所有的熱戀熱情都從這些親吻當中傳入我的心房,他一邊親吻著我,一邊呢喃著「跟我走」,我心亂如麻,又疼痛如刀割。

  真正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啊——

  —陣風吹過,落了幾葉相思的碎片,沈浩擁著我,默默走著。激情過後,再熱切的想望,再失去理智的激動,也會考慮到種種現實的阻隔。阿健到巴黎,畢竟還有歸鄉的時候;而我如果和沈浩走,豈是如此單純,那將是終生身在異鄉為異客啊!

  我怕!我真的怕!即使有沈浩陪在身邊,我還是怕!更何況,我還是那麼迷惘——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心裡究竟怎麼想!那一身金芒的印象——啊!沈浩,我該怎麼辦?

  「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下車後,才到路口,我就請沈浩不必再送。我的心太亂,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

  沈浩圍著我,神情有種落寞,還是笑著說:

  「不差這幾步,我送你到門口。」

  走到蝸居門口,卻見沈自揚佇立在深夜的街燈下頭。看到我和沈浩,他走向前,微微地笑一笑。

  「嗨!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看到你這麼好,我就放心了。很抱歉過去對你的打擾,讓你為難了——再見!」

  他沒有看沈浩,也不再回頭,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無星的夜空下的盡頭。

  往事如潮水洶湧,是那一年的初夏夜晚,曾在如此但有星的夜空下,看著他的背影消弱在黑暗盡頭……

  「蘇惜!」沈浩叫著我:「進去吧!夜涼。」

  我走入門中,對沈浩揮揮手,再輕輕掩上門,緩緩拾級而上。我由下仰望,這樓梯,這當口看起來竟那麼高聳綿長,愛情的路啊!竟也是這樣相等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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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一開始我真的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後來我疑惑過,從大傅、呆呆、綠意,而後擾浩。再後來遇到沈自揚和阿光,我不想天長地久,最後卻還是迷惑懷疑起聚散離合以後。事情演變到現在,難道真只是一句「無奈」?還是上蒼實在太愛開玩笑,感情的分分合合,不讓我有堅定一切、勇往直前的勇氣?

  還是真的這人世運轉,各自有各自應循的軌道,互會以後,留下一點光芒,又該奔向各自的前程方向,情深緣濃的,才得以常相廝守或長伴左右?!

  可是,究竟怎麼樣才算情深緣濃?和呆呆,大傅是有情有緣啊!可是卻缺散了時時交扣的接壞,方向一轉,就不再接絆;綠意、阿光也是情緣交融啊!可是,各自嫁娶以後呢?又能否一如今時的了無牽絆?

  對於沈浩和沈自揚,我更是不敢想。

  沈浩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他要我跟他一起到紐約,怎麼我的心卻猶疑不決,腦海一直印存著那一日,玻璃窗邊,芒輝裹亮全身的沈自揚!

  沈浩不明白,一直問我,為什麼不答覆他跟他一起走?錯過了五年,為什麼還要繼續蹉跎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蘇惜!別再騙自己了!你根本沒有你自己想的那麼愛我——」沈浩這麼說。沒有傷感,已經太累了,滴不出淚來。

  「沈浩!」我驚心不已,他怎麼這麼說!沈浩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啊!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蘇惜!」沈浩說:「我好愛你,可是我更希望你過得快樂幸福。我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你並不快樂。」

  「沈浩——」我,怎麼說?又該說什麼?

  「什麼也別說!」沈浩溫柔無限地抱著我的頭。「雖然是這樣的結果,我還是很高興我回來了。知道你是那樣地思念過我,那也就夠了。蘇惜!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可是,對不起,我不能再在你身旁守著你了。」

  「浩——」

  「不要說!」他摀住我的口,柔情地又抱著我。「記得王子跟導遊小姐的故事嗎?深情一場,最後還是變成煙雲一縷。蘇惜!我希望對你的愛有結果,可是,真的不能強求的!我知道。別哭,不要哭,蘇惜!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錯過了。別哭!你這樣,會讓我心疼的。」

  「沈浩——我——對不起!」我哭泣著,哀哀的淚像水流。

  「傻瓜!」他輕輕拭去我的眼淚,又輕輕點吻我的額頭:「我不是說過嗎?不用道歉,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只是很遺憾,以後,不能再在你身旁守著了。蘇惜,要快樂一點,你還是這麼瘦,我會不放心的。」

  「沈浩!」我撲在他懷裡,真的好不捨!沈浩還是這麼溫柔,我——我——上天為什麼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再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別急著說再見;讓我的微笑,讓我的歡顏,使你的夢更甜——沈浩啊!一直是我最美麗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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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還是十三朵白色的玫瑰,我送沈浩,在機場。

  沈浩接過去,還是什麼都沒說,我心裡也還依然記得多年前他說過的,沒有任何花朵比得上我美麗動人——

  這情景,當此就真能以一句「往事如夢」概括而過?許許多多的往事,依舊在心頭起伏洶湧,那最初最美的夢——

  「還是十三朵。」沈浩微笑,擷取一梗玫瑰,插在我胸口。「送你一朵白玫瑰,在我心裡,依然沒有任何花朵比得上你的美。」

  「謝謝你,我最喜歡玫瑰。」我笑笑的。

  沈浩輕撫著我的臉頰,每個柔情愛撫中,再再地訴說著聲聲不捨。

  「這一次,真的要分別了!」沈浩的掌心傳來依戀的不捨。

  我不哭,說好今天不掉淚的——

  「嗯。」我又笑了,美顏如春花。「我叫蘇寶惜,你別忘了。」

  「會的!」沈浩說:「我會記得,青春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女孩,名字叫蘇寶惜,讓人見了寶貝又憐惜。我都叫她『蘇惜』,我最愛吃的日本料理。」

  擴昔器又在催播著傷心的離別曲。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印象:遼闊的大廳,傷感的氣氛,催淚的播音,還有,還有——不捨的心情。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這印象卻永恆不移?

  沈浩執起我的手,合在雙掌裡,低低地看著我,玫瑰花掩去他凝淚的眼眸。他把花拿開,淚洗去了最不堪的哀傷,他將我的手移到他唇間,然後輕輕放開,笑著說:

  「我叫沈浩,你也別忘記了。」

  我伸手摟住他,他身形一動,我低聲、急促地說:

  「哦!別動,拜託,讓我好好抱著你。不會忘的,一定不會忘的,我認識一個男孩叫沈浩,他最愛玫瑰,他總叫我蘇惜,他說沒有任何花朵比得上我的美。不會忘的,我一定不會忘的!」

  沈浩輕輕地,一遍一遍地摸著我的頭。我將臉深深埋在他懷裡,直到眼淚不再奔流,才抬起頭。

  說好不流淚的,我絕對不哭——

  「那麼,再見了!」最終這一刻,我一定要笑著說。

  沈浩也笑了,笑得好青春!依是那年池畔初逢的少年,意氣昂揚在那粼粼的波光瀲灩中。

  然後,然後他再深深看我一眼,轉過身,還是不再回頭。這離去的背影,恰如當年頂樓秋風,那一抹金黃暖酥的陽光下,那些微的、些微的,叫我惆悵說愁的無邊天色。

  啊!我不哭,說好不哭的——

  再見了,沈浩。我把玫瑰拋向他離去後的天空。還君明珠雙淚垂。波音七四七再一次載走了我青春的時候,最美,最憧憬的夢。

  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再見了,沈浩。這離別,我只有這一句最平淡的問侯。

  那年沈浩離去,是明晃晃的夏日,天空灰沉高闊;而今,沈浩離別後的天空,依舊是那年的寬廣高闊。

  難得啊!冬日有這樣的晴空——

  回程的車中,司機從後視鏡瞄我一眼,隨口問說:

  「來送行的?」

  我點頭。

  「嗯!最心愛的朋友被飛機載走了。」

  司機瞭解似地點頭,說:

  「都是這樣的。聚散離合本來就是件很容易的事,看開一點就沒事了。想得太多,哭慘了自己不說,心情更難過,那日子就不好過羅!」

  我微微一笑,這感覺這麼熟悉,又是那年相逢過?而這司機大概看多了離別後各種不堪的景象,出口滿帶著哲學家令人深思的詞彙。我是不會哭的,說好今天不掉淚的——難得啊!冬日有這樣的晴空——

  司機看我不答話,放了一卷音樂帶,頓時車廂內溢滿低沉渾美的嗓音,娓娓地唱著: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件客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地來,讓它好好地去

  剄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只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難得啊!冬日,這樣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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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所以,你就這樣看著他走了?」

  阿光休假,拜訪我的小蝸居;春雨潺潺.燈黃昏羅帳。聽雨,在今宵薄涼的氣候裡,不再是如夢的詩情畫意。

  漫天的雨,下得有若情人的淚,像是真愛的傾吐,又似是感情的流露——還作是.感情的信物?

