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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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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段小樓 -【步步糕升(蘇杭一家親之滿族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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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5 00:16: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珍饈苑將要重新開張一事,很快地便在京城裡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大街上、胡同裡,許多人都在議論紛紛,連岳楊已經回京的事,也早就傳遍大街小巷,大家都等著看岳楊要如何撕開那張封條,讓十七格格難堪。

  「你真的確定不用我陪你去嗎?」從早上岳楊要出門開始,惜竹就吵著要陪他一同前往端王府,只是儘管她說破了嘴,岳楊還是不肯答應。

  「這件事你去了只會讓十七格格將莫須有的罪名加諾在你身上,你沒必要受那窩囊氣。」他瞭解那女人,說不過別人時,就索性找個倒霉鬼栽贓了事。

  「我大姐說,凡事說道理,就能站得住腳,沒來由就封人家的店,還強迫人家跟她成親,這些都是不近情理的事,我想端王爺和福晉不會這樣任由她胡亂來的,咱們江南有句老話說:身正就不怕影兒斜,這話要說給皇上聽,他一定能明了這層道理的。」人人都說皇上是個賢君,她就不信十七格格這樣的霸道,皇上還能視而不見。

  這小丫頭哪知官場險惡,這世界上若是真能分得清楚是與非,天下還怕不能太平嗎?

  「可惜皇上帶兵到準噶爾去了,這來回一趟回疆,少說也要兩三個月,真要等皇上作主,咱們也已經被十七格格給吵翻天了,不如我直接挑明向端王爺報備,也算是對他的一種尊敬。」他諄諄善誘,就希望惜竹能安得下心來等他回來。

  「你確定王爺聽得進你的話,不讓十七格格胡作非為,亂搞一通?」她質疑著。

  「試試看才知道。」他看了右相一眼。「這店裡就麻煩你了,過了中午,我大概就會回來了。」

  「主子你儘管放心,這裡我會負責一切的。」

  簡單話別後,岳楊便開了門走出去,豈料才走到外頭的石階處,遠遠地,就看見有一頂八人抬的大鑾轎,正威風八面地朝珍饈苑的方向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惜竹見岳楊愣在門口不動,連忙跑出來詳看究竟。

  「我看不用登門拜訪,客人已經親自上門了。」從鑾轎的陣仗看來,準是十七格格沒錯,每回出宮,不都前呼後擁,搞得老百姓紛紛避走,才顯出她的嬌貴之氣嗎?

  他看向惜竹,然後對著右相道:「你先帶竹姑娘進去,記住,沒我的命令,不準到外頭來。」

  還沒等右相開口,惜竹就跨前一步說道:「我才不要當縮頭烏龜,十七格格不講理,我就偏偏要說道理給她聽。」

  聽到這句話,岳楊也為之一振,他笑笑地為她打氣,「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絕對不能發脾氣,畢竟她是格格,好歹也是皇族一脈,罵了她,皇上定會怪罪下來,明白嗎?」

  「嗯。」

  兩人達到共識後,鑾轎已正好停在珍饈苑前頭。

  轎役將轎上的大紅簾布一掀,一名臉蛋巴掌大,柳眉鳳眼的娉婷女子,蓮步款款地從轎內走了出來,她臉上似乎從來不帶著笑,即使有著絕色天香的外貌,仍不掩她凌厲犀銳的氣勢。

  「想必是有人偷偷跟岳哥哥你通風報信,讓你在門外迎接我,準備給我個驚喜的是嗎?」看到岳楊,那張冰臉總算是稍稍溶解,漾出些許笑意。

  「格格你說笑了,你不也早知道我回京了,不是嗎?」他沒有再踏前一步,語氣更無別來無恙後的熱絡。

  一來一往的交會,如唇槍舌劍在言詞上交鋒比劃,惜竹仔細地打量著十七格格,見她鼻小且尖,眼細且長,一看就知道是心狹肚窄的女人,也怪不得岳楊碰到她,也要傷透腦筋。

  「既然十七格格大駕光臨,那就請尊駕上座,請。」以禮相待,至少好過爭鋒相對。

  「咱們相識多年,何需多此繁文褥節,岳哥哥,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要這麼客套多禮。」

  「君臣之道,還是得有一定規矩,可千萬別壞了禮節才好。」岳楊刻意與十七格格拉個距離,氣得十七格格那對鳳眼眯得更為陰沉了。

  「既然岳哥哥這麼說,那當然一切都依循禮節了。」都將老祖宗的家法端上來了,她又能如何呢?

  一行人魚貫走進珍饈苑,突然,十七格格與惜竹不約而同地四目相交,瞬間種種的猜忌與假設,開始在她心頭醞釀,無端端的多出個小個頭的女子,無疑像是喉嚨裡哽了根魚刺,再怎麼小,也照樣令她不舒服。

  待十七格格進到食堂大廳,下人們一看是這位女瘟神到來,紛紛朝四周竄散,沒人敢上前來服侍,惜竹見狀,主動去倒了茶水,好化解一時的尷尬。

  「格格,請用茶。」惜竹戰戰兢兢,她掛著笑臉,以示善意。

  在余園,她可是堂堂陸家四小姐;在京城,她則成了小宮女。

  這些她都還能夠吞忍,沒辦法嘛,誰叫這一切都是為了岳楊,適度的犧牲,能換來未來的長治久安,這點委屈,她能接受的。

  十七格格上下打量了惜竹,她不得不承認這小女人長得甜美討喜,如春梨般的雪膚,和那張蜜桃似的彎唇,讓人看了是妒多於羨,而且看樣子,年紀該比她小,全身散發著青春竟落的少女幽香,在她眼中,越看是越不順她的眼。

  「好了,這沒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輕蔑的口氣,明顯地將皇族的傲慢,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她不需要退下。」出聲者,岳楊是也。

