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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重生改命數(妃臨九天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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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3: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 重生改命數(妃臨九天卷一)

黎育清還記得在滿天大雪中,跪在雪地裡求助無門的悲哀憤恨,
也還記得在發現遭到設計、失去兄長和女兒的震驚心痛,
更記得她嫁錯良人、絕望而死時留下的詛咒——
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不得好死!
那些深刻又強烈的悔恨痛苦,讓重回十歲的她充滿感恩,
她學會珍惜知足,決心守護最愛的家人平平安安,
前世原本抑鬱不得志、沉迷賭博最後被人打死的五哥哥,
因此變得努力求上進,不再被狠毒姨娘所迷惑利用;
她巴結討好天縱英才卻遭人冷落的四哥哥,
因為知道他最終會被過繼到大房門下,成為黎家家主。
歷經一世生死,對她來說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不求榮華富貴,所以對於上門的貴客一直敬而遠之,
沒想到反而引起三皇子的興趣,莫名就被封了公主,
甚至得到珩親王世子的照顧,總是暗中幫著她,
擔心自己在大宅中受到暗算,還派了手下大將保護她,
聽說他的妻子死於難產,她忍不住心疼,決定寫信給他,
希望能給他一些安慰,帶給他生命中一點點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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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5:41 |只看該作者
  編輯推薦因為愛,只是愛!

  徐志摩與陸小曼相戀時,曾留下日記和書信記述這段熱烈的情感,其中有一段寫道:我沒有別的 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我是極 空洞的一個窮人,我也是一個極充實的富人——我有的只是愛。

  這段話除了展現徐志摩這位大詩人骨子裡的浪漫奔放,也非常適合用來形容《妃臨九天》女主角 黎育清的性格。育清身為庶女,本就不受父親和祖父母待見,又受惡毒姨娘所欺騙,誤信狼人為良 人,最後落得家破人亡的慘死下場,在經歷過一段悲慘的人生後,或許是上天憐其可憫,給了她一次 重生的機會,當她發現她回到十歲那年,有機會改變命運,她想的並不是她要復仇,要讓那些曾經傷 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得到報應,而是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奇跡,感恩自己還活著,感恩她最愛的哥 哥也還活著。

  有過一世的經歷,她看透了很多事,再也不會輕易被人當槍使,對於前世害慘她的最大仇人,她 懷著戒備,小心提防,同時也想給他們一個機會,畢竟前世發生的那些事,這一世並未發生,並不是 聖母的無條件寬恕他們,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會反擊!所以她可以給他們一次機 會,但若他們依然故我,她也絕不會留情。

  即使前世慘死,但育清並未失了本心,變得滿心仇恨,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她不願花那麼多時間 在仇恨上,她要愛哥哥、愛自己、愛她的大將軍,對她來說,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 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忙著改變眾人的命數,忙著開創她的新人生,她所有的 動力與能耐,就只是愛。

  育清的善良理智讓人不得不喜歡她,惡人有惡報的下場更是大快人心,而_愛_則是這個故事裡 頭最感人也最精彩的部分,無論是育清對大將軍的心動、對哥哥們的回護.,還是大將軍對她的寵愛、 哥哥們對她的呵護,那真誠直率的親情與愛情必能讓不懂愛的人學會愛,讓懂愛的人更想愛。

  最後育清在愛裡得到了一生的圓滿,相信看完故事的你,也能得到愛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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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5:5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黎育清哀傷地望著襁褓中的女兒,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尚未滿月的孩子吶,一張小臉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經哭不出聲音,小小的嘴巴一張一闔,彷彿在向母親求救似的,微張的眼睛尋不著半點生氣。

  心像被千百個小人拿著重錘,一下一下敲著、砸著,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再也負荷不起半分傷痛。

  她不要面子,她拋卻自尊,緊緊揪著扶桑的衣袖,聲音裡充滿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現了猙獰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頭,卻無視於主僕尊卑,狠狠一甩,黎育清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為絕望的弧線,當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時,女兒彷彿也感受到這份絕望,慢慢地閉上雙眸。

  黎育清喘著氣,顫巍巍地從床上坐起,聲音裡滿是懇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爺吧,求他快去請大夫,柔兒快要不行了。」

  雙眼蓄滿淚水,黎育清不知道她怎麼會容許自己走到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爺早已經說過,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鑰匙交出來,自然會有人去請大夫,否則……」

  扶桑側過視線,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嬰兒,臉上隱約有著快意,心想,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吧。

  扶桑細細的鳳眼微挑,嘴角帶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運氣不好,終究要落到人人踐踏的地步。黎育清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奪五姑娘所好,更不該以為寄名於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當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沒有一個能得善終,如今,她總該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撫了撫衣袖上的皺折,姑爺承諾她,只要她能逼得黎育清將鑰匙交出,就會抬她當姨娘,待她肚子裡這塊肉落地,她的終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滿意地輕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裡面是兒子,一個可以帶給她榮華富貴、讓她有所依恃的兒子。

  望著扶桑的表情,黎育清心底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苦澀,她錯了……

  抱起女兒,心中的無助茫然無止境擴散,她忍著氣溫聲道:「我哪有什麼鑰匙,當初是你一手幫我打理嫁妝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沒有那個東西。」

  當時,她怎會這樣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攤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於讓她內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當?蠢呵……黎育清,你怎能蠢得這樣厲害?

  扶桑沒理會她口中淡淡的諷刺,她走到桌邊,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這話不是在冤我嗎?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昧了姑娘的東西,姑爺能不罰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銀錢財哪有親生女兒重要,為了你的柔兒,你好歹動動腦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給的鑰匙放到哪兒去了,若是早點兒想起來,奴婢也能早點向姑爺交差,你輕鬆、我愜意,咱們各得各的好。」她側過臉,嬌俏地望著黎育清。

  那是黎育清最喜歡的表情,甜美、靈動,讓人見著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黎育清待她比木槿更好,誰知道到頭來,背叛自己的人卻是扶桑……

  黎育清怔怔地看著記憶中最深刻的笑顏,頭痛欲裂。

  「說吧,姑爺許了你什麼,讓你昧著良心欺凌主子?」

  那個貌如冠玉的溫潤男子,他說願與她攜手一世,願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庭、給她永世的寵愛呵護。

  她聽信了他的話,滿懷幸福,一針針繡著自己的嫁衣,期待嫁進楊家,嫁給那個溫柔似水、向她承諾終生的男子,誰知道……

  新婚夜,他告訴她要竭盡全力為她掙個誥封,讓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黎育清不在意當幾品夫人,但見他為自己努力的模樣,她心疼也心動。

  她為了愛情、為了與他夫妻一體,二話不說把嫁妝全拿出來,買房買屋買田地,銀子大把大把的撒,為他走門路、求官位。

  楊家因為她的嫁妝,繁榮了、富貴了,名聲漸起,小叔小泵有了更好的條件說媒談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盡全力,一心一意為他撐起門戶,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為自己為楊家鞠躬盡瘁,終該獲得一份尊敬。

  哪裡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後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楊家的地位,亦隨著嫁妝的遞減而遞減……

  當初的承諾到哪去了?那個說要善待她一生的楊晉樺,怎會換了張面具,變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懷上孩子,楊晉樺便要求她給木槿、扶桑開臉,欲收她們當通房,她為著賢德名聲,不顧木槿的意願,硬是把兩個丫鬟都開了臉。

  那個晚上,對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盡了,而她喜歡、疼愛的扶桑成為楊晉樺的屋裡人,然後氣勢漸漸高張。

  楊晉樺越來越無視自己,他對她的溫柔體貼隨著扶桑的受寵而消失不見,她以為孩子生下後,情況會好轉,但是柔兒出生那天,他沒出現,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兒,也沒過來看孩子一眼,她徹底被這個家遺棄。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兒得來的消息,說嫡母留給她一把鑰匙,一把鎖著蘇家庫房的鑰匙。

  然後他出現了,帶著風華笑顏,為孩子取名柔兒,他抱著她說恩說義說愛情,像新婚夜承諾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時日,她感動極了,傻傻地以為他初為人父,想法有了改變,想為孩子同自己好好過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態只是為了一把鑰匙,呵呵,黎育清於楊家只是一座寶庫,搬罄裡頭的財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淺、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騙,她咬牙恨道:「我沒有那個東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說不定鑰匙是她偷了去,卻想賴到我頭上,離間我們夫妻。」

  他怒氣衝天,將屋裡能摔的東西全給砸毀,恐嚇她說:「如果你不交出鑰匙,就永遠別想再見到我。」

  那話,把她的愛情徹底謀殺,也把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一併謀殺,她凝睇著楊晉樺,突然覺得害怕,當初,她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以為金錢財富皆是虛妄,傾盡所有來交換他一生的順遂是件幸福而快樂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還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識人,她喜歡扶桑嫌棄木槿;她熱戀楊晉樺瞧不上齊靳;她苛待嫡母卻為萱姨娘盡心盡力……

  是不是很好笑?這一輩子,她真心對待的全是謀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顧的,才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糊塗選擇呵。

  想她對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後,卻將所有的嫁妝留予她。

  而善意溫柔、極力阻止女兒黎育鳳與親侄子楊晉樺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滿心感動、把她當成恩人,到頭來才發覺,萱姨娘把她嫁進楊家,目的是替娘家謀奪嫡母留給自己的嫁妝。

  她識人不明,從來都是。

  黎育清撐著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氣,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將女兒抱回懷裡。

  楊晉樺自私無情,她不信公婆會不理柔兒的病,她為他們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只要是人,就會有那麼兩分良知,知道恩將仇報,天誅地滅,神明在三尺之上看著呢,何況柔兒身上流的是楊家人的血。

  發現黎育清的舉動,扶桑放下杯盞,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麼?」

  「姑爺讓你把我圈禁在屋裡?」黎育清寒著臉望向她。

  她性子軟,從不與人結仇怨,向來她眼底只有溫柔沒有冷酷,但楊晉樺把她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她猙獰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惡狠狠地射入扶桑心頭。

  一個心驚,退開兩步,扶桑看出來了,那是狗急跳牆、是困獸之鬥,是黎育清瀕死前最後的凌厲。

  黎育清抱緊女兒,步履蹣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陣疏、一陣密的落下,夾帶著寒風,刮得人臉頰生疼,園子裡的梅花怒放,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氣,從今爾後,她痛恨梅樹!

  雪花紛紛墜在她身上、墜入她心間,寒透了的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沒有吩咐軟轎,她依恃著兩條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氣凍得她雙腳失去知覺,但她臉上依舊含著笑意。

  她在笑話自己,前年買新居,她還非要挑這間前禮部尚書住餅的大宅院,她說這屋子吉祥,夫君日後定可以成為禮部尚書,哼!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為他謀得九品官已是極限,禮部尚書?作夢!

  偏偏這個夢,她陪著他作得快樂,如今……這麼大的宅子啊,最終苦了誰?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過去,每想起一段過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來,如果能夠重來……淚水滑下臉龐,在衣襟上凝結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麼事都能重來,只有人生不能。

  終於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見公婆,頓時,屋子裡的笑聲在聽見婢女的回報後戛然而止,一片靜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結。

  公婆也不願意見她嗎?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鑰匙嗎?

  才經過多久的時間,怎就變了模樣?那時,她不來松柏居請安,公婆還會到她屋裡關心自己的,誰知如今人未走,茶已涼,這個楊家成為黎育清的墳墓。

  拉開嗓子,她不管不顧、放聲大喊,「媳婦求見公公婆婆!」

  裡頭悄然無聲,連進屋報訊的丫頭也消失在門後。

  黎育清苦笑,抱著女兒跪在雪地中,冷眼看著緊閉的門扇,任由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媳婦與柔兒求見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過這回的語調中滿是深惡痛絕,令人聞之心驚膽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們,一個個找了地方躲著,膽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沒人敢面對主母的淒慘情狀。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這個世間被抽光了所有聲響,一片靜默。

  這個態度,已是表明立場。

  黎育清垂著頭,輕輕對著懷裡的女兒說:「對不起,娘盡力了……」

  柔兒似乎聽明白母親的意思,也放棄最後那份掙扎,張闔的小嘴緩緩閉上,胸口的跳動逐漸微弱,她想起女兒剛出生時,那雙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靈呵,她的哭聲多宏亮,怎麼會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兒是自從楊晉樺拿不到鑰匙後才開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發燒嘔吐、眼神渙散……

  是嗎?為了逼出鑰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兒天!這是怎樣的狼窩呵!她居然為了嫁進這個狼窩,不惜壞了自己的名聲?

  黎育清,你真蠢!她緊咬牙關,用力得牙齦迸出鮮血,血腥味充斥在嘴裡,她聞到死亡的氣味。

  此時一聲細細的聲音傳來,她凝神細聽,是小泵的聲音,她即將出嫁了。

  琴聲揚起,她柔柔的嗓音唱著歌曲。

  「十里紅妝十里長,十里錦繡十里揚,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夢裡人成雙,今日相愛到天荒,情意纏綿相思長……」

  黎育清聽著,笑了,這曲子她也唱過,在搖搖晃晃的喜轎裡,在喜房裡的紅妝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與良人地老天荒,誰知道,情意纏綿,假的,相思長,假的,唯有那十里紅妝,方是那人的心頭所願。

  雪在飄,世界被這場風雪給封凍了,她懷裡的女兒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後,離開了人世,沒有不甘不願,只有寧靜平和。

  黎育清笑開,女兒已經解脫,緊接著,就要輪到她了吧?無所謂,反正她對人間已無戀棧。

  她跌坐在雪地中間,突地靈光一閃,想起嫡母給自己貼身戴著的護身符。

  放下女兒,解開胸前小扣,她拉出護身符,上頭的祥雲刺繡已經有些起毛邊,她用盡力氣將護身符撕扯開,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鑰匙出現,他們在找的就是這個東西嗎?

  為了這個東西,連親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楊家人的心腸,何其殘酷骯髒!

  顫巍巍的手指打開附在一旁的小紙張,裡頭寫著一處地址,是要用這把鑰匙打開的寶庫吧,住址的另一邊寫著一行字——殺我者楊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經被忽略、如今卻明顯的畫面跳進腦海,一點一點組裝拼湊,拼湊出一個她想也沒想過的事實……

  淒涼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裡,這麼想要蘇家的寶藏嗎?

  仰起頭,眼底露出暴戾瘋狂,黎育清張嘴,將紙條和鑰匙吞進腹中,她強忍喉間疼痛,雙眼狠狠盯住緊閉的門扇,狂聲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詛咒,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下場淒涼,不得好死!」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她緩緩倒臥在雪地裡,撫著已經冰涼的女兒,緩緩閉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紛飛的新雪掩沒世間的醜惡……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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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6: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糾正錯誤人生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裡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裡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裡。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裡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沉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又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

  辰時剛過,天色大亮,昨晚的風雨恍如一場夢境,彩玉推開窗戶,天空碧綠如洗,美得令人轉不開眼睛,屋外的落葉早已清除乾淨,未乾的水珠凝在葉片上,顯得分外晶瑩。

  一名梳著圓環雙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約十二、三歲的丫鬟端著茶水走進屋裡,圓圓的小臉上掛著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爺床邊,慇勤地替少爺掖了掖被子。

  「少爺,您可得快點兒醒,奴婢已經把粥給熱上,就等您醒來。」

  花兒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邊,兩顆眼珠子落在少爺身上,再撿不回來,那癡迷的神情,讓人看了就心生厭煩。

  原本在屋裡伺候的彩玉見狀翻翻白眼,丟下手裡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點兒與迎面而來的彩華撞上。

  「怎麼不在裡頭伺候,要是讓萱姨娘知道,還不得叨念你。」彩華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裡頭。「見不得裡面那個的張狂樣兒,還是出來待待,免得噁心。」

  聽著她的話,彩華笑開,推搡了她幾下,問道:「怎麼,嫉妒啦?去搶啊,日後真跟了五少爺,可就變成半個主子,見著你,我還得屈膝福身,尊你一聲玉姨娘呢。」

  「你在噁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橫了彩華一眼,嘴裡銜著笑,舉起手就要往彩華身上打去,兩個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彩華、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爺身邊來,被交代的責任是監視五少爺的一舉一動,以便隨時回報給萱姨娘。那時,萱姨娘就已經把話給說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後就替她們開臉,給五少爺當通房丫頭。

  說實話,這府裡有幾分姿色的丫頭,誰不盼著這一天?抬了身份、福蔭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給主子添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爺身邊的大小事情,大到學堂裡發生的、小到喜歡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們極力討好萱姨娘,為的也就是出頭那天。

  可昨兒個上午,五少爺和八姑娘落水,救上來後,兩人奄奄一息,一隻腳踩進閻王殿裡。大夫說了,五少爺落水太久,就算活過來,怕是會變成不曉事的呆子。

  跟著傻子過一輩子?這比當個小婢女還沒盼頭,萱姨娘待她們姊妹倆好,先問過她們的意思,兩人回話,願意回到夫人身邊伺候,於是萱姨娘不多說,提二等丫鬟花兒到五少爺身邊,還許了話,若她把五少爺服侍得好,再過兩年就替五少爺將她開臉。

  花兒不知道五少爺醒後會變成傻子,得了此令,樂得喜上眉梢,豈有不盡心盡力的?昨兒守了一夜,今晨人還沒醒呢,粥茶全給備上了,慇勤得教人噁心。

  「人家不就是盼著當姨娘嘛。」彩華揶揄道。

  「當姨娘也得肚皮爭氣才行,四老爺身邊多少通房丫頭,能順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個,人家還是接連生下四個女兒才得到這個名頭的,何況五少爺醒來,成了傻子,還能懂得怎麼當爹嗎?」

  說到後頭,彩玉壓低聲音,咯咯笑了起來。在四房下人們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頭夫人。

  「你這個促狹鬼,小聲點兒,這話若是讓老嬤嬤們聽見,還不抽你一頓板子。」

  「拜託,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裡就咱們幾個姊妹,能讓誰聽去?」

  「你啊,仗著萱姨娘疼你,什麼話都敢亂說。」彩華一指戳上彩玉額頭。

  「說到底,我寧可討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爺身邊當通房,也不願意跟了五少爺。」當初是沒得選吶,主子指派的活兒,誰敢說不。

  「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爺和八姑娘的娘是誰?是個寡婦吶,憑著那點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爺給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爺姑娘,我怎麼就不成」

  「有點志氣行唄,怎麼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說的也是,那寡婦還以為能母憑子貴,結果老太爺發話,去母留子,一條白綾賞下去,把少爺、姑娘給接進府裡,命都沒了,還能想著那份尊貴。」

  「可不是,她苦,兒子女兒也沒得到好待遇,瞧瞧,府裡一堆少爺姑娘,老太爺老夫人還希罕了?進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爺還沒見過一面呢。」

  「見一面?你有沒有說錯呀,五少爺這樣一副魯莽性子,若真讓老太爺見上面,肯定是禍事闖大了,要將他抓到跟前狠狠懲罰。」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爺的身邊人能得什麼好?盼望他有大作為?別想了,日後只有吃苦的份。」

  「說起來,四少爺性子就好得多,雖然親娘出身也是不怎麼樣,可人家奮發圖強,書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個舉子、進士的,日後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爺身邊,才算是有盼頭。」

  四少爺的娘是青樓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樂梁城裡可紅的呢,然而,她雖然受到四老爺百般寵愛,卻是到死也進不了黎家大門,若非老夫人堅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說不定四少爺還在外頭當野種養著。

  「可不是嘛,老太爺最看重名聲,現在雖對四少爺不聞不問,但若四少爺考上秀才,老太爺能不高看他幾分?」

  「唉,咱們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爺身邊的彩玲、彩香。」

  「時間還長著呢,以後的事誰曉得,咱們當下人的,只能顧著眼前,誰知道四少爺有沒有本事熬到那時候。」彩華想得遠,現下他推五少爺落水之事,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過關呢。

  「也是,誰像裡面那個,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還待嘲笑幾句,就聽見花兒的驚呼聲傳來——

  「少爺醒了!」

  彩玉、彩華兩人相覷一眼,快步搶進屋裡。

  她沒有死她居然……沒有死?

  是楊晉樺把自己送回娘家嗎?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這個包袱,萱姨娘也不會同意,她是寧可自己死在外頭,也絕不會留著把柄讓黎家長輩對她心生不滿。

  可,她怎會在這裡?

  昨晚閃光一逝間,她以為自己在作夢,沒想到真的回來了,黎育清蹙緊眉心,掙扎著坐起身。

  她有些暈眩,坐起後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張開。

  等等,這不是她出嫁前的閨房,出嫁前她隨著嫡母住在挽月樓,屋裡的傢俱佈置都是極其高貴的,有楠木嵌銀絲的妝台,妝台上那面銅鏡磨得光亮無比,酸枝木圓桌上擺著她經常用的繡籃,還有一組青瓷杯……那組杯子她愛極,隨著自己進了楊家大門,可某一次楊晉樺狂怒,將杯子給摔了……

  不,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間,而是她十二歲、嫡母嫁進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櫃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牆處還有些龜裂的痕跡,椅子跛了一隻腳,是府裡的長工替她尋了塊木頭給補上的。

  她怎麼會在這裡?黎育清抱著頭、頭痛欲裂,腕間冰涼的玉鐲觸及額際,她偏頭瞄了一眼,心底震驚更甚。

  這只鐲子她給了木槿,在替她作主開臉、成為楊晉樺小妾時,那個晚上,木槿戴著這隻玉鐲上吊身亡,這鐲子便隨著她下葬……

  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不對,拉開棉被,她急欲下床,卻沒料到雙腳發軟,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過一頓似的,這時,她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仰起頭,見到門呀地從外頭打開。

  「姑娘,你醒了?謝天謝地,姑娘總算平安沒事。」木槿滿臉驚喜,快步進屋,把擺著湯藥的托盤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木槿活著,真好,木槿活著。

  只不過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歲的小木槿,青澀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子傻勁兒,成日裡只會笑盈盈地對著自己。

  怎麼會呢?她是進了陰曹地府嗎?還是在縹緲虛無的蓬萊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輕喊,一把將她緊緊擁抱。

  天知道,她多想對木槿說聲抱歉,抱歉不該作踐她,不該將她給了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抱歉無視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於扶桑的蜜語甜言,她是個糟糕的主子,木槿對自己錯付了真心。

  聽見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著啜泣起來,她將黎育清扶上床,讓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將她緊密裹起,看著姑娘蒼白的小臉,木槿的淚水登時滴滴答答滾下來。

  「姑娘,你嚇死奴婢了,你怎麼會去同四少爺爭執?怎會失足落水?若是孫二哥哥動作再慢一些,你這條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麼辦才好?」

  與四哥哥爭執?失足落水?

