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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爾 -【二手妻(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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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18: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前世她因有心人的嫁禍關進大牢、受盡苦楚而死,
如今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姚睿仙絕不重蹈覆轍!
一改從前唯諾的性格,棄女紅而勤於讀書習字,
甚至同樣面對指腹為婚的風流相公也不再委曲求全,
寧當悍妻不作苦妻,方過門就被休離更是正中下懷;
只因她早想離開,只因在京城有個她心心唸唸的男人──
重生之前,只有她的四郎哥對她伸出援手,
她乘願歸來就為了尋他、回報他的恩情。
不料,老天爺讓她重生的代價,
卻是改變了兩人相識的軌跡,他竟已不認得她?!
非但如此,原本溫文有禮的四郎哥性情大變,
面對這冷漠高傲、
憤世嫉俗的貴公子,小女子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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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19:2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1)

  那天之後,又過了五天,睿仙都待在自己的艙房,不曾踏出一步。

  「小姐……」春梅觀察了好幾天,總覺得不太對勁。「你那天是不是跟四爺吵架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小姐不肯說。

  睿仙佯裝看書,可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是誰說的?」

  「因為四爺都沒有叫阿貴來請你過去一塊喝茶或是用膳,而小姐也沒要奴婢去問問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所以……」她想了好久,只想到這個結論。「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怎麼會跟四爺吵架?大概是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才沒有叫阿貴來請我過去,你想太多了。」睿仙雲淡風輕地解釋。

  見主子臉上看不出一絲異狀,春梅心想難道真的猜錯了。「奴婢也是這麼想,不過阿貴說他家主子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問我知不知出了什麼事。」

  她抬起螓首,看著自家婢女。「怎麼個怪法?」

  春梅比手畫腳地說:「就是在艙房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臉焦躁不安,好像有什麼煩惱,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阿貴說他家主子天資聰穎,這世上還沒有難得倒他的事,才會覺得奇怪,偏偏又不敢問。」

  「再聰明的人,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四爺不說,咱們也幫不上忙,只有等他想通了。」是因為她的關係嗎?睿仙不禁這麼猜想。

  「阿貴還說四爺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要是外人見了,肯定會以為是犯了相思病。」說完,春梅噗哧地笑了。

  睿仙不禁開始擔心。「茶不思、飯不想?真有這麼嚴重?」

  「奴婢可沒亂說,是阿貴自己說的。」

  她不禁含笑地打量起婢女。「聽你左一聲阿貴、右一聲阿貴,我還以為你們合不來,每次見面就鬥嘴,原來處得這麼好。」

  「奴婢……奴婢哪有跟他處得好……」春梅滿臉通紅地嚷道。

  見婢女嘴巴不肯承認,不過表情早就洩漏了心事,還真是吵出了感情,睿仙不禁輕歎一聲。「你都已經十八,早就該嫁人了,只是阿貴是炎府的家僕,要是真的跟了他,就永遠擺脫不了奴才的命運,我並不贊同。」

  春梅跺了下腳。「小姐想到哪裡去了?」

  「好,撇開阿貴不說,咱們雖然名為主僕,可就像姊妹、像家人,等回到京城之後,我便請媒婆幫你找一個好婆家……」她拉著婢女的手。「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希望讓你得到幸福。」

  「那小姐的幸福呢?」春梅反問。

  睿仙淡淡一笑。「我現在過得很好,已經很幸福了。」

  「奴婢看來一點都不好,小姐當初要是沒有嫁進唐家就好了。」春梅不禁替主子打抱不平。

  「大多數的女子被休之後,下場都非常可憐淒慘,我有表姨父和表姨母可以依靠,已經夠幸運了。」她很惜福,也很知足。

  春梅不禁感到慶幸。「幸好小姐想得開,否則真不知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不過這句話她可不敢說。

  「我跟唐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以後別再提它了。」睿仙也承認唐家對她的傷害太深,即便重生了,還是難以釋懷,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對方有所牽連,更不要說再見面了。

  「知道了,小姐。」她自然跟主子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話聲方落,叩叩的敲門聲便響起了。

  她先去應門,見是阿貴,方纔還在提他,這會兒見到本人,春梅不禁有些彆扭。「有什麼事?」

  阿貴朝艙房裡望了一眼。「我家主子有請表少爺過去一下。」

  「表少爺?哪來的表少爺?」春梅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捱了對方一記白眼,這才想起來,連忙改口。「呃、喔,就是我家少爺。」

  「要是壞了我家主子的大事,你就死定了。」阿貴臨走之前不忘小聲警告。

  春梅口中鄉囔。「我只是一時忘了……」

  「是誰?」睿仙從書本中抬起頭來問道。

  確定把門關好,春梅才開口。「阿貴說四爺要請小姐過去一下。」

  聞言,睿仙心頭驀地打了一個突。「……我知道了。」不管是為了什麼事,待在這艘客船上,是逃也逃不了,只能去面對。

  待她整理了下身上的常服,深吸了口氣,這才踏出艙房,來到隔壁,春梅代主子敲了門,阿貴幾乎是立刻前來應門。

  「裡面請!」他退到一旁,好讓睿仙主僕進門。

  睿仙下意識地望向坐在桌旁,此刻面無表情的男人,也正循聲望向自己,於是狀若無事地啟唇。「四爺有事需要幫忙嗎?」

  「阿貴,你們都先下去。」炎承霄想跟睿仙單獨談一談。

  聽他又要把人屏退,春梅心裡很不滿。「要下去哪裡?再下去就是河了……」

  「少囉嗦!」阿貴拖著她走。

  她氣沖沖地嚷著:「你幹什麼?不要拉著我……」

  待門扉又重新關上,睿仙再度把目光調回來,跟著腳步輕移,直到在椅上坐下,這才又出聲——「四爺可以說了。」

  「關於那一天的事……」

  「四爺指的是哪一天?」她故作疑惑地問。

  炎承霄愣了一下。「當然是指五天前的下午所發生的事。」

  「敢問四爺,那天有發生什麼事嗎?」睿仙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何事,不過已經決定當作沒發生過,就沒什麼好談的。

  他攏起兩道濃眉。「我不信你真的忘了。」

  「四爺也應該把它忘了。」她涼涼地回道。

  「你在生氣?」炎承霄聽得出她口氣中的冷淡。

  睿仙口氣更冷了。「不敢!」

  「就算我眼睛瞎了,也聽得出來,你明明就在生氣。」還以為該感到憤怒的是他,因為被騙的是自己。

  她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四爺應該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更不該再重提那天的事,辦完皇上交代的事,咱們就可以早日返回京城。」

  「……我做不到!」活了二十五年,終於遇到令自己動心、渴望能娶進門的女人,說是寡婦也就算了,如今才知是被夫家休離,簡直像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當場賞了一個耳光,難堪已經無法形容他的感受。

  「那麼四爺要我怎麼做?」睿仙必須武裝起自己,才能保護一顆已經脆弱不堪的心,什麼教養、禮數都顧不得,連說的話都像帶了刺。

  「是要我為了隱瞞自己是個棄婦,還害得你開口求親,簡直丟盡顏面一事,向你鄭重的道歉?如果是這樣,那真的很過意不去,我保證不會傳揚出去,絕對會保住四爺的面子。」

  炎承霄火氣也跟著大了。「我並沒有這麼說!」

  「可是心裡卻是這麼想的。」她喉頭一梗。「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談的,還是辦正事要緊。」

  他想要對她大吼,想要指責這個女人是個騙子,膽敢欺騙他的感情,不過這並不是真正令自己煩躁的理由。

  在經歷了難堪、憤怒,總算冷靜下來之後,炎承霄肯定自己無法娶一個被休離的女子為妻,這不只會成為眾人的笑柄,更別說皇上和兄嫂們,鐵定會反對到底,一切就到此為止,可是……偏偏有股郁氣堵在胸腔,怎麼也無法驅散。

  無法擁有渴望得到的女人,才是讓炎承霄難以接受的原因,為何不能早幾年遇到她?如果早一點相遇,就不需要面對這些難題,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於事無補,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為何會被休離?」炎承霄想要解開心中的疑惑。

  睿仙澀笑一聲。「有什麼差別嗎?」

  「你是犯了哪一條罪名,那個男人非休了你不可?」炎承霄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哪個男人有眼無珠,看不到她的好!

  「……嫉妒。」她澀澀地說。

  他著實怔住了。「嫉妒?」

  「我不許相公納妾,他便以嫉妒的罪名休了我。」在七出之罪當中,嫉妒這一條也是睿仙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

  「就這樣?」炎承霄整個人不禁傻了。「你們成親多久了?」

  「前後總共兩個月。」她還嫌太久。

  炎承霄聽得嘴巴差點合不攏,震驚地問:「你才進門兩個月,他就以嫉妒的罪名休了你?依你的聰敏,不可能不明白這麼做會造成何種後果。」

  「我當然知道。」睿仙想讓他明白自己的逼不得已。

  「你知……你是故意的?」他再次傻了。

  她垂下眼眸,逸出一聲苦笑。「沒錯,我是故意的,只有那麼做我才能盡快離開夫家,不必再繼續忍受相公的怨恨,說我高攀了他,對他而言,我比不上他寵愛的小妾,更不必再聽公婆說他們後悔當年指腹為婚的決定,因為我不配當他們的媳婦兒,看輕我就算了,就連過世的爹也令他們瞧不起,一個沒有靠山和後台的媳婦兒,只會丟他們的臉,逼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這不過是重生之後的遭遇,重生之前的經歷可比這些還要淒慘。

  「他們真的如此待你?」依炎承霄這段日子對她的瞭解,她絕對無法容忍,更不會委曲求全。

  睿仙笑中帶著幾分傷感。「即使在夫家受了再大的委屈和羞辱,沒有一個女子不是選擇忍氣吞聲,無非就是害怕被休之後,不但不能回娘家,萬一又無人接濟,處境堪憐,但我還是選擇離開。爹娘已經不在人世,家中只有二娘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們早已與我斷絕關係,我只好來京城投靠表姨母,可還是不該撒謊的,打從一開始我就該讓所有人知道,我是個被相公休離的棄婦。」

  聽完睿仙的解釋,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能指責她嗎?

  炎承霄居然佩服起她的果斷和勇氣,恐怕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子辦得到,可是休離就是休離,外人不會追究原因,他心中又真能毫無芥蒂地接受嗎?還有該如何說服皇上和兄嫂們?

  「我之所以把原因說出來,不是想要贏得同情或憐憫,而是不希望四爺誤會這一切是蓄意欺騙……」睿仙幽幽地啟唇。「只能說我與四爺無緣。」

  既然注定無緣,也就強求不來,只能想開一點,這樣心裡才會好過些,她只能這麼說服自己。

  聽她吐出一聲歎息,炎承霄的心彷彿也墜進了谷底。

  他們真的無緣嗎?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行?

  這個念頭讓炎承霄心口一震,這才驚覺到內心真正的想法,儘管相識不久,對這個女人的渴望卻已如此之深,得知她是棄婦之後,還是不想放手,可要成為自己的正室,又難如登天,這該如何是好?

  一直到客船抵達江臨府,這個問題都在他腦中徘徊不去。

  三月十二——

  經過二十天的旅程,終於來到江臨府。

  清明節已經過去,天氣應當開始轉晴了,不過這兩天又灰灰暗暗的,像是快要下雨似的,令人心情也跟著浮躁不安,到了接近傍晚,終於到達泰平縣,準備下船的乘客不禁發出歡呼。

  待客船在鳳陽碼頭靠岸,要在這裡下船的乘客也二離開,最後只剩下炎承霄一行人還留在上頭。

  「……大人,孫有干已經下船,也坐上前來接應的馬車走了。」蔣護回到艙房稟告。

  炎承霄沉吟一下。「他沒有在開元府下船,而是在江臨府,可見得跟那批私鹽也有關聯。」

  「四爺,都好了。」阿貴打包好細軟說道。

  他嗯了一聲。「去隔壁問問看收拾得如何?」

  「是。」阿貴才轉身出去,就見睿仙主僕正好踏出艙房。「四爺,她們也都準備好,可以下船了。」

  「走吧!再不快點下船,船又要開了。」炎承霄站起身,阿貴連忙走到主子身邊,攙著他走出艙房。

  而蔣護則和其他人各自拿了細軟和其他東西,跟在後頭,和幾個上船的乘客擦肩而過。

  「小姐,奴婢走不動……」來到甲板上,春梅踩在那塊搖搖欲墜的木板上,不由得兩腳發軟。

  睿仙一手拉著她。「慢慢來……」

  當雙腳再度踩在平坦的地面上,她們才不禁鬆了口氣,還是走在陸地上的心情踏實些。

  下船之後,睿仙主僕跟著一行人走在大街上,雖然不曾來過這兒,但也聽說過鳳陽碼頭是整條永春大運河,船隻停靠最多、也最為繁榮熱鬧的碼頭之一,如今親眼目睹,證明此話一點都不假,附近還有不少馬車鋪子和轎鋪,提供下船的乘客臨時僱用,以及三、五步就是一間茶樓飯館,馬上有地方飽餐一頓,更別說投宿的客店,更是四處林立。

  於是,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太陽已經下山,兩旁的店家鋪子紛紛將掛在門前的燈籠點亮了,就見魏昭迎面而來,他比眾人早一步下船,為的就是尋找適合休息的客店。

  「大人,前面有一家客店還有不少空房,雖然距離碼頭稍微遠些,不過也較為清靜,卑職已經租下整個西廂房,好避免受到外人干擾。」他低聲地稟報。

  炎承霄頷了下首。「那就帶路吧!」

  「是。」魏昭拱了下手,便走在前頭。

  見他們又往前走了,睿仙便和春梅再度跟上,又走上一小段路,終於來到今晚投宿的客店。


☆、第11章 (2)

  「這兒就是本店最好的西廂房,一共有六間,裡頭打掃得乾乾淨淨,需要什麼,只管叫一聲,馬上有人招呼……」客店老闆領著一行人來到今晚休憩的地方,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態度也就更慇勤了。

  「夠了!」炎承霄抬了下右手,制止對方再繼續說下去。「先送茶水和一些吃的過來,咱們想早點休息。」

  客店老闆連忙鞠躬哈腰。「是,馬上就來。」

  「小姐,咱們就住這一間,快點進來。」春梅動作很快,已經先挑了一間喜歡的,拉了主子就進房。

  阿貴不禁傻眼。「怎麼是你們先挑,到底是誰出的銀子……」

  「無妨,就隨便挑一間吧。」炎承霄並不在意。「大家都先休息,有什麼事,填飽肚子之後再說。」

  蔣護和魏昭等人應了一聲,便各自進房了。

  進房之後的睿仙也確實累壞了,靠在床頭假寐,雖然客船上的艙房一應俱全,也很舒適,但終究不比陸地,很難睡得安穩。

  「……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春梅出去端了盆洗臉水進來,先把面巾沾濕,擰了半幹才遞給主子。

  睿仙接過面巾,擦了把臉,眼皮開始不聽使喚了。

  「小姐應該餓了,奴婢出去看看……」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客店的夥計送茶水和飯菜來了。「交給我就好。」

  待春梅伸手接過食案,把房門踢上,便笑嘻嘻地回頭。「小姐快趁熱吃了,好早點歇著,免得半夜肚子餓睡不著。」

  聞言,睿仙才勉強打起精神,坐下來享用簡單的飯菜,不算可口,但出門在外,也只能將就了。

  等到主僕倆都用過膳,已經支持不住,還不到戌時,便吹熄了燭火。

  睿仙躺下來沒多久,便聽到睡在身邊的春梅已經打起呼來了,不禁輕笑一聲,深沉的倦意跟著襲來,無論有什麼煩惱都暫時拋到一邊去,跟著全身放鬆,馬上睡著了。

  就在她們熟睡之際,隔壁廂房的燭火卻一整晚都點著。

  更深人靜。

  客店的裡裡外外都靜得很,忙碌了一天,不只店家,就連投宿的客人,幾乎都已經入睡了。

  直到兩道黑影,其中一個像是背負了什麼東西,從屋簷上一躍而下,快步地來到燈火明亮的廂房外頭,接著敲了一下門板,聽到裡頭有了回應,便推門進去,再順手關上。

  在屋內燭光的映照下,這兩人竟是蔣護和魏昭,而蔣護肩上所背負的東西赫然是個中年男子,當他將人放在地上,就見對方只穿了中衣和中褲,身上有濃濃的酒味,還睡到酣聲大作。

  坐在椅上的炎承霄冷冷地啟唇。「把人叫醒!」之所以等不及天亮就直接把人帶來,也是不想太過聲張。

  於是,蔣護伸手拍打對方的臉。「醒一醒!」

  魏昭不禁搖頭。「咱們一路帶著他,居然連醒都不曾醒來一次,要是真打算對他不利,他只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嗯……」吳知縣被吵得相當不高興,舉起右手,在半空中揮了幾下。「不要吵本官睡覺……要是有人擊鼓鳴冤……叫他明天一早再來……」

  炎承霄眉頭皺得更緊,一張俊臉都沉下來了。

  「失火了!」魏昭索性喊道。

  這下子終於把人給叫醒了。「失火了?哪裡失火了?」

  蔣護哼了哼。「總算醒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吳知縣滿臉驚愕地看著陌生的環境,還以為是在作夢,於是揉了揉眼皮,確定是真的,霎時酒意全消,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擺起官威。「你們是什麼人?要知道綁架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一條,還不快從實招來……」

  「說到朝廷律法,我可是比你還要清楚。」炎承霄諷笑地說。

  吳知縣見屋裡就只有這名高大俊偉的男子是坐著,見他一身錦緞所製的朱色常服,連足衣都很講究,加上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顯然就是這些人的主子,馬上伸出食指比著他,虛張聲勢地下令。

  「既然如此,還不快點放本官回去,否則……否則把你們全都抓進大牢……」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敢半夜擄人,他還不想死……

  「放肆!」阿貴低斥。「可知我家主子是誰嗎?」

  他還不知死活地叫囂著。「是誰都一樣,本官可是泰平縣知縣,還不快點報上名來……」

  「這位是虎衛司都察使炎承霄炎大人。」魏昭等著欣賞對方的反應。

  炎承霄從懷中拿出一塊青銅令牌,約莫掌心大小,上頭還雕了一頭威風凜凜的老虎,采側面站姿,兩隻前足抬高,有它便能證實自己的身份,不只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更能調度各地衙門的官差衙役。

  「……這是御賜的『虎符』,吳大人應該是頭一回見到吧。」

  聽到這個令朝中百官聞風喪膽的名號,吳知縣臉色一白,接著膝蓋一彎,咚的一聲,當場跪下。

  「都、都察使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下官……」他嚇得舌頭打結,完全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遇上這號人物,前陣子才聽說對方雙目失明,不可能會出遠門,殊不知會到江臨府。

  炎承霄逸出一聲哼笑,將令牌又收進懷中。「吳大人不必客氣,本官說完了話,自然就會放你回去。」

  「是、是。」吳知縣不由得偷覷一眼,見他目光和常人相比有些呆滯,也不太自然,確實是瞎了沒錯。

  炎承霄雖然看不見,但已經漸漸習慣依靠聲音來分辨狀況。「吳大人就別再跪著,起來說話吧。」

  吳知縣又回了幾聲是,試了好幾次,雙腳才有辦法站直。

  「本官此次秘密前來江臨府,還希望吳大人不要傳揚出去。」炎承霄一臉慎重其事地交代。「不然壞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是,下官絕對守口如瓶,有任何事需要協助,大人儘管吩咐便是。」吳知縣拱手說道。

  他狀似滿意地頷首。「那本官就直說了,再過幾天,也就是二十七那一天,漕運船約莫什麼時辰會在鳳陽碼頭靠岸?」

  「約、約莫寅時左右。」這個問題讓吳知縣心頭暗驚。

  炎承霄沉吟一下。「到時由吳大人負責監督,將江臨府盛產的稻米、小麥、大麥等官糧送上漕運船?」

  「是、是。」吳知縣點頭如搗蒜。

  「共有幾艘漕運船會停在鳳陽碼頭?」他問。

  吳知縣因為過度緊張,嘴巴不停地說著:「總、總共有一百二十多艘,其他三百多艘則分別在金山碼頭、延安碼頭靠岸,負責運送玉米、芝麻、糖,以及黃豆、大豆等豆類,還有另外……」

  「那麼運下船的又是什麼?」炎承霄出其不意地問。

  「運、運下船……」難道朝廷已經獲知消息,這該如何是好?恐怕連自己都會被拖下水了,吳知縣說不出話來。

  「不就是乘機把私鹽運下船,然後分送到各地,有這麼難以啟齒嗎?」炎承霄一臉嘲弄。「別說你一點都不知情,那只會讓本官認為吳大人怠忽職守。」

  他連忙屈下膝蓋。「大人恕罪!下官真的完全不知情!」

  「趙家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炎承霄傾聽著他激動、驚懼的呼吸聲,不給他喘氣的機會,步步進逼。「是答應讓你分一杯羹,還是保證將來陞官?」

  「下官是清白的,請大人明察……」他趕忙撇清關係。

  炎承霄挑了下眉梢。「好,既然吳大人是清白的,那就證明給本官看看,二十七那一天,寅時之前,派出所有衙役將鳳陽碼頭團團包圍,等到漕運船靠岸,人證、物證齊全之後,便將一干人等關進大牢。」

  一聽,吳知縣馬上兩腳發軟,仆倒在地了。

  「這……」這等於是得罪了趙家,他還有命可以活嗎?