  這句話像道天然的屏障,整個往她面前一擋,明顯在保護著這名不經傳的小丫頭,十七格格凜冽地射出寒光,許久才冷冷發出一語,「我要跟你說話,不需要旁人側聽,難道我要一個下人離去,也很困難嗎?」

  柔軟的語氣開始出現鋒利的稜角,她雖還是保持著和緩語調,但顯然地,好脾氣似乎快要告罄。

  「她不是下人,還有這裡是珍饈苑,不是端王府。」他得提醒她,這裡誰才是主人。

  「岳楊,這是你……你跟本格格說話的態度嗎?」「啪」的一聲,一隻玉掌重重地印在桌面上,頭上的金鳳簪,也因此而搖搖欲墜。

  「如果我連留下一個人,都無法自己作主的話,我當這珍饈苑的大掌櫃,豈不當得太過窩囊!」他不容許男性的尊嚴,受到嚴重羞辱與污衊。

  他要讓十七格格知道,他不再是當年在御膳房那個惟惟諾諾的岳楊,他不能再讓她為所欲為,而且一步也不會讓。

  看他堅決的態度,這回是把心全橫了向,她明明知道,強硬的手段是再也無法讓岳楊屈服,可這多年下來的脾氣,哪能那麼好收放向自如。

  為了跟他將衝突減少,她可以讓步,是的,十七格格,你能讓步的……

  「好吧,她要留下就留下。」小小粉拳在桌底下握得發抖,她記得端王爺和福晉告訴過她,要得到岳楊,千萬要柔順,否則就算岳楊在被迫之下與她成了親,也只能得到他的軀殼,而沒有靈魂。

  一場小小的風暴,很快便俏弭於無形,第一回過招,便讓惜竹在一旁看得是直冒冷汗,十七格格的驕、刁、蠻,都凌駕在她之上,這要是生在她們陸家,鐵定被她大姐給罰寫一水子缸,寫到整隻手非脫臼不可。

  待十七格格重新調整好心情坐定後,連番的質問便不斷湧上抬面。

  「岳哥哥……」

  「希望格格能以君臣之謂相稱,切莫壞了禮節規矩。」

  禮節,禮節,沒事就把禮節端出來壓她,她的心處於冰火交接,讓她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好的,岳楊,本格格問你,為何你下江南一事,都沒來告知一聲?」她乾脆開門見山,也省得在那拐彎抹角。

  「微臣一切依聖旨行事,聖旨上並沒言明,下江南前必須先通報格格一聲。」他坦然說理,講得是鏗鏘是道。

  一旁的惜竹聽了,忍不住想噗哧一聲笑出來,這格格問得蠢,還虧岳楊答得妙。

  「那你曉得你沒來告訴我,害我宴請異國公主時,出盡了洋相,這點,我想應該你也有所耳聞吧?」

  「菜式的好壞與否,全憑個人的自由心證,我敢擔保,珍饈苑的每位師傅,都屬上上之選,精研各地方菜色,都有獨到的一面,除非……」

  「除非怎樣?」十七格格銳眸以對。

  「除非有人在那挑精揀肥,雞蛋裡挑骨頭,否則珍饈苑的每位師傅,都能讓賓主盡歡,滿面春風而歸。」和緩的言詞,仍聽得出藏針帶刺,惜竹看著十七格格的臉,慘白到將所有的胭脂腮紅,整個給蓋了住。

  「有人?何不直接挑明了說就是本格格呢?」

  「微臣並無此意,請格格切莫曲解誤會。」

  不管怎麼說,岳楊的強硬態度,讓兩人之間關係越來越惡化,十七格格當然不想如此,但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哪樣不是手到擒來,她不能讓岳楊就這樣從她手縫間溜走,她不甘心,千萬個不甘心。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本格格也沒話可說,不過,珍饈苑照樣是無法營業,衙門所貼上的封條,你一張也撕不得。」

  「剛才岳楊應該將誤會解釋清楚,如果格格仍不滿意,岳楊願意再次親自掌廚,算是給格格當面賠罪。」

  「現在亡羊補牢,恐怕也不是本格格能決定得了,珍饈苑開不開得成,端看你自己的一念之間,而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言下之意,這其中似乎有著玄妙的關鍵之語。

  「格格說這話是何用意,何不開誠公,說個清楚。」

  十七格格見惜竹一雙大眼咕嚕咕嚕地轉著,顯然她是很專心在聽著兩人談話,於是乎她站了起來,做了個離去的動作。

  「如果你想知道,珍饈苑為什麼無法開張得了,你現在跟我到外頭來,我拿樣東西給你瞧瞧。」不等岳楊回覆,她先起身,逕自往外走去。

  被搞得七上八下的岳楊,為了一解這十七格格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於是先行追了出去,惜竹知道她不好再跟上去,只好愣在原地靜觀其變。

  只見岳楊追到珍饈苑外,十七格格立即從錦袖內掏出一張白紙,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幾個字,字跡明顯是岳楊的父親所為。

  「可還記得這上頭的筆跡為何人?」

  岳楊怎會忘記,與父親共事好幾年,他的字跡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這上頭寫得正是珍饈苑人氣最旺的糕點,有三色粥與紫葵杏仁羹,還有是隆火消暑的苦涼茶,那是用二十七種藥草下去熬煉而成,屬於祖傳秘方,只是不知,怎會流落到對方的手上。

  「這是我們珍饈苑的祖傳菜單,而筆跡正是家父所為。」

  「這是你父親到長白山,跟一位老師傅偷抄而來的,珍饈苑會有今天這種成就,全是你父親用不光明的手段得來,要是你執意要讓珍饈苑重新開幕,本格格就將此事公出來,看你們還開不開得成。」也難怪她不慌不忙,原來手中早握有控制岳楊的秘密武器。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岳哥哥,我也不希望如此,是你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才會出此下策,從小,你沒有一次關心過我,讓我感受不到你的一絲絲暖意,我額娘過世,你也沒來安慰我,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老對我無動於衷?」