  不會吧,她回到十歲那年?怎麼回事?

  她低頭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心頭猛地一驚,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銅鏡給我!」

  「姑娘,你怎麼啦?」木槿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給嚇著,還以為她中了邪,連忙扶住她的雙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銅鏡給我!求求你!」她張皇又驚慌,急欲證實某些事情。

  見姑娘堅持,木槿雖然猶豫,卻還是快步走到妝台前,將銅鏡給抱到床邊。

  黎育清對著銅鏡,細細審視自己,她低頭,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開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腳,她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看上十數遍,確定了,確定自己回到十歲那年。

  為什麼?是上蒼對她不忍心,要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是舉頭三尺那位神明,見不得楊家的無恥陰毒,讓她從頭來過,糾正錯誤的人生?

  是這樣的嗎?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確與錯誤,是冥冥之中的正義使者要她睜開雙眼看清楚,別再辜負嫡母的恩惠,不錯把惡人當善人?

  望著黎育清一動不動、整個人傻住的樣子,木槿又大受驚嚇,她把鏡子搶走往旁邊一擺,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輕晃。

  「姑娘,你說說話呀,要不,喊奴婢一聲?千萬別不說、不動,這會嚇壞奴婢的呀。」

  木槿的聲音教黎育清回神,拉開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來過、重新洗牌,她發誓會珍惜這個「重新」,善待所有對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撫上木槿的臉,喃言輕道:「多好,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會說話、會笑了,昨天那場劫難過去,從此姑娘將會平安康泰、順利長大。不顧身份尊卑,她環住泵娘小小的身軀,在心底念過千百句阿彌陀佛。

  那年她被賣進府裡,妹妹小芳沒讓萱姨娘給挑中,被人牙子領了回去,從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讓她來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見姑娘第一眼,她就決定要對姑娘竭盡心力,因為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臉一模一樣。

  她把姑娘當成小芳,寵著哄著疼著,她事事替姑娘著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歡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擠自己、搶著在姑娘跟前露臉,只要能看見姑娘的笑臉、聽見姑娘的笑聲,她就打心底快樂。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問姑娘的事,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她半點都沒有背叛過姑娘,她與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個主子。

  「以後,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許。」黎育清像在對上天發誓似的說道。

  「姑娘哪有欺負奴婢?」木槿紅著臉,傻傻笑著。

  黎育清看著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渾身不自在,笑著扯扯她的衣袖說:「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長這個樣兒。」

  「我喜歡看嘛,就讓我再看幾眼。」

  她看著木槿,回想過去,壓在心頭的往事依舊沉重,那些記憶無法黯淡於腦海中,她告訴自己,再不允許重蹈覆轍,她會做出正確選擇,會努力讓身邊所有待她好的人都過得更快樂。

  「姑娘,你還要鏡子嗎?」

  「不用了。」她已經確定重生,確定自己該為誰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麼呢?」

  她用笑容安撫木槿的憂心。「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聽說沉塘的人會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沒有……」

  話未說完,嘴巴便讓木槿一把摀住,她驚慌道:「呸呸呸,童言無忌,這話不能隨便亂說!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過是不小心跌進池子裡,哪是什麼沉塘,瞧,現在沒事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氣在後頭等著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著她滿眼的慌張,笑開,心底明白,她是真的憂心自己。

  「哪能說說就成真?就算不會也不能胡說的。」

  點頭,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說。」

  「這才對,姑娘先喝藥吧。」

  她很滿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邊,拿來湯藥,旁邊還放上三、五顆蜜餞,那是她同廚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 得來的一小碟。

  人人都說萱姨娘寬厚,四房裡的少爺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爺、八少爺一樣,可傳言都是唬人的 呢,哪裡能眵一樣,是萱姨娘會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給人看的一樣,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銀分例卻是天差地別,哪兒能

  比.

  上回柳姨娘房裡的四姑娘為此鬧到老太爺跟前去,結果引得萱姨娘一陣痛哭,說她是見女兒身子瘦弱,才捨了嫁妝體 己錢給女兒阪食上做點補貼,哪知道會引起四姑娘的誤會。

  這事能有什麼結果?老太爺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爭,不管誰對誰錯,鬧騰的那個都得受罰。

  所以四姑娘被罰抄《心經》百遍、禁足一月,滿心委屈。那段時日,木槿從四姑娘屋前經過,都會聽見啼哭聲。

  每每說到這個,年紀大的嬤嬤便忍不住歎氣,罵柳姨娘不懂事,怎麼會任由女兒去爭鬧,如果是個少爺,或許說話還 有些份量,偏偏不過是個姑娘,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何況明面上,所有的少爺姑娘都是三菜一湯,只不過五姑娘和七、八少爺的菜碗裡全是大魚大肉,但其它人的菜餚裡 難得見到肉末子罷了。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萱姨娘不過就是個姨娘,和柳姨娘身份相同,怎麼地位這般天差地遠?

  那是因為四老爺尚未將嫡妻娶進門,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遠房表親,在旁人眼中,她是個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認自 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讓她掌理四房,以及協同二夫人管理黎府中饋,這可是正頭夫人才能做的事,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上十數 年,她能不認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經營,四房的下人丫頭幾乎全是她的心II,她便是要剋扣別的少爺姑娘、補貼自家兒女,也沒人敢說半句不 是,老太爺就算想找人對質……開玩笑,誰肯同萱姨娘對著幹啊?

  四姑娘不過就是個庶女罷了,四老爺好美色,院子裡的姨娘、通房多不勝數,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況怎麼樣了?」黎育清擦淨嘴巴後問。

  「孫二哥先將姑娘救起,才回頭救五少爺的,昨兒個五少爺摔進池塘時,後腦撞了個大口子,救上來後情況不大好, 大夫要府裡做好準備,就算人a來,怕也會變成傻子……」

  木槿的話讓黎育清心裡七上八下,她記得上輩子這場禍事並不嚴重,那次還是五哥把她從水裡給撈起來的,怎麼會

  「所以呢,五哥還沒醒嗎?我去看看他.」說著,黎育清急忙下床。

  黎育清和黎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這府裡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黎育莘非常疼愛妹妹,護著她、寵著 她,誰也不准欺凌到妹妹頭上。

  好幾次黎育莘同人爭執,都是因為妹妹受人欺負,他才會強出頭,可一次兩次下來,眾口鑠金,所有的責難都在黎育 莘身上,長輩批他逞兇鬥狠、脾氣暴躁,凡有爭鬧,所有箭頭便會全數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護著他們的父親,也從不替兄妹倆說半句話,反倒是旁人指責時,萱姨娘會挺身說幾句公道話,這讓兄妹倆對 萱姨娘心存感激,從此她說誰好,他們兄妹便認定誰好,她厭恨誰,誰便是他們的敵人。

  於是,他們處處與後來嫁進府裡的嫡母作對,於是他們聽萱姨娘的話,兩兄妹連手欺負四哥黎育岷,以至於發生落水 事件……黎育清淡然一笑,不會了,她再不會重蹈覆轍。

  「別急、別急,姑娘把心給擱下吧,昨兒個那庸醫說的不准,五少爺比你還早醒來呢,而且經過這次的大事,奴婢覺 得五少爺非但沒變傻,整個人還沉穩許多。」

  「什麼意思?」黎育清沒聽懂木槿的話。

  「五少爺早上a來後,要湯要水,還洗了個澡》彩玉、彩華擔心五少爺會去找四少爺吵鬧,這兩天家裡有貴客要來, 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緊,萱姨娘也怕發生意外鬧到老太爺跟前去,命彩玉、彩華死守房門,防五少爺鬧事。」

  「沒想到五少爺半句話不提四少爺,沒生氣也沒發怒,只是讓人找了奴婢過去,問問姑娘的情形。奴婢回了五少爺, 說姑娘睡得很沉,沒發熱、沒作惡夢,大夫也說你情況不嚴重,五少爺這才放下心。.

  「待會兒姑娘先吃點東西,睡下後,奴婢馬上去回五少爺,告訴他你己經沒事了。」

  聽完木槿回話,黎育清鬆了口氣,哥哥沒事就好,這一關卡過去,接下來還有許多坎兒等著他們過關斬將呢。

  她鬆口氣,看看星裡,問:「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喚去,她倒是溜得不見人影。

  黎育清呵,你當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歡聽奉承巴結的話,一心一意把扶桑當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 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不知道,出門前我還吩咐扶桑好好守著姑娘,怎麼我才過去回幾句話,回來就不見人影了。」

  木槿也生氣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來啊,姑娘屋裡怎能連一個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闖入,可怎麼辦才好?

  兩人正說著呢,扶桑便推門進屋,發現黎育清己經清醒,她連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兩手合掌下跪,誇張地仰頭對 天頻頻膜拜,滿臉感激涕零的說道:「謝天謝地,姑娘終於醒過來,老天爺肯定是聽到信女扶桑昨兒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

  扶桑的戲演得生動而精湛,若是過去,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黎育清肯定會滿心感動,但現在她己經歷過一場刻骨的 哀戚,十歲的身子裡頭裝入十八歲的靈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發現黎育清臉上沒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沒喊她起來,頓時訕訕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 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裡了?醒來沒看見你,心底有些慌。」

  黎育清鬆開冷肅的面容,換上一抹婉約笑容,現在的扶桑沒有對不住自己,她不能為尚未發生的事來懲罰她,黎育清 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讓她來結仇結恨,而是來改變仇恨的。

  見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顆心才算沉回肚子裡。

  「是萱姨娘擔心姑娘遲遲未醒,才喚了奴婢過去問話。」

  她沒想錯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難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東西給自己,難怪自己會輕易地掉進陷阱裡, 難怪她那樣熱衷替自己和楊晉樺傳遞書信……便是因為自己身邊,有個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吶。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後碰到這種情況,先派人回稟一聲,就說屋裡沒人,你晚些時刻過去,萱姨娘定不會責怪

  的。」

  黎育清a氣中沒有責備,但扶桑是個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請罪道:「這次是奴婢做錯了,奴婢一定改。」 「沒那麼嚴重,只是提醒罷了。我想洗個澡,你去備水吧。」

  備水?這種事姑娘向來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歡聽自己說話,會留她在身邊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難道是木 槿在姑娘面前給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並沒有馬上走出房門,卻在一個旋身後轉回黎育清床邊,滿臉忠心地道:「姑娘,這回的事,你和五 少爺可別就這樣算了,四少爺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你不知道,昨兒個大夫來瞧五少爺時,還說五少爺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傻 子,說得那個嚴重啊,連彩玉、彩華都嚇得向萱姨娘請命,要回姨娘身邊服侍……」

  扶桑哇啦啦說個沒完,企圖撩撥起她的怒氣,真是忠心呵,只不過誰是她忠心的對象呢?

  黎育清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回道:—我明白了。」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對扶桑說:「快去備水 吧,我想見見五哥。」

  姑娘沒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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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萱姨娘的打算

  黎家是個大家族,數代為官,老太爺黎正修是正二品的太子太傳,太子登基為帝后,他成為朝廷重臣、皇帝的股肱。

  然皇后娘家康氏、朝堂勢力大增,他們企圖拉攏黎正修,可黎正修深知皇帝性情,明白他對康家心有防範,眼下只是 隱忍,總有一天會動手切除康家這顆大瘤,因此便趁機引退,不攪和康家這淌渾水。

  黎正修有四個兒子,各個都參加了科考,雖然名次不在前面,但朝中有這個父親在,還怕謀不到好職位。

  長子黎品方是從四品的贊治少尹,娶妻李氏,只育有兩個女兒黎育敏、黎育琳,因膝下無子,為開枝散葉,黎正修便 讓大媳婦和幾房小妾隨同長子進京赴任。

  三子黎品則任正五品宣府同知,掌管地方鹽糧、盜捕、江防、河工、水利……等事,但榆州地處偏僻,生活貧瘠,老 夫人林氏心疼兒子受苦,便讓三媳婦邱氏和嫡子黎育昆一起上任,至於庶子黎育陶,庶女黎育虹、黎育月則留在府裡孝順 祖父母。

  目前住在樂梁府邸的,只有二子黎品正和四子黎品為。

  二老爺黎品正是從七品州判,娶妻莊氏,身邊沒有姨娘,只有兩個不曾生育的通房,膝下育有黎育南、黎育朗、黎育 薔、黎育秀,皆是嫡子女。

  四房可就熱鬧了,四老爺黎品為是四個兒子裡面長相最好的,從年輕便是風流瀟灑的貴公子,一副風度翩翩樣貌,走 到哪裡都勾引女子芳心萌動,也因此,他最得老夫人寵愛。

  可借他只喜歡詩詞歌賦,不愛治國文章,從十二歲一路考到二十五歲,在科考上連連失利,幸而當今皇上感念黎太傳 栽培之恩,給了黎品為一個縣主薄的正九品小宮當當,免得他在家裡無所事事。

  黎老太爺年輕時,曾經口頭上替四兒子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其宮場上的好友蘇達,只是這位好友子嗣艱難,年近四 十才得一女蘇致芬,至今不過十三歲,而要同她婚配的黎品為,庶長子都己經十四歲了,兩人年紀相差甚多。

  然而黎老太爺為人最重信諾,執意把四房媳婦位置留給蘇致芬,因此即便當年黎品為與遠房表妹楊秀萱情投意合、暗 通款曲,老太爺也只允許她進府為姨娘,不允她正妻之位。

  楊秀萱初進黎府時,老太爺與老夫人並不喜歡這個媳婦,畢竟未定名分、先有私情,這種事在家風嚴謹的老太爺眼 裡,簡直就是淫蕩。

  但她性子溫婉寬容、處事大方,四房庶子女眾多,她皆能寬和對待,光是這點就不容易,再加上一張蜜糖小嘴,經常 哄得兩老開心,尤其在生下一對粉妝玉琢的雙胞胎兒子黎育武、黎育文之後,更是對黎家有功。

  老夫人想,再怎樣楊秀萱也是娘家人,雖不喜她嫁入黎府的手段,但她終是替黎家立下功勞,何況四房小妾、通房眾 多,終需要有個人來管管,便委以她重任。

  至於老太爺本就不管內宅之事,只要後院不吵不鬧、順順遂遂,他就睜一眼、閉一眼。

  因此漸漸地,楊秀萱在黎府裡站穩腳步。

  黎品為不光長相風流,連性子也風流得很,拈花惹草,處處留情,除青樓名妓霍青舒鍾情於他,府裡多得是丫簦心繫 四老爺,連年輕寡婦也難逃他的棄掌,悄悄地為他誕下一對庶子女。

  由於尚未分家,子孫輩序齒是四房一起排的,因此四房裡年紀最大的是四少爺黎育岷,下面有五少爺黎育莘、七少爺 黎育武、八少爺黎育文,四姑娘黎育惠、五姑娘黎育鳳、八姑娘黎育清、十姑娘黎育芷、十一姑娘黎育芬、十二姑娘黎育 蘭……子女數比其他房都多。

  當中黎育鳳、黎育武、黎育文是楊秀萱所出,黎育岷則是名妓霍青舒所出,而黎育莘、黎育清則為寡婦紹瑜所生。

  照理說,蘇致芬未入黎家門,這些姑娘、少爺通通是庶子女,只不過楊秀萱在府裡己然立足,兼之管理中饋之權握在 手中,因而她習慣以主母自居,而她的兒女也認定自己是嫡子嫡女。

  這群孩子當中,楊秀萱沒將黎育清及柳姨娘所出的四個女兒看在眼裡,畢竟她們只是女孩子,日後若能嫁進好人家, 幫襯自己的兒子一把,倒也非壞事,因此不管心裡有多少彎彎繞繞,她對庶女們不算狠,但對黎育岷、黎育莘就不是這麼 回事了。

  楊秀萱的兒子黎育武、黎育文才六歲,尚且瞧不出什麼,但黎育岷的親娘能成為名妓,長相自然是好的,再加上風流 倜儻的父親,自然生出一副玉樹臨風、俊俏非凡、丰神俊朗的好樣貌,哪個女子見了能不心生嚮往?

  皮相就罷了,偏偏那顆心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玲瓏剔透、聰明睿智,彷彿有九竅似的,聰明便罷,偏偏又勤奮向學, 頻頻得族學先生誇讚,說他滿IS才學,日後定能鴻圖大展。

  若非老太爺痛恨霍青舒污了黎家名聲,不待見黎育岷,怕是黎育武、黎育文這對兄弟就要被他硬生生給比下去了。

  因此黎育岷成了楊秀萱的眼中釘!

  然而,老太爺最痛恨後院不安生,楊秀萱心底有再多的氣,也不能同黎育岷撒,偏偏暗地裡苛待了他,他也一語不 發,似乎甘之如飴,三餐只給醬菜果K,他亦不怒,天天拿著書背著之乎者也,好像書中不單有顏如玉,還有金饌玉食; 奴婢給他臉色瞧、下人踩他幾腳,他亦淡然如常。

  他越是這般,楊秀萱越是氣惱,若非為了顧全自己賢德名聲,她早就藉機尋釁了。

  幸而育莘、育清兩兄妹性子魯莽愚笨,待他們三分好,他們便對自己一心一意,於是楊秀萱刻意挑撥兩人,讓他們替 自己出頭,三不五時教訓那個賤種。

  昨天終於鬧出事來了,過程如何她不清楚,但結果才重要。

  四少爺狠心將弟弟、妹妹推落水塘……這樣的罪名,恐怕禁足亦不能完事,若是老太爺震怒,要罰他板子,不需要 多,只要十板,才十四歲的小子,要落個終生殘疾還不容易?

  本朝規制,殘疾人士不得參加科考,就算他有滿腹學問又如何?當不了宮,百無一用是書生吶,屆時,鬱鬱寡歡的男 人想不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要黎育岷一除,黎育莘就不足為患,好鬥的年輕人,出門打打殺殺、死在外頭奇怪嗎?半點都不奇怪。

  除掉兩人後,四房就是育武、育文的天下了,至於蘇致芬那個小丫頭?楊秀萱還沒將她放在心上,讓女人絕育的方法 多得是,總之,日後四房分得的財產,只能是她兒子的。

  ***

  這兩天府裡即將迎來貴客。

  是誰?老太爺不發話,誰也不知道,只是府裡上上下下忙亂一通,再加上昨天深夜大雨打壞不少東西,老太爺下令, 今兒個不必晨昏定省,只是要盡快將園子恢復原狀.

  她做事可從來沒有這般利落過,短短一天,她卯足勁兒,催著下人把府裡盡快整理妥當,只待明日晨起拜安,她己經 做好安排,黎育岷那個賤種,絕對逃不掉.

  做好安排,黎育岷那個賤種,絕對逃不掉。

  _四夫人,大夫說五少爺醒來之後會變成傻子,可奴婢瞧著……不大像。.彩華低著頭回道,少爺醒來,她就急忙過 來梅院報信。

  彩華乖覺,知道萱姨娘最大的心病就是「姨娘.兩個字,可老太爺在,她再怎麼吵鬧,四老爺也沒膽子扶正她,因此 身邊幾個有眼色的丫頭,只要見旁邊無外人,自會喚她一聲四夫人,討得她的歡心。

  「怎麼說?」

  「五少爺醒來不吵不鬧,話也少得緊,但要湯要水,a齒利落得很,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傻的,可若不傻,依五 少爺那副脾氣怎可能同四少爺善罷罷休?何況八姑娘還未醒呢,他向來是最疼惜八姑娘不過的,碰到這等事,居然連一句 四少爺都沒提起。」

  _算了,甭管他,他傻不傻不重要,反正本就不是個機靈的,你待會兒回去前同彩蝶拿枝人蔘,對他說府裡最近有貴 客,我這裡忙、走不開,讓他好生養著,這件事,我一定會替他作主。J

  此話一出,那對傻子兄妹又會對自己感激不己了吧。

  楊秀萱抿唇一笑,日子長得很,對付完那個棘手的,眼下這個,根本不足為懼,只要他別強過育武、育文,她自能容 他多活些時候,但他若是處處爭勝要強,就別怪自己不客氣,這四房,將來定是要交給她兒子的,誰都別想分一杯羹。

  「奴婢知道了,那麼,上回彩玉和奴婢同四夫人說的話……」

  彩華眼底帶著幾分怯意地望向楊秀萱,本不該說的,可彩玉央求半天,她也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口。

  楊秀萱淡淡一笑,她豈會不知道兩個丫頭的心思,眼見五少爺沒前程,還不如投奔自己,說不準得了四老爺的眼緣,

  還能升上一等。

  唉,都怪四老爺好女色,而她又一副賢慧淑德的善良性子,府裡多少丫頭都盯著這邊呢。

  楊秀萱笑道:「我知道你和彩玉都是好丫頭,只不過不管在不在五少爺身邊,你們都是替本夫人做事,我心裡記著 呢,日後絕不會虧待你們。_

  她沒說清楚,彩華卻是聽明白了,意思是,五少爺不傻,她們怎能回來?那邊總需要人盯著。換句話說,那天的承諾 付諸流水、皆不算數,彩玉對四老爺的想法,也該掐死了。

  「彩華謝謝四夫人。」

  彩華退下去,她一轉身,楊秀萱溫和的笑臉瞬間變得冷冽,人人都誇讚她處事大方、寬厚溫良,哪知道要維持這名頭 不容易,演戲可是很累人的。

  「娘。」

  一聲甜甜的叫喚引得楊秀萱抬眼,看見進門的女兒黎育鳳。

  她想到黎育鳳十二歲了,同黎育莘一般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寵過頭,寵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性子竟有幾分黎 育莘的魯莽,這可不行,以後女兒是要嫁進別人家的,若是沒有幾分心機城府,豈不是會被人吃得死死的?