  沈浩走後,只要是聽觸見有關感情、前塵往事等悲涼的事物,忍不住心裡就淡淡些微的惆悵。尤其怕看夕陽,怕見到粼粼瀲灩的波光,只因那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而我,發誓不流淚的。

  「這雨.下得還真叫人有點心酸。」我關上窗,打上薄簾。

  「其實,如果能大哭一場,也許就沒事。感情的事.若是太逞強,恐怕到傷口結了疤,還是忘不了那種痛。」阿光緩緩地說。明明是事不關己,講得卻像是他自己的傷痛。

  「兩個人都溫柔得叫人心疼——」我微微一笑:「是我沒這福份,害得彼此傷痕纍纍不說,自己也好過不到那裡。」我是真正的心痛啊!可是對阿光說起來,也還只是淺淺淡淡地微笑看。

  「喂!說實話,」阿光說:「他們兩個,你到底對誰深情得多?」

  我一呆.黯然別過頭。

  「我也不知道,真的!連自己也不明白心裡究竟怎麼想!沈浩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光是看到他的背影,就讓我心跳個不停。可是沈自揚——」我蹙緊了眉頭:「奇怪!怎麼一直忘不了.那一日,夕陽光芒裹滿他全身的印象!烙印得那麼深,一想起,心頭還暖暖的.心卻又慌個不停,好像對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沒想起來。那感覺很奇怪,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想起他.心裡就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被遺忘了似的,那樣地慌亂無主——」我自嘲地笑了笑,微微搖晃著腦袋:「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都過去了,講什麼都太遲了!」

  「哀莫大於心死,心不死.就有挽救的可能。我想.你還是放不下沈自揚,對他用情來得深.否則,依你的個性,根本就是會不顧一切跟著沈浩走的——大概他也是知道這樣的,才會離開你.遠遠地走掉。你呀!你!雖說兩情交流,喜歡或別離是無可奈何的事,你呀!我要這麼說,終究還是辜負了沈浩。你以為你一直對他思念,一直戀著他,那只是你對往日懷懷的某種眷戀,其實不知不覺中,你早就割捨不下沈自揚。可是,你總以為要守著對沈浩的思念與約定——五年之約,算是吧——所以,沈自揚對你越好,你就覺得罪惡感很深,便越排斥他。真相是,你封閉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也不敢接受他給你的情感。」

  阿光說完,兩手一攤,像是擺脫掉什麼重擔。

  「胡說!我沒——沒——有。」我訥訥地駁斥他。

  他微微一笑:「不是胡說,你是當局者迷,身陷感情的桎梏中,被所謂執著混沌了眼,看不清情奔最終的方向。你呀!執著是好的,可是別忘了,先弄清楚自己內心真正愛戀不捨的那個對象。算你命好,兩個好男人都那麼疼憐你——你啊!就是不知珍惜!」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這麼說,我是喜歡沈自揚——」

  「別問我!」阿光手一揮,走到窗邊,拉開薄簾,開了一小扇窗。「你自己心裡其實再明白不過。你為什麼拒絕跟沈浩到美國?為什麼不按受他給你的溫柔?——問你自己吧!你目己應當是最清楚的。」

  死阿光!為什麼要這麼殘酷地剖白我的心腸,絲毫不留一點餘地?!明明知道我不敢承認,為什麼還耍惡狠狠地揭開我的瘡疤?他難道不知道,沈白揚已經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我突然脫口而出。

  「不會的!」阿光笑得更自得:「他怎麼會捨得不要你!想想看!當初他是怎麼死皮賴臉糾纏著你,怎麼不顧一切地等著守著你?明明知道你不喜歡他,還是那麼癡情!你對他那麼無禮不耐煩,他還是默默忍受著不在意!他對你,可真是不捨,怎麼會忍得下心腸不要你!只是你呀!你虧負他太多了,到最後又狠狠捅他一刀。那一刀,想必傷得很深,血流了遍地,要等到傷口痊癒,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不過,他必然還是會偷偷來看看你。他是成熱的男人了,處理傷痕的態度大概不會我那麼差勁——」說到此,阿光不在意地一笑,過去那些傷,好像不再對他發生什麼作用。「你放心好了!他不會不要你的,反倒是你,今後該怎麼對待人家,自己好好想一想。太任性,是無法幸福的。難得你命這麼好,這一次,千萬別再辜負了!」

  阿光把窗全打開,雨絲濺到屋裡來。春雨潺潺,下得仍若情人的淚,是真愛的傾吐,是感情的流露,是珍貴的珍珠,也還作是感情的信物……

  「這雨,還真叫人傷腦筋!煩人哪!」我說。

  阿光探身出窗外,看著天空。

  「你還真呆!」我把他的身子拖進來,「啪」一聲關上窗子。「沒事招惹這些雨珠作什麼?看!身上都濕了吧!」

  阿光是學美術的,個性有點藝術家驚世駭俗的顛狂癡呆。說他是瘋子,可每看了,每叫人自慚庸俗。雨之於他,有一種自在的適意,而我一直不喜歡雨,間接的,也就浪漫不起來,失掉某種少女看雨聽雨撩雨說夢時的天真爛漫。阿光是藝術家的脾氣,空氣污染、酸雨禿頭的事他不管,只管雨中行那份姿意自在。然而我一直喜歡高高闊闊的藍天,有一點風,照起來慵慵懶懶,金色璀璨的陽光。

  他揚聲一笑:「喂!看不出來哪!你竟然會是屬於風和陽光的人!為什麼不喜歡雨,雨很好啊!每一滴都珠圓飽滿晶瑩剔透的跟珍珠一樣。在雨中,那份姿態啊!才是真正的瀟灑解脫!」

  「那是你說的!」我跟著揚聲笑起來,突間問:「傷疤好了?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看你這麼輕鬆,而且不是苦著臉笑。」

  阿光又把窗子打開,接一掌雨水進來。

  「早就該好了。其實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當然!我也不否認,心哪!是那樣的疼痛過!可是,又如何呢?她不見得知道我的傷痛,我再怎麼痛苦難過,對她來說,根本是無關痛癢。她甚或忘了曾經和我過的一段往事,我且又再惦記著它做什麼———當然,一開始我也不是這麼看得開。問題是,殉情最後是什麼都沒有!我不是浪漫主義的信徒,愛情這回事,我雖然執著,可是既然上天這麼作弄,痛過以後就不想再難過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固然不錯,可是如今,我更珍視惜取少年時。青春只有一回,大悲大痛既然避免不了,那麼,至少悲傷痛過之後,再多給青春一點色彩,才不會枉費了活著這麼一遭!」

  阿光的話,說來句句哲理,我似懂非懂,不免歎息,感情的事怎麼會存在著這麼多的是非難題。休怪神仙不理世間的情事,實在是太複雜了。也難怪修道練仙要斬斷六根情緣,說的也是,情關如果既脫不開,滿心全是牽絆,又如何修得神與仙的清淨空靈!天境結界難破,大概也就因為人類牽附太多感情的糾纏。然而,儘管紅塵一片混沌,我仍慶幸身在人間。我甘心為愛苦惱,想知道流淚傷心的滋味,更想知道被愛戀、疼惜的感覺,才不枉,不枉這一世,人間這一遭——

  「別說這些了!」我再一次把窗戶關起來,穿上外套。「你明天就收假了,走,請你去吃『攤』。還記不記得那晚為你餞行的事,你酒量可真差,酒品也差!」想起往事,總有無限溫馨在心頭。

  「當然記得。」阿光唇角微揚,扯起一弧微笑的線條。「那次我還躲到廁所裡去吐得天昏地暗!可是那一夜真的叫人難忘。很高興認識了你,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想,現在交情這麼好,將來各自婚嫁以後呢?是不是各自擁著自己的家庭,在某個季節午後,談談一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還是小孩、教育,家庭諸類的瑣碎?這多可怕,我實在是不敢想!好像年紀大了,青春不再以後,日子就理所當然必須這樣俗不可耐起來——年少的意氣昂揚呢?那些少年歲月的狂放驕傲呢?喂!你——你想過沒有?」