  「那是因為你老是將皇上御用的膳食,毫無節制,想吃就吃,害得我好幾次在皇上及我父親面前,被罵得心情惡劣透了,我一再地告訴你別這麼做,但你貴為金枝玉葉,哪能聽得進我的勸誡,從那時候起,我就非常討厭你,這樣你明白了嗎?」他一古腦地將陳年往事通通傾洩而出。

  「那是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

  「你懂的,只是你還是故意這麼做,因為你看到我慌得直跳腳,急著補你吃掉的菜時,你心中就有莫名的快樂,你從小心腸就這麼壞,我討厭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喜歡你!」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切中要領,將多年積壓的憤懣通通發洩出來,他要讓她徹底明白,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小時候所造成的陰影,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兩人對彼此的埋怨與牢騷,通通在這一刻全都說了出來,惜竹很懂得進退,她不敢出去,只躲在木門後,靜靜地聽著兩人說的話,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不是她這局外人能明了的。

  重話說到盡頭,事實已昭然若揭,然而十七格格仍想力挽狂瀾,她強顏歡笑,低聲下氣說道:「岳哥哥,我……若是把脾氣改好,一切重新開始,你……能不能盡棄前嫌,讓我們再來過一次?」

  「辦不到。」他說得斬釘截鐵,半點遲疑的態度也沒有。

  一股羞憤交雜之氣,在體內滾滾沸揚,她曉得大勢已去,即使放下身段求他,他也一樣無動於衷。

  「好,既然你那麼絕情,我也不用對你有義,我警告你,要是你明天膽敢撕開封條,重新開張,我會當場揭穿這件不光彩的醜聞,看你還能怎麼混得下去。」她不再逗留,提起金繡鞋,快步朝鑾轎而去。

  岳楊氣得一拳打向圓柱,深鎖的眉尖看得出他心亂如麻,惜竹這時緩緩走了出來,她急忙掏起絹子,將捶得血跡斑斑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

  「惜竹……」

  「什麼都不要多說,先進來吧!」在經驗的累積中,惜竹也看多了人情世故,她知道現在千萬別煩岳楊,問得越詳細,只會越添加他的煩惱,有弊而無利。

  過了幾個時辰,深夜時分,珍饈苑內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右相臉色驚惶,腳步匆促,連敲門的聲音也是沉重無比。

  岳楊將門一開,炯炯的目光,顯然也是還未入眠。

  「主子,王爺和福晉深夜突然來訪,現正在龍蟠廳等著。」

  「你是說……端王爺和福晉?」顯然是十七格格已將兩人鬧翻一事,呈上明稟。

  右相點點頭,看來這件事越鬧是越大了。

  岳楊急忙穿了衣服,火速尾隨在右相後頭,他當然清楚這兩人到此來訪的用意,而這件事,早晚也是得面對解決的。

  廳門一開,端王爺與福晉正坐中堂,兩人神情嚴肅,即使是平時慈祥柔順的福晉,也在整個氣氛的影響下,變得鬱鬱寡歡、不苟言笑。

  「岳楊拜見王爺、福晉。」他恭謹問道:「不知王爺和福晉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還有臉問我這句話!」本來長得就不怎麼慈眉善目的端王爺,發起火來更是令人生畏。

  「王爺,你且息怒,岳楊大概還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現在罵他,對他而言也未免太不近情理。」福晉出面緩頰,她讓岳楊站起回話。

  「岳楊做事一向俯仰無愧,要是真有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絕不閃躲迴避,一定負責到底。」他問心無愧,禁得起王爺的質問。

  端王爺看他無畏無懼,對於他的勇氣,還真打從心底佩服。

  「好,好個俯仰無愧,我問你,今天十七格格是不是親自登門來找你?」端王爺見他仰首伸眉,一副心胸坦蕩樣,也不跟他拐彎抹角。

  「是,今日十七格格確實是有來找在下。」

  「那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讓她一回到府裡,就哭得一發不可收拾,還一直尋死尋活,把王爺和我都給嚇壞了。」福晉一手總是揪著心,眉頭到此刻還一直化不開。

  「她用我父親的聲譽來要脅我,況且這件事是真是假,我還未查出個所以然,斷然拒絕她無理的要求,灰情於理上,岳楊並無失當。」他挺直脊背,目光平視著前方,良心一點也無不安。

  「好,你想知道是真是假,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你父親當年為了要在皇上面前表現出精湛廚藝,特地上了一趟長白山向一位能做出地道東北菜的老翁請益,不過這位老翁性情古怪,是個典型的敝帚自珍的傢伙,他說什麼也不肯教你父親,最後你父親只央求打擾一宿,當晚他就偷偷潛入老翁房裡,翻箱倒筐將家傳食譜給找了出來,為了怕老翁察覺,他只偷偷抄了兩三樣,原以為回去後會神不知鬼不覺,誰知在做出這道菜後,還是被 妃娘娘察覺了。」端王爺說到此,故事慢慢接近核心處。「 妃娘娘?那不正是十七格格的生母?」

  走是, 妃娘娘老鄉便在松花江畔,就曾吃過這位老翁做的點心,據她所知,這位老翁是不外傳給外人的,所以當時你父親會做這道菜,她自是相當疑惑,細問之下,才逼迫你父親將真相說出來,也因此那張小抄的秘方才會在 妃娘娘手中。」說到此,許多困惑著岳楊的事,總算能融會貫通起來。

  「 妃娘娘沒將這件事上呈皇上,就是刻意替他隱瞞下來,即使在你父親將這兩三道點心改良後,再傳承於你,她也沒透露出半個字,直到她薨逝,才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和十七格格。」端王爺嘆了口長氣。

  「當時十七格格才十歲,但她已很懂事,那時你和她時常吵得天翻地覆、水火不容,可她還是始終沒將這件事上呈皇上,你還記得有一年,有位年輕人到珍饈苑,指控你們的點心有幾道抄自他們的祖傳秘方,這件事你應該還記憶猶新吧!」

  岳楊點點頭,「那件事還多勞王爺福晉,硬是將馬縣令上呈的奏摺子給攔了下來,要不然家父和整個珍饈苑,恐怕就難逃一劫了。」

  端王爺望福晉對看一眼,最後還是由福晉娓娓道來,「奏摺子不是我們替你攔的,是十七格格從皇上手中硬是擋了下來。」

  「十七格格?」

  「所以說,你是不是誤會了人家,小時候她老是想惹你生氣,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可在她內心深處,還是百般的關心你。」福晉無奈地笑了笑。「那是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要是你懂了,今天什麼誤會都沒有了。」

  這份情還真重,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是端王爺和福晉兩人,當年幫了他們大忙,誰知道,背後的那隻手,竟然會是十七格格?