  「怎麼啦?小嘴噘得這麼高,誰惹到你了?」

  看著女兒,她心裡忖度著,上回同老夫人提的事還沒回音,也不知道老夫人心裡是怎麼想的?

  上回她為女兒求到老夫人跟前,希望能讓老夫人身邊的鄭嬤嬤來指導女兒剌繡》

  鄭嬤嬤是從宮裡放出來的,五十幾歲人,聽說年輕時與老夫人交往頗深,離開宮後便投奔黎家,成了老夫人最倚重的 左右臂鎊,女兒能不能習得一手好繡工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透過鄭嬤嬤,讓老夫人高看女兒幾分,若老夫人有意為女 兒籌謀,女兒定能嫁進高門大戶,甚至皇親國戚之家也不無可能。

  「還不是那個賤種!娘,你能不能下令把黎育岷給關在院子裡,不准他出門,免得被旁人見著,問東問西,讓人好生 厭煩。」黎育鳳怒氣沖沖地說道。

  前幾日,她邀了幾個大家千金來家裡賞花,誰知道那個賤種不要臉,哪裡人多便往哪裡鑽,一不小心就被那些千金給 瞧見他那一張狐狸臉,勾引得千金小姐們心花怒放,不時向她探聽黎家四少爺的事情。

  誰不好問,偏要問他?他娘是妓女,爹要了他娘便己是污辱黎家門風,她本想避而不談的,可她們像是齊齊約好似 的,一個個輪番開口問,問得她火氣竄上,怒不可遏的回道:「有什麼好問的,不過是個妓女下的種,黎家的臉全教他給 丟光了。」

  本來就和她不對盤的知府千金姚尹依,居然為此回頂她,「誰下的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親哥哥,人家溫文儒 雅、知禮守禮,意外見著咱們便連聲道歉、把地方給讓出來,我沒見他怎地丟黎家的臉,倒是黎五姑娘的嘴巴……倘若是 我不幹不淨說了這番話,讓爹娘知道,肯定是要挨罰的。_

  這番話說得黎育風火冒三丈,卻又不敢發作,她本就不喜歡姚尹依,是娘硬要她邀請人家的,說姚家的三公子人品端 正、學識不俗,若能藉由她結交上,日後說不定是青梅竹馬、佳話一段。

  懷著這份心思,她才邀請姚尹依,本是處處奉承、處處小心,一天下來,倒也不像前幾回有口舌之爭,誰曉得那個賤 種出來就破壞了一切。

  生了幾天的氣了,每每想起她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隻狐狸的皮給剝下來。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說話怎可如此粗鄙?那是你四哥,敬著、尊著都來不及,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她看一眼門a的婢女,彩如乖覺退下,順手將門掩上,走進院子裡,將一干下人全數趕出去。

  誰曉得那裡頭有沒有莊氏的人,她眼睛利得很、爪子也伸得老長,梅院發生什麼事,那邊會第一個知道,楊秀萱這賢 良名聲建立不易,可不想被人偷聽幾句就破壞殆盡。

  「娘,你不曉得那個姚尹依說話有多嘔人,而且我敢打包票,那個賤種才不是同我們偶遇,他是故意的,故意在眾人 面前露臉,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黎家有這號人物。」

  「你何必為這種事情生氣,就算他真是故意的又如何?難不成那些大家閨秀願意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還是個 生母不光彩的庶子?何況……過了明天,便是我不下令,恐怕他也會把自己給關在院子裡足不出戶了。」她臉上揚起得意 神色。

  黎育岷是根刺,狠狠紮在她心頭上,他越出色,就讓她越痛恨、越憎惡,她不能允許任何人越過自己的兒子,尤其是 個出身卑賤的小雜種。

  「娘,你怎知他會把自己關在院子裡?」

  「這你就不必管,信娘一回便是,但是呀,你這脾氣得改改,要發脾氣,得先把門關緊,免得被人聽去、礙了聲

  名。」

  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透出兩分凌厲,楊秀萱不只一次對自己發誓,絕不讓任何人擋在自己前面,黎育岷不行、黎育莘 不行,同樣地,那個蘇致芬也不行,想當嫡妻,哪有那麼容易,要她把經營多年的東西給交出去,想都別想!

  不自覺地,她扭曲的臉透出狠戾,想在這個世上活得好,女人只能自己爭、自己搶,光靠男人的迷戀、靠男人給…… 太危險。

  黎育鳳看見娘親的表情,心底生起一絲懼意,她皺起眉頭,直覺想逃。

  幸而楊秀萱不過一下子便恢復過來,她笑得滿面春風,又是人人a中的賢德夫人,她拍拍女兒的手背柔聲道:「聽娘 的話,就算那個姚尹依多礙人眼,你還是得用心思攀交《你爹同我提過幾次,姚知府頗受皇帝看重,再加上姚家三公子一 身好武藝,咱們州縣裡誰有他的本領? J

  「聽說姚老爺打算明年讓三公子進京參加科考,你爹爹私底下對娘說,姚三公子眉宇之間有股爽朗英氣,那種人不會 安居於人下,日會定會大展鴻圖的,等著看吧,若是你不好好把握,三房那幾個年歲相當的,可是虎視眈眈呢。」

  「那個姚三公子真有娘說的那麼好?」

  「娘會虧待自己的女兒嗎?若他不好,便是你爹想替你作主,娘怎麼也會出頭替你駁一駁。」

  女兒十二歲了,明年就該尋親說親,待及笄後出嫁,當中三、兩年的工夫恰恰可以替她備嫁,她的女兒不能輸人,就 算老爺官位沒有別房那樣好,也不能因此委屈了女兒。

  當年自己嫁進黎府,人人對她都看不上眼,除了因為男女私情、婦德有虧之外,更大的原因不就是自己的嫁妝少又身 分不高嗎?

  她吃過的苦,絕不讓女兒承受,這些年,她掌府裡中饋,積存不少金銀,那筆錢連丈夫都不知道,她就是要給女兒嫁 得風光,讓兒子娶得榮耀,她不允許任何人小瞧她這位四夫人。

  「可姚尹依看我不順眼,日後就怕……」她紅著臉,偷偷覷母親一眼,低下頭,滿面羞澀。

  「日後,她再怎樣厲害也不過是個嫁出門的姑奶奶,豈能成天守在家裡同你這個三嫂大眼瞪小眼?說不定姻緣牽得 遠,她出嫁後你們這對姑嫂一輩子都見不了面。」

  聽著母親的話,黎育鳳臉紅心跳,想起那個姚三公子,不知道他是否相貌堂堂?

  芭蕉樹下,黎育岷拿著書冊坐在石頭上,那身粗布青衫掩不去他的風流俊朗,眸中英華內斂,然而光華浮動間,一縷 憂鬱與哀傷混雜其中。

  他神色寧和淡定,但心頭波濤洶湧,嘴邊露出的笑容也帶著哀切恍惚。

  昨兒個太不沉穩了,他竟控制不住脾氣,闖下那滔天大禍。

  早己經同自己說過千百次,他改變不了出身,但他能依靠別的改變,刷新自己在旁人眼裡的印象。

  黎育莘樂意說,便由著他去說,母親是青樓名妓又如何,至少才藝雙絕,黎育莘的母親又是什麼? 一個不守節的寡 婦,能高尚到哪裡去?

  黎育莘愚蠢,蠢得當人家的槍桿子還沾沾自喜,他何必硬湊上去,搶著做靶子?

  四房佔了黎府最大的院子梅院,主屋裡住著四老爺、萱姨娘,及他們所出的二子一女,其它三處則分別住著庶子庶女 及姨娘通房丫頭,因此他和黎育莘同住一處,不是最小卻是最冷僻的地界,平日裡鮮少有人過來》

  黎育莘性子魯莽好動,平日就喜歡往前面的院落跑,因此這個院子,幾乎是他一個人的地盤。

  放下書,瞄一眼牆邊那個偷窺的身影》

  是彩香,她在做什麼?

  觀察自己的情況、好去同楊秀萱稟報?她期待聽到他什麼消息?聽見他張皇失措、焦頭爛額,像熱鍋上的螞蟻,嚇得 不知他是嗎?他的確張皇失措、焦頭爛額,他明白,昨天那起事,自己難過關。

  那個女人,無風都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何況現在浪在、風在,她能不使盡手段,讓他這艘小船滅頂?

  楊秀萱是怎樣的人,旁人不明白,他清楚得很。

  他親眼看見她逼死自己的親生母親,親眼看見她搜括母親的財物,揚長而去,她以為他還小、不復記憶,但,錯了, 那夜的情景,他從沒有一天忘記過。

  這個仇,他要報!等他長大茁壯,等他蓄存足眵的力量,他發誓,終有一天,他要那個女人匍?在自己腳底下,要她 死無葬身之地!

  至於現在,想看他驚恐難安?不可能,他最痛恨的事就是讓她趁心如意。

  背著手,黎育岷朗聲唸書,表現得一如平常,不見分毫張皇,他在院子裡來回踱步,背著夫子交代的課業,一次又一 次。經過好半天,彩香方才轉身離去,他看見一閃而逝的衣角,眼底流露出濃濃恨意。

  咬牙,戲演夠了,現在他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過關。

  老太爺會怎麼罰他?這次有許多雙眼睛,可以證明他親手將黎育清、黎育莘推下池塘,狡辯只會讓事情更困難,那麼 他要用什麼說法,才能引得老太爺將責罰減到最輕,讓楊秀萱難以暗中動手腳?

  看一眼黎育莘的房間,他考慮老半天,才朝那個方向走近,他能說動那個沒腦子的笨蛋嗎?他沒有把握,但為了救自 己一命,他不得不試一試。

  深吸口氣,黎育岷走到門前,衝出手,好看的濃眉蹙成一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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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兄妹同心識小人

  再世為人,看著多年不見的哥哥,黎育清滿心激動。

  前世,黎育莘死於十五歲,在賭坊被一群賭鬼合毆,回到黎府後熬不到天黑便七孔流血而亡。

  前世,爹爹娶進嫡妻,蘇氏年輕貌美、性情溫順,父親極其寵愛,為她冷落各房侍妾,她與哥哥為萱姨娘強出頭,處 處與蘇氏作對,幾次舉止過激,父親均是親眼所見,越發不待見他們兄妹.

  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在府裡處處受下人冷眼,長輩們見到他不是視而不見,便是罵他孽障,枉頤他的自尊,漸漸 地,他寧可在外晃蕩,也不願意回家。

  之後哥哥結交一群損友,染上賭博惡習,日夜沉淪,以至於……走到那個悲慘結局。

  她忘不了哥哥被送回府那天,空蕩蕩的星子裡只有自己一人,熒熒燭火照著他慘白的臉,她聲聲呼喚,哭著叫喚著哥 哥。終於,哥哥鉎了,愛憐地凝視著她的臉,眼底淨是不捨與心疼,他說:_萱姨娘不是好人。」

  可笑的是,她沒認真聽哥哥的遺言,還以為哥哥傷了腦子、胡言亂語,因為整個家族裡,只有萱姨娘肯對他們兄妹和 顏悅色。

  她不是好人,誰是好人?

  若非楊晉樺的步步進逼、說溜了嘴,她怎知是萱姨娘分走自己三成嫁妝?若非嫡母留下的字條,怎能揭穿萱姨娘的殘 忍性情?

  若非她串起萱姨娘為安排自己與楊晉樺的相識相戀,怎會發現那群打傷哥哥的惡人當中,有一個是萱姨娘的遠房親 戚?又怎會想起哥哥開始涉入賭博時,萱姨娘銀子給得多大方?

  她是刻意把哥哥養廢的呀,哥哥的沉淪不是意外或命運,是一個完整且縝密的計劃,他並非死於賭博,而是死於謀

  殺6

  午夜夢迴,多少次她哭著醒來,多少次她輕喚哥哥,她多希望時光倒轉,若再給她一次機會,便是要她用命去交換, 她也要換得哥哥平安。

  黎育莘深吸一口氣,雙雙經歷過一場生死劫難,再相見,恍如隔世。

  他快步走到妹妹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淨是滿滿的感動,他活著、妹妹也活著,他從來不曉得,光是「活著」 這件事就這麼令人感動,手輕輕觸上妹妹的鬢髮,他想起娘親臨死前的交代,眼眶泛紅。

  「對不起,下次再有這種事,你要躲遠一點,不要護住哥哥。」黎育莘道。

  那曰萱姨娘特地將他召過去,語重心長地要他爭氣些,別處處落在下風,樣樣輸黎育岷一大截。

  她說:「我老在你父親面前替你美言,說你般般好、事事強,可你這樣輸給一個那種出身的……你要讓我怎麼說才 好?我可是親口答應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們兄妹…….

  這種話,他不是第一次聽,他己經被徹底洗腦,認定黎育岷的出身不如自己,認定他心計深、腦子裡裝的全是骯髒念 頭,甚至認定有他在,老太爺、老夫人、父親……所有長輩都會看不起自己。

  因此,才會發生前天的事。

  他在池塘邊碰見黎育岷,想也不想便羞辱了黎育岷的母親,罵他是賤種,然後黎育岷也反諷他的母親,緊接著,兩人 的言語越來越激動,黎育岷終於忍不住動手推了自己一把,清兒見狀想衝過來護住他,卻沒想到和他一起墜入池塘。

  現在想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侮辱黎育岷的娘有什麼意思,在黎府上下人的眼中,自己的娘又比黎育岷的娘高明 到哪裡?更何況,重點不是黎育岷贏他多少,而是自己不爭氣啊!

  _哥哥,你身子全好了嗎?」她拉起哥哥的手,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確定他沒少掉一塊肉,方才安下心來。

  「別擔心,全好了。你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黎育莘摸摸她的臉頰,好像瘦了,本來就不胖的模樣,更見僬悴

  了。

  _我沒事。」她攤攤手,轉上一圈,讓哥哥看著自己身體康健的模樣。

  他歎氣,滿眼抱歉。「是哥哥不好,連累你遭了罪,下回再碰到這種事,要記著離遠點。」

  黎育清搖搖頭,笑道:「下次再碰到這種事,我還是會拉住哥哥、護住哥哥。」

  「為什麼?」

  「因為這府裡,哥哥是我唯一的、真正的親人,其它的,不管是不是待我好,背後都藏著手段目的,無分毫真心。」

  這話說得太啟人疑竇,可她管不著那麼多了,倘若重生一回,還要她認賊作母,還要傻乎乎地讓哥哥把命給交代上, 那麼她何必重生?

  她的話沉重了育莘的心,拉住妹妹,輕輕擁入懷間,她才是他這輩子真正需要保護的人吶,別人好壞關他什麼事,他 何必為了別人的私心壞了自己的名聲?

  輕輕順著妹妹的背,他眼底蘊藏著數不清的哀憐。

  他想說對不起,想為自己的愚蠢俯首道歉,但他沒說出a,唯有哽咽,晶瑩淚水滑下面頰,他吸氣告訴自己,從今以 後,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為了懷中這唯一的親人。

  「說的好,就是這樣,清兒要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我們搬進黎府,是為著過更好的日子,不是為了把命搭上。」

  黎育莘的回應讓黎育清驚訝,哥哥怎麼會說出這番話?是什麼改變他,讓他篤信的想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變?難 不成,前天的事讓他狠狠嚇著了?

  _哥哥……」

  她仰頭望向哥哥,突然覺得哥哥長大了,稚氣的臉龐添入幾分成熟,清亮的眸子裡掛著淡淡哀愁,傻里傻氣的哥哥變 成巨人,能將自己護在懷裡、不受外頭風雨摧折的大巨人。

  _哥哥,清兒沒說錯嗎?我們不該為萱姨娘出頭,對嗎?四哥哥並沒有她說的那樣壞,對嗎?娘說過,進黎府後要兄 友弟恭,不可與人鬥氣逞兇,對嗎?」她一句一句試探的問。

  眼見妹妹的小心翼翼,黎育莘歎息,難道這些話妹妹老早就憋在心底?不出口,是怕自己衝動、怕自己生氣?

  黎育莘拉著妹妹坐到長髮上,低聲說:「昨天哥哥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

  「想什麼?」

  「記不記得,那時老太爺知道娘和咱們的事,讓萱姨娘到家裡來同娘說,要把咱們接回府裡?」

  「記得,萱姨娘對娘說了許多好話,說她會好好照顧咱們,會讓哥哥進族學裡唸書,將來考個一宮半職,有機會替自 己掙前程,還說要幫我找個好夫婿,風風光光嫁出門。,那些,每句聽起來都是保證,事實上卻是催促,聲聲催促娘趕赴 黃泉。

  聽著妹妹娓娓道來,黎育莘不敢置信,那時候妹妹才多大,居然記得這麼多?

  「還有呢?」

  黎育清咬著唇,眸中泛淚。當時她笨得將萱姨娘當成仙女,覺得她溫柔美麗、親切和婉,還抱著萱姨娘給的那包糖緊 緊不放。

  —萱姨娘離開後,娘問我想不想天天吃這麼好吃的糖?我想也不想就重重地點了頭,娘還問哥哥……」

  黎育莘幫她把話接下去,「想不想上學堂,想不想考狀元、當大官?」

  「哥哥說要,要當大宮,讓娘天天吃魚吃肉、穿綾羅綢緞,要讓我像千金小姐一般,只要學會念詩彈琴,不必煮飯掃 地,把一雙手都給弄粗。」

  爹喜歡娘,卻也明白黎府容不下一個再嫁寡婦,便讓他們住在外頭,本以為這樣順順當當長大,沒什麼不好,他們也 從沒想過要當黎家的少爺小姐,可萱姨娘對母親的一番話讓母親思忖一整夜。

  隔天,母親自盡身亡,黎家派人將他們兩兄妹接回家。

  「如果從頭來過,清兒,你還想當黎家姑娘嗎?」

  想起那些往事,黎育清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雖然日子過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點,但是親情將每個人的心緊密繫在一起,沒有爾寰我詐、彼此算計,只有真 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沒有人比清兒和娘更重要。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們對娘說過的話,沒辦法讓娘 再活過來,與我們一同生活。我們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讓在天上的娘以我們為傲。」黎育莘道。

  黎育清點點頭,她也想要這樣,只不過,有人不樂意見他們平安度日。

  _哥哥,我聽到一些話。」

  她猶豫著,該不該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會相信她嗎? 一直以來,他們都把萱姨娘當成母親,喜她所喜、惡她 所惡,將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奉為圭臬。

  「什麼話?」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爺才會贈七尺白綾給娘,讓娘選擇,是要留下我們,還是放手讓我們過更好的生

  活。j

  這不是最毒的,還有人說,老太爺贈的是黃金百兩,萱姨娘用了白綾換掉黃金;有人說,老太爺根本不想要他們兄 妹,是萱姨娘故作賢德、自作主張;有人說母親不是死於白綾,而是死於毒藥……

  她不知道哪個傳說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歷經多年磨難,方才想明白,不管母親的死是誰的主意,那年萱姨娘 對母親的句句保證,只有一個目的——鼓吹娘捨己為子女而死。

  聽著妹妹所言,黎育莘苦笑。這些話他也曾經聽過,只不過他把它當成惡意中傷,想成小人想破壞他們與萱姨娘的感

  情。

  如今歷經生死,許多事突然間豁然開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彷彿腦子裡的結一下子全數打開。

  黎育莘道:-那晚,娘重複叮嚀我們,進了黎府要乖、要聽萱姨娘的話,要懂事上進、努力勤學,將來有了成就,娘 會為我們高興。」

  要聽萱姨娘的話?所以……黎育清輕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嗎?

  他會認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為母親的交代,亦是他們親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間翻轉念頭,怕是有些困難。

  黎育清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騙,以為她會全心全意對待他們,豈知,他們成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 剷除所有不順眼的人。後來,當黎育岷不再是黎育武、黎育文的對手,哥哥匣成為下一個絆腳石,這點,直到哥哥閉上雙 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話不見得句句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們不需要因為她的私心,與人結下仇隙。-

  「何況,娘除了要我們聽萱姨娘的話外,不也希望我們兄友弟恭、不與人鬥氣逞兇,要我們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頤? 娘叮嚀咱們的話太多,若是有前後矛盾的,就該選擇正確的去做。_

  這瞬間,黎育莘的話將黎育清一路往谷底墜下的心給提了上來,所以哥哥……她揚起笑顏,拚命點頭。

  她還以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說動哥哥,沒想到處處與黎育岷針鋒相對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

  —哥,你是說真的? _她激動萬分,只要哥哥心態不同,事情定會有所轉圜。

  ^我什麼時候同你說過假的? _

  「你不再討厭四哥哥了? _

  「還是討厭,那人滿肚子奸詐,與他交手,一不小心就會落入下風,若是為自己同他交手,被修理了還勉強說得過 去,若是為旁人……關我什麼事?.

  .哥哥是因為害怕被修理,才不願與四哥哥對峙? _

  這次的落水事件,對哥哥影響這樣深?

  「說啥傻話,.他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額頭,惹得她咯咯輕笑。「你幾時見過哥哥害怕?-

  「說的也是,哥哥天生勇敢、鶴立雞群,只不過,這份勇敢不必表現在欺負四哥哥。」

  「我欺負黎育岷?你這丫頭,胳臂時往外彎啊?」黎育莘不依了。 「不然呢?外人眼裡都是這樣看的呀。」

  黎育清直指重點,不管誰錯誰對,四哥哥被欺、哥哥名聲受損,這是兩敗俱傷的事情,鷸蚌相爭吶,那個得了便宜的 惡毒漁翁,躲在一旁嗤笑著他們的愚昧。

  「可不是,替自己惹來一身騷,卻又被那人陰著,不划算,以後對黎育岷還是遠著些好。」

  黎育清搖頭,反對哥哥的話。

  上一世,大伯父膝下無子,黎育岷最後過繼給大房,之後隨大伯父入京,他本就是聰敏無比的人物,又在京裡拜了名 師,因此解元、會元、狀元,連中三元,成為黎家這一代中最出色的男子。

  若是哥哥能與四哥哥建立交情,哥哥在課業、仕途上定能有所幫助,她雖不願意如此現實,但再世為人,她定要傾盡 全力,為哥哥謀得光明前程。

  「為什麼搖頭?」黎育莘捧起妹妹的臉,笑問道。

  _我想……五姊姊、七弟、八弟有萱姨娘疼著,四姊姊、十、十一、十二妹妹有柳姨娘護著,四房裡就咱們和四哥哥 無娘可寵,光是看在同病相憐四個字上,咱們就得對他好些,說到底他比咱們還可憐,我有哥哥、哥哥有我,他卻是實實 在在的孤身一人。.

