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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風 -【愛情還是多感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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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3: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衛風 - 愛情還是多感傷?

笨女人!笨女人!
他從沒看過有人可以笨到這種程度!
她竟可以為了一個男人哭倒大街、跳樓,又吃安眠藥的,
還說是啥言情小說界的天后咧!
自己的愛情都談得「哩哩落落」了,
又能拿什麼教導那些個迷途少女愛情的真諦?
真是氣煞他也!可更教他氣結的是——他!
他醫院裡的病患還大排長龍等著他看診;
他已經將近三十個小時不知床滋味了;
他實在是累得隨時都有蒙主寵召的可能;
他——噢!天知道他在幹嘛?
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關他啥事?為什麼他就是放不下她?
到底……笨的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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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3:48 |只看該作者


最近的生活忙亂不堪,待辦事件永遠有數十條之多,最重要的是與好友杜若合作了一本「合同志」──子衿,用來收錄兩人商業志的番外篇,以及一些短篇小說等。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利潤可言的興趣,監督封面繪制、校稿、排版、送印、擺攤,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一樣是出書,但過程卻艱辛得多,其艱苦真不足為外人道。回想這些過程,頭皮都會發麻。

這本商業志,就在這一團忙亂當中生了出來。

久違的男女小說,連自己也興奮了一下。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拿任何一個作者當範本,雖然女士角是言情小說作者,但她跟我認識的任何一位作者都不相像。

她不是「吟成一個字,捻斷數睫須」,字字斟酌、對作品有高標準的P小姐;也不是隨興所致、愛寫不寫的W小姐;更不會是茫茫然塵世里一個迷途小OL的本人。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杜撰的,如有巧合,純屬虛構。

如果照著老習慣,女主角應該是男的。

而後,讀者會滿臉黑線地看到男主角又哭又鬧為了感情受挫而形銷骨毀、憔悴得不成人形,另外一個男主角因為他晶瑩閃爍的淚滴、楚楚可憐的模樣而心生同情,進而轉為強烈的愛憐之心,守護在他身旁不離不棄……

愈寫背脊愈涼,先不論讀者對這樣的內容有沒有意見,作者本人就不能接受啊!

若真有這樣的男主角,作者只想給他一拳,叫他自己飛到亞力安星球去反省一下。

所以女主角還是女主角,她沒有被改成男人;男主角很順理成章地為了柔順天真白痴軟弱的女主角動心動情不能自己,怎麼看,這都合理多了。

對不起,我對男女有不同的標準……女孩可撒嬌,男兒當自強。

女主角的範本是我一位住在波士頓的好友,好友家境富裕,聰明伶俐,做事能干機敏,怎麼看都是一位天之驕女。

但不幸的,她曾經為了感情而罹患憂郁癥,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當中,她曾經為了男友掛她電話,在一天之內飛回台灣,卻又因為找不到而在幾天後郁郁而歸,當男友避不見面的時刻,她會越洋打電話來跟我聊五六個小時的天,以免一個人住在空曠的別墅中想不開自殺。她也曾經打電話給911,要救護車來接精神崩潰的她,而後,她在醫院當中住了一個星期,每天不停地流淚;醫生怕她做傻事,將她留置在醫院中,直到她的精神穩定下來(感謝美國的醫療體系)。

大家都嘆息,這樣優秀的女孩啊……卻為了感情一蹶不振。

最後,她終于掙月兌了這段苦戀,在異國重新建立自己的新生活,最新消息得知,她正在波士頓的研究室當中從事學術研究,並與新交到的男友和睦相處。

地球是很危險的,愛情則是感傷的,但大家還是住在地球上沒到火星去,愛情也照樣談得不亦樂乎,每個人將「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當作口號,在愛情這條危險的鋼索上艱辛地走著,奢望著永恆的到來。

所以,看小說何其快樂,故事的最後,他們總是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注一︰萬分感謝「笨人」醫生所提供的應付白爛病患心得,還有種種醫學知識(笨人是他的匿稱,不要懷疑)。

注二︰書里面講了很多很多作者才懂的冷笑話,如果一頭霧水,如置身北極圈,請多多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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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他真的是個好人,就算、就算他宣布短時間內不聯絡,也肯繼續接我的電話……」

那是在你打了三天三夜之後。

「而且,他肯默默地听我說話,傾听我的痛苦……」

那是無言以對吧?

「蘇醫師,你有在听嗎?」

「嗯?有有有,你繼續說下去。他後來不是掛了你的電話嗎?」

醫院正在推行禮貌運動,要讓病患有如沐春風之感,蘇洺禹連忙擠出笑臉,嘴角彎成一個尷尬的弧度。

什麼時候醫生這行業變成賣笑的了?

「他太善良了,不忍心听到我的近況,這會讓他深深地內疚與自責,所以他忍痛掛掉我的電話,避免加深我們各自的創傷。」

女子雙手交握,陷入自己的回憶當中,用戲劇性的語調詠嘆,沒發現到大夫正不耐煩地在病歷上面涂鴉。

說的比唱的好听,掛電話就是掛電話,哪來這麼多借口?

「所以,你認為他拋下你不管的行為很善良?」蘇洺禹用溫和的口氣詢問。

這女人的邏輯有很大的問題。

「嗯!沒錯。他是怕我愈說愈傷心,傷心就傷身,為了我的身體著想才掛電話的。」

如果那男人這麼有良心,一開始就不會腳踏兩條船了。

這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史看起來似乎告了一個段落,蘇洺禹精神一振。

「所以你們就此失去聯絡?」他耀眼地微笑著。

「不,我昨天凌晨三點終于打通了電話,跟他再度聯絡上。」病患面露嬌羞。

「你們談了些什麼?」

「他叫我一個人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想著他,就當他死了好了;他還對我說對不起,要我忘記他……但這怎麼可能?他沒有死,為什麼要我當他死了?他明明沒有死,我要怎麼忘記他?就算他死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他為什麼要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病患有些激動。

「杜小姐,人的一輩子是很長的,你的前男友說的也對,你就當他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這樣想,心情會比較平靜一些。」

「既然一輩子很長,為什麼要我現在就放棄?不,我不要!」女病患握緊拳頭,咬著牙關,斬釘截鐵地說。

真是執迷不悟,帶著營業用微笑的蘇洺禹至此也笑不下去了,他皺起眉頭︰「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為什麼不直接上他家去?」

「我……」女人低下頭,久久不發一語,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滿眼的淚水。

蘇洺禹嘆口氣,在病例表上寫下「躁郁癥」、「強迫性行為」等字眼。

雖然那男人是個拋棄女友的負心漢,這時他卻忍不住同情起他的處境。

遇到這種女人算他看走眼。

以為可以腳踏兩條船,然後片葉不沾身地拋棄掉這個女人?

他現在肯定已經嘗到被苦苦糾纏的報應。

蘇洺禹將眼神飄向護士,暗示她趕這位病患出門。

護士們視而不見,笑笑地別過臉去,讓蘇洺禹自己解決這個難題。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的眼神當中對這位女子都充滿崇敬的神情。

不過就是個瘋女人而已嘛!

蘇洺禹在心里微慍地想,接著又連忙糾正自己不敬的稱呼,精神科病人不該受到歧視。

問題是,這里是家醫科。

「杜小姐,後面還有二十幾個病人,你要不要預約下次的門診,下星期再來?」

「可是……我很忙……」她遲疑地捂住嘴巴,眼神流露不安。

蘇洺禹想站起來尖叫──

你忙?小姐,你已經端坐在這張窄小的椅子上,說了一個多小時的挽回男友作戰紀實,你居然敢說你忙?

後面有幾十個病人拖著疲憊的身子盯著一個多小時沒有跳過的號碼等候,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他們的處境?

維持住最後一點點風度,蘇洺禹眼楮上翻,努力地微笑。

「杜小姐,下個病人已經等了很久。下星期我將你轉到精神科去,依你的情況,那里的醫生可以給你比較妥善的治療。」

含笑著,他指示護士小姐把預約單填上精神科幾個字。

「不行啦!蘇醫師,精神科的主任大夫宣布,如果下次再看到杜小姐出現在他的預約名單上,當天他就休診一次,帶著他的蘭花浪跡天涯去。」護士小姐附耳過來,對蘇洺禹耳語。

「有這麼嚴重嗎?」

「是上次杜小姐在他的診療室中砸壞他最愛的那盆蘭花後宣布的。」

「得過獎,身價千萬的那一盆?」

「沒錯。」護士的神情肅穆。

這可不妙,那位大夫將蘭花視若性命,蘇洺禹一進醫院實習就被學長叮囑過,千萬不可以動到那盆蘭花的一片花瓣,否則會被貶到醫院的最深處看管太平間。

「沒錯。」護士小姐對蘇洺禹眨眨眼楮,強調事情的嚴重性。「你一定知道,他是下屆院長的熱門人選。」

蘇洺禹以手支額,他當然清楚這件事情,那位主任大夫得罪不得啊!