  「怎麼?不敢嗎?」炎承霄冷冷一笑。「難道吳大人寧可對皇上不忠,也不敢得罪趙家?」

  吳知縣伏在地上喊冤。「下官萬萬不敢!」

  「皇上要辦趙家,這可是吳大人陞官的大好機會,還是……」他口氣刻意一頓。「趙家已經允諾將來會提拔你?」

  「這……」吳知縣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

  炎承霄低笑一聲,那笑聲相當地冷。「是都漕運使趙大人親口說的?所謂的將來又是指何時?是三個月後,還是半年,或者三年、五年?吳大人確定對方真的會遵守諾言?」

  聞言,吳知縣的立場開始搖擺不定。「是、是趙大人的二公子……親口承諾下官……將來起碼有個……四品官可以……」

  他嗤哼一聲。「趙守成不過是一介平民,憑什麼誇下海口?就算仗著他爹是都漕運使,又怎能確定皇上一定恩准?」

  「可是趙大人的二公子說還有太皇太后在,只要她跟皇上說一聲,包準能夠說成……」吳知縣吞嚥一下口水,事到如今,也只好全招了。「再說不久之後,趙家的女兒就會當上皇后,要升誰的官、要摘誰的烏紗帽,全由趙家作主……」

  「好大的口氣!」炎承霄用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搞不好哪一天,連龍椅都要換趙家人來坐了。」

  吳知縣把額頭貼在地面上。「下官不敢……」

  「吳大人!」他又揚聲。

  「是、是。」吳知縣本能地抖了抖身上的肥肉。

  炎承霄身軀稍稍往前傾,並壓低嗓音。「你待在江臨府,恐怕不太清楚京城,更別說是宮裡的事了,要知道太皇太后近年來幾乎不曾踏出寢宮半步,加上還有大小病痛,皇上不得不命兩名太醫住在宮裡,以防萬一,這個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下官明白!」就是說太皇太后隨時有可能歸天,哪還能繼續護得了趙家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滿意地咧了咧嘴角。「再說皇上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立趙家的女兒為皇后,你明白為什麼嗎?」

  「下官不明白,還望大人指點迷津。」吳知縣惶恐地回道。

  「本官來告訴你一樁宮闈秘辛,不過既然是秘辛,只要記在心裡就好,千萬別告訴別人。」炎承霄故作好心地說。

  吳知縣點頭如搗蒜。「是,下官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說出去的。」

  「那就好……」他唇畔透著一抹森冷的笑意。「你應該聽說過二十年前,聖母皇太后曾經被打入冷宮,只因梁淑妃腹中的龍種不幸小產,而人證和物證全都指向當時的皇后,說她容不下其他女子所生的皇子,才會下此毒手,先帝一怒之下,就下旨廢後,其實梁淑妃不過是枚棋子,你猜幕後的那只黑手會是誰?」

  「難道……是太……」才說了一個「太」字,吳知縣趕緊摀住嘴巴,不敢再說下去了。

  炎承霄索性替他說完。「就是太皇太后,為了讓趙貴妃成為後宮之首,不惜殺害尚未出生的皇孫,可惜精心設計的陰謀還是失敗,隔不到兩年,趙貴妃生了一位公主,卻因失血過多而死,皇后也離開冷宮,重新得到冊封,不過冷宮的日子十分難熬,也讓她的身子愈來愈差,沒過多久便一病不起。」

  由於當時年紀還小,加上見面的機會不多,炎承霄對同胞所出的大姊印象並不深,只能從兄嫂們的口中得知她是個賢淑溫良的皇后,可就因為身為女子,即便已經母儀天下了,對於後宮的眾多妃嬪,還是無法做到無私,這才讓人有機可乘,借題發揮,最後先帝查出害梁淑妃小產的是一名昭儀,錯怪了皇后,便親自前往冷宮迎接。

  不過那究竟是不是真相,沒人敢往下查,就連先帝也不再追究,可是對年幼的太子來說,是一道沉重的打擊,至今不曾忘記。

  「這件事皇上可都知情?」吳知縣聽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已經查得水落石出。」他斂起唇角的笑弧。「吳大人,你說皇上有可能讓趙家的女兒當上皇后嗎?」

  吳知縣用力搖頭。

  「怎麼不回答?」他問。

  這才想到他眼睛瞎了,吳知縣連忙出聲。「皇上當然不可能那麼做了。」這麼一來,想要依靠趙家陞官,根本沒指望了。

  他佯歎一聲。「相信吳大人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也不用我說太多,如今皇上出手,趙家只會急著自保,根本保不了其他人。」

  「大人說得是。」吳知縣整個人虛脫地坐在地上。

  炎承霄聽得出對方已經動搖,於是再勸誘他。

  「現在正是吳大人表現忠誠的關鍵時刻,相信皇上龍心大悅之下,必定重重有賞。」

  這番話令吳知縣精神不禁一振。「是,下官明白。」

  「要怎麼做,應該很清楚了?」說了這麼多,再笨的人也該想通了。

  「下官都清楚了,還望大人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吳知縣選擇陣前倒戈,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

  聞言,炎承霄初步判定他確實是真心,並非虛與委蛇。「那是當然了,不過可別洩漏了風聲,就連縣丞也要暫時保密,愈少人知道愈好,免得這件事情搞砸了,皇上怪罪下來,咱們都沒有好處。」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他連連點頭地說。

  就這樣,炎承霄又交代幾件事,才讓蔣護把人送回官宅。

  待人一走,魏昭還是不放心。

  「大人相信他不會暗地跟趙家通風報信?」

  炎承霄面露深思之色。「我相信他不會主動說,但是萬一見到趙家或其他相關人等,恐怕會一時心虛,引起對方的懷疑,所以這幾天要派人盯著衙門和官宅,多注意出入的人。」

  只不過誰也料想不到防得了官衙外頭的人,卻防不了官衙裡頭的人,就在數日後,不過幾杯酒,就讓平日貪杯的吳知縣不小心說溜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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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20:09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1)

  二一月十三——

  一夜好眠,讓睿仙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也精神多了,不過隔壁廂房卻沒有半點動靜,心想四爺難得晏起,只怕也一樣累壞了。

  接近午時,阿貴才來請她過去。

  「昨晚可有好好休息?」炎承霄聽到她進門,便關切地問。

  睿仙見他一臉倦容,想不關心都難。「這句話應該我來問四爺才對,要多休息,別太逞強,皇上也不希望你累倒。」

  「我並沒有逞強……」彷彿看見她臉上的不以為然,炎承霄輕咳一聲。「真的沒有騙你,睡上兩個時辰就足夠了。」

  她還是忍不住數落幾句。「四爺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旁人又能說什麼,也只會被嫌多事罷了。」

  「是,待會兒一定找機會補眠。」他的氣勢呢?

  就算兄嫂再怎麼叨念,炎承霄也只會陽奉陰違,未必就會照單全收,可是被她這麼訓了兩句,卻乖乖地聽話,心裡真是既甜蜜又苦惱。

  他與她,今生若無緣,為何又要讓兩人相遇?

  「用過膳了嗎?」明知沒有權力說教,睿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炎承霄回過神來,把心思拉回正題。「方纔已經吃過早膳,至於午膳,晚一點再用,另外,我昨晚已經見過泰平縣知縣,他親口允諾給予協助,我正打算再派人去見江臨府知府,請他到時調派衙門內的人手前來援助。」

  「不成!」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聽她回答得迅速果斷,令炎承霄不禁疑惑。「為什麼?」

  睿仙想到重生之前,就是死在江臨府知府手中,他連案情都不問,就看在唐家的面子上對她嚴刑逼供,面對這種循私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員,還是得小心防範。

  「我的意思是說……他當官的名聲不太好,說不定不敢得罪趙家,反而會暗中通知對方。」她期期艾艾地說。

  他皺起眉頭。「我倒是不曾聽過有什麼不好的傳聞,你是如何得知?」

  「四爺忘了我是江臨府人氏,就因為是本地人,自然也較為清楚。」睿仙只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

  炎承霄思索片刻。「就算江臨府知府不足以信任,但是同知林大人是先父的門生,也是個做事認真的官員,相信能夠委以重任,還是要派人知會一聲。」

  聽他考慮周到,睿仙便沒再多說什麼。

  「還有華亭縣知縣……」炎承霄又想到另一個人。「雖然比不上前任知縣姚大人,但是風評不錯,算是個好官。」

  「確實如此。」她想起重生之前,被關進知府衙門大牢時,春梅實在找不到人求助,最後跑回華亭縣請求知縣大人作主,知縣大人聽完整件命案的始末,認為事有蹊蹺,加上敬佩父親生前為官清廉,便馬上修書一封,命人送到京城給四郎哥,才能在臨死之前還她一個清白。

  於是,炎承霄讓阿貴準備文房四寶,接著要睿仙照他的話寫了兩封書信,並在信末蓋上官印,再命人連夜兼程送去給江臨府同知以及華亭縣知縣,即刻調派官差衙役前來協助。

  睿仙深吸了口氣。「但願一切順利。」

  「一定會的。」炎承霄信心十足地說。

  「四爺,一個人太過自信……」

  「就會變得狂妄。」他都會背了。

  她噗哧地笑了。「四爺知道就好。」

  炎承霄也忍俊不禁地大笑。

  兩人之間彷彿有一種默契存在,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都能猜得到,其實彼此都感覺到情感的滋生,卻又只能選擇忽視。

  「呃……」睿仙意識到不能再放任下去,不該有的感情,就得切斷。「要是沒事的話,就不打擾四爺了。」

  他有些不捨,但什麼都不能說。「嗯。」

  聽見房門打開,又重新關上,炎承霄不禁用力地褪了幾下座椅扶手,就因為再多的懊惱、惋惜,也無法改變現狀,才會如此令人沮喪。

  而睿仙出去之後,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小姐的眼睛怎麼紅紅的?」見主子好像快哭了,春梅趕緊問。

  睿仙擠出一抹像是哭的笑容。「好像有灰塵跑到眼睛裡了……」

  「要不要奴婢吹一吹?」她問。

  「不要緊,很快就沒事了……」睿仙真希望快點回到京城、回到紀家,結束這一場折磨。「咱們出去走一走。」

  春梅登時眉開眼笑。「反正咱們都穿著男裝,也不會有人認得,昨天下船的時候,奴婢看到附近有間糕餅鋪子,咱們好久沒吃豆沙餅了,京城裡吃到的總是不夠道地,味道差那麼一點。」

  「好,不要跑太遠,在附近走走就好。」她也感染到婢女的好心情。

  「小姐……」春梅差點忘了改口。「不!少爺,咱們走吧!」

  她笑意嫣然地點頭。

  三月二十——

  這一天的晌午,睿仙在廂房裡看了一會兒的書,直到眼睛有些酸澀,不得不合上,想到外頭透透氣,才抬起螓首,就見春梅癱在椅上,睡到口水都流出來,實在不忍心叫醒她,就由著她去了。

  當睿仙步出房門,站在廂房外的天井,仰望一片碧空如洗,想到再過幾天,皇上交辦的事辦完了,到時便可以到爹娘的墓前上香,這是她四年來最大的心願了。

  不期然的,一道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禁循聲望去,見到有人在簷廊下探頭探腦,仔細看,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穿著與普通人無異,不過行跡卻有些可疑。

  她見過這個人嗎?看著對方一面東張西望、一面用食指繞著下巴的那撮鬍子,這個特別的小動作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於是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睿仙走上前,因為是女扮男裝,於是壓低嗓子,努力裝出男人的聲音。

  「請問有事嗎?」她盯著對方的五官,希望能勾起回憶。

  男子不由得乾笑兩聲,兩顆眼珠子還是賊兮兮的到處張望。「我只是……來看看這裡的環境,要不要換間廂房?」

  「這裡已經被包下了。」客店老闆沒說嗎?

  「我知道,不過這裡有天井,而且又寬敞,住起來應當會比較舒服,所以想看看還有沒有空房間……」男子不再探頭探腦,索性堂而皇之的走向她。「敢問這位公子……是打哪兒來的?」

  睿仙不禁有了防備。「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男子像是在打探什麼。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住在這兒?」

  她自然不會回答,只是狐疑地瞪著對方。

  「嘿、嘿,我走就是了。」他很識相地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當口,阿貴提著茶壺從廂房出來,關上門扉之前,又朝屋裡的主子說:「……奴才很快就回來。」

  男子霎時盯向那間廂房,恨不得瞪穿它,好瞧一瞧裡頭的人是誰。

  「你是什麼人?」阿貴也注意到來了個陌生人。

  「呃,我只是隨便到處看看……」男子一面陪笑、一面又朝廂房多看了兩眼,這才慢吞吞地離開了。

  阿貴見他走了,不疑有他地走向廚房。

  依然留在天井的睿仙卻是想破了頭,依然一無所獲。

  「難道真是我多心了?」多半是此行的任務重大,才會變得草木皆兵,這麼一想,也就不再繼續鑽牛角尖。

  而方纔那名男子在離開西廂房之後,臉上透著幾分不安,想到昨晚陪知縣大人多喝了兩杯,對方醉言醉語的說京城裡來了一位貴客,就住在這間客店裡,但問他是誰,他又說不能告訴任何人,不過趙家這下完了,從這番話中可以推敲出來頭不小,所以他才會親自跑一趟。

  「住在西廂房的客人,可是師爺要找的?」客店老闆見他要走了,連忙招呼一聲,可不敢怠慢。

  程師爺習慣性地用手指繞著下巴的鬍子。「因為怕失禮,所以沒有敲門,也就不是很肯定,不知那位大爺姓什麼?生得什麼模樣?總共多少人投宿?」

  店家說這兩天前來投宿的客人,不是獨來獨往,就是身邊頂多只有一個奴才伺候,若是遠從京城而來,定會多帶幾個隨從,也只有這一行人的人數最多,最有可能是知縣大人口中的貴客了。

  「那位大爺說他姓嚴,嚴肅的嚴,約莫二十五、六歲,長得是相貌堂堂,可惜是個瞎子。」他不禁惋惜地說。

  「瞎子?」程師爺腦中馬上想到一個人。

  客店老闆用力點頭。「是個瞎子沒錯,連走路都要身邊的小廝攙著,眼神也跟一般正常人不同,小的經營客店將近二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那位大爺一看便知非富即貴,不是尋常百姓。」

  他一臉驚愕。「該不會是……」雖然沒親眼見過本人,不過「嚴」跟「炎」同音,年紀和模樣也跟傳聞中十分吻合,加上雙眼失明,也只有那個人了。

  「一行人加起來大概十人左右,除了家僕隨從之外,還有一位表弟,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客店老闆一五一十地告知。

  程師爺想到方才在天井見到的那位年輕男子,依他來看,應該是女扮男裝,就不知是何身份。「難道真的是他?他居然會在江臨府……」

  「師爺口中的『他』是誰?」

  「沒事。」程師爺眼珠子轉了轉,臨走之前還特別叮嚀。「可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兒。」

  客店老闆拱手。「是,師爺慢走。」

  待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原本和氣的面容也跟著變得陰狠,心想「他」會親自到江臨府,看來真是衝著趙家來的,趙家要是真的出事,自己不只失去靠山,也一樣會受到連累。

  眼看二十七這一天就要到了,現在通知趙家已經有些晚了,所以在這之前,想辦法除掉「他」,也算是大功一件。

  當晚,睿仙早早就上床休息,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過多久,又開始作起和重生之前有關的夢。

  回到出事那一天,唐家的人都認定是她殺了唐祖望,馬上去報官,吳知縣派了衙役前來抓人,不管她如何喊冤,都沒有人相信。

  淚水又不爭氣地從睿仙的眼角滑了下來,看著夢境中的自己大叫著:「人不是我殺的!人不是我殺的!」還是被那些衙役硬是拖出唐家,一路上遭人指指點點,都罵她是惡毒的女人,甚至朝她扔石頭。

  她不禁發出嗚咽的哭聲,可並沒有從夢中醒來,只是換了個場景,看到自己驚恐地跪在公堂上,吳知縣正在問案,拿起驚堂木就往桌上一拍,要她從實招來。

  接著就見一名男子來到吳知縣身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手指還有一下沒一下的繞著下巴上的鬍子,意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吳知縣別蹚這個渾水,而在那人的建議之下,吳知縣便將自己送往知府衙門……

  「喝!」睿仙倏地睜開眼皮,口中不住地喘著,兩眼瞪著帳頂,分不清此時是在夢中,還是回到現實。

  白天見到的那個人……不會錯的!他就是吳知縣身邊的師爺,睿仙不知對方姓什麼,也早就忘記長相,唯獨那個小動作印象極深,直到方才作夢才將兩者兜攏。

  睿仙在黑暗中坐起身來,額頭滲出一層薄汗,而身邊的春梅睡得好香,就算打雷也吵不醒。

  「他來客店做什麼?難道是吳知縣不小心露出口風,讓他起了疑心,所以特地前來探個虛實,想要確認四爺的身份?」她不禁小聲地問自己。「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除非……」

  陡地浮現在腦中的想法讓她悚然一驚,馬上掀被下床,由於兩手抖得厲害,穿衣的動作也跟著變慢,心裡更加著急。

  待睿仙穿上常服,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理,便開門出去,見隔壁廂房的燭火還點著,她馬上敲了幾下,等著阿貴前來應門。

  阿貴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哭腫的雙眼。「你……」

  「四爺睡了嗎?」她打斷對方。

  炎承霄在屋裡聽見,立刻揚聲,請睿仙進去。「……還以為你早就歇著了,這麼晚了有事嗎?」

  「四爺,她似乎哭過了。」阿貴據實地說出自己看到的景象。

  「你哭了?」他焦急地詢問:「為什麼哭?」

  她原本想要否認,不過靈機一動,正好找到借口。「只是方才夢到死去的爹娘,自從我離開江臨府,不曾回去掃墓,心裡不禁難過。」

  「這還不簡單,在咱們回京城之前,可以撥出幾天空檔讓你回去一趟。」炎承霄一口允諾,無論是什麼事都願為她做,何況這是一片孝心,又豈有不答應之理?

  睿仙露出喜色。「多謝四爺……不過這並非我來找四爺的主要原因,今天下午,我見到有人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你可以問阿貴,阿貴當時也瞧見了,原以為是前來投宿的客人,也同樣看中這座西廂房,想要住進來,不過愈想愈不對,總覺得一舉一動都十分可疑,也頗眼熟。」

  「奴才確實有看到那個人。」阿貴也點頭承認。「以為是客店裡的客人,就沒多加留意了。」

  炎承霄沉吟了下。「你如何會認得此人?」

  「這……」睿仙只能絞盡腦汁,編出一個不必扯出重生之前的事,也能說得通的理由。「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不過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方才才想起嫁來泰平縣之後,曾在偶然的機會之下見過此人一面。」

  他立即追問:「他是誰?」

  「知縣大人身邊的師爺。」她說。

  「師爺?」

  睿仙很有把握地說:「是,不會錯的。」

  「再說詳細一點。」他得好好想一想。官員們大多都會聘用幕友,他們不僅精通朝廷律法,也會幫忙出主意以及打理庶務,吳知縣在自己的師爺面前自然不會防備,可能真說溜了嘴也不一定。

  阿貴心想兩人也不知要談多久,茶水都已經空了,只好再走一趟廚房。「奴才再去泡一壺茶,很快就回來。」說著,便提著茶壺出去了。

  當他關上門扉,提著燈籠往廚房走,並沒發現暗處有三道人影正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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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20:31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2)

  而坐在廂房內的睿仙正在一一詳述白天的經過。「……不管吳知縣究竟透露了多少,都讓這個師爺決定親自走一趟,還不斷地打探,證明他心裡有鬼,怕只怕跟趙家有關,會去通風報信。」

  炎承霄也有同感。「確實有這個可能,想必很快會有所行動,得立刻派人去把蔣護和魏昭叫回來……」

  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到房門被人重重地踢開,發出一聲砰然巨響,眉頭也跟著皺起,接著身旁響起嬌斥。

  「你是什麼人?」睿仙見來人一身黑衣,還用黑布遮住大半臉孔,手上還持有長劍,馬上站起身,可不認為跟上次一樣,是四爺故意安排的戲碼,而是真的有刺客要殺他們。

  這一聲嬌斥也讓炎承霄提高警覺,就算看不到,反應還是極快,抄起原本坐著的椅子就往門口砸去,就在一陣碰撞聲響之後,果然傳來男人吃痛的悶哼和咒罵。

  「快逃!」他朝睿仙吼道。

  她沒有逃走,反而伸手將炎承霄往後拉。「小心!」

  「我不是要你丟下我,自己先逃嗎?」炎承霄朝她大叫,其實心裡更氣自己為何會看不見,教他如何保護她?

  睿仙當然記得,可她實在辦不到。「門口被堵住了,要我往哪兒逃,還是先叫人來幫忙……四爺!」

  見黑衣人朝他揮劍,她不由得驚呼一聲,及時將炎承霄拉開,兩人就這麼繞著屋子一路閃躲。

  而黑衣人像是早就知道炎承霄瞎了,反正遲早都得死,所以也並不急,像貓在戲弄老鼠般,直到把兩人逼進牆角。

  「不要管我,先逃出去再說……」他並不怕死,可若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還配當個男人嗎?要是有個萬一,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睿仙想要擋在他身前,這個舉動還是讓炎承霄發現了,硬是把人拉到身後,眼看冰冷的刀刃揮了下來。「四爺小心!」

  他下意識地舉起右手自衛,而那一劍正好劃過手腕。「呃……」這點痛算不了什麼,一定要護住身後的女人,誰也不准傷害她。

  「四爺,你受傷了!」她驚呼一聲,想要查看傷勢,卻怎麼也推不開擋在身前的男人。

  此時此刻,炎承霄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不想再看到有人為了保護自己而死了……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當他意識到這個怪異的想法,腦中旋即一陣劇痛,像是被斧頭給劈開……

  要殺就殺我,不要傷害我兒子……

  娘……

  四郎,把眼睛閉上!

  炎承霄兩眼瞪得好大,他全都想起來了,就在那天夜裡,手無寸鐵的娘為了保護自己,獨自和闖進寢房的刺客周旋,可惜最後還是在爹趕到之前不幸遭到殺害,他居然把這件事遺忘了。

  當時的他真的好害怕,就在刺客高舉手上的長劍,揮向娘的那一剎那,很聽話地閉緊眼,不敢多看一眼,然後就昏了過去,等到醒來之後,已經不記得曾經發生的事,家人都以為當時他睡著了,沒有親眼目睹那殘忍又可怕的一幕,還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小心!」睿仙在他身後嬌嚷。

  當黑衣人再度舉起長劍,刀刃在燭光的反射下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同時照進炎承霄闇黑無光的眼底,瞬間撥雲見日。

  自己不再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孩子,不會再因為害怕而閉上眼,已經可以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再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奪走。

  此時的睿仙喉嚨好像被梗住,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炎承霄帶著她往右邊閃去,接著伸出一腳,將對方踢飛,只見黑衣人摔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他又看得見了!