  「娘教過,落水狗不能踩,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值得讚歎,所以,我決定對四哥哥更好。」

  「那也得他領情。」

  「不管他領不領情,我只做自己該做的。」她堅持道。

  見妹妹堅持,他笑道:「好吧,只求無愧於心。.就看在自己以前欺負人家的分上,就當……還他一筆吧。

  3兌的真好,只求無愧於心,哥哥真聰明。」她拍手笑道。

  「你真當哥哥是笨的呀,以前哥哥只是對唸書不上心,以後,你等著瞧。.

  他想清楚了,與其嫉妒,不如?M策自己更加努力,昨兒個他對自己暗暗起誓,再不將黎育岷當成敵手,而是當成目

  標。

  靈動的雙眼盯住黎育莘,黎育清鬆口氣,很高興哥哥能這樣想,過去萱姨娘煽風點火、時刻撩撥,以至於哥哥對黎育 岷心存妒意,如今去除了那塊心病,哥哥應該不會再陷入泥淖吧。

  扶桑進屋,看見黎育莘在此,笑盈盈地迎上來說:「方纔萱姨娘派小丫頭過來回話,要五少爺和八姑娘換上乾淨衣 服,到錦園向老太爺、老夫人問安。.

  兄妹互視一眼,心底瞭然。

  平日裡,楊秀萱豈肯讓他們這票庶子女到老太爺、老夫人跟前晃蕩,她總說老太爺怕吵,他們還是留在屋裡,別往錦 園去,免得惹惱了老太爺。可是次次回回請安,楊秀萱都會帶著黎育風、黎育武、黎育文,讓他們承歡長輩膝下。

  他們微哂,在彼此眼底看到明白,這哪是讓他們去露臉,是教他們去告狀的,剷除一個長相俊朗、氣質斯文又飽讀詩 書、滿瞋文采的黎育岷,是楊秀萱最迫不及待的事吧。

  塞翁失馬,這場意外,讓他們兄妹性情扭轉、見識明白,再不會糊里糊塗讓人當槍使,便是打殘了對手、自己也落個 腰斬下場,這是何苦呢?

  ***

  樂梁城裡最熱鬧的景文街上,有間大福酒館,那裡賣的酒是全大齊最好的酒。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所有去過京城的百姓回到樂梁城,一定要到大福酒館喝上幾杯,歎O滿足的氣,說:_跑遍 全大齊,怎麼也找不到比大福酒館更好的酒了。」

  這一人說、兩人講的,慢慢地,大福酒館的名氣就這樣打開了。

  現在是大清晨,通常這時候上門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叫一壺酒,兩碟小菜、一盤花生米就可以消磨上大半天。 酒館裡靠牆的角落,今天來了兩個惹眼的男人。

  他們約莫十五、六歲,一個全身穿著白衫,只在腰帶間與袖口衣擺處繡上幾竿青竹,另一個則是全身黑服,身上連半 點紋飾都沒有,唯有腰帶上縫了兩條紅帶子。

  穿白衣的那個,掛著一張笑臉,連嫌棄酒水不如名氣響亮時,笑容也沒離開過臉龐,而穿黑衣那個恰恰相反,一張棺 材臉,便是對著他最喜歡的文昌雞和脆皮乳豬大快朵頤時,也沒拉出半分笑意。

  人都說相由心生,這話在他們兩個身上恰恰做了最好的演繹。

  白衣少年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五官細緻,紅唇如菱,一雙眼睛清澈透亮,人才如玉,氣質翩翩,出塵若仙,教人忍 不住想要親近。

  而黑衣少年生著一雙深邃如寒星的凌厲丹鳳眼,隱含熠熠鋒芒的目光銳利逼人,他鼻子高挺、輪_分明,桀驁長眉斜 飛,薄唇緊抿,雖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身形挺拔、器宇軒昂,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堅毅沉穩。

  這裡的客人多數點幾盤小菜就算了,像他們這樣點上滿滿一桌菜的大客戶可是罕見的,因此小二招呼得特別慇勤,不 時走到他們桌邊,一會兒介紹菜餚,一會兒推薦水酒,再不就說說這景文街上最火紅的店家。

  棺材臉不言不語,只是低著頭,和那桌子菜拚命,而笑面狐則是有一句、沒一句同小二搭話。

  「你說這樂梁城最有名的大戶是黎家?」白衣少年問。

  「自然是,黎家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師傅吶,人人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客宮,您想想,皇帝的老子?身份 何等尊貴。.

  ?再說啦,黎家四個老爺可也是個個不凡,秀才、舉子、進士一路考上去,就像吃花生米似的簡單得緊,人人都說, 他們是文曲星下凡的吶,聽說大老爺在朝中挺得皇帝看重呢,咱們樂梁城有這個大戶,可真是天大的幸運。」

  「想當年,他們舉家遷回樂梁老宅,咱們縣太爺可是發動幾百人去迎接吶,敲鑼打鼓、舞龍舞獅,熱鬧非凡……」提 起黎府,小二像說到自家親人一樣,一張口便沒完沒了。

  「黎老太爺有四個兒子?」他還以為只有三個,最小那個……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吧?

  「可不是,大老爺叫做……」小二如數家珍,把黎家成員細數一遍,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連人家娶的媳婦是哪家哪 戶、哪個大宮的嫡庶都一清二楚。

  「……如今啊,只剩下四老爺未娶正室,這可不是四老爺身子有毛病,而是黎老太爺重信諾,當初的口頭約定……不 過啊,好人有好報,如今蘇家老爺官雖做得不大,可那手營生吶,樂梁城裡誰也及不上,不是咱誇a,蘇老爺的家產怕是 比皇帝老子的私房有多無少,可膝下就這麼個女兒,日後不留給女兒、外孫還留給誰去……」

  「那麼,黎家四老爺豈不肥了家底,做不做官有啥關係? _齊鏞笑著逗他一句。

  小二正起神色,老太爺可是他們樂梁城的半個神吶,怎麼可以說黎府的壞話? 「您別胡說呀,旁人不知道,黎家是何 等人家,怎麼會去覬覦媳婦的嫁妝?只是啊,日後娶了四房嫡姑娘的姑爺可有福氣啦…….

  小二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直到有新客進門,他才趕過去招呼。

  齊鏞笑著抿了抿杯中水酒,對黑衣少年問:「齊靳,你說這黎正修在這裡日子過得滋潤,像個土皇帝似的,可會奉召 回京?.

  齊靳略思索半晌後,道:「會,但不是現在。」

  現在皇上尚未透露出對康家的不滿,而大皇子的地位還車固得很,所有人都認定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屬,在這種情況 下起復,黎正修若加入康黨,便是逆了皇上意願,不加入康黨,則會替自己招禍,他何苦惹這麻煩.

  「沒錯,這隻老狐狸,別的好說,這當宮的本領舉朝上下沒人比他厲害,他定是要吊足了父皇的胃口才肯再出仕

  吧!」

  —皇上並不是非要他不可。」

  如今朝中風調雨順、四海昇平,民生樂利,只要善任臣官,自能建一太平盛世,眼下朝中隱憂唯有康黨,但皇上一天 不透露剷除之意,就不需要能人要臣擔負重任。

  何況……黎正修是能臣?齊靳心存懷疑.

  「可不嗎,偏偏咱們心裡一清二楚,父皇卻看不分明。」齊鏞歎道。

  要怪誰呢?怪皇室親情薄弱,先帝對父皇冷峻嚴厲,黎太傳卻像慈母,自小時候起便細細教導、諄諄囑咐,一路扶持 父皇走上帝王之路。

  長年下來,皇上待黎太傅如父,事事討教、句句遵從,之後黎正修告老還鄉,皇上心情抑鬱,時時召黎品方進宮、以 示溫厚,可黎品方再好,依舊不是黎正修。

  這對帝王而言,並非好事,幸而黎家一心忠君,若有異心,大齊危矣。

  「皇上並非看不清,他只是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齊鏞何嘗不知道,齊靳說習慣,只是客氣的講法,他總不能說皇帝依賴黎正修吧,這可是大不敬之語。

  頭痛吶,父皇怎麼會派給他這個任務?他不想辦成,可不辦成,誰知道會給人抓住什麼把柄、扣上幾頂大帽子。

  「你猜猜,對於咱們的要求,那隻老狐狸會怎麼說?」

  齊靳偏過頭,認真想過片刻後回答道:「他會先誇獎皇上治國有道,再感念一番聖心顧念舊情,最後以身體不適,拒 絕起復的提議。」

  齊鏞苦笑。「唉,大約就是這樣了,明兒個先去探探黎家吧。」

  「也許……」齊靳起個頭,然後頓住。

  「也許怎樣?話甭說一半。」齊鏞催促他說。

  「你可試著與黎正修交好。」眼前康黨勢力太大,齊鏞身邊無支持之人,雖然他不認為黎正修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 重要的是……皇帝看他順眼。

  「他會選邊站嗎?」

  「沒有好處的事他不會做,現在逼他選邊……你尚無足夠實力,他怎麼肯?但如果他不肯攀附康黨,就絕對不會是大 皇子的人,所以……」

  「所以他若有意重返朝廷,大皇子就不會是他心中人選!」齊鏞接下話。

  「對,除大皇子之外,你在其它皇子當中佔足優勢。」

  「倘若黎正修真是只名符其實的老狐狸,他會知道該同誰示好。」

  他們兩人足極有默契的,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不是說說而己。

  齊靳低著頭,繼續挑著盤子裡的魚肉。

  齊鏞看一眼很餓的齊靳,放下筷子,他好像永遠都吃不飽似的,看著他吃東西的模樣,齊錆臉上足笑著的,但心底卻 泛起淡淡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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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7: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兄友弟恭唱大戲

  走進錦園,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識深吸氣,平日,他們不被允許靠近這個院落,對於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心裡沒有 半分印象,只覺得他們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夠親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哥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她點點頭,響庋他的安慰,兩人沒有說話, 只是一個眼神便心靈相通。黎育清很高興,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是她意氣風發的哥哥,不是那個被人打壓、頹靡喪 氣、自甘墮落的哥哥。

  」五少爺、八姑娘來了。」錦園的小丫頭看見他們,連忙進去稟報,不多久,他們就被請進大廳。

  黎育莘鬆開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聲對她說:「別怕,我們沒有做錯事,就照咱們方才商量的辦。」

  黎育清笑道:「清兒不怕,我有哥哥。」

  看見妹妹眼底的信賴,他恨起過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沒想過,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為掙得一口氣、逞一時之 快,自己沒了,妹妹一個人在這府裡,還不被啃得屍骨無存? !

  但,以後不會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過分。

  黎育莘走在前頭,黎育清在後面跟隨,兩人雙雙走進大廳裡,老太爺、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軟榻上,莊氏、萱姨娘各坐 在下首左右處,二房、三房與四房的子女分別立在她們身後。

  廳裡最顯目的是站在廳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質料不壞,與平日裡他們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樣,這是萱 姨娘的指示,他們身旁的丫頭都會「適時」提醒主子出現在長輩跟前時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頎長,五宮清秀俊逸,氣質溫潤,再加上這身刻意的打扮,怎樣看都是豪門貴公子的 模樣,誰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進廳裡,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邊,躬身向長輩請安。

  坐在上頭的老太爺、老夫人細細地審視四房這三個庶子女,他們進黎府己經四、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四房孫輩眾多,平日裡難得出現跟前,有幾個孫女他們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這三個,一個是青樓女子所出,一對 是寡婦所生,他們進府時是由楊秀萱安排的,從沒在他們身上用過心思,沒想到今日一見,那不俗的氣質倒教人有幾分意

  外。

  老太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片刻,老四長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別房子女來得清秀雅麗,但這三個'

  他看一眼長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的黎育岷,略略點頭,但當目光調到黎育莘身上時,不 自覺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這孩子酤似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樑挺直,濃眉大目,臉型方剛,可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 動,他少了自己幾分儒雅,但那是長期在書文中浸潤而來的氣度。

  眼光轉過,他望向黎育清。

  見她毫無畏懼地迎視自己,他心頭一喜,這丫頭倒是有勇氣,只見她一雙靈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著瞧著 便移不開眼,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著七分稚嫩清純,談淡的笑意滿佈臉上,像是在看什麼新奇事。

  「丫頭,你在看什麼?」難得地,老太爺露出三分笑意。

  聽見老太爺挑黎育清說話,下意識地,黎育岷皺起眉頭,看來這場審判對自己不會太公平,他原本想說服黎育莘的, 但去找他時他不在,還來不及找時間再想辦法說服他們兄妹,就被叫到了錦園。心思飛轉,他想著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將 傷害降到最低。

  「清兒瞧著有趣,爺爺和五哥哥長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調在大廳裡流轉,軟軟的、甜甜的,像往人心頭澆上蜜汁似 的,連老夫人都忍不住揚起笑意。

  楊秀萱見狀,連忙插話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爺,怎麼可以叫爺爺,沒規矩!」爺爺、奶奶是嫡孫才能喊的,她 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敢讓喊,這丫頭歷越了!

  黎育清怯生生地朝楊秀萱望去一眼,不說話,但滿眼委屈,她悄悄退開一步,「嚇得」緊緊握住哥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話都沒講,整個大廳的人卻全看出來了,看出這位萱姨娘對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這動作,惹得楊秀萱滿肚子怒火,這丫頭吃錯藥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溫柔作態,還讓她喚自己一聲母親。她、她 ……她這是吃裡扒外、恩將仇報!

  老夫人不豫,老太爺難得開開心心同孫輩說話,她氣楊秀萱沒眼色、破壞氣氛,目光閃過,尚未開a, 二夫人莊氏立 刻出聲道:「萱姨娘,不過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麼大聲嗎?瞧,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被你嚇得,我這個伯母看在眼裡 都心疼。」

  楊秀萱看見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氣,卻不得不閉緊嘴巴,任由莊氏挑釁。

  莊氏微微一笑,見好就收,眼神轉往黎育清身上。

  老太爺揚聲問:「我同你五哥哥哪裡像?明明一個是俊朗少年,一個是滿臉皺紋的老頭子,年紀輕輕,眼力恁地差 了。.老太爺刻意說反話,他與老夫人相視一眼,兩人臉上都盛滿笑,這丫頭,眼色好得緊吶。

  「不像嗎?可那眼_、那眉毛、鼻子、嘴巴、臉型……明明都一模一樣呀,要不……」說著,她又朝萱姨娘悄悄望去 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怕啥!有爺爺替你撐腰》」

  老太爺一向不滿意楊秀萱,若非蘇氏年紀太輕,而四房庶子女眾多得有人管理,他是連見都不想見她》唉,再過三、 兩年,蘇氏也該嫁進門了,趁這機會敲打敲打也好,讓她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別給了把凳子,就以為自己可以攀上天了。

  老太爺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讓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她後悔,今兒個不該讓這幾個下賤胚子進錦園。

  _我想……」黎育清把兩隻小手掌往臉頰左右處一壓一推,把臉皮往兩邊拉。「我想爺爺把皺紋拉掉,肯定就和五哥 哥長得一模一樣了。」

  哈地一聲,老太爺大笑,好久沒這樣開心啦。

  孫子孫女一、二十個,人人見他就像見到下山猛虎似的,別說逗他樂呵,便是路上碰著、他多問上兩句,沒嚇出一身 冷汗就算好的。

  見老太爺被自己逗樂,黎育清沒有適可而止,反而多話起來,她明白,機會不多,她得好好把握,若是能在這回讓老 太爺留下深刻印象,日後她與哥哥的生活定會好過些。

  她轉頭,扯扯黎育莘的衣服說道:「哥哥,你得好好唸書呀,你和爺爺這麼像,以後皇帝一定會讓你去教皇子唸書 的。J

  「你這丫頭,可不能隨便胡扯。」老夫人心頭一驚,急急阻止。

  老太爺拍拍妻子的扃鎊道:關係,都是自己人,讓她講.為什麼皇帝會讓你哥哥去教皇子唸書? J

  黎育清不急著給答案,反而揚起笑意道:「以前娘知道清兒喜歡讀書,可家裡窮,只好典當一根銀簪子給清兒買書, 那書冊清兒都快翻爛了,可現在每天晚上還是喜歡讀個幾遍,因為讀著讀著,就會想起娘的好,想起娘千叮嚀、萬囑咐, 要哥哥和清兒聽話乖巧、好好孝順長輩s」

  「所以呀,清兒想,五哥哥和爺爺那麼像,哪天皇帝見到五哥哥,肯定會讓五哥哥去教皇子唸書,皇帝見著五哥哥教 皇子讀書的模樣,定會像清兒一樣,看著看著就想起以前爺爺教皇上的情景,會想起爺爺的好,想起爺爺的千叮嚀、萬囑 咐,會車牢記住,要聽話乖巧,好好把朝政給治理好。」

  一串話,黎育清把想說的全說了,她提及幼時的貧困無助,提及母親的好,提起自己的知恩記恩的心情,然後再順著 風,拍拍老太爺的馬屁。

  誰不曉得,老太爺與皇帝感情深厚,先帝之所以特別看重皇上,也是因為老太爺的大力薦舉,那是老太爺一生最大的 成就,只要提及此事,他就會不自覺的喜上眉梢。

  老太爺撫撫長鬚,笑道:「說的好,但願皇上會記得老夫的話,以仁治國,以天下百姓為子女善待之》不過丫頭,你 也別想著讓你五哥哥去教皇子唸書了,皇子們可比你哥哥大上好多歲呢》_

  黎育清聞言,嘟起嘴巴、皺眉,低聲道:「真可惜。」

  老夫人見老太爺歡喜,便對黎育清招招手,說:「過來奶奶這裡坐。」

  這舉動讓楊秀萱氣紅了眼,連育鳳都沒受過這等待遇,這賤丫頭……怎地一落了水,整個人都變得機靈了?

  黎育清笑逐顏開,燦爛的笑靨像盛開的花朵似的,美得教人移不開眼,才十歲啊,待她長大了會是怎番模樣?老夫人 越看越心喜,想著這丫頭該好好栽培。

  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和老太爺跟前,微屈膝,沒強擠在兩人中間的軟榻上,反而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兩人腳邊》

  「丫頭,怎麼不坐上來?」

  「娘教過,小孩子家不可以太享福,要砥礪心志、刻苦耐勞,日後才會成材。」她指指軟榻,說:「好東西是用來孝 敬長輩的。」

  她幾句軟言軟語,逗得老太爺又是一陣大樂,楊秀萱瞬間變了臉色,她身後的黎育鳳更是咬牙切齒、絞緊手中帕子, 氣得頻頻發抖,憑什麼一個下賤丫頭可以得到老太爺厚待? !

  莊氏看一眼楊秀萱,心底雖有些酸意,但能親眼看見她吃癟,還是忍不住滿眼笑意,人人都以為楊秀萱心慈仁善,她 可是從柳姨娘那裡知道她不少骯髒事呢,她不過是戲演得好、能唬過上頭長輩罷了。

  「你也想成材?難不成想考狀元? J

  「爺爺這是拐清兒吶,清兒知道,女子不能考狀元,可若是好好讀書寫字,好好學剌繡、勤練琴棋書畫,說不定會成 為大齊第一才女。」

  「當第一才女做啥,難不成你想進宮當娘娘?」老夫人笑話她。

  「什麼?當第一才女得進宮當娘娘?」黎育清皺起柳眉,眼巴巴地望向老太爺和老夫人,神情猶豫地問:「爺爺、奶 奶,有沒有辦法又當第一才女,又不必進宮當娘娘?」

  「不喜歡當娘娘,幹麼非要搶第一才女的名號?」

  「娘教過清兒,子女對長輩最大的孝順就是顯耀家族,娘說,進了黎府就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若是黎家 有個第一才女,爺爺、奶奶肯定會很有面子。.

  幾句話引來老太爺撫掌大笑,「說的好,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

  突地,他的視線轉向站在下首的黎育岷和黎育莘,話鋒一轉,怒聲問:「當妹妹的都曉得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你們 這兩個做兄長的在幹什麼?打架、挑釁,搞到差點丟掉性命,自己的命丟掉就算了,還危及到妹妹,你們這可是做兄長的 道理? !.

  見老太爺把話給繞回來,楊秀萱鬆了口氣,她還真擔心事情被黎育清給攪亂了,老太爺便輕輕放過黎育岷。

  黎育岷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認錯,卻被黎育莘一把拉住,他轉頭,對上黎育莘含笑的眼睛,驚疑不定,不知這對兄妹 是要演哪一出?

  _四哥,此事是弟弟不對,老太爺該責罰的是我。」

  黎育莘此話撂下,楊秀萱眼底瞬間衝上兩簇怒火,這個蠢材是怎麼了?難道是被老太爺的氣勢給嚇著,怕惹來一頓痛 罵,才把滿肚子怨氣給吞回去?

  她不信他不惱火黎育岷,這回,可是連他最寶貝的妹妹都被拉下水,他理應大鬧一場才對。

  眉頭一緊,楊秀萱迅速拉起笑意,細聲細氣地提醒,「五少爺,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這會兒有老太爺和老夫人替你 作主,誰也冤枉不了你。.