  阿光一直有著藝術家追求完美的敏感和執著。這些我想過而不敢說的,沒想到他竟比我思慮得更透徹。

  「想過。」我說:「我常想,現在我們這麼好——不!不只是和你,所有好朋友之間——年少時,現在時,是這樣的好,各自戀愛,各自嫁娶以後呢?秉燭夜談的過往,星光下的呢喃,難道就這樣都化作塵埃?那些豪情壯志呢?那所有風和陽光中的誓言和承諾呢?是不是也這樣,無聲無息地化為過往隨便一抹無關緊要的記憶?以前看紅樓夢,不懂賈寶玉為何老是不務正事,鎮日和大觀圓中的兒女荒唐嬉戲。原來,他怕的,就是這樣的無奈。可是,筵席終究是要散的,青春過後,相聚成往,各奔前程以後,我們慢慢也是要這樣愴俗起來。一開始,我以為可以天長地久,後來才知道,交情不是單純的只是兩個人的事。可是,阿光,我期望和你成為一輩子的朋友,不管這以後,是否我們變得如何愴俗庸碌,或者各自和誰許了婚姻承諾,你莫要忘了,莫忘了我今天所講過的。」

  阿光閉目一笑,了然而釋懷。他拍拍我的肩膀說:

  「走吧!請我去吃『攤』。」

  「嗯!」我打開門。「喝紹興好嗎?這天氣喝啤酒太冷了。還有,豆乾和海帶好不好?再切一盤豬舌和鹵蛋。再炒一點青菜,來碗下水湯。其實,我跟你講,豬肚也很香……」

  「停!」阿光大叫:「什麼都好,就是豬肚不好!記得買包酸梅,喝紹興加粒酸梅,味道比較甘醇。還有,錢帶了沒有?別忘了!」

  「嗯。」我連連點頭,「帶了,不過只有五百元。你身上有多少?」

  「喂!」阿光又叫:「你啊!不是說好請我吃的嗎?」

  我陰險一笑。

  「我是這麼說的沒錯。可是,我可沒說是我付帳——走吧!」

  雨還在下,今宵涼寒。我們各自撐著一把傘,頂著冷風,走向路口燈影幢幢的小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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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大蘇!

  我們果然吹了。和李立得。

  該是稱讚你有先見之明呢?還是詛咒你巫婆心腸?你說我把愛情看得大樂觀、大簡單,我仍然不以為然。可是,該死的,你還是說對了。

  無所謂變心,也沒什麼第三者,我們就是分手了。老天!才不過三個季節,非他不嫁的心情就完全走了樣。

  是海枯石爛了?地老天荒了?還是誓言變了曲調?他不再深情如舊,我也不再狂熱如普。他說我變得讓他覺得陌生,我才是真的不懂,他為企麼老是耽留在過去長不大的思想中。

  大蘇,我一直自負自己對愛情的把握,沒想到,最後它依舊是不按牌理出牌,沒個規則可循。

  真像究競如何?我到底窺視不得面紗後愛情真正的面容。

  綠意

  臨要出門上課,看見了綠意這封充滿無可奈何的信箋。我以為地該會是最幸福快樂不過的,她那充滿自信的神情,強烈的讓我難忘,怎麼結果還是分手了?

  綠意一直要強,愛情的不順遂,恐怕在她的意料之外。可是綠意也一向是強悍的,偶然的不順意,我想,沮喪過後不久,又是一椿幸福美滿。

  好像許多事都應驗了呆呆曾經說過的。距離對感情的事,有著絕大的殺傷力,再怎麼轟轟烈烈的愛情,隔得太遠,便隔了心,隔了心,什麼都容易恩斷情絕。就像過日子,要落實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談感情,也必先要容納在距離時間波長之中。

  我看著信,透著悲傷的粉藍。再看看表,上課快來不及了……唉!我還是歎口氣,重新又爬回頂樓蝸居。

  我找出電話,撥到她的溪城小築。

  「真有道麼糟嗎?」我問。

  「還談不上太悲慘。」她回答,仍是要強的口氣。這綠意!

  我停了半晌才接著說:「好吧!你可以詛咒我烏鴉嘴,巫婆心腸。」

  她咯咯笑起來,也聽不出是不是真心的。

  「不!我該稱讚你,先知先覺,料得準準的!」

  「夏綠意!」我忍不住大聲吼起來:「要哭就哭,要罵就罵,要叫就叫!幹嘛這樣陰陽怪氣的!失戀就失戀了,不服氣,再把他追回來!」

  「哈哈!」她又莢了,經過話筒,笑聲顯得有點陰森:「大蘇!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天真了?再把他追回來?心死你懂不懂?心死——你懂不懂?」她大吼起來。

  她這一吼,我反倒冷靜下來。

  「心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綠意。」我壓低聲音:「你不是一向很強悍,自信又囂張的嗎?心若那麼容易死,我看你也不要活了。」

  話筒那一邊,她的聲音低低地又響起,有一種陌生的冷漠!

  「我不甘心!又覺得可笑!當初還說非他不嫁,那麼斬釘截鐵,莫名其妙就不再熱情如初,熾烈如舊。日久情疏,也不是這種疏離法的!可是我們偏偏就是這樣,心與心難以再交融——真的很可笑,愛情難道都是這樣莫名其妙嗎?」

  「談戀愛,你本來就必須有心理準備,忍受種種的不可理喻,甚至莫名的為它流淚,因它傷心,為它食不下嚥。綠意,愛情不是只有幸福的想像,還有很多可悲可愁可煩可憂可苦可痛可哭可歎的種種牽掛,才構成了兩情相投以後的所有喜笑歡樂。」

  綠意靜默了一會,然後聲音又傳來。

  「我想,我不會忘記他。」

  我微微一笑:「沒有人要你忘記他。再說,忘不忘倒無所謂了。愛情儘管有種種叫人傷心難遇的不堪,超碼有一樣也算是有貢獻的——成長。聽起來很迂腐可笑,可是事實又的確如此。蝴蝶化蛹——戀愛過的人,不管是得是失,好像蝴蝶化蛹一樣,都重新一次美麗的再生。」

  「或許吧!」綠意還是淡淡地語調:「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掉淚,只是好像心被掏空了一樣,一時沒了主意——該死!我夏綠意什麼時候這麼沒出息過!」

  我輕輕笑出來:「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這麼逞強!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好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沒忘記吧?這一句!」

  「當然!」她也笑了起來:「以前我還常說,失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什麼好丟臉的,大哭一場就沒事了——哈!那時可真青春——」

  「你現在還是一樣的青春!」我接下她的話。

  「哇!好多了!」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你要去上課了吧!抱歉!讓你耽誤這麼多的時間!我也該去家教了——」

  「家教?」我誇張叫起來。「你既然還有心情上家教,那麼我也不必擔心太多了!」

  「哈!放心吧!死不了的!你快去上課吧!」

  「好——」

  「喂!喂!大蘇——」我正要掛上電話,她又在話筒那端叫起來。

  「什麼事?」我問。

  「什麼時候來看我?」

  「看你?」我故意裝得怪聲怪氣的:「你以為你是誰?蒙娜麗莎還是瑪丹娜?小老百姓要千里跋涉去瞻仰你的美顏?」

  「蒙娜麗莎算什麼!」她帶笑的聲音由話筒傳來,特別叫人忍俊不住:「瑪丹娜又算那根蔥!我夏綠意可是獨一無二的!」

  「哈!你臉皮還真厚!」我哈哈大笑。「再說吧!總得等這陣子雨過後。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雨天,雨一來,我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最近咳嗽又開始在作怪,挺煩人的!」

  「你就是愛逞強,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還不好好照顧身體!咳死你算了!活該!」

  「夏綠意,」我說:「剛失戀的人不要這麼生龍活虎!」

  她語聲一揚:「失戀?拜託!不提那煩人的事——啊!我得走了,你也趕快去上課吧!記得來看我哦!拜!」

  「再見!」

  綠意還是很可愛的,我就知道,愛情不愛情的,絕對難不倒她,情字這條路,走來倒楣絆了一跤,爬起來,拍拍手,前面又是一條康莊大道!