  炎承霄直到反擊之後才發覺,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所有的景物,包括刺客在內,全都清晰可見。

  而外頭的打鬥聲也更加激烈了,顯然這名黑衣人還有其他同夥,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幾個家僕也身手了得。

  「……先進去救大人!」蔣護發現異狀,從廂房內衝出來,只來得及攔下另外兩名刺客,讓其中一人闖進去了。

  魏昭為了留下活口,多費了點工夫才將對方制伏。

  此刻,屋裡的炎承霄從雙目恢復光明的驚喜中回過神來,馬上厲聲斥喝。「是誰派你來的?」

  「自己去問閻王爺吧!」待黑衣人重新爬起來,再次揮劍,不過被衝進來的魏昭用劍架住脖子,只好束手就擒。

  等到三名黑衣人全數被抓,阿貴這時臉色慘白地跑進來。「四爺有沒有受傷?奴才不該去泡茶,應該待在屋裡……」

  「我家小姐呢?」接著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春梅,睡到一半醒來,見到主子不在床上,才想出去找人,卻見外頭在打打殺殺,頓時兩腿發軟,此時見主子完好無缺,哭得更大聲了。「還好小姐沒事,奴婢真的快嚇死了……」

  睿仙還一臉驚魂未定,顧不得安撫她,想先幫炎承霄包紮傷口,方才被砍了一刀,也不知傷勢嚴不嚴重。

  「讓我看看你的手……」眼前她只關心這件事。

  來不及開口,炎承霄就被拉到一張椅上坐好。

  「阿貴,快去拿藥箱!」睿仙又吩咐。

  阿貴馬上轉身去拿了過來。「藥箱在這兒……要不要請大夫?」

  「都這麼晚了,只怕找不到大夫,咱們先止血,明天一早再去請……春梅,去端一盆乾淨的水過來,要先清洗傷口才行。」她一面交代婢女,一面拿出藥箱中的利剪,將袖子的布料剪開。

  春梅用袖口擦乾淚水,馬上去辦了。

  此刻尚無人發現炎承霄的目光已經不再呆板渙散,而是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看著睿仙憂心如焚地檢視他手腕上的傷口,睫毛上還掛著一、兩滴淚珠,俊臉上不禁泛出一抹溫柔。

  睿仙不禁鬆了口氣。「傷口還挺深的,幸好不再流血了……」

  「大人沒事吧?」將黑衣人捆綁之後,兩名密探便進房關切。

  「只不過是小傷,不礙事。」炎承霄俊臉旋即一整。「給我仔細地問清楚,究竟是誰派他們來的。」

  「是。」他們銜命退下了。

  接著是春梅端著面盆進來。「小姐,水來了。」

  「擺在桌上就好。」睿仙動作盡量放輕,先進行清洗工作。「可能會有點疼,四爺忍耐一下。」

  炎承霄沒有說話,貪看著眼前的女子為自己擔憂焦慮的神情,只見她眉目如畫、纖柔婉約,顧盼之間楚楚動人,這樣一名聰慧嬌弱的女子,天底下居然有男人不懂得珍惜,而她卻有勇氣做出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寧可當個棄婦,也不願忍受夫家刻薄的對待,真不知該罵她愚蠢,還是誇她勇氣可嘉才好。

  直到包紮完畢,整個人也跟著放鬆,睿仙有些站不住,嬌軀不由得晃了一下,見她快要跌倒,炎承霄立刻伸出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握住睿仙的手肘,總算穩住她的身子。

  「小心一點!」他關切地說。

  睿仙扯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多謝四爺,我……」才說到這兒,猛地想到什麼,不禁愣愣地望進他墨黑的雙瞳中。「你看得見?」

  「對!我看得見了。」炎承霄親口宣佈這個好消息。

  一旁的阿貴連忙雙手合掌,朝天上拜了幾下。「四爺真的看得見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謝謝菩薩……感謝老天爺保佑……」

  「怎麼會突然看得見了?」春梅不可思議地問。

  他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難道你希望我家四爺都一直看不見嗎?」

  「我又沒這麼說。」她馬上反駁。

  「四爺的眼睛……」睿仙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知該驚還是喜。「真的都看得見了?」五娘說得沒錯,他的雙眼真的復明瞭。

  炎承霄凝視著她激動的表情,咧高嘴角的弧度。「真的都看得見了,還真不得不感謝那些刺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既高興又不解地問。

  他苦笑一聲。「等回到京城之後,我得親自走一趟六安堂,當面跟區大夫賠個不是,他不愧是神醫,診斷得一點都沒錯,我確實是因為『心理創傷』這個疾病,雙眼才會突然失明的。」

  睿仙一方面讚賞他勇於認錯的態度,另一方面也更加佩服表姨父的醫術。「他不會跟四爺計較的。」

  「四爺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二爺和三爺他們要是知道,恐怕會高興得掉下眼淚。」阿貴已經頻頻用袖口拭淚了。

  「我確實讓他們擔心了。」想到失明這段日子,不知對家人發過多少次脾氣,炎承霄不禁感到內疚。「回去之後也得賠個不是才行。」

  眼看炎承霄終於重見光明,不需要再借用自己的雙眼,她也算是報答了重生之前,四郎哥為她洗刷冤屈的那份恩情。

  片刻之後,客店老闆聽說有刺客找上門,這還是開店以來頭一遭,就怕有人死在客店,以後沒人敢來投宿,於是匆匆忙忙地趕到西廂房,還嚷著要去報官,不過被炎承霄安撫下來,並且表明身份,更允諾所有的損失都由自己賠償,客店老闆這才安心地去睡他的回籠覺。

  待炎承霄從三名黑衣人口中得知指使他們的就是吳知縣身邊的程師爺,與自己的猜測不謀而合,馬上命人前往住處將其逮捕,另一方面,又通知好夢正酣的吳知縣,要他即刻率領衙役前來。

  「害大人受驚,卑職願領責罰!」蔣護和魏昭等人不禁捏了把冷汗,都怪他們太過大意,幸好有驚無險,大人只受了一點輕傷,不過也因禍得福,雙眼居然又能看見了。

  炎承霄沉著臉孔。「這事不怪你們,要怪就要怪吳大人,身為地方父母官,卻嗜杯中物,差點就誤了大事。」

  「請大人恕罪!」得知自己喝醉才會露了口風,吳知縣找不到推托之辭,趕緊下跪求饒,否則不只烏紗帽不保,連腦袋也是,於是轉頭責備起一向信任有加的幕友。「我說師爺,你怎麼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被五花大綁的程師爺跪在地上,不禁冷笑兩聲。「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有今日,也全是趙家所賜,大人每個月給的那一點薪俸,還不夠塞我牙縫。」

  吳知縣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真是忘恩負義……」

  「吳大人,你若不想個辦法將功折罪,連本官都無法為你開脫,更別說在皇上面前說好話。」炎承霄口氣森然地說。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是。「下官一定盡心盡力。」

  「先把他們關進大牢裡,」炎承霄正色的提醒。「不過千萬記住,這是重要的人證,要小心看管,不得有任何差錯。」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吳知縣滿頭大汗地說。

  待衙役將程師爺和三名黑衣人押走,吳知縣也趕緊告辭,看來在二十七那一天到來之前,都別想睡個好覺了。

  「大人有傷在身,還是早點歇著。」蔣護關心地說。

  阿貴也跟著加入勸說。「是啊,都已經丑時了,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四爺的眼睛才剛好,還是多多休息。」

  「也好。」炎承霄相信經過今晚,吳知縣的口風會緊一點。

  當蔣護等人退出廂房,阿貴則用最快的速度將地上打掃乾淨,連桌椅也擺回原位,卻見主子呆坐在床緣,不知在想些什麼。

  「奴才這就把燭火吹熄……」他這才想到主子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要是屋裡太亮會睡不著。

  炎承霄連忙出聲。「無妨,就讓它點著,你也歇著吧。」接連好幾個月生活在黑暗中,此時的他渴望感受到光亮。

  「是。」阿貴嚥下打呵欠的衝動,窩回床鋪旁的一張小床上,那是另外請店家擺上的,好就近伺候主子。

  聽見阿貴翻了個身,就打起呼來了,炎承霄也跟著脫下鞋,上床躺著,想到已經回房歇息的姚氏,經過了今晚,更加確定他無法放手。

  他要她!

  一個在遇到生死關頭,卻不肯拋下自己,獨自逃走的女人,是何等珍貴,炎承霄看過後宮的女人,也見過那些名門千金、貴族小姐,又有幾個做得到呢?只怕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真心待他的女人,若就這麼放她走,只會抱憾終身,將來一定會後悔。

  要說服皇上和家人同意這門親事,確實相當困難,可是真的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只要自己肯去想,一定可以找到說服他們的法子,並非真的希望渺茫。

  若真迎娶一名棄婦為正室,肯定會遭人恥笑,那麼究竟是面子重要,還是能與自己鍾愛的女子相伴一生重要?

  這些都是他必須面對和思考的問題。

  而只有一牆之隔的廂房內,睿仙並沒有睡著,想到四爺如今重見光明,為他高興之餘,也不禁有些落寞,因為如此一來,就沒有理由再待在他身邊了。

  「能見到他,和他說話,也只剩下這段日子,等回到京城,就得分開了……」

  她輕聲喃道。

  躺在身旁的春梅眼皮閉著,嘴巴咕噥地問:「小姐還不睡?」

  「正要睡。」睿仙回道。

  春梅含糊地嘟囔著。「好……小姐快睡……」

  確定她入睡了,睿仙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選擇當一個棄婦,她並不以為恥,也不後悔,可還是必須替四爺著想,不想害他名聲受損,所以只能退縮。

  她鼻頭不禁酸澀。「不是我不希望得到幸福,而是不敢強求。」

  四爺何嘗不也一樣,除了男人的顏面和自尊要顧之外,也得考量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由不得他任性胡來,到了最後,兩人還是跨不過世俗的眼光這一道關卡。

  睿仙閉上眼,默默地垂淚,直到昏昏沉沉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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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

  寅卯交接,天色將亮未亮。

  一整夜睡睡醒醒,整個人覺得更不舒服,聽見遠處傳來雞啼,睿仙索性起身梳頭更衣,也沒有叫醒春梅,便獨自出房門,卻被站在簷廊下的兩道黑影嚇了一跳。

  「是誰?」她馬上警覺地嬌喝。

  炎承霄立即應聲。「是我!」

  「原來是四爺……」除了炎承霄,還有魏昭也在身邊保護,經過昨晚的驚險過程,可沒人敢再大意。「四爺受了傷,應該多休息才對。」

  「因為在想些事情,所以睡不著。」他也問:「你呢?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她順手將房門關上。「也一樣睡不著。」

  「是被昨晚的事給嚇壞了吧?」炎承霄兩手負在身後,轉身面對睿仙,語氣帶了些歉疚。「是我的疏忽,沒有及早防範,讓你受驚了。」

  睿仙輕搖了下螓首。「四爺不必放在心上,大家都沒事就好。」

  「……你先下去。」他朝魏昭說。

  魏昭拱了下手,就回自己的廂房了。

  「還記得我五歲那一年,有天夜裡,好幾名刺客闖進府裡,想要殺我全家,我甚至親眼目睹娘被其中一人所殺……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後來當我從昏睡中醒來,卻想不起發生何事……」他率先跨出簷廊,走到天井,說話的口氣聽似平淡,但跟在身後的睿仙卻感受得出蘊藏的悲傷。

  「直到幾個月前,突然遭人行刺,雙眼在意外中失明,體會到自己有多無助和脆弱,就像回到五歲那一年,不但救不了娘,只能閉上眼,等待事情過去,其實我是害怕想起來,每天夜裡作的那些惡夢,無不是在提醒自己不該忘了,娘是如何拚死地保護我……」

  「當時四爺年紀還小,會害怕也是應該的。」睿仙不禁感到心疼,對個尚不懂事的孩子來說,那是多大的打擊和傷害。

  炎承霄想到當時的狀況,情緒還是有些激昂。「娘是為了保護我而死,即使這麼多年來我不曾想起來,內心卻是一清二楚,所以見你不顧自己的性命,就是不肯先逃走,我心裡很害怕,要是害你送命,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就是因為想要保護她的這個想法,才讓自己又重見光明。

  「我還活著,而且毫髮無損,四爺不需要自責。」她勸慰地說。

  隨著天色漸漸亮了,讓炎承霄可以看清站在眼前的男裝麗人,天生的美貌,不需要胭脂水粉來妝點,不過真正令自己動心的,卻是她的勇氣,敢做出其他女子不敢做之事。

  「可知我曾經在腦中想像過多少回,你究竟生得什麼模樣……」他細細地端詳睿仙的纖柔美麗五官。「如今親眼看到,比我想像的還要好看。」

  睿仙嗔睨一眼。「若生得不好看,四爺是不是就會失望了?」男人果真都喜歡以貌取人。

  「的確會有那麼一點失望……」見她聽了直瞪眼,炎承霄大笑一聲。「只是開玩笑的,無論你的長相如何,還是令我心動。」

  她不禁愣住了。「四爺不該說這種話……」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棄、死心,就不該再來撩撥。

  「我說的都是事實。」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執起睿仙的右手,而睿仙也忘了應該拒絕。「經過昨晚,我認真想過了,要是就這麼放手,將來一定會後悔,所以等咱們返回京城,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先說服兄嫂,等他們同意,我再懇求皇上恩准,娶你為妻。」

  「他們不會同意的……」她可以肯定地說。

  炎承霄目光堅決。「總要試過才知道。」

  「四爺可以忍受別人的嘲笑,說你迎娶的正室是別的男人不要的嗎?」睿仙不想把話說得難聽,對自己這麼殘忍,只希望他能想清楚後果。

  他當然想過。「他不要,可是我要。」

  這句話是何其動聽,還是從一個眼高於頂的男人口中吐出,讓睿仙心中的圍籬開始撤除,眼眶也頓時紅了。

  「四爺可能會毀了自己的官位、前程,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那是別人求了幾輩子都求不來的。

  「反正二哥和三哥也打算過幾年就辭官,我自然會同進退,如今不過只是提早發生罷了。」他並不戀棧權位,還是可以把聰明才智用在其他地方。

  睿仙咬著下唇,生怕會害他失去原本擁有的榮華富貴,自己不就成了罪人。

  「可是……可是……」

  「只要你說好,其他的我自會想辦法。」炎承霄不讓她逃避。

  這句話甫才出口,便瞬間擊碎了睿仙所有的猶豫、退縮和畏怯,看著四爺和四郎哥的臉孔重疊在一起,兩人說著相同的話,有著相同的決心,一顆顆豆大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四郎哥說:「只要你說好,其他的我自會想辦法。」

  四爺也說:「只要你說好,其他的我自會想辦法。」

  直到這一刻,睿仙終於明白為何八歲那一年,老天爺會把她和四郎哥的命運錯開,而又在二十歲這一年,也就是重生之前,最後死去的年紀,讓他們的人生再度有了交集,原來是讓他們從頭來過,藉此考驗自己,這次又會做出何種選擇,是又要放棄,或者放手一搏。

  想到重生之前,她沒有勇氣追求自己的幸福,難道重生之後,也要一樣膽怯畏縮,不敢反抗傳統禮教和世俗眼光嗎?

  「四爺……真的願意娶我為妻?」睿仙淚眼婆娑地問。

  炎承霄舉起受傷的右手,用拇指輕輕拂去她頰上的淚痕。「若不是真心,就不會開這個口了,那麼你呢?是否又願意嫁予我為妻?」

  「好,我嫁!」她慨然允諾。

  他不禁喜形於色。「你真的答應了?好,等咱們回去之後,我立刻稟明兄嫂,想辦法說服他們同意,你要相信我。」

  睿仙又哭又笑。「我當然相信。」無論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知他有這分心意,已經值得了。

  「太好了!」炎承霄不禁欣喜若狂,忘情地張開雙臂,想將她摟進懷中,結果忘了自己有傷在身,不禁低嘶一聲。

  她不禁紅著臉嬌斥。「小心你的傷……」

  「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他又再次擁住嬌軀。

  睿仙粉頰一熱,想伸手推開,不過終究還是捨不得,再也顧不得什麼矜持,只想偎在這具男性胸懷中,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因為她真的累了,好想有人可以依靠。

  本以為兩人真的無緣,現在又有了希望,睿仙再也騙不了自己,不管他是四郎哥還是四爺,都是自己唯一想嫁的那個男人,想為他生兒育女,想與他共度晨昏。

  今生今世,只想成為他的妻。

  「……我一定會想出法子來的。」炎承霄圈緊懷中柔軟、香馥的嬌軀,這是他要用一生一世珍惜的女人。

  「我知道四爺一定有辦法的。」她哽聲地笑說。

  炎承霄感覺到男性慾望在蠢蠢欲動,應當立即放開她,免得真做出逾越之事,可又萬般不捨,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加上兩情相悅,也就將禮教先拋到腦後。

  「你的閨名叫什麼?總不能又叫你姚氏?」

  她帶著幾分羞赧地啟唇。「睿仙……睿而為愚者也的睿,至於仙……」

  「該不會是仙女下凡的仙?」見睿仙點頭,他不禁低笑兩聲。「那些市井傳聞恐怕就要成真,我就要娶到一個仙女了……睿仙,不只明理有智慧,又美若天仙,這名取得真好。」

  在旖旎多情的氣氛之下,偏偏又殺出了個程咬金——

  「啊……」春梅才步出房門,見到兩人站在天井相擁這一幕,在她眼中,以為主子被人輕薄了,怒吼一聲,接著衝了過去。

  只見春梅一把推開炎承霄,再將主子拉到自己身後,護主心切地罵道:「你想要幹什麼?居然對我家小姐無禮!」

  睿仙臉蛋紅了紅。「春梅,不是這樣……」

  「小姐別怕!就讓奴婢來教訓他!」還以為這個四爺是好人,想不到竟然包藏色心,小姐和她都被騙了。

  炎承霄哼笑一聲,相當不滿被人打斷了好事。「再過不久,你就得稱呼我一聲姑爺了,打算如何教訓我?」

  「姑爺?」春梅張大嘴巴地喊道。

  他昂起下巴,笑得得意。「叫得好,有賞!」

  「嗄?」她傻了。

  睿仙不禁白他一眼。「別再逗她了。」

  「這是在教她,對姑爺不可無禮。」炎承霄說得恁是理直氣壯。

  「嗄?」春梅又叫了一聲。

  小姐跟四爺……又是何時變成這種關係了?她為何都沒看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她?

  終於等到三月二十七這一天了。

  接近寅時,鳳陽碼頭籠罩著一股緊繃不安的氣氛。

  天色還很昏暗,吳知縣已經率領一干衙役,按照朝廷規定,等漕運船靠岸,便由地方父母官負責監督整個運糧過程。

  又過了約莫半刻,一百二十多艘插著「漕」字旗幟的漕運船,在預訂的時辰內齊聚在鳳陽碼頭,其中十幾艘先行靠岸,而負責的押運官共有五人,一人是都漕運使趙德洸的長子趙守信、另一人則是侄子趙定州,還有兩名侄女婿、一名義子,個個手上都拿了把劍,這是為了預防運糧過程當中受到不當的騷擾,只見五人紛紛下船,其中兩人手上還提著燈籠,大搖大擺的來到吳知縣面前。

  「知縣大人辛苦了,就跟以往一樣,只要管你該管的事就好,不該管的就當作沒看到。」扮黑臉的趙守信是威脅也是警告地說。

  趙定州則是負責扮白臉,說幾句好聽的話。「相信都漕運使趙大人不會忘記知縣大人的功勞,將來定會好好提拔。」

  始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等著陞官的吳知縣,這回不敢再當個睜眼瞎子。「可是本官職責所在……」

  「你敢跟趙家作對?」趙守信冷哼地問。

  吳知縣不禁縮了縮脖子,他也是萬不得已。

  「幾位大人辛苦了!」手上提著燈籠的孫有干,臉上堆滿笑意的上前。「時辰已經不早,咱們快點開始吧。」

  趙守信看了下天色,也不打算拖太久。「說得也是!」

  「有空請幾位大人喝兩杯。」孫有乾巴結地說。

  「光是喝兩杯,也太掃興了。」趙定州暗示地說。

  孫有干當然聽得懂,酒和女人是離不開的。「小的保證會讓幾位大人滿意。」

  說著,所有的人都笑了。

  接下來,趙守信朝漕運船上的監收官打了個手勢,只見船員們扛著一袋又一袋的東西下船了,先把它們堆在碼頭上,再由孫有干的人來接手。

  就在這當口,吳知縣拉開嗓門高喊:「人贓俱獲,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什麼?」趙守信、趙定州和孫有乾等人當場臉色大變。

  頃刻之間,包括泰平縣知縣衙門,以及從江臨府知府衙門、華亭縣知縣衙門調派來支援的官差衙役,約有上百人,全都一擁而上,三方聯手,將碼頭團團包圍,雙方不禁劍拔弩張。

  趙守信不禁惡狠狠地怒視吳知縣。「這是怎麼一回事?」

  「……還看不出來嗎?」直到此刻才現身的炎承霄,已經換上官服,在阿貴的攙扶之下,假裝自己還是瞎子,一步步來到他們面前。

  「你……不可能!你怎麼會在這兒?」趙定州不禁張口結舌地瞪著炎承霄,這張臉孔,趙家人沒有一個不認得,可聽說他成了瞎子,還在靜養當中,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才對。

  炎承霄的嘴角扯出一道諷刺的笑弧。「這還用問嗎?自然是奉旨查案,首先想知道這些從船上運下來的東西是什麼。」

  於是,蔣護上前用匕首劃開其中幾袋,只見白色鹽粒唰的一聲,灑了一地,用食指沾了一些,再由舌頭嘗過味道。

  「啟稟大人,是鹽。」

  「鹽?」他冷哼一聲。「都漕運使司何時也管起鹽運的事了?」

  趙定州急中生智,想要狡辯。「咱們只不過是受了鹽運使之托,幫忙運送官鹽到鳳陽碼頭來罷了。」

  「既然如此,你們可敢與鹽運使對質?」此話一出,炎承霄便見兩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擺明了作賊心虛。

  趁著他們說話,孫有干打算偷偷溜走。

  他目光一掃,寒聲發問:「孫有干,你想上哪兒去?」

  不只孫有干呆住了,連趙守信和趙定州等人也都呆若木雞。

  「你、你的眼睛不是瞎了嗎?」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炎承霄冷冷一笑,就是想親眼看到他們震愕、驚慌的表情。「可惜老天爺又讓我重見光明,你們的一舉一動,全都逃不過我的雙眼。」


☆、第13章 (2)

  這場突如其來的劇變,讓趙守信和趙定州等人不禁面面相覷。

  「孫有干,你的人都被捕了,他們也招了,說是受你僱用,來鳳陽碼頭載運私鹽。」他又挑撥地說:「趙家此次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根本顧不了你,還是一五一十的招供,或許能從輕量刑。」

  聞言,孫有干一臉「大勢已去」的表情,看了下趙守信他們,趙家垮了,自己可不能跟著垮了。

  「……草民願意把所有的事都招了。」他只求自保。

  炎承霄冷笑一聲。「吳大人,立刻將他們帶回衙門審問。」

  「是、是。」吳知縣可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緊繃的氣氛似乎一觸即發,讓他不由得直冒冷汗。

  當孫有干的雙手被衙役用繩索綁在身後,只能像一隻戰敗的公雞,垂頭喪氣,輪到其他人時,可就不同了。

  滿臉不甘的趙守信倏地拔出手上的長劍,然後高喊一聲:「大家一起上!給我殺了他!」

  「堂兄,萬萬不可!」趙定州大驚失色地叫道。

  不知是誰吹了一聲口哨,像是暗號般,已經靠岸的十幾艘漕運船,上頭的船員抽出藏在甲板上的兵器,二跳下船,跟官差衙役打殺了起來。

  看著船員窮凶極惡的模樣,炎承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人比盜賊還不如,食朝廷俸祿,卻甘願當趙家的奴才,任他們使喚……」

  「大人!」蔣護的叫聲驚醒他。

  他偏頭避開劍尖。「你們可知這是造反?」

  趙守信叫囂。「造反就造反!」

  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在場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有旨,凡是意圖造反者,准予先斬後奏!」炎承霄亮出手中的虎符,大聲宣告他的罪名。

  眼見事情不可收拾,趙定州不禁焦慮地喊:「堂兄,快點住手!」

  「虎衛司都察使又如何?人人怕你這個姓炎的,咱們趙家的人可不怕!」趙守信殺紅了眼地吼道。

  就在這時,魏昭丟了一把劍過去。「大人接住!」

  「這個天下是皇上的,不是你們趙家的!」炎承霄伸手接住,當下格開趙守信的攻勢,發出一聲金屬撞擊後的鏗鏘聲響,心想依趙德洸的老謀深算,卻生了兩個愚蠢的兒子,趙家想不敗都難。

  比起趙守信的囂張自大,他冷靜地尋找空隙,再以猝不及防之姿,將劍架在對方的脖子上。

  趙守信臉孔猙獰,大叫一聲。「啊!」

  趙定州失聲驚叫。「堂兄,不要……」

  還想再做困獸之鬥的趙守信揮掉脖子上的劍,接著舉劍刺向炎承霄,炎承霄見對方膽敢抗旨,不再手下留情,一劍刺穿他的胸口,將其就地正法。

  「呃……啊……」趙守信兩眼翻白,嘴巴一開一合,最後倒地。

  這時,蔣護等人也制伏了趙定州和其他人,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趙守信,一個個滿臉驚悸。

  炎承霄揚聲大喊:「誰敢再造反?」

  那些船員見趙守信死了,其他人也被擒,不得不棄械投降。

  當混亂結束,遠方的天色也露出了魚肚白。

  「吳大人,先讓受傷的人下去包紮……」炎承霄將早在雙方打起來之際,就先躲起來的吳知縣叫到跟前。「還有把趙守信的屍首,以及孫有乾等人,和持械行兇的船員都帶回衙門,先關進大牢。」

  吳知縣臉色發白,全身抖得不像話。「是、是。」

  待他銜命去辦,炎承霄又命人將前來協助的江臨府同知林大人、華亭縣縣丞李大人請過來,由他們來指揮漕運船,待一一靠岸之後,便將船上的私鹽全數充公,並昭告所有的船員,再有人造反,誅連九族,絕不寬貸。

  為了不耽擱官糧的運送,一連兩天,鳳陽碼頭進行大規模的封鎖,暫時不准民間船隻靠岸,乘客全都改到其他碼頭下船。

  在這同時,炎承霄又連寫了好幾份奏折,命人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回京城,將事情經過稟明皇上,因為趙守信一死,痛失長子的趙德洸絕不會善罷干休,定會參他一本,更會請太皇太后出面作主。

  直到第五天,在客店留守的睿仙才得知消息。

  「你說被四爺殺死的那個人,是都漕運使趙大人的大公子?」她驚訝不已地跟阿貴確認。

  由於主子雙眼已經可以視物,又有密探在身邊保護,所以不必再跟前跟後,阿貴也同樣留在客店內。

  他一臉悻悻然地說:「這是昨天半夜,四爺從縣衙回來更衣時,聽蔣護和魏昭他們說的,這個趙守信真是跟老天爺借了膽子,當眾嚷著要造反,這可是死罪一條,而且還想殺咱們四爺,根本是死有餘辜。」

  「雖然是奉旨辦事,可是親手殺了趙家的人,對方絕對嚥不下這口氣……啊!」她不禁用手捂唇,猜想靖遠侯的正室之所以點名炎家的女兒來當夫婿的偏房,最後害得五娘無端被殺,莫非……是為了報仇?