  如今,十七格格便咬著這一點,遊說端王爺與福晉,希望他用娶她的方式,還她這份人情,紛雜的心思攪得他無所適從,他不想成為忘恩負義之人,但……又不希望辜負惜竹……

  陷入兩難的岳楊,臉上出現明顯的徬徨,福晉心細,一眼便瞧出端倪。

  「聽格格說,你從江南帶了個女子回來,是否真有此事?」

  岳楊不想欺瞞,沉重地點了頭,「沒錯。」

  「帶回京裡的目的,我想不用說,也不難猜得出來。」福晉不繞圈圈,直接問道:「其實你心裡頭,早就有了那女子,是不是?」

  「是的,福晉。」

  「荒唐,你可是堂堂鑲白旗的皇族,怎能與一名漢族的女子通婚,這件事你最好就此打住,要是你真膽敢這麼做,就算十七格格願意放過你,不計較過去的事,我也會將這件陳年舊事揭開來,讓你知道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活該會是怎麼樣的下場!」端王爺氣憤難平,指著岳楊的鼻頭,「你是希望你父親在西安好好頤養天年,還是要朝廷派囚車去將他押解回京,移交宗人府來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

  「王爺,別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岳楊他又還沒說一定非娶那位漢族姑娘,事情還有情商轉圖餘地,不是嗎?」福晉充當和事佬,她要岳楊快點開口,撇清和那漢族姑娘之間的關係。

  他一點也不愛十七格格,但在這種皇闈宮廷內的制度下,他必須依循祖制,迎娶他並不喜愛的女子,這點,對他相當不公平,而他更不想放棄惜竹。

  「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答案不全寫在他臉上了,你別忘了皇上在出征前再三交代,一定要將十七格格的事弄妥,一旦出了差池,你我可擔待得起嗎?」王爺重重斥責福晉一番,最後他當機立斷,下了決定,「三天後,我將在皇上的託付下,前往天壇做端陽祭天儀式,我會與十七格格在那等你,要是過了辰時你還未到,我會立即下令,讓禁衛軍到西安,將你父親押送回京,並一併查封珍饈苑。」

  「王爺……」

  「你好自為之吧!」端王爺蟒袖一甩,憤而揚長而去。

  「王爺最痛恨忘恩負義之人,你……你又怎麼偏偏要犯了他的大忌呢?」福晉也是匆匆丟了一語,忙尾隨端王爺腳步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珍饈苑,在外頭站著的右相,見兩人面色凝重離去,匆忙跑了進來,「主子,事情是不是不盡理想?」

  岳楊不發一語,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低著頭,踏出房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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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雞嗚,天光。

  岳楊徹夜未眠,一直坐在惜竹床邊,看著她熟睡時的小臉。

  上半夜,他獨自一人,在珍饈苑裡裡外外繞了一圈,看著這裡曾經有過的繁華似錦,並且感受著以往的人聲鼎沸。

  他摸著每張桌子,還遙想著父親將拿手的三色粥端到客人面前時,他那驕傲喜悅的表情,至今仍令他永難忘懷。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惜竹房外,未將房門閂好的她,使得門板發出啪嗟啪嗟的聲響,原本只想好好替她將門帶上,但看她翻身時,那張熟睡的精緻巧臉,他就忍不住走了進去,來到她的床邊。介於恩情和愛情的他,可讓他傷神了一整夜,惜竹的純真與樂天知命的性格,一顰一笑的甜美淘氣,在在都縈迴於他的腦海,從在蘇州城,掀開轎簾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魂就被她給攝去,一直到現在,那份瞬間的動容,至今他還是保有那股熱力,絲毫未降一丁點溫度。

  只是那念頭兒一轉,想到父親若被押解在囚車上,受盡鄉親父老的唾棄,到時珍饈苑也從此易了主,那整個岳家,恐怕就此家道中落,難以再復興大業。

  這時,突然一隻小蟲子飛到惜竹的鼻頭附近,使得她忍不住擠擠鼻頭,還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哈啾!」

  一記噴嚏,使得她眼皮微微一眨,  中,一道黑糊糊的影子,竟然矗立在她床前……

  「你……你是……」她突然坐直起來,等到視線稍稍恢復正常,這才整個人鬆了一口氣。「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是不是今天早上要教我做什麼難做的點心,必須要起個大早?」

  「我是因為……」

  「用不著不好意思,學徒早起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答應你到京裡來好好學東西,總不能空手而回吧,到時候我才不要被整個蘇州的老百姓看笑話呢!」邊說她邊起床,還要岳楊稍稍迴避一下,等梳妝穿戴完畢,這才走到他面前。「以後請丫環來叫我就行了,你專心處理十七格格的事要緊,我看她昨天氣呼呼地離去,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隨口一句關懷安慰的話,竟然一語成懺,而且麻煩早在昨夜裡降臨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看他有點怪怪的。

  他停了會,終於鼓起勇氣,將蘊藏在胸口的一句話,很困難地擠了出來,「惜竹……過兩天,我會到天壇去陪端王爺祭天,之後,我想讓右相先護送你回蘇州,然後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

