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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小庶女旺貴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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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14:1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變得面目猙獰?

回門時,裴翊恩得到邵家所有人的同情,大家都對他分外親熱。

因為心情愉悅,他喝多了酒,回到家後亂了性,以致於太陽曬上屁股了,邵玖還起不了身。

「快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拉過棉被把頭蓋住,隔絕所有光線與噪音。

昨天他也說「快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然後哪有什麼話要說,只有什麼事要做,於是一次又一次,整得她無比哀怨。

終於理解,為什麼成親後女人會迅速變成黃臉婆,實在是白天忙家務、晚上加班做體力活,日夜操勞,能不肝郁腎衰心枯萎?

「再不起來,晚上要睡不著了。」拉開棉被,裴翊恩笑逐顏開。

他知道成親很好,卻沒想過會這麼好,他恨不得時刻把她帶在身旁,可惜明天就要去兵部報到。

「晚上你會讓我睡嗎?」她反問。

呃,這倒是大實話,連同棉被把她抱進懷裡,他呵呵笑開,太久沒開葷,胃口自然大了些。「乖,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睜開惺忪睡眼,發現他不是冰山美人,怎麼會越看越上眼?好像顏值突然高漲,晉身全球百大美男行列。

是因為她給足滋潤?她提供無數生命泉源?呵呵,沒人呵她癢,她卻忍不住想笑。

「你笑得很有問題。」裴翊恩斜眼睨她。

「不愛我笑,那我哭?」說著,她捧起自己的小臉,在他身上滾來滾去。「家暴啊,我家相公不會疼人、人面獸心、心懷鬼胎……」

她邊哭邊翻衣袖、扯衣襟,露出遍佈的清紫吻痕。

好吧,他承認,小豆丁不過是笑得很有問題,他卻是做得很有問題。

惱羞成怒的男人會做啥?旁人不知,但他是俯下身把她親得天昏地暗、嚴重缺氧,想要再度昏睡。

她連拍好幾下才把他拍開。「你把我弄醒,就是想要再把我弄睡?」

「這倒不是。」想起正事,他把她往床上一擺,爬到床的內側。

那裡是一面牆,他將牆面內推,推出一道三尺見方的小門,伸手往裡頭掏出一卷又一卷的……銀票?

邵玖跪到他身邊,將成卷的東西一一翻開,小卷的是銀票,大面額小面額都有,以百兩起跳,大卷的全是——寫了她名字的地契房契。

這就是衛梓青說的那些?他為什麼要為她做這麼多?為什麼處處替她設想?難道從很久以前,他就想娶她進門?如果最終她堅持嫁給秦佑哲,他怎麼辦?

一大堆問號,問出她數不清楚的感動。

「好多,你哪裡來的……」

「梓青開始做生意時,我就拿銀子參股,現在他所有生意我都佔兩成。」

兩成?強啊!坑兒子的皇帝爹也只拿走一成,什麼叫朋友?這就叫朋友。

兩成確實很嚇人,她只佔艷冠群芳和百味萬源半成股份,都能妄想當房產大亨了,那他的所有生意……衛梓青獲利最大的產業是運輸業啊!

「你家繼母雁過都要留毛的,怎麼可能給你錢參股?」

「偶爾父親會偷塞錢給我,我當打手時也能賺一點。」

這是他對父親最矛盾的地方,若說不在乎,他怎會想方設法替自己找師父?若說在乎,鳳和長公主給他穿小鞋、潑髒水時,他怎不替自己講話?

邵玖皺眉,所以紈褲公子打群架,不是因為吃飽太閒,而是為了賺錢?

望著他,突然心酸不忍,誰能想到堂堂侯府少爺居然要靠當打手來生財?

「不怕,我天生根骨奇佳,打架就沒輸過,後來我甚至不必動手,只要人出現就能把人給嚇跑。」

「你的昭彰惡名就是這樣來的?」

他笑而不語。但那表情看在眼裡,又是寶寶難受、但寶寶不說。

跪起身,她趴在他身後、圈住他的脖子,臉頰貼上他的並輕輕磨蹭,半句話都沒說,但他感受到她的心疼。

抓住她扣在自己胸前的手,裴翊恩溫柔道:「就這樣一直心疼我好不好?」

「好。」

得她一句實話,他從荷包裡拿出鑰匙。「庫房裡放著皇上賞賜的黃金,以及我打仗得到的戰利品,全歸你管。」

「好,男主外女主內,你負責在外頭掠奪,我負責安邦定家,保證給你治理出一個盛世繁華。」

他笑了,突然覺得征戰沙場很不錯,因為有人願意和他一起守護家園、齊肩並進。

「好,我會把你想要的通通掠奪回來。」

她呵呵笑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土匪夫妻?」

「只要能和你當夫妻,土匪也行,貴族也好,平頭百姓也可以。」

真好,這麼甜的話語,是女人都愛聽。

她用手指翻動地契,有點無奈道:「都是濟州的房子土地啊?」

「對啊。」

「肉包子打狗,之前我只丟一顆包子,現在卻丟了一整籠。」

一歎再歎,她從房產大亨變成爛尾樓大亨,慘吶!

但更慘的是衛梓青,他投入得更多,不光房地產,連那一大片接近完工的「宮殿」都是他掏的銀子。正確的說法是——皇帝下了個錯誤決定,卻由他們這群笨蛋買單,白話文則為:詛咒給別人死啦!

他把她拉到大腿上坐下,她貼著他胸口,自我安慰著,「沒事,好歹皇上還賜你千兩黃金,我卻連半毛錢都沒撈到,太不公平了,秘道是我找的,黃金也是我找的,為什麼只給我一個沒用的郡主封號?」後悔了,要是當時她機靈一點,順手搬走一兩箱黃金多好。

裴翊恩看她一眼,疑惑地問:「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皇上要賞的,但邵丞相拒絕了。」

邵玖猛地倒抽口氣。「為什麼?他瘋了嗎!」

「不瘋,他老謀深算著呢。當初賢妃娘娘以身護主,你家三個哥哥已經陸續陞官,這回又升一次,邵琀、邵瑜、邵玨不過二十幾歲就已經升到知府、侍郎,滿朝可找不到這樣的例子,連你那個庸碌爹都升了兩級,這些都是用你的黃金換的。」

聽到這裡,她不依了,一蹦跳下床。「我要去找祖父算帳。」

還以為祖父祖母疼她,掏了壓箱底的好東西給她當嫁妝,原來……

裴翊恩一把將她撈回來,牢牢圈進懷裡。「帳都結清了,你哪還有得算?」

「不管,就是要算!太不公平,功勞是我的耶,祖父哪來的使用權,不告而取謂之竊。邵家的榮華富貴、官運亨通,怎麼可以用女人去交換?」她氣得一張小臉通紅。

「他是邵家的大家長,有權力決定這些。」

「啊啊啊——」她尖叫氣惱。

他笑道:「別氣,不過是一千兩而已。」

「一千兩『黃金』,怎麼會是而已?」折合白銀十萬兩耶,她嫗嫗搜搜積積攢攢多年,也不過存下一萬多兩,偏偏轉眼又成泡影,唉……她的八字肯定缺金。

「千兩黃金換得邵家這個大後盾,有什麼不好?」

「我有你依靠就夠了,幹麼還要大後盾?」她還想讓母親依靠呢。

她只要依靠他嗎?這話他喜歡,迫不及待地親上她的臉,還沒下床的兩人又翻上了床,親吻從臉頰延伸到鼻子、唇舌,慢慢地往下滑落……

在喘息聲逐漸平息後,他將額頭靠著她的,笑得滿臉慶足。

「小豆丁,我喜歡讓你依靠,這輩子一直靠著不放,好嗎?」醇厚的聲音在耳畔吹拂。

她超累的,剛睡醒的女人又想睡了,打個呵欠,腦袋運作變得緩慢,只不過這種問題不必思索,只需要靠直覺反應就行。

因此她回答,「好啊,一輩子靠著不放……」

首度面對宋窈娘,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想面對的。

但她可以不理會對方,卻無法忽視暖暖,那是翊恩的女兒,有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

四歲多的孩子,本應該天真爛漫,但她有點木訥,不愛笑、也不愛說話。

「暖暖,過來母親這邊好嗎?」

她向暖暖招手,暖暖看著她的眼神裡有著強烈恐懼。

邵玖沒有勉強,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需要靠時間去建立,她不心急。

「暖暖生性膽怯,還望夫人諒解。」宋窈娘溫順道。

「小孩子,沒什麼好諒解不諒解的。」

剛見過府裡管家下人,她牢記母親叮囑。

母親說宋窈娘不簡單,才返京不久,就已經籠絡了滿府下人,絕不是盞省油燈。

這事兒在很多年前、在遇見李家姑娘時,她就知道了。雖然翊恩把事情推到謠言頭上,但她始終認為宋窈娘不無辜。

男人,他這種護短是聰明還是傻氣?

「夫人,侯爺說您想把暖暖接到身邊養?」宋窈娘小心探問,身子微微顫抖,表現出對邵玖的巨大恐懼。

她是希特勒還是佛地魔?值得她把恐懼演得這麼逼真?

不過暖暖的事,翊恩並沒有提起,雖然她做不出剝奪親情這種事,但看著窈娘緊緊掐住暖暖手臂的指頭,以及暖暖眼底的漠然……

這不是被寵愛的孩子應該有的表現,那麼宋窈娘對孩子做了什麼?

邵玖微笑,迎上宋窈娘的審視,落落大方問:「我是有這個打算。」

這件事,翊恩哥哥在大婚前對她提過一嘴,當時她反應激烈、淚流滿面。

她跪在地上頻頻磕頭,求他別把孩子搶走,說她就剩這麼一點指望了。

當晚他請了大夫入府,雖然翊恩哥哥沒過來探望,卻也絕口不再提這件事。

沒想到她隨口試探,竟然探出這是邵玖的主意。真的是她啊,所以不是翊恩哥哥的意思,他只是被枕邊風吹歪了心思?

就這麼防範嗎?搶走翊恩哥哥不夠,還想搶走暖暖?

不會的,她不會讓惡毒女人心想事成,她發過誓,這輩子不會允許翊恩哥哥身邊存在別的女人,她有耐心、有智謀也有手段,早晚會將邵玖驅逐侯府。

宋窈娘眼底透出堅決,但在指甲陷入掌心時,她逼迫自己恢復理智,硬擠出一抹笑容。

「暖暖能跟著夫人是她的福氣,只不過暖暖出生時恰恰碰上打仗,侯爺受傷的消息傳回來,妾身受驚之下早產了,侯爺也因此擔心憂慮、無法好好養傷,傷病時時反覆,暖暖出生後身子骨弱,季節交替之際往往會大病一場,搞得妾身與侯爺心力交瘁。妾身心想,夫人既要掌理中饋又要伺候侯爺,怕是沒有多餘心力照顧暖暖。」

兜兜轉轉講了一堆,不就是不願意嗎?既然如此明說就是,何必長篇大論?因為這一大篇,不僅僅在表達意願,也是在繞著彎兒告訴邵玖,她與翊恩之間情深義重——一個為他受驚早產,一個為她傷病反覆,共擁愛的結晶的兩人,總是為了孩子心力交瘁。

可不是如此嗎?「夫人」還不知道在哪個倚角香晁蹲著時,她就在翊恩身邊伺候,即使上戰場也形影不離,英雄身邊紅粉常伴,兩人之間的情誼以「山無陵、天地合」來形容最恰當不過,豈是半途冒出來的夫人可以比擬?

宋窈娘這是想挑起自己的妒嫉?做法粗蠻,但確實成功激出她的不舒服。

就是這份不舒服,才讓她當年失去理智,一口應下秦家婚事,她有感情無能症,無法為了愛情和別的女人過招。

可怎麼辦呢?她不想過招,對方卻滿懷熱情,甫見面,還來不及分析對方的戰鬥力,她就急忙撂下戰帖。要接嗎?

邵玖想倨傲回應:感情世界裡沒有先來後到的定理,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可惜人家沒看過《犀利人妻》;她想說,聖賢云:不與傻子對立,因為那會讓你和傻子站在同一個階級——可惜人家認為她才是真正的傻子。

淡淡笑開,邵玖沒挑破宋窈娘的心思。「這樣啊,那就再看看。」

打退堂鼓了?邵玖有這麼弱?短暫的勝利讓她嘗到驕傲。「夫人別怪妾身擔憂,實在是侯爺太疼愛暖暖,打仗時侯爺總是掛心暖暖,一得空就往家裡跑,都說女兒是父母親貼身的小棉襖,這話半點不差。」

她笑得溫柔可親,好像自己是邵玖的好閨蜜,兩人正促膝長談聊育兒經。

「你教暖暖認字了沒?」邵玖換話題。

認字?宋窈娘怔愣。她不會啊,怎麼教?邵玖是想以此為借口帶走暖暖嗎?

「女子無才便是德,且暖暖身子骨不好,再加上當時身在南方,住處又鄰近戰場,環境著實不好,根本找不到帥父教導,不過夫人思慮周到,確實該讓曖曖認幾個字了,既然已在京城,便依夫人的意思給暖暖請師父啟蒙吧。」

「四歲小兒認幾個字哪需要聘請師父,花錢就算了,孩子還會有壓力,不如每天下午讓她過來一個時辰,我來給她啟蒙吧,等暖暖把千字文認全了,再討論聘請師父的事。」

宋窈娘一噎,她這是在變著法兒的搶暖暖?

想利用暖暖在翊恩哥哥跟前博好感?甭想,打死她都不會給邵玖這機會!

瞥一眼怯懦的女兒,雖然暖暖已經活不久,但即使如此也不允許她被旁人利用。

小雪端來茶水想給主子奉上,宋窈娘咬著牙眉頭一緊,上前搶過茶水,拉著暖暖跪在邵玖跟前,托著她的手,讓女兒捧起茶盞。「暖暖,快謝過夫人,往後夫人可就是你的啟蒙恩師了。」

什麼意思?撇除掉她的母親身份,她只能當暖暖的啟蒙恩師?

看著孩子雙手顫抖,邵玖於心不忍,邊思考宋窈娘的盤算邊伸手,但手指剛剛碰到茶盞,就見暖暖手一偏、茶盞掉落。

驚呼一聲,天……那麼小的孩子!

擔心茶水燙傷孩子,邵玖反射性將茶杯撥開,一道弧線讓熱水灑開,邵玖的手背承接大部分茶水,但暖暖小小的臉龐還是受到波及了。

邵玖恍然,這是意外嗎?孩子臂力不足,她卻接手太晚,或這是……宋窈娘寧願讓孩子受傷,也不願暖暖到她身邊?如果是後者就太可怕了,虎毒不食子,她怎能拿孩子當鬥爭籌碼!

暖暖不知道是太害怕還是痛到發傻,竟然不哭不喊,連半滴眼淚都沒掉,完全不像個四歲孩子,一大一小相對視,邵玖滿眼疑惑,暖暖卻是滿臉茫然。

怔忡間,只聽得宋窈娘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女兒……求求夫人大發慈悲、救救暖暖!不,妾身錯了,全是妾身的錯,夫人想把暖暖養在身邊就養吧,妾身再也不敢和夫人爭,只求夫人快找大夫救救……」

哭聲震耳欲聲,還沒立好規矩的下人們聚集在大廳門口,眾人看著這一幕,不明就裡卻已生出主觀偏見。

裴翊恩剛進後院,就聽見宋窈娘的哭喊聲,他快步衝進廳裡,一把抱起暖暖,對著下人一陣怒吼,「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請大夫。」

宋窈娘淚眼婆娑、委屈起身,扯著他的衣角,快步跟他回歸雁閣。

三人緊緊相隨,看著那一家子背影,邵玖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傻子。

☆、第一回 交手,輸個透澈。

「夫人,你的手……」小雪看見主子手背紅腫,驚呼出聲。

「沒事,別嚷嚷,去幫我拿一盆水進來,裡頭放點雪。」

唉,這種事真的讓人很沮喪,但……娘和蓁姊姊都說過,從幻想期待到失望,從忿忿不平到妥協,每個女人都要經過這麼一遭。

是她的錯,過上幾天好日子,就忘記裴翊恩是一對多的分離式冷氣,不會專供一室舒服。

難受啥?難道她不知道宋窈娘是白蓮花,會隨時隨地散播芬芳,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會很熱鬧,知道他的保證……成功率太少。

都知道的事,怎麼還會讓自己受傷?

邵玖深吸氣再深吐氣,試圖調節自己的憤怒,她告訴自己別傷心,她不過是在重複無數女人重複過的事,這條怨慰痛苦的道路上她並不孤寂,最終她將會成為蓁姊姊或母親,這場婚姻遲早能夠教會她豁達。

咬唇,把眼淚憋回去,拉展顏面肌肉,擠出淡淡的笑意,她鼓勵著自己,她會適應的,就算挺著一身傷,終究會闖過去的。

裴翊恩進屋時,看見邵玖一手泡在水裡,一手拿著書,貌似在閱讀,卻半天沒翻頁。

「做什麼?」他上前拉起她的手,發現水是冰的,而她的手背是紅的。

他看見了,她便不隱瞞。「沖脫泡蓋送。」

「什麼意思?」

「燙傷五步驟,燙傷後得先用大量冷水沖洗,再把傷口上面的覆蓋物除去,泡在冷水中降低紅腫發炎的症狀,最後蓋上乾淨棉布,送醫。」

所以她也燙傷了。「小雪,快去請大夫。」

「沒事,再泡一會兒,上點藥就行,小雪知道我不喝熱茶,稍稍冷卻才送上來的。暖暖情況怎樣?」

「大夫說不嚴重。」

她猜也是,只是宋窈娘呼天搶地的模樣,讓人誤以為小孩就要傷重不治。

「如果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倘若傷的是窈娘,還能勉強解釋玖兒一時衝動,但傷的是暖暖,他更相信是……裴翊恩苦笑著道:「我信。」

他苦笑是什麼意思?言不由衷?「我信」純粹是敷衍?他認定她心存惡意,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作俑者?