  若真是如此,這招借刀殺人之計也太惡毒了,要知道王公貴族殺人,不至於有罪,頂多遭到皇上責罵幾句,況若死的是個偏房,只要安上姦淫、不貞等罪名,又有誰敢說話?

  春梅坐在主子身旁,努力嚥下塞了滿嘴的糕點,才有辦法開口說話。「小姐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這不過是她的猜測,沒有證據。

  見春梅吃完一塊糕點,又拿了一塊,讓阿貴看得嘴角直抽搐。「你該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跟主子平起平坐,還吃得這麼多……」

  「你不也坐著?」她回道。

  阿貴磨著牙。「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春梅抬高下巴。「四爺說過要娶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以後就是你的主子,當然也不能平起平起。」

  他頓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呃……這……」

  春梅嘿嘿地笑了笑。「換你說不出話來了吧?」

  「好了,你們兩個別這麼喜歡鬥嘴……」睿仙嬌斥一聲,心裡想著返回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五娘小心,要真有辦法拒絕,還是別嫁給靖遠侯,否則她是鬥不過那個正室的。

  阿貴朝春梅嗤了一聲,她也馬上哼回去。

  「漕運船可還停在鳳陽碼頭?」趙家若是請太皇太后出面,皇上又會站在哪一邊,是否能保四爺平安無事,這才是睿仙目前最關心的。

  他看了下窗外。「聽說中午便會啟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出發了,由江臨府同知林大人負責將官糧運送到京城,至於孫有幹那幾個人,將由知府大人親自審問,四爺旁聽,最後再押解回京,交給大理寺處置。」

  「相信皇上是位明君,只要人證、物證俱在,諒趙家也無從抵賴,一定可以將他們定罪。」她衷心期盼地說。

  就這樣,又過了三日,午時才剛過,炎承霄從知府衙門回來,便命阿貴把睿仙請到廂房。

  兩人已經好些天沒有見面了,睿仙終於見到他,有很多事想問,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問起。「四爺手上的傷有記得換藥嗎?」

  「當然有,傷口也已經開始癒合了,因為怕你會擔心,所以就先回來一趟,這兩天知府還要再開堂審問,再把一些細節問個清楚,不希望有任何遺漏,讓趙家找到脫身的機會。」炎承霄啜了口茶水說。

  睿仙不免憂心。「他們都願意招供嗎?」

  「孫有干倒是全招了,有他和那些被收買的船員當人證,以及私鹽當作物證,看趙德洸如何狡辯,倒是那幾個趙家的人閉緊嘴巴,一句話也不吭,看得出他們還抱著希望,只要回到京城,有太皇太后撐腰,趙家還是可以度過這次的難關……」

  炎承霄把茶杯一放,冷哼一聲。「要是再姑息下去,就真的要造反了。」

  「太皇太后若執意要護著趙家,皇上又會怎麼做?」萬一真的無法違抗懿旨,那麼炎家恐怕要災難臨頭。

  他倒是一派輕鬆。「那就要看皇上的本事了,要真想收回河運運輸權力,就得想辦法對付太皇太后,這件事輪不到咱們操心。」雖然也想替大姊報仇,可這件事炎家最好別插手。

  「還有四爺殺了趙家的人,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定要你一命抵一命。」睿仙真正擔憂的是這件事。

  炎承霄輕輕握住她置於茶几上的小手。「這一點大可放心,還沒娶你進門,我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看到這一幕,春梅又要衝過去保護主子了。

  阿貴連忙拉她到角落,要她別多事。

  睿仙又羞又氣。「四爺說到哪裡去了?」

  見到她這含嗔薄怒的嬌態,炎承霄不禁心猿意馬,身軀火熱,想到雙眼失明那段日子,只能光憑想像,如今見到了,恨不得將睿仙摟到懷中溫存一番。

  「咳、咳。」他清了清喉嚨,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對了!你不是要回華亭縣掃墓,可能要再過個幾日,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再說。」

  她輕輕一哂。「多等幾日倒是無妨,要不然就雇一輛馬車,有春梅陪著,咱們又都扮成男人的模樣,不至於會有危險。」

  「可是我也想到岳父、岳母的墓前上炷香,祈求他們的保佑。」炎承霄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咱們又還沒成親,叫什麼岳父、岳母?」睿仙雙頰不禁緋紅,嗔瞪一眼。

  「若先父還在世,依他耿介的性子,絕對會請四爺多加考慮,切勿因一時衝動而令家人傷心,做出有損名望之事。」

  「聽你這麼一說,令尊確實是個正直不阿的好人。」他不禁真心的讚揚,因為能與炎府結為親家,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豈有推拒的道理。「之前曾經問過你一次,只說在衙門裡當差,令尊究竟是做什麼的?」

  直到這時,睿仙才鬆口。「先父姚景安,曾任華亭縣知縣。」

  聞言,炎承霄果然露出驚訝之色。「為何不早點說呢?令尊曾經拜在先父門下,衝著這份師生情誼,在你有困難時,定會伸出援手。」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尤其是官場上,更為殘酷現實,就怕這麼做會讓人誤會,以為是想攀親道故,何況還有表姨父和表姨母,我並不是無人依靠。」她吃過太多的苦,比別人有更深刻的體會。

  「原來你是姚大人的女兒,難怪對驗屍這門本事知之甚詳,一心一意想為受到冤枉之人討回公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炎承霄真的沒想到兩人之間的淵源,從上一代就開始了。「先父多次來到江臨府視察水患,就是住在府上,還曾經要我隨行,可惜一直錯過機會。」

  睿仙明白那是老天爺故意安排的,不讓他們太早相遇,要讓兩人的親事經過更多的阻礙,就是在考驗她的決心。

  這一次,她絕不再輕言放棄和退縮。

  「若咱們能早點相遇,你就不必嫁給那個有眼無珠的男人,看不到你的好,不懂得珍惜就罷了,還不肯善待你。」他不平地說。

  她眼中閃著淚光,重生之前,唐祖望帶給自己的種種傷害,漸漸被撫平了。

  「有四爺這番話就夠了,相信老天爺會做這樣的安排,自有祂的道理。」

  「把那個男人忘了,他不值得你掛念。」起初以為她是個寡婦,炎承霄一輩子都無法把那個死去的男人從她心中完全抹去,可現在知道那個男人還活著,他豈有認輸的道理?

  「我不會忘,因為他的關係,自己才變得堅強,才敢勇於對抗命運,也才有辦法等到和四爺相遇這一天。」睿仙卻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炎承霄為之心折。「你說得對!」

  見他把主子的小手握得更牢,春梅又要衝上前制止。

  阿貴硬把她拖回來,兩人又是一陣拉拉扯扯。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炎承霄想裝作看不到都很難,相當不高興這麼美好的氣氛,又被這個婢女給破壞了。

  春梅賞了阿貴一個拐子,總算擺脫他,接著一個箭步上前,把交疊的兩隻手分開。「四爺跟我家小姐還沒成親,就算是手也不能碰……」

  「只是拉個手也不行?」他不滿地問。

  她大聲地回道:「當然不行!」

  睿仙連忙用袖口搗唇,免得笑出聲來。「春梅說得對,這麼做確實不宜,四爺忙了好幾天,應該累了,今天早點歇著,就不打擾了。」

  「別急著走,再多坐一會兒……」炎承霄依依不捨地說。

  「小姐,咱們快點出去!」要是親事沒有成功,豆腐不就被吃光了,春梅可不想再看到主子受到一絲委屈。

  直到房門關上,炎承霄沒好氣地瞪著小廝。「阿貴,以後春梅就交給你了,別讓她再來壞我好事。」

  阿貴怪叫一聲。「交給奴才?四爺這不是在為難奴才嗎?」

  「嗯……」他俊臉一沉,還刻意把單音拉長。

  「是,就交給奴才。」阿貴不敢再推托,苦著臉接下重任。

  為了主子的幸福,也只有犧牲自己了。

  經過了十日,趙定州等人交由泰平縣和華亭縣兩位縣丞負責押解回京,因為他們當天都在場,也是親眼目睹整個經過的官員,這件事才算告一個段落,至於結果就等大理寺審理之後,交由皇上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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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

  四月中,小滿。

  為了完成睿仙的心願,讓她回華亭縣,到父母的墓前上香,炎承霄決定晚個兩天再返回京城。

  隔天辰時左右,用過早膳之後,一行人便準備出發。

  既然炎承霄他們也隨行,睿仙便決定換回女裝,到爹娘墓前上過香之後,再順道去探望二娘,也不至於失禮,若見她穿著男裝,鐵定會說男不男、女不女,穿戴不整,有失婦容。

  「小姐,這樣呢?」春梅挑了一支髮簪插上。

  睿仙攬鏡一看。「簡單素雅就好。」

  「那咱們該出去了。」她抱起細軟說。

  「好。」睿仙起身往門口走,才跨出門檻,住在隔壁廂房的人也正好出來,於是上前說道:「可以走了。」

  見她一身交領右衽的絛紫色襦裙,腰間繫著綢帶,強調出纖纖細腰,八幅裙擺上點綴著朵朵牡丹,在行走之間搖曳生姿,炎承霄不禁看癡了、傻了,這是他頭一回見到睿仙穿上女裝的模樣。

  她有些納悶,這個男人怎麼直瞪著自己,彷彿第一次見面。「四爺?」

  「咳。」他假咳一聲,定了定神。「你這身打扮……真美。」

  「四爺過獎了。」睿仙這才想到之前他雙眼失明,自然沒見過,臉頰有些發燙,連忙垂下眸子,不敢直視炎承霄那雙別有所求的熾熱雙眼。

  春梅殺風景的咳了咳,讓兩人回過神來。

  「你幹什麼?」阿貴小聲地罵道。

  「當然是保護我家小姐了。」春梅哼道。

  阿貴悻悻地說:「保護什麼?咱們四爺又不會吃了你家小姐。」

  「那可不一定。」她頂回去。

  這番對話頓時令炎承霄一臉狼狽,宛如被猜中了心事。「好了,馬車已經在外頭等了,該上路了。」

  睿仙依舊垂著螓首,不過仍能感受到他不斷投來的火熱目光。

  付過銀子,客店老闆此時早已得知炎承霄的身份,態度也顯得更慇勤,連忙送一行人步出大門,三輛雇來的馬車已經恭候多時。

  就在眾人正要坐上馬車,一頂官轎朝這兒跑過來,轎夫一個個氣喘如牛,深怕他們已經離開了。

  「……大人請留步!」身穿官服的吳知縣掀開轎簾大喊。

  炎承霄眉頭一皺,心想還有什麼事嗎?

  待官轎停下,轎夫們全癱軟在地,爬不起來了。

  「幸好大人還沒走……」吳知縣一面擦汗,一面走到他面前。「方纔有人來衙門報官,說府裡出了命案,既然有人死了,就得要驗屍,可是……衙門裡的驗屍工作向來都是由縣丞周大人負責,偏偏他這回負責押解犯人回京,這……」如今連師爺也不在,根本沒人可以商量。

  「難道轄內沒有其他人嗎?」他不悅地問,不會辦案,也不懂驗屍,要這個知縣有何用處,真不知當初是如何被任命的。

  吳知縣用力搖頭。「就是因為找不到人,下官才會頭疼,加上來報官的不是一般百姓,更不能草率,只好來求助大人,願不願意跟下官一同前往?」其實只是想把責任推給別人。

  「敢問大人,是哪一戶人家出了命案?」睿仙隨口問道。

  沒有餘裕詢問睿仙的身份,吳知縣便回答,,「是唐家,雖是縣內的一名糧商,卻是皇太妃娘家的人。」

  睿仙心中打了個突,脫口而出:「莫非是唐少爺……」

  聞言,炎承霄不禁瞥她一眼,心生疑竇。

  「是唐少爺的小妾王氏,就在昨晚被人殺害了。」吳知縣在心中歎氣,他最怕發生命案了。

  她微張小口,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死的人怎麼會是王氏?那麼唐祖望呢?

  炎承霄見她反應不尋常,不禁要這麼懷疑。「你認識唐家的人?」

  見主子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春梅便代為回答。「那是小姐之前的夫家,都是他們,害小姐吃了不少苦頭。」

  他一直不想去問,除了嫉妒,也是替睿仙不平,如今知道對方的身份,不禁怔愕住了。「竟會是唐家……」

  想到皇太妃還是淑容時,並不得寵,所以先帝對她娘家的人也沒有特別的封官晉爵,加上膝下猶虛,先帝才會決定將因生母被廢,還被打入冷宮的太子,暫時交由她來撫育,等太子登基之後,也因為感念她的恩情,便尊其為皇太妃。

  如今後宮聽說分成兩派,一派是太皇太后,另一派自然是皇太妃,她並非沒有野心,只是還沒露出利爪罷了。

  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吳知縣只想快點找人把責任扛下來。「下官無能,還請大人指點……」

  「那是你這個地方父母官的事,自己想辦法!」炎承霄一口回絕,不想管唐家的事,更不打算讓睿仙再見到那個男人。

  待睿仙吸收了這個驚人的訊息,情緒稍稍平靜下來,理智地勸道:「四爺,咱們就走一趟唐家吧。」

  「你不是要回華亭縣?」他不情願地問。

  睿仙何嘗想再踏進唐家大門一步,但又無法袖手旁觀。「爹娘可以等,他們不會見怪的,再說天氣一熱,屍體容易腐壞,耽擱不得。」

  「……店家!」炎承霄緊閉了下眼,心想她說得沒錯,公私不能混為一談,最後也不得不妥協,於是又把客店老闆叫到跟前。「咱們不走了!照樣住西廂房,把東西再搬進去。」

  「是,大人。」客店老闆連忙吆喝,讓夥計出來幫忙。

  接下來,他又命人去雇兩頂轎子過來,旋即和睿仙一同前往,除了蔣護和魏昭之外,其他人則留在客店待命。

  當吳知縣的官轎來到唐家正門外頭,隨行的衙役去敲了門,告知門房,除了知縣大人之外,虎衛司都察使正好在泰平縣內,聽說出了命案,也親自前來關切,連忙進屋稟告主子。

  片刻之後,門房已經打開朱色門扉,迎接兩位朝廷官員。

  睿仙望著矗立在眼前的這扇大門,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去,誰知老天爺竟做出這番驚人的安排,重生之前,陷害她的王氏竟然被殺了,還是由自己來驗屍,該說造化弄人,還是惡有惡報?

  「兩位大人請!」唐府管事趕緊出來招呼,瞥見走在兩位大人後頭的女子,覺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春梅不時偷覷主子,就怕她回到這個傷心地,心裡難過。「小姐沒事吧?」

  「我沒事。」睿仙攥緊拿在手中的包袱,淡淡地笑說。

  唐府管事領著他們經過院子,然後走進內院大門,就見唐老爺和唐夫人已經站在正廳外頭恭候。

  「……這位就是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還不快點過來見禮。」吳知縣介紹炎承霄的身份,接著擺起架子喝道。

  唐老爺和唐夫人馬上一個拱手、一個屈膝。「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炎承霄面無表情地睥睨著他們,想到兩人曾經看輕過睿仙,實在很難給好臉色看。「本官正好在江臨府,聽說貴府出了命案,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上,就過來看看。」

  「煩勞大人親自前來,真是感激不盡。」要是換作其他官員,唐老爺壓根兒不需陪什麼笑臉,不過人人都知虎衛司都察使不只是皇上的小舅父,還是親信,與他為敵沒有半點好處。

  他冷冷的詢問:「聽說死者是令郎的小妾?」

  唐夫人掏出手絹,拭著眼角。「是,大人,王氏曾為唐家生下一子,所以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才趕緊命人去報官。」

  「意思是說若不曾生下一兒半女,就不會報官,讓她死得不明不白也無妨?」

  炎承霄抓出語病,諷笑地問。

  「呃……這……」唐夫人為之語塞。

  唐老爺朝妻子使了一個眼色,要她少開口。

  站在後頭的睿仙聽了,不禁在心中歎了好長一口氣,唐家人向來勢利,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只是沒想到王氏在他們心目中,並不比婢女來得重要。

  「命案現場可曾被人移動過?」她只擔心遭到破壞,讓驗屍工作更加困難。

  直到睿仙出聲,唐老爺和唐夫人才注意到炎承霄身後的嬌美女子,兩人不禁一怔,總覺得在何處見過。

  炎承霄低斥一聲。「究竟有沒有被移動過?」

  「沒有、沒有,還在她自己的寢房內……」唐老爺急急地回道。

  這時,唐夫人大叫一聲,顯然認出了睿仙,伸手指著她。「你不就是……就是祖望之前娶的媳婦兒……」

  唐老爺也瞪大眼睛。「沒錯!難怪方才覺得眼熟,你怎麼會……」

  「姚氏是跟著本官到江臨府來替皇上辦事的,也多虧了她,才能順利完成此行的任務。」炎承霄順勢捧捧她,要他們別小看睿仙。「方纔聽吳大人說縣衙沒有仵作,而姚氏又是前任華亭縣知縣之女,在其父生前教導之下,善於驗屍工作,於是特請她一塊兒前來。」

  唐氏夫妻頓時聽得目瞪口呆。

  「唐老爺、唐夫人,久未問候,還請見諒。」睿仙朝兩人盈盈一揖。

  「呃……看來你這些年來過得不錯,咱們也放心了。」有虎衛司都察使撐腰,唐夫人說話自然客氣。「老爺,你說是不是?」

  唐老爺擔心睿仙會說他們的壞話,趕緊示好,反正也沒人知道真假。「當年你離開之後,咱們還真有些於心不忍,便派人四處打聽過你的下落,不過都沒有消息,如今總算可以安心。」

  「是啊,這些年你到底上哪兒去了?」其實唐夫人更想知道的是她怎麼會跟虎衛司都察使扯上關係,還替皇上辦事,究竟是使了什麼手段?

  睿仙告訴自己要公私分明,先把個人恩怨擺在一邊。「多謝唐老爺和唐夫人關心,煩請兩位帶路,其他的事等驗屍之後再說。」

  「好、好……」唐夫人尷尬地說。

  「……大姊?」

  這個異常熟悉的嗓音讓睿仙不禁心頭一震,偏頭看去,就見一對男女一前一後的走過來,男的便是唐祖望,外表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成熟了些,至於女的臉孔不禁讓她愣住,因為根本不該出現在唐家。

  她看著小自己兩歲、同父異母的妹妹,十分不解地問:「含珠……你怎麼會在這兒?」應該早就出嫁了才對。

  「我是唐少爺的小妾,當然在這兒了。」含珠一臉沾沾自喜,如今王氏死了,沒人跟她爭寵,再快點生個兒子,下半輩子就靠他了。

  「你怎麼會變成唐少爺的小妾?二娘又怎麼可能答應這件事?」睿仙掩不住臉上的驚詫,伸手抓住妹妹的肩頭,想到重生之前,妹妹嫁的是一名秀才,雖然日子不好過,但好歹是個正室,這下全都亂了。「含珠,你真是太傻了……為何會變成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為何含珠的命運會出現變數,是因為她重生的緣故嗎?