  「為什麼?你不是今天要重新開張嗎?」恍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惜竹耳朵嗡嗡作響。

  「瞧你擔心成這樣,我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是準備將它移往江南,這樣也好避開十七格格的騷擾,而移往江南後,要是能和彩饌齋合併,我相信,不僅是你,你大姐也會很高興的,不是嗎!」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能將傷害降到最小的辦法。

  為了父親,為了祖業,他心疼的必須犧牲惜竹。

  在心中,他已經對惜竹說了千千萬萬個道歉,只希望她真能體察他一份莫可奈何的心才好。

  「真的嗎?你……你真的要將珍饈苑搬到江南,那……那太好了,到時候大姐她……不不,二姐和三姐都會很高興,秋姨也會很高興,啞叔聾嫂通通都會很高興……」惜竹開心地環著岳楊的頸子,潔白的貝齒配上彎彎的嘴唇,真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會開心就好,這兩天,你什麼事都不必做,也不用跟著師傅學手藝,我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邊,這樣你明白嗎?」他只想與她多點共同的回憶。

  惜竹的手突然從他的後頸處滑了下來,靈動的大眼充滿著無數個疑問。「這是為什麼呢?到了江南,我們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何必一定要在這時候,兩人什麼也不做,光膩在一塊呢?」

  「這是因為……」他深深吸口長氣。「這是因為以後我們就會很少上京城來,不趁這時候多帶你到各處看看,豈不是白白來這麼一趟嗎?」

  惜竹想了想,也就懂了,「你說得也對,到時回到蘇州,牛眼兒要問我到京城裡看了什麼、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我要是一句也答不上來,一定會被他給笑死的。」

  這牛眼兒最愛洩她的氣,老看不得她好。

  「那好,這兩天我們就好好瘋個痛快,京城裡有好多好新鮮的玩意兒,包準你在蘇州一定都沒見過。」

  「嗯,要是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送給大姐、三姐、秋姨、啞叔、聾嫂還有竹波、葉影、桂岫……哈啾……」冷不防地,惜竹又打了個噴嚏。

  岳楊將自己身上的暖裘取下,披在惜竹身上,「早上天氣涼,以後得自己注意身體,切莫讓我掛念才是。」

  瞧他說得像要生離死別似的,惜竹開口探了探他的口氣道:「難道你以後就不想注意我的身體,都不理我了嗎?」

  「傻丫頭,就愛胡思亂想。」他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不停在她芬芳的耳後廝磨,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味道,一股自江南的清新少女,特有的難忘氣息。

  這樣激烈的擁抱,讓惜竹大感怪異,那緊緊相貼的感覺,幾乎快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偎在他的懷中,輕輕問道:「岳……岳楊,你還好吧?」

  岳楊立即回魂,開心地笑著回答,「當然好嘍,待會咱們用完早膳,我先帶你到長城去看看,那裡的明媚風光,和江南的景色截然不同,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是說……是秦始皇時代建築的萬里長城嗎?」

  「那你說還會有哪一條呢?」

  惜竹開心地手舞足蹈,在清晨天剛  亮時,一記小女生的歡笑聲,從珍饈苑內傳了出來,岳楊看著她燦爛天真的笑容,心裡的無奈,更是加重了。

  「什麼,要我帶陸姑娘回蘇州!」右相在聽了岳楊的話後,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你不用在那用這種口氣質問我,你只需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他不打算跟右相解釋,就算說了,他未必會理解。

  這兩天來,他帶著惜竹玩遍整個京城與市郊附近,可說是寸步不離與她膩在一塊,當歡樂的氣氛接近尾聲時,在情非得已下,他才將此事委託右相來處理。

  「主子,我不懂,你明明就愛著陸姑娘,這兩天我也看你們形影不離玩在一塊,為何會臨時告訴我這個決定,我……」右相天資聰穎,在自我宣洩到一半後,他腦筋一轉,想到一個可能,「又是十七格格在暗中搞鬼,是不是?」

  「十七格格曾經有恩於岳家,再說她也是皇族一脈相傳的天之驕女,要能保有珍饈苑及我父親的尊嚴,我思及再三,這是最好的決定。」他不敢直視右相,心虛的眸於敵不過他嚴正的斥責。

  「不,這不是主子你的個性,一定是端王爺和福晉那晚前來,逼迫主子你的,是不是?」右相太過激動,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他怎能做得出來。

  「不要隨便遷怒到端王爺與福晉身上,這不關他們的事,這全是我自己個人的決定,沒人左右著我。」

  「那陸姑娘知道了嗎?」

  岳楊遲疑了會,才鼓起勇氣說:「你只管送她回江南,時間一到,我自會告訴她真相。」他從懷中取出一條玉墜和一本記載珍饈苑所有點心的食譜。「在護送她回江南的路上,你再替我將這兩樣東西交給她,希望她能好好珍惜。」

  「請主子親手交給她,恕右相難以照辦。」他不肯遵從,這種事比叫他殺人還要困難。

  「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便是,如果你不遵從,咱們主僕間的情誼,到此為止。」岳楊怔怔看著他,他的心在狂跳,若不是這件事連他自己也做不出來,又怎會拜託右相呢?