  我看看表;第一堂課是趕不上了,再看看窗外的雨,更動搖我出門的決心。反正也不是沒蹺過課——搖搖腦袋,我還是拿好東西,出門上課去。上學年第二外國語給當死了,這個學年重修,功課重得我吃不消。想來算是自作自受!學長每回見到我,總不忘罵我一聲「活該」,外加一聲「蠢」。我的確是又笨又蠢!

  才拉開了大門,黑空落下的雨珠便不斷滴就成簾。門外的景象模糊難辨,不遠處的街燈,透過雨簾,糊成一團迷濛散光。

  我撐開傘,再帶上門,緩緩走入雨中。唉!雨中行,還是不浪漫!我不喜歡雨——我輕咳了一聲,大概又感冒了。那天和阿光在小攤吃喝玩鬧,雖說紹興入肚暖喉,坐在雨棚下吹風的滋味也是不好受。阿光來信說他中了風邪,還問我是否也正在傷風感冒流鼻水。我才回信,沾了一信紙風乾的雨水,騙他說是鼻水——哈!真有意思!

  我邊走邊想邊又咳嗽好幾聲,沒有注意到街燈下站著一團人影;直到覺得雨傘碰到東西了,才驚覺地移開傘探看——哎!是沈自揚。

  「啊!對不超,弄濕了你!我——我沒有注意——」我有點慌亂,說著又咳嗽起來。

  「你——還好嗎?感冒了?」他說,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說:「我去了你學校,沒看到你,所以過來看看——你放心,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而己,絕不會再煩著你的。」

  「沈——我——」我不曉得要怎麼開口。阿光說的沒靖,他終是來看我了。可是……我如何厚顏地要求他——唉!我怎麼說得出口!

  「我知道我這樣又讓你為難了,很抱歉!我只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希望你別介意。」

  我不敢說話,什麼都不敢說。

  他對著雨珠笑了笑;「看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對不起,打擾你了。」

  話聲剛落,傘影微揚,就劃開黑暗的氣流,消退在雨簾中。我張口想叫,又遲疑著,黑暗的氣流流入我口中,鎖住了我的咽喉。我看著雨花成朵,落地成簾,一朵一朵,將沈自揚網簾入極處黑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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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接連又下了一個禮拜的雨,我關緊了窗,拉密了薄簾,打暗了電燈,瑟縮在牆角里。

  果然是感冒了。那個晚上冒雨去上課,回來後就覺得不對勁,原來只是輕微的咳嗽,下了課以後,喉嚨變得又澀又緊,冷風吹進身來,再怎麼彎縮,還是止不住一身惡寒的侵襲,拚命地顫抖個不停。當天深夜,一躺下床,整個人就像起火燃燒似的,卻是一股燒寒的滋味徹夜浸透著。冷汗流了全身,整個夜晚,我拚命忍住軟弱無力的暈眩,起床換了好幾次衣服。冷汗還是一直流,到最後連被都浸濕了。

  隔天起床,仍是虛弱的站不住腳,我勉強熱了一壺開水,泡了碗麵,卻吃不到兩口就吃不下了。一整天我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做著一些無以名之的夢,而夢境和現實交纏著,意識混沌地辨不出真假虛幻。

  這個深夜,持續發燒,背一著了床,便又火燒也似地燃熱著身體和腦門。冷汗又流了全身,到最後實在找不到長袖底衣了,只好穿著夏季無袖背心,再罩上毛線衣重又躺回床上。

  第二天,更加虛脫無力,又咳得天昏地暗,不得巳,我只好冒著雨到藥房買了一包感冒膠囊成藥,順便買了些乾量,卻險些昏眩在雨中。

  還是沒什麼食慾。那膠囊說是專治感冒咳嗽,藥性很強,十二小時服一次,我才吞了三顆,接下來的兩天卻更加不省人事。

  雨還是不停地下,我已經連續缺課奸幾天了。藥吃了,咳嗽還是不停,雖然不再咳得那麼厲害,卻唇乾舌燥,整個人更虛弱無力,甚至連下樓吃飯的力氣都沒有。這幾天,我勉強吃了一兩個麵包和幾片餅乾、水果,再有的,就是白開水了。突然變得怕光,覺得燈光很刺眼,天黑了也不開燈,把窗戶關得死死,薄簾拉得密緊的。木木看我曠課那麼多天,覺得很奇怪,打電話來問,我輕描淡寫說是感冒了,要她沒事別來,過幾天感冒好了,就會去上課。反正期中考剛過,不礙事的。

  我又繼續在蝸居躺了三夭。濾過性病毒無藥可醫,不管看醫生、吃藥,都只能做到一些防止症狀惡化的洽標療效而已,時間到了,自然不藥而癒,當然,倒楣的,染上些別的副作用就糟了。

  病了這幾天,覺得自己變得很神仙,不用吃多少食物還是活得好好的,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吃喝拉撒睡這些肉身必經的負擔都減到最低,就是意識昏昏沉沉的,集中不了精神注意力。我懷疑我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整個人覺得疲軟不堪。

  有時我走到窗邊,撩起窗簾往處看,雨花還是不停地飄落而下,空氣陰濕又冷寒,吸進肺裡,特別有一股麻涼的抖顫。這雨,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癱掉——可是我還是退回床邊,夢遊似地撩開被躺回床上。

  感冒的這些夜晚,大半時候我的意識模糊不清,可是,偶爾會冒出一兩個時刻,思路特別的清明。可是在週遭一片靜寂,除了雨聲,再也找不出任何聲響,那清醒,混含著迷離不清的虛幻,像處在真空狀態一樣,四周真實的反而像虛夢一般。我每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愛覺到那種混沌迷離慢慢自其中溶透而出。

  像現在,在這黝黑的世界裡,我縮靠在床角,覺得特別的清醒,清醒到瞪著黑暗發呆。我覺得很不舒服,身子很虛,軟趴趴的,連抬頭都覺得好費力。

  這個夜,好寂靜,靜到了極點,除了吵雜的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聲響——包括我在內——不!好像有人在叫門。門鈴早壞了,我也懶得請房東找人來修……奇怪!我怎麼會想到這些……好像有人在拍門叫喚的聲音——好像!我張大眼睛,依然坐著不動,瞪著門的方向,黑暗中,突然覺得莫名的慌張。

  拍門聲又響起來,我跟著更縮向床的最邊角。那個聲音讓我害怕,驚恐又慌亂,我用手搗住耳朵搖頭大叫:

  「不要拍了!不要再拍了!沒有人,裡面沒有人在——」

  聲音卻拍得更激烈了,夾雜有人的叫喊聲:

  「寶!你在裡面嗎?開門!開開門哪!寶——」

  「不在——不在——」我依然搗著耳朵搖頭大喊。

  那個聲音卻不放棄,固執地又響起來:「寶!開門啊!是我,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悉!我放下手,瞪著門,它又咚咚地響個不停:

  「開門!寶,是我,我是沈自揚,快開門!」

  我跳起來,快速跑向門口,打開鎖,然後又飛快縮回床上的角落。

  沈自揚用力打開門,跟著大叫:「寶——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打開電燈。

  「不要開燈!」我舉起手擋住燈光。

  他連忙關掉燈,快步走到我瑟縮的角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寶?你這麼變成這樣?他呢?怎麼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

  我縮著身子,抖個不停。「把門關上好嗎?我——好冷!」

  他把門關上,開了一盞小燈,又回坐在床角。我還是抖個不停,把被蒙蓋到頭了,還是冷。

  「寶!拜託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沈自揚的口氣好著急。

  我這才轉頭看他。昏暗中,怎麼深刻的翰廓都不顯明,唯有那兩道清亮的眼神,黑暗中看來,夜明珠似地發出光亮的異釆。

  「沒什麼!」我努力壓抑住顫抖。「我只是感冒了!」

  「我就知道!」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憐惜地愛撫著,「我就知道你一定出事了!這些夭到你學校都沒看見你;到這裡來,門窗也都關得緊緊的,一點燈亮也沒有。好不容易問得一個認識你的鄰居,也說這些天都沒看見你下樓出現過。我不放心,又跑到學校去,找到你那個同學,她說打電話來,你只說是感冒了,不礙事。可是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果然!你一個人待在這屋裡多久了?怎麼不去看醫生?他呢?到那裡去了!為什麼不來照顧你,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可惡!」