  含珠嬌哼一聲,甩開異母姊姊的手。「娘不答應又如何?她現在吃的、穿的、用的,可都是我給的,倒是大姊都已經被逐出唐家大門,怎麼還有臉踏進來?」

  這番話讓炎承霄心頭大怒,聽兩人之間的對話,明明是親姊妹,可是這個當妹妹的,一點都不懂得尊重,還瞧不起自己的大姊,難怪睿仙被休離之後只能遠走他鄉,未來岳父有這種女兒,不得不替他感到悲哀。

  唐老爺大聲斥責。「沒見到兩位大人在這兒嗎?還輪不到你說話!」要不是這女人勾引兒子,根本不會讓她進門,不過她想當正室,可還不配。

  「是。」含珠捱了罵,不禁淚眼婆娑地看著相公,希望他替自己說兩句好話,可沒想到以往有用的,今天卻失靈了。

  唐祖望橫了她一眼,要她少說兩句,免得真惹爹娘生氣了,接著又看向睿仙,這個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他早就忘了長什麼模樣,原來是這般美麗嫻雅,她的妹妹根本比不上,當年究竟是為何把她休了,連自己都想不通。

  這個妹妹從小和她就不親近,會說這種冷漠無情的話,睿仙早就習慣了,也只能苦笑,只是想到含珠往後的日子,就不免替她擔心,因為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唐家人的現實和無情了。

  「死者現在何處?快點帶路!」炎承霄可以看出她有多無奈,只想快點驗完屍早點離開。

  「是、是!請往這兒走!」唐老爺唯唯諾諾地說。

  一行人走向王氏居住的小院,炎承霄心想唐家雖不是高官貴胄,但也算是個大商人,理當門禁森嚴,兇手不可能是從外面進來的。

  「……唐老爺最好立刻傳話下去,任何人都不准離開,誰要敢踏出這座府第,就代表有殺人嫌疑。」他篤定兇手還在府內。

  唐老爺趕緊照辦,要管事傳話給所有的人。

  終於來到寢房外頭,門扉是開的,只見負責伺候的兩名婢女臉色發白,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是誰最早發現死者的?又是在什麼時辰?」睿仙提出疑問。

  其中一名婢女抽抽噎噎地說:「是奴婢先發現的……那時卯時過了一大半,想到姨娘前一晚吩咐過,早上想吃紅棗糯米粥,才煮好端來就……」

  睿仙又問:「你或其他人可曾移動過屍體?」

  「奴婢見姨娘不是躺在被子裡,而是兩腳放在床下,整個人往後倒在床上,就覺得奇怪,走近一看,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模樣真的好嚇人,根本是死不瞑目,就趕緊去通知少爺,根本不敢亂動……」她立刻搖頭否認。「等少爺趕來,發現姨娘早就沒氣,就馬上報官。」

  聽完婢女的說明,睿仙便跨進門檻,來到床前,果然見到只著中衣和中褲的王氏雙眼圓睜,而且領口凌亂,似乎經過一番掙扎,雙腳垂到床下,身子呈仰躺的姿勢,值得注意的是兩手放在胸前,十指曲起,像是曾經抓握過什麼東西。

  想到重生之前,她嫁進唐家那四年,無數次遭到王氏的羞辱,甚至經常抱著兒子來跟自己炫耀,最後才知那根本不是唐家的骨肉,而在重生之後,為了能盡速離開唐家,曾經賞過對方一個耳光,也稍稍解了心頭之恨,如今再次相見,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人生在世,又有何好爭的呢?爭來爭去,到了死後,也不見有人是真心為她落淚,又是何苦。

  「是他殺的嗎?」炎承霄湊近問道。

  她定了定神,不敢輕易斷言。「真正的死因得仔細檢視過才能確認,不過要先將死者搬到地上,光線充足,也較方便驗屍。」

  聞言,炎承霄便又轉頭要唐老爺去找兩個奴才過來,先把死者從床上搬到地上,等到一切就緒,睿仙便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不禁慶幸這一趟出門,順手把它也帶上,還真的派上用場。

  她拿出一件深色外袍套上,再由春梅幫她把口罩的帶子繫在腦後,便蹲下身,開始檢驗屍體。

  「她在做什麼?」站在門外往裡觀看的唐祖望不禁問身旁的小妾。

  含珠攥著他的袖子,裝出柔弱害怕的樣子,因為相公就是喜歡吃這一套。「妾身也不知道……」

  「你們不是姊妹嗎?」他一臉沒好氣地問。「怎麼她懂這些,你卻不會?」

  「因為娘說驗屍這種卑賤的差事,不適合女子來做,自然不許妾身跟著學……」含珠只知爹生前一天到晚跟大姊聊那些屍體,她根本沒興趣知道。「相公,真的好可怕,咱們別看了好不好?」

  唐祖望也不理她,又把視線調到睿仙身上,渾然忘了寵愛多年的小妾才剛被人殺害,沒有絲毫傷心之色。

  見他盯著大姊看得目不轉睛,含珠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想到當初勾引唐祖望,無不希望能坐上正室的位置,證明自己不會輸給大姊,唐家少奶奶這個稱呼可是拿定了,誰知最後還是只能當個妾,要是爹還在世,或自己的出身更好些,早就被唐家用八人大轎抬進大門了。

  雖然天色已經大亮,不過為了避免有所遺漏,睿仙還是又點燃了兩盞燭火,然後將死者的中衣脫下,再翻過身去,接著解開兜衣的帶子,讓背部完全裸裎,最後伸手在皮膚上按壓。

  「……從死者背部的屍斑來看,應該死了將近三個時辰,加上頸部明顯勒痕,才會造成眼白有點狀出血,舌骨斷裂,也是主要死因。」她說。

  這一連串的舉動讓同樣也在門外觀看的唐老爺和唐夫人咋舌不已,從來不知道這個被他們逐出大門的媳婦兒,還有這麼一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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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22:18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2)

  炎承霄立刻問道:「依你來看,凶器是什麼?」

  「應該是用右手掐住脖子,死者窒息而死,因為上頭還留有右手手指的痕跡,看了下尺寸,是比一般女子大些,不過也不能因此斷定兇手就是個男的,只知力道不小。」睿仙說出自己的見解。「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子時到丑時之間,兇手就在這裡殺害了死者。」

  聽完她的判斷,炎承霄轉身面對站在門外觀看的唐家人。「死者證明是被人殺害的,而且是用右手掌所掐死,唐少爺,她是你的小妾,能進出這座小院的,應該沒幾個人才對。」

  唐祖望直搖頭。「除了幾個負責伺候的婢女,奴才根本不准靠近一步,而我昨晚又是在含珠房裡,根本沒到這兒來。」

  「相公昨晚確實是在妾身房裡,一直到聽說王姨娘出事,這才離開。」含珠連忙出聲作證。

  聞言,炎承霄沉吟一下。「那麼就去把負責伺候的幾個婢女叫來,一個一個詢問,平常有誰會到這座小院,還有昨晚可有任何異狀,包括可疑的人和事。」

  「大人懷疑是府裡的人下的手?怎麼可能?王氏跟人無冤無仇的,誰會想要殺她?」曾經寵愛的小妾死了,心裡多少有些難過,可還是以為只要去報個官,接著查出是被潛入府中的盜賊給殺害,就可以結案,唐祖望萬萬沒想到有可能是身邊的人所為。

  炎承霄不禁挑剔地斜睨唐祖望一眼,這個男人曾是睿仙的夫婿,外表看起來確實玉樹臨風,不過只是個草包,根本配不上她。

  「屋內擺設整齊,不見凌亂,財物應該沒有短少,可以證明兇手並不是為了竊取貴重物品,不小心被死者發現,才會在衝動之下殺人,還有房門也沒有讓人撬開的痕跡,便有可能是死者自己打開,最重要的是桌上擺放了兩隻酒杯,既然唐少爺昨晚不在,死者又不是一人獨酌,顯然還有其他人在場,更有可能是個男人,這些都足以證明是這座府第裡的人所為。」

  炎承霄將觀察結果全都攤在他面前,頓時讓唐祖望啞口無言,沒想到對方可以看出這麼多細節,不過讓他說不出話來的主要原因,是有可能綠雲罩頂。

  「大人的意思是……王氏與人私通?那個男人會是誰?」唐祖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怒瞪躺在地上的王氏,恨不得她活過來,把姘夫的身份招出來再去死。

  「本官可沒這麼說,有或沒有,你應該比誰都要清楚才對。」他低哼一聲,反正與自己無關。

  就在這當口,睿仙將一盞燭台拿近死者的頸部,調整了下角度,正好在下頷的部位,看見了兇手留下的證據。「咦?這個是……」

  他跟著彎下身軀。「發現什麼了?」

  「兇手大拇指的指印……」

  「那又如何?」炎承霄心想不是已經證明死者是被人掐死的?

  睿仙腦中靈光一閃。「有了!可以用那個方法……」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幸好工具也帶上了。

  於是,她又打開包袱,裡頭有一口小木匣,打開之後,裡頭放著表姨父送的兩把手術刀、手術針線,萬一需要解剖時可以用上,最後拿起一把軟毛刷子和兩個胭脂盒,裡頭分別裝了滑石粉和煤炭粉。

  「這幾樣東西是做什麼用的?」炎承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睿仙朝他慧黠一笑。「待會兒就知道了。」

  記得是在去年的秋天,因為連下了半個月的雨,六安堂難得清靜,也沒有病人上門,大家閒得發慌,某一天下午,表姨父心血來潮,就表演了一手叫做「採集指紋」的把戲,還說死者雖然無法開口說出殺害自己的兇手是誰,不過兇手留下來的指紋,卻可以成為破案關鍵,還自製了工具,也就是這把軟毛刷子,引起她的高度興趣,馬上學了起來,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用上。

  她很快地做出決定,吩咐春梅到唐家的廚房找一樣東西,接著打開其中一個胭脂盒的蓋子,用軟毛刷子沾了少許黑色的煤炭粉,然後很輕很輕的抖落在死者頸側的指紋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春梅拿了一小坨麵團回來。「小姐,這個行不行?」

  「嗯。」睿仙將麵團揉捏幾下,想到表姨父說如果有「透明膠帶」,效果會更好,雖然不知那是什麼,但是後來大家集思廣益,就想到利用帶有黏性的麵團,最後總算成功了。

  於是,她將麵團蓋在指紋上,並用力按壓,讓煤炭粉末附著上去,看到顯示出的效果,露出滿意的笑靨。

  睿仙起身拿給炎承霄看。「這就是兇手大拇指的指紋,只要有人的指紋跟它一樣,就是殺害死者的兇手。」

  「指紋是什麼?還有又該如何證明?」他問到重點。

  她先賣個關子,低聲說了幾句。

  炎承霄不禁挑高眉梢。「你確定要這麼做?」

  「當然確定。」她用力頷首。

  炎承霄自然相信睿仙的判斷,於是轉身看著站在門外觀看的唐家人。

  「姚氏已經知道如何揪出殺害死者的兇手了……」此話一出,唐家的人不禁紛紛露出驚詫之色。「唐老爺,立即把府裡所有的人都集合在前院,還有馬上命人去中藥鋪購買三兩的滑石粉,以及和府裡人數同樣多寡的『八巧箋』,而且要選深色的,若有五十個人,就準備五十張。」

  唐老爺期期艾艾地問:「這……這是要做什麼?」

  「你照做就是。」炎承霄冷聲地說。

  「是、是,我立刻讓人去準備。」

  就在等待的空檔,睿仙要來一塊白布,蓋在王氏身上。有這樣的結局,超出自己的預料之外,不過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妹妹成了唐祖望的小妾。

  當她脫下口罩和外袍,收進包袱內,站在門外的含珠見相公不在身邊,往屋裡說了一聲:「大姊,可以出來一下嗎?」

  睿仙抬頭覷了下妹妹,聽她還願意叫自己一聲大姊,應該還是在乎這份姊妹之情,便將包袱交給春梅,跟著她走。

  經過一道曲廊,直到四下無人,含珠便轉過身,開始興師問罪。「你已經被相公休離了,就不該再踏進唐家大門一步。」

  聞言,她在心中輕歎一聲,原來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今天就算不是唐家出了事,只要能為死者伸冤,找出真兇,我都會去的,相信爹若在世,也一定會贊同我這麼做。」

  含珠聽她提起爹,就像是被人踩到痛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說到爹,我就一肚子的火,他總是替大姊說話,老是誇大姊聰慧過人,每天和你有說不完的話,而我呢?我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卻很少看我一眼,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爹當然也很疼你,二娘說要幫你做新衣服,打扮得漂亮,就算不能進宮為妃,也能嫁給王公大臣,而他也答應了。」睿仙從不曉得會有這種誤解。

  她笑聲有些尖銳。「那是因為爹不想又跟娘吵架,所以不得不答應,他根本不在乎我,每回見他跟大姊說話,總是相當認真,臉上還有笑容,簡直把你當成兒子,巴不得把所會的一切都傾囊相授,可是跟我說沒兩句,就直歎氣,你可知我心裡有多嘔,我和大姊都是他的親生女兒,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

  睿仙一臉詫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求知若渴,會讓妹妹覺得遭受冷落。

  「難道我生得沒有大姊好看,也不夠聰明?」含珠不由恨得牙癢癢的。「所以知道你被休了,我心裡還暗暗地高興,原來大姊也不過如此,所以我便故意接近相公,只要能得到他的心,當上唐家少奶奶,就可以證明我比大姊還要好,可是最後……還是只能當個妾……」說著說著,連笑聲都帶著哽咽了。

  因為她的重生,想要擺脫命運所做的努力,竟然讓妹妹走上不一樣的人生,這是睿仙始料未及的。

  「就為了要跟我比,你拿自己的一生開玩笑,為何會做出這種傻事?」睿仙一臉痛心地斥責。

  含珠用無比怨恨的目光瞪著她。「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既然離開了江臨府,就不該再回來,看到方才相公望著你的眼神,簡直像是被著了迷似的,如今正室的位置還空著,他說不定會要你回唐家。」

  「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好不容易才離開,豈會再回去。

  「最好是這樣。」含珠哼了一聲。「否則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非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睿仙想再說些什麼,她已經忿忿然地轉身走了。

  「真是我的錯嗎?」睿仙不禁要這麼問,如果自己沒有重生,沒有跟著爹學習驗屍,含珠也不會為了爭一口氣,倫落到當妾的命運。

  不!這是她的選擇,不能怪任何人。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妹妹,希望唐祖望能一輩子對她好。

  不到半個時辰,唐家把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睿仙一路來到前院,就見唐家的家僕、婢女也都陸陸續續的聚集過來,冷不防的,一張熟悉的男性面孔躍進她的眼底,那是唐祖望的表兄洪明昌,記得是在自己嫁進唐家之前,就前來投靠,從此住了下來,不過成天無所事事,還會在酒後輕薄府裡的婢女。

  她記得在重生之前,王氏之所以會錯手殺死唐祖望,就是因為唐祖望懷疑兒子不是自己的種,要王氏招出姘夫的身份所致。

  如今又見洪明昌躲躲閃閃,而且表情心虛,還故意混在奴僕之中,不想惹人注意,難不成……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睿仙先找到炎承霄,請他幫一個小忙,而他也馬上喚來隨行的蔣護和魏眧,要兩人密切注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尤其是洪明昌。

  「大人,府裡的人全都在這兒了。」唐老爺告訴炎承霄。

  他頷了下首。「接下來就由姚氏來說明,如何從這麼多人當中找出兇手。」

  「方纔在死者的頸側採到兇手大拇指的指紋,所謂的指紋就是指腹上一些凹凸突起的紋線……」聽睿仙這麼一說,大家紛紛低頭研究自己的手指。

  「由於指紋是獨一無二的,天底下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這是京城六安堂的區大夫所說,他不只見多識廣,而且醫術精湛,於是被稱為『神醫』,就連皇上都不禁對他讚譽有加,這麼說就肯定不會錯,所以接下來要採集每個人的指紋,然後進行比對,若是一模一樣,那個人便是兇手了……」只要把表姨父的名號搬出來,便能使人信服。

  睿仙的這番話讓躲在後頭的洪明昌臉色大變,決定待會兒找個機會,趕緊回房收拾,然後離開唐家,雖然很可惜,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混吃混喝,不過他更不想坐牢。

  「那麼待會兒一個一個來,首先是唐老爺和唐夫人,還有唐少爺。」說完,她先轉身進入大廳,炎承霄也立刻跟上。

  唐老爺和唐夫人則是對望一眼,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得聽這個被他們逐出大門的媳婦兒使喚,真的是風水輪流轉,不禁歎了口氣,還是照她的話做了。

  而在唐家的大廳內,春梅和阿貴已經將桌椅都搬到中央,也把工具都擺好,就等著看睿仙大顯神通。

  「請唐老爺在這一張深青色的『八巧箋』上,按下右手大拇指的指印……」睿仙放上一張書箋說。

  所謂的「八巧箋」是用不要的廢舊紙張當原料,也就是俗稱的還魂紙,因為有些朱墨污穢無法洗去,於是商人就故意染上鮮艷的色彩來掩飾,沒想到反而深受夫人小姐們的喜愛,除了當作書箋,也可用來寫上一些詩詞,傳遞心意。

  就見唐老爺勉為其難地蓋上指印,然後看著睿仙先撒上一些滑石粉,由於滑石粉容易買到手,又是白色,在深色的書箋上頗為清楚,拿起書箋輕輕晃掉多餘的粉末,就可以看到明顯的指紋了。

  「跟兇手的指紋不一樣……」接下來,睿仙再拿起之前的麵團,細心比對上頭的紋路,搖了搖螓首。「這就可以證明唐老爺是清白的。」

  唐老爺鬆了口氣,原來這麼簡單。

  「下一位……」她又拿了一張深紅色的書箋,不過唐夫人的大拇指不夠濕潤,又讓她沾了些手背上的油脂,才成功採到。「也一樣是清白的。」

  接著輪到唐祖望,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睿仙身上,好聲好氣地說:「我可沒有殺她,你要相信我。」

  睿仙專注在手中的工作上,並未搭理,經過詳細比對之後,確實也不一樣。

  「接下來……含珠,輪到你了。」

  「連我也要?」含珠撇了下嘴角。「大姊難道懷疑是我殺了她?」

  她不在意妹妹的挑釁,淡淡地啟唇。「這是為了證明你不是兇手,只要是唐家的人都要做。」

  唐祖望口氣不善。「要你做就做!」

  「相公……」含珠委屈地紅了眼眶,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心已經變了,連哄自己兩句都懶。

  就在這當口,大廳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放開我!放開我!」洪明昌兩手被反剪在身後,讓魏昭給抓進來。

  炎承霄上前一步。「怎麼回事?」

  「大人,此人方才企圖逃走,讓卑職發現,便把他帶進來。」魏昭說明。

  他目光一冷。「為何企圖逃走?該不會是作賊心虛?」

  唐祖望瞪視著表兄。「難道是你殺的?」

  「不是我!我只是突然有些不適,想要回房歇會兒……」洪明昌立刻大聲喊冤。「姑母、姑父,你們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那就先采你的指紋,好證明你是清白的。」炎承霄朝魏昭使了一個眼色,魏昭馬上抓牢他的右手,強迫他按下指印。

  洪明昌死命地掙扎,口中大叫。「放開我!」

  當他在深綠色的書箋上按下大拇指指印,睿仙立刻撒下滑石粉,搖掉多餘的之後,便跟麵團上的指紋比對。

  「……兩者可以說一模一樣。」她公佈答案。

  他頓時臉色死白,忘了方纔還在掙扎,全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光,不禁坐倒在地。「要怪就怪那個女人……是她先勾引我的……不能怪我……」

  唐夫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真、真的是你殺的?」

  「我當你是自家人,你竟敢玩我的女人!」唐祖望氣急敗壞地朝他踹了一腳,以此洩憤。

  「是她說想要快點懷個兒子,好穩固自己的地位,免得再過兩年就失寵了,到時什麼都沒有,才會主動找上我……」洪明昌只好全都招了。「誰知她居然翻臉不認人,還說要姑父和姑母給我一筆銀子,然後把我趕出唐家大門……我在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唐老爺一副快昏倒的模樣。「你是說彥兒不是……不是祖望的親生骨肉?」他最寵愛的寶貝孫子,身上流的竟然不是唐家的血,教人如何接受。

  「是我意志不堅,才會犯下這等錯事,請姑父和姑母原諒……」洪明昌跪在他們面前懺悔。「我不要坐牢……姑母救救我……」

  「要我怎麼救你?」唐夫人又哭又罵。「你怎麼會幹出這種糊塗事?」

  就連唐祖望也不禁呆掉了,原來彥兒不是他的兒子,是王氏跟洪明昌私通之後才懷上的,真是白疼了。

  含珠柔聲地安慰。「相公別難過,妾身會努力幫唐家生個兒子的……」

  「混帳東西!」他依然盛怒未消,又踹了洪明昌幾腳。

  眼看兇手已經認罪,炎承霄只想馬上離開唐家,不願再多待片刻。

  「吳大人!」他立刻將吳知縣叫到跟前。「從頭到尾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可以把兇手帶走了。」

  睿仙想到漏掉一個地方。「稍等一下……先檢查一下這人的手腕,上面可有任何痕跡?」因為死者的十指曲起,表示死前曾經反抗過。

  於是,魏昭拉起洪明昌的袖口,果然手腕上有幾條紅色的抓痕。「有!」

  「死者在斷氣之前曾經奮力抵抗過,可惜還是讓兇手得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感歎地說。

  吳知縣偷偷地吁了口氣,沒想到不過半天的光景就把案子破了,馬上往外頭吆喝一聲,命令隨他而來的兩名衙役,將洪明昌帶回衙門。

  「姑母快救救我……」洪明昌大喊。

  唐夫人也想救他,可看到夫婿臉色鐵青,一個字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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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3:22:40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1)

  「走吧!」炎承霄打算先回客店休息一晚,明天再到華亭縣。

  待睿仙將東西都收進包袱,又帶著春梅,就要踏出唐家大廳,不過猶豫了下,還是又回過頭,看著妹妹。

  「含珠……」身為大姊,睿仙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兩天我會回華亭縣探望二娘,她還住在之前那座大雜院嗎?」

  含珠只希望大姊不要再回江臨府,不過在唐家二老面前,還是要撐起假笑。

  「沒錯,那就麻煩大姊代我問候娘,請她多注意身子。」

  睿仙幫不了她,只希望妹妹好自為之。「你也多保重!」說完,她往大門走去。

  「等一等!」唐祖望又追了出來,連唐老爺和唐夫人也跟在後頭。

  她旋過嬌軀,態度有禮地問:「唐少爺還有事?」

  「我可以跟你談一談嗎?」他難得放低姿態地問道。

  「咱們之間已經毫無瓜葛,也沒什麼好談的。」睿仙口氣冷淡。「只想請唐少爺往後好好地對待含珠。」

  唐祖望不禁語帶懺悔地說:「當年是我不好,你才剛嫁進門,我就為了一些小事,執意把你休了,讓你成了棄婦,不只無依無靠,還被人瞧不起,要是你願意,隨時可以回唐家,正室的位置還是你的。」

  「唐少爺應該聽過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我和你這輩子都無法成為夫妻。」這個男人根本沒有長大,以為只要這麼說,她就會感激涕零地回到唐家。

  儘管唐祖望不像重生之前遭到王氏失手殺害,並且嫁禍給她,害她成了替死鬼,睿仙還是慶幸早早就離開唐家,因為這個男人不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即使現在要她回去,也只是一時貪鮮,不用多久便會故態復萌。

  「祖望,你這是在做什麼?」聞言,唐老爺也不禁大聲斥罵兒子,都已經把人家休了,豈能又請她回來,唐家的臉要往哪兒擱?

  他反倒把責任全推到雙親身上。「都是爹和娘不好,當年應該阻止我才對,不該順著我的意,硬是把她休了……」

  「你怎麼怪起娘來了?」唐夫人連忙辯駁。「當年是你說非休了她不可,要是不肯答應,就不吃不喝,打算餓死自己……」

  睿仙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便要轉身離去。

  「慢著!」唐祖望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想把她拉回來,不過還沒碰到睿仙,手腕便被另一隻男性手掌給抓個正著,對方的力道之大,讓他不禁發出低呼。「你……呃……好痛……」

  炎承霄目光冰冷地睥睨。「她說不會回去,就不會回去,聽清楚了嗎?」他這會兒可沒瞎,早在進門時,就看出唐祖望的那兩顆眼珠子一直緊盯著睿仙不放,居然還有臉要她回去。睿仙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是犬子不懂事,還請大人恕罪!」唐老爺和唐夫人連忙替兒子求情。

  他甩開唐祖望的手,冷哼地說:「咱們走!」

  「大人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唐祖望也沒有笨到完全看不出這位虎衛司都察使表現出來的佔有慾,不過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她可是我不要的女人,難道大人要揀回去當寶貝?」

  此話一出,睿仙臉頰一片火辣辣的,原以為自己能冷靜以對,結果還是會感到難堪和羞憤。

  「你說得沒錯!」炎承霄還刻意提高嗓門,讓其他人也聽到。「本官的確是要揀回去當寶貝,因為有人不會珍惜,也看不出她的好,只會糟蹋她,才讓我有機會得到,既然被我找到了,就不會放手。」

  睿仙看向他,眼底閃著瑩瑩淚光。原來他是真的不在乎,也早就跨過了心裡那道關卡,反而是自己過不去,真是太慚愧了。四爺既然對她如此有心,她也定當回報。

  唐祖望則被訓得無地自容。「我……」

  「咱們走吧!」炎承霄溫柔地睇著睿仙。

  她盈盈一笑。「是。」

  當他們又乘坐轎子離開,留下滿臉懊悔的唐祖望,當年真是太過衝動,如今卻便宜了別的男人,實在悔不當初。

  而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含珠,則是一臉不甘心,為何大姊的運氣就是比自己好,被休了之後,還能跟著一個有權勢、又有地位的男人?

  自己究竟哪裡比不上她?