她追問:「如果我說我想不出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你信嗎?」

想不出來嗎?那麼機靈的她也沒弄明白,所以又是……眉心緊蹙,他依舊回答,「我信。」

他皺眉了,是不耐煩還是不相信,抑或是不想睜眼說瞎話,配合她在這個話題上演戲?

他更相信她在做無謂的辯解,在為自己的惡毒塗脂抹粉?

算了,他不想聽、她就不解釋,人一旦有了主觀認定,說再多都是白搭。

可不是嗎?宋蓮花表達得那麼清楚呀,人家情深意重,就是打仗,他心底都時刻牽掛呢,她算哪棵蔥啊,現在是新婚燕爾,人家還肯哄上兩句就該得意啦,見好就收吧。

她想生氣,卻無處著手,但是覺得好委屈,委屈到想找個人發洩一通,想重重打擊宋蓮花高昂的戰鬥力。好啊,蓮花姊姊不想讓暖暖過來是嗎?那她就當一回拆散骨肉的惡女!

「如果我說,即使今天這事兒發生,即使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惡意欺凌妾室庶女,我都堅持每天下午,暖暖必須在我跟前待著,你會同意嗎?」

這話讓裴翊恩訝異極了。他想要啊,非常非常想要,卻怕玖兒不樂意,還想著多等一段時間再提起,沒想到……「好,你是嫡母,就算把暖暖養在膝下也是應該的。」

他的反應讓她有些錯愕,他不是不信她、敷衍她,不是不耐煩聽她解釋嗎?怎麼就同意了?

「如果覺得帶孩子太辛苦,就多找幾個人來幫忙。」

這是想往她身邊安插棋子,以防她對暖暖不利?那麼「幾個人」當中,有沒有宋蓮花?

突然覺得頭痛,忖度旁人心思累爆了,沒有宅斗腦的她,再算計也算計不贏旁人,就憑本心吧,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既然你同意,宋窈娘那邊你去說服,別讓她又跑到我跟前呼天搶地,好像我在她身上施用滿清十大酷刑。」

滿清是什麼他不知道,但酷刑很容易理解,想到窈娘那副慘樣,確實……很像,他清淺一笑,說:「行,我處理。」

他的點頭,讓邵玖在事件尾巴得到一點點小勝利,為這種勝利而高興蠢到斃,但確實讓她有扳回一城的傲氣,並且壓縮了她的委屈。

所以她沒預估錯誤吧,陷入妻妾鬥爭的她,早晚會變得面目猙獰。

御書房裡滿滿當當站了一堆人,只有皇帝和邵丞相坐著,四周氣氛低迷。

衛梓青和郁珩、裴翊恩互看彼此,不知發生什麼事的三人,在看見永安侯那刻恍然大悟。

郁珩在軍隊中出謀劃策,能順利拿下趙國他功不可沒,在衛梓鑫的極力促成下,受封忠勇伯。郁家是清流,祖父輩還有人做官,但到父親那代,大家都忙著鑽研學問去了,開書院、講學、著書立作,很少人往仕途上走,直到郁珩考中狀元,這一代才陸續有人參加科考。

郁珩低頭,不得不讚邵玖一聲,她那齣戲確實演得很不錯。

三個響頭、一把眼淚、一串鼻涕,就把永安侯府的不厚道宣揚得沸沸揚揚,當然裴翊恩也是個不消停的,這幾天上衙,就沒少見他裝出一副委屈樣兒。

所有人全站在他們夫妻這邊,而多事的衛梓青偏偏「偶遇」周御史,請客一頓、抒解鬱悶一番,把對兄弟的不捨交代得清清楚楚,這不,事情很快就鬧到皇上跟前了。

永安侯也有幾分底,他抿唇、臉上不見半分表情,沒人猜得到他在想什麼。皇帝再看一次奏摺,被裡頭話本子似的敘述給惹笑了,不得不說這個周御史哪天丟了鐵飯碗,還可以改行當說書人,沒有通篇的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卻一句句精彩絕倫、引人入勝。

淨身出戶?貪圖嫁妝?若事情不扯到皇家顏面上,說不得皇帝還要回味再三,閒來無事當笑話講給嬪妃們樂樂,可是奏摺裡頭的黑心後母是皇家長公主啊,縱使感情不深,終歸也是皇家出品。

「邵相爺知道自家孫女、孫女婿認親時發生的事嗎?」

人老成精,邵丞相聽到這句,他先是歎口氣、然後搖搖頭,滿臉無奈地回答,「回稟皇上,聖旨下達那天,家裡著實鬧過一回。家中夫人和媳婦極力反對這門親事,說是婆家難以相處,但婚事是皇上御賜,平南侯更是立下戰功的英雄,再有想法也應出嫁,畢竟問題不在平南侯身上,而是永安侯府的水太深。

「誰知回門當天,孫女雙眼紅腫,百般追問下,才問出了認親時發生的事。老夫帶著長孫與平南侯在書房裡談話,侯爺倒是心平靜氣,只穩穩答說既是長輩的想法,就依了吧,只是往後不能回家探望父親,又不能留下母親嫁妝作為念想,心裡多少有那麼點兒不得勁。」一永安侯府這些年過得不差,怎地分個家還要鬧出這等事?」皇帝問。

不得不說,鳳和長公主其實很有幾分本事,不管是不是仗勢欺人,她確實把永安侯府的產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白她入門後,永安侯府的資產與日俱增,這也是她打死要裴翊恩淨身出戶的最大原因,她可不想自己掙來的浪費在繼子身上。

倘若他還是過去那個不學無術的傢伙,或者她還會多施捨個宅子,就當買下郁氏的嫁妝,面子上好看幾分,可如今他發達了,連五千兩都看不上眼,才會有淨身出戶的說法。

永安侯面沉如水。「回皇上,家中子幼女弱,微臣年事已大,怕照顧不到嬌妻幼子,而長子如此才幹,不需要府裡扶持,才沒給長子分財產。」

眾人訝異,永安侯竟然沒辯解,甚至連五千兩銀子都沒提,直接認下了。

郁珩上前說話。「稟皇上,翊恩確實有本事,但這並不阻礙父母對子女公平對待,再者姑母仙逝,倘若沒有親生子女繼承嫁妝,律法明文規定,郁府有資格將嫁妝追討回來,這兩天外頭流言蜚語,祖父已然著手準備此事。」

皇帝冷眼看著永安侯那副窩囊樣,這人辦差倒是有幾分本事,怎會骨頭軟到全聽妻子的?過去不覺得怎樣,連邵丞相也被說懼內呢,但是今日……卻是越看越礙眼。

緊接著皇帝又想起裴曦恩,那樁事確實是老二的錯,但老二為自己的錯已經送了命,至於裴曦恩,難道不知女子貞節多重要,早該找條七尺白綾上吊自盡,他給縣主封號,可不是為了替她增添顏面,而是提醒她做該做的事,豈料她竟不知廉恥,硬著頭皮非要活下來……想到這個,他心情更懷了。

邵丞相苦口婆心道:「永安侯,我家孫女婿倒也沒貪圖裴家一針一線,只不過當時義憤填膺、話趕話做出傻事,你這個當父親的怎能不阻止?眼睜睜看著他把親母的牌位帶走,還令他此生不得踏進永安侯府一步。這已經不是淨身出戶而是除籍吶,難道正妻已死,你還要與她和離?就不擔心黃泉路上有何顏面相見?糊塗啊……真是太糊塗了。」

永安侯垂下眼瞼,半句話不搭。

這副窩囊模樣讓皇帝更火大,懶得和他廢話,直接下達命令,「上樑不正下樑歪,這種風氣可不能蔓延到民間!永安侯,三天之內把家產列成表呈上來,這分家之事,朕就費神替你主持了,郁愛卿,為平南侯追回母親嫁妝一事就交給你。」

「臣遵旨。」郁珩揚聲道,想起愛財的邵玖,這下子她會樂歪了吧?思及她的笑曆,突然間他的心情也跟著明媚。

永安侯和邵丞相退下後,衛梓青上前。「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奏。」

「說!」

「父皇讓兒臣自選封地,兒臣考量再三,想選濟州。」

「為何?」皇帝微哂。早就猜到了,畢竟老六為了蓋宮殿,往那裡投入不少銀錢,聽說這些年賺的全往裡頭填了。

不過這事他也有幾分責任,畢竟兩年前是他同意遷都的。

只是濟州土地貧瘠,百姓稀少、生活艱苦,擇封地擇的就是稅收,濟州稅收少得可憐,傻子才會選擇那裡。

「一來那裡離京城只有半天路程,兒臣是做生意的,自然是要離京城越近越好。再者為了遷宮,兒臣在那裡投下大筆資金,如今用不著了,便想著把那處宮殿改成景點,讓遊客去賞玩、住宿、飲食、消費,免得白白浪費。第三:濟州土地貧瘠,百姓生活不易,但也因此土地取得容易,三年前父皇決定在濟州建立港口,如今港口已接近完工,借港口之力,兒臣想把濟州發展成商州,兒臣承諾,日後濟州每年稅收,五成上交國庫。」

聽著他的說法,板著臉孔的皇帝瞬間鬆開眉眼。

他家老六實誠啊,過去天災地變、國庫空虛,哪次不是他拿銀子出來解決?

還有人嘲諷他不思正事,一心栽進俗氣的黃白之物裡呢,殊不知沒錢萬事難行吶。

若不是老六總拿銀子往老四那個坑填,趙國有這麼容易拿下?光是戶部喊窮,百官的反對聲浪,就能讓老四寸步難行。

而今吃過甜頭的老四,最近又蠢蠢欲動,打算把西南方的齊國給吞下……非常好,先帝在世時想一統天下卻無法實現的夢想,看來是能在自己手上實現了。

這會兒,皇帝看著裴翊恩、衛梓青、郁珩幾個,越看越心順、越看越龍心大悅。「朕允了。」

郁珩繞去東宮,自從衛梓鑫被封為太子後,他經常往那裡去、聽說小皇孫認了他當乾爹,現在負責給小皇孫授課。

其餘兩人一起出宮,他們腳步飛快,都急著回家跟老婆獻寶。

裴翊恩眉開眼笑,這下子他把自家的一整籠包子都從狗嘴底下搶回來了,這幾天玖兒心情鬱鬱,聽見這消息應該會開心吧!

「翊恩,你家小豆丁還好嗎?」

「還可以。」他說得模稜兩可。

玖兒把管理後院看得太簡單,進府後只將下人召集過一回,立下獎懲制度、讓大家各司其職。

制度確實發揮功效,在分層負責的情況下,多數人都能將手邊工作完善。只不過有更多的人想要一步登天、越過旁人,於是企圖透過關係得到好處或者高昇。

玖兒不懂得恩威並施也不會隨意賞賜,事事照著制度走,在籠絡人心上頭,遠遠不如窈娘,但後院是玖兒的權利範圍,他不想過度插手,只暗中敲打過總管。

「難道她不會為了采窈娘和你鬧?」

是沒鬧,但……確實怪怪的。

他把窈娘安排在歸雁閣,那裡離主院稍遠,平日兩人碰不上面,他想,碰不上自然就沒有紛爭,只是情況好像沒有他想像中樂觀。

「難道嫂子會為了那幾個姨娘跟你鬧?」

於他們而言,姨娘的存在就和家裡的擺設一般,是必要性存在,只要男人懂得節制,謹守規矩,別惹出寵妾滅妻的醜事就行——就算鳳和長公主這麼厲害的女人,父親身邊不也有三、四個姨娘。

「不會。」衛梓青長歎,就是不會才鬧心……

「那你幹麼愁眉苦臉,應該高興才對。」誰不想要娶個寬容賢慧的好妻子。

「我以前也這麼覺得,還想得此賢妻,人生大幸,但……」自從上次聽過壁腳後,每回她把自己往姨娘那邊推,見她對自己客氣疏離,心底越發不是滋味。「她現在不會跟我撒嬌置氣,不會有事沒事就想賴在我身上,對我有說不完的話,她獨立得……讓我心裡不得勁兒。」

「終究是兩個孩子的娘,許是長大了吧。」

「長大」兩字刷地刨上他的心,他真要變成祖宗牌位,被高高供著?想起心如止水的周氏,不行、不要,他不想和語藥變成這種關係,他要恢復過去,要和她有說有笑、有商有量,他要成為她的依賴和重要。

「算了,我回去把那幾個女人送走,先走一步。」

送走?自己聽錯了嗎?那些女人是他花大把銀子搜羅來的。「你不是說那些女人和衣服一樣,可以用來妝點身份?」

「我是瑞王爺、天生的貴族,哪裡還需要女人來妝點身份。」

頓悟了,他不想當語藥的「外人」,就得先把「外人」送走。

看著憂心忡忡的衛梓青,突然輕快雀躍起來,裴翊恩不懂,把自己說過的話當屁,可以這麼理直氣壯、愜意歡愉?

於是他認真把兩人對話從頭到尾想過數遍,越想眉頭皺得越緊,難道老祖宗傳下來的三妻四妾竟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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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14:1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白蓮花再三挑釁

永安侯甫離宮,身後立刻有人跟上,這期間不管他走到哪裡,都有小尾巴緊緊尾隨,當然侯府裡的暗樁也不少。

回到侯府後,他朝主院走去,剛被皇帝訓斥過的永安侯,嘴角竟然隱隱上揚,眉間勾勒出幾分喜意。

然而在踏進房門、面對妻子時,他迅速收斂表情,垂下眉睫,嘴角僵硬,他不帶情緒地將皇帝的命令告訴她。

沒想到鳳和長公主一聽完立刻跳起來,她指天指地、用最惡毒的言語,把裴翊恩罵得臭頭。

但是這次,面對她的憤怒,永安侯再沒有惴惴不安,只是冷靜地看著她發飆。對,他不害怕了……再也不害怕。

因為他見過碧玉了,知道整件事不是他的錯,知道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不會危及翊恩,這樣就好,只要翊恩平安順當,他就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妻子。

「賤貨生的賤種就是齷齪,那天他在門外演那出,為的就是算計今日之事吧?想都別想,銀子是我掙的,誰都別想從我手中挖走……」

她又叫又吼,低手抬手便接連摔碎數個杯盞,但仍然無法平抑滿腔怒火,看見進門準備稟事的秋蘭,想也不想就抓起茶壺往她頭上砸去。

砰!秋蘭始料未及,整個人因為重力往後仰倒,額頭後腦接連受創,立即昏了過去,眼看鮮血從她額頭汩汩冒出,染出一地腥紅,她這才出了這口惡氣,得到些許平靜。永安侯冷眼看著發飆的她,嘴角浮上嘲諷,秋蘭是她最得用的左右手,暗地裡不知替她做過多少骯髒事,如今想打殺便打殺了?

也是,她哪會在乎下人的賤命,當年忠心耿耿的碧玉不也被她滅了口。

緩緩吐氣,他做對了,對兒子的冷淡、嚴厲、打罵、推拒,通通是對的,不然……也許翊恩早就葬送性命。

在旁邊吃果子的裴駿恩被滿地鮮血嚇得不斷尖叫,他丟掉果子,胡亂扯著自己的頭髮,大聲喊道:「死人、死人……好多死人……」

他始終沒從宮變那天清醒過來,整天傻乎乎的,不對話、只會喃喃自語,沒人聽得懂他想要什麼,別說讀書學習,就連吃飯洗澡都得下人伺候,十三歲的少年,瞬間退化成三歲孩童。

叫喊間,一股尿騷味從雙腿流出,裴駿恩把自己蜷縮成一顆球,抱頭痛哭。

奶娘害怕遭到池魚之殃,卻也不敢不處理,這些日子二少爺身邊的婢女已經生生被打死好幾個了。

她硬著頭上前,摟住裴駿恩不斷安撫,勸了一陣子,好不容易他才願意離開。

兒子的模樣讓鳳和長公主挫折極了,又聯想到失身的女兒,她真是不明白,分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怎會一夕之間重大改變?

不久以前,她還穿著昂貴的雲錦出席徐家盛宴,許多人圍繞在她身邊,他們都誇獎女兒聰慧無比、必得佳婿,誇兒子在國子監的表現令人驚艷……不該啊,才多久時間,所有事全翻了樣。

裴翊恩那個廢物成了平南侯,而優秀的駿恩、曦恩卻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這輩子還有指望嗎?沒有了吧,已經回不到意氣風發的過去,她只能想盡辦法守住侯府財產,好讓子女下半輩子過得寬裕。她一副慈母心腸,不是該得到鼓勵讚賞?怎會絕望到底呢?