  「沈浩走了,回紐約了。」我垂著頭,軟軟地癱在他懷裡。

  「走了!為什麼?」他甩一甩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快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不要看醫生——」我還是軟趴趴的,全身無力。

  「你不看也不行,由不得你了!」說著,四處搜尋,在椅子上找到一件外套幫我給穿上。

  「走得動嗎?」他扶我下床.找到了鞋襪幫我穿上.跟著外套一掀,緊緊地把我裹罩在胸前,雙手橫胸一攔,密密地將我封護在胸懷裡。

  我幾乎是被他扶持著走的。坐在車裡了,他還是不肯放開我.怕我又受寒。計程車司機看見我們這怪樣子,頻頻從後視鏡窺視。沈自揚只當不理,一會用手摸觸我的額頭,一會又用鼻尖下巴貼觸我的臉頰,又時時親吻我的額際,理整我的鬢髮。

  醫生診察說我虛弱過度;感冒也未痊癒,而且拖得太久了。

  「要多休息,多吃一些營養的東西,不可以再著涼,否則抵抗力太弱,病毒就容易侵入。」

  打了一針營養劑!然後領取了一大包的藥。

  這次生病;拖了這麼久.除了討厭醫院外,最主要的,還是身邊剩下不了多少錢,我雙不好再向家裡拿錢。再說.看一次醫生.那醫藥費足夠我活一個星期。反正我常感冒,我想,因便吃個藥就好了.那知身體越來越差,以前咳個三天就沒事了,現在演變成發燒無力。

  我坐在床上;沈自揚把開水和藥拿到我面前,我接過來,低聲說:

  「我會還你的。」

  「還我?還什麼?」他皺了皺眉。

  「醫藥費。」我說:「我知道,那花了不少錢。」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把病養好就好,其餘的以後再說。趕快把藥吃了.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就會舒服一點。」

  我順從地把藥吞下,然後曲身躺下,他幫我把被蓋好。

  「趕快睡吧!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他再輕輕理弄我的鬢髮,然後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我叫住他。

  「沈自揚——」

  他回頭。

  「啊!我——我——謝謝!」

  他微微一笑,然後關掉燈,將門帶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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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那以後,大概又拖了一個禮拜,我的感冒才慢慢好,也不咳了。可是雨還是落個不停,偶爾一兩個下午下疲了,暫且休住,然後陰霾重重,一入夜,便又唏瀝嘩啦垂掉下來。

  沈自揚每天上完課都來看我。開頭一兩天,他怕我身體尚未恢復,體力吃不消,硬是不肯讓我到學校。後來我惦著實在缺課太多,他才勉強讓我去上課,還不放心地跟著,他始終客氣而溫柔,可是,那種溫柔禮貌中,也始終透著一股疏離冷漠。

  是我自己鬆手把他對我的熱情放掉的,到如今,我憑什麼再期望他所有的傾心?如今他對我這樣好,是他對我的恩情,可是我再憑藉什麼這樣地厚顏無恥!

  所以,當這晚上,他送我回到蝸居,我電熱開水後,他猶站在門口,我也挨著門邊,笑著說:

  「謝謝你送我回來,這幾天麻煩你了,耽誤你不少時間和精神。我已經好多了,請你不用再那麼麻煩了。」

  說這話時,我的臉上笑得極力柔美燦爛,可是,心卻暗暗地在抽痛。

  他說沒什麼,英俊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感受。

  我們隔著一道門檻,面對面默默對視著。門開著,那距離卻遠比門牆還沉厚。良久,他才開口: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那天,你說他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視線平擺,看著他的胸口,覺得好累,這許多是是非非、曲曲折折——唉!

  「好累!我已經想放棄,不再渴望追求了,為什麼還要問,為什麼還要撩撥我?我將雙手插入口袋,頭一低,長髮垂過肩頭。」

  「他希望我跟他一起走,一起去美國,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極其無可奈何地吐出來。「反正就是這樣。」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直在等著他,為什麼要放棄?」口氣平淡,還是那種淡淡的疏離感。

  事到如今,我還想冀求什麼?!

  我轉頭往後看,水開了,我走過去拔下插頭,拿出杯子,問他說:

  「水開了,你要不要?請進來吧!」

  他搖頭,跨過門檻,關上門,依然站在門口。

  我給自己倒一杯開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喝完一杯又一懷後,我暈著一臉笑,對他微微鞠躬著:

  「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這些日子來對我的照顧。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真的非常感謝,以後請不必為我擔心!」

  好阿光,不是我立意辜負,而是,我不再有資格珍惜啊——

  「我懂了。你不用向我道謝,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沈自揚聲聲說出,神色冷漠,然後拉開門,跨出我的世界。

  我悄悄流下兩行清淚,躲在牆角,掀起薄簾偷看,樓層下,徒見—片漆暗的春色和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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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惱人的雨水才走遠不久,陽光普照的日子也才開始艷亮得正是時候,熱帶性低氣壓就旋舞籠罩人間。午後陣雨有一搭沒一搭的,下得讓人極其心煩意亂,料不定氣候的陰晴真象,陡然濕了一身悶氣和牢騷。

  我窩在木木表叔開的那家鋼琴酒吧角落,該正是上課的時候,我卻啤酒喝著—口接一口。

  「你再這樣喝下去,不醉也會吐!」木木手一抄,把我正喝著的啤酒奪走。「課也不去上,再幾個禮拜就期末考了,你書還念不念啊!」

  「你叫什麼叫!」我把啤酒搶回來。「又沒人叫你陪我曠課,看不慣不會自己走開!」

  「阿寶!」木木唉聲歎氣的:「拜託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你這樣也解決不了事情的。」

  「誰說我有事來著。」我仰起頭,一口氣把杯裡的酒全喝光,搖搖晃晃地走到吧檯。

  「再給我一杯啤酒。」

  小陳邪惡地笑看著我:「怎麼?失戀了?喝悶酒!」

  「嚕嗦!」我敲敲杯子,「到底給不給?」

  「給!給!當然給!」他笑得更邪惡了。「不過喝這個沒意思,我來給你更好的。」

  木木走過來,大聲地斥喝小陳:「陳克維,阿寶已經喝醉了,你不要再給她酒!」

  我推開木木,晃著杯子說:「誰說我喝醉了!這兒沒你的事,你走開!」

  小陳把臉轉向木木,一臉的邪氣:「聽到沒有?沒你的事。」說著遞給我一杯金黃透明的東西。「哪!慢慢喝,這酒很烈的。」

  酒杯裡只盛了淺淺一圈的汁液,我看了敲敲吧檯說:

  「你太小氣了吧!就給這麼一點?」

  木木在一旁硬要把我拖開。

  「明明就不會喝酒,也根本就不懂酒,還要逞強。這一點就足夠醉死你了,你還想要多少?」

  我用力想把她的手甩開,她緊抓著不放,直要把我拉開。我抓住椅背,一邊喃語著:「誰說我不會喝酒,我喝給你看。」手一抓,就把吧檯上那杯透明得跟糖水一樣的汁液咕嚕咕嚕地直灌下肚。

  小陳似笑非笑,看著我,「怎麼樣?滋味如何?」

  我先是靜了五秒鐘,然後一股反胃循著胃壁反溯著食道直衝入咽喉。我張口要吐,又強忍住。木木看我不對勁,拉扯著,把我推入洗手間。

  腳剛沾上洗手間的地板,「哇」一聲就吐得滿馬桶。木木在一旁,一邊幫我捶背順氣,一邊罵著:

  「叫你不要暍了,偏不聽!這麼逞強做什麼?吐吧!吐死你好了!省得我看了心煩!」

  她把毛巾浸濕扭乾遞給我,又接著罵說:

  「威土忌烈得要命,後勁又強,你當是喝開水啊!根本什麼都不懂,硬要逞強,還說人家小陳小氣,只肯給一點——這下子吐得唏瀝嘩啦,看你還敢不敢喝?小陳害不死你,他是不會開心的,你自己可也要檢點一點!上次是血腥瑪麗,這次又扯出威土忌!你當你是酒女啊!他給什麼,你就喝什麼!」