「還有別的醫生可以讓杜小姐預約嗎?」

「杜小姐說那些醫生都沒有耐心听她說話,她不喜歡。」

像她這種病人,誰會喜歡?這種教學醫院「論件計酬」,可不是分秒計價的心理醫生。

「我可以說下去嗎?」病患可憐兮兮地問。

蘇洺禹很清楚地看見一滴淚水流了下來,四周的護士投來「你弄哭她了」的責備眼光。

他到底招誰惹誰啊?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拜托……」雙手無肋地捏著膝上的裙擺,珠淚低落。

懊死!她愈哭愈厲害了,蘇洺禹可以明顯感覺四周對他傳來的敵意,控訴他辣手摧花。

微笑,微笑是全世界共通的語言。能夠化暴戾為祥和,驅走寒冬,迎向朝陽。

蘇洺禹覺得自己的嘴角快僵掉了,顏部神經的健康堪慮。

「杜小姐,請喝杯茶,休息一下。」楊護士端來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放在女病患身旁。

為什麼有熱茶伺候的是病人,而不是他這位主治大夫?

蘇洺禹掩不住心頭的一絲郁悶,明明是高級知識份子、金字塔尖端的菁英,在醫院當中卻老被當作無知小子,被一群老護士們玩弄在鼓掌之間。

「蘇醫師,你快安慰一下杜小姐。」

「會把女人逼哭的男人交不到女友喔。」

「蘇醫師,你年紀輕輕的,沒想到這麼狠心,連個女孩都欺負。」

「真是沒良心喔。」

幾個護士一搭一唱,逼得蘇洺禹頭痛欲裂。

「好吧!好吧!」

「你願意听我說下去嗎?」女病患眼中迸出閃亮的光彩。

「請!」作了一個繼續的手勢,蘇洺禹將頭埋入病歷當中,挫折地將嘆息掩在卷中。

@@@@@

「您的電話即將轉入語音信箱,請在嗶一聲後……」

還是沒打通,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通電話了。

當一個人決定避開自己的時候,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徹底的程度,手機不開、更改家里電話,連工作也請了長假。

「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為什麼不直接上他家去?」醫生的話在耳際響起。

當時她沒有回答,不想承認自己不敢面對現實。

不敢再度上門問罪,而在他開門時,發現他擋在屋子前叫她滾,而房子當中隱隱約約有女人的身影晃動。

打電話,至少還有一段距離的美感。

即使他說謊,她也可以將溫柔的謊言拿來引鴆止渴。

他說︰「只要等我一陣子,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等我想清楚,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答案。」

只求他回心轉意就好,其它的,她什麼都不求。

望著灰藍色的天空,冬天的日出來得特別遲,杜俐芊等了許久,還是沒等到一窗明亮的藍天。

清晨會讓人覺得絕望,醫生的話一點也不假。

謗據最新醫學報告統計,最容易自殺的時刻是在清晨。當一個人起床時,想起自己又將面對到絕望與痛苦的人生,會特別無助與脆弱。

杜俐芊從床上爬起來,吞下藥,醫生說這會讓心情變好,剛開始拿到時並不相信一顆小小的藥丸怎麼可能改變她悲慘的人生,等吃過幾天之後,杜俐芊才發現這種藥的確有奇效。

一吃下去,她一整天都呈現異常亢奮的狀態,工作起來也格外賣力,甚至連睡眠時間也少了一些。

苞毒品一樣有效果,且迅速令人上癮。

開這樣的藥給病人吃真的可以嗎?杜俐芊害怕自己再也離不開這種藥物。

杜俐芊的一天很規律,六點起床梳洗吃早餐,大約在七點的時候開始寫作,持續寫到下午兩點左右才會開始想起午餐的存在,簡單地吃過一些干糧後,她會繼續寫作到晚餐時間。

她寫作時會戴上耳機,不論是電話、門鈴、路邊叫賣的小販統統無法干擾到她的心靈,一逕沉浸在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的流暢旋律當中,她的手指也猶如彈琴般的在鍵盤上流動。

踫!厚重的撞擊聲把她從天籟般的音樂拉回現實,她轉頭看到好友陸宜家哭喪著臉坐在一旁。

她擁有自由進出杜俐芊家的特權,所以杜俐芊沒有太過驚訝。

她將眼楮望向制造撞擊聲響的物品上。

「又被退了?」

牛皮紙袋里面,包著的是一大疊原稿,杜俐芊熟練地撈起,開始觀看好友這一次的杰作。

她們同樣是言情小說作者,但命運卻有相當大的差異,杜俐芊一個月出兩本書,內容輕薄短小、簡明易懂,深受年齡層較輕的讀者歡迎;但陸宜家的作品卻屢投屢退,三本能過得了一本便要慶幸祖上積德。

問題出在陸宜家偏激的女性思想上。

她從大學時代就搖著女權的大旗,信誓旦旦要為女性爭取出一片新天地,在宿舍當中看A片、在圖書館前面發給情侶,什麼囂張的事情她都做過,是校園當中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

可惜,用女權主義者的角度寫出來的言情小說多半不受編輯青睞。

杜俐芊很快瀏覽過好友的作品,從第一頁到第十頁,女主角已經上過兩個男人的床,正跟第三個男人商討一夜的可能……

「宜家,我們寫的是愛情小說,不是女性性解放運動。」杜俐芊皺了皺眉頭。

「俐芊,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女性必須要站起來提倡性自主的觀念。」

「是、是。」杜俐芊點頭附和。

再翻到下一頁,白紙上印著──

……萸寧將刀抵在男人要害處,徘徊移動如一條舉棋不定的蛇,她佞笑道︰「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她一刀刺下,濃稠的與腥紅的血液同時噴出,她從未想過在這一刻男人還有嗜虐的心情,于是……

接下來的篇幅已臻驚悚小說的境界。

「我開始懷疑你崇拜的作者是史蒂芬金,而非林達霍華、茱迪嘉伍德。」杜俐芊緊張地喘不過氣來,驚駭地說。

「別取笑我了,快幫我想想辦法,看要怎麼修改。」

「等我看完。」雖然不是一本值得稱道的愛情小說,但情節之曲折、內容之驚悚,教杜俐芊看得津津有味。

小說的結局,玩遍天下男人的女主角猛然醒悟人世的無常與歡樂的短暫,剪去了一頭長發,瀟灑背起背包,對著痴心守候許多年的男配角擠擠眼,笑道︰「I’llbeback。」

此刻,杜俐芊的耳際響起魔鬼終結者的配樂,答答答滴答、答答答滴答……

「把音響關掉!」杜俐芊沒好氣地喊。

「我想增加點氣氛嘛。」

陸宜家從音響退出電影原聲帶,一臉氣餒地對杜俐芊︰「怎麼辦?這本不過,下個月的房租沒著落,我又不可能在一個星期內生出一本。唉!斷炊的命運近在眼前,俐芊,你收容我吧!」

杜俐芊環顧自己租賃的十坪小套房,光是七八個書架就已經擠得人必須要側身才能過,更別說是一應具全的電腦、電視、音響、冰箱、電暖氣,要再容下一個人,難若登天。

「宜家,不是我不幫你,你看看,這個房間除了螢幕頂上,其它地方都容納不下你的體積。」

「你的床是雙人床。」陸宜家眨巴著眼楮。

「別剝奪我唯一的娛樂。」什麼都可以出借,就是這一點不可妥協。

睡覺,是杜俐芊唯一的休閑與愛好。

「救救我吧!俐芊。」

「除非你保證完全照我的做,我才肯幫你。」

「我保證!」陸宜家將手放在心口,一臉肅穆。

杜俐芊笑一笑,從抽屜掏出一張白紙,動筆幫好友撰寫男女主角設定、內容大綱。

愛情,用寫的何其容易,只要不涉及現實,都是她的拿手本事。

@@@@@

書展永遠是萬頭鑽動、人潮洶涌的地方,若不是好友陳宣白的餿主意,蘇洺禹根本不想踏足這個市井小民一年一度的大拜拜。

「這幾天年假,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拜托你別板著一張臉,剛剛你已經嚇哭了一個小孩,別再造孽了。就算你不出門,在家里能干些什麼?看那些無聊透頂的特別節目?」

「我可以听普羅高菲夫的‘三個橘子之戀’,順帶復習《聯邦論》。」

「也只有你連這樣的書都看得下去。」陳宣白搖搖頭。

大學時代修完通識課程後就再也沒看過這本書,始終不了解蘇洺禹為什麼對此書情有獨鐘。

嫌平日所讀的教科書還不夠悶嗎?