「姓郁的通通不是好東西,什麼清貴、什麼名士,全是心胸狹窄的爛貨,裴志文,我把醜話擺在前頭,我不管你要怎麼做,郁氏的嫁妝已經歸我所有,我不允任何人拿走!」

「隨便你。」她發瘋的模樣,讓他感覺大仇得報,只逕自轉身向外邁步。

裴志文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了她,鳳和長公主抓起杯子砸碎在他腳邊。

她失控大吼,「你要是不想辦法,要是敢撂開手,我就和你拚個魚死網破,我知道你的秘密!」

夠了,多年來夫妻倆一言不合,她就拿出秘密來恐嚇,聽一次兩次還算新鮮,可接連聽十幾年,累了……

裴志文赤目相望,寒聲道:「什麼秘密?我和淑嬪的醜事?你想要抖出來嗎?可以啊,需不需要幫忙?」

他不害怕了?不可能的,這是她對他的箝制,但凡提到這個,他就會乖乖縮進龜殼裡,由著她為所欲為。「以為裴翊恩會保下你嗎?別作夢了!」

「我不需要他保我,這些年來苟且偷生,只為了親眼看著翊恩平安長大,如今他功成名就,我總算對得起他娘,死就死吧,這世間再沒什麼能讓我放心不下了。」

「你說得是人話嗎?難道你只有他一個兒子?駿恩、曦恩不是你的骨血?」

「他們不還有你嗎?有你這樣善於算計的母親,下半輩子無憂。」

「你想撂擔子?」

「對,我膩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與其在你的威脅下活得戰戰兢兢,不如死個痛快。」

外人都以為他們鶼鰈情深,說他對妻子寵愛尊重,但她打心裡明白,他對自己是畏懼、是虛與委蛇,沒有情深似海。

她也曾經溫柔婉約細心小意,也曾拼了命想焙熱他的心,她甚至為了籠絡他,親自為他挑選嬌妾美婢,可是他的心從來就不曾落在她身上。

錯了嗎?當年不該用淑嬪一事迫他就範,她應該再多點耐心,用溫情擄獲他的感情?

「不,你不敢。」

「敢不敢,試試就知道。」

迎上他的視線,他斬釘截鐵的口吻讓鳳和長公主害怕了。他真的敢?怯懦的他打定主意豁出去?不會吧,他如杲這樣做,自己多年的經營算什麼?

「擔上那個罪名,你還有顏面去見裴家祖宗?」

裴志文苦笑搖頭。「你真當我是傻子?你以為我什麼事都查不出來嗎?」

「你查到什麼?我警告你,別妄想潑我髒水,你不會成功的。」

髒水?她怎麼能這般理直氣壯?「當年你想嫁給我,趁我進宮赴宴時偷偷下藥,我不確定是哪個環節出錯,我沒與你生米煮成熟飯,反倒壞了淑嬪身子。她懷有龍嗣深得聖寵,皇上極其重視她腹中胎兒,可最終她卻因為我的冒犯而不幸流產。」

鳳和長公主頻頻搖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瘋了嗎?自己貪杯,卻把罪名賴到我頭上?是你誤了她一生,與我無關,我只是恰巧遇見,幫了你一把,只是……」

在裴志文灼灼注視下,她無法再往下編造,但局勢已經如此,她必須辯解到底。「好吧,我承認自己拿這件事逼你與我成親,但是其他的你別算在我身上,我堅決不認。」

他沒有證據、他只是猜測,她絕對不能自亂陣腳——鳳和長公主在心底重複同樣的句子,以堅定自己的信念。

說謊,就必須說到連自己都相信才行!

「我貪杯?」哈哈哈,裴志文仰頭大笑,她真的很不簡單吶,事已至此,都還能表現得如此無辜、如此義憤填膺。「告訴你吧,碧玉找上我了。還記得碧玉嗎?那個幫你壞事做盡,卻在事後被你丟進亂葬崗的宮女。」

感激老天開眼,終於讓他得知真相,終於讓無止無盡的罪惡感消除,他有錯,卻不是主犯,他和淑嬪同樣是受害人,而兇手……是這些年來躺在他身邊的女人。

衛昭真真是好手段,她讓他自棄自恨,讓他焦慮惶然,十幾年了呀,真相都不曾透露半句,這樣的心性自己遠遠不及。

碧玉沒死?鳳和長公主大吃一驚,怎麼可能,她足足花了三百兩才……

當年的事全由碧玉經手,淑嬪滑胎,皇上動用宮衛大肆清查,為害怕東窗事發,她讓人將碧玉滅口,怎會在若干年後……

裴志文看著她額間浮動的青筋和攥緊的手指頭。原來,她也懂得害怕?

「淑嬪失去孩子、受盡委屈,卻不敢將那晚宣之於口,至今鬱鬱寡歡,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筆帳該算在誰頭上?」

鳳和長公主無話可說,只能主動攻擊。「所以你心疼她了,偷偷進宮私會她了?」

「抹黑我們就能掩蓋事實嗎?」裴志文緩聲歎息,他是進宮了,是遠遠見過她,但不是因為心疼,而是因為同病相憐。「當年的事逼得我無法喘息,我痛恨自己,是我害了她也害死結髮妻子,更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兒,這些年我過得生不如死,全拜長公主所賜,長公主是否想過,駿恩、曦恩會淪落到今天這般田地,是不是老天給的報應?」

「當然不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不過是追求自己想要的,是郁氏太懦弱,禁不起風浪,聽不得事實,是淑嬪太蠢,自以為懷上龍嗣就了不起,沒想過多少人在暗中等待機會,伺機謀殺她的孩子。」

她沒想要設計淑嬪的,是有人利用她的計策,害得淑嬪落胎。

裴志文瞭然地看她一眼。「禁不起風浪、聽不得事實?果然郁氏的死與你有關!你對她講了什麼?替郁氏接生的產婆,有沒有得你授意、害她殞命?」

這只是猜測?還是他又掐住證據了?鳳和長公主不敢確定。

她沒回答,但驚疑不定的表情已經給足了答案。

突然,他放聲大笑,「哈哈哈,是你,通通都是你一手謀劃的!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好,值得你用盡手段非要得到?」

「我……」鳳和長公主意識到了,頂樑柱即將垮下,這些年她的驕傲自負、恣意妄為,全來自於他的讓步,可他再也不肯退讓了……

沒有裴志文、沒有永安侯府,她不過是個無父無母、沒有靠山的長公主,不可以……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再繼續倔強下去了。

瞬間,她軟化態度,跑上前抱著他的腰放聲大哭。「我錯了,對不起,原諒我好嗎?我只是太愛你,愛得無法控制自己,才會做出糊塗事,如今事過境遷,就算有再多懊悔也無法改變。」

「欠郁氏、欠淑嬪的,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來償還,行不行?我們忘掉過去、從頭開始好嗎?我發誓再不會拿那件事來威脅你,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吧,你我還有駿恩、曦恩,為了孩子我們這個家不能散啊。」

她的家不可以散,郁氏的家就能一手破壞?她對自己怎會那麼寬厚?裴志文冷冷看著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眼底浮上淡淡冷嘲。

「分家和嫁妝的事,皇上已經下達口諭,你盡快處理吧。」

見他遲遲不肯回應白己的要求,鳳和長公主急了。「你不願意嗎?你寧願死?你不怕家破人亡禍延子孫?」

「郁氏難產去世時,我就已經家破人亡了。是的,我寧願死,反正翊恩已經長大,淑嬪也油盡燈枯沒幾天好活,等我死後,所有污穢都會隨我而去。」

他不害怕了,也不在乎了,自己控制裴志文的最後一道符咒失去效力,他再不會任她予取予求。所以,失去籌碼了對嗎?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家被裴翊恩奪走,只能眼睜睜看自己失去所有……

裴志文仰頭大笑往外走去,心中魔障已除,如今一身輕鬆。

而鳳和長公主腦袋轟轟作響,如墜冰淵,這就是她強求了十幾年的男人?

屋頂上,窺探者互看彼此一眼。哇咧,這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好恐怖啊……

「夫人,她又來了,撞都撞不走,她到底要怎樣啊!」小雪氣得直跺腳。

邵玖一笑。宋蓮花想要怎樣?不就是要她收回成命,放棄把暖暖帶在身邊教養,她想要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取得最終勝利。

但她哪來的自信呢?怎會認定自己必贏?是翊恩給的信心讓她有恃無恐嗎?

從窗口望出去,宋窈娘站在雪堆中間,白雪紛紛,落在她的頭髮、肩膀,讓她的可憐階級又更上一層。

早幾天,邵玖就讓人去歸雁閣傳話,平南侯府的規矩是——妾室不必請安、不必立規矩,只要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安生過日子,想做啥就做啥,夫人絕不置喙。

這樣的句型不難理解吧?但她天天來、日日出現,並且義正詞嚴道:「規矩不可廢。」

哈哈,好有趣啊,一個妾室竟和正頭夫人說規矩?她只想各自安生有這麼困難嗎?對,她就是不願意看見宋窈娘,不願時刻自我提醒,她的男人必須和旁人分享。

可是這麼微小的心願,宋窈娘硬是不肯成全,逼得邵玖不得不每天好聲好氣把她請進門,再好聲好氣把她送出門。

是不是自己的作風太軟弱,讓宋窈娘認為她有資格認真刷存在感?

邵玖能夠理解,孤燈夜影、長夜漫漫,這樣的日子確實難熬,熬久了,說不定會發展出憂鬱症。可——當姨娘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沒有人戕害她。

「我去跟她說吧。」起身,邵玖鼓起一身氣勢往外走。

宋窈娘始終低著頭,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直到發現身前的人影,她嘴角輕揚,自覺又贏上一回——她就不信邵玖敢對自己視而不見,畢竟她是跟在翊恩哥哥身邊多年的女人。

「窈娘給夫人請安。」屈膝為禮,抬頭時,她的眼睛微潤,有哭過的痕跡。

「宋姨娘有事?」

宋窈娘輕蹙雙眉,猶豫片刻後柔聲道:「妾身知道,這種事由妾身來提並不恰當,但夫人終究年紀輕,對侯爺行事不熟悉,又剛接手中饋事宜,必定會有疏漏之處,但為了侯府和夫人的名聲著想,妾身不得不給夫人提醒幾句。」

她聽出來了,重點不是年紀輕,而是身份低——小庶女唄,接手大侯府自然是處處疏漏,更別說皇帝賜婚,夫妻倆不熟悉、情感平平卻非要綁在一起。

她這個正室對侯府的名聲不上心,非得她這朵多年生白蓮出言提醒,方能挽救侯府岌岌可危的聲名。

瞭解!在處處規矩之後,宋蓮花要對她指手畫腳了。

她想反駁說侯府名聲似乎不需要一個姨娘來上心,但沒必要和不重要的人打嘴炮,萬一起爭執反而替對方長臉呢。「說吧。」

「高門大戶的主母掌理後院,除柴米油鹽之外,也得安排日子令婢妾輪流伺候侯爺,好讓夫家盡快開枝散葉、繁榮家族,夫人嫁進侯府已經十餘日,卻遲遲沒將日子安排下來,讓妾身無所適從。」

這是討男人討到她跟前來了?

邵玖突然想起那首歌——王董啊,你怎麼這麼久沒來啊……陳總在夜總會,林總在茶館睡……

實在控制不住,邵玖捧腹大笑。

宋窈娘被她笑得一頭霧水,她不是該生氣,不是該責罰她,這樣她才有借口哭到翊恩哥哥跟前啊?

邵玖笑望她。母親總讓她霸氣些,恩威並施,把府裡下人整治得乖巧恭順,可深入骨子裡對「民主」的認同,讓她當不了發威雌虎,但如今看起來,霸道有其必要性。

她其實很清楚,比起自己這個當家主母,更早進侯府的宋窈娘更擅長籠絡人心,如今下人的向心力是五五分,而為裴翊恩生下女兒的宋窈娘出手大方,自己分得的那五成,心底也多少有幾分偏向。

因此每天翊恩回家,都會有人到宋窈娘跟前報訊,然後老掉牙的浪漫偶遇情節不時輪番上映。邵玖不說話,不是默認更不是擔心別人會認為自己不夠賢慧,她只是打心底認為,宋窈娘再會作妖,也得翊恩配合,男人的態度遠比女人的手段更足以影響結果。

到目前為止翊恩的表現讓她很滿意,因此宋窈娘坐不住了?既然如此就去和翊恩吹枕邊風啊,怎會傻到跑她這裡來搧風?

「我不知道別人家的主母是怎麼做的,但平南侯府的規矩我說了算,再重申一次,希望宋姨娘牢記,免得犯了規矩被罰,還要呼天搶地、大唱楚歌悲音——」

「第一,侯府妾室只需要安分待在院子裡,不必到主母跟前請安、立規矩。第二,我讓暖暖午時過來,命令下達已十餘日,宋姨娘卻總是借口暖暖生病,把她拘在屋裡。既然孩子在你手上總是生病,可見你與孩子八字相剋,那麼我就直接把暖暖養在身邊吧。第三,針對宋姨娘方纔所提之事……」邵玖俯下身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不會安排婢妾伺候侯爺,開枝散葉這種事我會一手包辦,不勞姨娘費心。」

「夫人不怕此事被有心人傳出去,壞卻名聲?」

「什麼名聲?善妒嗎?我就是啊,既然是事實,傳出去又何妨?不過宋姨娘提醒得很好,確實得花點心思把有心人抓出來,免得侯府的事總往外傳。」

邵玖輕拍她的肩,抬頭挺胸走回屋裡。覺得她仗勢欺人嗎?對,感覺哦兒棒。

宋窈娘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怎麼會這樣?她只是個小庶女,誰給她的底氣?就不擔心翊恩哥哥對她不喜?

重生一回,她打定主意不重蹈覆轍,可為什麼到頭來,情況越變越壞?

前世翊恩哥哥順利娶回李虹鴛再接自己進府,李虹鴛表面和善,卻是個手段高超的,她霸著翊恩哥哥,不讓他靠近自己,再加上鳳和長公主那個惡毒女人,她在永安侯府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之後翊恩哥哥去打仗,她獨守空閨多載,日日盼望他平安回來,但消息傳回京城,他和四皇子雙雙戰死,頓時她失去所有希望,絕望之餘她狠心拋下暖暖,從李虹鴛手上拿走賣身契,離開了永安侯府。

她遇上好色的衛梓易,被收入二皇子府,誰曉得他竟然做出逼宮這等蠢事,弄死自己不說,連跟著他的女人也全都遭殃,於是她被發賣,從此展開皮肉生涯。

然而翊恩哥哥卻活著回來,他成為大將軍、封了侯爵,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本想求翊恩哥哥看在暖暖的面子上,讓自己重回侯府,但是暖暖死了,和能恩寺師父批的八字一模一樣——她注定早夭。

之後她在無數男人身下承歡,她又老又病,多年過去,再遇翊恩哥哥,他為她贖身,給了她最後的安穩。

她死了,死在他的懷裡,那刻她恨死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早就放棄他?

重來一遭,她氣走李虹鴛、破壞兩人的婚姻,明知道一路顛簸,會讓肚子裡的胎兒更加艱難,但她打死跟隨,能夠預知未來的她,發誓要為自己謀得一世富貴。

南方環境不好,但她咬牙硬撐,兩世相處,她很清楚翊恩哥哥心腸柔軟,她相信自己只要與他同甘共苦,他必定會對自己專心一意。

她相信返京後,翊恩哥哥必會求皇上賜婚,給自己一個尊榮身份,此生她要當個風風光光、走到哪裡都被人羨慕的平南侯夫人。沒想到皇上確實給他賜婚了,但對象竟是邵玖——那個當年讓自己難堪的小女娃兒。

她忿忿不平,卻只能安慰自己,邵玖只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庶女,弄死她、讓翊恩哥哥厭棄她,不過是翻手之間的小事情,自己早晚會上位、早晚會成為他身邊唯一的女人。

她比誰都清楚翊恩哥哥的喜好,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身上,可是……她又要再輸一次了嗎?不會的,她不會那麼倒楣,她必會奪得最後勝利。

邵玖想把暖暖養在膝下?好啊,就讓她養,她倒要看看,邵玖怎麼把注定早夭的暖暖給養出長命百歲。倘若暖暖死了,這筆帳翊恩哥哥定會算到她頭上對吧?

用力吸氣,仰起下巴,她不允許自己再輸掉這一局,她早晚會讓邵玖明白自己惹錯了什麼人!

無視地上皚皚白雪,宋窈娘跪在雪地裡,強忍膝蓋傳來的冰冷刺痛。

淚水不斷流淌,一滴滴順著臉頰下滑,冰天雪地寒風陣陣,她又冷又痛,卻堅持跪著,她感覺全身血液都要結凍了,感覺自己就快承受不住陷入昏迷了,但是……如果不對自己殘忍,又如何殲滅敵人呢?

玖兒知道濟州成為梓青的封地,並打算將之建設為商州,一定會很高興吧?

房產大亨的夢想不再泡沫化,賺得缽滿盆溢會讓她無比開心吧?越想腳步越輕快,濟州離京城不遠,到時得空就帶她過去逛逛。

梓青說玖兒的點子一個接一個,卻礙於身份始終無法參與經營,心底肯定憋屈!

不會的,他不允許自己的夫人憋屈,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惹出禍事也有他兜著,他會讓她理解,嫁給自己有多好,要讓她不後悔接下聖旨。

越想腳步越輕快,他恨不得立時飛到玖兒跟前,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穿過園庭、走過閣樓,他一腳跨入月亮門時卻發現……

眉心微蹙,他走到宋窈娘跟前,問:「發生什麼事?」

「翊恩哥哥,是我不對,我不該辜負夫人好意,只暖暖是我懷胎十月,拼了命才生下來的女兒啊,我真的捨不得把她送出去。我錯了,翊恩哥哥幫我求夫人原諒吧,回去後我馬上把暖暖送過來,是我目光短淺……」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對著屋子方向不斷磕頭賠罪。裴翊恩目光微沉,抬眼望向屋子,久久不發一語。

「夫人,侯爺回來了,宋姨娘不知道在演哪出,跪在雪地裡又哭又磕頭的,是誰虐待她啦?」

就為夫人不讓她晨昏定省?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倒是讓她委屈了。

邵玖清淺笑開。演哪出?惡毒主母虐妾記啊,很好,她就看看他要怎麼處理可憐兮兮的小蓮花。

過度激動下,宋窈娘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裴翊恩蹙眉,彎腰將人打橫抱起,轉身往歸雁閣走去。

一直在門縫間偷窺的小雪驚呼,邵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恰恰看見他抱著宋蓮花離開院子。

她成功了?所以自己失敗了?握緊雙手,邵玖鼓勵自己對翊恩多點信心,他只是送她回去,不會留下來給白蓮花澆水灌溉。

但心臟還是被扎痛,她咬緊下唇,力道過大唇間滲出血珠子,她突然想起原本也信誓旦旦的衛梓青,想起方語蓁無奈卻豁達的言論——在婚姻裡,有愛情有愛情的過法,沒愛情也有沒愛情的經營方法。

自己得選擇後者了嗎?