  右相迫於無奈,只好勉為其難地從他手中,將王墜及食譜接了過來,並不客氣地丟下一語,「這事……你要為你錯誤的判斷而付出代價。」

  他不再理會他,重重將們一摔,憤而揚長而去。

  天壇

  是明清兩代帝王祭天祈谷之所。

  端王爺受乾隆皇所托,代為祭祀天神,這是每年夏季之初,所必須從事的祭祀活動。

  祭祀活動浩如煙海,陪祭的官吏與大內禁軍,皆著正式朝服參與。

  端王爺與十七格格,早已在具服台前等候,他們除了在等待正式的祭天時辰外,另外最讓他們擱在心頭的,就是岳楊會不會前來,這攸關著十七格格的未來,也攸關著端王爺該如何跟皇上做出交代。

  「王爺,時辰都快到了,岳楊他……」不停向外張望的十七格格,心急如焚地來到端王爺身邊,急得直跺著腳。

  「你別太心急,時辰還未到,你就再等一會吧!」

  他步出具服台,站在寬闊的白玉石欄旁,遙望著丹陛橋的另一端,期待能看到他所熟悉的身影,更遠處的圖丘壇,祭祀的祭壇已大致擺設受當,八座樓星門前,陪祭的官吏已排排站安,只待欽天監確定好時辰,祭天儀式馬上就要開始。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緊迫,岳楊的身影到現在還沒看見,圖丘壇兩旁的一柴爐與鐵燎爐已開始升起火,望燈桿也掛滿了大燈籠,燃燒的黃臘代表著祭天儀式就要展開,主祭與陪祭的官員,這時已開始就定位,開始焚香叩天。

  由於此次非由皇上主祭,因此端王爺不能由天子所走的東門,只能由西門進入。

  「你先到前頭的雙環亭等著,女眷是不准上祈年殿祭天的。」看著岳楊根本就沒前來的打算,端王爺心情沉重地下達命令給十七格格。

  王爺,你說過岳楊不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人,我和我額娘以前曾幫過他,他會懂得知恩圖報的,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十七格格這下慌心了,只怕連王爺出馬也無法改變岳楊心意的話,那她恐怕也無計可施了。

  「如果他要當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這種人你要了他還有何用!」端王爺說完,只無奈丟下一句,「只有等皇上回來再做打算了。」

  「王爺……」十七格格氣得直嚷嚷,在旁的官員見狀,急忙將十七格格給請開,免得她誤了祭天的良辰。

  這時,一名官員突然加快腳步,登上石梯來報。

  「啟稟王爺,太常寺官員說,岳楊岳大人已在昭亨門外候著,是否讓他一同參與祭禮?」

  端王爺一聽,心情大悅說道:「快,快將他請來,一同參與祭祀大典。」

  岳楊前去天壇的同時,右相與惜竹正騎著兩匹駿馬,慢慢離開京城。

  「風流尖的,你怎麼一路上都不說話?以後你們都要搬到蘇州和我們一起住,難道你一點都不開心嗎?」

  兩馬並駕齊步,悠閒地漫步在前往蘇州的路上,仍然還不知發生什麼大事的惜竹,看著右相從一早就發愣到現在,相當地不能理解。

  過了一會,右相還是沒有說話,心事重重地拉著馬韁,像具沒靈魂的軀殼,搖搖晃晃坐在馬背上,兩眼無神。

  「喂,風流尖的,你今天很不對勁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啊!」惜竹讓馬兒停下,不再往前走上一步。

  右相回過身,囁嚅說道:「真的沒什麼事,快啟程吧!」

  「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會不習慣江南的環境,還是你捨不得離開京城?你別擔心,將來到了江南,我會跟岳楊說,不用老是跟在他身邊,我會請他幫你和那刀疤的,一人開一間餐館,我們可以一起專心學做很多地方的點心,嗯……不,我們不能只開點心樓,將來還要做很多的地方菜,這樣才能賺很多錢,到時,我要做河南菜、徽菜、粵菜、上海菜,你看,還有哪些地方菜比較有賣相……」

  「別再說了!」右相再也聽不下去,她再怎麼編織美夢,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惜竹被他的態度,徹底地嚇了一跳,一向給人溫文儒雅的右相,怎麼會成為一頭躁驢子,也不過跟他聊聊將來的遠景,他何必惱成這個樣子?

  「你人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們找間客棧,讓你好好休息一下?沒關係的,你不用怕不好意思,我不會在旁邊亂吵你的。」

  看著惜竹年紀小小,已經越來越貼心,在岳楊調教下,她慢慢地知道該如何去關心別人,體恤對方,而她內心正對著美好的未來充滿憧憬,想著和岳楊夫唱婦隨,胼手胝足共創點心王國,這樣一個善良沒有心機的女孩,他哪能狠心欺騙他,天啊,他是人,這種損陰折壽的事,他絕對做不出來。

  「竹姑娘,你能不能下馬來,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惜竹像被敲了一記,眼珠子迅速轉了一圈。

  她狐疑地跳下馬,見右相心事重重,並且朝她走來,在她掌心裡頭,遞上兩樣東西。

  「這是主子要我交給你的信物和珍饈苑的祖傳食譜,你先拿著。」

  一塊透著翠澈淡綠的玉墜子,連同食譜,靜靜地躺在惜竹的手中,她傻傻地看了一下,接著抬頭問道:「他沒事拿這給我做什麼?」

  右相知道把事實說出來是殘忍的,但……不說出來,是連禽獸都不如。

  「主子不會回江南了,這是他要我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保存,成為全天下最遠近馳名的飲食界霸主。」

  「你……你說什麼?!他……他不回江南?!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須與十七格格成親,他要我帶你回江南,是不希望看到你難過的樣子。」

  右相的話一字字的說出來,惜竹眼中的淚珠也一顆顆滾落下來,「難道說……看不到我難過,事情就能夠一了百了嗎?懦夫……岳楊是個大懦夫,他現在在哪裡,我要親眼去見這個大懦夫!」

  「你真的想去找他嗎?」右相知道她不僅要罵他,而是真的吞不下這口氣,一段好好的姻緣,就這樣無疾而終,任誰也無法接受。

  「我要好好罵他,有什麼事不好商量,就算真的要跟十七格格在一塊,我也要聽他怎麼說。」

  「對,我也認為有說明白的必要,走,現在趕緊出發,應該還來得及。」右相早就有這念頭,要他當一輩子的罪人,他才不願意。

  「趕緊出發?他現在……人是在什麼地方呢?」

  右相飛快地躍上馬背,對著惜竹振振說道:「天壇!」

  今天的北京城,雖說無風無雨,但天空卻是一片灰霾,彷彿凡間有人做了錯事,上蒼表示著忿忿不平之嗚。

  岳楊穿著朝服,面色凝重地跟在端王爺身後。

  從具服台走向圖丘壇,是一段相當遙遠的路程,祭典過程冗長繁瑣,每走動一步,皆由禮部的官員帶領指引,整個典禮祥和敬肅,然而在岳楊心中,卻是充滿著躁亂與不安。

  祭天!