「要不然你最近看的是什麼?」

「《哈利波特》。」

听到這個書名,蘇洺禹皺起了眉頭,不認同地看著好友。

「從我的角度看來,這本書嘩眾取寵到了極點,利用夸大不實的商業宣傳提高知名度,企圖用淺白無深度的內容來與眾奇幻文學鉅作比肩,恕我不能接受。我以為無知百姓才會上當,竟然連你這個堂堂準醫學碩士也不能免俗?」

「我們蘇大醫師還是一樣自命清高。」陳宣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那種小朋友看的東西我沒有興趣。」

這人也太嚴肅了。

陳宣白嘮叨了幾句,跟在蘇洺禹英挺的身軀後,亦步亦趨地穿越人潮。

一個散發傳單的美女攔下兩人。

「兩位先生,如果要素取簽名,請往另一邊走。」美女指著後方。

陳宣白生怕滿臉不耐煩的好友嚇胞美女,連忙推開他,上前一站。

「是什麼人在簽名?」他熱心地問。

「是我們出版社的天後作者杜俐芊小姐,現場有展售她出道以來的四十本作品。」

「四十本?這數量真驚人。她出道多久?」陳宣白不禁驚嘆,一個人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寫出四十本書?

「三年。」美女粲然一笑。「杜俐芊小姐平均一個月可以寫一本書,是少數可以兼顧質與量的作者。購買她的新書《小鳥正青春》不但可以獲得我們精美的海報,還有一次抽獎機會喲。」

敝書名。

蘇洺禹不屑地撇撇嘴角,往台上看去,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正在為讀者簽名,雖然有一段距離,但依然可以發覺她的面目清秀,輪廓淡雅。

一條長長的人龍從台上蜿蜒而下,九成九都是吱吱喳喳的小女孩,捧著本厚薄適中的小說,臉上掩不住興奮的神情。

這種大小的書通常引不起蘇洺禹的興趣,他愛好的書是厚重的、結實的,即使不拿來閱讀,也可以拿來當防身用具的大部頭。

「宣白,你講完了沒?該走了。」他回頭催促好友。

「等等,我正在結帳。我也幫你買了一本,別客氣,算我給你的新年禮物。」陳宣白手上正捧著兩本新書,封面大大地寫著《小鳥正青春》。

蘇洺禹冷眼旁觀,這人的司馬昭之心真容易懂。

他不情不願地接過來,當它是燙手的山芋般拎著書角。

推銷出兩本的美女售貨員笑容可掬地捧來一個箱子。

「兩位先生,現在我們有購書贈獎活動,請你們從抽獎箱當中抽一個獎出來。」

陳宣白從箱子當中抽出兩條簽紙,將其中一條遞給蘇洺禹。

「我的是銘謝惠顧。洺禹,你的是什麼?」

「杜俐芊全集。附贈《愛情語錄》一本。」

蘇洺禹又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古代文人著作等身、小有成就者,才敢在閑暇之際編本全集自娛,現在的作者,尚未登大雅之堂,就懂得沽名釣譽,干起這名不正言不順的事來。

「宣白,我不想要,送你吧!」

這句話引來美女銷售員的驚呼。

「先生,這可是我們這次活動的二獎,你真的要放棄嗎?」

「真的。」蘇洺禹擺出一個他自認為最冷的表情,逼得女人退縮地將焦點轉回陳宣白身上。

「既然這樣,請跟我過來領獎品。」

蘇洺禹看著陳宣白滿臉笑意地被帶走,奇怪男人為什麼老是會為了女人而丑態畢露?不知听過多少有財有權的男人,為了女人甘願做牛做馬,干出一籮筐與知識教養沒有關系的傻事。

他走近人潮不減的簽名長龍,看著那位出道三年、號稱天後的女作家,她正聆听書迷說話,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

張愛玲說過︰「成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如她這般年輕,又被眾人拱成天後作者,合該是痛快得很。

但為何在她輕撩開眼前的長發微笑之際,他會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疲倦與脆弱的神情?

她好年輕。年輕且單純的臉龐像是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一般,這樣的女孩真能寫出感動人心的小說嗎?

這個世界越發瘋狂,老是跟隨著商業花招起舞,將一本本缺乏文學價值,甚至沒有任何思想的小說當作寶物捧在手上。

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蘇洺禹盤著手,不解地望著這一幕。

@@@@@

杜俐芊足足簽了一個小時,在主持人宣布暫停簽名後,她松了一口氣的微笑與讀者大失所望的嘆息形成強烈對比。

真不應該答應出版社這個餿主意的。

她選擇當專業作者,就是因為不喜歡接觸人。

今天的破例都怪自己的貪婪。

不過試問,有多少作者能在出版社承諾版稅多加一個百分比的情況下搖頭呢?

像陸宜家就大力贊成她參與這個活動──

「杜俐芊,這是你更上一層樓的機會,你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你的名字嗎?」陸宜家如是說。

「可是……我想在家里等電話……」杜俐芊喃喃解釋。

她得守著那具除了編輯跟陸宜家之外沒人會打的電話。

「你等了幾個月都沒有等到,不差這一個下午,而且,你不是有手機嗎?該不會又停掉了?停掉也好,反正那個男人走了之後,你一個星期才出一次門,有手機也沒用。你到底是不是現代人啊?再這麼自閉就可以去終南山歸隱了。」

有時候陸宜家的話真的很傷人,她一箭穿了杜俐芊的心。

「可是……」杜俐芊還是猶豫。

「如果一個男人想要找你,他會用盡鎊種方法找到你,長發公主,請走出你的閣樓。」

杜俐芊很想抗議這句話,太不吉利了!長發公主離開閣樓之後發現了愛情的現實與虛幻,又乖乖回到了閣樓上,從此不相信愛情。

與其如此,她寧可化為薔薇色的泡沫而死。

「我覺得小美人魚比較幸福。」

「哪里幸福?」

「直到最後,她都沒有放棄對愛情的執著。」

陸宜家不認同地捏捏她的臉,要杜俐芊乖乖听話。

總之,她乖乖地按照出版社安排,穿著得體的毛衣長裙、搭配完美無瑕的發型,再加點淡妝,成功塑造出美女作家的形象。

簽書會的成功教她松了一口氣,她知道看自己小說的讀者眾多,但沒料到他們也有意願接觸真實的她。

結束漫長的簽名,杜俐芊正要步下舞台,卻因為一個直視的眼光而在台上停下了步伐。

在台下凝視自己的人有很多,但這個眼光卻是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注視。

那男人,為什麼要這麼看著自己?杜俐芊回望。

男人有高大挺拔的身軀,挺直的背脊撐起了一個勻稱結實的骨架,有稜有角的鼻梁下有形狀優美的薄唇,他狀似優雅地噙著一個冷笑,冰冷的眼眸當中夾帶著一絲充滿透明的漠然。

杜俐芊的職業病發作,在一瞬間,腦袋當中就冒出了這一大段形容詞。

男人鶴立雞群在人潮當中,杜俐芊瞧著,竟有些痴了。

長得好看的男人很多,但這股干干淨淨的氣質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不僅如此……他看起來好眼熱。

咦?會不會是……會不會是蘇醫師啊?

記憶中,他並沒有戴眼鏡。

杜俐芊走下台,慢慢地接近那個男人,心中帶著一絲懷疑。

隨著腳步的移動,她逐漸拉近了距離,看清楚了這個有如少女漫畫一般,拿下了眼鏡之後英俊十倍不止的男人。

真的是他?杜俐芊目瞪口呆。

杜俐芊站在他身側兩三公尺之外,贊嘆著平常竟沒有注意到這男人的美貌,加上他的學識、職業,活生生就是一個現成的男主角題材。

女主角可以是求診的病患,在醫療的過程當中與醫師迸出火花,兩人雖然各自有意,卻因為女孩的倔強與男方的高姿態而遲遲無法成為一對。

這時保外就醫的逃犯挾持了女主角,男主角為了救女主角,而與逃犯展開斗智斗力的周旋……

杜俐芊滿腦子具是浪漫的幻想,一發不可收拾。

男女主角該叫什麼名字好呢?