  我才把臉擦乾淨,「哇」一聲又吐得一馬桶。木木趕緊又拍拍我的背。我推開,按下馬桶沖洗鍵,然後起身打開洗手檯水龍頭沖濕了臉,再用衣袖抹擦臉揩揩嘴角,跟著又搖搖晃晃走回吧檯。

  「那什麼忌的,再給我一杯。」我面無表情對小陳說。

  小陳的一雙眼睛跟賊一樣,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我:「你真的還要?不騙我?」

  「嚕嗦!」我不耐煩地說。

  「蘇寶惜!」木木跟過來,破口大罵:「你還喝!吐得那樣子了,你還暍!好!要暍就喝,喝死你算了!」

  她罵完,氣得跑開。

  我不理她,催促著小陳,小陳笑得極為開心,倒給我一杯。

  「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怎麼樣?待會我們上哪坐坐聊聊?」

  我不理他,喝完手中那杯,又要了另一杯。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他又倒了一杯給我。「等一下你在門口等我,我這裡忙完就可以走了。」

  我不置可否,沉默地喝著看起來晶瑩透明得跟糖水一樣的威土忌。

  過了一會,木木的聲音又響起來。

  「你來的正好,幫我勸勸她。不知道怎麼搞的,一晚上一直喝著悶酒。」

  腳步聲在我身邊停住。球鞋,牛仔褲、T恤——黃大維—把奪下我手中的酒杯—在吧檯上,環腰一抱,硬把我架離吧檯。

  「蘇寶惜!你怎麼搞的?女孩子家喝成這模樣,像什麼話嘛!」

  黃大維把我丟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來,兩腿架得高高的,擋住我的去路。

  我縮在角落,半合著臉,覺得頭好重,想回駁他,又覺得累得不想開口,意識有點模糊。

  「大概是醉了!」我聽見木木說:「喝了好多!死老陳,還給她威士忌喝。剛剛吐得一塌糊塗,這會兒,我看是差不多了!」

  「我送她回去吧!她這樣子,讓她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這是黃大維的聲音。

  「光是送她回去有什麼用?過幾天她又跑來了。」木木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可是聽得有點模糊,我的頭越來越重了。「不曉得有什麼事不對勁,一定是……解鈴還需繫鈴人,我看……」

  「你確定是這麼回事?沒搞錯?就算是這樣……不過,你知道……」怎麼聲音又變了,我分不清誰是誰了。

  「不知道,」到莊是誰在說話,我聽不清了。「找……不就得了!你去拿來。我……總會找到的……」

  「也好!你等一下,我去拿……」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我覺得奇怪,想睜開眼,眼皮好重,就放棄了。術木不曉得去那裡了——奇怪!我又是在哪裡——

  「怎麼會喝成這樣?」又有聲音響起來了。是誰?誰在摸我的臉?討厭——我伸手想撥開,卻軟軟地,沒力氣舉起來。

  「我也不知道。」啊!是木木。「一來就拚命喝酒,勸她她也不聽,又不說是什麼事,一個人盡喝著悶酒。吐得唏瀝嘩啦了,她還喝,我勸不動,只好……你來。我想一定是你……好了!現在都交給你了。」

  「阿寶!阿寶!」好像是在叫我的。我努力睜開眼,卻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眼瞳裡滿是水泡般一圈一圈的光影,入眼處,一片朦朧模糊。我閉上服,跟著微微一笑。

  「真的是醉了!看她那笑,恍傯得跟什麼似的!」木木又在嚕嗦了,不知是在跟誰說話。「阿寶,回家了!超來!」

  有雙手臂把我攬起來。木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力氣?我站不穩,身子一歪,癱在她身上。

  「阿寶,回家了!要乖,聽話!別吵鬧,知道嗎?」

  真嚕嗦,知道啦!頭越來越重了——

  木木一直牽攬著我。奇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我挨著她的胸膛,感覺好奇怪——我快不行了,頭好昏!

  「……要進車子了……不要亂動!來,手搖好!」

  「我不要!」我掙扎著,「我不要回去——我還要喝——還要喝——」

  「喝你個頭!快進去!」

  「我不要!」我叫起來,又哭又鬧的。「我不要回去——」

  「我……就好,你……進去吧!」又是誰在說話了?頭怎麼這麼重?好昏!

  「那好!麻煩你……看著她,她真的是醉了……我……進去了。」

  我才沒醉!誰說我醉了?他們在說什麼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說……啊?!——哼!我聽得一清二楚!該死!頭好暈!我腳一軟——

  好像有人騰空把我抱起來了,抱進什麼空間中。大概是木木!我又哭又叫又鬧,癱靠在她身上,眼淚鼻涕沽了她一身。

  「我不要回去——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誰不要你了?」木木的胸膛好寬。

  我一邊哭著,一邊號喊著:「他不要我了,這次,他真的不要我了!」

  好像木木一直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在我耳旁哄慰著。

  最後我怎麼回到蝸居的,我也不記得了。我只依稀記得,我一直對她又哭又叫「他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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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喉嚨火燒似地又乾又澀。我撐坐起來,一陣天昏地暗,金星亂冒,該死的腦袋一直像有把斧頭在劈砍。

  「醒了!」沈自揚突然出現在我床頭,遞給我一杯開水。「喝杯水,會好過一些。」

  「謝謝。」我接過開水。「你怎麼會在這裡?木木呢?」

  他輕輕一笑,沒有回答,疲倦的神情看起來像是終宵未眠。

  「怎麼會醉成這樣?」他問:「到底什麼事不開心?」

  「沒什麼!」我神色一黯,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把杯子從我手裡接過去。

  「還要不要?」

  我搖頭。

  「昨晚你喝醉了,你同學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接你回來。」

  「你送我回來的?」我以為我聽錯了。如果是他送我回來的,那……那我昨晚那樣的失態……

  他微微一笑,隨即隱去笑容。

  「你一直哭著說『他不要我了』,是這樣嗎?他真的是丟下你回去美國?」

  沈自揚最後這句誤會的語詞,讓我因宿醉而蒼白的臉更形沒了血色。我垂下頭,無力地回答:

  「謝謝你送我回來,又麻煩你了!我真沒用,老是麻煩你——」

  淚水氤氳,模糊了我的視線。只聽得沈自揚又說:「很抱歉!沒能幫你什麼。我以為他回來,你們重新又相聚,你應該是幸福又快樂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過,我不該再來煩擾你——很抱歉!可是請你相信,我只是關心你,絕對無意再打擾糾纏你——」

  「不要說了!」淚終於掉下來了。我忍得那麼辛苦,它還是掉下來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沈自揚的話,一字一句都叫我痛心不已。明明那樣喜歡著他,我卻不敢表明,而他卻以為我為沈浩的離去在傷心難過。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初對他的辜負——

  我越想越難過,失聲痛哭起來。

  「不要哭!寶,別哭了!」他在一旁,像安慰,又像生氣。

  我想聽他的話不哭,可是眼淚止不住,勾到傷心處,嗚咽抽噎得更厲害,我一直用手臂把淚抹掉,前一個淚印還未清退,後一道水痕就又縱橫奔灑過頸頰。我拚命想忍住淚和哭聲,它偏偏像回音一樣,迥響充盈著整個蝸居。

  「該死!我說別哭了!你為什麼要在我面前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看得心裡有多痛多難過!我什麼也幫不上忙,更無法安慰你——可惡!他為什麼要丟下你,他不是也很喜歡你嗎?為什麼丟下你不管自己走了?不要再哭了,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惡!」沈自揚用力捶著牆,一聲可惡道出他的不耐。

  「對不起!」我用盡全力還是鎖不住淚,止不住地抽搐著:「我不是有意的……你走吧!不會再麻煩你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明知道我——」他衝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頭,很快又放開,對著床用力一擊。「可惡!」

  從阿光說,沈自揚必定會再回來看我,我就一直偷偷期望著他對我再次的溫柔。可是,我那樣傷害過他,他的神情態度也不再對我有任何戀情熾熱,我如何厚顏無恥,再冀求他一絲的憐愛?

  不!我做不到!我怕,怕他拒絕冷笑時的冷漠——我無法坦白。我知道我自己說過,感情的事我絕對不會自欺欺人,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好阿光,我記得你說的,可是,不是我立意要辜負啊!真的不是——

  我從床上跳起來,衝進浴室,把自己鎖在裡面。我不想哭,可是眼淚一直不聽話的流出來。在沈白揚面前哭泣——算什麼!是我自己錯過的!