  客店——

  才用過晚膳,炎承霄不想浪費這麼美好的月色,便開口邀了睿仙,一起來到天井賞月,見她一臉若有所思,八成是在想白天發生的事。

  「在想令妹的事?」他不禁這麼猜測。

  睿仙也不隱瞞,道出心中的隱憂。「是,依含珠爭強好勝的性子,將來若失去唐少爺的寵愛,恐怕會受不了。」

  「那是她的命,你擔心這麼多也沒用。」炎承霄勸道。

  她笑歎一聲。「四爺說得是。」

  不只含珠,還有王氏的命運,究竟是不是因為她的重生而有了改變,睿仙無法確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的人生,該由自己承擔,就像她不後悔當初選擇離開唐家,或者答應嫁給炎承霄,無論是好是壞,都要誠實地面對。

  「原本還有些擔心,你會考慮回到唐家。」炎承霄輕咳一聲,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自信,直到遇上睿仙,才發現愈是想要擁有的東西,就愈是難以掌握,更會患得患失,這樣的心情還是頭一遭。

  「四爺為何會這麼想?」睿仙納悶地問。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睿仙,道出心中的不安。「因為那位唐家少爺曾經是你的夫婿,我擔心你對他還有感情,加上你妹妹又在唐家,也許你內心會有動搖,考慮回到他身邊。」

  睿仙抿著笑問:「如果是這樣呢?」

  「我也不會放手!」炎承霄執起她的雙手,目光灼灼,像是要把睿仙吞吃入腹。「這輩子都休想,你只能是屬於我的。」

  她也用力的回握。「與唐少爺的親事,是雙方父母作的主,由不得我,可是選擇離開唐家,卻是自己作的主,就不會再回頭,若人生真能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就像允諾嫁給四爺,無論之後要面對多大的困難,我都不會退縮。」

  炎承霄咧出大大的迷人笑臉。「有你這番話,已經足夠了,回到京城之後,給我一、兩個月的時間來說服家人,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好。」不管多久,她都願意等。

  「咳、咳。」春梅板起臉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兩人中間,還清了清嗓子,提醒他們該放手了。

  阿貴遵從主子的命令,拚命地想把人拉走,不過春梅硬是不讓。

  「你這婢女倒是挺忠心的。」雖然老是壞自己的好事,還是值得誇她兩句。

  「那是當然了,若沒有春梅,我當初根本走不到京城,和四爺也不可能相遇,她可是最大的功臣。」睿仙替自家婢女說幾句好話。

  他想到一個好主意,頓時眉開眼笑。「那將來可得幫她找一個好婆家,好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睿仙噗哧一笑。「四爺可有什麼好的人選?」

  他沉吟地說:「咱們府裡的管事有兩個兒子,都尚未娶妻……」

  「不行!不行!」一旁的阿貴聽了,猛搖著頭。「四爺有所不知,他們兄弟的個性太好,也太老實,根本壓不住這個凶婆娘。」

  春梅兩手叉在腰上。「誰是凶婆娘?」

  「不就是你嗎?」

  「再說一次!」兩人就這麼鬥起嘴來。

  炎承霄又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記得府裡的花匠當中,其中一人的正室,去年病死了,聽說打算娶個繼室……」

  「回四爺,他喜歡的是屁股大又會生孩子的女人……」阿貴打量了下春梅的身材。「應該看不上……哎呀!你幹什麼打人?」

  她氣得揮舞拳頭。「我就是要打死你!」

  阿貴一路逃竄。「殺人了!」

  「哼!看你往哪裡跑?」春梅則一路追打。

  兩人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其實這兩人倒是挺相配的。」這段日子相處下來,炎承霄雖然當時眼睛看不見,不過可聽得出他們倆愈吵感情愈好。

  睿仙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又不太樂意,不希望春梅跟了個奴才,永遠擺脫不了奴籍。「四爺真的這麼認為?」

  「你不同意?」他問。

  她又想了一想,還是決定讓當事人自己選擇。「只要春梅點頭,我不同意也不行,就看她自己如何決定了。」

  炎承霄不再表示意見,不把難得獨處的機會,拿來操心別人的事。「不談這個,我對『採集指紋』這個方法相當有興趣,想不到這麼快就能找出兇手,真是大開眼界,不得不佩服。」

  「四爺過獎了,這一切都是表姨父的功勞。」她謙虛地回道。

  他讚譽有加地說.,「人人都稱呼區大夫一聲神醫,果然是名不虛傳,不知他是去哪兒學來的?」

  睿仙回想一下。「聽表姨父說是從一個叫做『荻市卡佛』的地方學來的,不過是他年輕時住過的地方,已經忘了位在何處。」

  「荻市卡佛?還真是奇怪的地名,從來沒聽過,不過若是異族人世居之地,確實鮮為人知。」想到區大夫的臉型,跟他們確實有些微不同,只能這麼推測。

  「幸虧有這一招,才能這麼快就解決唐家的命案,否則不知要拖上幾天才能破案,光是想到那位唐家少爺,兩隻眼睛從頭到尾都一直盯著你看,心裡就不舒服,還真想叫你別管了。」說到這兒,炎承霄的口氣可酸得很。

  面前的男人醋意橫生的模樣,讓睿仙心中頓時甜滋滋的。「我與唐少爺早已沒有任何關係,只想和四爺一起度過往後的人生。」

  炎承霄心頭一陣蕩漾,旋即擁她入懷,這軟玉溫香的滋味,令他險些就把持不住。「一定會的,我可以保證。」

  「……你怎麼又對我家小姐動手動腳的?」春梅的叫聲再次響起。

  阿貴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實在是攔不住。「四爺,奴才真的盡力了。」

  他不禁咬了咬牙。「我看還是把她嫁遠一點好。」

  睿仙嗔笑一聲。「那可不行!這樣就見不到面了。」

  「小姐累了一天,明天又得早起,還是快點回房歇息。」春梅無視炎承霄兇惡的表情,拉著主子就往廂房走。

  「四爺也早點休息。」覷見他一臉無奈,睿仙只能憋著笑意,頷了下螓首,然後進屋去了。

  待春梅關上門扉,炎承霄也只能望門興歎。他又不是沒碰過女人,還有過三名美艷小妾,可只有睿仙能引出他內心最深沉的渴望,想完全擁有她。為了名正言順地得到她的心、她的人,可有一場硬仗要打,不過炎承霄已準備好了,隨時背水一戰。


☆、第15章 (2)

  到了第二天,天色還暗著,一行人便已經坐上馬車,啟程前往華亭縣,途中並沒有多做休息,只是馬不停蹄的趕路。

  約莫四個多時辰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睿仙在路上買了三牲素果、香燭紙錢,就來到雙親的墓地,雖然並非合葬,不過兩口墓穴得以常伴左右,也不至於太孤單。

  「爹、娘,女兒不孝,直至今日才回來看你們……」睿仙將周邊的雜草全都拔光,這才看到墓碑,淚水登時奪眶而出,跟著手持幾炷清香,才說了幾個字,已經泣不成聲,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將重生的經歷告訴他們,她如何寧可當個棄婦,也不想繼續留在唐家。

  「女兒相信四爺,也會和他一起努力爭取所有人的同意,會讓自己過得幸福,你們可以安心……」她嗚咽地說。

  炎承霄就站在不遠處,沒有過去打擾,讓她能跟雙親說一些體己話。

  「小姐別哭,相信老爺會保佑小姐的。」春梅也用手背抹去淚水。

  她將清香遞給春梅,然後掏出手絹拭著眼角,終於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爹娘一定能夠體諒自己的作法。

  「也讓我跟姚大人……不!應該稱呼一聲姚伯父和姚伯母,也讓我跟他們上個香。」見她祭拜完了,炎承霄才走過去。

  睿仙輕頷下首,讓春梅又點了幾炷清香給他。

  待炎承霄也祭拜結束,眾人燃起紙錢,看著灰燼隨山頭吹來的風揚上半空中,也將對已故親人的思念傳送過去,睿仙這四年來最大的心願,總算圓滿達成。

  「四爺方才跟我爹娘說了些什麼?」在下山的路上,睿仙忍不住問道。

  因為山路不太好走,他牽起睿仙的手,以免一個不小心滑倒了。

  「自然是希望得到姚伯父和姚伯母的同意,把女兒嫁給我,我也跟他們承諾,這輩子對你不離不棄。」炎承霄緊握著她的手說。

  她一臉動容。「不離不棄……」爹、娘,你們都聽到了,一定不會反對吧?

  而這四個字所編織出的未來,也讓睿仙願意盡一切力量去爭取。

  「怎麼這會兒不上前阻止了?」走在後頭的阿貴沒好氣地問著身旁的人。

  春梅白他一眼。「四爺是怕我家小姐摔倒,才會扶著她,為何要去阻止?」

  「最好以後都像這樣,反正我家四爺都說了要娶,就不會改變心意。」

  「真會這麼順利嗎?」春梅很不安。

  阿貴搔了搔下巴。「我家四爺會想出辦法的。」

  「什麼辦法?」她質問。

  「呃……這個……」阿貴也不曉得,但就是相信主子。

  等到一行人從山上下來,天都已經黑了,便先找了間客店休息。

  過了一夜,用過早膳,他們來到位在平和坊的一座大雜院。

  睿仙不由得想起那一年爹過世得太突然,官宅又得馬上讓出來給前來接任的知縣,只好匆促地搬進這裡,自然比不上原本住的地方舒適,還記得當時二娘和妹妹成天抱怨東抱怨西,卻也莫可奈何。

  下了馬車,走進大雜院,她憑著記憶找到其中一間屋子,站在門口往裡頭看去,認出坐在方几旁縫衣服的就是二娘,不過她兩鬢泛白,比印象中老了將近十歲,讓睿仙也不禁鼻酸。她出聲輕喚。「二娘!」

  聽見這個稱謂,劉氏拿著針線的手跟著抖了一下,接著望向門口,過了半晌才認出來,於是顫巍巍地起身。「你……是丫頭?」打從嫁進姚家,就一直這麼喚繼女,見她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還真以為是在作夢。

  「是,二娘。」睿仙頷首地回道。

  劉氏放下手上的針線,朝她招了招手。「怎麼站在門口?快點進來!」

  「二娘說過要與我斷絕關係,這個家……我還能進去嗎?」得先經過同意,她才敢進門。

  「當年是我錯了,不該說那種氣話,害得你被夫家休了,又落得無家可歸的地步,你爹娘一定恨死我了……」劉氏眼圈紅了紅。「快進來坐!」

  見二娘的態度完全改變,讓睿仙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照她的話進屋。

  看到春梅跟在繼女的身後,劉氏歎了口氣。「原來她一直陪著你,彼此有個照應,我的罪惡感也輕了些。」

  睿仙還真以為認錯了人。「二娘別這麼說!昨天我去給爹娘上過香,不過下山時已經太晚,直到今日才來。」

  「這些年來,你都上哪兒去了?」直到醒悟自己犯的錯,她才開始關心繼女的下落,可惜到處都打聽不到。

  「我去投靠表姨母,她是我娘的遠房表妹,世居京城,還開了一家醫館,更是位女大夫,她和表姨父都待我很好。」睿仙關心地問:「二娘過得可好?」

  「要說好,還是多虧了你妹妹含珠,吃穿倒是不用愁;要說不好,也是為了你妹妹含珠,原本還指望她能嫁進一戶有頭有臉的好人家,誰知……」劉氏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她輕歎一聲。「我已經見過含珠了。」

  「你見過她了?是在唐家見到的嗎?」

  「是,因為唐家出了點事,我跟著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正好又在泰平縣,就是站在左邊那一位……」睿仙的目光望向屋外,只見炎承霄正在和蔣護他們說話。

  「所以就走了一趟,便是在那兒見到含珠。」

  劉氏不禁瞅著外頭那名生得高大俊美的男人。「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我曾聽你爹說過,不就是他的恩師,前任工部尚書炎大人最小的兒子?」

  「就是他!」她說。

  「他竟然會跟著你回來,難不成你們……」劉氏不知該驚還是喜,想起當年心裡還偷偷期盼過自己的女兒能成為炎家的媳婦兒,誰知事與願違,她們母女沒有那個福氣。

  睿仙輕頷了下螓首,口氣透著羞齦。「是,這次返回京城之後,他便會稟明家中兄嫂,娶我為正室。」

  「果然是這樣……」她搖頭歎氣。「他沒有嫌棄你,還願意娶你,可比含珠好命多了,她就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三年前,有個白秀才托了媒婆來提親,可是你妹妹偏偏嫌對方家裡窮,還有年邁的雙親要奉養,一口就拒絕了,結果人家現在是個舉人,可以當官了。」

  她終於明白其中的轉折了,不過這也是含珠自己選擇的人生,無論是好是壞,都不能怪別人。

  「當唐少爺說要納她為妾時,我死求活求,就是要你妹妹不要點頭,可是她受不了貧窮的日子,最後還是去了……」劉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這真是報應!當年你被唐少爺休離時,我還責備你不懂事,男人本來就該三妻四妾,身為妻子,就該事事順從夫婿,想不到含珠如今也甘願成了人家的小妾,我看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一時之間,睿仙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二娘,因為王氏便是最好的例子,當她被人殺害,也不見唐祖望掉下一滴淚,或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真能珍惜含珠嗎?可這些話不能說。

  「只要她為唐少爺生個兒子,還是能母憑子貴的。」她也只能這麼說。

  劉氏馬上破涕為笑。「你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只希望含珠的肚皮爭氣一點,快點生個兒子。」

  又聊了幾句,睿仙將攢了幾年的私房錢塞給她。「雖然金額不多,至少能讓二娘買些補品吃,要好好照顧身子。」

  「你還當我是二娘,我心裡就很高興了,怎麼能拿這些銀子呢?」劉氏一再推卻,不過在睿仙的堅持之下,還是收了。「真是謝謝你。」這麼貼心的孩子,過去為何沒有善待她,如今想來,實在是無地自容。

  睿仙起身告辭了。「二娘保重!」

  「這麼快就要走了?」劉氏不捨的送她到門口。

  她簡略地說明。「因為還要趕著回京城,不能待太久……」

  「啊!我差點忘了!」劉氏叫了一聲,指著堆在角落的兩、三捆書冊,約莫有六、七十本,因為沒有好好保存,有的泛黃、有的髒污。「那些是你爹生前留下的,丟了覺得心疼,留著又沒用,正好你來了,他一定希望你能把它們帶走。」

  待睿仙抽出其中一本,翻開來看,確實是父親的親筆字跡,這才想起他生前的習慣,每辦過一樁案子、每驗過一具屍首,就會將它們詳詳實實的記錄下來,對她來說可是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的寶貝。

  「謝謝二娘把它們留下來,真的謝謝你。」她感激地說。

  春梅倒是反應快,馬上把阿貴叫進來,幫忙搬上馬車。

  在外頭等候的炎承霄見睿仙出來,迎上前去。「如果你想多待一晚……」

  「不!這樣就夠了,京城還有不少事等著四爺回去處理,不能再耽擱了。」她不能只顧自己,立刻婉拒對方的好意。

  劉氏朝炎承霄福了福身。「這個丫頭就交給大人了,還望大人真心待她。」她不奢望繼女從這個家出嫁,畢竟路途遙遠,這次見面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只能在口頭上鄭重的托付,也是她這個當二娘的唯一能做的。

  「我會的。」他親口允諾。

  於是,一行人在當天傍晚又回到泰平縣,經過一夜的休息,隔天一早便前往鳳陽碼頭,坐上返回京城的客船,結束這一趟有驚無險的旅程。

  不過炎承霄和睿仙心裡都很清楚一件事,還有一場更大的風暴在等待他們,若不能攜手去面對,兩人是不會有未來的。

  五月中——

  一行人終於平安回到京城。

  睿仙心想炎承霄的雙眼既然已重見光明,沒有理由再回炎府,加上留在那兒的東西並不重要,可以改日再取,心裡又極想念表姨母他們,便決定帶春梅回紀家。

  而炎承霄聽了也不反對,便命車伕先繞到紀家,分別不過是暫時的,到時要用大紅花轎將睿仙迎娶進門。

  帶著一身疲憊回到紀家,睿仙先回房更衣,才坐下來喝了口茶,紀氏聽府裡的管事來報,看完手邊的病人,就立刻從六安堂過來,可有很多話要說。

  「你總算回來了!」紀氏敲了門進來,見她氣色不錯,也放下心中的大石。

  「讓我看看……似乎又瘦了點,得幫你把身子補一補。」

  她也起身相迎。「讓表姨母操心了!」

  「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紀氏先輕拍了下她的小手,不過接下來臉色一整,口氣也跟著嚴肅。「對了!你們剛離開京城沒過幾天,皇上突然微服出宮,來到六安堂,還問了許多有關你的事,因為不能欺君,只好全說了……」

  睿仙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你是前任華亭縣知縣姚大人的長女,在四年前嫁進唐家,成了皇太妃的侄媳,可是卻因對方看不起你不過是個七品官的女兒,而且你爹還已經過世,總是在言語上奚落嘲諷,實在不堪忍受此等惡劣行徑,你才會略施小計,讓對方主動休妻……」她拉著睿仙在几案旁坐下來說。

  「皇上為何突然關心起你的事來?他還責怪咱們不該對外謊稱是寡婦,不過你表姨父說錯在男方,並不在你身上,世人卻總是責怪被休的女人,我們為了保護你,不讓你因世俗的眼光而受到傷害,說謊又算得了什麼?」也因為夫婿這席話,讓紀氏更加愛他。

  她不禁感動得兩眼泛紅。「表姨父真的這麼說?」

  「是啊,就算皇上怪罪下來,也由咱們來承擔,不必害怕。」紀氏安撫她的情緒。「本來還偷偷地擔心皇上該不會是看上你,要你入宮?那個後宮可是豺狼虎豹都有,沒有一點手段和本事,還是能避就避,不過問完之後,皇上什麼也沒說就回宮去了,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我想應該是跟四爺有關……」只有這個原因了。

  紀氏不明白為何會扯上他。「四爺?」

  「這一趟出門,四爺親口向我求親,要我嫁予他為妻,而我也點頭答應了。」

  睿仙吸了吸氣,靦腆地說。

  「四爺他……真的這麼說?他也知道你的事?」紀氏詫異地問。

  「我都跟他說了。」她唇畔漾起一抹淺笑。「他說他不在乎,等回京城之後,便會稟明家中兄嫂以及皇上,並說服他們同意親事。」

  紀氏一臉恍然大悟。「難怪皇上會跟咱們探聽有關你的事,多半早就看出四爺對你有意,可是……炎家的人會答應嗎?」對方的身份可比唐家高,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更是要講究門當戶對,豈會同意讓個棄婦進門。

  「只要四爺不放棄,我也會堅持下去,直到說服所有的人為止。」睿仙目光堅定不移地說。

  「睿仙,這條路不好走。」紀氏不由得歎道。

  她喉頭一緊。「我當然知道。」可是不去爭取看看,永遠不曉得結果會如何,就算會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試它一試。「不過還是要徵得表姨母和表姨父的同意,希望你們能夠答應。」

  「唉!」紀氏不禁歎了口氣。「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咱們不想左右你的決定,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和你表姨父也會盡力幫忙。」

  睿仙又熱淚盈眶。「謝謝表姨母。」能遇上他們,是她一生最大的福氣了。

  「你應該也累了,什麼都別想,先好好地休息,我去吩咐廚房燉盅雞湯來幫你補一補。」說著,紀氏便出去了。

  睿仙走到床緣坐下,拭了下眼角,心想自己這一關好過,而四爺那一關,才是最艱難的,也不知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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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

  就在炎府這一頭,炎承霄剛踏進府裡,從管事到奴僕、婢女,儘管早就從他捎回的家書中得知眼睛已經看得見,可是親眼見他又回復往日意氣風發、俊美非凡的模樣,眉宇之間的抑鬱也一掃而空,個個都很興奮。

  「恭喜四爺!」

  「恭喜四爺!」

  一聲又一聲的恭喜,可以說是連綿不斷,讓炎承霄笑得更加開懷,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等到娶妻那一天,再來跟我說這聲恭喜,我會更開心。」

  炎府管事一臉驚喜。「四爺有意娶妻了?是看上哪一戶人家的閨女?」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終於要辦喜事了。

  「你們很快就知道了。」回來第一件事,得先去跟大嫂請安,炎承霄口中回答著,人也大步的往東院走去。

  待炎承霄來到大房所居住的東院,正無聊到快要發瘋的七娘早一步得知消息,半路將他攔截下來。

  「四叔,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為何騙我說要去別院休養?早知道你跟姚姊姊是去江臨府,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她好想到外頭闖一闖,不想當只關在籠子裡的鳥兒。

  他低嗤一聲。「就因為知道你想跟著去,才不說出來。」

  「我又不會給四叔添麻煩,還可以陪姚姊姊遊覽一下江臨府的山水風光。」七娘大為扼腕,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炎承霄斜睞侄女一眼。「咱們是替皇上辦事,又不是去玩的,何況睿仙也沒空陪你四處遊覽……」

  「咦?睿仙?」七娘不禁眨了眨眼睛,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聽錯才對。「四叔居然叫了姚姊姊的閨名,這可不能亂叫,是要負責任的。」

  他哼了哼。「不用你說,我當然知道。」

  「難道……姚姊姊真要成為我的四嬸?真被堂姊給說中了?」七娘嘴巴張得好大,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小孩子別問這麼多!」炎承霄直接越過她身邊。

  七娘又叫了一聲「四叔」,就是不見他回頭。「我得快點去找堂姊,告訴她這件事,沒想到她猜得真準……」

  沒有理會侄女的叫喚,他先來到其中一座小院,遣了婢女進去通報一聲,得到首肯,才踏進花廳。

  大夫人正坐在椅上,笑吟吟地等著他進門。

  「大嫂,我回來了!」炎承霄拱手揖禮。

  她仔細審視小叔炯炯有神的雙眼,不再空洞呆板,果然是真的恢復正常了。

  「快坐下來說話……眼睛真的都沒事了?」收到家書之後,全家人可以說是歡天喜地,比過年還要熱鬧。

  「是,都沒事了。」他落坐說道。

  「真是太好了!」大夫人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這場劫數總算平安度過,記得到祠堂上個香,感謝列祖列宗保佑。」

  炎承霄自然聽從。「是,大嫂。」

  「我聽你二哥和三哥說,你這回查出趙家的罪證,可是立下大功,」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又有了成就,相當地欣慰。「還說皇上在大殿上大發雷霆,並立刻下旨要撤除都漕運使趙大人的官職,更要砍了趙家和其他相關人的腦袋,太皇太后得知消息便急暈過去。」

  「然後呢?」跟他預期的差不多。

  大夫人啜了口茶水。「只好先把他們關在大理寺,等到太皇太后醒來之後,便苦苦哀求,說他們全是遭人陷害,求皇上開恩。」

  「好個遭人陷害,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炎承霄不禁咬牙切齒。「她若不是太皇太后,我早就替大姊報仇了,還有當年府裡來了幾個刺客,害得娘枉送性命,跟太皇太后也脫不了干係。」

  她輕聲斥責。「這種話可別在外人面前說,當年那些刺客眼看逃不掉,馬上吞下預藏的毒藥,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咱們也沒證據。」

  炎承霄先不提這件事,目前關心的是趙家的進展。「那麼皇上怎麼說?難道真的答應太皇太后,放了趙家的人?」

  「其他人還是關在大理寺,不過趙大人卻拿出先帝當年所頒下的聖旨,只要他活著一天,都漕運使這個位置就是他的……」大夫人道出目前所知的情勢。「就算皇上要殺他,還有太皇太后擋著,只怕正頭疼呢。」

  他愈往下聽,眉頭皺得愈緊,連忙起身。「大嫂,我得立刻進宮一趟……」話還沒說完,就被七娘的叫嚷給打斷了。

  「堂姊快點!他在裡頭跟我娘說話……」七娘一路拉著嬌喘吁吁的堂姊進門。

  「四叔,姚姊姊怎麼沒跟你一塊回來?」

  「她回紀家去了。」炎承霄隨口回道。

  七娘也沒有考慮後果,話就從嘴裡冒出來。「四叔,姚姊姊真的會成為我的四嬸……唔……」後面的話被五娘的小手摀住,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四嬸?」大夫人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小叔。

  炎承霄臉色難看,惡狠狠地瞪了侄女一眼,本來是打算等處理完趙家的事,再把兄嫂們都請到北院來,然後慎重其事地說明自己的決定,再進行說服工作,這下全都被她搞砸了。

  「你別多嘴……」五娘捂著堂妹的口,小聲地說。

  大夫人驚訝地問:「四郎,七娘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打算娶姚氏為妻!」事到如今,他只有說了。

  她不禁愕然。「可她是個寡婦……」若是要來當妾,自然沒有意見,只要小叔喜歡就好,但正室就得再慎重考慮了。

  「其實她不是寡婦,而是被夫家休離。」炎承霄正色地說。

  不只大夫人呆愣住了,連七娘也是,只有五娘早就知情。

  「你說……她是被夫家給休離了?」大夫人極為震驚,這樣的女子又怎能進炎家的大門?