看著裴翊恩的背影,邵玖用力把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

沒什麼好哭的,她早就知道的呀,知道他有這麼一個紅粉知己,知道那個女人對他是真愛,是不離不棄的感情。

宋蓮花縱有千萬個缺點,但她肯為他不顧危險一路追隨,肯為他委身做妾,都做到這等程度了,除非他不是人,除非他沒有心,否則都該感激涕零。

這種情況很正常,自己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然而心臟自顧自紐絞,五腑六髒被泡進辣椒水裡,說不出口的疼痛刺激著她所有知覺,憤怒蒸騰而上,她想要不顧一切、想要衝動……

但是不行,理智阻止她不顧一切。

衝動只會讓她處境更艱難,讓她落人口實,宋窈娘打定主意要演白蓮花,自己不跟著演已經夠傻,難不成還配合她上演霸王花?

宋窈娘擺明不打算安分,那麼未來今天這種狀況,必定會層出不窮、不斷出現,她需要更多的理智來應付這一切。

所以該怎麼做?溫婉寬容、送大夫、送補藥,順便把他也送到宋窈娘床榻邊,任由他們一夜恩愛、幾許纏綿?

辦不到,這種賢良事與她沾不上邊。

假裝無事發生,假裝他的夜晚本來就該平均分配,讓自己徹底融入三妻四妾的時代,當個貨真價實的古代女人?

這更難,感情潔癖早融入她的靈魂裡,剔除不去。

她的頭很痛,在愛情上她尚未長大,還無法成熟得像母親那樣。

她知道退居二線,把婚姻當成交換條件最正確,偏偏她依舊奢侈地作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傻夢,想要為愛情再盡心盡力。

可會不會她越使力,情況越糟糕?

「夠了!」邵玖用力一吼,她必須停止悲觀,停止不理智的想像,必須把自信心找回來,相信情況不會糟成那樣。

是的,過去一個月,翊恩能拒絕她那麼多回,那麼這次肯定也一樣。

宋窈娘昏倒了,他不得不抱起她,送她回去歸雁閣,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然後他會安撫她的不安,會再三告訴她我只在乎你,到時她得理智地跟他說我們必須談談。

她會把自己與宋窈娘的對話一句不漏地告訴他,破除他對白蓮花的錯誤認知。

她會把自己對待情感的態度認真闡述一回。

她願意給宋窈娘金錢、名分,給她任何想要的東西,唯獨不出借她的男人。

在愛情領域裡,她狹隘自私,她有強烈的獨佔欲,誰都別奢望能夠插足。

沒錯,情況會照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翊恩只是送她回去,別的事情不會多做,宋窈娘再有本事,也無法勉強翊恩的心。

邵玖捧起茶盞、喝口熱茶,穩定自己不平靜的心。

「小雪,去傳膳,讓廚房送上一道松鼠魚。」

時間分秒過去,夜幕降臨,他錯過晚膳,始終沒有回來。

邵玖的笑容逐漸凝結,信心被澆滅,她應該開始認同宋窈娘的本事嗎?

認同翊恩對她有情有愛,認同她有足夠的實力和自己對戰,也認同……自己終將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終究會剔除愛情,在婚姻裡妥協?

真不甘心,虧她思想前衛,信念堅定,最終還是得被碾碎在時代的巨輪裡。

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凍出一層讓人厭膩的油脂,那盤松鼠魚張著口,想說的話被消逝的光陰一點一點消融。

突然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不管是她的感情潔癖還是對愛情的獨佔欲。

裴翊安今晚不會回來了,宋窈娘終究將他留下,接下來呢?他會呵護她、安慰她、照顧她,用他的身子溫暖她的哀愁?

呵呵,猜錯了呢,他不在乎她的不安,或許不是不在乎,只是他更在乎規矩,更在乎一碗水端平。

「夫人,菜冷了,要不要熱熱?」小雪不安地看著邵玖。

「撤下去吧。」

「不如我給夫人做一碗陽春麵?夫人說過我做的陽春麵很不錯。」

看著她的擔心,邵玖拍拍小雪的手背,說:「好啊,麻煩你了。」

見她放心的領命離開,邵玖尋了件大髦打算出門——去看看吧,不親眼看見很難死心的。

月上樹梢頭,照亮整個庭院,很適合月下談心。

她走近歸雁閣,一名丫頭迎面而來,那是宋窈娘身邊的靜兒。

看見邵玖,她加快腳步上前,屈膝道:「夫人,侯爺讓我稟告夫人,請夫人別等他,先歇下,至於小小姐的事緩幾日再說,另外姨娘表示,等她身子好些再去給夫人請安。」

宋窈娘大獲全勝,這是明明白白的挑釁啊。

她不安排侍寢,宋窈娘替自己安排了;她想要暖暖,宋窈娘讓裴翊恩給自己駁了;她說不必請安,宋窈娘堅持,而他應下了。

這狀況算得上寵妾滅妻嗎?不知道呢,但她知道心很痛,知道氣喘不上來,知道再不離開,她會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失去驕傲與尊嚴。

她嚥下哽咽,只道:「既然如此,轉告宋姨娘把身子養好,別惦記著請安,在我面前,沒有這個規矩。」

她控制不了裴翊恩的下半身,拿不到暖暖的教育權,至少能夠選擇想見誰、不想見誰。

「是,奴婢會轉告姨娘的。」靜兒屈膝道。

直到靜兒離開,再也看不見了,邵玖才換個方向走。

應該回去,應該認真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各種狀況,應該開始用心考慮,如何讓自己成熟一點,盡快跳過「傷心」這個環節,應該學會埋葬愛情,進入公式化婚姻,應該把事情往「正確方向」進行。

但是今晚……她不想……

所以她沒回去,她一步步踩著積雪,離開了平南侯府。

邵玖走得相當慢,因為在思考著,思考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長大,思考願不願意在婚姻裡將就,思考如何成為豁達的女人,在宋窈娘、李窈娘、張窈娘面前低頭。

她不哭的,她沒有當白蓮花的天分,只是心澀得太嚴重,好像有人往她嘴裡灌進未熟的芭樂汁,好像膽汁翻江倒海湧上來,說不出的委屈和難受在胸口衝撞,兩手交握,緊緊地壓在心臟上方,想教它別分崩離析。

一席暢談,郁珩和衛梓鑫走出酒樓時,臉上都帶著笑意,他們心靈契合,任何的話題都能讓兩人無比盡興。

「今天月色很好。」天很冷,但幾杯好酒下肚,寒意盡數驅逐。

「去你家?」衛梓鑫替郁珩繫好帶子,攏攏雪狐披風——那是他獵的,抓了好幾隻才製成這一件。

「不回宮?」

「宮裡下鑰了。」

他不想回去面對太子妃,她是個善盡本分的好女人,為他生下,個好兒子,應該好好待她的,可惜他不愛女人。

衛梓鑫笑了笑,握住郁珩的手,還是感覺略寒,明兒個讓御醫給他開藥方。

「知道了,去我那裡吧,我還有幾罈好酒。」

「你的胃不好,酒讓我代勞吧。」

「那可是我的珍藏。」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突然間,郁珩停下腳步。

邵玖看見郁珩,不想當白蓮花的她,如見到親人般,瞬間酸了鼻子,淚水在眼底氾濫成災,她反射地朝他快步跑去。

「滾。」郁珩直覺道。

是很正常的反應,正常到讓她發現自己的不正常,因此立刻掉頭離開。

她沒有揚起勾人的開心笑臉,沒有清脆的「好咧」,沒有小跳步,她乖得像只鶴鶉。

「她不對勁。」郁珩說。

「是不對。」雖然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但人人都說她朝氣蓬勃、自帶太陽,今天卻……

兩人對視一眼,同步上前、擋在她面前。

邵玖緩慢抬頭,臉上有著明顯的委屈,在燈火照耀下淚光閃爍,她隨身攜帶的太陽失蹤、燦爛消弭,只剩下苦笑與無奈,垮台的雙肩讓小豆丁看起來更小顆。

一個不經意眨眼,被排擠的淚水淌落,天氣太冷,淚水在頰邊凝成冰珠子。

兩個男人同感錯愕,事情好像……頗大?

「你還好嗎?」難得地,郁珩流露出關心。

「我很好啊,我怎麼會不好?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玉福郡主呢,票選今年度最幸運人類冠軍,小小庶女抬高身份、又蒙皇上賜婚,誰不好我都不會不好,我啊,好到不能再好了!」她傲嬌地挺挺背脊,一連串的好,卻好得淚珠子猛掉。

非常的欲蓋彌彰,尤其是她的笑,蓋到不能再蓋的彰。「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家?」

因為……很討厭,討厭爭窈窕,討厭棹歌驚起睡鴛鴛。

不過這種話只會換來男人的嗤之以鼻,他們會說不過是妻妾之爭,誰家後院都會上演好幾輪,這等小事不值得討論;他們會嗤笑一聲,然後感歎女人啊,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所以她不說真心話。「我在賞月呀。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

好詩!太好了,果然是人人交口稱讚的才女,但是今晚才女的情緒明顯不對。

「所以呢?賞完月沒?賞完我送你回去。」

回去幹啥?獨守空閨嗎?在棉被裡翻來覆去,想像白蓮贈英雄的纏綿旖旎?

「我、不、要!」她就要任性一回——在長大之前。

「馬上就要宵禁了,無故在外遊走會被送進大牢裡,你想這樣?」

送進大牢啊?那不就是白蓮花紅被翻浪,霸王花冷監泣傷?

呵呵,挺有意思的對比。「也行,還沒坐過牢呢,嘗嘗滋味來點新體驗。」

衛梓鑫失笑,邵玖是真的很有意思啊!

「想不想大醉一場?對你來說喝醉也是新體驗嗎?」他出言相邀。

於是兩個高覿身影,中間夾著一顆矮蘿蔔,三人在月光下緩步前行。

郁珩和衛梓鑫都沒安撫過哀傷的女人,只能依照男人的角度來處理棘手問題——

衛梓鑫先呵呵笑兩聲,笑聲很乾,比放了一個星期的吐司還要乾巴。「聽說裴夫人……」

「別喊我裴夫人。」

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兩個男人抖了下肩,看看左右……呃,是鬼還是……目光斜下度,是……不想被喊裴夫人的裴夫人?

「聽說你的廚藝很好。」衛梓鑫決定從善如流。

沒錯,就是這樣,女人心情不好只要猛誇一頓,壞情緒就會順理成章過去。

「百味萬源的菜單都是玖兒擬定的,她還定期教各分店大廚,玖兒待會兒要不要做幾道菜,我那裡有好酒,今晚不醉不歸。」郁珩說。

他對女人從沒這麼上心過,邵玖算是破了他的先例。

衛梓鑫向郁珩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眼,笑彎兩道濃眉,太有默契了,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讓她煮個菜、消耗傷心,幾杯黃酒下肚,啥煩惱都拋向天際。

邵玖看看衛梓鑫再看看郁珩,男人都這麼自我中心嗎?看不出來她很傷心,竟還逼她做苦工?

郁珩接話,「我要吃松鼠魚,那道菜太美味……」

松鼠魚?他留在歸雁閣了,害得松鼠魚凝結出一層噁心的油脂,她眉睫下垂,淚水被逼出。

又哭?他講錯什麼了?不能提松鼠魚嗎?郁珩滿頭霧水。

「吃別的菜也行,只要是玖兒做的,我們都喜歡。」衛梓鑫連忙改口。

「對對對!全都喜歡。」郁珩連連點頭。

「男人的喜歡都這麼膚淺、都這麼沒有選擇嗎?是不是只要是個人就可以喜歡?是不是只要待得夠久就會喜歡?還是只要長成白蓮狀的,通通都喜歡?」

她猛地看向衛梓鑫,口氣咄咄逼人,寒冽的目光裡帶著凜然氣勢,頗……嚇人。

他連忙高舉雙手投降。「我……我不喜歡白蓮花。」

她又看向郁珩,他也連忙揮手自證清白。「我討厭白蓮花。」

「是嗎?」

「是是是、肯定是、絕對是。」兩人異口同聲、連連點頭,只差沒發誓要白蓮花於人世問集體消滅。

「還好,你們夠聰明,可天底下就有那種傻子,看不清白蓮花的真面目。」

被褒獎了?嘿嘿……衛梓鑫咧開嘴,覺得他們最聰明的部分應該是——不喜歡女人。

女人好麻煩吶,可憐的梓青、翊恩,可憐的天下男性。

被誇獎的男人懂得繼續加碼的重要性,他們順著邵玖的話往下說。「對,傻子可憐,看不清白蓮花的真面目。」他們猜測,那個傻子應該姓裴。

「錯,不是可憐,是可惡、可恨!」

呵呵……兩人又乾巴笑開,不解翊恩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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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14:15: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為大禍臨頭準備

「夫人把砧板剖成兩半了。」下人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驚懼。

「……」郁珩嘴角微抖。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凝重回答。

「夫人把鏈子給弄折了。」

「……」郁珩顫抖中。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舔舔乾涸的嘴唇。

「夫人把鍋子砸出大洞了。」

「……」郁珩困難地嚥了下口水,該死的,翊恩怎麼還不來?

「要不……別讓她做菜,直接把她拉過來灌醉?」

「好主意!」郁珩起身,和裴梓鑫飛快走向廚房。

大廚二廚垂頭喪氣、欲哭無淚,養在缸裡的魚全被開膛剖腹,一條條躺在地上等著驗屍,大大小小的砧板劈成柴堆,菜刀缺了口子、掉了柄,鍋子陣亡七、八個,廚房一片狼藉。

可以確定忠勇伯府未來幾日別想開伙了。

在一連串的深吸氣深吐氣之後,兩人走進擁擠的廚房,蹲在猛往灶裡塞柴薪的邵玖身邊,問:「發洩夠了沒?」

「發洩?沒有啊,我只是想做松鼠魚。」她在笑,笑得讓人頭皮發麻。

郁珩將人提起來。「到前頭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我又不愁,解哪門子的愁?」她又笑,笑得讓人雞皮疙瘩頻頻往下掉。

她不愁,廚房都變成這副模樣,讓她愁了,整座忠勇伯府豈不是要燒成灰燼?不過女人傷心的時候千萬不能和她講道理,直接以體型優勢壓迫她的舉止更有效率。

郁珩抓起她左手。「無愁可解,那就尋歡作樂。」

「對,尋歡作樂。」裴梓鑫勾起她的右臂,兩人合力往上一提,短腿玖的雙腳離開地面在半空中晃蕩,飛快被帶離肇事現場。

藉著幾分酒意,邵玖揪起郁珩衣襟,把自己湊近那張美到爆表的臉,咯咯笑個不停。

「我沒猜錯對不對?你喜歡衛梓鑫對不對?呵呵呵……」

郁珩強忍膽戰,把她的臉使勁往外推,圓圓的小臉被壓得扁扁,卻阻擋不了她奮力往前——誰教人家天生神力哮。

郁珩後悔了,比起灌醉她,燒掉廚房情況更好掌握些。

「走開。」郁珩想把人踢飛,可惜力有未逮,而邵玖那張得意笑臉,看起來很像剛剛強暴得逞。

裴梓鑫目瞪口呆,她這麼敏銳嗎?連朝夕相處的梓青都沒發現,只見過兩面的邵玖竟然發現了?他該不該殺人滅口?這麼做的話,翊恩會怎樣?

邵玖鬆開郁珩的衣襟,呵呵笑開,邊拍手邊喊,「在一起、在一起……」

一句瘋話讓裴梓鑫的殺氣頓消,看著她的眼底多了幾分研判。

「你瘋啦?」郁珩受不了她,連忙換個位置,離她遠一點。

衛梓鑫卻想,她不排斥、不輕視他們嗎?「她沒瘋,只是醉了。」

一醉解千愁,她的愁解脫,輪到他們發愁了——對一個知道秘密卻又支持秘密的女人,他們該怎麼處理?

邵玖趴在桌上,指著郁珩的鼻子,對他諄諄教誨。「既然愛上就別理會外人眼光,愛情得來不易,眾裡尋他千百度,要多少個驀然回首,才能在燈火闌珊處遇見那份命定,要珍惜、要握緊,別讓幸福在眨眼間失去。知道不?」

這話擊上兩個人、兩顆心。

他們互望對方,眉宇展開透出淡淡笑意。「難怪翊恩會對她死心塌地。」

這麼與眾不同的女人啊!郁珩看著她,目光越發溫柔。

再喝一杯酒,她藉著酒瘋爬到桌面,橫過桌子、指著衛梓鑫。

「你!不要被別人的閒言碎語影響真心,不可以對我家冰山美人始亂終棄,就算你的身份很高級,也要對他忠實到底,不能左擁右抱、泡過一個又一個,那是渣男的行為,不可原諒!如果你敢讓我家冰山美人傷心,呵呵……我發誓,一定會把你從龍椅上拉下來。」

郁珩一驚,連忙搗住她嘴巴。「你還要不要命?什麼話都敢亂講。」

邵玖不爽,手舞腳踹掙扎不已,幸好酒精發揮了效應,不然依郁珩的實力,有很大的可能會被踹成肉餅。

裴梓鑫沒有生氣,反倒呵呵笑個不停。

士為知己者死,邵玖非但不能殺、還要賞,要把這顆小豆丁好好養大、養肥,養成一棵參天大樹。

郁珩鬆了手,邵玖卻反手把他拉住、不許他離開,仰著頭繼續叨叨。「專一是愛情裡重要的分子,但是你們的婚姻允許不專心,這麼衝突的兩件事情怎麼能夠合而為一?如果衝突了怎麼辦?是要丟掉愛情還是婚姻?」

郁珩終於明白她隨身攜帶的太陽為什麼會消失,終於瞭解她臉頰上的冰珠子是怎麼回事。因為翊恩身邊的宋窈娘對吧?當初就是因為她,邵玖不肯嫁,說到底還是自己勸服了她。那麼,自己該不該為她的傷心負責任?