  她語氣寬容,但盯著黎育清、黎育莘的目光卻似噴出火蛇,要將他們生生給燒死方才甘心。

  黎育莘沒被她的恐嚇嚇著,反而一雙妙目熠熠生輝,閃著寶石般的燦爛光彩,衝著楊秀萱笑道:「萱姨娘,育莘沒有 委屈,只有悔意,這回的事的的確確是育莘做錯了。」他轉過身,繼續回話,.老太爺,育莘不如四哥哥滿腹才學,學問 上有不解處自當悉心請教,不該一知半解便與四哥哥爭論。_

  聽黎育莘這般回話,不只楊秀萱錯愕不己,連黎育岷也驚疑不定,他這是想大事化小?可……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莫非後面還有後著?

  儘管黎育岷心生疑惑,卻也明白,若此事能眵私了總好過攤在老太爺面前,領一頓責罰事小,就怕有心人從中作梗, 讓人追悔莫及。

  黎育岷深吸氣,配合他的話說道:_稟老太爺,此事不能全怪五弟,育岷也有錯,於學問上,各人見解有異本就是常 事,是育岷過於固執了。」

  「所以說,你們是討論學問,討論到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濃眉一凜,老太爺擺明不信。

  老夫人見狀,連忙推推黎育清問:-清兒,你來說說,你四哥哥、五哥哥是怎麼個討論法,能把人給論進池塘裡?」 她想,黎育清年紀小,學問不大,就是想要編造謊話、誆騙長輩,也沒這份本事。

  可老夫人想錯了,前世黎育莘於學問不上心,處處屈居黎育岷之下,不時讓學堂夫子拿來嘲笑比較,為此她經常代哥 哥臨帖作文章,學問雖稱不上精通,卻也不遜於學堂裡的學子,何況該說的話,她己與哥哥私底下商量過.

  黎育清起身,站到老太爺跟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幾分天真,她說道:「四哥哥那天在塘邊背書:『得天下有 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j (能得到天 下的人民,就能得到天下,而要得到天下的人民,便要得到民心,而要得到民心,就必須將人民所需求的聚集起來,人民 所討厭的,不要實施就行了。)

  _五哥哥聽了,直說不通,他道:『天底下百姓都厭惡戰爭、厭惡國家徵糧徵兵,難道朝廷便不做了?難道要眼睜睜 看著蠻夷擾境、蠶食鯨吞我大齊疆界?』

  _四哥哥道:『皇上以仁治國,善用宮員,便無貪宮污吏會巧立各秤名目向百姓徵糧,與四國交好,互通有無,利益 共分,便不至於硝煙四起、為禍百姓。』

  _五哥哥說:『話說得容易,咱們要同人交好,就能保證對方也願與咱們交好?你願意與人利益共享,怎知對方不想 將利益一鍋端了?邦國之交,非自己一廂情願之事,裡頭牽扯太多利害關係。』_

  「就這樣,他們一人一句越爭越起勁,這本來沒有清兒的事,可清兒見他們越說越大聲,心底害怕,扯著五哥哥的衣 袖,硬要把他拉開,沒想到清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隻腳絆上石子,身子一歪,朝池塘裡栽了下去。」

  「五哥哥見狀,一心想救清兒,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跳下水,卻忘記自己也不善泅水,幸而四哥哥性子沉穩,連忙喚 下人來將清兒和五哥哥救起,若不是四哥哥…….她咬唇,心有餘悸地道:^爺爺,下次清兒再不敢做這麼魯莽的事了, 哥哥也罵過清兒,下回再有這等事,哪裡平安往哪兒站去。」

  黎育清此話一出,吃驚的人多了去,楊秀萱不說,便是黎育岷也難以置信,她不但把他給摘得一乾二淨,還給他送了 一頂救人的高帽子,黎育岷想不透,這個向來處處和自己不對盤的小丫頭是怎麼啦? !

  如果這話由黎育莘或黎育岷來說,老太爺自然是半句不信,可由一個沒進過學堂的小丫頭說出來,他想不信都難。何 況,倘若此事真如楊秀萱所言的那樣,是黎育岷戕害弟妹……他不信,不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能以德報怨。

  不過,他還是試了試黎育清,「丫頭可不簡單,話只聽一次便記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你四哥哥花了不少工夫才背下的 書。」

  黎育清吐吐舌頭,向黎育莘做個鬼臉,笑道:「五哥哥,我得出賣你了,你別氣我呀,是你教妹妹不能對長輩說謊 的。」

  黎育莘聞言一笑說:「出賣就出賣吧,反正哥哥己經準備好受罰了。」

  黎育清望向老太爺道:「四哥哥再勤勞不過啦,白日背書、夜裡默書,這段盂子曰我聽得都滾瓜爛熟了,可五哥哥每 次聽見總要批評一聲食古不化,學問得活用,就算背出千篇好文章,也不能治國平天下。.

  老太爺莞爾一笑,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他朝那個和自己極相似的小子瞥去一眼,道:「治國平天下?好大的口 氣。.

  黎育莘與黎育岷互視一眼,這時候就算黎育岷再笨,也曉得該隨著他們把戲給演好,他拉起黎育莘的手,齊齊走到老 太爺身前,屈膝跪地。

  _是孫兒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謬論朝政,請老太爺懲戒。」黎育岷道.

  「孫兒未進黎府,便聽娘時時提及老太爺碩學德重、通達政務,孫兒仰慕,私下欲模仿,殊不料畫虎不成反類犬,此 次害得妹妹受苦,孫兒謹記教訓,以後再也不敢妄言。」黎育莘一揖到地。

  「你娘倒是對老夫很清楚。」

  「娘是名門千金,未出閣之前曾經讀書識字,只因紅顏薄命,丈夫早逝,夫家人畏其爭產,便將她趕出家門,娘有骨 氣,不願投靠娘家,便靠著一手好繡活謀生,誰知……娘本想好好教養我們兄妹長大的……」

  他欲言又止,淚水在眼眶中滾兩圈後才續道:r娘希望莘兒勤奮上進,光耀門楣,可惜莘兒資質魯鈍,遠遠不如四哥 哥,日後莘兒定閉門勤學,以四哥哥為榜樣,不教老太爺失望。」

  老太爺沒接話,向楊秀萱投去一眼。她可行吶,把這樣兩個好孩子藏得密密實實、不教人知曉,若不是出了大事,他 怕是還不曉得黎府裡有這兩株好秧苗。

  他不介意女人使手段,若楊秀萱沒個手段,四房哪能這般安靜?何況自己的兒子不長進,他只能睜一眼、閉一眼,求 個家宅平安,然而事關後代子孫,他不能讓她的嫉妒毀了黎府未來的可能。

  老太爺莞爾道:「你有這份心思很好,但劉夫子教學太刻板,不懂得活用,以後你下了學,便到錦園來吧。」

  言下之意是老太爺願意親自點撥哥哥學業?黎育清雙眼綻出光芒,跳下杌子拉扯起黎育莘說:「五哥哥,能讓爺爺親 自教導,你和皇帝一樣好運道呢。」

  「多謝老太爺。」黎育莘聞言喜出望外,又往老太爺跟前一跪,接連幾個叩首,欣悅之情溢於言表。「孫兒一定奮發 勤學,不負老太爺所望。」

  楊秀萱氣得幾乎要吐血,她攥緊拳頭,若非老太爺在場,怕是要飛身撲過去,用長長的指甲抓出黎育莘滿臉血痕。

  黎育清看見楊秀萱的怒髮衝冠,心頭一樂,笑瞇眼說道:「爺爺,你也教教四哥哥嘛,四哥哥很聰明的,五哥哥常 說,學堂夫子很誇讚四哥哥呢,說不定四哥哥以後會替咱們黎家拿個狀元。」

  「四哥哥能拿狀元,五哥哥不行嗎?你這丫頭,可又出賣了你五哥哥一回。」老夫人湊趣道。

  _我這不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嘛。」她噘起嘴,小女兒嬌態盡現。

  「哦哦,原來你四哥哥還是你這小丫頭的仇啊。」老太爺笑道。

  被老太爺這一調侃,滿大廳的人全笑了。

  黎育清咬咬唇,叨念道:「讀書就是這等好,知識多、腦子轉得快,爺爺兩句話就說得清兒回不了嘴,四哥哥、五哥 哥,你們可得多讀點書,把爺爺肚子裡的學問全摳下來,回頭教教清兒.」

  「還說回不了嘴,聽她這一會就說上多大一篇吶。」老夫人將黎育清拉過來,捏捏她的小臉蛋,她的皮膚本就白,這 一掐,兩團粉紅立刻躍上臉頰,看起來更可愛了。

  見著黎育清對老夫人撒嬌,黎育鳳氣憤不己,憑什麼她可以坐在那裡、憑什麼她可以對老太爺說一堆話,要比漂亮、 比可愛,自己可是半分也不遜於她!

  黎育鳳再也忍耐不住,以往,她怎麼也不敢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說話造次,可今兒個見老太爺對那三個賤種那樣親 切溫和,她滿心不是滋味,她不顧一切,搶上前道:「老太爺,你太不公平,黎育岷、黎育莘出這等大事,不罰己經是過 了,還賞他們到錦園唸書,那以後黎府的哥哥弟弟們全不守規矩造反起來,天天吵、日日鬧,黎府的名聲可就好看啦!」

  這是在指責他處置失當?老太爺銳眼瞇緊,向楊秀萱望去一眼,楊秀萱低下頭,不敢與老太爺對視,就怕老太爺以為 黎育鳳是受自己指使。

  他收起怒氣,沒指責黎育風,反倒說:「五丫頭說的對,此事不能不罰,不過看在你們兄友弟恭的分上,兩個人一起 到外頭罰站,三個時辰後進來向老夫人跪安,再回自己院裡。.

  -是,育莘領罰。一黎育莘笑著應下。

  「是,育岷領罰。」黎育岷滿面春風,因為這不是罰,而是賞,黎育岷不似黎育莘心思淺,他心底明白,老太爺的下 一句話黎育鳳有得受了。

  果然,在兩兄弟雙雙應聲、退到門a罰站後,老太爺接著道:「至於你,五丫頭,是誰教你在大人說話時插嘴的?是 誰教的規矩可以不喊四哥哥、五哥哥,直喚姓名?」

  這話問的是黎育鳳,可老太凌厲的目光卻緊緊盯住楊秀萱,令她全身起了一陣陣寒意,瞬間她冷汗淋漓,背後一片濕

  意。

  老夫人接話道:「都要議親的年齡了,還這等脾氣,萱姨娘,你是不是該多點時間用在教養女兒身上?」

  此話一出,楊秀萱驚悸不己,擔心老夫人要奪她中饋之權。

  她想得到這點,莊氏自然也想得到,她微笑道:「娘,您也別怪萱姨娘,四房的子女眾多,她一個人哪照看得過來, 又要管府裡中饋、又要管院子雜事,在四叔身上又得多花些心思,著實為難。.

  老夫人歎氣,她不滿意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卻也明白,憑楊秀萱的身份執掌中饋本來就不易服人,她歎道:「五丫 頭,你可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黎育鳳本想爭辯,為什麼黎育清可以在老太爺跟前說話,她就不行?可她忿忿然的表情讓楊秀萱瞧見,她急急輕扯女 兒的衣袖,給她一個示意她按捺的眼神。

  黎育鳳不平,卻還是壓下腦袋,低聲道:「回老夫人,風兒明白。」

  母女倆的眉來眼去,老太爺、老夫人全瞧在眼裡,他們忍不住輕歎,不是名門閨秀,教養就是不行。「五丫頭,罰你 抄一百遍《女誠》,沒抄完不准出門。」

  她咬牙輕哼,恨恨地瞪了黎育清幾眼,才應聲道:「是,鳳兒領罰。」

  老太爺揮手,讓眾人退下,黎育清陪著老夫人、老太爺離開大廳後才折回來,走到黎育莘、黎育岷身邊,笑咪咪地往 兩人中間一站。

  誰都沒發現在屋頂上,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安坐,方纔的對話全落進他們耳裡,他們淡然一笑,像是諷笑又像是自嘲。

  穿白衣的問:「你相信天底下真有手足之情這回事嗎?」

  黑衣人依然面無半分表情,回道:「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白衣人笑意盈滿眼底。「不過,連個小姑娘都曉得治國道理,看來這黎正修對政事還真不打算 放手了。」

  黑衣人沒應話,目光靜靜地投注在那個小丫頭身上。

  「餓了嗎?」

  「餓了。」

  「想不想吃豬蹄? J

  是大福酒館的小二說的,說他們的廚子和黎家廚子有親,因此從黎家廚子那裡學得一身好廚藝,只不過什麼都學得 像,就是這豬蹄怎麼都燒不出那個好味道。

  黑衣男想到豬蹄,平板的臉孔拉出兩分情緒,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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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巧計陷害刁蠻女

  黎育清站在哥哥們中間,憋住笑、也憋住落井下石的快樂,這下子萱姨娘要氣炸了吧?

  黎育岷瞄她一眼,不理解她的喜氣洋洋,她不是熱愛當楊秀萱的狗腿子嗎?怎麼摔進池塘竟把腦子給摔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話,「別那麼開心,我們身邊服侍的全是楊秀萱的人,如果她遷怒,要人對咱們動手,可是防不勝防。」

  「以後,四哥哥和五哥哥要受老太爺親自教導,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們再不懂事,也不會自己往槍桿子上頭撞吧。」 黎育清沉吟道。

  _我們是這樣,那你呢?」黎育岷反問一句。

  是啊,自己會成為楊秀萱遷怒的首要對象吧,她都能用毒害死嫡母了,會不會也用同等手段對付自己?

  前世,她自願當顆乖棋子,所以一路平安,直到嫁進楊家大門,如果確定了自己和哥哥不再受她所用,楊秀萱會不會 提前下手?

  她抿唇皺眉,小小的年紀卻浮現成熟女子的憂鬱,不自覺地,她握上哥哥的手,濕漉漉的掌心寫著懼意。

  黎育清想到的,黎育莘也想到了,這場大病讓他將自己進到黎府後的每一樁事情都徹頭徹尾想清楚了。

  尤其昏迷時,彩玉、彩華以為他聽不見,在他身邊說的每句話他全聽了進去,就算黎育莘是個傻子,也明白楊秀萱是 個表裡不一的女人,何況……他深邃的大眼倏地瞇緊。

  反握住妹妹的手,他想安慰她幾句,卻沒想到黎育清先他一步開口。

  _四哥哥,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她仰頭,盈盈笑望著黎育岷,他的鳳眼一瞥,冷笑道:「我為什麼要關心你,你是我的誰?」

  「好吧,四哥哥不關心清兒,那清兒來關心關心哥哥們好了,四哥哥、五哥哥,若是找得到機會,就同老太爺暗示一 下,把你們身旁服侍的人給換了吧。」這話她說得極其慎重而認真。

  黎育岷奇怪地看她一眼,她這果真是在替他著想?埋了一個早上的疑惑,終於在此刻問出口。「說吧!你們為什麼要 這樣做?」

  他討厭這對兄妹,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和自己相差不多,卻獨得萱姨娘的善待,而是因為他們的兄妹情深。

  身為庶子女,尤其是沒有母親依恃的庶子女,在這黎府……又或者說是在黎府四房裡,是最不受待見的角色,說沒受 過委屈絕對是騙人的,只不過黎育岷的委屈只能自己暗暗吞下肚,而他們兄妹卻有彼此可以相互安慰。

  這點,讓他很嫉恨。

  「做什麼?哥哥,我有做錯事嗎?」黎育清佯裝不解,笑咪咪地靠向黎育莘。

  「沒有,妹妹做得好極啦。.黎育莘摸摸她的頭,眼中淨是寵溺疼愛。那天醒來,腦子裡浮上的第一個念頭是——他 死了,妹妹怎麼辦?

  為了妹妹,無論如何他都要活得精彩出色,要讓妹妹的終生有人可以依靠。

  澶的嗎?好在哪裡?」她對黎育莘說話,卻悄悄地覷了黎育岷一眼。

  黎育莘也向黎育岷投去一眼,說道:「好在冤家宜解不宜結,過去的恩怨算了,咱們不對的,就今日之事一次做個了 結,往後別再犯相同的錯誤,若是對方做錯,也在這一回盡釋前嫌。」

  「哥哥好聰明哦,能說出這番道理。.黎育清拍拍手,滿眼的崇拜,兩兄妹一搭一唱,像在戲台上演戲似的。

  黎育岷鄙夷地掃他們一眼,輕哼道:「誰知道背後有什麼陰謀?」

  但是……陰謀?

  黎育岷嘴上說得硬,他聰穎的腦子卻怎麼都想不出陰謀從何處而起?

  他們大可以落井下石的,有楊秀萱在一旁吆喝助陣,他的下場絕對淒慘無比,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還編出一篇故 事,把那天的意外化解開,甚至給了機會,讓自己能眵在老太爺跟前受教》

  相反的,楊秀萱卻因此氣急敗壞,黎育鳳甚至還受了罰。他們的欣喜看起來不像假的,難道他們知道了什麼事情,決 定與楊秀萱分道揚鐮?

  解不開的疑惑依舊在心頭,他不信他們肯化干戈為玉帛,只是想不出為什麼?

  他相信人會改變,但不會在瞬間內變化這般大,他們看不起他、與他站在敵對立場,是楊秀萱的長期灌輸以及自己的 刻意打壓,沒有道理只是落水後醒來,卻全換了樣兒?難不成,有菩薩在夢裡點化?

  他不信!打從母親去世那天,他就不相信世間有神佛鬼魅、有正義公理,他只信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世界上的輸贏 只在於你有多少心計。

  .哥哥,記不記得你告訴我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從黎育岷陰晴不定的臉色中轉開。

  「記得,蘇東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蘇東坡是尊佛,蘇小妹道:『佛書雲,心中有佛,則觀萬物皆是佛。』」

  「所以嘍,四哥哥滿肚子算計陰謀,便覺得世間人都似自己一般,腦子裡全是魑魅魑魎。」黎育清笑著從懷裡拿出兩 顆花生米,遞給黎育岷,笑道:「贈四哥哥兩顆種子,但願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淨土,種花種稻種春風,種出一季滿滿 的喜悅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鬥雞,見著黎育岷便要鬥一鬥,直到他被大房收養,兄妹倆才開始懷疑,這麼多年來,他們 到底在做什麼?

  那時他們想,人命天定,便是他們硬要將黎育岷踩在腳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開創出 一方天地。

  黎育岷轉頭,愣愣地盯著她,被她的話給怔住了,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伶牙俐齒?

  然而,他在她黑靈靈、水汪汪的眼睛裡,找不到半分虛偽,唯有無盡的真誠。

  不過斗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被她幾句話便輕易哄騙?她以佛印故事勸道,他便以佛印詩詞反駁。

  「佛印以酒色財氣作詩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往牆裡藏,誰能跳出牆垛外,不活百歲壽也長。J蘇東坡見此 詩,即興和道:『飲酒不醉最為高,見色不迷是英豪,世財不義切莫取,和氣忍讓氣自消。』

  「後來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國寺,見二詩,王安石便書道:『席上無酒不成禮,人間無色路人稀,民為宮財才發奮, 國有朝氣方生機。』而未神宗見此詩一時興起,也吟道:『酒助禮樂社稷康,色育生靈重綱常,財足糧豐國家盛,氣凝大 未如朝陽。』

  「同樣是酒色財氣,因身份不同便作了不同的詩句,大千世界千般萬般人,他們生活在各種不同的境遇裡,自然會有 不同的想法與思量,總不能人人都一樣,難不成想法與五弟、八妹相同的便是心存善良,與你們不同的便是魑魅魑魎?」

  他一篇話,問得黎育莘和黎育清張不了嘴,黎育清歎氣,難怪人家可以連中三元,成為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光是那份 敏捷心思,就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見黎育清的沮喪,黎育莘笑著拍拍妹妹的扃鎊道:「沒關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心有惡念藏不住,常存善 念人心知。」

  黎育清望向他,臉龐掛上幾分欣慰。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哥哥真的是長大成熟了,那麼她可不可以樂觀認定,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壞事不會重現在她的新生

  命

  「嗯。」黎育清重重點頭,對黎育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認了你這個四哥哥,摔入池塘是小事,重要的是在 生死存亡之際,妹妹方才明白過去有多糊塗,被人當了棒子使還得意揚揚,覺得自己站對位置。倘若我與哥哥真的因此而 死,我不相信萱姨娘會為我兄妹哭上一場。」

  話說到這裡己足矣,她只憑本心,他愛信不信,無法勉強。

  他不是莽撞之人,一旦動手必是己經確定有足夠實力,確定自己有本事一a氣緊緊扼住楊秀萱喉頸,讓她再無生路可

  尋。

  黎育莘接話,「我不想對付誰,有那心力,我寧願拿來茁壯自己,讓自己在這府裡扎根立業,讓所有人無法忽視。」

  好大的志氣,黎育清點點頭,無聲讚頌,但哥哥不知道萱姨娘為了錢,把她賣給楊家,不知道當四哥哥不再是主要敵 人後,便唆使人誘得哥哥沉迷於賭博,殘害哥哥性命,更不知道嫡母之死與她有著莫大的關係……

  她也不願意對付萱姨娘,但如果萱姨娘選擇做同樣的事、走同樣的路,對不起,為了扦衛哥哥、扦衛自己,她會硬起 心腸使手段、會做所有不善良的事,只為求得「平安」二字。

  所以她將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隨時隨地提防人生重來,她絕對、絕對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四哥哥,我們該做的不是對付誰,而是如何使自己變強,能夠受爺爺教導是最好的轉機,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好 好珍惜。」

  黎育莘聽著好笑,捏捏她的小臉說道:「你越來越像娘了。」

  黎育岷看著他們,在心底輕歎,如果有一個像娘的妹妹在身旁……他定不會這般寂寞孤僻。

  這時,早己經離去的黎育鳳竟然折返回來,她心有不甘、怒氣沖沖走到他們跟前,二話不說,揚起手臂狠狠地往比自 己矮上半個頭的黎育清臉上甩去,倏地,黎育清白皙的臉龐浮起五根鮮明指印。

  「你做什麼?」黎育莘及時拉住她再度揚起的右手。

  「放開我,你這個賤種!」她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看著黎育莘。

  「說話小心點,這話可別讓父親聽見,他是賤種,爹是什麼?」黎育岷清清冷冷的一句話,激出她更張揚的怒氣。

  「你給我閉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黎府豈有你說話的分?」她鄙視地橫了黎育岷一眼。

  -我是黎府的四少爺,比起你這位五姑娘,身份恰恰高上那麼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育鳳,沒有半分被激怒 的模樣,但心底沸油蒸騰,把他炸個酥透.