  七娘這才感覺到事態嚴重,知道自己闖禍了,連忙躲到五娘身後避難,就怕會捱四叔的罵。

  「是。」炎承霄可以理解大嫂的心情,因為自己也曾經歷過。「她還是爹生前每當談起就一臉驕傲的得意門生,華亭縣知縣姚景安的長女,若不是這次雙眼失明,必須借助她,恐怕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與她見面。」

  大夫人捏緊手絹。「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娶她來當正室,別人在背後會如何恥笑你,你可曾想過?」

  「當然想過,可她並不是真的犯了七出之罪,而是故意讓對方休了,只為了維護死去父親的尊嚴,無法忍受夫家的羞辱,才不得不走上這條路,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我倒認為相當值得。」他發自真心地說。「我會證明給大家看,她有資格成為炎府的四夫人。」

  見小叔如此固執,大夫人實在不知該如何勸阻。「你現在可以不在乎,可是等真的成為笑柄,可是連頭都抬不起來,到時後悔就太遲了。」

  炎承霄斬釘截鐵地說:「我絕不後悔!」

  「四郎……」她還是認為不妥。

  「大嫂,我現在先進宮面聖,這件事等回來後慢慢再說。」說著,他便急急地轉身出去了。

  大夫人左思右想,還是得找人來商量。「五娘,快去把你娘請過來,還有七娘,現在就去請你三嬸過來這兒。」

  「是。」七娘趕緊拉著堂姊出去,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怎麼辦?怎麼辦?我這次真的闖下大禍,四叔一定恨死我了。」

  五娘只好安慰她。「那就多幫幫四叔,將功贖罪。」

  她往自己胸口拍了幾下。「那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只是沒想到姚姊姊竟然是被夫家給休離的,那個男人八成眼睛瞎了。」

  「你不會因為這樣而看不起她?」五娘問。

  聽堂姊這麼問,七娘歪著腦袋想了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第一眼看到姚姊姊,就跟她特別投緣,知道她被休了,覺得好可憐,才不會看不起她。」

  「那就好,那你快去請三嬸過來,我也得去找我娘了。」五娘連忙提醒,免得堂妹又忘了。

  七娘點了下頭,這才與堂姊分頭進行。

  連著十多天下來,炎承霄都是早出晚歸,不是進宮,就是在虎衛司處理公務,可以說是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機會與兄嫂討論親事,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還是不免焦急。

  這天一早,他身穿官服,帶著皇上口諭來到大理寺,被關在其中一間牢房的趙德洸見到人,可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趙德洸兩眼幾乎冒出火來,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你殺了本官的嫡長子,別以為我會放過你、放過炎家……」

  就連關在其他牢房的趙家人也不禁大聲叫囂。

  「炎承霄,我要殺了你!」關在最後一間牢房的趙守成,傳來怒吼。

  炎承霄逸出冷笑。「趙守信當眾揚言造反,在場有多少人聽見,這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是你們父子自己造的孽,不要怪到別人身上。」

  他吹鬍子瞪眼睛。「你可以放過他!」

  「若是這次放過他,豈不是人人都可以高喊造反,這個道理,趙大人又豈會不明白?」炎承霄真是替他感到可悲。「這也不是你我兩家的私人恩怨,而是為了皇上的江山,容不得他人動搖。」

  「話說得還真是好聽……」他用力槌了下牢門。「你們炎家不也一個個位居高官,就真的清高嗎?」

  炎承霄嗤哼一聲。「不用等皇上開口,本官和兩位兄長馬上辭官,絕不戀棧,是貪婪害了你們,怨不得別人。」

  「趙家不會就這麼倒了,太皇太后也不會坐視不管……」

  「本官就是為了此事而來。」炎承霄早就有備而來。「奉皇上口諭,趙德洸下跪接旨!」

  聞言,趙德洸咬著牙,就是遲遲不肯跪下。

  「你敢抗旨?」他冷哼地問。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趙德洸才咬著牙根,屈膝跪下,不過這筆帳,他會記在炎家頭上,一定會加倍討回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皇上口諭,」炎承霄字字清晰地朗讀。「都漕運使趙德洸因一己之私,濫用職權,縱容親人部屬,行非法之勾當,實不可恕,念在為官多年,曾為先帝分憂解勞,功過相抵,特命其在府中反省三年,職務暫由他人代替。」

  趙德洸失聲大叫。「你說什麼?」

  「還不謝恩?」這是皇上想出來的辦法,因為趙德洸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尤其是都漕運使司,幾乎都是趙家的人,要是斬了他,那些人只怕真會造反,才會暫時留他一命,再慢慢地整頓。

  他從地上跳起來。「什麼反省?這根本就是軟禁!」

  「皇上已經待你不薄,替你保留官位,只要趙大人待在家中反省三年,就可以抵消,別不知足。」炎承霄諷笑地回道。

  「這是個陰謀,一定是你唆使皇上的……」三年當中會發生多少事,誰也無法預料,等到期滿,是否真能復職都漕運使司?趙德洸還以為有先帝的聖旨,加上太皇太后,只要有這兩張護身符在,就會保自己沒事。

  炎承霄低斥一聲。「放肆!這可是皇上的旨意,不得違抗,待會兒有人會護送趙大人回府,你就好好反省自己的所做所為,不要再犯了,告辭。」

  「慢著!」他不禁大喝。「其他人呢?」

  「有人證指出,趙大人的二公子趙守成與多位販賣私鹽的私梟時有往來,只要查證屬實,自然和趙大人的侄子和侄女婿等,交由大理寺審理,同樣依法論處。」

  炎承霄寒聲地說。

  「……爹快救我!我不要死!」趙守成又在叫嚷著。

  趙定州連忙安慰他。「堂兄冷靜一點!咱們還有太皇太后……」

  「對!沒錯!太皇太后救命……快來救我出去……」

  其他人也跟著喊:「太皇太后!」

  這時的趙德洸嗓音顯得蒼老嘶啞。「你根本是打算讓趙家絕後!」

  「不要搞錯了,最後的決定是在皇上手中,可不是本官,何況會有今天這個下場,趙大人應該比我還要清楚,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誰才是。」自作孽不可活,炎承霄在心中歎道。

  待炎承霄步出大牢,還可以聽到身後傳來趙家人淒厲的叫喊聲。

  「皇上……皇上……」

  「太皇太后快救我……」

  而炎承霄聽了只是搖搖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趙家會有今日,全是因為貪這個字,實在害人不淺。

  待他進宮覆命,才走到景陽宮,瞥見靖遠侯從御書房的方向出來,便朝對方拱手見禮,在心中猜測著對方進宮的目的。

  「皇上有旨,宣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晉見!」內侍吆喝道。

  炎承霄躬身踏進御書房,朝御書案後方的尊貴男子行君臣之禮。「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用多禮,起來吧!」皇上捏了捏眉心,有些倦了。

  「謝皇上。」他起身回話。

  皇上睇向站在御書案前的親信大臣,同時也是他的小舅父。「靖遠侯才剛離開,你在外頭應該有遇到。」

  「是,微臣遇到了。」炎承霄腦子動得很快。「記得靖遠侯是趙大人的女婿,莫非是專程進宮來替趙家求情的?」

  他在奏折上批了幾個字,才將它合上。「原本朕也以為是受他的正室所托,前來跟朕求情,不過靖遠侯卻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該判什麼罪,就由朝廷律法來決定,對此他毫無異議。」

  「看來靖遠侯是個明理之人。」炎承霄因此多了幾分好印象。

  皇上一臉似笑非笑地問:「你去了大理寺,趙德洸的反應如何?」

  「回皇上,自然是暴跳如雷,也猜到皇上要他在家反省三年的用意。」依自己的觀察,可以這麼肯定,也因為誰也不知三年後會發生什麼事,到時再來煩惱,目前還不急。

  「他怎麼可能猜不到,只是在這之前沒料到朕會想出這個辦法,既然目前還斬他不得,又不能違抗先帝的旨意,就只能這麼辦。」皇上一臉得意非凡。「他始終看輕朕,當朕是黃口小兒,真以為朕拿他沒辦法。」

  炎承霄謹慎地問:「那麼太皇太后那邊,又該如何解決?」

  「等了這麼多年,也到了跟她攤牌的時候了。」先帝不敢做的事,就由自己動手,皇上眼底闇光浮動地說。

  他自然聽得懂,但不能過問,也不能插手,免得招來閒話,相信皇上會處理得很好。「微臣明白。」想到大姊當年被廢,又在冷宮吃了不少苦頭,全是拜太皇太后所賜,若是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話才說著,皇上已經起身,從御書案後頭走出來。「這裡悶,陪朕出去走一走。」旨意一下,不只炎承霄,連內侍、宮女都跟著。


☆、第16章 (2)

  才踏出御書房,炎承霄就見一名宮女兩手捧著食案,上頭擺了精緻的水果和剛做好的糕餅,一路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朝他們走來。

  他認得這是一年多來,相當受到皇上寵愛的宮女,記得叫做李繁星,大膽無禮的行徑,可是傳遍整個後宮。

  皇上挑起眉梢,明知故問。「昨晚又沒睡飽?」

  「自從來到這兒之後,奴婢從來沒一天睡飽過……」李繁星還是適應不了這種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做得比驢多的日子,雖然已經比其他宮女好命,可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回到原本的世界。

  「是嗎?」皇上用眼色示意內侍將她手中的東西接過去,一邊走、一邊說:「朕倒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每天都睡得飽。」

  李繁星瞥了一眼那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想到皇上近來的眼神愈來愈火熱露骨,心裡多少有數。「還請皇上明示!」

  「朕可以冊封你為嬪妃。」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臉上不見喜色,口氣淡然。「多謝皇上好意,奴婢討厭麻煩,也想活久一點,不想太早去閻王爺那兒報到。」

  「你就這麼怕死?」皇上笑謔地問道。

  「不是怕死,而是超級怕死。」她特意加強語氣。

  皇上低笑兩聲。「朕以為你夠聰明,應該不會太早死。」

  「皇上錯了!」大概只有李繁星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就是因為太聰明,才會早死,可是要故意裝笨,又太辛苦了,所以奴婢還是繼續當宮女就好……」要她跟一個可以和那麼多女人上床的男人,又不是腦袋壞掉,更何況她也不相信這些有錢有勢的男人身上有種叫做「真心」的東西。

  接著,她福了個身。「奴婢告退!」

  看著李繁星轉身速速離去,不似其他的嬪妃,總是一再地回頭,企盼能得到自己眷戀的目光,雖知她的來歷不尋常,還是有很深的挫敗感,俊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失落。

  「朕該如何做,才能讓她屈服?」佔有她的身子很簡單,問題是想得到她的心才是最困難的。

  站在身後的炎承霄順勢接腔。「依微臣之見,自然是用誠意來打動她,總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地跟著皇上。」

  皇上偏頭覷著他。「難不成是你的經驗之談?」

  「回皇上,確實是微臣的經驗之談。」他承認地說。

  「朕倒沒聽說過你喜歡上哪一戶人家的千金,身邊除了幾個小妾,也只有六安堂紀大夫的那位表外甥女……」皇上瞥他一眼,有意無意地說道.,「提起這位姚氏,朕才想到你列出一干有功之人,她也名列其中。」

  炎承霄拱手回道:「是,皇上,在前往江臨府這一路上,多虧有她的好眼力,幫了微臣不少的忙,功不可沒。」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朕得想一想該賞賜些什麼……」他想從炎承霄不動聲色的臉上找到一絲變化。「不過前些日子朕又聽說她並非是真的寡婦,而是被夫家休離的棄婦,倒是頗為意外。」

  「皇上已經知道了?」炎承霄怔了怔。

  他嗓音一沉。「既然你的眼睛已經痊癒了,就不要再跟她有所牽扯,傳揚出去也不好聽,牢牢記住朕的話。」

  這番話警告的意味濃厚,令炎承霄不由得站在原地,望著那道決然的尊貴背影,告訴自己不要急躁,等說服兄嫂之後再說。

  六月初,天氣逐漸炎熱。

  就在這時,宮裡傳出消息,太皇太后因鳳體違和,需要靜心養病,從今日起,不見任何人,讓想依賴她救命的趙家人,希望跟著落空。

  只有炎承霄知曉內情,雖不知皇上做了些什麼,但總算讓太皇太后不再袒護趙家,至少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

  這天,當他回到府裡,已經接近子時。

  「阿貴,你先下去歇著吧。」雖然身體很疲累,可是卻沒有睡意,炎承霄索性到外頭乘涼。

  跟在主子身後,阿貴機靈地說:「不如奴才去拿酒來,一面賞月一面喝酒,這才叫風雅。」

  「你又懂得什麼叫風雅了?」他一臉失笑。「可惜就算有美酒佳餚,也有天上的明月相伴,還是少了一個人,仍顯孤獨。」

  不過才幾個月,已經習慣有睿仙在身旁,在他需有個人商量時,可以適時提出意見,在他過度傲慢自信時,會及時澆他一盆冷水,一旦少了她,宛如一葉扁舟失去了方向,不知要飄向何方,原來感情這東西會讓人變得如此無助,可是卻又像上了癮,不想把它戒掉。

  阿貴跟著主子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犯相思病,可見對姚氏用情已深。「四爺不如明天抽個空走一趟六安堂,不就見到人了?」

  「不成!現在還不能!」炎承霄用力搖頭。「要等二哥他們同意親事,以及說服皇上之後,才能去見她。」

  這是他對自己的承諾,所以必須忍耐!

  炎承霄就這麼兩手負在身後,仰頭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不知睿仙是否跟自己一樣,也正看著它?

  「四郎!」先是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有人喚道。

  「二哥……還有三哥?」炎承霄旋過身軀,看著兩位兄長突然來到北院,還真是個驚喜。「都這麼晚了,怎麼來了?」

  二爺呵呵一笑。「知道你剛回府,就找你三哥一起過來,咱們兄弟三個已經好久沒聚在一起喝兩杯了。」

  「阿貴,馬上去拿酒和小菜!」難得兄長有這個興致,他當然奉陪。

  阿貴笑嘻嘻地張羅去了。

  他領著兩位兄長回到寢房,各自在桌旁坐下,在等酒來的空檔,話匣子一開,不禁聊起趙家的事,也說到太皇太后。

  「皇上當年還是太子時,就不得太皇太后的喜愛,對他總是很冷淡,咱們又不能出面指責,也幫不上忙,而太皇太后心裡無非就是巴望趙貴妃能生下龍子,到時不只皇后,連太子也能一起廢了,誰知最後還是一場空。」二爺不禁嗟歎地說。

  「皇上忍了這麼久,也真難為他了。」

  三爺拍了下桌面,開懷大笑。「多虧了老天爺有眼,終於讓趙家自食惡果,真是大快人心,看太皇太后還能怎麼袒護他們,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炎承霄詢問身為大理寺卿的兄長。「三哥,如今趙德洸被軟禁在自己府裡,那麼其他人到時會如何判刑?」

  「要看情節輕重,關個三年、七年不等,有的則是流放,目前還在研議當中,到時還得呈給皇上過目。」三爺並沒有透露太多細節。

  就在這時,阿貴端了三壺酒和幾碟小菜進門,二擺在桌上,這才退下,讓三位主子暢所欲言。

  他連忙替兩位兄長倒酒。「今晚不醉不歸!」

  兄弟三人哈哈大笑,舉杯互敬。

  「二哥和三哥特地等我回來,不光只是想喝兩杯,恐怕是為了我要娶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的事……」炎承霄又替他們倒了酒,八成是三位嫂嫂要兄長們出面,男人之間比較好說話。「我並非一時衝動,也不是因為對她意亂情迷,才做出如此重大決定。」

  二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對姚景安的印象十分深刻,自從爹收了這個得意門生,就老是把他掛在嘴邊,而姚景安也沒讓爹失望,得到華亭縣百姓的敬重和愛戴,他教出來的女兒想必不會太差,可是……」

  「她到底是個棄婦,跟咱們門不當戶不對,更怕你遭人恥笑,有多少女子可以讓你挑選,卻偏偏要一個被休離的女子,三哥就是想不通。」三爺就怕這個么弟只是一時興起,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

  炎承霄笑得從容,因為兄長們的顧慮,都在意料之中。

  「撇開被夫家休離一事不說,在我眼裡,天底下沒有一名女子能及得上她,我至今一直不肯迎娶正室,就是在等一個懂我的人出現,如今真的出現了,豈能就這麼放手?接著說到門當戶對,不管是爹和大哥還在世時,或是二哥和三哥平日教誨,就經常告誡我,炎家的一切是先帝和皇上所賞賜,不能視作理所當然,還要比其他人謙卑,萬萬不可驕矜自大,這會兒卻要我摒棄這個觀念,一旦對方的身份家世配不上咱們,就別妄想,這不是自相矛盾?」

  三爺被堵得無話可說。「這……」

  「她為何就非要讓對方休離不可?」二爺想多瞭解一些姚氏的為人。「聽說你是這麼告訴大嫂的,難道她不明白將來的命運會有多悲慘?若是姚景安還在世,絕不會容許她做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來。」

  聞言,炎承霄沉思了一下。「或許就因為姚景安不在人世了,她才更加無法忍受過世的父親受到一絲一毫的侮辱,若是換作其他女子,只能委曲求全,把淚水往肚子裡吞,可是她做不到,才會寧可被對方休離,也不願再有任何瓜葛。」

  經么弟這麼解釋,三爺不禁動搖了。「還真是一名剛烈好強的女子。」

  「雖然是一名弱女子,卻這麼有骨氣,真不愧是姚景安教出來的女兒。」二爺也情不自禁地誇道。

  「若五娘和七娘她們將來因為這個理由而甘願被休離,我不但不怪她們,反而要稱讚,並接她們回到娘家,住上一輩子都無妨。」炎承霄這麼說,馬上捱了兩位兄長的白眼。

  三爺氣呼呼地說:「她們要是真做出這種傻事,我非教訓一頓不可!」

  「你可不要嚇二哥。」二爺趕緊喝口酒壓壓驚。

  兄弟三人不由得哈哈大笑,接著又繼續喝酒,靜默片刻,三爺想到他們可是受大嫂之托來的,一定要完成使命。

  三爺清了清嗓子。「咳,門當戶對可以不必講究,不過那也要家世清白。」

  「她是前任華亭縣知縣的長女,家世當然清白了……」見兄長似乎有話要說,炎承霄自然明白。「三哥指的是清白之身?對女子來說,貞節比性命還要重要,當初她為了盡快離開夫家,想必也是經過一番痛苦掙扎,光是這份勇氣,就令我好生佩服,既然已經接受她曾經嫁過人的事實,自然也不在意了。」

  這下讓二爺和三爺不禁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么弟。

  這個么弟年紀小了他們很多,是爹娘到了四十多歲,突然又有的喜訊,一出生就備受寵愛,哥哥、姊姊們也都自動把最好的都留給他,難免也慣壞了,造成他眼高於頂、高傲自負的性子,直到此刻才發現,他們的么弟在不知不覺當中,整個人似乎脫胎換骨了。

  「四郎,你變了!」二爺說。

  三爺也猛點頭。「不只變了,也長大了!」

  「若是換作以前,就算再怎麼動心,我也絕不可能娶一位被休離的棄婦,可是老天爺讓我的眼睛瞎了,才認清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會膽怯不安、會畏懼不前,什麼虎衛司都察使、什麼炎府四爺,擁有再多的權勢地位,還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我跟其他人又有何異?」炎承霄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吐露心中的恐懼,就連家人也一樣,可為了能與睿仙結為夫婦,無論是什麼事,他都願意去做。

  「除去那些官位頭銜,我真的一無所有,所以當我的雙眼再度能看見東西,只有感謝上蒼,因為祂讓我更加珍惜眼前,也許在外人的眼中,娶個棄婦為妻,是一種天大的恥辱,但這小小的不完美又算得了什麼,我已經擁有太多太多了。」

  聽完這席感人肺腑的話,二爺和三爺不禁動容,實在找不到理由規勸。

  「還有這次下江臨府,也曾遇到驚險,她不但不肯棄我先逃,還想為我擋劍,那一瞬間讓我真正明白,與其去選一個家世背景與咱們相當的名門千金,還不如挑一個對我有心的女子……」他衷心地說。

  「炎家已經什麼都有了,還需要門當戶對來建立利益關係嗎?何況她並不是平民小戶人家的女兒,不只知書達禮,更是聰慧過人的官家小姐,二哥和三哥若是親眼看到她靠兇手遺留下來的大拇指指紋就破了命案,一定也會讚不絕口。」炎承霄實在忘不掉當天的經過。

  二爺被勾起興致了。「她是怎麼做的?快說來聽聽!」

  於是,炎承霄把發生在唐家的命案從頭到尾詳細敘述了一遍,說到「採集指紋」這個部分,兄弟三人討論得更加熱切。

  「這一招果然聰明!」

  「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原本是來擔任說客的二爺和三爺,也不禁對這位姚氏的印象大大的改觀,若她是名男子,非要好好提拔不可。

  炎承霄咧嘴一笑。「二哥和三哥不用馬上做出決定,可以考慮之後再告訴我同不同意,至於三位嫂嫂那兒,我也會找時間跟她們談的。」

  「好。」兩人互覷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這個晚上,兄弟三人敞開心扉,把酒言歡。

  他們的么弟真的長大了,相信爹娘和大哥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十分欣慰,二爺和三爺心裡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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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接下來一個多月,趙家和相關人等在經過大理寺審理之後,二判刑,也可以說其勢力瓦解了大半。

  皇上接著出手整頓都漕運使司,為了避免重蹈覆轍,被都漕運使一人把持整個河運運輸,決定增設漕運御史、漕運同知等官職,更在各縣設立專門機構,透過層層把關,不希望再有徇私枉法的情事發生,並命百官推舉人才,經過多方審查之後,最後再進行任命。

  這不過是皇上要走的第一步,而下一步就是等時機成熟,將都漕運使司更名為漕運府,再廢除都漕運使這個官職,一旦改名,那麼先帝所下的那道聖旨便不再適用,就算三年期滿,趙德洸也回不去了。

  七月初,已經立秋,不過天氣依舊酷熱難當。

  這天早朝,皇上在大殿上論功行賞,為首的自然是虎衛司都察使,分站兩旁的文武百官中,自然有少數人心中不服,無不認為炎家已深受皇恩,難不成還要加官晉爵才會滿足?