「宋窈娘不過是個小妾,值得你念念不忘?」

「錯,不僅僅是小妾,他們是深情繾綣,是暖暖的合法共同擁有人,他們經歷過我不曾經歷的,他們的革命情感我沒有參與,她是裴翊恩的深閨夢裡人,裴翊恩是她生生世世的眷戀。為了愛情,她已經對我宣戰了。」

「那你打不贏她嗎?未戰先降了?就這麼沒出息?」

她蹶嘴,晃了晃指頭。「搶來的愛情不是愛情。」

「連搶都不搶就放棄?虧翊恩那麼愛你,你卻不肯為他付出心力。你不是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和他分享快樂,愛上一個人,就會願意陪他承受悲痛,你不願意陪他承受悲痛,憑什麼說你愛他?」郁珩問。

他就是因為邵玖這句話才主動請纓,陪梓鑫上戰場。而說這話的人啥都不做,光會委屈了?

「白蓮花是他的幸福,不是他的悲痛,這種幸福我分享不來啊,我好怕的。愛情,專一很難、堅持更難,也許壞蛋早就不愛我了,也許一開戰,愛就變成恨了,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插進去,也許……」

她又笑又哭,明明眼睛彎得很美麗,明明嘴角勾得很風情,但是濃濃的哀慟裹住她的心。「冰山美人,我嫁給你吧!我當你們的煙幕彈,有我掩護,你可以盡情發展你的愛情,而我……牢牢守住本心。我們各取所需好不好?」

郁珩沒回答,只是繃著臉看她。

微微一笑,邵玖知道沒門兒,這話只能拿來過過嘴癮,誰讓她已經嫁了呢?

笑容依舊盎然,胸口卻苦澀煩悶,端起酒她喝過一杯又一杯,想徹底把自己灌醉。

見她喝得那麼猛,郁珩搶過杯子。「別喝了,這酒貴得很。」

「主人何謂言少錢,逕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好詩!」衛梓鑫把杯子遞回她手上,親自為她倒酒。

她醉了,醉得亂七八糟地趴在郁珩身上,她鼓起腮幫子低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借我靠一下吧,這個晚上就好。」

她要求得很卑微,他無法拒絕,但她真的不懂男人,誰說他不喜歡她的?

明明就很喜歡,雖然就真心疼惜,明明把她當妹妹,明明就……不怪她,她對男人的經驗太少。

裴翊恩已經在門邊站了很久、沒進去是因為聽見她問「如果衝突了怎麼辦?要丟掉愛情還是婚姻」。

她又想要丟掉他了?她固執認定自己無法和窈娘和平相處?

一聲長歎,他邁開腳步往裡走,筆直來到桌邊,彎下腰把醉得眼睛睜不開的邵玖抱起來。「今晚,謝謝。」

「這丫頭有些固執。」郁珩道。

「我知道。」

「但宋窈娘也不是簡單的女人。」能把愛笑的小豆丁變成哭包,那女人肯定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純良。

會嗎?裴翊恩蹙眉。不會的,窈娘敏感多疑、柔弱怯懦,她或許會表錯情,誤認別人的善意,但絕對不會「不簡單」。「先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後衛梓鑫道:「其實我對玖兒的提議有點心動。」

郁珩低眉淺笑。「這話千萬別讓翊恩聽見。」

「玖兒真可愛,我喜歡她。」

「這話,也別讓翊恩聽見。」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頭痛到快爆掉,邵玖抱緊棉被、呻吟不已。

「知道難受了?以後還敢不敢喝那麼多酒。」

這聲音……猛地轉身,裴翊恩躺在自己身後?她回來了?

他沒有留在歸雁閣,一夜纏綿?

拉起棉被,兜頭蓋住,她不想面對裴翊恩。

那麼生氣嗎?好脾氣的小豆丁,最近脾氣見長啊。

仗著體力優勢,他拉掉棉被,把她抱進懷裡。

邵玖扭動身子試圖脫離,但是神力女超人碰上綠巨人浩克,只有被碾壓的分。

「臭!走開。」想拿別人的脂粉香來濡染她?不必,她還沒窮到需要借人香氣。

「不臭,洗過了,是你最喜歡的皂角香。」不管是她還是他,昨晚的鴛鴛浴缺了點情調,但清潔部分絕對沒問題。

他從身後抱住她,把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她不想講話?沒事,他來講。

「皇上下令讓父親把家產列單,要禮部大臣主持永安侯府的分家事宜,我不但能拿到一半家產,還可以將母親的嫁妝全數要回來。」

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她不過在永安侯府門口掉幾滴眼淚,就換來偌大好處,那宋窈娘的眼淚換到什麼?暖暖的教養權嗎?

算了,人家的孩子有親生娘看著,她何必非要賭氣插手,拿孩子來當角力工具,是她的格局太狹隘了。

「認親那天,你無意間說的一句話,我認真了——父親到底有什麼把柄被鳳和長公主捏在手上?我派人暗地跟蹤父親,也在侯府裡安插眼線,皇上要幫侯府分家一事傳到衛昭耳裡,父親和她大吵一架,吵出了陳年往事……」

玖兒怎會那麼聰明?那時才十歲吧,就能分析出父親在乎他、保護他,才會對他如此嚴厲而非冷漠。

她靜靜聽著故事,太駭人聽聞了,宋窈娘已經夠奇葩,沒想到鳳和長公主更是奇葩界之王,相較之下宋窈娘實在太弱。

她轉身急問:「睡了皇上的女人,會抄家滅族、禍延三代、奪爵流放嗎?」

小豆丁的想像能力很強啊,不過也並非不可能,終歸牽扯到皇家顏面,更何況還折了個皇嗣。

裴翊恩凝重問道:「如果會的話,要怎麼辦?」

「要……」腦袋迅速轉動,她飛快擬定企劃案。「第一,先解散僕人,發放賣身契和遣散金。第二,找個地方轉移家產,你找太子或梓青哥幫忙,看看能不能預知我們會被流放到哪裡,早點托人在那裡置產,至少要保障未來生活。」

這話真教人開心,因為不想嫁給自己、正在生氣的小豆丁,第一時間居然沒想到大難來時各自飛,還願意和他一起流放,並且為流放後的生活做打算。

「為什麼要解散僕人?」他問。

「他們與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不過是醐口飯吃,怎能截斷人家未來的路,伺候一場,保不了他們終生平安,至少要保他們前程無憂。」

聽聽,他的小豆丁多仁慈寬厚啊。

「如果皇上要砍我的頭呢?」他問。

「皇上有那麼傻嗎?你功在社稷,未來還能為國家貢獻心力,砍了你倒楣的是朝廷。何況又不是你睡了他的女人,冤有頭債有主,帳不能這樣算的。」

「要是皇上非要呢?」

「那就談判。拿玉福郡主、平南侯、永安侯爵位換命,再不然就拿錢交換,我盡快把家產清算出來,籌碼越多,談判的成功機率就越大。」

「如果皇上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呢?」

「那更好辦,這是家醜,始作俑者還是皇帝的妹妹,我把這件事寫成話本,請說書人在每個酒樓飯館大肆宣揚,看皇上有沒有臉面對全國百姓,自家人惹的禍,卻謀害功臣性命,他好意思嗎?」

看著她篤定的目光,裴翊恩相信,她威脅衛梓鑫敢當渣男就把他拉下龍椅這事兒,不是酒後醉言,她一定會認真落實。

「可以更簡單的。」

「怎麼簡單法?」

「和離,你把家產帶走,看在你獻圖獻寶的分上,皇上會讓你全身而退。」

「你說什麼鬼話?我們是夫妻啊,你的命是我的,我沒放棄之前,你不許先放棄。」邵玖發怒,推開他,橫過他的身子跳下床。

「你要去哪裡?」看著前一刻還宿醉頭痛的邵玖,瞬間精神奕奕、抬頭挺胸,像個鬥士似的,隨時準備為他迎戰……真幸運啊,有個願意與自己同進退的妻子,夫復何求。

「計算家產,擬定企劃。」厚黑學她讀過,談判理論她學過,雖然皇權夭壽大,但她有人脈有金錢有功勞,也不是全然無勝算。

滿滿的歡喜充塞胸口,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她,那麼想要她了嗎?

因為她從不刻意,卻總能讓他得到無法言喻的幸福感,彷彿天大地大的事,只要有她這顆小太陽在,就能被解決。

她彎腰穿鞋,他的手臂勾上纖腰、微微使力,下一刻她便躺回他胸前。

「先聽完我的話,你再決定怎麼做。」

「你已經有計劃了?或者說……事過境遷,你決定繼續隱瞞?」

「不隱瞞,我要替母親報仇,要讓兇手伏誅。」

「既然如此,事前準備要盡快操辦起來。」未雨綢繆,作最壞的打算,留盡後手才能確保平安。

「先不急,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準備。昨天急著回來,是想告訴你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梓青求皇上將濟州給他當封地,他要把濟州打造成全國最大的商州,皇上應允了。我們丟出去的肉包子,會很快引來碩狗,你準備向他們詐財吧。」

「真假?」太好了,她手上的濟州土地、房宅那麼多,如果濟州真能發展起來,那麼吃三代都沒問題。

「真的。」

「太好了!」

「不生氣了嗎?」

不生氣?怎麼可能,只是在生存面前,愛情顯得無足輕重,何況她再生氣也沒用,宋窈娘將是他們之間永遠拔除不去的刺。

認清之後,她們的關係是此消彼長,無法雙贏。她的選擇不多,只有兩個——斗與不鬥。前者會讓她變成面目全非的壞女人,後者會讓她成為板上釘釘的失敗者,兩個選擇她都不喜歡,卻非得選出一個。

見她不語,裴翊恩實在不理解,連下人她都願意為他們設想周到,為什麼無法對窈娘多幾分寬容?就這麼涇渭分明、無法交集?

「玖兒,你弄錯了,窈娘雖然不是我的悲痛,卻也不是我的幸福,我留下她是因為她哥哥曾經救我性命,沒有宋津輝,裴翊恩已經不在人世。」

「什麼意思?」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那年裴翊恩是京城裡人人厭惡的紈褲,得三不五時靠打架來掙點細碎銀子。

他結下的惡緣可多了,一回被人圍在牆角往死裡打,雖然武功不差,但雙拳難敵群猴,他差點兒被打死,幸而宋津輝出現。

那也是個自認俠義的衝動傢伙,他救下裴翊恩,自己也被打斷兩根肋骨。

從此兩人結下交情,雖沒歎血為盟,但裴翊恩有啥好的都不會忘記捎上他,連郁珩、梓青也因為他在居中牽線,見過宋津輝幾回。

宋津輝的父親年輕時一心撲在功名上頭,娶的又是目不識丁的農婦,因此錯過子女教育,女兒不識字、兒子卻看到字就逃。為了彌補,白手起家的他只能憑借一身官位想盡辦法攢錢,讓妻兒過上好日子。

因此比起有個小氣後母的裴翊恩,宋津輝簡直就是大金主,他經常領著「窮困」的裴翊恩到處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與宋窈娘相識,他長得好、又是永安侯府的公子,宋家自然有些想法,但家世相差太多,加上兩人年紀尚稚,便沒往下討論。

誰知宋津輝的父親貪墨受賄、戮殺百姓謊報緝匪有功之事被查到,皇上震怒,判決下來,家中男子判絞刑,女人沒入官妓。

宋窈娘的母親在獄中沒熬過死了,宋津輝臨死托孤,裴翊恩救下宋窈娘,在外頭租個小房子,本打算拿她當妹妹,日後一筆嫁妝送她出嫁。

沒想到一次他與父親爭執,狂怒之下跑到宋窈娘家裡喝酒,酒後亂性有了暖暖,從此她成了他推卸不去的責任。

聽完故事,邵玖的無奈又再加深一層。

裴翊恩的責任心強,讓他對宋窈娘置之不理絕對不可能,更何況他認定自己對不起宋津輝,所以白蓮花注定會在裴家池塘盛艷一世紀。

邵玖沉默,裴翊恩無語。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太過分,畢竟他是個認同三妻四妾的古代男人,在愛情裡專一,於他是無法理解的觀念。

而他覺得對她很抱歉,成親前的保證沒有實現,他說要承擔,說不讓窈娘成為她的困擾,但都沒能做到。

「玖兒,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辦?」

「我的希望,你辦不到。」

她推開他的手逕自下床。沒關係的,天下無難事,只要會逃避。

眼不見、耳不聽,難受就會少一點,反正皇帝賜婚,除了死,她沒有和離的機會,她想活得光明坦蕩,就得持續待在這裡。

算了,現在哪有心情想這些,災禍即將到來,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呢。

暖暖和邵玖對坐,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說話。

邵玖想不通,宋窈娘鬧成那樣,連翊恩都妥協,說此事暫且不提了,她怎麼又主動把孩子送過來,連衣服生活用品都送了,擺明沒打算讓暖暖回歸雁閣。

想不出來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更詭異的是宋窈娘還真的聽話了,竟然不再時刻惦記著跟主母請安,彷彿人間蒸發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惜這妖抓不得、燒不得,雷也劈不得,只能靜觀其變。

她並不知道,其實裴翊恩找宋窈娘深談過了。

她也不知道,宋窈娘為此氣得摔壞一屋子瓷器。

沒了宋窈娘在跟前添堵,邵玖整個人輕鬆起來,她一面清算家產,一面寫下企劃ABC,實在是皇帝這種動物很難忖度,在他的雷霆震怒之下,每個人都有機會變成炮灰,她必須費盡心力來保全平南侯府的一切,包括下人,也包括她最討厭的宋窈娘。

「我想去廚房做糖果,你想跟我去嗎?」

邵玖問得很小心,暖暖看著她,頭也點得很小心。

抱她下椅子,牽起軟軟的小手,在這之前她想過,如果暖暖甩開自己,場面很尷尬,但不能生氣、得尊重孩子的意願。

但是暖暖沒甩開她——不是不想甩而是不敢甩,經驗教會她,必須順從大人,否則下場很慘。

廚房很溫暖,這樣的環境有助於放鬆心情,於是暖暖冰冷堅硬的表情,有了些許融化。

「有這麼多橙子耶,我們做橘子軟糖好不?你喜歡嗎?」

橘子軟糖?那是什麼?更重要的是,她能不喜歡嗎?當然不能。

於是沒膽子說不喜歡的暖暖,只能小心翼翼地點了頭。

她們對彼此都很小心,暖暖的小心是因為害怕挨打,邵玖的小心卻是因為擔心她受傷,剛離開母親的孩子很脆弱的。

「可以幫我的忙嗎?」邵玖問。

不敢說不的暖暖,自然又點頭,無比地乖巧。

天底下再找不到配合度這麼高的小孩了,這麼好帶,如果每個小屁孩都是她這樣子,再多也敢生。

邵玖望著她的眼底警戒,不知是天生怯懦,還是因為離開母親缺乏安全感。

她沒探問,把洗好的橙子切成數瓣,示範如何把橙皮和橙肉分開,暖暖的手力氣不足,很久才剝好一個,還爛得不成形。

她顫巍巍地把橙肉遞給邵玖,等待意料中的責備,但是娘親說的「壞夫人」居然笑了。

她說:「真棒,再試一個好不好?」

真棒?明明就不棒啊,她的笑讓暖暖花了很大功夫才反應過來。

但她笑了,意思是不會打也不會罵吧?有點錯愕,暖暖木然地接下橙子,表情沒變但心底已經波濤洶湧。

皮肉分離後,邵玖用特大號木缽把果肉碾成泥,她慢悠悠地捶著,見暖暖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她把木杵往前舉,笑悠悠問:「想試試嗎?」

暖暖不懂了,壞夫人怎麼老是笑啊?是笑裡藏刀嗎?

她猶豫很久,才鼓起勇氣上前,她走得很慢,必須預防壞夫人突然發難,到時她才有足夠時間逃跑。

吁……直到碰到木杵,壞夫人都沒動手。顫巍巍接過,好重!她沒接穩,木杵砰地一聲掉下來,臼裡的橙子也被撞飛出來。

死了死了,這下非打不可了,暖暖嚇得眼睛一閉……然而預估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只感覺手背一陣暖意。

張開眼,壞夫人半蹲在她身後,她握住了自己抓著木杵的手。

暖暖幾乎是被邵玖抱在懷裡的,雖然很溫暖、很香也很柔軟,但暖暖卻害怕得瑟瑟發抖。

邵玖不解,怎麼會抖得這麼厲害?難道她不是小心而是害怕?她認為自己會傷害她?