不是所有作者都可以用「玫瑰」與「家明」這兩個菜市場名字混完數十篇小說,她沒有那個本事。

兩個俐落、高雅的名字,依然是她開啟一本書的序幕。

玫瑰如果不叫玫瑰,依然是香的。

但,如果男主角叫做大雄或技安,肯定會被富有浪漫情懷的小女生淘汰出局。

擠著擠著,她終于擠到假想男主角的身邊,因為心急而亂了步伐,遭人一腳絆倒。

她整個人往前方撲去,恰恰好將她觀察的對象撞個正著。

這樣也好,十個女主角有七個以上是因為跌倒而結識男主角的。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杜俐芊只想到這個念頭。

英俊斑大的男人被她一推,驚訝地轉過身來望向杜俐芊。

「你……你不就是剛剛那個女作家?」他伸手扶住了她。

「對不起,蘇醫師,剛剛有人撞我。」杜俐芊在他的幫助下站穩,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在他身旁所對照出來的嬌小。

平常他總是坐著,所以她竟不知道他如此高大。

「你知道我姓蘇?」

「這……我當然知道。謝謝你上回給我的藥,我真的感覺好多了。」

在人似潮水、四方漫流的書展中,兩人被擠得立足不穩,不知不覺互相拉住手臂,男子微低下頭想听清楚她的說話,形成一個曖昧的情狀。

杜俐芊被愈來愈靠近的英俊臉龐弄得臉紅心跳不已,但卻因為洶涌的人潮而無法退後任何一步。

他……為什麼如此專注地凝視自己?

杜俐芊的心中不停冒著粉紅色的泡泡。

「一見鐘情」這個屬于愛情殿堂的新名詞,在杜俐芊腦袋當中如跑馬燈一樣地轉。

男人的臉龐在她耳畔停住,用溫柔的語調,輕輕地問︰「你是誰?」

泡泡一瞬間破滅了。

美人魚啊!請讓我哀悼你消逝前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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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哈哈哈……蘇醫師,沒有人跟你說過杜小姐的身份?」

無意問跟幾個親近的護士小姐聊起星期天的「奇遇」,卻引來一陣哈哈大笑。

又不是他的錯,病歷上頭可沒有注明杜俐芊小姐是知名言情小說作者,更沒有標著筆名「杜芊芊」,怎能怪他識人不徹底?

蘇洺禹望望手上假公濟私得來的病歷,決定回去從頭溫習一遍。

這杜俐芊可真不簡單,才二十出頭的一個女孩子,病歷就厚得媲美康熙字典,壓得蘇洺禹的手腕一陣疼痛。

他悄悄將病歷藏在身後,听幾個護士小姐高談闊論一番。

「你不知道?咱們幾個姐妹可是杜俐芊的忠實讀者,從她二十一歲的出道作品《愛情沒有盡頭》開始,我就一本也沒放過。」

以前的書名滿正常的,听起來就像一本正正經經的愛情小說,為什麼現在卻專取一些怪書名……

蘇洺禹嘴角抽搐了兩下,想起他井然有序的書櫃當中,突然多出來的一本怪書。

他很仔細地將書藏在最底層的夾縫內。

「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拈花惹草》跟‘公主萬歲’系列。」

「對對對,《公王別來無恙》里面那個男主角真的好棒,溫柔多情、有錢有勢,還無怨無悔地守護著女主角……他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

「他叫程仁杰,辛苦守候女主角多年,眼睜睜看著她跟別人在一起,又無怨無悔地守護她、照顧她……不顧一切幫助她,甚至與整個家族決裂。」

現實生活中哪有這種人的存在?

看看八卦周刊吧!有錢有勢的男人都在外面養小老婆。

原來女孩子就愛看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蘇洺禹抱著雙臂,不關己事地听著。

幾位護士小姐各自炫耀起自己在書展當中買到的新書以及抽到的精美海報,她們眼光閃爍著向往愛情的光芒,而蘇洺禹則想著她們口中所透露出來的杜俐芊。

年輕貌美、文筆出眾、年入百萬,客觀條件上,實在很難找到可與杜俐芊匹敵者。

但隨著她們越發溢美的贊賞,蘇洺禹開始不認同地皺起英眉。

寫情敏銳、寫景優雅、說理細膩,每一本書都傳達了她對愛情的獨到見解?

這其中大有問題!

好不容易,蘇洺禹才找到一個空檔插嘴︰

「你們沒有想過一個在愛情路上跌跌撞撞的女人,本身對愛情的了解就有問題,怎麼有辦法教導你們愛情的真諦?她書中講述的一切,不過是她畫餅充饑,滿足自己順便滿足讀者幻想的創作而已。」

護士們沉默了三秒鐘,膽子較大的楊護士踏上前一步,交叉著雙臂,來勢洶洶地反駁︰「蘇大醫師,你有沒有听過‘知易行難’這句話?一個人對愛情的認知並無助于本身愛情的順利與否,你不可以用這一點責怪她。正因為杜小姐遭遇到無數挫折,才能將愛情的痛楚、無助、矛盾、絕望在小說當中表達得絲絲入扣,精細地觸及到讀者敏感的心。這是身為一個作者最難能可貴的成就。」楊護士將手放在胸前,虔誠地說。

黃護士、林護士在她身後點頭如搗蒜,眼楮還發出「你一個男人懂些什麼」的不屑光芒。

世界上有三項事物沒有辦法用邏輯等一切客觀因素說服反對者,那便是政治、宗教與藝術。

小說,自然也列為藝術的一種。

蘇洺禹聳聳肩地離開,拒絕做無意義的長期抗戰。

他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待辦。

他,約了杜俐芊吃飯。

@@@@@

第一次約會,蘇洺禹沒有選擇太過高級的餐廳,他不希望被別人認為他是多金的凱子一族。

一般人對醫生通常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不能助長這種風氣。

杜俐芊沒有任何異議。事實上,當蘇洺禹開口邀請她共進午餐時,她似乎呆住了,什麼都沒問,只是不停地點頭,並且掏出筆記本記下時間地點。

她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用茫然失措的眼神看著自己,蘇洺禹不能肯定她听進去了多少。

在那個忙亂嘈雜的環境當中,他只來得及說出餐廳的名字及時間地點。

而後,杜俐芊被出版社的人員拉走,為那些鼓噪抗議的向隅讀者簽名。

不知何故,蘇洺禹一直記得她站在自己身旁的發香,和轉身前的那個微笑。

餅了許多天,那一幕一直像一幅畫般,留在他的心扉之上。

在踏入餐廳之前,蘇洺禹並沒有把握真的能等到杜俐芊來。

所以,當他跨進餐廳,一眼見到一臉文靜的杜俐芊坐在靠窗的座位等他,他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臉龐也真誠地閃亮起來。

「抱歉,久等了。」他走近餐桌,杜俐芊連忙站起身,她一動作,就失去了方才的幽雅。

她像是被老師抓到把柄的壞學生一般,驚慌失措地左右看看,然後才看向蘇洺禹。

「你來了?」她的嘴邊有一個柔弱的微笑。

「抱歉,醫院有事耽誤了一下,來晚了。」蘇洺禹點頭致意。

「沒關系,反正我很有空,坐著發呆也很好……」她的眼楮看向窗外。

原來她喜歡發呆,蘇洺禹露出了解的笑容。

服務生送上菜單,這是一家中式餐館,菜單上都是蘇洺禹喜歡吃的四川菜。

「要吃些什麼?」他禮貌地詢問。

「你決定就好。」杜俐芊很客氣地笑。

隨意挑選了幾道菜肴,輪到湯類,蘇洺禹再度看向對面心不在焉的女孩。

「你喜歡什麼湯?酸菜排骨湯,還是酸辣湯?」

「你決定就好。」

「飲料呢?」

「你決定就好。」杜俐芊又給了他一個微笑。

一成不變的回答一直持續下去。

這女孩到底是客氣,還是沒有主見?