  今天不明所以地他有一股氣想撒,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狀況發生不在自己的掌控內,也許是因為自己竟然被長年的敵 手所救,雖免除了一粧禍事,自尊卻受損了。

  黎育鳳不該在這個時候過來招惹,尤其是……他正好瞥見老太爺領著數人往錦園正廳走來。

  那些人是……下人之間口耳相傳了好幾天的貴客?

  「你身份比我高?哈!掉進水裡的又不是你,你精明的腦子怎麼也跟著進水了?你拿什麼同我比,我是嫡女、你是庶 子,你沒有嫡庶觀念嗎?」

  黎育鳳背對著花園,後腦勺沒長眼睛,自然看不見背後情景,但黎育岷看見、黎育莘也看見了,只有個頭不及黎育 鳳,又被她身子擋住視線的黎育清不曉得有人往這裡過來。

  黎育莘壓低聲音,卻刻意顯露出滿臉懷疑,問道:「嫡女?爹的嫡妻未進門,這四房裡只有庶,哪有嫡?」

  「哈!你們還盼著蘇致芬那個小丫頭來當你們的母親?笑話!你信不信,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

  去!」

  黎育鳳惡狠狠說著,別人不知曉,她可是清楚知道,娘手上掐了多少條性命吶,蘇致芬那個丫頭算什麼。

  方才黎育清、黎育岷用佛印說事,黎育莘聯想到另一個故事,他朗聲道:「沸印在看見木匠用墨盒彈出墨線時曾有詩 云:『吾有兩間房,一間賃與轉輪王,有時拉出一線路,天下妖魔不敢當。』」

  「這條墨線指的便是規矩,也是人們心目中的那把尺,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規矩世道便會紛亂擾攘,兄友弟恭是咱們 黎家的規矩,就算八妹妹有錯,身為姊姊的你應該好生勸導,怎能一上來二話不說便動手打人?.

  語畢,黎育岷又壓低聲音惡毒說道:「這規矩明擺著,萱姨娘這輩子都翻不過嫡妻頭上去,所以這個庶女你就當得心 甘情願些,別蒙起頭自欺欺人吧,想當嫡女?你只能找條繩子上吊,重新投胎一回罷!.

  聞言,像是一桶沸水兜頭倒下似的,燙得黎育鳳尖叫跳腳,她忍耐不住,一巴掌又要往黎育清的臉甩去。

  八妹妹什麼話都沒說呀,如果你不喜歡五弟

  緊張喊道:「五妹妹,別這樣,有話好好講,

  J

  「道歉?你是誰啊,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這個賤種、下流胚子,你們全都是不要臉

  「黎育鳳,你給我閉嘴!

  父親的怒聲揚起,黎育鳳心頭陡然一驚,猛地轉身,這才發現原本己經離開的老太爺、 了,身後還領著兩名年輕男子以及一干下人,十數雙眼睛同時望著自己,她嚇得捂起嘴巴,

  老太爺領著眾人繼續朝他們前行,黎育清也沒想到後面有人,她轉頭看一眼黎育岷,發現他嘴角不經意露出的笑意, 又看向哥哥,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方才明白,黎育鳳被兩個哥哥合力擺了一道。

  她低頭,極力掩飾笑意,還說不跟他們兄妹合力對付萱姨娘呢,怎麼話才說完,就違反自己的原則?他大可以置身事 外、在旁看好戲的呀!不過,四哥哥激怒黎育鳳的本事實在遠遠超過哥哥。

  黎育莘見老太爺靠近,一把攬住妹妹肩頭,旁若無人地檢視她發紅的臉頰,上頭五指印鮮明,看得他心疼不己。

  黎育清見哥哥作戲認真,也緊憋住氣,憋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泫然欲泣,一副小可憐模樣。

  老太爺蹙眉,盯著黎育鳳的眼神越發凌厲,黎育鳳臉上一白,嚇得全身簌簌發抖。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目光轉過,看著黎育清臉上的紅腫,以及黎育莘眼中的心疼、黎育岷的不忍,什麼叫做手足親 情,這才是!

  輕哼一聲,他目光向黎品為投去,黎品為心頭一驚,急道:「這裡交給兒子處理,父親還是先進屋,別怠慢了貴 客。」

  老太爺點頭,領著齊鏞、齊靳進屋裡。

  兩人行經黎育清身旁時,齊靳冷冽的目光朝她望去,只覺得她眉如遠山,唇若紅菱,如雲黑髮似飛瀑般滑在身後,一 身家常的雲雁紋錦對襟常服素白潔淨,她微低頭,分明是眉目含愁,卻是還教他瞥見嘴角那抹笑意。

  一時間,他恍若見著一枝怒放青梅,濃香馥郁、搖曳生姿,教人別不開眼。這個壞丫頭!他臉上依舊是一貫的冰冷, 但心底拉出微溫笑意。

  黎育清不敢抬眼,卻感覺到一道陌生目光射向自己,教她不明原因的頭頂發涼、背脊冒起一陣寒氣。

  老夫人隨後走近,她對黎品為道:「大男人別管這種事,你也進去陪陪客人,這裡交給我。」

  .是,就麻煩母親了。」

  黎品為看一眼平日裡最疼愛的女兒,無奈搖頭,這丫頭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竟敢這樣大膽張揚,怎就沒學到她母親 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等眾人全進了大廳,老夫人對他們說:「跟我來。」

  四人乖乖地跟在老夫人身後,走離大廳一段路後,老夫人方才停下腳步。

  老夫人轉身,定定看著黎育鳳,她不知道老太爺有沒有把黎育鳳的話給聽清楚,但她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什麼叫做「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去」什麼叫做「賤種、下流胚子」什麼叫做「不要臉的賤女人 生的破爛貨」……

  如果不是當娘的天天在女兒面前說這些,一個十二歲的丫頭片子會說出這種鄙俗言語?如果不是楊秀萱在背後使了一 堆見不得人的手段,她敢信誓旦旦詛咒未來的嫡母?

  難怪除了兒子在外頭生的,滿院子姨娘通房竟沒有人生得下半個兒子,難怪不時四房就有人暴斃身亡,難怪清兒要開 a說話前還得愉覷楊秀萱的表情,她這個賢德美名看來是演來的,只在四房外頭演戲,偏偏還演技高超,將所有人都騙了 去。

  她當真是錯看楊秀萱了,知道她有手段,卻沒想過是這般惡毒殘酤,黎家以仁義傳家,誰知竟招了這號人物進門……

  想至此,老夫人的表情更加嚴峻,這個四房,得派人好好調查,她倒想看看能夠查出多少骯髒事。

  老夫人胸a起伏不定,黎育清皺起眉頭,眼底有著焦慮,鄭嬤嬤見狀,輕輕扶過老夫人的手時道:「主子,你可嚇壞 八姑娘了,瞧瞧,她都快哭啦。」

  老夫人轉頭迎上黎育清的視線,看見她眼底的關心,松a氣,這才是個心善的.

  「八丫頭,奶奶沒事的。」

  黎育清聞言,連忙點頭道: '八丫頭也沒事,奶奶別生氣,生氣對身子不好,以後五姊姊一定不會再亂發脾氣,奶奶 饒了姊姊吧》」

  「再」亂發脾氣?看來,五丫頭脾氣大得很。「你怎麼會沒事,臉都腫了。」

  老夫人招了招手,黎育清向她走近,這一走近,五根指印赫然鮮明,老夫人輕輕一觸,她明明痛得齜牙咧嘴,卻是硬 氣,半句不坑。

  「回去用冷水敷一敷,明兒個就會好了。」

  這麼有經驗啊?看來楊秀萱對別人的孩子還真是寬厚吶! 「鄭嬤嬤,回頭讓人拿瓶玉肌散給八丫頭送過去.」

  —是,主子。」鄭嬤嬤對黎育清一笑,她很高興,這府裡有人真心心疼她的老主子。

  老夫人轉身對著黎育鳳輕道:「你倒好,你母親夾著尾巴做人,苦心經營,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全讓你給毀 了。」

  '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黎育清太氣人。」

  「她氣了你什麼?」

  「她、她……」

  是啊,她氣了自己什麼?說她非嫡女的不是黎育清,說身份比自己高一點的不是黎育清,挑她下手不過是因為她個兒 小,要她往那兩個哥哥臉上掮巴掌,她還真有那麼點兒畏懼》

  何況,黎育岷的話……還真挑不出半點錯處,都是娘的錯,怎不把爹爹攏在手裡,將娘扶為正妻!

  支吾半天,老夫人豈有看不懂的,她此番尋釁,不過是嫉妒清兒方才在老太爺和自己面前露了臉罷了,這等心性吶, 不管日後嫁到哪家去,都是個麻煩,虧她娘還想高攀姚家,那可是世家大族,豈能容得下這等媳婦。

  「說不出來?」

  黎育鳳緊咬住唇,逼出一句,「黎育清不尊姊姊,當姊姊的自然要教訓教訓她。」

  都這情況了,還想往旁人身上潑髒水?沒救了! _清兒,你來說說,自己做了什麼不尊敬姊姊的事?」

  黎育清鎖緊雙眉,還真的認真的想,可是想半天,想不出來啊,她求助地看向鄭嬤嬤,惹得鄭嬤嬤輕笑不己。這麼個 實誠性子,怎會不被欺負?

  老夫人見了也忍不住搖頭,可憐的丫頭,聽娘的話,一心一意當好孩子,卻沒想過在人宅院裡可不能光當好孩子。

  _是不是……清兒不該收下姊姊的舊衣服?對不住,妹妹知道那是姊姊極愛的,可萱姨娘要我安心收下,說那衣服太 小,姊姊穿不下了。」她嘟起嘴越說越小聲,臉上帶著委屈,看起來楚楚可憐。

  好啊,流雲閣年年進府幫主子做新衣,這丫頭卻只能穿舊衣,那分例是送到誰頭上去了?

  「啊,我想起來了,五姊姊,你別生氣了吧,下回五姊姊的朋友進府,清兒和四哥哥一定乖乖待在屋裡,絕對不出門 半步,好嗎?」她承認自己壞,此話是在替黎育岷出氣,為這樁事,黎育鳳可是衝到黎育岷屋裡大大咧咧罵上了好半天 呢。

  黎育岷撇撇嘴,不願承接她的好意,可她偏是把好心直接塞進他懷裡。

  黎育清的話讓老夫人打心底冷哼兩聲。她指的是前些日子,四房邀幾個閨閣千金進府的事吧?

  這事莊氏己經同她抱怨過,說是育薔、育秀想同她們一起玩耍,卻被說了個沒臉,這楊秀萱心胸也未免太狹隘,不讓 二房丫頭出頭,也不讓四房丫頭露臉,合著整個樂梁城的姑娘夫人只能知道黎府有個五姑娘。

  「行了,五丫頭,等貴客離府後,你便到靜安寺去住些時日吧。」

  靜安寺?不要!那是家中女眷犯了事關著的地方,那裡的尼姑一個比一個兇惡,上回柳姨娘去_靜休」三個月,回來 後整個人又瘦又老又黑。

  她錯愕地看向老夫人,不相信她會這樣對待自己,方要開口求饒,便聽見老夫人下令——

  「來人,把五姑娘送回梅院。」

  —老夫人,我不去……」她剛開口,便讓僕婦一把摀住嘴巴,強將她送走。

  老夫人看看黎育莘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黎育清身上,許久後才和藹道:「你們也別罰站了,都回去吧,記住,鄭嬤 嬤送去的玉肌散要每兩個時辰敷一次。.

  「謝謝奶奶。」黎育清福身作揖。

  黎育岷、黎育莘也隨之躬身告退。

  老夫人看著他們遠離的背影,稀疏的雙眉微蹙,四房得花點心思整頓了。

  鄭嬤嬤扶著老夫人走進大廳,廳裡,齊鏞正與老太爺說到主題。

  「黎太傅,您老還是回京長住吧,父皇想您了,父皇道:『朝中有許多事得與黎太傳參詳,若太傳肯隨我進京,再好 不過。i」齊鏞張著笑臉與黎太傳對望。

  「三皇子言重,老夫己經退隱朝堂多年,哪還瞭解朝中事,況且這些年皇上將大齊治理得極好,國富民安、四海升 平,哪還需要同老夫參詳?皇上不過是一片念舊之心,還是勞煩三皇子回去稟告皇上,再過一段時日,老夫的身子骨養好 了,定會回京覲見皇上。」

  聞言,齊鏞向齊靳投去一眼,這傢伙挺厲害的嘛,平日話不多,講出來的卻句句在點上,黎太傳的推托借口,他猜了 個十之八九。

  _黎太傅身子不適?要不要本皇子修書一封,讓父皇派林太醫來替太傳診治?」

  「三皇子,千萬別,林太醫醫術高超,這些年皇上勤政、國事操勞,得讓林太醫時時盯著,他不在皇上身邊,老夫怎 麼放心得下?」

  瞧,多會說話,一門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有這種太傳,皇帝能不感動?

  齊鏞與齊靳對望一眼,兩人都覺得好笑,只不過一個從來沒讓笑容消失過,所以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諷之意,而另一個 板著臉,沒出現過半分表情,自然更看不出嘲弄。

  _黎太傅這可是給本皇子出了個大難題吶。」齊鏞撓撓眉尾,面帶猶豫。

  在宮中多年,黎老太爺豈不知宮裡的彎彎繞繞,三皇子這趟來辦不成這差事,回去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

  他深思,日後皇上若是再派其它皇子來,他是允或不允?允了,得罪這位,不允,他可沒真心想待在家裡養老,可這 還不是最麻煩的,萬一下回來樂梁的是大皇子呢?他若允下,豈不代表自己願意依附康黨?不允,那可是與皇后、康家結 下深仇大恨了。

  老太爺定定望著齊鏞,如若最後,並非大家想像中的那位坐上那把尊貴的椅子,齊鏞是相當有機會的,以他的心志, 出奇制勝並非不可能,倘若他是個心胸狹隘、錙銖必較之人的話,自個可是替子孫們把人給得罪死了。

  捻著鬍鬚,他考慮甚久,方才開口道:「不知三皇子此次到樂梁城,有否定下歸期,若是不急著走的話,可否在黎府 暫做盤桓?老夫己經許久不沾朝中事,想同三皇子論論朝堂政事,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齊鏞漂亮的眼睛一轉,笑開眉,果然是隻老狐狸。

  一旁的齊靳更是看得分明,黎正修雖不松a與齊鏞回京,卻也清楚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與感情,他留下齊鏞,帶 在身邊一番教導,父子同承一師,回京後,齊錆可以同皇上議論的話題可多了,就算不談朝事,聊聊黎太傳的退隱生活、 聊聊過往太傅與皇上的舊回憶,齊鏞還怕不得皇帝看重?

  他這是在對齊鏞賣好吶。

  齊鏞笑開,人家把好意送上門,他怎會推回去,自然是樂呵呵地說一篇場面話給應了。

  兩個人的心思齊靳看得一清二楚,他面無表情,只是冷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老狐狸與笑面狐交手,心底暗忖,這下 子,短時間內別想回京了。

  不必面對那群礙眼的家人,讓他舒了口氣,臉上嚴峻的線條柔和了幾分,只是雲兒……還是修書一封回王府吧,讓她 別同那些家人關係太親密,再讓燕子加派人手,守住自己的院落,別讓人有機可趁。

  梅院裡,楊秀萱臉上陰晴不定。

  回梅院後,知道女兒沒進屋,反去向那幾個雜種挑釁,挑釁就挑釁,沒什麼了不起,她也不是很在意,偏偏這丫頭不 夠機靈,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當場被活逮,氣得老夫人發下狠話,要送她到靜安寺休養。

  那是什麼地方啊,女兒若真去了那裡,消息傳出去,以後要尋門好親事,豈非難上加難?

  黎育鳳坐在母親身旁,悔不當初,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求母親替自己想想辦法,她不想去靜安寺,今日的 事一定是自己被設計了。

  楊秀萱蹙緊兩道眉毛,氣恨女兒的不爭氣,她精心謀劃、步步小心,才有今天的好日子過,誰知女兒竟然、竟然…… 她恨恨咬牙,一個用力,指甲應聲而斷,痛!剌痛入心,該死的黎育清,該死的黎育莘、黎育岷,這三個沒娘要的賤胚 子,都是他們惹的禍,怎麼不死,他們怎麼不通通去死!

  「四夫人,彩蝶回來了。」彩如進屋稟報。

  楊秀萱強壓下怒氣,道:「讓她進來吧》」

  彩蝶進屋,便將自己得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皇上似是有意請老太爺回京為宮,老太爺回絕了……可老太爺邀請三皇子與珩親王世子暫時住下……老夫人讓二夫 人打理一處院落,讓貴客入住,二夫人本來擇了離竹院很近的清風閣,老夫人覺得不妥,嫌那裡太小,讓二夫人將秋爽居 給整理出來,老夫人親自挑選服侍的丫頭……」

  珩親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皇上登基後,封扶持有功的弟弟為親王,握有兵權二十萬,長駐邊疆。珩親王世子齊靳 是珩親王的長子,自小與三皇子一起長大,堂兄弟倆感情特別好。

  楊秀萱聽著彩蝶的話,心情起伏不定,這一盤棋是下錯了,本想貴客即將臨門,老太爺為整頓家風定會重罰那個賤種 以儆傚尤,沒想那對沒腦子的兄妹居然會替他說話?

  直到現在,她還沒弄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道泡了水會讓人性情大變?以前只要她撩撥個兩句,這對兄妹便會對 那賤種咬牙切齒、恨進骨子裡,為什麼現在卻轉過頭來替那賤種說話?她擠破腦袋也想不透因由。

  她蹙眉,向女兒望去,應該阻止女兒衝動的,當時她不動聲色,多少有讓女兒發聲的意思,雖非自己授意,可老太爺 性子何等厲害精明,怎可能看不出來?

  別說老太爺,怕是連老夫人都察覺出不對勁了。沒錯,肯定是這樣,老夫人才會不信任自己,將替三皇子與世子爺安 排住處的事直接吩咐莊氏處理,不教自己插手。

  莊氏安排清風閣,擺明是私心,二房有年紀合適卻未論婚嫁的黎育薔、黎育秀,老夫人怕是也看出來了,才另擇了離 錦園較近的秋爽居。

  如果女兒未被罰禁足就好,女兒的容貌是幾房孩子裡面最佳的,唯有黎育清那丫頭可以與她一爭,但那丫頭才十歲, 根本不是鳳兒的對手,唉,若不是風兒被罰抄經書,豈能教二房得了好處!

  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太傅,皇上對老太爺的倚重可見一斑,否則怎會讓三皇子紆尊降貴到樂梁來探望老太爺,若黎 府能有女兒嫁進宮裡,就算只是個嬪妾,光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三皇子也定會特別看重。

  如果那個對象是鳳兒……四房就發達了,育武、育文有這樣一個姊姊當靠山,還怕日後沒有前程嗎?

  靈光乍現,她想老夫人肯定也有這個念頭,否則怎麼會讓鳳兒等貴客離府後才去靜安寺? !沒錯,一定是這樣子!

  陰沉的臉色在瞬間浮上光華,楊秀萱揚起臉對女兒說:「鳳兒,你這幾日加把勁,快點把《女誠》抄好給老夫人送 去,免得鎮日關在屋中,哪裡也去不得,你這性子是最活潑不過的,能不悶壞?」

  她這是在鼓吹女兒盡快把《女誠》抄完,有空多往園子裡繞繞,若是能在貴客返京之前見上一面,憑女兒的長相,樂 梁城裡還尋不出第二號人物呢,倘使鳳兒能讓貴客看上眼,日後的榮華富貴,她不必爭,還怕沒有人親手捧到她跟前 嗎? !

  黎育鳳聽明白母親的意思,羞紅臉頰,吶吶道:「就怕人家見了方纔那事,在心底留下壞印象。」

  楊秀萱聞言,微微一哂,女兒也不全然傻的,心裡頭多少有些思量,還是怪自己太寵太溺,才會疼出她不知天高地厚 的脾氣,趁著她出閣前這些年,好生教導吧。

  緩過怒意,她輕拍女兒的手說道:「傻女兒,三皇子、世子爺來者是客,怎麼好意思盯著府中女眷細瞧,況且娘還不 知道你嗎,一犯了錯,就害羞得抬不起頭來,他們是要認得你的臉還是你的頭頂心?」

  「聽娘的準沒錯,你乖乖回屋裡,熬上兩個夜晚,把《女誠》抄齊,早點給老夫人送去,等解了禁足令,娘再替你籌 劃籌劃,這事若能成,你哪還需要去靜安寺?怕是捧著你、哄著你都來不及。這幾日收收脾氣,別去招惹那幾個下流人, 待此事過去,娘定會好好給你出氣,知道不?」

  黎育鳳聽著母親的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嬌聲道:H鳳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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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9 01:28: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最大的幸福

  看著桌上那迭白玉紙和筆墨,黎育清久久不發一語,是楊秀萱瘋了,還是黎育風異想天開,她們怎麼敢這麼做?

  方才黎育風的貼身婢女拿著紙和筆墨過來,說黎育清今日逾越身份,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說話失了分寸,萱姨娘要 她罰寫《女誡》五十遍,並限明日之前罰抄完畢,否則不准離開匿子,說完,仰起下巴就走人,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

  聽見此話,黎育清又好氣又好笑,若真是楊秀萱罰她,何必好心走紙送筆墨?如果楊秀萱的目的是不讓她再出現在老 夫人、老太爺跟前,又何必限時間,直接罰個五千遍,讓她接連幾個月都踏不出院子豈不更好?

  所以理由只有一個,她這是代人罰寫,並且楊秀萱不知情。

  黎育鳳還真當自己聰明,以為用相同的紙和墨老夫人就看不出來?