看了一眼小雪,她上前接過木杵。

邵玖把暖暖翻個身抱起來。「嚇到了嗎?對不起,你太小了,我不應該讓你拿的。下次不會了,你別害怕啊,沒事的……」

她的對不起顛覆了暖暖的三觀。大人怎麼會說對不起?難道壞夫人是傻子,如果是的話……傻一點比較好。

深吸氣,暖暖回答,「我不怕。」

她說話了?邵玖迅速低頭,想再確定一遍。「真的不怕嗎?」

「不怕。」暖暖說得字正腔圓,聲音真好聽呢,符合她對小女娃的想像。

「那就好。木杵太重,讓小雪搗,你幫我壓果汁好不好?」

暖暖點頭,但這次不是因為不敢搖頭,而是真心想點頭。

把搗爛的果汁放進棉布中間,擠出汁水,這個過程很療癒,兩人都玩得盡興,把搾好的果汁倒入鍋中加熱,再添進糖和剛搗鼓出來的玉米粉。

邵玖搬了張椅子讓暖暖站上去,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起拿鍋鍾不斷翻攪,直到變成糊狀,放進盤子裡、壓平、放涼。

最後邵玖又把刀子塞進暖暖手裡,握住她的手切糖塊,裹上研磨過的細糖粉。

「嘗嘗。」她抓起一塊往暖暖嘴裡塞。

她細細嚼著,感覺真香真甜真好吃。

「味道怎麼樣?喜歡嗎?」

「好吃。」暖暖說。是真的好吃,不是不敢說不好吃。

「這些全給暖暖,好不好?」

暖暖驚呆了。全部嗎?壞夫人怎麼……一時間她自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好」跟「壞」的意思?

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兩人互動,裴翊恩笑了。

自己是對的,暖暖就該跟著玖兒,才能擁有正常孩子的快樂。

那年窈娘歷經千辛萬苦生下暖暖,當時她差點兒丟掉性命,知道是女孩兒,窈娘更是連看也不肯多看一眼,不知道是從哪個師父嘴裡聽來的,窈娘始終認為暖暖會克她,根深蒂固的偏見讓暖暖受不少委屈。

起初她對暖暖不聞不問,那時家裡沒下人,孩子經常哭到力竭。

後來她發現自己對暖暖好,便利用暖暖把他勾到身邊,他不喜歡這種被利用的感覺,於是刻意對暖暖疏淡,當然這也跟戰時忙碌、很少回家有關,一天天下來他和暖暖之間越來越疏離。

暖暖眼神往外移,邵玖旋身往後看,發現裴翊恩站在外面,便捻起糖塊遞給孩子。「給爹爹吃好嗎?」

暖暖有點緊張,卻還是勉強自己點頭,邵玖看見她既期盼又怕受傷害,心想有這麼嚴重嗎?於是笑著把暖暖抱起來。

「我們拿給爹爹嘗嘗,他會喜歡的,這是我們暖暖親手做的呢。」

在溫言哄勸下,暖暖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但是明明白白的恐懼清晰可見,好像她拿的不是糖塊而是炸彈。

走近門邊,邵玖擠眉弄眼、頻頻示意,裴翊恩才把女兒抱起來,順勢將軟糖咬進嘴裡。

「好甜,暖暖真能幹。」

一句鼓勵、七個字,讓暖暖傻眼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跟她想的完全不同?娘不是說,夫人很壞,以後她會生活在地獄中嗎?

在雪地裡跪半個時辰,宋窈娘真的生病了,病得在床上下不來,病情反反覆覆,陸續喝了一個月的藥汁,這期間打定主意的她硬把暖暖送走。

因為時間不多了,暖暖很快就會死,不早點送過去,髒水怎能潑到邵玖頭上?她想把暖暖的死算在對方身上,也想利用奪人子女這事,讓翊恩哥哥厭棄邵玖。

送走女兒,她想利用這場病,讓翊恩哥哥過來多看自己幾回,就算啥事都不做,至少能氣得邵玖跳腳。

可是……並沒有。

靜兒過去稟報說自己病情加重,那邊只派大夫過來,翊恩哥哥半次都沒出現,本以為是邵玖極力阻止,可靜兒卻說侯爺在場,命令是侯爺下的。

她不受在乎了嗎?那以後呢?她成為侯府裡不重要的存在了?

即使前世,她在頗有心機的李虹鴛手底下討生活,翊恩哥哥也沒少照顧過她。

在他離京之前,自己甚至懷上第二胎,若不是太大意,她會有個兒子傍身。

昨天她哭得肝腸寸斷,終於把翊恩哥哥給哭過來了。

他就站在門邊,再沒往前一步——她哭,他讓她平心靜氣好好養病;她鬧,他讓大夫開養氣寧神的藥方,她欲擒故縱說要到莊子上養病,他居然讓靜兒幫她準備行李。

她哭得淒慘說:「我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一個兒子。」

他卻回答,「如果你在乎孩子,就該對暖暖好一點,她是你生的。」

他在指責她不是個好母親。她何嘗不想對暖暖好,但她會早夭啊,如果太疼她,哪天她死掉,自己會有多傷心?

很多時候她暗自慶幸,前世她把所有心思全拿來和李虹鴛鬥,徹底忽略暖暖,於是她的死沒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傷痛。因此預知未來的她,當然必須忽略她、討厭她、厭惡她,才能讓日後的傷痛降到最低。

今生她只全心全意對翊恩哥哥好,還杜絕了李虹鴛的加入,自始至終跟在他身邊,數不清的付出,算不盡的犧牲,她的心全撲在他身上。

可現在他卻為一個小丫頭對她冷淡到底?這算什麼,她已經付出那麼多,豈能甘心?

她對自己夠狠的,以為狠上這麼一把,事情就能順利往她想要的方向進行,沒想到竟是這個結局。

不能夠的,她不會讓邵玖好過,重生一回,事情走向必須按照她的安排。

「靜兒,我問你,暖暖病了嗎?」前世這時候的一場風寒,暖暖拖了幾個月,沒熬過最後死了。

「病?沒有,小小姐看起來比過去強壯許多,還胖了一點,聽說夫人正張羅著給她做新衣。」

「怎麼可能?」

「真的,小小姐現在一頓能吃掉一整碗飯,夫人還變著法子給她做點心,臉頰都鼓起來了。很多人都誇獎小小姐,說她現在比以前更機靈鮮活。」

難道前世暖暖會死,是因為李虹鴛待她不好?如果是的話,那麼邵玖是不是會因為暖暖,更討翊恩哥哥歡心?不,她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邵玖累慘了,先是忙過年,一大家子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太多啦。

首度主持中饋,她忙前忙後、腳不沾地,深怕自己做得不好,周氏還派嬤嬤過來幫忙,這才將將把這個年給應付過去。

他們沒回永安侯府,但裴翊恩卻請了永安侯過來,年夜飯得留給那家人,因此他們吃的是大年初一的團圓飯,那頓飯從早吃到晚,整整吃了十二個時辰,父子倆推杯換盞,敞開心胸暢談。

雖然忙翻了,但邵玖心情頗好,因為翊恩和父親心結化解,也因為他再沒踏入歸雁閣,為避開宋窈娘的半路攔截,他還經常翻牆回府,看準方位、翻過高牆,直接出現在她視線中。

再加上成為誥命夫人,第一次進宮,皇帝特別把她推出來說話,把她從頭到腳一頓誇,誇得她的地位扶搖直上,小庶女搖身一變成為大貴婦。

年後,永安侯府的半數財產和翊恩親娘的嫁妝送過來,她仔細清點入庫。

為了即將可能發生的禍事,這幾天她到處看房子,有之前桂花胡同的經歷,她打算傚法前朝皇帝,決定買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記在周氏名下,然後挖地窖、藏家產。

她進進出出,本沒打算帶上暖暖的,但每回邵玖出門,她那兩顆水汪汪閃亮亮的眼珠子就盯著她直瞧,沒有耍賴,但光是眼神就讓人投降,因此邵玖次次把她給帶上。

長年被關在家裡的暖暖大開眼界,外面對她而言,是個無法想像的世界。她驚奇驚喜,看著叫賣的販子、往來的行人、鋪子上千奇百怪的東西……樁樁件件都讓她快樂到無法自抑。

看著她滿足的笑臉,邵玖也開心極了。

看房子時,她就給足碎銀子和銅錢,讓小雪、嬤嬤及小廝護在暖暖身邊,暖暖喜歡什麼就買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集時間到,準時出現就行。

大概購物慾是女人天性裡很重要的一環,因此這種行程讓暖暖快樂到連作夢都會笑,開心的孩子表情多了,身體也強健許多。

今天房子買下,她喜歡桂花,到衙門交割好後去了趟花市,買下十來棵樹,讓老闆過去種植。買的都是多年桂樹,今年秋天就能享受金風送爽的幸福,她還打算搭上瓜架,種上大大小小的瓜苗,複製一個稻香村,也複製她和爺爺的老家。

暖暖也想買花,邵玖沒替她做主,讓她自己選擇,她不想養出「乖巧聽話」的孩子,她認為獨立自主、有充分的自我意識這件事很重要,因此她耐著性子等待暖暖在幾盆花前猶豫再猶豫。

瞧著暖暖心疼掏錢,邵玖看樂了,還來不及教導,暖暖已經學會理智消費。

馬車上,暖暖抱著水仙花,笑瞇了雙眼,幾次望向邵玖欲語還休。

笑著把暖暖攬進懷裡,現在她已經不太排斥肢體親密,邵玖輕歎,「怎麼不喜歡說話呢?你不開口,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唉……」

她那聲唉,讓暖暖有些緊張。

邵玖摸摸她的頭。「沒事,離家還有點路,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聽見講故事,暖暖迫不及待點頭,最近她迷上床邊故事,而邵玖也迷上說床邊故事,那些童話故事單純地勾勒人性,描畫悲喜,純粹而乾淨。

「從前有個叫做小佩的姑娘,她很喜歡跳舞……她的姊姊小圓……」這個故事是暖暖最愛故事排行榜的前三名。

「小玉。」暖暖更正。

邵玖揚眉,詭計得逞,她終於誘得暖暖開口。「對、是小玉,你記得小玉最喜歡做什麼吧?」

她點頭。「喜歡唱歌。」

「沒錯姊姊喜歡跳舞、妹妹喜歡唱歌……」

「不對,姊姊喜歡唱歌,妹妹喜歡跳舞。」暖暖再度更正。

「我怎麼老出錯?肯定是太累了,要不,今天換暖暖來說故事?」丟下話,邵玖不負責任地躺到暖暖的大腿上,像平日裡暖暖躺在她腿上。

兩腿多了一顆頭,暖暖猶豫片刻。

邵玖沒有催促,只是張著期盼的雙眼看她,許久後暖暖終於抬起手,模仿邵玖的動作,邊說故事、邊輕拍她胸口。「她們,唱歌跳舞,爹爹買衣服……」

故事說得磕巴,但表情專注柔和,她長得很像裴翊恩,只是沒有他壞壞的笑臉,邵玖突然能夠理解,暖暖出生時,他的那份悸動與快樂。

這個故事是個很好的開始,不知道在邵玖的訓練之下,暖暖會不會變成話廢——就像她爹爹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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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 14:15: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扞衛最在乎的人

「洗洗手,準備吃飯。」邵玖說。

很快地飯菜擺上桌,看見烤雞,暖暖眼睛立即亮了。

這麼喜歡啊?前天烤雞上桌,她吃掉一隻大腿,難得的好胃口。

邵玖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暖暖再喜歡烤雞也不能偏食哦。」

暖暖點點頭,學著邵玖的動作,把雞腿夾到她碗裡。「娘,吃。」

一聲娘,讓邵玖眉睫微顫,她只是想和宋窈娘鬥爭,沒想要搶人家十月懷胎的小屁孩,因此她從不以娘自居,但一聲軟軟糯糯的「娘」,讓她的心臟抖了抖。

暖暖喊她娘呢,是認同她了嗎?她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還以為她會為親娘與自己一路對抗,沒想到……很感動的說。

「謝謝暖暖。」她誇張地張開嘴,將烤雞放進去,看著暖暖期盼的小眼睛,用力嚼了兩下。然而下一刻,她迅速把烤雞吐出來,拿起手邊的茶水連連漱口。

「怎麼了?」裴翊恩衝進屋裡,捧起她的臉,臉上佈滿焦急。

他早就回來了,卻站在門外看著兩人互動,他很清楚在百忙之中,玖兒為暖暖做了什麼,這些日子他沒說話,但全都看在眼裡,見暖暖對玖兒從恐懼到親暱,從害怕到接納,也看盡玖兒對暖暖的用心。

前天小雪滿眼驕傲地向他表功:夫人終於將小小姐逗笑了呢。

小雪把主子學了個十足像,所以她的驕傲肯定也烙在玖兒臉上。

他太開心了,還以為她會生氣自己丟給她一個大包袱,沒想到……他從沒說錯,玖兒心腸軟,誰對她好,她嘴上不說心裡卻清楚瞭然。

光看她有多偏心周氏就知道,等這件事過去,把岳母接到家裡住吧,邵丞相想借自己和衛梓鑫連成一條陣線,肯定不會反對。

就在他和玖兒同時陶醉於暖暖那聲「娘」之際,她的動作讓他大驚。

吐清舌間氣味後,邵玖解釋道:「烤雞刷的醬汁有問題,是未炮製過的烏頭。」

她有條好舌頭,再淺淡的味道都能嘗出來,所以廚藝遠勝前世。

烏頭是味中藥,但未炮製過的烏頭有毒,會造成口舌及四肢麻痺、盜汗暈眩,有人一口氣喘不上來便,就當場死亡。

聞言,他立刻轉頭問:「暖暖,是誰讓你給母親夾雞肉的?」

凌厲的口氣嚇得她臉色蒼白,眼淚直掉卻不發一語。

「你在懷疑暖暖?瘋了嗎?」

所以那次燙傷,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相信宋窈娘的傷心,他相信……是暖暖自己不小心?哈,這叫親爹嗎,要不要去驗驗DNA?

「我沒懷疑暖暖,但她年紀小,或許有人唆使,剛才她為了讓你吃肉,喊了你一聲娘。」

聽見這話,蹭地怒火燒上心頭。「你是不相信我能對她很好,好到她願意喊我娘,還是不相信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只要願意就能焙熱?你這是徹頭徹底否認這段日子我和暖暖為彼此做的努力。」

「你別激動,我沒有不相信什麼,只是就事論事。」

「好個就事論事!行,就算她受人唆使,猜猜看是誰唆使的?宋窈娘嗎?」

裴翊恩頭痛,玖兒對窈娘的偏見怎會那麼嚴重?扶住她的肩膀,他認真說:「窈娘或許不聰明,但絕對不是心腸歹毒之人。」

「你確定?」她痛恨他對宋窈娘的盲目相信,就因為青梅竹馬情?

「我確定。要不,先查查烤雞經過幾人的手?」裴翊恩試著緩和她的激動。

「那毒是調在醬料裡刷上去的,是誰下的毒根本不必懷疑。」除非廚房管理太鬆散,否則廚子自己要用的調料,通常不會經過別人的手。

「你的意思是廚子?我去……」

「你別管,仔細看著就好。小雪。」她氣急敗壞,男人在面對白蓮花時都會變得腦殘嗎?

「是。」

「讓常總管和劉廚子過來,你帶走幾塊烤雞送到醫館,確定上面加的料是不是烏頭。」

「是。」小雪領命下去。

屋裡安靜下來,裴翊恩看著臉色發白的暖暖,方才……他的反應嚇著孩子了?

感覺抱歉,他想抱抱暖暖,沒想到她誤會自己要挨打,一溜煙鑽到桌子底下,任由他怎麼喊都不肯出來。

裴翊恩苦笑,好不容易往前進兩步的父女關係,又要退回到原點了?

邵玖翻了個大白眼,是要怎樣的忽略,才能把關係搞成這樣?

推開裴翊恩,她蹲到桌前,與暖暖面對面,沒急著讓她出來。兩人互相對望,邵玖吐舌頭、做鬼臉、眨眼睛,逗得她不再那麼緊張後才問:「底下好玩嗎?挪挪位置,娘也想進去。」

暖暖看看左右,這麼小……娘會不舒服吧?她搖頭反對。

「不行嗎?可我想抱暖暖,要不……你出來?」她伸手,笑瞇雙眼,耐心等待孩子回應。她等了好久,沒有半聲催促,只是努力維持著笑曆。

終於暖暖覺得安全,不再害怕了,爬到邵玖跟前,讓她把自己抱到膝上。

「暖暖不怕,娘知道你喜歡我,才把最喜歡吃的烤雞分給娘,對不?」

暖暖緊張兮兮地看裴翊恩一眼後,鑽入她懷裡,輕輕地點了下頭。

「謝謝暖暖,娘很高興,明天咱們再上街買糖葫蘆,好不好?」

「好。」

「不過先說定哦,今天還得認五個字。」

熟悉的語句讓暖暖鬆口氣,她抬頭看著邵玖,許久後才道:「暖暖沒害娘。」

她竟然知道發生什麼事?才五歲呀,多聰慧、多透澈的孩子。

邵玖又瞪了裴翊恩一眼,心疼地把她抱緊。「娘知道啊,暖暖最疼娘了。」

「對,暖暖最疼娘。」她用力點頭,重複邵玖的話。

「太好了,娘也最疼暖暖。」

她打開荷包,從裡面拿出一塊糖,是小雪做的實驗,裡面加了去年曬乾的桂花,透過光晶瑩剔透的糖塊裡有一朵朵小小的桂花。

「娘也要把最喜歡的糖分給暖暖。」

暖暖笑開了,她張嘴把糖含進去,邵玖則把荷包繫在她腰間。

「通通給你,但是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會壞牙的。」

「好。」

她終於把暖暖哄過來時,劉廚子進屋,直覺地看了眼桌上的烤雞。

邵玖熱切地看著劉廚子,笑問:「這道烤雞是你親手做的?」

聽夫人這麼一問,他的心陡然提上,不敢說謊,因為禁不起查證,廚房上下都可以證明,這道菜沒經過別人的手,因此在片刻猶豫後,他硬著頭皮回答,「是奴才做的。」

「我記得前天烤雞才剛上桌,怎麼今天又做,是你會的菜式太少?」

這是想……辭退他?不是因為烤雞出問題,而是想要挑剔?劉廚子的神情越發慌張,急急辯駁。「不是,是奴才知道小小姐特別喜歡烤雞,這才常做。」

「哦,你知道暖暖喜歡烤雞?真盡責。」邵玖緩緩點頭,瞄了裴翊恩一眼,人家想害的可是你家女兒。

確定好被害者,下一步就該推測兇手了,誰會殘忍到對一個無害的五歲小孩動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證明她沒有能力照顧孩子?把謀害暖暖的罪名栽到她頭上?