到了這個時刻,蘇洺禹心中不禁出現疑惑,他凝視著那張嬌美不可方物的容顏,思索著,好一會兒無法言語。

而女孩也僅是低垂下眼,不敢主動開口、也不敢直視對方。

平日覺得醫院的護士群們吵鬧,一旦與沉靜的女人相處,蘇洺禹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幸好菜肴來得快,美味且可口,化解下少兩人之間的尷尬。

他決定引開話題,只要話題合宜,再嫻靜的女人也會變成長舌婦,他一直這麼相信。

蘇洺禹很快知道,只有小說可以讓杜俐芊打開話匣子,他傾听著女孩滔滔不絕訴說自己的創作經歷。

她開朗的笑容取代了原有的茫然,本來就存在的嬌美更顯生動,教蘇洺禹不禁贊嘆賞心悅目。

然後,她用觀察的眼神看著蘇洺禹。

「你幾歲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發問。

好現象,蘇洺禹高興這個轉變。

「二十九。」他優閑地伸長腳,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沒想到杜俐芊滿臉笑容突然無力地消失。

「好老喔!我的男主角最高齡的也只有二十八,而且已經擁有三個博士學位,以及掌管一個跨國際的企業集團。」她失望地說。

「這怎麼可能?」蘇洺禹皺眉。

即使優秀如他,也不過國小柄中各跳過一級,並在大學當中修雙學系,同時拿了醫學、企管兩個學士學位。

飽讀碩士、博士的計畫雖然一直存在,但他希望先在工作當中站穩步伐,所以事情也一年一年拖了下來。

「而且,他這個跨國際的企業集團,在短短的兩三年之內,就擴張了三倍以上喲。」像是邀功一般的炫耀著,杜俐芊露出甜美的微笑。

把人生想得太過容易了吧?全球企業持續不景氣,各國的泡沫經濟一一幻滅,紅極一時的那斯達克也步上道瓊指數的下場;歐元雖然順利地成為流通貨幣,但持續低迷的匯市卻讓歐洲幾個出口國大感吃不消,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在短時間內擴張數倍的企業可真是奇才了。

「你呢?你到現在,做了些什麼?」她用天真坦率的眼神望著蘇洺禹。

「我……二十四歲畢業開始在醫院當住院大夫……二十七歲就成為主治大夫……去年,也就是二十八歲,接手門診。」

沒有跨國企業,沒有總裁地位,更沒有在幾年之內擴張數倍的業績,蘇洺禹有些心虛。

「好遜喔。」杜俐芊的眼眸暗了暗。

「已經是同期畢業生中速度最快的了。」蘇洺禹試著用微小的成就挽回自己的尊嚴。

他從小天資聰穎、睥睨群雄,從沒有想過自己的成就微不足道。

他真的「很遜」嗎?

第一次听到這個形容詞落在自己身上,蘇洺禹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等等,你一畢業就直接在醫院工作?你不用當兵嗎?該不會……」杜俐芊突然發現了什麼。

懊不會……身有隱疾?

杜俐芊懷疑的眼神讓蘇洺禹第一次對逃避國家義務有了罪惡感。

「你有病?」

「當然不是。這年代不用當兵的人多不勝數,你瞧瞧那些影視明星總是找得到避免兵役的方法,何況我們醫科生……這是專業秘密……總之,我們不是真的有什麼大毛病。」蘇洺禹面色鐵青地解釋著,覺得自己似乎是愈描愈黑了。

「我覺得……用國家教育出來的專業知識來逃避兵役,好像過份了一點……」

杜俐芊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柔,並非責備,只是直述出心中的感想。

「也許吧。」蘇洺禹有種俯首認罪的挫敗感。

「沒關系,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在乎這一樣兩樣的,反正總有生老病死四關守著,誰也逃不過;還有感情啊……誰也逃不出這個陷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樣兩樣是公平的就夠了……」

如同自言自語般,杜俐芊自顧自地說下去,看著窗外傷感。

沉默中,麻婆豆腐也隨著冰冷的氣氛漸漸冰涼。

好冷,再下加點溫,這里要下雪了。

蘇洺禹試著閑話家常︰「你平常忙不忙?都做些什麼?」

「每天早上起床,很辛勤地活過一天,然後上床睡覺。人生不就是在忙碌中邁向死亡的漫長旅程嗎?」

「……」蘇洺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凝視她,無言以對。

她與他生命當中所認識過的女人完全不同,她就不能用白話文來應付問題,回答一些正常人听得懂的話?

「你老是這樣多愁善感嗎?」從驚愕當中恢復過來,蘇洺禹終于又問了一句。

「多愁善感?也許吧……」她的手緩緩撥順長發,低頭凝睇著雪白的桌巾。

「用悲傷淚水灌溉的幼苗,總有一天會長成巨木……然後,蔓延開來,遮蓋了整片天地。愛情總是感傷的,無論相不相愛,沒有人躲得掉流淚的命運。」杜俐芊輕輕嘆了一口氣。

「……」蘇洺禹額頭上的青筋爆開,再次無言以對。

這一頓午飯吃得氣氛飄渺,蘇洺禹感覺自己恍惚來到終南山,跟剛出古墓的幽靈對談。

任何人都知道,跟個鬼魂吃飯,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

也許是約會的餐廳距離醫院太近,或是有什麼人瞧見兩人一起走在街上,總之,蘇洺禹跟杜俐芊約會的消息在一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個醫院。

蘇洺禹是公認的黃金單身漢,年輕有為,外加一張帥氣的臉。

雖然那脾氣是陰沉了點,寧可看書寫研究報告也不參加醫院內的聯誼聚餐,永遠來去匆匆,跟病患說話的時間多過對同事長官。從來不懂得與女孩說笑,與他相處過的護士也不時傳出他有些驕傲的傳言。

但這些無損他的支持度,要一個集眾多優點于一身的天之驕子不驕傲,是不是太嚴苛了一點?

他終于肯跟女人約會的消息傳來,不知跌破了多少女性的芳心。

原來他不是對談戀愛沒興趣,只是標準太高了一些,一定要年輕,貌美,外加事業有成的。

幾個菜鳥護士咬著手帕哭泣,怨恨上天對她們的不公平。

幾個杜芊芊忠實讀者派護士則是暗批蘇洺禹沒人格、口是心非,嘴巴上批評人家,原來心里早就偷偷愛上。

蘇洺禹直到接到一通電話,才知道自己成為大家討論的焦點。

「進展得如何?有成果了沒有?」陳宣白在電話當中劈頭就問。

「你指什麼?」蘇洺禹還沒有弄清楚狀況。

「就是書展上那位美女作家啊!你不是跟她出去?這件事從你們醫院傳到我們這兒,大家都等著看大作家如何融化蘇大醫師這座冰山。」

難怪……

蘇洺禹回頭一望,好幾個護士將好奇的眼光縮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他壓低聲音。

「你知道的,大伙都無聊,需要話題解悶,你又是天字第一號事業大于愛情的男人,大家都想知道是哪個女孩子可以攻陷你的心。」

就算有人會攻陷他的心,那人也絕對不會是杜俐芊。

蘇洺禹有種招誰惹誰的無奈。

不過是吃頓飯,試試看這人跟自己是否處得來,沒想到卻意外成了八卦主角,弄得滿身腥。

「老實說,糟透了,我不會再跟她出去。」

「為什麼?」

「我覺得我在跟一個幽魂吃飯,她喃喃地說著一些無病申吟的話,沒有一個話題是關于民生經濟的。老實說,她有點像剛下山的小龍女。」

「什麼意思?」

漂亮是很漂亮,可惜就是無知了一點。蘇洺禹在心中補充。

「總之,她不會成為我的女朋友,就請你這樣傳播出去吧!我相信會很快從你們醫院那傳回來,幫我澄清一切。」

「她是哪一點惹你不高興了?」陳宣白不愧為多年同窗,听出他口中的一點不屑,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不對,格格不入。她不停地感嘆苦人世無常、如白雲蒼狗,順便歌頌一下世事如幻影,唯有愛情能夠永恆。」

這個話題才糟,他壓根于不相信任何事情能夠永恆。

整個飯局當中,他不是呆坐著瞧她訴說自己的幻想世界,就是望著餐廳牆壁上的畫作禪定。

「你一定又挑剔了些什麼。」

「這種女人就算是你,你也一定將她三振出局。」

「我才不會。我又不是你,我最懂得憐香惜玉了。」

陳宣白在電話當中嘟嚷幾句。

「不過,她真的是很漂亮吧?男人不是以貌取人的品種嗎?」

「我不是。腦容量小于蒼蠅,就不是適合我的對象,齊大非耦,不妨下求。」

不管男人或女人,聰明都要比外表重要許多,蘇洺禹很鎮重地聲明。

「驕傲、自大、種族歧視。」陳宣白沒好氣。

「謝謝夸獎。」蘇洺禹微笑起來。

他回想杜俐芊的模樣,心里有著一絲懷疑,也許杜俐芊這女孩並不像他想像當中的愚昧,她只是太過于不切實際,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當中,不願意面對真實的人生。

不論真相為何,現在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謝天謝地。

「不過她的確是非常漂亮,對吧?」

陳宣白的口氣有些感嘆,真是可惜了。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拿來當女友,該有多威風,不論走到何處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的確。」蘇洺禹衷心同意,這一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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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杜俐芊的心情就像天氣一樣多變,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因為蘇洺禹,她的心整整放晴了大半個月。