  我彎下腰,拚命用冷水沖臉,直到覺得心裡不再那麼難過了,才抬起頭,晃掉臉上的水珠,然後洗水揉乾毛巾,慢慢拭掉臉上剩餘的水痕,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哭腫的眼,蒼白的臉——媽的!死掉算了!幹嘛這麼作賤自己——我伸手一砸,鏡子碎裂皮片,繽紛掉落一地。

  我低頭看,像是在看默劇一樣,血不斷悄然靜寂地從傷口蹦彈汨湧而出,很快的染滿了整掌的鮮腥。

  我忍著痛,洗掉手上的血跡,然而冷水沖擊到傷口時,免不了還是陣陣的心悸抽痛。

  我走出浴室,手上隨便用些面紙壓紮著傷口。屋裡空無一人,沈自揚巳經走了。我挨著床緣坐著,有點呆呆的。好一會,我覺得右手濕濕的,低頭一看,包紮傷口的面紙,汗水浸透般一紙的血紅,地上斑斑駁駁地滴了滿處的血印,傷口處有股灼燒似地疼痛。我又進浴室把血跡沖乾淨,一邊又用一疊厚厚的面紙緊壓著傷口——屋子裡沒有備急救藥品,我只好如此克難地解決麻煩。

  浴室一地凌亂,屋內又血紅斑斑,我縮在角落看著苦笑。然後舉起右手看看——痛!大概有玻璃殘碎在傷口裡,不看醫生是不行的了……

  血還是不止,我乾脆用一疊疊的面紙將右手裹捆起來,然後高高舉著,一邊拉開抽屜摸索著,找到皮夾放進口袋。

  才打開門,冷不防沈自揚的身影就跳躍入眼簾。

  「本來是想走了,還是放心不下,怕你一個人沒有人照顧。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厭煩不快,很抱歉!」他靠著牆,雙手插在口袋。

  我低下頭,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後。可是還是叫他看見了,抓出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

  「又發生什麼事了?手怎麼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然後不由分說,把我拉進屋裡。先是看到地上風乾的豬肝色血跡,復又在浴室看見一地的狼籍,他抓起我的手,扯拉撕扭剝碎了覆蓋在傷口上那一層厚厚的面紙

  雖然是自己的手,我還是只看了一眼,隨即閉上眼。掌心背多處割傷,道道的血紅像彩繪般遍佈。尤其是掌中傷處,入肉很深,皮掀肉翻,像腐肉又像爛蛆,灼熱疼痛不時地燒燙著。

  沈自揚送我上醫院,冷冷地看著,一句話也沒說,也不再多問什麼。醫生幫我取出玻璃碎片、消毒,縫了幾針,包紮了傷口,又開了消炎藥,囑咐我小心注意,別讓傷口惡化發炎,還有,切記不可碰水。

  我取過藥。右手裹得像粽子,處理事情很不方便。回到蝸居,沈自揚幫我把浴室和地板清理乾淨,等我洗淨一身宿醉酒臭,又買了飯菜,一口一口餵著我。

  我吃著,歎了一口氣說:「我真差動,就跟寄生矗一樣,處處要倚賴著你,才

  他又餵我吃了一口,平淡地說道:「你不要那樣想不就得了!」

  「我怎麼不那樣想!」我把飯推開。「我欠你的還不夠多嗎?老是麻煩你,你以為我心裡多好過!」

  他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飯菜,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把它放在桌上。

  「你沒有給我添麻煩,我說過,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我知道,這樣一定又會讓你為難,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忘記你。我知道你喜歡他,我知道!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這樣看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為他這番話心跳個不停,感動得喉澀鼻酸。心裡很高興,還是莫名的咽哽了。

  「啊!你為麼要這麼傻——」我低聲喊起來。

  他笑了笑,意態落寞蕭索淒涼。

  「傻?是嗎?就算是吧!我如果知道為什麼就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心裡覺得無限的柔情。我夢遊般地緩緩起身,靠近他,先是他的臉,然後是肩勁,接著左手撫觸到他的胸膛——我緊緊地擁住他,擁住最心愛的腰環臂膀胸膛。

  他先是微微一愣,遲疑著,輕悄悄碰觸著我,然後像是找到渲洩的出口,激情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不斷由熱烈的臂膀流向我。

  「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他,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他。」我不斷呢喃囈語,抱著他,覺得幸福又心痛。

  他聽我胡言亂語,又心疼地擁抱愛撫,然後放開我,雙眼看進我的瞳孔問:

  「不是因為他,那麼到底為了什麼?」

  我低著頭,小聲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屏氣凝神,周圍的空氣都凝入道種沉靜中。我不安地抬起頭,但見他英俊的臉上,流光閃閃,輝耀著一圈晶亮的神采。

  他再度將我擁入懷中,像是為了彌補這些日子的疏離,擁得那麼緊,幾乎要沒有喘息的空地。

  「我疼你都來不及,怎麼會不要你!」激情的話語慰燙著我的心。

  我聽著,流出淚來,臉上卻展讀著一朵朵幸福的笑靨,又哭又笑的,滿腔是沈自揚給我的甜蜜疼憐。

  他輕輕放開我,看著我被淚水糊花的臉,舉手輕觸,小心為我拭去臉上的淚珠。我為他深情的凝視感到瞼紅不好意思,因為他下一步……氣氛這麼動人,他下僅吮乾我的淚,更把所有的熱情經雙唇電流到我心房。我的心臟宛如電觸般的微麻,甜甜的、酸酸的,暖暖的,還有一種如癡的迷醉。

  儘管他對我那樣的溫柔,離開他的懷抱後,我仍然心有餘悸。

  「我真的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從那以後一直那麼冷淡——」我說。

  他又熱烈擄住我的唇,直到我不勝羞澀。

  「我那裡是冷淡!我是怕,沒自信,怕你不理睬我,討厭我——」說著開心地笑了笑:「幸好我臉皮厚,否則真的就失去你了!果真如此,我真的會瘋掉!你不知道,那一段日子我是怎麼過的?只要一想起你,我就覺得心好痛,又不敢再來找你,簡直快把自己逼瘋了!還好昨天你同學打電話找了我,我才有藉口接近你——寶!答應我,說你不會再離開我了!」

  「嗯!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羞忮地又靠入他懷裡。

  沈自揚心滿意足地笑了,卻又不放心地問: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又回來了呢?」

  看著他滿臉擔心的神情,我突然壞心眼地詭笑起來。

  「果真如此,那麼,你就準備替我們送行吧!」

  「寶!」他緊張地高聲叫出來,急急地抓緊我的手。

  「啊!」我不禁低聲叫出來,他弄痛了我。

  「寶!」他仍然急切地抓著我的手。「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吧?」

  看他緊張成這個樣於,我實在有點後悔,不該拿他對我的深情開玩笑。我假意掙扎捶打著他,撒嬌說:

  「哎呀!討厭!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生病又喝醉了酒!」

  他這才陰霾一掃,釋然開懷起來。

  「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怕你又會離開我——」他猛一甩頭,緊緊又把我摟進懷裡,像是—旁有什麼東西在窺探著,怕一不小心我就被搶走。

  「好了!」我摸著他的頭。「我不會離開你的,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就是知道,才不敢相信自己會那麼幸福。」他說。

  「傻瓜!」我說,情不自禁地笑開。「我才沒自信呢!我不過是一個小毛頭,任性又粗魯——雖然我覺得自己很美好,處理感情的事卻低能得要命。」

  「還好你『低能』,不然我就慘了。」沈自揚調侃說。

  「其實,在你第一次吻我那一天,我心裡競想著,若換作在古代,這輩子怕是非你不能嫁了——竟想著就這麼跟著你!」我將頭垂得好低,雙手將臉蒙住,指頭都感覺得到臉頰上傳來的那份羞熱。「那時我真是惱你,更覺得自己荒唐,可是從此對你卻莫可奈何,一直擺脫不了你的身影。我對誰都沒心沒肝的,唯獨對你狠不下心腸。沒想到心腸太軟,到最後竟然連心也給你偷走了——哎呀!我不說了啦!」

  沈自揚將我的手從臉上拿開,毫不顧慮我抹紅染粉的羞澀,親密的吻像網點般罩落。我知道我應該含蓄一點,可是忍不住喜歡他的心情,恣意纏綿,他的髮際耳畔之間,滿印著我最摯戀的唇痕。