如果這件事最終害的是翊恩,可以推測到鳳和長公主身上,但怎麼看都更像在針對自己。所以是宋窈娘的手筆?她想毒害女兒來令翊恩對她離心?

可虎毒不食子,如果為了斗倒自己就對親生女兒動手,未免太過狠心,烏頭用量沒控制好是會死人的,她寧可冒這風險也要鬥到底?

邵玖能想到的裴翊恩自然也能,這下他不確定了……不確定自己長久以來的認定。

「回主子,當廚子的弄明白主子口味,這是分內之事。」

「很好,有賞。不過小小姐這幾天有點上火,不能吃烤的東西,這幾日就先別做烤雞。」

「奴才明白。」

「你會做酸筍、拍黃瓜……之類,口味偏酸的菜式嗎?如果不會……」裴翊恩橫插一腳。

「奴才會。」劉廚子連忙回答,深怕主子又要嫌棄他會做的菜式少。

「最近夫人胃口不好,看見油膩的菜就想吐,想吃酸的,往後每天都多上幾道酸味菜。」裴翊恩吩咐。

邵玖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做什麼。很好啊,她也想測測白蓮花是不是真的無害。

「奴才遵命。」

「廚房裡有醃梅子嗎?」邵玖接著問。

「回夫人,侯府剛立不久,地窖裡的醃菜不多,侯爺、小姐和宋姨娘不喜歡醃梅,所以今年沒備下。」

「這樣啊。侯爺,我想去瑞王府要一些,蓁姊姊又懷上了,這陣子很饞梅子,她家廚娘醃的脆梅可好吃啦。」

裴翊恩順著她的話說:「明兒個我去同瑞王要兩甕。」

「多謝侯爺。」她對劉廚子,笑咪咪道:「你下去吧,別忘記上酸味菜。」

「奴才記住了。」

劉廚子離開後,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見他召來小廝,命他跟蹤劉廚子,看他接觸誰?

彷彿解釋什麼似的,他對邵玖說:「想對付我的人多,眼紅我的人更多,也許兇手不在府裡。」

笑了笑,她對他的話不發表任何意見。

而常總管這時也到了,他進門後邵玖半句廢話不說,直接問:「劉廚子是誰聘的?」

「回夫人,皇上賜下侯府時,沒有連同下人一起賜下,府裡的人都是奴才從人牙子手裡挑回來的,劉廚子也是。」

皇帝不賜下人,代表信任、代表不安排眼線,常總管是方語蓁用熟了的老人,見他精明能幹,才推薦他進平南侯府。

「劉廚子的手藝不行,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擔任大廚嗎?」

「之前掌理廚房的是趙廚子,劉廚子擔任二廚,但宋姨娘不喜歡趙廚子,這才提拔劉廚子當大廚,趙廚子覺得臉上無光,他沒有賣身,只是王府聘雇,於事辭了工。如果夫人不滿意劉廚子,奴才再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

夫人未進府之前,侯爺對後院大小事漠不關心,宋姨娘便接手中饋,雖然中饋回到夫人手裡,但心向著出手大方、有子嗣宋姨娘的大有人在。

他本想提醒夫人,可這陣子事情多到腳不沾地,只好想著過陣子,準備找個時機好好與夫人梳理下人間的關係。

夫妻倆又對上一眼。這當中居然有窈娘的事?裴翊恩皺起濃眉,隱隱不悅。

邵玖搖頭道:「暫且不必。小雪會把小廚房需要的食材列單,還請常總管別透過大廚房,另作安排。」

在高門大戶裡做久了,裡頭的彎彎繞繞知道不少,常總管一聽就知道有貓膩,但主子不開口他便也不問,只低了低頭,說:「奴才明白。」

常總管離開,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意有所指道:「不知道我一旦『懷孕』,有沒有人會緊張?」

裴翊恩沒回答,邵玖也沒逼他,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哪有那麼容易推翻。

她本不想和宋窈娘鬥,是她非要拿暖暖的燙傷開啟戰鬥模式;她沒堅持把暖暖留在身邊,是宋窈娘非要演出雪地跪泣、白蓮花遇難記;她知道翊恩重感情,沒逼著他非要把宋窈娘送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可是現在她連毒害女兒、栽贓嫁禍的事都做了……

她可以漠視宋窈娘熱愛演戲,即使很糟心卻也沒有打算去戳破對方,她始終相信,決定小三大勝的關鍵不是小三多有能力,而是男人飄移不定的心。

沒想到白蓮花的心是黑的,連女兒的命都可以拿來當鬥爭素材,那麼還能夠指望她不對嫡子嫡女動手嗎?家是讓人安心的地方,她必須為孩子們掃除危機。

事情的進展,裴翊恩對邵玖沒有絲毫隱瞞。

但邵玖清楚他心底不好過,畢竟相處多年,畢竟是救命兄弟親自托付的妹妹,偏偏他又那麼負責任,左右為難的他,好受不起來。

但即使他再難受,邵玖都要追究到底,把真相挖出來。

她再不要模糊事件,不要他一廂情願認定宋窈娘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女人。

劉廚子半夜找上宋窈娘,事情傳來那天裴翊恩整個晚上沒睡,過往的情誼在腦海裡繞圈,他不明白當年天真爛漫的小妹妹怎會變成這模樣?

越是深思越教他心驚,有沒有可能……他犯錯的那個夜晚,不是因為喝太多才酒後亂性,而是出自另一場謀算?所以造成李虹鴛不願下嫁的事件,其實真如玖兒所言,不是莽撞衝動,而是精密算計?

大夫上門,夫人賞主院僕婢每人一兩銀子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宋窈娘三番兩次派人探聽,卻始終打探不出確切消息。於是她親自出門,到醫館找大夫把事情問個清楚時,裴翊恩不僅是震怒,更有巨大恐懼。

如果一切全出自窈娘的謀算,為離間他和玖兒,她現在可以燙傷暖暖、在烤雞上下毒,以後呢?對玖兒、對嫡子女動手也理所當然吧。

越想越後怕,自己的偏執認定,把玖兒置於多危險的境地?

鼻翼歙張,裴翊恩死死盯著摻入紅花的酸黃瓜,殺人慾望強烈。

邵玖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廚子,寒聲問:「為什麼在黃瓜裡加入紅花。」

「我沒有……」

「需要把你藏在枕頭底下的紅花找出來嗎?還是送入衙門施以大刑,你才肯透露實情。」

劉廚子一聽,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他想再努力一把,試著脫身。「回夫人,紅花是一味藥,對身子有益……」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硬掰?是覺得主子太傻,還是幕後主使許的好處太大?

「紅花的功用是活血化淤,會造成孕婦流產,是我想吃酸黃瓜、醃梅子給了你想法,還是主院下人拿到封賞,讓你認定我懷孕?」

全都知道了?自己逃不了了?劉廚子胸口劇烈起伏,怎麼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他不仁不義,只是他還想留下一條小命。

深吸口氣,他決定把宋姨娘供出來。

沒想到裴翊恩截住他的話頭。「不必說了,送衙門吧,五十大棍下去,該招的全都會招。」

邵玖淡淡看他一眼,譏諷浮上雙眼。他想滅口,好讓宋窈娘全身而退?

怎麼辦吶,嫁給這麼有情有義的丈夫,該感到慶幸嗎?她不見得非要宋窈娘償命,但他的做法,確實讓人很傷心。

「聽見了?五十大棍下去,你什麼都不必交代,就會死得無聲無息。你死便死了,但你妻兒會不會被滅口,掩蓋這起子骯髒事,我可不敢同你保證。給你個機會,去找幕後兇手,告訴她,我把紅花吃了,只要你能讓她親口證實,事情由她主使,我便饒你一命。」

邵玖拗了,非要把這層遮羞布給掀開,非要讓裴翊恩清楚明白,他那善良溫柔有點小憨傻的青梅竹馬,真實面目長怎樣。

邵玖指點出一條明路,劉廚子哪有不應的道理,他迫不及待地點頭應下。

劉廚子離開後,她雙手環胸,挑釁地看向裴翊恩。

他苦笑,想拉拉她的手,邵玖閃開了,她把手背在後面,下巴抬得高高,表情似倨傲。

但……並不是,她受傷了,因為宋窈娘在他心底,份量那麼重。

她沉默,但每分表情都傳達了心思。

手不給拉,他就握住她的肩膀,用絕對的強勢把她控在胸前。

「事到如今,如果我還分辨不出是非黑白,那就太蠢了,我不想揭露事實,不是心疼窈娘而是為了暖暖,如果她知道生母做出這種事,教她情何以堪?」

「你以為什麼都不說,宋窈娘會認罪?」

「不管她認不認罪,我都不會讓她留下,待父親事了,我就把她送進庵堂,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就當是還報宋津輝的恩情。不過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那就這麼辦吧。」

幾句話便消滅了她的火氣,邵玖問:「你對所有人都這麼寬容嗎?」

他沒回答,邵玖卻明白了,他對宋窈娘終究是不一樣的。

似無奈、似哀愁,她讓步。「如果你不願意,把劉廚子送官吧。」

裴翊恩失笑,說他寬容,她何嘗不心軟,分明不願意卻還是妥協。

他摸摸她的頭,越來越喜歡他的小豆丁了,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他在她耳邊說:「玖兒,別拿自己和窈娘相較,你們不是擺在同一個天秤上的。我對她是愧疚、是報恩,但對你,是無法割捨的愛情。窈娘的行徑已經危害到你,我不會允許,她的所作所為踩到我的底線,消磨了我對她的歉意,我對她再沒有負欠。你是對的,就讓他們當面鑼對面鼓的過招,將事實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的話讓她緊繃的身子放鬆,鐵漢訴了柔情密意,壞蛋的真心流露無遺,可以了,她的要求不高,就這樣吧,這樣很好。

「已經吃下去了?」宋窈娘的聲音裡有著藏不住的歡喜。

「是,吃得一乾二淨,夫人很喜歡這道菜。」

「行,以後每次的酸黃瓜都加一些。」她絕不會讓邵玖平安生下小孩。

「夫人不讓上烤雞,這幾天小小姐沒什麼狀況,那麼烏頭還下嗎?」每句話,劉廚子都小心斟酌。

「烏頭的事先別管了。」

「姨娘確定嗎?您不想毒害小小姐了。」

「就算沒下毒,暖暖也活不久。」

「為什麼?姨娘找到別人動手了?」

「天機不可洩漏,你別管了,先下去吧。」

「可我很擔心,萬一夫人流產,侯爺會不會查到我頭上。」

「怎麼查?東西都進了邵玖的肚子裡,還能查出個子卯寅丑,神仙嗎?」

見劉廚子嚇得全身顫抖,宋窈娘輕嗤,腰圓背肥的大男人,竟然這麼膽小?要不是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為安他的心,宋窈娘回答,「你把心放進肚子裡吧,等邵玖一死,我成了平南侯夫人,就提你的妻子當管事嬤嬤。」

「多謝姨娘,這是沒用完的烏頭,奴才帶來了,都在這裡。」

「行,你下去吧。」

劉廚子離開後,宋窈娘問:「靜兒,你真的看見小雪帶了烤雞去醫館?」

「是,但我不確定,那隻雞是不是劉廚子烤的。」看見小小姐活蹦亂跳跟在夫人屁股後面,靜兒心頭大石終於放下。

「有沒有可能暖暖確實吃下烤雞,確實身體不適,但邵玖不敢讓侯爺知道,刻意瞞下,才讓小雪上醫館求藥?」宋窈娘再度做出猜測。

「不會的,倘若去醫館是為了證明烤雞有毒,那麼烏頭的事肯定瞞不了,既然如此,夫人那邊不會這麼安靜。」

「也許她也希望暖暖早點死,我這麼做恰好幫她一把呢?」

靜兒道:「不管怎樣,姨娘收手吧,小小姐是從您肚子裡爬出來的呀,都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上回小小姐燙傷,疼得整天整夜睡不著,您不也心疼嗎?」

「有什麼好心疼,她很快就會死掉。」

「姨娘,您在說什麼?怎能詛咒自己的女兒。」

「不是詛咒,我給她算過命,她注定早夭,如果太疼她,萬一她死掉,我將多難受呀,失去親人的痛我比誰都清楚,與其心疼她、不如早點割捨……」

啪的一聲門被人用力推開,嚇得屋裡兩人驚惶失措。

裴翊恩猙獰地看著宋窈娘,眸光犀利。「所以就弄死她,栽贓嫁禍給夫人?虎毒不食子啊,宋窈娘……你比老虎更毒,我總算是認清你了。」

他闖進來那刻,宋窈娘傻了,翊恩哥哥怎會突然出現?為什麼滿院子下人都不吱聲?

東窗事發了嗎?他一直站在外面,聽自己和劉廚子的對話?現在自己該狡辯還是求饒?

下一刻,她斷然下跪,抱緊裴翊恩的雙腿放聲大哭,「我失心瘋了,我只是太害怕,翊恩哥哥原諒我吧,我好怕你不要我,我已經沒有爹娘、沒了哥哥,要是再失去你,真沒法兒活呀。」

「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你可知道,我明知道玖兒會傷心,還是百般勸說讓你留下,玖兒明明痛恨三妻四妾,還是因為同情,繼續照顧你的生活,結果居然養出一隻白眼狼,連毒害稚子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我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只是知難而退,就要用上紅花?你這是在謀害我的子嗣。」

「我……翊恩哥哥想要兒子,我幫你生,我們的兒子會比暖暖可愛一百倍。」

他真是睜眼瞎啊,竟把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多年。「你要玖兒怎麼知難而退?我們是皇上賜的婚,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會是玖兒,你憑什麼欺她、害她,憑什麼謀殺她?」

「她又不愛你,你該真心對待的人是我,我不怕危險,執意跟在你身邊,不管風風雨雨,我的心都無比堅定,我為你做了那麼多,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你怎能在成親前跑來告訴我,要拿我當妹妹看待,你怎能撇清我們的關係!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你辜負我的感情,難道我沒有資格怨恨?難道就因為她的出身比我好,所以她有權霸佔你,而我就只能被拋棄?」

「我要講幾次你才能明白,我從來沒要拋棄你,我說過會照顧你一輩子。」

「像養隻狗那樣?供我吃喝、把我囚禁在這座小院中?」

「我問過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尋一門好親。」

「好親?你告訴我,哪個高門大戶家裡的貴公子還願意娶我為妻,不可能的,我為你生下孩子,我已經是殘花敗柳。」

原來她只要「高門大戶的貴公子」?好大的心,就算不是殘花敗柳,身為罪臣之後,任何高門貴戶都不是她能夠涉足之處,不管她是否生過孩子。

「你要討論『殘花敗柳』嗎?可以,請問當年我是酒後縱慾還是遭人算計?你老實說吧。」

在他灼灼的注目下,宋窈娘想說謊卻開不了口。

他知道了?是剛知道還是一直以來都知道?這些年來他不提那晚,不願與她行夫妻之事,就是因為其實心裡門兒清?

裴翊恩冷笑,她不說話是表示默認了?