那天跟蘇洺禹的約會相當順利,從頭到尾他都帶著溫柔的微笑凝望自己、傾听她的言語,充滿了無限的耐心。

而後蘇洺禹搶著付帳,又送她回家,他的每個行動都展現了十足的紳士風度。

苞一個帥氣聰穎的高收入大夫吃飯,充份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這件事也許只是她生命當中的插曲,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證明她能跟其他男人來往,她有重新找尋幸福的力量。

早上起來,打開窗,又是一片蔚藍的天。

杜俐芊開心得幾乎忘記了吃藥這件事情,幸好藥就放在早餐旁,所以她和著冷凍過的飯團吞下。

她上個系列「公主萬歲」已經順利告個段落,長達十本的系列書,她足足寫了一年。

一年的青春啊!她筆下的角色已經談完了十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她仍在原地漫步,周旋在愛與不愛之間。

那些主角何其幸運,不管經歷多少波折,最後終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而現實的人生,愛情總是蹉跎。

怔怔地望著天空發呆許久後,杜俐芊決定不再繼續自憐自傷,蘇醫師說過,要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找些事情來做。

她打電話給那位據說又在為生活費苦惱的大小姐。

「嗨!宜家,起床了嗎?」

「拜托,我是還沒睡。小姐,現在才六點二十。有事上奏、無事退朝,我正在為下個月的生活費燃燒我的青春。」

「我以為青春應該燃燒在運動場上?」

「你安達充的漫畫看太多了。」

宜家總是能輕易地把自己的話擋回去,杜俐芊挫敗地低下頭,用眼角貪婪地汲取那一窗藍天的明亮。

「今天天氣很好……」

「別跟我說天氣這種廢話。快告訴我,女人的手還有什麼可替換的詞?」


「柔荑、縴指、皓腕……你是要寫哪一個部位?」

「頭呢?」陸宜家埋頭苦寫,直接選了一個詞套進去。

「螓首。」

「手就手、腦袋就腦袋,誰規定一定要用這些文謅謅的句子?還有,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懦弱地任人搓扁揉圓、不懂抵抗?他們難道沒有听過‘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嗎?俐芊,你這個大綱一點邏輯都沒有。」

慘了,宜家又有意見了。

杜俐芊小心翼翼地提醒︰

「宜家,我寫給你的大綱是富甲一方的莊主愛上貧無立錐之地的貧家女,所產生的愛情狗血大悲劇。你可別寫成弱女子對抗舊社會體制的反動小說。還有,這是個宋朝故事,法國大革命還沒有發生,不要隨便把人家的名言引用上去。」

再這麼退稿下去,陸宜家會餓死在街頭。

杜俐芊有些擔心。

「知道啦!為了生活,我會努力記住男強女弱、高潮迭起這些基本原則。」

電話當中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陸宜家肯定又把咖啡當作白開水在灌了。

「既然你工作進度順利,要不要下午出去走走,喝杯下午茶之類的?,」見陸宜家停筆,機不可失,杜俐芊再度試探。

「不行!」陸宜家一口回絕。

杜俐芊失望極了。

「宜家……」她換上哀求的語氣。

「好吧!如果我進度順利,我下午兩點打電話給你,如果沒打,你也不用打電話問了,我肯定沒趕出來。就這樣了,拜!」

流利的話語被嘟嘟聲取代,杜俐芊望著話筒發呆。

怎麼辦,要一個人出去逛嗎?

她不喜歡一個人逛街的感覺,只能自言自語,連發表意見的對象都沒有。

唯一想要搭理她的,只有發覺她皮夾中有金卡的售貨小姐。

杜俐芊沮喪地坐在床上發呆。

不需要寫稿的時候,杜俐罕一向很茫然,她沒有家人、鄰居,連朋友也寥寥無幾。

以前她的生活重心是廖卓翔,她的世界是繞著他運轉的;失去他之後,她的世界空白了一大片。

抓起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響過的手機,杜俐芊撥出一組熟悉的號碼。

意外的,手機有了回應,嘟嘟的電話聲,就像杜俐芊響徹胸腔的心跳。

「喂。」一個溫柔的聲音取代了電話鈴聲。

為什麼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杜俐芊滿心不安,卻依然鼓起勇氣開口,抓住這微小的希望。

「請問,廖卓翔在嗎?」

「卓翔去公司上班了,請問你哪里找?要不要留話給他?」

「不、不用了。我是……我是……」杜俐芊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女人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對方可能也冠有同樣的稱謂。

「請閑問你是哪位?」她反問對方。

拜托不要。

上天,不要對她如此殘忍。

「我是他的女友。有事嗎?你听起來很慌張,是不是有什麼急事?」答案在下一秒鐘揭曉了,證明命運對她是無情且冷酷的。

「沒事,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如果有急事,也許你可以打電話到卓翔的公司去,你有沒有他的公司電話?」

女人愈是親切,就愈加深杜俐芊的慌張與忿怒。

杜俐芊緊張得想按掉通話,卻一直按不到正確的按鈕,連續按出了一堆聲音後,才終于切斷了女人關懷的聲音。

顫抖的手握不住手機,手機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機殼散落了一地,電池跌落出來,轉了幾圈停在杜俐芊腳邊。

杜俐芊蹲下來想撿,卻因為模糊的視線而模空了幾次。

覺得自己很狼狽的杜俐芊,突然笑了出來。

他說謊!

說什麼他需要空間思考一下兩人的關系,他必須想清楚他到底愛的是誰,現在的他誰都不想見到……

結果,那個女人卻在他的身邊陪伴著他。

「卓翔,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

淚水一滴滴地灑在重新亮起的手機上。現代科技的生命真堅韌,可以輕易地將破碎的外貌拼湊回去,恢復原有的功能。

但她破碎的心有可能嗎?

也許是過去已經流過太多的淚,所以她很快就止住了淚,軟弱的她也有果斷的時刻,她下了一個決定。

她要去廖卓翔的公司等他!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再糟,也不會糟到哪里去。

這次,她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

直接坐在辦公大樓前的階梯上等待,來往的人都對杜俐芊投以好奇的眼光。

怎麼會有人不成體統地坐在莊嚴的辦公場所前面?每個人心中都有疑問。

她打扮簡單,白襯衫碎花裙,因為天氣炎熱,所以她撐起了洋傘坐在台階上,看著一台接一台在大樓前停下的計程車發呆。

十二點一過,穿著名牌套裝與西裝的男女紛紛自辦公大樓擁出,用整齊的步伐往用餐場所前進。

杜俐芊怕廖卓翔夾在人群當中被她忽略過去,所以擠在門邊等著。

終于看見熟悉的身影從旋轉門出來,杜俐芊連忙一個箭步趕上,擠到男人身邊,握住他的手臂。

「卓翔!」

「俐芊?你怎麼來了?」男人驚訝了三秒鐘,連忙示意身邊的同事先離開,自己將杜俐芊拉至一旁。

杜俐芊眼楮紅紅的,看起來是哭過了,廖卓翔看著她,心情有點焦躁。

「我不是說過暫時不要聯絡嗎?你為什麼老是想不開……又是打電話、又是寫信的,現在還……」

「已經三個多月了,這個‘暫時’會不會太久了一點?卓翔,你告訴我,你真的是需要空間思考,還是你根本想要甩掉我?還有,你上次叫我忘掉你,你為什麼要說這麼殘忍的話?」

廖卓翔默默地看著她,嘆了一口氣。

「俐芊……」

其實,事情很清楚,不是嗎?只有深陷情網的女孩才會看不清楚情況。

「今天早上,我打了你的手機,是‘她’接的……她一直在你身邊吧?你是不是努力地想破鏡重圓,我只是你的備胎?」杜俐芊眼淚直落,痛苦地一句一句說出來。

她一點都不想听到這些話,更何況是自己親口說出,就像自己拿著刀子凌遲自己一般。

沉默持續著,廖卓翔不說話,反而張望四周,擔心被同事撞見這一幕。

「你說啊!我要你親口說……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這是她經歷過這三個多月的折磨後,最勇敢的一次。

「俐芊,你先回家去,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就會給你一個交代。」廖卓翔將她當不懂事的小孩般往外推,急著想走。

「我不要什麼交代!我要你現在說,你到底愛不愛我?要不要我?」杜俐芊放大聲音詢問。

這個傻女孩,竟然在這大聲嚷嚷,這里有幾百個同事、上司,教人看笑話怎辦?