  如果沒猜錯的話,五十份在自己這裡,另外五十份肯定分散在柳姨娘的幾個女兒那邊。

  四房的姑娘們,就數她這筆字最好,但一個晚上要寫五十份,為趕時間,她只能龍飛鳳舞、隨便寫寫,而柳姨娘那幾 個女兒肯定也不會盡心盡力,一百份敷衍了事的成品或許看起來真會相差不大,這是黎育鳳讓自己分掉一半懲罰的理由 嗎?或者是因今日之事,教她恨上自己?

  如果是後者,她是不是該多些提防?

  木槿也同主子一般,緊緊盯著那些東西,好半晌後才忿忿不平地說:「姑娘這又是招誰惹誰了?今兒個分明是萱姨娘 讓你到老太爺跟前回話的啊,難不成回得不如她的心意便得受罰?」

  自從姑娘清醒,就不愛讓扶桑在跟前伺候,為此事扶桑同木槿鬧過幾次脾氣,木槿性子敦厚、不同她計較,而扶桑卻 更常往萱姨娘那裡跑了。

  「哪是,恐怕我這是代人罰寫吧。」黎育清苦笑。

  黎育清一提,木槿便明白了,黎育風今兒個丟大臉的事,整個府裡都傳遍了,這是五姑娘第一次吃癟,從前仗著萱姨 娘和四老爺疼愛,她經常同府裡其它小姐作對,大家明面上不說,可她那副臭脾氣,可沒幾個人受得了。

  「既然如此,姑娘隨便寫寫吧,反正與你無關,交上去老夫人看不過眼,自然會去找正主兒。」

  木槿的話令她深思,是要真當萱姨娘給的懲罰認真抄寫,讓老夫人發現代筆之事,還是合了黎育鳳的心,隨便寫寫?

  她猶豫,前者能替自己出一口氣,讓對方有些許警惕,下回還想找她麻煩時會多想個兩下;後者的話……不出頭的老 鼠活得久,即使必須長年躲在泥洞裡。

  只是,經過今兒個的事,楊秀萱還會相信她和哥哥樂意當泥洞裡的老鼠?

  況且就算她再低調,哥哥馬上要和四哥哥一起接受老太爺的教導,這根針,怕不僅僅是紮在楊秀萱眼裡,更深入她心 底了,

  她歎了口氣,不喜歡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然而性情天生、不易改變,她本就是個怕事的,雖然經歷一世生死,有了 了悟,但是……會的,她會試著改變,變得堅強毅然,變得有足夠實力,保護自己的親人。

  做出決定,她硬聲說道:「不,既然要寫,就要寫得工整認真。」

  這是她的選擇,即使這個選擇令她害怕得顫抖,但是,她不想退縮。

  「木槿,來幫我磨墨。」

  木槿點點頭,似乎知道了些什麼,她走過來,主僕倆開始為五十篇《女誡》拚命。

  黎育清隨意用過幾口阪後,拿起毛筆開始「受罰」,扶桑見狀臉龐含笑,嘴巴上卻心疼道:「姑娘,你要不要先歇 歇,若是積了食,夜裡要睡不好的。.

  黎育清看也不看她一眼,低著頭道:「五十遍呢,夜裡若是睡著,怎麼寫得完?」

  上一世的經歷在她腦中深刻,對於扶桑的愛憐之心早己全無,只不過既知扶桑的心思,黎育清便將計就計,讓她去傳 達自己希望被傳達出去的消息,好讓楊秀萱少幾分戒心。

  扶桑噘起嘴,埋怨道:「奴婢真是想不透,姑娘為什麼要幫四少爺說話,明明就是四少爺動手推姑娘和五少爺下水 的,要是奴婢啊,肯定要在老太爺跟前好好告上一狀。」

  這話,是楊秀萱讓她來剌探的嗎?她想弄清楚他們兄妹倆為什麼突然間轉換態度,向四哥哥示好?

  好吧,楊秀萱既然想知道,她就親a說。

  黎育清幽幽歎口氣,放下毛筆,璀璨如星子的黑眸波瀾不興地靜靜凝望她,這讓扶桑聯想起深不見底的湖水,突然感 覺涼意襲人,不禁輕蹙柳眉,她覺得八姑娘似乎不大一樣了……

  不過,她還是硬起脖子、迎上黎育清的目光。

  黎育清微笑,「扶桑,你可知道,這次我跌入湖裡後昏迷不醒的時候,見著什麼了?」

  「見著什麼?」

  '我看見一尊莊嚴肅穆的菩薩,菩薩慈悲地看著我的臉,對我說:『結恩難、結仇易,得饒人處且饒人。j菩薩還說 了,四哥哥是文曲星下凡,命格不同於常人,幼時命中崎嶇,是上天欲給的磨練,但長大後他必定會出類拔萃、連中三 元,受朝廷重用,並且……他將成為黎家家主。」

  「你說,我何必和這樣一號人物為難,日後他若真的成為黎家家主,哥哥還得仰仗他呢。何況他是天上星宿,自有天 神護持,任何人想傷害四哥哥,都不會成功的,到最後只會得到他心中怨恨,待他日四哥哥有了權勢地位,那些個對不起 他的,還能不膽顫心驚、畏懼受他報復?為自己、為五哥哥,我是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永遠不與四哥哥作對。」

  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希望話傳出去後,能讓楊秀萱心存警惕,暗地裡的骯髒手段少些,她的心腸沒那麼硬,若 楊秀萱不主動來犯,她也不會為尚未發生的事去報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事,暫且休,但若楊秀萱再動作頻頻,傷害哥哥、傷害自己、傷害嫡母,那麼便是她再不 想惹事,也會逼自己強硬。

  生命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同樣地,也將重新來過的機會放進楊秀萱、扶桑的手裡,萬望她們別重蹈覆轍,因為, 她也不希望自己因為她們而成為心狠手辣之人。

  扶桑遲疑道:「那不過是作夢,怎麼能眵當真?」

  這個人……不死心吶,黎育清淺笑道:「問題是,哥哥也作了相同的夢,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所以我們決定再 不同四哥哥作對,相反地,還要巴結他、討好他,日後傍著大樹好乘涼。」

  她的話讓扶桑心頭一怔,五少爺、八姑娘己擺明態度,那麼萱姨娘那邊……她得早點把此事稟報上去。

  扶桑不知道,她的表情己經出賣了自己。

  黎育清在心底暗歎,扶桑不是個心機重的人,當年的自己怎麼會看不透?

  她忽略了一件事,目前的自己是十歲,十歲的女娃兒哪有那麼深的洞察力,她之所以能將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是因為 她十歲的身子裡裝著一個十八歲、歷盡滄桑的靈魂。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這裡讓木槿陪著就好。」

  _是,姑娘,奴婢下去了。」

  扶桑屈身行禮,轉身走出匿子,她的腳步有些倉促,是急著去向那頭報告吧,黎育清微微一笑,拿起筆,專注地將這 筆字發揮到最好。

  蠟燭燒掉小半截,木槿聽見屋外有腳步聲,走到門口處打開門、往外探頭,是五少爺,她將門打開,迎黎育莘進屋。 黎育莘進門,看見妹妹正在抄寫《女誡》,昏黃的燭光投映在她細緻的五宮上,意外的是,他看見她臉上帶著肅穆莊

  嚴?

  這哪像個十歲的女娃兒? !以前沒注意,如今方才發覺,是他這個做哥哥的不長進,讓妹妹操碎了心、受盡了折磨

  吧。

  他走到黎育清身邊,木槿乖覺,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側,黎育莘坐下,看著妹妹那筆無可挑剔的字。

  黎育清比自己更早啟蒙,小時候他不愛唸書,成天拿著小木劍砍砍殺殺,老要娘追在屁股後面逼著讀書寫字,妹妹可 行了,三歲的他被逼上老半天,幾句三字經還沒記熟,才一歲的妹妹居然在他背「人之……」時,想也不想便接了 「初」,當時她正機在床上玩著一個小布球。

  娘吃驚,接連測了她好幾句,她都能接得上。

  那個時候,她只會喊爹、娘,話只會講一個字,誰知道就開始作學問了,剛好爹在一旁,還笑道:「這真是豬不肥, 肉全長到狗身上去了。」

  娘瞪爹一眼說:「不管是豬是狗,都是你生的。」

  這件事,娘提了又提,說著說著便是滿臉驕傲。

  妹妹性子乖巧,說:_若清兒是男兒身就好,那麼咱們家便有一個將軍,一個宰相。」

  她是極懂得安慰娘的,心知爹爹指望不上,娘只能仰仗他們兄妹,三歲便開始拿筆,寫的字比他這個哥哥還強。

  哥哥的影子投到紙面上,黎育清回過神,這才發現黎育莘坐在自己身邊4

  放下筆,她迎上問:_哥哥,怎麼來了?」

  「沒事,吃過阪,過來轉轉、消消食。」

  「怎麼吃得這樣晚?.

  「老太爺找我和四哥哥過去說話。」黎育莘改口,不再一句句黎育岷,而是四哥哥,黎育清注意到了,心中略感安

  慰。

  「說什麼?」

  他盯了妹妹老半響,低聲道:^猜猜,今天上門的貴客是誰?」

  黎育清搖頭,她怎麼會知道?只曉得對方雖然年輕,但身份肯定不凡,否則二伯父和爹爹不會特地返家接待,老太爺 的態度更不會這般慎重。

  —是三皇子齊鏞和珩親王府的世子爺齊靳。」

  是他們?黎育清有點印象,前世他們也來過府裡,聽說是皇上想念、要勸說老太爺回京城,不過上輩子她和哥哥被禁 足在屋裡,整整一個月不允許出門,生怕他們衝撞貴客,所以此事對她而言,並未留下深刻印象。

  比較有記憶的是,後來世子爺成為大將軍,極受皇帝看重,世子爺要領軍上戰場,戰場上死傷難估,皇帝想為世子爺 留下血脈,有心為他賜婚。

  當時考*了黎家女兒,而自己是人選之一。

  她當然不願意,她一心一意想嫁給楊晉樺,在楊秀萱的幫助下,最終順利嫁進楊府,而老太爺最後選定的人是二房的 黎育秀。

  令人歎息的消息很快傳回樂梁城——世子爺死於戰場,黎育秀成了寡婦。

  那時黎育清與楊晉樺新婚燕爾,她暗地慶幸自己做出正確選擇,誰曉得世事沒有走到最後豈能下定論,因為,她的下 場比黎育秀更淒慘。

  「所以老太爺找你們過去,是想你們等貴客離府後再親自教導?」

  「恰恰相反,祖父要我和四哥哥從明日起就到錦園同世子爺和三皇子一起聽課,今天先給了我和四哥哥幾篇文章,讓 我們回來預習。」

  黎育清細思,這是在佈局?老太爺想讓孫輩與三皇子、世子爺建立交情?

  這的確是個好方法,皇帝再好,終有退位的時候,而新一輩當中,三皇子是個精明幹練的,至於世子爺……且不論他 的結局,未來幾年,他的確是當朝紅人,深受皇帝所倚重。

  可這對哥哥是好是壞?哥哥本就好武勝於文,若他與世子爺走得近,會不會到最後跑去投軍?刀槍無眼,她著實不樂 意。如果哥哥與三皇子走得近……東宮之爭己漸漸浮上檯面,她雖不懂政事,卻也經常聽聞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幾個皇子 對待親兄弟很殘忍,哥哥會不會因此捲入其中?

  黎育清靜靜望向哥哥,沉吟不語。

  「怎麼了?清兒在擔心什麼?」黎育莘輕拍妹妹的扃。

  ^我想,老太爺希望你們與三皇子、世子爺多親近.」

  「這個自然。」他也猜到了。

  上午那檔事,讓老太爺對他們另眼相看,他不知道清兒怎會變得如此伶牙例齒,能將他們備下的一篇話說得如此自 然,但結論是,他們贏得了老太爺的重視。

  能得老太爺親自教導,並不容易.

  前兩年,老太爺曾經指名二房嫡子黎育南、黎育朗到墨堂,親自教導他們讀書,但短短幾天,他們就滿臉狼狽地讓老 太爺趕出書房,之後老太爺再沒讓任何孫子進入錦園墨堂。

  —哥哥,接近皇權是好是壞太難料。」她提醒。

  黎育莘失笑,不明白她怎會擔憂那樣多,難道真是身為哥哥的太不中用,才逼得她東想西想,放心不下?

  「所有人都嫉妒哥哥有這樣的機會呢。」

  他們出墨堂的時候,遇見黎育南、黎育朗及三房庶子黎育陶,三個人雖沒有出言相譏,但面上都不好看。

  」男兒志在四方,哥哥有大志是好事,但有件事……或許是妹妹多慮,不過哥哥可不可以答應清兒,日後若哥哥真有 機會進入朝堂,請牢車記住一句話——只效忠皇上。」

  「當然,不效忠皇上,還能效忠誰?老太爺一生忠誠,總不能到咱們這一輩給壞了名聲。」

  —哥哥沒聽懂清兒的話,當今皇帝膝下有七位皇子,再過幾年,東宮之位必會是眾皇子心之所望,清兒擔心,若是哥 哥與三皇子走得太近……」

  他終於明白妹妹在擔心什麼,心有點酸,才十歲的丫頭就多思多慮、滿腦子憂鬱,本該是受寵被疼的年紀吶,如果娘 知道,肯定要罵他這個哥哥不盡心。

  握起妹妹的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中,他定定望著她的眼,認真說道:「清兒別怕,哥哥沒那麼能幹,能夠爬到權力 中樞,何況你以為哥哥想與三皇子走近,人家便願意讓哥哥親近?你哥哥是什麼貨色,旁人不知,清兒會不明白? _

  -哥哥所有的努力,只有一個目的,要讓清兒過上好日子,要讓清兒有人可以依靠,不受人輕慢、欺負,既然如此, 怎麼可以讓你憂心?哥哥保證,絕不做讓清兒擔心之事,絕對不摻和皇子之爭。」

  他的話讓黎育清松a氣,她要的就是這句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兩兄妹像小時候那樣,勾勾小指頭,做下約定。

  見妹妹鬆開眉宇,黎育莘開始說起笑話。「你知不知道家裡多了兩位貴客,各房開始蠢蠢欲動? _

  「蠢蠢欲動?」她搖頭,不明白哥哥的意思。

  「傻子,也就你,關起門來替別人罰寫《女誠》,外頭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理。」

  「理外頭事做啥,我只管哥哥和自己的事。」

  「別的院子知道三皇子和世子爺要住下,可忙得緊吶。」

  木槿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她插話道:「原來哦,奴婢還想二夫人幹麼請流雲閣的謝掌櫃進府裡,又不是過年,怎地 又要做新衣?還有啊,奴婢去領晚膳時,看見三房的三姑娘、九姑娘都往針線房去了呢,原來是想裁新衣裳,穿給貴客 看。.

  流雲閣是樂梁城最有名的針線坊,做的衣服貴得不像樣,便是像黎府這樣的人家,也只會在過年時才讓謝掌櫃進府替 各房主子量製衣服。

  黎育清聽明白了,四哥哥、五哥哥尚未與人親近上,就有人想與三皇子和世子爺親近了,可九妹妹不是和自己一樣才 十歲嗎,怎就緊張起親事來?

  不過這恰恰可以解釋,所謂.萱姨娘.罰她抄的《女誡》,為什麼不是五千遍而是五十遍,並訂於明日交齊,黎育風 這不也是想著要早點解除禁足令嗎?

  平心而論,論長相,黎育鳳在她們這群孫女中算是最出眾的,如果老太爺有意思讓出眾的孫子接近貴客,怎會無心讓 出眾的孫女出線?

  那麼,自己何必辛辛苦苦抄得這樣認真?反正黎育鳳還不是一樣會被解禁,會被默許親近貴客。

  眉心蹙緊,黎育清有些沮喪,然而她細細深思過後,復又笑開了,她怎麼只想著黎育風成功,卻沒想到若是她失敗

  呢?

  三皇子、世子爺是何等身份,京城的名門淑媛那樣多,就沒一個能入眼的,非得跑到這樂梁城裡,從一群半大不小的 蘿蔔頭裡挑選另一半?

  況且,如果黎育鳳還是這樣不遠前顧後、囂張跋扈的性子,再加上二房那兩位正牌嫡女的競爭,她失敗的可能性相當 高呢,到時候這五十篇《女誡》,才是真正的落井下石啊。

  「丫頭想什麼,想得那樣出神?」黎育莘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黎育清揚眉,一時間,整張臉變得亮麗生動極了。-哥哥,我想著看好戲呢。」

  「什麼好戲?」

  「除了大房的大姊姊、七姊姊不在,再扣掉年紀太小的十、十一、十二妹妹,有六個姊妹春心萌動了,群鳥爭食的畫 面沒見過,倒可以見識見識群花爭艷,府裡將要有一番熱鬧了。J

  她拍拍手,別的不論,接下來光是與二房對招,楊秀萱大概便沒有太多的精力盯在他們兄妹身上,真希望這些貴客能 在黎府多待些日子。

  見妹妹這般興高采烈,黎育莘微哂,鄭重問:「清兒,你心裡怎麼想的?如果你也有那份心思……」他從袖子裡拿出 一個荷包。「錢不多,但湊一湊也可以到針線房,請嬤嬤們給你裁一身新衣裳。」

  他瞧著妹妹,早上到錦園見老太爺的衣服己經換下來,現在身上是件再簡單不過的月牙白衣裳,不但領a有些泛黃, 袖邊己經抽了細絲,還沾上些許墨跡,裙擺也微短,若不是身形太瘦,這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雖說流雲閣每年都會進府替主子們栽製衣服,但楊秀萱總有本事把大部分的銀子全花在她的一女二子身上,其它子女 能挑些便宜貨色己是不易。

  他和黎育岷還好,四房沒有比他們更大的男孩,因此每年還能分到兩套新衣服,而柳姨娘計較,楊秀萱不敢做得太 過,最可憐的是妹妹,永遠只能撿黎育鳳不要的舊衣裳。

  「哥哥,你希望我嫁給皇親貴族,日後為哥哥的前程鋪路嗎?」

  「我要的東西會靠自己的雙手去爭,不需要拿妹妹終身幸福去交換。我要你嫁一個真正待你好的男人,清兒……」他 握住妹妹的扃鎊,語重心長地道:「不要走娘的老路,她做錯選擇,這輩子無緣幸福,你,千萬不可以!」

  談何容易,在這樣的家族裡,女子始終只是一枚能替家族爭取到最大利益的棋子,不過,她很感激哥哥這樣想,她笑 盈盈地靠進哥哥胸懷、攬著他的腰,低聲問:「哥,你知道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活著i !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如果萱姨娘不欺我犯 我,我不想與她對峙,我願意和四哥哥和平相處,便是要巴結、討好他也沒關係。.

  「我要哥哥和我都平平安安活著、平平安安長大,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獨立起門戶,那個時候,我們 便能隨心所欲、過衷心想要的日子。」

  黎育莘的手臂施了力氣,將妹妹緊抱在懷裡,好心疼吶,心疼她對生活的無慾無求,心疼她只想平安活著,心疼自己 無法給她更多,心疼……,C、疼她當自己的妹妹好倒楣,如果她有一個能幹的哥哥,何必事事煩心事事憂?

  濃烈的心疼讓他更加下定決心要出人頭地,給妹妹一世無憂的生活。

  兄妹的交談落入窗外那兩抹黑影耳裡,黎育清不知道,那句_唯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_狠狠地烙進齊 靳耳裡,因為這句話,在若干年後的戰役中,救了他一命。

  命運的轉輪因為她的重生己經悄然改變,只是她尚未知悉。

  齊鏞歎息,卻拉起唇邊笑意,離開窗邊。

  他雙手負在身後,心底沉沉地壓入一塊大石頭,還以為偷聽是件愉快的事,至少會讓他開心上好些時候,沒想到一句 -真真切切的活著.,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從不願意承認,自己那樣疲憊,是因為生存之於他是件艱巨的事情,他用笑容來掩飾生命裡所有的痛苦際遇,他用 笑容來展現自己掌握生命的輕而易舉,但黎育莘和黎育清的對談卻讓他心一沉。

  齊靳沒有歎氣,雖然他心情很好。

  他的臉依然冷得像一塊冰,沒錯,他和齊鏞不同,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因為黎育清的話點醒了他——平平安安活著 ……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獨立起門戶,便能隨心所欲過日子。

  是啊,他該更積極培養自己的實力,才能帶給雲兒最好的生活。

  眉彎彎、眼彎彎,己許久不曾展露的笑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悄然出現,他越來越欣賞屋裡那個丫頭了。

  突地,齊鏞停下腳步,問:「齊靳,你真的相信世間有手足之情嗎?」

  這次齊靳考慮的時間很久,好半晌方才回答,「不信。」

  很好,齊靳沒有更改答案,否則他會更心悶。

  「我也不信,黎育莘講那些話,只是想讓他妹妹心甘情願為他謀前程罷了,那叫懷柔,是父皇最擅長的手法。」 丟下話,他向前快步走上一段路,然後像在確定什麼似的,自欺欺人地補上一句,「沒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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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蜜糖與砒霜

  黎府花園,齊鏞和齊靳身後跟著兩名小廝,正在園子散步。

  齊鏞的信己經送往京城,沒猜錯的話,父皇定會讓他留在黎府,聆聽黎太傅的教誨,黎正修是父皇心底最柔軟的那一 塊,他本來不明白這種情感,但後來在齊靳身上,他懂了。

  齊靳的母親待他極為刻薄,卻甚是寵愛小弟,沒有人明白,同為一母所出,怎會有如此天差地別的待遇?

  叔母的行止,常讓他聯想到鄭莊公與其母武姜的故事。

  武姜疼愛小兒子共叔段,為了將大兒子鄭莊公趕下王位,母子連手背叛鄭國,最後事敗,鄭莊公流放母親武姜於城 穎,他言道:「不至黃泉,毋相見也。」

  齊鏞曾經以此嘲笑齊靳,問:「倘若哪天,叔母想讓齊墳當上珩親王世子,會不會學習武姜,企圖害死你這個嫡長 子?」

  那次,齊靳連考慮都不曾便回答,「會。」

  齊靳篤定的答案,壓得齊鏞呼吸不順,他這不僅僅是嘲笑別人,更是狠狠地嘲笑了自己,因為如果他的問題是——為 了皇位,你的兄弟會不會企圖殺死你?