  顧名思義,便是要以坦誠聖潔之心面對皇天,即使剛剛在具服台內,他已在內沐浴更衣,淨手摸上藍色祭服,但是他的心,可否也真的完全洗滌了呢?

  每走一步,他的心越不安,他知道自己並無誠實對待自己的良心,明明就不忍心讓惜竹離他而去,為何他又要做出背道而馳的事。

  這樣的他,可還有顏面來祭祀天地,他無法說服自己,若是真的登上圖丘壇,那根本就是污衊上天,那更是天地不容之事。

  不行,他不能欺騙上天,更無法欺騙自己。

  「請主祭官員,登上圖丘壇。」欽天監在一旁高聲喊道。

  端王爺黑靴正往前一踏時,岳楊則突然一個轉身,當場離開祭祀行列,他不停地朝天壇外急奔而去,他必須去把惜竹找回來,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誠實地面對自己。

  端王爺一看,當場嚇傻了眼,「快,來人啊,快把他給我抓回來!」

  他不可置信,在這重要時刻,他竟然轉身就走,這簡直不將國家的祖製法規給放在眼裡。

  他一路不停狂奔著,管他什麼禮教規範、恩情義理,這全然不能混為一談,這世上哪有以終身大事,來結草啣環,以報恩情的。

  他掉進一種錯誤的迷思,這是十七格格故意布下的局,以這樣的恩情,來讓他無從抗拒,他想通了,他不能讓她這樣為所欲為,即使惹惱了皇上,他也不要將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

  一沖出天壇,他翻跳上一匹駿馬,直往下江南的路線而去,一直跑了大約十多里路,突見前頭風沙滾滾,塵煙漫漫,有兩匹快馬也一前一後,朝著他的方向而來,他定睛一瞧,跑在前頭的,正是他心心唸唸的惜竹。

  「惜竹……」他先是震驚,後是暢笑,前頭朝向他跑來的,不就是惜竹嗎?

  「岳楊……真的是你!」惜竹也是樂不可支,有些無法控制地拉開嗓門叫喚。

  兩匹馬在到達一處湖畔邊時,雙雙拉緊韁繩,馬兒前蹄高高揚起後,很快地便又放了下來。

  岳楊一跳下馬,一個箭步往前衝去,一把將惜竹摟在懷中。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請原諒我一時的愚昧,今後不管再有怎樣的困難,都不可能再將你我拆散了。」再次抱著她的感覺,讓他整個心胸,整個豁達開來。

  「我剛也在想,你絕對不是那種人,一定是你在跟我開玩笑的,你看,我就知道是在開玩笑的。」從剛剛右相跟她說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這全是岳楊的惡作劇,所以她一點都沒失了方寸,果不其然,他並不會真的想離開她。

  「對,這全是開玩笑,我開了你一個太大的玩笑,你有沒有嚇到啊!」岳楊欣慰地吻著她的發,聞著他熟悉的耳後香。

  「既然清楚你這是開玩笑,我又怎會嚇到,只是……答應我,這種玩笑別再開第二次了,老實說,當突然聽到時,心臟還是會停那麼一下下的。」不可否認,這種事任誰也無法看得太輕鬆。

  「我答應你,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我保證。」

  兩人再度相逢,宛如重生,他們都很清楚明白,他們無法過著沒有對方的日子,即使是一天不見,那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這時,右相突然看到後頭的幾匹快馬,不得不走上前去,打斷兩人的濃情蜜意。

  「主子,好像是端王爺派的人馬追上來了,這裡由我來就行了,你快點和陸姑娘先走吧!」右相見情況不妙,準備以身來擋住追兵。

  「端王爺為什麼要追我們,我們又沒犯什麼錯?」惜竹不懂,一顆小腦袋晃得凶。

  「這事很難一下子跟你解釋清楚,我們還是先暫時避避再說。」他拉起惜竹,躍上同一匹駿馬。就在岳楊將馬頭調轉時,另一側的小路上也衝出一票人馬,從穿戴的服飾來看,應該也是端王爺的人馬。

  「糟了!」岳楊暗叫不妙,這右相雖是一頭猛虎,但猴群一多,也難以招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枝羽箭劃破長空,直接從那開路先鋒前頭穿透過去。

  「是刀疤的,那是刀疤的,他……他來救我們了!」靠在岳楊懷中的惜竹,開心地指著正前方,英姿煥發的黑衣男子。

  「好兄弟,你總算是趕來了。」右相頓時信心大增,整張臉也容光煥發起來了。

  「主子和竹姑娘有難,我當然得快馬加鞭趕過來了。」左將一馬當先,見到岳楊,抱拳說道:「陶大人也趕到了,他正在後頭,隨後便到。」

  「陶大人?你是說陶寶亭陶大人嗎?」

  「正是。」左將才說完,端王爺所派的人馬,早已將四人團團圍住。

  「岳大人,端王爺吩咐,請岳大人立即回到天壇,否則一切後果岳大人自行負責。」帶頭隊長的口氣相當桀驚不馴。

  「如果我不照辦呢?」

  「那就得委屈岳大人了。」隊長舉手一揮。「來人啊,將岳大人押回天壇!」

  「誰敢!」

  一句威武凜然的聲音從後方響起,陶寶亭所率領的一群官隊,正以龐大的陣仗朝向眾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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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5 00:17:1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把尚方寶劍,及時地將此次的危機,幸運地化為轉機。