「俐芊,你小聲點。」廖卓翔有些發急。

「你怕什麼?」

「俐芊,你是存心想來替我惹麻煩的嗎?你太不懂事了!」

「我沒有!我只是要听你說一句,你是要她、還是要我!你說啊!只要你說你要她,我就不等你了,再也不等!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說,你愛的到底是她還是我?」

杜俐芊怕他真的走開,硬拉著他的西裝不肯放手,廖卓翔急著要掙月兌,兩人拉扯成一塊。

男人的力氣佔了上風,扳開杜俐芊的手,將她推至一旁。

「俐芊,你不要再逼我了!現在回去,再也不準來這里,這里是上班的地方,怎麼可以在這里胡鬧?你沒上班,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廖卓翔推開的力氣過重,杜俐芊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但他卻看也下看一眼地走開,飛也似的逃走,與看熱鬧的路人擦身而過。

「那個人怎麼了?怎麼趴在地上,該不會是受傷了吧?」

「過去瞧瞧。要不要叫救護車?」

「欸!她在哭耶!好像沒受傷……」

「八成是失戀,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杜俐芊從地上掙扎起來,如電影的慢動作般,一點一點地站起。

她頹敗地靠在旁邊牆上,哀莫大于心死,她再也听不見周遭路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更看不到有人特地為了看熱鬧,而在她面前停下車來觀望。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她回想剛剛的路人對話。

沒事?她怎能叫做沒事?

一定要缺手斷腳才叫有事嗎?

她的心都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為什麼沒有人看到?

那是誰也沒有辦法醫療的傷,真的好痛好痛……

杜俐芊捂住臉,想要藏住自己流淚的眼楮,可是卻止不住肩頭的抖動。

她的身體沿著牆壁慢慢往下滑,最後跪倒在地上,沒有站起來的勇氣。

「活該。」

這是上天給她的評語嗎?

也許她真的是活該吧。

在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之後,早該退出了,卻依然抱著不該有的奢望,以為男人會為了自己離開她。

她是個人人唾棄的第三者,誰也不會同情她。

「真丟臉。」

她是很丟人沒錯,有幾個女孩子會蹲在路上哭泣?

連自己也沒想到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你到底想要哭到什麼時候?」聲音愈來愈不耐煩了。

這個聲音好熟,到底是……

一轉頭,杜俐芊瞧見蘇洺禹伸著長腿優閑地靠在牆上,嘴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像是黃鼠狼拜年的表情。

「你剛剛都看到了?」

蘇洺禹點頭,是看到了沒錯,而且是從那句沒尊嚴的「你愛的到底是她還是我」就開始旁觀。

一個人要淪落到成為被選擇品,真是可悲。

蘇洺禹嘴角不屑地冷哼。

「你……」杜俐芊又羞又氣,說不出話來,眼淚倒是又掉了一大缸。「既然你一直在旁邊,你看到我跌倒為什麼不來扶我?你看到他罵我,你為什麼不來幫我?」

女人!惱羞成怒之後就會亂栽贓。

「你要我怎麼幫?非親非故,我何必幫你強出頭?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你不對,是你太笨了。」

杜俐芊無言以對,只能張大眼楮瞪著他。

他……在罵自己?

「我做錯什麼?」她驚駭地問。

「第一條罪狀,識人不清。一吵架就避不見面的男人根本是個混帳,不接電話更只是逃避現實的方法!苞一個懦夫交往算你倒了祖宗十八代的楣,誰教你一開始就沒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第二條罪狀,執迷不悟。全世界的人,包括你那個沒良心的男友都告訴你,要你忘了他、放棄這段感情,是你自己不跳出來,你能怪誰?第三條罪狀,制造噪音、擾亂市容。這里是大街上,你別在這里丟人現眼,要哭回家去哭,將窗戶關起來,別吵到鄰居。」

「你……」杜俐芊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洺禹發誓,他平常說話絕對沒有如此惡毒,但這女孩就是有本事把他沖動的一面激發出來。

他是倒了幾輩子的楣,好好一個休假,出門散散步,就踫上方才「鬼哭狼嚎」的一幕。

看到那混帳拋下女人不管,又瞧見女人站在街上哭得梨花帶雨,他本來是抱著同情心想要來安慰一下。

可是瞧見她愈哭愈厲害,心里又氣又急的感覺逐漸加溫。

一開口,就變成一大篇惡毒的批評。

「還站在那里瞪我做什麼?還不快回家去?」蘇洺禹揮手趕她,他實在不喜歡看到她哭。

讓他覺得……難受、心慌……還有一種想把她摟在懷中安慰的沖動。

蘇洺禹怔了怔,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你平常不是這樣說的,你跟我說,事情要往好的方向看,不要過度消沉,有空多出來走走,曬曬太陽會讓心情變好。」杜俐芊嗚咽著說。

「我現在下班了,不用假仁假義。曬太陽只是為了讓你增加點維他命D,因為你滿臉營養不良。」

看不下去一個漂亮女孩子涕淚縱橫地往衣袖上抹,蘇洺禹掏出面紙,塞到她手上。

「快把臉擦干淨。」

「那你平常是說謊嘍?」杜俐芊擦干眼淚,稍稍鎮定了一點。

多余的同情只會讓她更加自傷自憐,蘇洺禹嚴格的態度反倒讓她振作起來。

「你身為一個醫生,怎麼可以說謊?怎麼可以讓我抱著希望?說謊是不對的。」杜俐芊的話帶著控訴的語調。

「嗯哼。」

「你說我的病情會逐漸好轉,這句話該不會也是假的吧?」回想起在醫院曾有的對話,杜俐芊大驚失色,連忙詢問。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杜俐芊抗議。

蘇洺禹不理她,轉過身去往反方向走,惻惻地丟下一句︰

「那代表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尤其是在我的診療室當中。」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是你的忠實病患耶。」

病患還有分忠不忠實嗎?

蘇洺禹瞪著她,指著她的鼻子。

「你現在回家去,努力工作,去當你的愛情小說天後,而不是被扔在街上的棄婦!你可以活得比那個男人還要快樂、還有成就。知道嗎?」

「知……道。」杜俐芊楞楞地點頭。

「為了那種人哭泣,簡直浪費水份。還有,你哭起來真的很丑,以後不準再哭了。」

「這一句話很傷人耶!人傷心的時候就會哭,這是自然反應嘛……而且,我真的很丑嗎?’杜俐芊帶著委屈質疑。

「嗯哼。」

他又從鼻子里哼出聲音來當作回答了,而且連再見也沒有說就轉身離開。

杜俐芊目送著蘇洺禹飛快的腳步,抓著手上的面紙發呆。

他有急事嗎?跑得好快。

淚已經不再掉了,心里也踏實了一點,甚至,有點高興……

雖然那個人的口氣是糟了一點,不過,良藥苦口嘛!對方是醫生,說不定這才是治她的好辦法。

杜俐芊自我安慰地想著,抹抹臉,擠出一絲笑容。

奇怪,被罵了一頓還這麼高興。

自己一定是個被虐狂……

@@@@@

蘇洺禹從來沒有告訴過人,他喜歡醫院當中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喜歡在醫院當中剛洗好的床單,每次護士將病床鋪好之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上去躺上幾秒鐘。

就像他喜歡清白無瑕的人生,他喜歡一切屬于干淨的東西。

擊敗每個人,是他人生的目標;高高在上,是他做人的準則;成為家醫科的主治大夫,則是為了賺錢方便。

幫一些沒有醫學常識的小老百姓看病,開一些頭痛感冒的藥,遠比其它科要輕松許多。

但是,有時也有出現例外。

十七歲,除了三餐不太正常以外,沒有什麼不良習慣;平常也常運動,身體還算不錯,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但最近經常會心髒痛……

「醫生,是不是很嚴重?」簡單述說完自己身體狀況的十七歲健康少年,一臉擔心地望著他。

「心髒痛?痛多久了?有哪些癥狀?以前有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蘇洺禹親切地微笑。

如果真的是心髒痛,不可能還會有力氣隔了一段時間才跑來看一個平常只醫頭痛感冒的科目。

真正的心因性疼痛會讓人覺得心髒好像被挖出來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會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來看,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實上這種感覺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馬上會去掛急診;糟到病人送到急診後,萬一遇到像他這種看不出來你有多糟,居然還在扯病史詢問的冷血白爛都沒力氣生氣。

「從七、八月到現在,有時候心髒會突然刺痛,一開始是一兩秒的刺痛,然後持續幾分鐘都會不太舒服,不過昨天半夜突然持續刺痛了十秒多,還加上呼吸困難。」

听起來很嚴重,但在專業醫生的耳朵里,只是很一般的胸壁問題。

但病人花了兩百元掛號,好歹給人家個啥吧?