是的,依她的性格,如果沒做錯,必定會振振有詞、咄咄逼人。

「我自認酒量不差,怎會到你那裡,兩杯黃湯下肚就亂了分寸?我始終拿你當妹妹看待,即便失去理智也不至於欺凌於你,為什麼我會奪去你的清白?那晚的水酒裡,你加了什麼?」父親與淑嬪的事給了他提醒。

「我、我……只是……」

他沒讓宋窈娘說完,自顧自往下講,「你哭過、求過也問過,你做錯什麼?為什麼我不肯將錯就錯,視你為妻,為什麼不願對你做該對妻子做的事?現在我回答你——我不允許自己犯相同錯誤,我個性較真,將錯就錯不是我的風格。」

「你怨恨我在成親前對你說的話,你把那些話算在玖兒頭上,你可知道那些話,恰恰是我對你的憐惜,我希望你看清事實——這輩子你都不會是我的枕邊人,我希望你拋開束縛,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但你是怎麼說的,還記得嗎?」

「你說你什麼都不要,你承諾會尊重玖兒、與她好好相處,只求我別讓你和暖暖骨肉分離,我還以為你即使聽信謠言,但終究疼愛暖暖,為了她願意放棄下半輩子的幸福,沒想到竟然是假的!」

「烏頭,你想要謀害暖暖的命?天底下怎會有你這種親娘,我還想不透呢,為什麼暖暖能這麼快就認玖兒作娘,原來她心裡有一把尺,知道誰才是真心對待她。」

裴翊恩口氣陰涼,他一步步咄咄逼人,把宋窈娘逼到牆角,連半句能夠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唯有眼淚撲撲簌簌的往下掉。

但是這回,他再不認為她可憐了,只覺得她面目可憎,令人作嘔。

他冷眼看向靜兒。「宋姨娘被禁足了,從今以後不許她踏出院子半步,否則唯你是問!」

丟下話,他往外走,拉開門卻看見站在門外等待自己的妻子,苦苦地,他笑了。

邵玖望著他,無比的心疼,心疼他被自己折騰。

原來成親前他就要與宋窈娘兄妹相待,他只想與自己執手相攜,共度一生。

原來他和宋窈娘之間只是一次意外或者謀算,他是不肯將錯就錯的好漢子。

原來宋窈娘從來不曾在他心底駐紮,她不是他的白月光、硃砂痣。

她只在乎這點呀,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握上他的手,緊緊的、牢牢的,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語。「宋窈娘說錯了,我是愛你的,過去五年,我確實沒有陪在你身邊,但未來五十年,我會與你形影不離,永世不分。」

他與她對望,眼底熠熠生光,裴翊恩感動更激動,擁她入懷時真心地笑了。

「說話算話,以後不可以再去撩撥阿珩,不可以再說要嫁給他。」這事兒,總是閒來無事就跳出來酸他幾下,沒錯,他很計較。

邵玖呵呵笑開,再次踮起腳尖,這回親上他的臉頰。「不會了,我也害怕啊。」

「害怕什麼?」

「害怕冰山融化。」也害怕溫室效應、全球暖化。

邵玖深深埋進他的懷裡,現在的她無比開心。

不確定說出真相之後會迎來什麼,但他們還是決定把當年的事向皇帝坦白。

因為,要替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要衛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即便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一早,邵玖憂心忡忡地送走裴翊恩,中午時分,裴家父子雙雙打入天牢的消息傳來,她立刻召集府中下人,告知侯爺入獄,侯府遭蒙大難一事,並立即頒下命令,倘若願與侯府同舟共濟,待侯府渡過難關,必能獲得重用,假使不願意,可以拿走賣身契以及五兩銀子遣散費,立馬便能自行離府。

正常主子是不會這麼做的,但有著現代思維的邵玖,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無法自私地讓僕人陪自己冒險,於是短短一個早上,府裡近八成的僕婢紛紛整理行裝準備出府。

「常總管,你不走嗎?」邵玖歪著頭,看著剛上任不久就要下任的總管。她能夠順利接管中饋,常總管帶給她極大的幫助。

「不走。」

人生本就是場賭博,賭贏了前途光明;賭輸了不過是再被轉賣一次。

他不害怕,老妻已逝,蒙瑞王妃恩典,兒孫脫去奴籍,入平南侯府數月,他不得不說侯爺和夫人都是好主子,他相信這樣的人必會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好,那麼幫我做一件事……」邵玖低聲吩咐過後,回屋裡幫裴翊恩整理行囊,衛梓青遞話過來,要領她進監獄見他一面。

然而,比預期中更快,行囊還來不及打包好,就聽見宋窈娘求見。

自真相揭發之後,她再沒見過宋窈娘,還以為對方會傷心、憂憤、憔悴,但是並沒有,她依舊精神奕奕、充滿戰鬥力。邵玖相信,這些天她肯定沒有白白浪費,定是在想盡辦法,企圖把死局盤活。

有時候真羨慕這種野心滿滿、戰鬥力也滿滿的人,這種人就像野草,走到哪裡都可以恣意生存。

可以不見她的,但是邵玖知道,雖然話說得決裂,但翊恩心底肯定有那麼幾分歉意與罪惡。

就像他對父親那樣,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父子親情,卻仍時刻注意著永安侯府的動靜,雖然自我放棄,卻還是想要得到父親的關注。

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吶,如果真把宋窈娘送到庵堂裡、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他肯定會很難受的吧!

所以她決定把選擇權交到宋窈娘手上。

「是真的嗎?」宋窈娘一進門就質問,絲毫沒把「夫人」看在眼裡。

「什麼真假?」

「他們說侯爺下大獄了。」

「對,我剛看過名冊,歸雁閣的下人除靜兒之外,都領了賣身契準備離府,這幾天可以自己動手的,就先親力親為吧。」

「為什麼?皇上不是很看重侯爺,侯爺立下那麼大的功勞,沒道理……」

前世翊恩哥哥風光了一輩子,不但建和帝器重,新帝更視他如手足,怎麼可能會不一樣,難道是她的重生改變翊恩哥哥的命運?

「是很沒道理,但事已至此,不認也得認。」邵玖看一眼守在門邊的靜兒,又說:「你勸靜兒離開吧,好歹主僕一場,終究盼著她有個好下場。至於暖暖,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求瑞王妃,如果我們沒入官妓或流放邊疆,瑞王會向皇上求情,把暖暖養在身邊。」

靜兒望著夫人,心中無比動容……她想走,只是宋姨娘又哭又鬧,硬拉著她不放。

「侯爺到底犯了什麼罪,為什麼皇上翻臉不認人?」

「是永安侯犯下的錯——謀殺皇嗣,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謀殺皇嗣?前世沒發生過這件事呀?宋窈娘無法理解,怎麼會突然天降大禍?難道她就不配尊貴?不配得到幸福?

「我們都是侯爺的女人,逃不掉的,你回去耐心等待吧,有什麼消息,我會第一個知會你。」邵玖不再跟她多話。「小雪,把櫃子裡的傷藥找出來,侯爺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刑。」

宋窈娘看著桌上的衣物,心中千回百轉,邵玖沒必要演這齣戲,更沒必要遣散僕人,這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所以平南侯府真要敗了?裴翊恩的命運和前世不同,她又要再度成為罪臣家眷?

收拾好行李,邵玖看一眼還待在原地的宋窈娘。「你想跟我一起去探監嗎?」

宋窈娘猛搖頭。「把靜兒的賣身契給我吧。」

「去找常總管,每個出府的,都會額外給五兩月銀。」丟下話,邵玖頭也不回地離開,匆匆帶著小雪出府。

直到天黑邵玖返家,常總管過來稟事,說宋窈娘把靜兒綁在屋裡,頂替她的名字逃出了侯府。

聽見這話,邵玖輕歎,竟然被自己料中了。

宋窈娘的真愛,最終也不過是大難來時各自飛。也好,她選擇白己想走的路的同時,也解除了翊恩心底的愧疚。

跪在皇帝跟前,這是邵玖向衛梓鑫求來的機會。

她非常緊張,必須用深呼吸來克制恐慌,平穩心底的躁動。

皇帝看著桌上的菜餚挑起眉頭,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做菜?

一塊塊的排骨堆疊成山,顏色鮮紅看起來相當美味,送到桌上時還是熱騰騰的。不過更吸引皇帝注意的是擺盤,用蘿蔔雕成的男子高舉大刀,站在排骨山中央,旁邊還有一堆用芋頭刻成的小人,看那打扮,應該是衙吏。

「這是?」皇帝指指上頭的人物。

邵玖鼓起勇氣說:「站在中間那位叫做張文祥,河南汝陽人,他在浙江開了家典當行,時局不穩他被徵兵,戰事結束後返回,卻發現家產和妻子被一個叫做吳炳燮的人霸佔,對方強勢,他只有挨打的分,不得不離開。」

「後來他在朋友的幫助下,另外開了一家典當行,這時浙江巡撫馬新貽到寧波視察,張文祥攔轎喊冤,但馬新貽覺得事情太小便不予辦理,甚至下令取締張文祥違規經營的典當行,讓他再度走投無路。」

「於是他開始到處尋找機會刺殺馬新貽,歷經將近兩年的時間,一天馬新貽在返家途中,有人喊一聲『求大人申冤』,正當所有注意力被那人吸引時,張文祥從人群裡衝出來,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捅進馬新貽胸口,造成他當場死亡。

「護衛們猝不及防登時亂作一團,但張文祥並不逃跑,他高聲嚷道『刺客就是我張文祥,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沒有同夥,不要胡亂抓人,養兵千日用於一時,我為天下除一惡賊』,語畢,仰天狂嘯。」

衛梓鑫聽懂,皇帝也聽懂了,重點在這兒呢,哪是特地為皇上做菜。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朕呢,好個一人做事一人當。想讓朕放了裴家父子?」

「是。」

「憑什麼?朕失去的是一個兒子。」當年淑嬪流掉的是個成形的男胎。

「回皇上,妾身初遇夫君那年只有十歲,看著滿臉桀驚不馴、彷彿要與全世界對抗的他,打心底認定他是個壞蛋,後來方知他不是天生惡劣,而是早年失恃,與嚴厲的父親溝通不良,再加上一個處處想置他於死地的繼母,讓年紀正值青春的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他本該擁有疼愛他的父母,本該被寵愛著長大,而永安侯本該有個溫婉善良的妻子,美滿和樂的家庭,卻因為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情,一場始料未及的算計,徹底結束他的幸運。而永安侯和皇上一樣,也失去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兒子,但他更悲慘,還失去深愛的、摯愛的妻子。不管是相公、永安侯還是皇上,你們都一樣,都是受害者。」

「真正的兇手是那個佔人家庭、殺人妻母的惡女,即使她身上流著高貴的血液,也無法洗滌她滿手的血腥。皇上是賢明聖君,當然明白誰才是該入獄、該承受千刀萬剮的始作俑者。」

這些話誰都知道,但凡有點智商的人,都不會為情緒或私心,處死兩個對朝廷大有助益的男人。

但那位智商稍稍欠缺的男人職稱是皇帝,手握至高權力,他想要誰死,閻王都不敢留人過五更,有錢有權的他,當然有資格任性。

所以邵玖雖然表現得很鎮定,但心臟怦怦跳個不停,連氣都不敢喘得太用力,因為皇上的目光很……威風凜凜。

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她可以試著用更溫柔的口吻來講故事、說道理,像為暖暖講床邊故事那樣。

可惜潑出去的水、衝出口的話,通通收不回來,她只能咬緊牙關假裝鎮定。

領她入宮的衛梓鑫和郁珩站在一旁,神情無比焦慮——

郁珩本是座冰山,這會兒都嚇化了,冷汗濕透背脊,冰刀子似的眼神頻頻往她腦袋射。

這丫頭的膽子是有多肥啊,怎地什麼話都敢講?她不曉得坐在上頭那個,一句話就能血流成河嗎?

裴梓鑫低著頭,嘴角顫抖,她……好吧,都敢恐嚇自己不能對郁珩始亂終棄,否則就要把他拉下龍椅的女人,對皇上講幾句「重話」,肯定也不當一回事吧。

「意思是,不放裴家父子離開,朕就成了昏君。」

皇帝的口氣很陰森,邵玖感覺身邊圍了一百個青面鬼,同時往她身上吹氣。

補救、快補救,雖然不知道補救還來不來得及,但她相當識實務的。

用力吸氣,她試著當相聲達人,「不,妾身的意思是,身為英明果斷、日理萬機、雄材偉略、納諫如流、勵精圖治、叱吒風雲、英武仁勇……的千古名君,皇上必定會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萬萬不能因為一點微小失誤而留下遺憾。」

還千古明君咧,這是打一巴掌再賞一顆棗子的概念嗎?皇帝凝肅的眉頭略鬆,眉毛悄悄上揚。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皇帝被她這一通吹捧給惹笑了,衛梓鑫和郁珩悄悄鬆了口氣。

皇帝瞪著邵玖,好像怒氣未消,但臉上的微表情透露了心意,讓她頓時心定。

「妾身頭髮長見識短,言行不周,確實罪該萬死,求皇上看在妾身一心為朝廷保下忠臣,為受萬民景仰、勤政為民的英明皇上留下善名,饒妾身不死。」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勾起嘴角,送上巴結笑容一枚,討好的神情展露無遺,像只偷了腥的壞貓,讓人好氣又好笑。

邵玖讓皇帝想起賢妃,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從不把他當成皇帝,該說說、該笑笑,懊惱的時候,還會捶他兩下。

百官不解,為何賢妃無子,卻能得到聖寵無數,便是因為她讓他得到了平凡男子擁有的幸福。

「還看?很高興嗎?再不出來,朕都快變成千古昏君了。」

語落,裴氏父子和邵丞相從屏風後方走出來,他們看著邵玖,雙眼發亮。

邵丞相得意洋洋,她可是自家孫女吶,能得皇帝青睞多不容易啊。

裴志文還陷在感動之中,那些他想說卻不敢說的話,媳婦全替他說了。

另一邊,夫妻倆驟然對視,瞬間眼眶泛紅,胸口的委屈爆炸!

這些天她提著心,夜不能寐,身為侯府主母,她怕極了卻還要假做鎮定、撐起門面,這會兒有人可以撒嬌,她哪裡還熬得住?

她再努力,也憋不住往下墜的淚滴,顧不得場景ABC,她撲進裴翊恩懷裡,緊緊環住他的腰放聲大哭。「嚇死我了,我好害怕,那個監獄好恐怖哦,我想要劫獄,可是沒學武功,都沒有人要幫助我,嗚……世道炎涼、人走茶涼,我們要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你以後要端正態度,不可以做錯事好不好?」

裴梓鑫和郁珩互看一眼,額頭幾道黑線滑下,所以……他們沒有幫助她?或者他們不是人?

但長者們額頭上的黑線不會比較少,因為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學武功,如果有人幫助,她就打算要劫獄了?

夭壽,大逆不道啊……邵丞相連連搖頭擺手,暗示那只哭得很慘的,不是邵家什麼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現在屬於裴家的管轄範圍。

裴志文更苦,媳婦那模樣,哪有半點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形象?而且彷彿依稀好像……做錯事的不是她老公,是她公公。

裴翊恩也被她哭得慌了手腳,他摟緊她、輕拍她的背,重複安府道:「不怕不怕,沒事了,我們回家……」

邵玖點點頭,正準備拉老公回家親親抱抱加愛愛,卻突然感覺背脊一涼,這才想起九五至尊還坐在位子上,並且自己仍站在人家的勢力範圍內。

於是,她吸吸鼻子,連忙補救。「我覺得皇上人很好。」

一句話提醒了裴翊恩,元神回歸,連忙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知道。」

「以後我要常常做好吃的,你幫我帶給皇上。」

這話,皇帝聽得頗爽,這丫頭手藝不是普通的好,同樣一道菜,她就是能做出不同的味道。可以,有口福了。

「好。」

「我要寫很多話本子,告訴天下百姓,我們的皇上是千古明君。」

「好。」

爽上加爽。對啊,哪個皇帝不想當千古明君?尤其他,特愛!

他們就這樣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全然「忘記」皇帝還在。

兩隻不怕的走了,裴志文看看左、看看右,最後只能認分地跪到皇帝跟前,一揖到底。

「養不教、父之過,臣有罪……」

直到坐上侯府馬車,邵玖才真正鬆了口氣。「沒事了對吧?皇上不會追究公公過錯?」

裴翊恩心中感受紛亂,他很感動她的不離不棄,感動她為了他們父子豁出去,但是也害怕、也生氣,萬一皇上降罪呢?

不過眼前,他萬萬不能傷了她的心,她得鼓起多大勇氣才敢策劃這一場。

「對,沒事了,父親除爵,只保住職位。」

這些年父親替兵部搞出不少殺傷力強悍的武器,那些武器在戰場上,發揮極大效力。

「壞後母呢?」

「她做出那種事還能活?皇帝賜她一杯鳩酒、七尺白綾,曦恩絞了頭髮奉命修行。」

邵玖合掌道:「阿彌陀佛,謝謝老天保佑,總算平安無事了。」

「不是讓你別太擔心,我和父親並非隨隨便便就決定向皇上坦承,在那之前已經做了許多準備。」

找證據、聯絡淑嬪、挖出當年涉案者,順道幫皇帝清理一遍後宮……在這整件事當中,皇帝丟掉面子卻贏得裡子,並且這個面子,他們不說,就丟不出去。

邵玖蹶嘴。「我只當那是安慰話。」

「剛剛你差點把我嚇死了,怎麼就那麼敢呢,那可是皇上啊。」

事過境遷,害怕已如昨日輕煙,邵玖膽子重新組裝架構,肥了三分又能開痞,握著拳頭、在他面前晃晃,笑說:「女人為了扞衛最在乎的人,可以無畏無懼、付出一切!」

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嗎?為了他……她能無懼無畏、付出一切?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甜的話嗎?沒了,再也沒了。

「傻子,以後別再自作主張,我的心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邵玖突然猶豫一下下,撓撓頭髮說:「其實……我還自作主張了一件事。」

裴翊恩的笑容瞬間凝肅,心道: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媽祖、太上老君、親愛的娘親,求保佑,千萬別讓她闖出大禍。

暗暗祈禱過一輪後,他才有勇氣問:「什麼事?」

邵玖把宋窈娘的事說了,講完後,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拿來觀察他的表情。

原以為就算沒有心疼不捨,也會有幾分唏噓,沒想到他竟是……鬆了口氣?

「你做得很好,我早就勸她另覓幸福。她總算選擇了另一條路,甚好。」

一句甚好讓邵玖展開笑容。

她撲進他懷裡,第一次坦承。「壞蛋,我不僅僅很愛你,我還愛你很久很久了。」

呃,這話……比那句「無懼無畏」更甜,他反手回抱她,酸溜溜地問:「既然那麼早就愛上我,為什麼還和秦佑哲訂親?」

他記仇,還會記很久很久。

不過,她喜歡他的酸溜溜,捧起他的臉亂揉了一通。

「你有妻有女,我就不能定個親?如果不訂親,一門心思全放在愛你這件事情上,我還活不活了?與其和宋窈娘分享你,我寧可不要你,我不想因為爭風吃醋,成為讓你討厭的女人,我寧願當朋友,寧願和你談一輩子友誼,至少這輩子你都會把我放在心底。」

「聽清楚沒?我就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以後你再敢有外心,對不起,二嫁於我是個相當好的選擇。」

裴翊恩大笑,原來不是對秦佑哲有好感啊,原來訂親是為了讓他一輩子把她放在心底呀。心結……瞬間化解。

他也捧起她的臉,但是沒有亂揉一通。

「我不會給你二嫁這個選擇,因為我沒有外心,因為我很早就把你放在心臟正中間,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說著說著,他俯下頭、封上她的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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