  左將與陶寶亭之所以能趕得及解此燃眉之急,全都拜右相的機靈所賜。

  在發現到珍饈苑被十七格格查封后,右想想,這之後一定會有更大的災厄發生,光憑岳楊一人,實在無法與十七格格背後那股龐大的勢力相抗衡,於是乎,他不得不求助於陶寶亭大人。

  陶寶亭為了要追查一件貪吏案件,才會由廣州前往蘇州去調查,當時,身邊正有一把乾隆皇御賜的尚方寶劍,以便於他能斬立決,將貪官先一除為快。

  就在他完成任務,準備與秋娘先行回她蕪湖老家時,右相的飛鴿傳書正好傳到,由左將交給陶寶亭,希望他能北上京城,替岳楊來主持公道。

  他一直以為,在時間上一定是來不及的,沒想到,在關鍵的最後一刻,遠水終於是救到了近火。「王爺,相信以皇上的睿智,在聽完他們小兩口在蘇州發生的故事後,一定會成全他們,至於格格她……」陶寶亭端起蓋碗,喝口茶後道:「強摘的瓜甜不了,這道理想必王爺也明了吧!」

  「聽陶大人一席話,本王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曾有過這麼一段淵源。」端王爺並非不諳情理之人,這段過程,他是外明不知裡暗,又怎知岳楊和陸惜竹有這麼一段情緣。

  「若是用一份恩情,就要強求別人不甚情願之事,無疑像在干骨頭上搾油,豈不逼人太甚。」陶寶亭繼續說道:「況且若要真加恩於人,又何必要對方回報,王爺,您這聽起來,豈不覺得裡頭大有文章?」

  陶寶亭在朝廷上算是人人皆知的清官廉吏,說出來的話,自是讓人敬畏三分。

  「陶大人所言甚是,本主自會去告訴十七格格,讓她打消念頭,別再打擾岳楊便是。」

  「有王爺這句話,下官在此先行謝過了。」這事總算替岳楊給平息下來,陶寶亭見事已完妥,便不再打擾。「那下官先告辭了。」

  「送陶大人。」

  十七格格之事,在陶大人居中斡旋下,終於暫告平息。

  這也使得珍饈苑能在一個月後,重新開幕。

  這一個月來,為了要重振珍饈苑的往日雄風,惜竹吃足苦頭,認真地在岳楊身邊,將各地方的點心美食,專心地學習過,以待重新開幕那一天,能以現學現賣的真功夫,讓京城裡的老百姓大開眼界,大飽口福,見見這江南來的小丫頭,有著什麼樣過人的真本事。

  「喂,良辰吉時快到了,大夥快各就各位,準備開張營業了!」惜竹在大廳處大喊著,吆喝著所有員工,準備好要上工了。

  夥計們全都嚴陣以待,煥然一新的裝潢,一塵不染的明亮空間,加上有南北頂尖師傅助陣,這京城最大的食堂,想要不賺錢也難啊!

  只見惜竹將大門一開,所有的京城百姓早就在外頭等候已久,高高懸掛於二樓的鞭炮,在吉時一到時,立刻?裡啪啦響了起來,震天價響的聲音大到整條街上都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熱鬧情景不亞於元宵花燈夜。

  「各位,歡迎大家前來共襄盛舉,今日老店新開,歡迎舊雨新知能多多蒞臨指教,多謝、多謝。」惜竹第一回面對這樣空前的人潮,興奮之情不在話下。「為了答謝鄉親父老厚愛,今日讓你一兩銀子吃到飽,只有今天,請勿錯過大好良機!」

  這話說完,原以為會引起所有人熱烈響應,誰知道一群人全仰著頭,朝著二樓的方向看去,嘀嘀咕咕,彼此交頭接耳著。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雙手叉腰,看著黑壓壓的一群人。

  其中有位頭上貼狗皮膏藥的小夥子說道:「陸姑娘,你能不能先答應岳大掌櫃的,嫁給她當老闆娘啊?」

  「什麼?!你說什麼?」她耳朵是不是有聽錯啊?「為什麼我要先答應嫁……嫁給岳大掌櫃的?」「因為你要是答應的話,我們連這一兩銀子也不用花了。」

  惜竹聽了傻眼,自己跑到外頭來看,原來在二樓的橫牌匾上,清清朗朗的寫著幾個大字——

  若能娶得美嬌娘 免費請來吃光光

  「岳……岳楊,你這是在搞什麼鬼?!」她指著上頭,坐在二樓憑欄處的岳楊。

  「趁著今日開張大喜,何不來個雙喜臨門!」

  「你……你總得事先告知啊……」她滿臉羞紅,在京城百姓面前,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事先告知就不好玩了,你就大方些,在鄉親父老面前,答應當咱們珍饈苑的老闆娘吧!」

  「這……我不嫁,沒有經過家人允准,我不可能嫁給你。」

  岳楊早料準有這一招,他拿出一封賀函,打開念道:「祝小妹與岳大掌櫃,百年琴瑟、永結同心,大姐陸元梅賀。」

  這是左將要回京時,元梅托他帶上來的,她料準陶大人一定有辦法擺平岳楊的事,只要事情一有個圓滿結束,小妹的好事自然近了。

  「你……你……你不光明磊落……你……」她快「你」不出來了。

  「陸姑娘,你到底要不要我們進去吃東西啊?下頭開始有人鼓噪起來。

  進退兩難的惜竹,在無計可施下,只好半羞半答地說道:「免……免費就免費,大家快進來坐吧!」

  「那……那表示陸姑娘你答應當岳大掌櫃的新娘嘍?」一名胖哥兒嘿嘿大笑。

  「岳楊,快下來,我今天絕對不會饒過你!」

  只見惜竹嬌小的身影直往二樓奔去,眾人看了莫不哈哈大笑,不多時,只見一對賢伉儷,早已穿梭在人群間,將各式各樣的糕餅點心,分送給所有人品嚐。

  濃濃的餡肉香,瀰漫在整個大廳;濃濃的夫妻情,也將在這間點心樓裡——越陣越香。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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