  那麼他的答案不是「會」,而是「鐵定會」。

  手足情深?哼!

  在那樣壓抑而惡意的環境中長大,任何人給的一點親情與溫柔,都會在人們心中留下深刻痕跡,因此父皇念念不忘黎 正修,也因此齊靳念念不忘江雲。

  江雲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宮,那種身份怎麼也別想進得了珩親王府大門,但為了那份難得的溫柔,他想盡辦法搶立功 勞,好讓父皇為他們賜婚。

  這門親事,叔父自然不同意,但叔母卻樂意得很,她就怕娶進門的世子妃娘家勢力太大,她壓制不下。

  年初,他們成親了,江雲的日子過得並不暢意,但她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子,再苦也能咬牙熬下去,不教經常在外辦差 的齊靳為難。

  她越是這般柔情似水,齊靳便越是將她擺上心,即使齊鏞始終不認為這樣的女子適合齊靳,然而這份難得的柔情,是 齊靳此生都割捨不去的感情。

  話說回來,就是手足之間不可靠,因此不管自己樂意與否,都必須盡全力攏絡黎正修,只是要黎正修擺明態度站在自 己的陣線裡,恐怕他必須有更多傑出的表現才行。

  都說了他是隻老狐狸,除非確定自己身處的地方很安全,否則不會隨意做窩。

  不過,在黎府住了將近十日,齊鏞和齊靳對黎正修的看法有重大改觀。

  齊靳收回自己的懷疑,他普經懷疑黎正修非能臣;而齊鏞也收回那個認定,他認定父皇並非一定要黎正修不可。

  過去幾天,每個早上與下午各一個半時辰,他們會與黎育岷、黎育莘在墨堂裡聽黎正修講課,他講四書五經,但不像 宮裡太傅教的那般無趣,他旁徵博引、引經據典,隨手拿出來印證的例子多到數不清。

  他講朝事、講徵兵,他講納稅鹽制的弊病一針見血,讓人無反駁空間,他提貿易、說邊關防禦,頭頭是道,讓一屋子 的年輕學子暗自讚歎。

  齊鏞、齊靳不得不承認,就算是老狐狸,他也是只很厲害、很有本事,成了精的狐狸。

  如果過去,齊鏞對父皇和黎正修關係的理解在於情感,那麼現在他明白,除了情感之外,黎正修對政治的靈敏度與反 應,絕對值得他們豎起拇指,大喊一聲佩服。

  然而他也必須說句實話,黎正修的四個兒子都遠遠不及他們的父親,因此他才會從孫輩當中挑中黎育岷和黎育莘吧。

  他不反對黎正修的安排,更何況他還真想知道,如果黎育莘違背對妹妹的承諾、攪和進他們之間,黎育清會有怎樣的 反應?

  「齊靳,對於黎育岷和黎育莘,你有什麼看法?」

  他笑望齊靳,兩個人一暖一冷、一溫和一嚴肅,他們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卻異常地投契。

  齊靳不多話,卻字字珠璣。「假以時日,黎育岷會是第二個黎正修。」

  黎育岷太聰明、太有眼色,也太懂得抓住每個機會,偏偏又想要掩飾,刻意表現得如黎育莘那般單純。

  那或許騙得了別人,卻蒙不來他們兩個,因為爾*我詐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計謀暗算是他們日常的娛樂,黎育岷那 套對他們來說只是小兒科。

  齊鏞笑得越發燦爛。「英雄所見略同。」

  黎育岷的心計絕不在黎正修之下,這幾日,他刻意交好,黎育岷卻表現得不慍不火,不巴結、不諂媚,與他保持安全 距離,他絕對相信那不代表志節清高,而是欲擒故縱。

  也許黎育岷想與自己建立起像父皇與黎正修那份類似親情的友誼,但比起父皇,他更冷血、更不信任週遭的人,齊靳 是個例外,因為他進入自己的生命時,是在他對這個世界尚且懵懂的三歲童年。

  但他明白,黎育岷絕對是個人才,他不但有天資也有毅力,才十四歲就有這等功力,再給他十年磨礪,他會變成怎樣 的人?他相當相當期待。

  _有心思,卻遠遠不如黎育岷;沒有足夠天分,卻願意付出雙倍心力,換得成功,他不懼艱難,刻苦自匡,在這樣的 努力之下,也許會考上秀才、進士,但宮位絕對做不大,因為他的脾氣無法與那些文宮周旋,如果我是他,會選擇棄文從 武。.

  拿筆殺人拚的是心計,拿刀殺人拚的是力氣,黎育莘有一股傻勁,以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沒道理的義氣。

  齊靳能眵確定,黎育莘對他們的刻意疏離與黎育岷的欲擒故縱不同,他是真心想待在墨堂裡,認真同祖父學習,並不 打算和他們建立關係,他的努力是為著讓妹妹過好日子,並非想要飛黃騰達。黎育莘與黎育岷最大的不同是,他沒有野 心。

  齊靳親眼看見黎育莘在黎正修的課堂上認真聽講、努力發問,回到屋裡,將一日上課所學記錄成冊,交給讀書比自己 更有天分的妹妹。

  他親眼看見,黎育莘將祖父賞的甜食小心收好,帶回星裡給妹妹,他也親眼所見,黎育莘背著人、握緊拳頭對天發 誓,要給妹妹最安定的生活。

  齊靳的嘴巴無法同意手足之情,但他的心己經被說服,這個世間的確有親情,只是他的運氣太背,無緣遇見。

  他不想插手黎府之事,要攏絡誰是齊鏞該煩惱的,與他無關,他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建立更大的功勞,讓皇帝同意他 在外頭立院建府,但……黎育莘咬緊牙關、信誓旦旦的模樣,感動了他這塊寒冰。

  進府第三天,齊靳問黎育莘,U不想練武?」

  他想也不想的繞過自己,走掉。

  第四天,他對黎育莘說:3東出一雙硬拳頭,才能保護妹妹不被欺負。」

  黎育莘還是繞過他,走掉。

  沒想到第五天,他卻走到齊靳面前問:「你可以教我練武嗎?」

  他不明所以,命人去查,才曉得楊秀萱的雙胞胎兒子黎育文、黎育武聯合三房的庶子黎育陶攔下黎育清,要替他們的 五姊姊黎育鳳出氣,她挨打了。黎育莘知道此事時衝過去想護住妹妹,卻打不贏身形高出自己許多的黎育陶。

  然後齊靳再次確定,黎育莘的話沒有半句作偽,他做任何事,全是為了黎育清。

  當下,齊靳便同意教他武功,從扎馬步開始教。

  之後,他聽說黎育莘卯時初便起床,練半個時辰的馬步,這對初初練武的人,不是件簡單的事,但他做到了。

  今晨上課,黎育莘在他桌上擺了一個竹刻的筆筒,他沒解釋,齊靳卻明白,那是他在表明立場,表明他們之間不是交 情,而是銀貨兩訖,他們的關係依然涇渭分明,他牢車守住對妹妹的承諾。

  黎育莘不對他多話,齊靳也不是多話的男人,於是他點點頭,把東西收下。

  這是他與他的默契。

  「我會收服黎育岷的。.齊鏞說:「你負責收服黎育莘。.

  齊靳瞄齊鏞一眼,這兩者的困難度不一般好嗎?

  「怎樣,辦不到?.齊鏞挑釁問。

  不是辦不到,而是不想辦,別人不瞭解齊鏞,他能不瞭解?

  他要的人才是黎育岷,不是黎育莘,故意接近黎育莘……純粹是想看兩兄妹為此吵架,以證明他所料無差——世間沒 有手足親情。

  他尚未回話,便聽見一群女子的聲音傳來,抬眼望去,齊鏞臉上的笑容更燦爛迷人了。

  黎育清暗地裡歎息,她沒猜錯,那樣明顯的字跡差異,老夫人還是將一百份罰寫收下,解除黎育鳳的禁足令。老人家 有意思促成好事,反正家裡的丫頭年歲還小,不怕傳出去壞了名聲。

  以柳姨娘的女兒十一姑娘黎育芬的八歲生辰為借a,楊秀萱讓四房的姑娘全聚到花園裡玩樂,園子裡擺了桌子,桌上 擺滿茶點瓜果,打算慶賀一番,沒想到二、三房的黎育薔、黎育秀、黎育月、黎育虹,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全帶著 禮物趕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有志一同還是真心為黎育芬的生辰慶祝,居然一個個都盛裝打扮,把能夠上身的珠釵環珮全給戴上。

  也是啦,貴客臨門這些日子,每日的活動行程該探聽的也都清楚明白了,今兒個老太爺出府,不能替三皇子、世子爺 上課,他們不來逛逛園子還能往哪兒去?難不成悶在匿裡?

  黎育清不同她們攪和,靜靜坐在一旁端著杯子喝茶,專心吃著茶點,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松子酥、糖酥煎餅、盤絲 餅……全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美味,機會難得,她豈能不盡量往肚子裡塞。

  二、三房那幾位適齡的姊姊妹妹與四房的黎育鳳、黎育惠互相比著首飾衣裳,聽她們夾槍帶棒的言語,黎育清忍不住 好笑。

  誰的布料昂貴、首飾精緻,何必費精神去攀比,只要看看誰家母親主持中饋、誰家娘親善於鑽營便可知。

  三房的庶女和柳姨娘的女兒甭比了,一比只會比出滿腹心酸,真能上得了檯面的也就只有二房的黎育薔、黎育秀和黎 育鳳三人。

  黎育鳳穿著一身大紅錦緞,上有銀線繡成的點點落梅圖,她頭上梳著繁複的百花髻,綴上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 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燦爛明艷的紅顏如一束束燃燒的火焰,讓人無法抗拒她的嬌艷動人。

  實話說,若讓黎育清來選擇,她也會一眼挑中黎育鳳》

  至於黎育薔、黎育秀就甭提了,容貌不及人就算了,連打扮也輸得亂七八糟。

  膚色略黑的黎育薔穿上鑲粉邊的黃色衣衫,外加淺綠色鑲黑邊長褂,腳底下踩著掐金挖銀紅香繡花鞋,滿身都是希罕 珍品,湊在一起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黑得更厲害。

  而黎育秀身上那條月華裙,裙中折櫚內有繁複的花紋,抖動開來,好似月色映照下的美景,這條裙子肯定造價不菲, 但黎育秀下身略豐,穿上這一條裙子又更胖上五分,走起路來不但毫無輕盈感,甚至讓人覺得地面都隨之震動起來。

  看著兩房女兒的打扮,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楊秀萱多年來能緊緊攏絡住喜愛美色的父親了,在打扮上頭,她的確遠遠勝 過許多女人。

  只不過再善於修飾,也敵不過歲月折騰,再過個兩年,嫡母嫁進黎家,她年輕美麗的容顏將讓父親深深牽掛,而楊秀 萱……

  淡然一笑,她又吃了塊點心,像看戲似的,看著幾隻虎豹熊狸互相炫耀自己一身皮毛。

  「啊,三皇子與世子爺來了。」

  黎育薔一聲驚呼,所有人全站起來,引頸相望,好像前頭來的不是人,是一箱箱的黃金翡翠。

  黎育清喝了幾口茶,將嘴裡的食物給衝進肚子裡,方才起身,同眾人轉往同一個方向。

  教人意外的是,目光所至,兩道眼光卻是直直地對上自己,這是在……看她?

  看看左右,眾姊妹們早己快步迎上,整張桌子邊並無旁人,所以真的是在看她? !

  不會錯的,並非黎育清托大,三皇子與世子爺的確在看自己。

  黎育清訝異,在海棠牡丹花海中,他們怎會瞧上她這朵小桔梗?

  然而,她並未閃躲他們的目光,反而迎視上去,她審視他們的五宮長相,霍地明白,那日在錦園大廳外頭頂心傳來的 涼意是從哪裡來的了。

  齊靳的眼光很冷,彷彿冬季裡的寒雪,讓人不自禁地起哆嗦,她不知道是怎樣的冷冽心情,才會發出這樣寒霜似的目

  光?

  齊靳的目光、表情很輕易便教人退避三舍,因為凡是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所以眾女子們紛紛將視線挪向溫暖源頭 齊鏞身上。

  他在笑,笑得春風徐徐,笑得人心中蕩漾,把齊靳帶來的寒冷全數驅逐出境,他長得很俊朗,幾乎是一眼,在場的女 子便全被他勾住心。

  禍害呵!低下頭,黎育清忍不住抿唇輕笑。

  有楊晉樺那檔子禍事,對於好看的男人,她怎麼還會上心?

  那時候是聽誰說的?哦,是聽楊晉樺的妹妹講的,她說男人要好用才重要,好看做啥,養眼睛嗎?那種兩盆花就成

  了。

  那時,楊家小姑看上眼的男人長相不及哥哥,卻是個七品縣宮,小姑脾氣爽朗,直來直往、從不怕惹誰不快,她向自 己央求十里紅妝,可她的家底早己讓楊晉樺掏空,壓根拿不出手,從此,兩人結仇。

  在想些什麼呢?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丟說拋說忘卻的,她怎還容許它們時刻縈繞?

  再次抬頭,她發現齊靳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睛,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怎麼了,他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會對自己這個小丫頭感興趣?她不認為自己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黎育清不知道話頭是怎麼起的,待她回神時,幾個姊妹己經圍繞在齊鏞身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而齊靳在不知不覺 間被排擠在圈外。

  黎育清並不想加入其中,可一個人待在這裡繼續吃食,著實惹人注目,只好悄聲吩咐木槿,待會兒眾人散去,用帕子 悄悄將沒吃完的點心給拾掇好,捎帶回去給哥哥解饞去。

  木槿聽從姑娘交代,依然守在桌邊,眼睛沒離開過那些點心。

  黎育清則乖乖地走到姊妹們身後,並且保持五步距離。

  眼見她小心翼翼、將齊鏞當成瘟疫的模樣,冷臉男人眼底竟然湧起兩分笑意,人人都當齊鏞是蜜糖,獨獨她將他視為 砒霜,是她聰慧太過,還是世人都讓富貴迷了眼?

  「黎府最漂亮的景致在後花園,那裡有個荷塘,塘邊種了許多垂楊柳,美不勝收,鏞哥哥,你要不要去賞賞?」黎育 鳳落落大方地說著。

  乍然聽見「鏞哥哥」三個字,黎育清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聳聳撫了撫雙臂,企圖將手臂上的疙瘩給撫

  平。

  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教齊鏞發現了,他似笑非笑地走近她,直直靠向她問:「小妹妹,你冷嗎? !」

  黎育清抬頭,對上齊鏞愛笑的桃花眼,冷不防地又冒起第二層雞皮疙瘩。她皺起眉頭,心底歎息,唉……醫書上不知 道有沒有寫道:時常起雞皮疙瘩有礙健康?

  她直覺退開兩步,擠出一抹笑意,回道:「多謝三皇子關心,育清不冷。」

  「你叫育清?長得真教人喜歡吶,怎麼你的姊妹們都喊我一聲鏞哥哥,你卻喊三皇子,是不是顯得太疏離啦?」

  呵……呵呵……她不想傻笑,因為那樣看起來很笨,但現在除了傻笑,什麼表情都不對。

  她們想喊的哪裡是鏞哥哥,這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叫法,她們心裡更想喊的是夫君、相公吧。

  黎育清皺了皺漂亮的小鼻子,忍不住又往後退去,這位笑面郎君讓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有楊晉樺的前車之鑒,她對 好看的男人都存了厭惡偏見。

  她沒發現,自己一退、二退,一路退到齊靳身前。於是乎,小小的丫頭夾在兩個高大的男人中間,一個笑、一個面無 表情,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寒冷如冰,冷熱夾攻,她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可以稱之為咬牙切齒,更不知道身後那塊寒冰,因為她的咬牙切齒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齊錆步步進逼,他在笑,卻笑得讓黎育清倍感威脅。

  「怎麼,本皇子還擔不得你一聲鏞哥哥? !」

  視線一挑,黎育清不小心撞見數雙充滿憎恨的眼睛。此刻,她充分明白,當靶子是什麼感覺、萬箭穿心又是什麼滋 味,被一群女人不約而同的嫉恨著,她肚子裡剛剛吞下的點心有往外奔騰的衝動。

  她若是真有種喊他一聲鏞哥哥,今晚的晚飯裡面不知道會被加入幾種毒藥?夜裡睡著後,匿子不知道會不會突然起 火?她完全沒有把握,可以親眼見到明天升起的可愛朝陽。

  「請三皇子見諒,黎育清有自己的哥哥。」

  後面那個冷臉的明明比較可怕,但她寧可讓自己的背脊緊緊靠在他胸前,也要與前頭的笑面虎拉開距離。

  「自己的哥哥?你指的是育岷還是育莘?」

  笑得越發燦爛,齊鏞與小丫頭槓上了,他不依不饒,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非要聽黎育清喊上一聲鏞哥哥方肯罷

  休。

  黎育清被他這樣一問,心陡然連連狠抽,他這樣問……是打算找哥哥秋後算帳,還是想對老太爺上眼藥?

  哥哥好不容易能到老太爺跟前學習,如果因為自己……

  她的眉毛糾纏勾結,不曉得今兒個走了什麼霉運,會礙了三皇子的眼?

  這麼愛聽人家喊鏞哥哥?他輕輕鬆鬆打個手勢,Nr學兼備的眾姊妹們不但會齊聲大喊,還樂意吟詩作詞,唱出一首 _鏞哥哥頌」,他何必與自己這個小丫頭較勁?

  抬起眉睫,她沉默,但眼底淨是求饒。

  饒過她吧,她還得在這裡待到長大,她不想招惹春風,春風請別往她身上狂掃。

  齊鏞看見她的求饒。

  齊靳也看見了,看見她微徽發抖的肩膀,任她再聰明勇敢,站在權勢面前,也得乖乖低頭。

  「眵了,愛聽鏞哥哥還怕沒人喊?」齊靳向齊鏞橫去一眼,要他適可而止》

  齊鏞揚揚眉,心道:本皇子還就只想聽黎育清喊,現在不想喊?行!改日,他定讓她喊得心甘情願。

  齊靳發現齊鏞揚起的眉尾,知道這傢伙心裡又在打壞主意,眉心一緊,臉色更冷幾分。

  齊鏞放過她,轉回眾美之間,黎育清悄悄吐口氣,心底稍稍放鬆下來。

  黎育薔走近,刻意說道:—鏞哥哥,你千萬別怪八妹妹不懂事呵,前些日子她才摔進五妹妹口裡的荷塘,小命差點兒 沒了呢,怕是她聽見荷塘兩字整個人都愣傻了,哪能回鏞哥哥的話。」

  「不如咱們體貼體貼八妹妹,別往荷塘去了,竹院裡有一大片竹林,父親在裡頭搭了一間小竹匿,可以喝茶、彈琴、 下棋,還挺清幽別緻的,我們陪鏞哥哥去那裡坐坐?」

  齊鏞主動忽略後半段,挑上前頭幾句提問,「摔進荷塘,這麼大個人兒了還會摔進荷塘?」

  黎育鳳見狀,跟著湊到齊錆身邊回道:「我們家八妹妹本就性子溫吞,傻里傻氣,說是同四哥哥、五哥哥說話呢,怎 知說著說著竟掉進池塘裡,約莫是被那裡的景致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便摔了進去,可見得那裡確實挺美的。鏞哥哥,這 裡離荷塘近,不如今日先逛逛,改日再去二姊姊的小竹星。.

  黎育薔還想說話,黎育鳳同柳姨娘的四個女兒使眼色,眾人便乖乖配合,你一言、我一語,簇擁著齊鏞往荷塘走去。

  眾人離開,連同她們身邊的丫頭也跟著往荷塘去,黎育清這才鬆了緊繃的身軀,她拍拍胸口,暗自慶幸齊鏞沒繼續發 神經,否則這一出,還不知道要怎樣了結,不過這下擺明了自己又狠狠得罪黎育鳳一回了?

  黎育清實在很不想加入那幅「眾美簇擁圖」,可是……不跟行嗎?有方纔那個小插曲,萱姨娘怕是要想盡辦法挑她毛 病了,上回黎育武、黎育文和黎育陶的半路攔截,誰知道有沒有萱姨娘的背後授意?

  他們連哥哥都敢打了,還會怕什麼,倘若老太爺追究,哥哥不善言詞又眾口鑠金,會不會讓老太爺對哥哥心生厭惡? 會不會好端端的機會就此流逝?

  重生後,她習慣把一件事掰開了、揉碎了,一想再想,想過千百遍,想透所有可能,這讓她猶豫的性格更加猶豫,往 往一個小決定都得思索大半天,這樣很不好,她知道,應該改的。

  她搖搖頭,衝著木槿使眼色,木槿暗暗點頭,趁著沒人發現,拿起預藏在懷裡的幾塊帕子,將盤子裡的點心全給掃進

  去。

  主僕倆的小動作全落入齊靳眼底,這回他的笑意直接從眼裡飆出來,注入抿緊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的冰臉融化,不 知道這個笑意柔和了自己的臉部線條。

  直到木槿收拾完畢,小跑步回屋裡時,黎育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打算快步跟上大家。

  誰知道一旋身,她又撞上齊靳。

  抬眼,四目相對,唉,她怎麼會忘記這號人物?

  方纔的事肯定全被他給瞧見了,尷尬啊、丟臉呵,一個大家千金,不去算計三皇子,卻滿心算計起桌上的小點心,貪 吃也沒人貪成這樣的。

  她雙頰紅透、羞愧不己,連忙屈了屈膝,假裝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她悶著頭加快腳步,好像後頭有鬼在追自己似的,齊靳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竟浮起淡淡的疼惜。 黎育清走得相當快,她企囝追上眾人,卻沒料到在靠近荷塘時,聽見下人大喊著——

  -二姑娘落水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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