  「愛卿想要什麼賞賜?」皇上心情很好,神色輕鬆地問。

  炎承霄從列隊中站出來,屈膝下跪,兩手拿著笏板。「叩謝皇上恩典,但這些都是微臣該做之事,萬萬不敢居功,也不需要任何賞賜,只有一事請求……」說著,便呈上事先準備好的奏折。

  於是,皇上命內侍去把奏折拿過來,大致看了一下,臉色沉了沉。「愛卿是在建議朕開放私鹽?」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不禁嘩然。

  「皇上萬萬不可……」

  「啟稟皇上,官鹽乃是朝廷重要收入,一旦開放私鹽,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多數持反對的意見,不過更多的是私心作祟,他們從鹽商身上撈了不少好處,要是真的開放,就短少了一條賺錢的路子。

  皇上抬起右手,要眾人安靜。「理由呢?」

  「經過趙家這次的事件,流通在市面上的食鹽已經不足,官鹽又因為價格昂貴,其中大部分更被不肖鹽商摻入沙土,百姓們自然更不願去購買,如此一來,會有更多人鋌而走險,成為私梟,或是轉為盜寇,伺機打劫官鹽,造成地方上的困擾,根據各地傳來的消息,百姓們已經怨聲四起了,日常生活當中一旦少了鹽,三餐食之無味,上自皇家,下至百姓,都是難以忍受之事……」炎承霄不卑不亢地稟奏,在隊伍當中的兩名兄長,不禁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皇上愛民如子,必定能夠體會百姓之痛苦,雖說開放私鹽,但只要研究出課稅或其他更好的方法,同樣可以充實國庫,為朝廷帶來可觀的收益,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微臣祈求皇上恩准!」他伏低身軀地說。

  見他說得也不無道理,鹽商遭到各級官員層層剝削,得從百姓身上撈回本的事時有所聞,不過皇上也知茲事體大,會引起相當大的反彈,得從長計議,急不得。

  「朕會好好考慮的。」皇上允諾。

  此話一出,從中獲利多年的幾位朝中大臣不禁面有菜色,怪炎承霄太多事,竟然管到鹽上頭去了。

  炎承霄伏首叩謝皇恩,能做的都做了,就看皇上如何決定。

  待皇上宣佈下朝,他又回到虎衛司,一直待到申時,公文處理得差不多,難得可以提早離開,一刻也不想耽擱,馬上坐上官轎,返回炎府。

  「四爺回來了!」阿貴馬上進房伺候。

  他一面寬衣,一面跟小廝說:「先出去找個丫鬟,然後把七小姐請過來,就說我有事要找她。」

  「是。」阿貴銜命走了,折回來時,手上多了壺剛沏好的熱茶和兩道點心。

  「四爺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換上一襲朱色常服,炎承霄坐在几案旁,啜了口茶,不知在想些什麼,阿貴也不敢多問,只是站在一旁聽候差遣。

  直到丫鬟去把人請來,他才起身,步出房門。

  七娘小臉發白的在簷廊下踱著步子,心想四叔該不會還記仇,都過了一個多月了,還打算懲罰她。

  見到還是男裝打扮的侄女來回踱步,而且一臉不知所措,真是好氣又好笑,要不嚇嚇她,這個心直口快的丫頭早晚會闖禍。「七娘!」

  她驚跳一下,結巴地問:「聽、聽說四、四叔找我?」

  「你可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涼涼地問。

  七娘馬上點頭如搗蒜。「知道、知道,都是我事情不分輕重,總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根本不用腦子,險些壞了四叔的事……」

  「那該不該將功折罪?」

  「應該!當然應該!」七娘哪敢說個不字。

  炎承霄冷哼一聲,讓她不禁縮了縮脖子。「那我現在就派給你一份差事,這幾天早上若有空,就走一趟六安堂,我想那個時辰求診的病人應該不多,去看看你的姚姊姊,問她這陣子過得好不好,還有要她別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要在說服眾人同意親事之後,再親自去告訴睿仙這個好消息,所以在這之前,都不能與她見面。

  「就這樣?」她還以為是多困難的差事,原來這麼簡單。

  他斜睞著侄女。「要是連這事都辦不好……」

  「辦得好!絕對辦得好!」七娘也很想去找姚姊姊,正好逮到機會出門。「我一定不負所托,絕對會把四叔的話轉達給姚姊姊。」

  見侄女一臉喜形於色,準是打算藉這機會出門玩樂,炎承霄決定待會兒要記得吩咐管事,多派幾個人跟著,別讓她到處亂跑。

  他故意板著臉孔。「要是沒辦好,可是罪加一等。」

  「四叔放心!」七娘乾笑地說。

  「那就好,你可以回去了。」他說。

  七娘也學男人拱手為禮。「七娘就先告退了!」

  待侄女走後,炎承霄見天色還早,便往大嫂居住的東院而去,對自己來說,這一關是最重要的關鍵。

  來到東院,他被婢女請進廳裡,得知大嫂正在佛堂,便坐下來等候,喝了幾杯茶,大夫人才進門。

  他起身相迎。「大嫂!」

  「今天這麼早就回府了?」想到這些日子,很難見到小叔的人影,擔心他會累壞身子,大夫人只能囑咐伺候的一干家僕、廚子,要把他照顧好,不能有半點疏忽,否則逐出大門。

  「是,這陣子無法天天來跟大嫂請安,還請見諒。」他們這幾個兄弟都很敬重大嫂,對自己來說,長嫂如母,可一點都不假。

  大夫人笑得溫婉和氣。「你是為了公務繁忙,我又怎麼會怪你,難得今天這麼早回府,就好好的休息。」

  「是,大嫂。」炎承霄恭順地回了一句,開始動之以情。「除了跟大嫂請安之外,還想說些什麼,相信大嫂比誰都清楚,相較於兩位兄長,我更在乎大嫂的意見,也絕不會擅作主張,硬是把人娶進門,因為在我心目中,大嫂就像是我第二個娘,這句話一直放在心裡,從來不曾說出來過……」

  聞言,大夫人臉上浮起欣慰的笑意。

  「記得五歲那一年,娘不幸遭到刺客殺害,好一陣子我夜裡睡不著,哭著到處找娘,是大嫂牽著我的手回房、哄我睡覺,還有每每賭氣不吃飯,也是大嫂耐著性子,一口一口的餵我,這些事我沒有一天忘記過,更記得升陽兩歲那一年,有一回我跟他同時生病,可是大嫂卻把他交給奶娘,反而衣不解帶的照顧我,並沒有人要大嫂這麼做,可是大嫂卻做了,也就從那天起,我把大嫂當作娘一樣看待。」

  「怎麼突然提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大夫人頻頻用手絹拭著眼角,不僅感動不已,也很開心。

  炎承霄輕輕一哂。「大嫂從不曾責備過我半句話,唯一一次大概是在四、五年前,有一回出門,在大街上遇到兩名身上又髒又破的落魄少年,其中一個還藉機跟我親近,顯然早就知道我是誰,希望我可憐他們的遭遇,好心收留,不過我卻因為見多了攀權附勢的人,認為他們也是打著同樣的主意,並未上當,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回府,後來這件事傳到大嫂耳中,便把我叫來,口氣也比以往重,說見到有人落難,不但棄之不顧,還妄加揣測對方的心意,此等自尊自大之行徑,不是炎家人該有的,更不許再有下次。」

  「是這樣嗎?」她不禁破涕為笑。「我都忘了有這回事。」

  他揚起嘴角,俊臉上笑得好不迷人。「大嫂從來不會因為對方身份卑微而看輕,反而心生憐憫……」

  聽到這兒,大夫人不禁嗔睨一眼。「好了好了,繞了一大圈,還灌迷湯,不就是要我別瞧不起姚氏,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她。」

  「不敢!」炎承霄笑嘻嘻地說。

  大夫人收斂了些笑意。「我已經聽你二哥和三哥說了,知道她是出於一片孝心,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是真的瞧不起她,可外人並不曉得內情,我擔心你這心高氣傲的性子,會承受不住那些閒言閒語,到時再來後悔就太遲了。」

  「大嫂的顧慮並沒有錯,想到從小到大,靠著爹和兄長們辛苦打下來的名聲,人人尊稱我一聲四爺,虎衛司都察使這個令百官忌憚的官位,也是皇上給的,說來慚愧,兩者都不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來的,老天爺才會讓我在親事上遇到如此艱鉅的挑戰……」他深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就算我說永遠不會後悔,你們也一定不會相信,所以我會不斷地說服你們答應這門親事,來證明自己的決心,無論需要多久,我都不會放棄,一直到你們點頭同意為止。」

  「四郎……」大夫人無法否認,真的差點被他說動了,不過又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感情用事。

  炎承霄不疾不徐地說:「我不會要大嫂馬上做出決定,我可以等。」

  「讓我好好想一想。」她得跟兩位妯娌商量。

  他按捺住性子。「多謝大嫂。」

  睿仙,再等等,他得再多加努力才行。

  一連三天,七娘都被抓去佛堂做早晚課,一篇大悲咒念得是零零落落,還有好幾次不小心咬到舌頭,更別說其他經文,也是慘不忍睹,讓大夫人不禁搖頭歎氣,也歎女兒沒有慧根,不過還是拿來當作交換條件,只要讓女兒有片刻能稍稍定下心,就答應讓她出門一趟。

  終於獲得准許,七娘早早就起床梳洗,母女倆一起用過早齋,便馬上命人準備轎子,像是飛出籠子的鳥兒,終於得到自由,一飛沖天。

  不過當她來到六安堂,卻撲了個空,原來今早天還沒亮,睿仙便陪同紀大夫出診去了,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只好改日再去。

  過了一個時辰,七娘在人聲鼎沸的市集內逛得欲罷不能,又掏銀子買了最愛吃的點心,才在隨行的婢女三催四請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炎府,走進內院,就遇到管事,聽說皇上表兄來訪,這不是新鮮事,不過這次卻另有目的。

  「……你是說皇上想幫四叔和大哥賜婚,所以來問我娘和二嬸、三嬸她們的意思?」她不由得抬高嗓門地問。

  管事頷了下首。「皇上是這麼說的。」

  「糟了!」七娘馬上往內廳直奔而去,不過顧慮對方的身份,可不敢直接衝進去,便躲在窗口偷聽。大哥目前沒有心儀的姑娘,娶誰都一樣,可是四叔就不行,這可是棒打鴛鴦,拆散人家的姻緣。

  「……小舅父早該迎娶正室,不應再拖下去,還有升陽表弟也年過二十,同樣到了娶妻的年紀,所以朕才特地前來聽聽三位舅母的意思。」皇上面對生母娘家的親人,總是和顏悅色。

  大夫人不禁和同樣在座的兩位妯娌交換了下眼神,面有難色。「多謝皇上恩典,臣妾感激不盡,只不過……」

  有口吃之症的二夫人更是緊張到發不出聲音,只能眼巴巴的望著口齒伶俐的三夫人來幫她們解圍。

  「皇上怎麼突然想當媒人了?」三夫人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硬撐著笑臉回道:「實不相瞞,咱們也在煩惱他們的親事,偏偏這對叔侄都太有主見,要是硬著來,恐怕無法得到他們的諒解。」

  皇上俊臉上的笑意不變。「所以朕才來請教三位舅母,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到時由朕賜婚,他們也不敢不從。」

  「這……皇上日理萬機,不需為這種小事操心,還是交由咱們自己來處理就好了。」三夫人都快笑僵了。

  他一臉笑吟吟。「三舅母不必客氣,直說無妨。」

  「大嫂,你說該怎麼辦?」她很小聲很小聲的詢問坐在身邊的大夫人。

  大夫人只能強作鎮定。「回皇上,升陽雖然已經二十,不過至今一事無成,連個功名都沒有考上,又有誰願意把閨女嫁進來,這不是委屈了人家?所以再等個兩年也不遲,姻緣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

  皇上賜婚對整個家族來說是天大的榮幸,可是娶進門的媳婦兒,未必就是自己和兒子真正喜歡的,所以這種恩賜還是敬謝不敏,能推就推,況且炎家蒙受太多恩寵,也不是一件好事。

  「能嫁進炎府,可是她們的福氣,又豈會委屈?」皇上當然聽得出這是推托之辭,不以為然地回道:「大舅母難道不想抱孫子?」

  因為之前和小舅父有過約定,只要升陽表弟成親,就不再當他是個孩子,也不再處處護著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為朝廷效命了。

  大夫人倒是看得很開,溫聲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還有升湖和升濂在,其他的就交給菩薩去安排了。」


☆、第17章 (2)

  「那麼小舅父呢?」他不禁納悶三位舅母的反應,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聽說他在前往江臨府之前,便已經交代管事,替三名小妾安排更好的去處,如今身邊沒有人伺候,更應該娶妻,二舅母說是不是?」

  突然被皇上指名,二夫人一時慌張,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讓一旁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想代為回答,也來不及了。

  皇上俊目微彎,愉悅地笑了笑。「連二舅母都同意朕的話,那麼大舅母和三舅母應該也沒有意見才對。」

  「回皇上,其實……」三夫人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小叔似乎已經有了意中人,若皇上真要賜婚,恐怕不會接受。」她們也正在為這件事傷腦筋。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下垂。「意中人?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可別是自己心裡想的那一位。

  大夫人被兩位妯娌拱出來當代表,誰教她是大嫂。「臣妾不敢隱瞞皇上,就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還有意迎娶為正室。」

  聞言,皇上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儼然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讓在座的三位炎府夫人連忙起身,可不敢真當自己是長輩,只盼他快快息怒。

  「放肆!一名棄婦豈有資格嫁入炎府,更別說成為朕的小舅母,豈不是連朕的面子都不顧了,之前他是眼睛看不見,難道這會兒是撞傷腦子了嗎?」他就是不想看到小舅父對個棄婦念念不忘,才主動說要賜婚,想不到事情比想像中還要糟,非制止不可。

  大夫人想替小叔說話。「皇上……」

  「朕不會答應的!」說著,他登時從座椅上站起來,三位炎府的夫人馬上一臉惶恐地矮下身子。「他最好死了這條心!」

  說完,皇上臉色不豫地拂袖離去,隨行的小桂子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跟上。

  原本躲在窗口偷聽的七娘見他出來,趕緊躲到樑柱後頭,然後目送皇上的身影走遠。「只要皇上一天不答應,四叔就娶不到姚姊姊……這可怎麼辦?」

  這麼一想,七娘又偷偷地出門,這回連轎子都不坐,直接用步行的,走到腳都酸了,口也渴了,總算抵達目的地了。

  七娘往店內張望一下,見到睿仙已經回來,正在倒茶給等候的病人,喜出望外地喚道:「姚姊姊!」

  「七娘?」睿仙可被她的出現嚇了一跳,連忙走到門口。「你怎麼來了?是哪兒不舒服嗎?瞧你一張臉這麼紅,又流了好多汗,可別中了暑邪……」

  她才在椅子上坐下,手上多了只茶杯,馬上湊到唇畔,連喝了好幾口水,喉嚨立即得到舒緩。

  睿仙板起嬌顏。「這麼熱的天氣,沒事別往外跑,頭會不會暈?還有哪兒不舒服可要說出來。」

  「我沒事,已經好多了……」姚姊姊這麼溫柔、這麼善良,難怪連自視甚高的四叔都會動心,女人被休就這麼令人瞧不起,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所以她才不想當女人。「其實我是奉了四叔之命來的,想知道姚姊姊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睿仙這一個多月來,除了耐心等待,便是想念他。「你四叔呢?他過得好不好?」

  七娘用力點頭。「四叔也很好,還有他要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因為我相信他。」她打從心底這麼認為。

  「四叔一定很開心聽到你這麼說,不過……」七娘及時打住,這回可學乖了,知曉不能把皇上不答應讓姚姊姊進炎家大門的事說出來,否則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見她欲言又止,睿仙心口沉甸甸的。「不過什麼?」

  「我是站在姚姊姊這一邊的!」她打氣地說。

  睿仙先是一怔,接著笑了。「我知道。」

  「姚姊姊要支持下去!」七娘又說。

  「嗯。」睿仙笑睇著她,不過心裡卻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而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就在這時,紀氏從診間看完病人出來,就見到睿仙跟一位年紀很輕的公子在說話,還以為是來求診的病人。「是哪兒不舒服嗎?」

  「表姨母,這位是炎府的七小姐,特地來看我的。」睿仙小聲地介紹。

  紀氏親切地招呼。「若不嫌棄,就快午時了,要不要留下吃個便飯?」

  「那就叨擾了。」七娘拱手回禮。

  紀氏見她雖是女兒身,個性卻很爽直開朗,一點都沒有官家千金的架子,確實討人喜愛,若睿仙有幸嫁入炎府,應該不至於被欺負了。

  不過就算炎家人同意,皇上會答應嗎?

  就在兩日後,宮裡派了頂軟轎來到紀家,說是奉了皇上口諭,要接姚氏進宮,把正在六安堂招呼病人的睿仙給愣住了。

  皇上為何突然召見她?是為了她和四爺的親事嗎?

  紀氏馬上拉她回去梳妝打扮,還不忘面授機宜,要她千萬沉著應付。

  「我知道。」睿仙在冷靜下來之後,淡淡地笑說。

  春梅可比主子緊張多了。「奴婢跟小姐一起去。」

  「皇上只宣我一個人進宮,還是不要違抗旨意,你就留在家裡等我。」有任何事,她都打算一個人承擔。

  「要是太晚不見你回來,我跟你表姨父會馬上進宮,不會有事的。」紀氏連忙安撫地說。

  睿仙輕輕一哂,看到身邊的人都在替自己擔心,何嘗不也是種幸福?「是,表姨母,不過也別過度焦慮,說不定皇上是為了別的事才宣我進宮的。」

  「小心點準沒錯。」她說。

  「是。」睿仙柔順地回道。

  紀氏又檢查一遍,確定沒問題了才說:「好了!快點出去吧!」

  於是,睿仙坐上華麗的軟轎,初次進宮面聖,心情難掩忐忑不安,若真是為了和四爺的親事,定要極力爭取,絕不會退縮。

  一路來到景陽宮,真是花費了頗長的時間,讓她的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久久都無法平靜。

  「姚氏請下轎!」外頭響起內侍的聲音,將睿仙的心思拉回來,這才知道已經到目的地了。

  她鑽出轎簾,仰頭望著一座座巍峨高聳的宮殿,站在其間,顯得無比渺小,想著過世的父親也曾經走過同樣的路前去晉見皇上,不過兩人的目的不同,就不知是吉還是凶。

  待睿仙跟著負責領路的內侍,經過飾以彩畫的簷廊,來到御書房外頭,有太監和宮中侍衛把守,心想應該就是這裡了。

  「你在這兒稍等,咱家進去稟告皇上!」只見年紀不小、下巴光潔的內侍,嗓音略尖地囑咐。

  睿仙回了一聲「是」,下意識地深吸了口氣,穩定情緒,不過沒等多久,殿內已經傳來吆喝。「皇上有旨,宣姚氏晉見!」

  守在御書房外頭的內侍怕她不懂宮裡的規矩,便朝她比了個手勢,並好心地提醒。「皇上要你進去,千萬記住,要低著頭回話。」

  她朝對方頷首答謝。「是!」

  待睿仙半垂眸光,盯著自己的鞋尖,踏進了御書房,馬上感受到比外頭還要冰冷的壓迫感,令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站在這兒就好。」之前的那名內侍上前引導她,以免在天子面前做出失禮的事來。「皇上就在你面前,可以見禮了。」

  睿仙深吸了口氣,兩手交疊在身前,屈膝行禮。「民婦姚氏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在御書案後的皇上一手支腮,目光挑剔地瞅了瞅。「把頭抬起來!」他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天香國色,將小舅父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聞言,她徐徐地抬起螓首,不偏不倚的對上一雙評估審度的俊目,心想這名身穿龍袍的尊貴男子便是皇上,比想像中還要年輕,更可以從睥睨之間,看出那股不容許任何人違抗的帝王權威,那是與生俱來,別人也學不來的。

  而皇上也同樣在打量她,見睿仙容貌清麗脫俗、落落大方,舉止得體,一襲花色淡雅端莊的襦裙,既不妖也不媚,實在看不出有半點誘惑男人的本事。

  「起來吧!」他得好好試探她。

  她回了一句「多謝皇上」,便盈盈地起身。

  「啟稟皇上,臣等就先告退。」原來御書房內還有其他人在,不知是不是巧合,擔任工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的二爺和三爺早一步被召進宮來,原以為是為了么弟的親事,不過皇上一個字也沒提,只聊些瑣事,直到姚氏也到了,兄弟倆不禁相覷1眼,果然跟他們想的一樣。

  皇上就是故意安排這齣戲,讓他們親眼瞧瞧姚氏的真面目,自然不能讓他們走了。「無妨!不會太久的。」

  「是。」兄弟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姚氏,也是頭一回見到本人,還真想不到像她這般弱質纖纖的女子,卻有著義無反顧的決心,可是礙於世俗的眼光,若讓姚氏進門,也會有損炎家的名望,這都得考慮在內。

  「……你可知朕宣你進宮的目的?」皇上冷冷地啟唇。

  睿仙半垂螓首。「民婦不知。」

  「朕聽說你這一趟跟著炎愛卿前往江臨府,幫了他不少忙,功不可沒。」皇上緊盯著她,不過見不到表情。

  「民婦不敢當。」她淡然地說。

  他在心中輕哼一聲,口氣如此謙虛,就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其他有功之人都已論功行賞,唯獨剩下你一個,既是名女子,也非朝廷官員,所以朕才會特地宣你進宮,想聽聽你的想法。」

  聞言,睿仙口齒清晰,不驕不謅地說:「能為皇上、為百姓盡一己之力,是民婦的福氣,也是該做的,不敢居功。」

  「說得好!令尊生前也是一位奉公清廉的好官,可惜死得太早,記得當年朕聞訊之後,心中甚感遺憾,若他還在世,定當親自拔擢,成為朕身邊的股肱之臣。」

  看過有關姚景安的為官經歷,他不禁十分惋惜,少了一位賢能的好官。

  她盈盈一揖。「能蒙皇上誇讚,先父死而無憾。」

  「說吧!」皇上丟下魚餌,等著她上鉤。「你想要什麼賞賜,什麼都行,只管開口。」至於同不同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心裡加上一句。

  睿仙垂下眸光,從頭到尾根本沒想過要得到什麼賞賜。「多謝皇上恩典,民婦過得很好,什麼都不缺。」

  聽她開口婉拒,二爺和三爺對睿仙多了幾分好感。

  「真的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就不信她不會乘機提起和小舅父的親事,希望得到恩准。

  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回皇上,民婦不要賞賜,只有一個請求。」

  這不就來了嗎?前面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總算露出狐狸尾巴,巴望著能早日成為炎家的媳婦兒,皇上心裡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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