  「我喜歡你。」我說。

  他幸福地歎了一口氣,說:「真希望時空移作到古代。」

  「啊?!」

  他微微一笑,又無限柔情地扣緊我。

  「那樣一來,你就非嫁給我不可了。」他在我耳邊低語,流光四竄,輝亮了他的眼眸。

  「真不知你鳳冠霞被之後,會是怎生地嬌艷——」他接著又說。

  不知怎地,被他這樣摟著,這樣多情的看著,我竟沒來由的幻見出紅燭高照、雙喜臨門的洞房花燭之夜海市蜃樓。火光輝映出那端坐在床沿,一身艷紅,在紅燭映輝下無限嬌羞靦腆的新娘;還有那身繫大紅禮花,幾分薄醉微醺,英挺俊拔的新郎——我們正喝著交杯酒——

  天啊!我大概是被幸福沖昏了頭,大白天幻想這洞房花燭——

  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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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4:1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當我和沈自揚一起出現在酒吧的時候,木木興沖沖地迎上來,堆著滿臉的笑,促狹道:

  「和好了?我就說嘛!什麼事一個人躲著喝悶酒!果然沒料錯!活該讓你吃點苦頭,才懂得珍惜!這麼好的男朋友,連我都搶著要呢!」

  黃大維適時推門進來,看見我,外套一甩,性格萬分。

  「嗨!蘇寶惜,你還活著啊!我還以為你不曉得又摔進那個酒缸中了!」

  這兩個傢伙!我才不自討苦吃呢!不說話,不說話,免得他們又嚕嗦個沒完!

  木木看我裝聾作啞,也故意不理我,對沈自揚說:

  「上次沒好好招待你,怠慢了!來,請接受本店最慇勤的招待。」

  說著,一手拉住沈自揚,一手挽著黃大維,住桌檯走去,丟下我乾瞪著他們的背影。木木還故意回頭朝我扮了一個鬼臉。我對她的鬼臉笑了笑,走到吧檯。

  小陳看到了我,依然笑得好慇勤,讓人毫不懷疑他的熱誠。他支著下巴,傾頭看著我說:

  「終於盼到你出現了,美麗的小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思念著你!」

  我失笑出聲,差點嗆了咽喉。

  「陳克維,你少肉麻!那個女人你不想!」

  「不!只有你特別例外。」他咧嘴一笑,下巴微微一抬,朝著沈自揚的方向。

  「上回就為了那個傢伙喝悶酒,放我鴿子?」

  我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他朝沈自揚又看了一眼,「長得還不賴,跟我一樣充滿魅力和性感,難怪你會看上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像我這型充滿男人味的——嘿!你該不會也只和那傢伙談談柏拉圖吧?!」

  這傢伙,狗改不了吃屎。

  我撇嘴一笑,也不動氣。和小陳生氣是浪費力氣,陡然令皺紋多出好幾條。

  「陳克維,」我說:「說你氣質差還真沒有冤枉你,不過兩句話就原形畢露了,太糟糕了吧!」

  「唉!」他頹喪的說,也不知是真或是做假:「小毛頭一個,還是不成熟!我還真有點可憐那傢伙——柏拉圖!哈!」

  「陳克維!」什麼話嘛!這傢伙!

  「好,好!不說!我什麼都不說,行了吧?柏拉圖,哈!要不要來杯葡萄酒?」

  「……」我猶豫著。

  「放心吧!葡萄酒醉不死人的——哪!嘗嘗看!保證你一口接一口。」他把一杯晶瑩的酒液遞到我面前,滿臉挑戰的神色。

  「謝謝你的酒。」我剛要伸手,有雙修長的手替我接過。沈自揚接著酒杯,對小陳點個頭,轉向我:「說好的,只能喝一杯。」

  「嗯。」我柔順的點頭,他才把酒遞給我,又對小陳點個頭,轉身沒入角落裡。

  「哎喲!小毛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百依百順?!」小陳還是不放過譏諷我的機會。

  「當我碰上他以後。」我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倒真沒想到那傢伙的魅力比我還大。比我還性感嗎?」

  「比你性惑一百陪。」我糾正他。「陳克維,光靠性感和魅力是沒有用的,總有一天你還是會老的,到那時,體衰色殘,你還拿什麼誘惑人?」

  他聳聳肩,毫不在意,滿是不正經的笑容。

  「小毛頭,」他用誇張的口吻說:「年紀輕輕的,不要一副老學究的口吻,會快老的!勸你還是先可憐可憐那個傢伙!柏拉圖——哈!肉體的感覺你懂不懂?少天真了!」

  門口進來一個身材惹眼噴火的女郎,小陳的瞳孔頓時收縮放亮,丟下我,沒命似地迎過去。我快快地把葡萄酒喝光,悄悄離開吧檯。

  「鎩羽而歸,大慘敗吧!」木木靠近來。「算了吧!阿寶!跟小陳那種人講純情,得等太陽打西邊出來,沒用的!你小心,可別熱心過了頭引火上身。看吧!那個女的,他的第九號姘頭,剛黏貼上的,夠風騷吧!我們是招架不住的,只有離他遠一點才算聰明。」

  「說的也是,我是昏了頭,才會跟他瞎扯。」

  木木拉住我的雙手,真摯的笑說:

  「這才對!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就放心了。你那天真是嚇死我了,總算是雨過天青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反握住她的手,真心地感謝。

  「這才像句人話,」她手一揮,誇張地拉把椅子坐下。「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多狼狽!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叫沈自揚,抱著一本厚厚的電話簿,一頁頁地翻,好不容易才查到他的電話,幸好沒找錯人!」

  「原來是這樣!好木木,我的愛情有結果,多虧你的幫忙!」我俯下身,感動地摟住她的脖子。

  「喂!幹什麼?你們兩個?斷袖癖啊!」

  這個黃大維!我索性開玩笑說:

  「真的嗎?看起來真的有那麼纏綿嗎?」

  木木好氣又好笑,把黃大維拉到身邊坐下,臉紅紅的,好可愛。她嘻笑說:

  「拜託你們兩個別又鬥了!阿寶是在感謝我的幫忙,使她的相思愛戀得償了!」

  「林靖英!」這下換我臉紅了。老天!沒想到她這麼不可靠!

  沈自揚在一旁笑吟吟的。我紅著臉,拉著他離開酒吧,邊走邊說:

  「你別聽木木胡說,她這個人講話就是不用大腦。」

  「可是我聽了很高興呢!知道你這麼對我喜歡著!」沈自揚總不避諱他對我所有的愛戀。笑的好柔,我看的又是心疼,又是心動,甜甜的。

  夏季風好涼,輕輕撩撥著,吹得好慇勤,拂得心頭暖暖涼涼。沈自揚體貼的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我順從地披著,笑笑的,沒說什麼。接受他的溫柔,代表著接受他的愛意,也意味了從此甘願將自己還付與他。我知道他懂,因為他更憐惜地呵護著我。

  我抬頭看著他,星輝在他身後的天空閃爍著一宇宙的斑斕。啊!我是那天上星曲下凡,落入風間為歷劫與償還,在這浩瀚冥廣裡,終將還我一身的光華……

  他悄悄握緊我的手,拉近彼此的距離。流風從我們身後吹過,玩笑地揚起我的裙角,我慌亂地撫抑住長裙,卻忙不及長髮被它吻弄拂亂四散飛舞。這時我整個心情被夏風撩吹得幸福的感覺漲得滿滿的,禁不住地想撒嬌……

  好像許多年前也有過這種心情,暮春的那個夜晚……

  「啊!別動!」沈自揚扶著我的肩膀,摸燙我的臉龐,癡癡地看著我。「寶!你這樣好嫵媚動人!」

  他這稱讚,使我心花怒放,但還是讓我紅了臉。我靜靜站著,不敢亂動。他輕輕環住我的腰,我將臉埋入他胸膛,把臉紅和羞澀藏躲在他的摟抱中,不讓星子偷看。

  而風,並不閒著,繼續頑皮地撩弄我的長髮和裙擺。我專心聽著沈自揚的心跳,不理星子和夜風的取笑。它們的笑聲穿過樹梢,不停地「羞呀」、「羞呀」地響嘯著,充滿初夏浮動不安卻又熱鬧非凡的快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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