「我壓壓看。」蘇洺禹帶著笑容趨前。「壓下去你會不會痛?你的痛壓不壓得到?」

「痛痛痛!」一模到某點,病人小呼小叫起來。

蘇洺禹大筆一揮,指示病患去照個X光回來看看。

然後──

「氣胸。」他看著照回來的片子,微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塊肉而已。

「啥?」

「我說你是氣胸。」

「醫生,那我怎麼辦?」听到少見的專業名詞,少年似乎有點著慌。

「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體自己會吸收掉。」蘇洺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優閑,繼續擺出親民愛民的姿態。

「沒有藥?」少年大吃一驚。

「沒有。」蘇洺禹很老實。

「可是我覺得喘哩!」

「還好吧……真的在喘,說話不會這麼大聲。」

「你看,壓了會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

「你不壓就沒事。」蘇洺禹交叉手臂看著他。

「如果回家休息後更嚴重的話要怎麼辦?」

「再回來看急診啊!喘不過來,我們就插管用機器幫你呼吸;輕一點的話,用剪刀撕開胸壁放個胸管,我們幫你放出空氣。」

「連藥都沒有?我先前看的中醫還有藥!我來你們這邊就是要檢查的,檢查沒有,連藥都不給,你們是開黑店喲?」少年大呼小叫起來。

「不是已經照胸部X光了?難道我問診和听筒就不是檢查嗎?」

中國人就是愛吃藥,一听到醫生不開藥,就活似醫院吞了他們的掛號費一般,蘇洺禹對這種病人最是頭痛,雖然可以開一些維他命來虛應故事,但這實在太浪費醫療資源了。

比起來,杜俐芊不過也只是想要一個人听听她說話,這個要求合理多了。

怎麼又想起她了呢?

蘇洺禹楞了一下,想起那天站在街道上楚楚可憐的身影。

她後來不知道怎麼了?

有沒有依照他的話,回家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有沒有忘記那個爛男人,努力讓自己快樂一點?

「醫師,你這樣很不負責任哦!」

少年不愧是有話直說的新時代青年,蘇洺禹不知道他的白爛敷衍笑容要不要持續下去。

是要跟他說謝謝再聯絡,然後將他轟出去?還是繼續堅持顧客至上的原則,繼續閑扯他嚴重的病況?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姊姊認識你們院長哥哥的兒子……」少年沒耐心地開始撂話下來。

「蘇醫師,你快過來!」一個護士大吵大嚷地跑進來,打斷兩人的糾纏。

「什麼事?」

今天,他倒是很歡迎有人終止這段無聊的對話。

「電視……你來看看電視……不好了……得快點想想辦法……」護士說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

蘇洺禹拋下那個懷疑自己在十七歲少齡會心痛而死的強健少年,快步出門,隨著護士的腳步奔向候診室。

幾個護士正圍著候診室里的電視觀看,頻頻跳腳,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膽小一點者,早已經紅了眼眶。

蘇洺禹在發現她們觀看的畫面是什麼時,也不禁大驚失色。

「她到底在干嘛?這是現場連線,是不是?」蘇洺禹痛心地跳腳。

「蘇醫生!你快點想想辦法,杜小姐一向肯听你的話……」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護士,這時同聲向他求救。

一個醫師走過來,發現這麼一群神態慌張的護士,停下腳步,發現蘇洺禹也夾在其中。

「今天大家怎麼有志一同,模魚模到這兒來了?有什麼精采的節目?」那醫師笑著拍拍蘇洺禹的肩膀。

他轉頭看電視,瞧了半晌,畫面上有個女子正坐在高樓的邊緣,警方在樓下拉起封鎖線,消防隊出動雲梯車在底下待命,幾個消防隊員隔著一條馬路對她喊話,要她冷靜。

周遭的觀眾愈來愈多,萬人空巷,一齊跑來看熱鬧。

「洺禹,這不是你那個女病人嗎?經常哭哭啼啼的那一個。」

消防隊員不管喊了什麼,那女子都置若罔聞,一逕坐在屋頂窄小的邊緣上一動也不動。

強風打著她的裙擺,白裙擺動如風中顫抖的花瓣。

「還好她沒在我們醫院鬧,謝天謝地,我們醫院可禁不起這種丑聞。洺禹?」

醫師轉頭看去,原本蘇洺禹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擁擠的走廊上響起許多被沖撞過後的尖叫聲。

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正沒命地往樓梯跑。

「洺禹,你要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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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6: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蘇移禹從小就是被父母、老師捧在手掌心當中的優等生,平日走路如風,驕效似開屏的孔雀,昂首闊步。

這是生平首次,他必須要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地跟一堆人找理由、陪笑臉。

好不容易求得警察網開一面,不用將杜俐芊移送法辦,告她妨礙公共秩序,蘇洺禹這才松了口氣。

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深深感激自己身在一個具有人情味的國家。

「失戀也不用鬧成這樣……長得這麼漂亮也會失戀?」帶頭的大隊長搖著頭走開,頗有感慨。

「小姐,你要不要留個手機下來?有空我可以帶你出去走走。」年輕的菜鳥警官似有特殊意圖。蘇洺禹連忙用天下無敵的虛偽微笑把他轟定。

全天下男人的看法都相當一致,杜俐芊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她一臉落寞、像做錯事小孩般坐在那兒發呆,任誰也不忍心責罵她,幾個一把年紀的警察伯伯一面問她問題,一面苦口婆心地哄著她。

但蘇洺禹可沒有那個雅興憐香惜玉,對她擺出什麼好臉色。

警察一走,他就開始「辣手摧花」。

「你到底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驚動了多少人,破壞了多少社會秩序、善良風俗?又浪費了多少國家資源?」蘇洺禹嚴厲地問。

「我?」杜俐芊楞楞地抬頭,終于從一片混沌當中清醒過來。

「對,就是你。你闖了什麼禍,你知不知道?」

蘇洺禹一拳打在牆壁上,叫杜俐芊瑟縮了一下。

看到蘇洺禹讓杜俐芊有身在醫院的錯覺,他問話的口氣又讓自己恍若身陷囹圄。

她環顧四周,牆壁上有幾十年沒有粉刷過的油漆月兌落和書櫃上擠得滿滿的書籍,環繞在書桌旁邊的眾多電器足以發出致命的電磁波。

這里是她的小套房沒錯。

「不要捶得這麼用力,天花板會掉下來。」杜俐芊擔心地往上看了一眼。

順著她的眼光,蘇洺禹往天花板看去,有幾塊搖搖欲墜的水泥塊的確相當危險,但這阻止不了他罵人的。

「你為什麼在我家里面?」她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剛是我把你從頂樓邊緣拉下來的,忘記了嗎?」

「頂樓?」

「沒錯,就是十二層樓高,足夠摔破你那顆漂亮腦袋的頂樓。」

「你在夸我漂亮嗎?」杜俐芊眼楮亮了一下,腦袋也清醒多了。

「那不是重點!版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

垂下眼楮,杜俐芊漸漸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

她想出去透透氣,卻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該找什麼人,所以就一個人爬上頂樓,想要看看藍天。

她趴在頂樓邊緣的水泥牆上,吹著涼涼的風,瞧著底下三五成群的人潮。

漸漸地,她往上爬,攀過那片高牆,想像著自己往上飛,飛到廖卓翔的身旁……

依稀記得自己翻過水泥牆,坐在邊緣發呆,腦袋逐漸空白一片……

「我在那邊坐了多久?」杜俐芊問。

她真的記不起來,當時她的腦袋中正重演著她從十八歲開始,逐漸往悲劇發展的一生。

她一直沒有從父母、兄弟一夜之間驟逝的傷痛中恢復過來,悲劇剛開始的一年,她每晚窩在房間當中以淚洗面。

從小她就是父母跟哥哥的掌上明珠,是溫室當中培育的花朵,她不知道怎麼孤單地一個人活下去。

畢業之後,表面上她堅強地活著,內心深處卻有深深的恐懼,想著自己接下來數十年沒有親人扶持的未來。

是廖卓翔把她從悲慘的世界拯救出來,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乎她、照顧她。

這種感覺很好。

然後,她再也離不開他。

「很久,非常久!久到足夠讓附近圍滿觀眾,電視台的SNG車佔滿整條街,還有時間讓我從醫院趕到這里。」

「喔。」

丙然很久。

杜俐芊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有模糊的印象,知道附近有很多人,知道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從邊緣一把拉入,將她擁在懷中。

那人將她牢牢地抱在懷里,喃喃地對她說︰「沒事了,沒事了……」

一只手安撫性地拍著她的背。

那個人是蘇洺禹嗎?

「‘喔’就是你的解釋?你害我跟警察解釋了好半天,又代替你阻擋一堆記者的訪問,你知道那些吃人不吐渣的記者會把你寫得多難听嗎?你要是真的上了社會版頭條,你這一生就毀了!」

有這麼嚴重嗎?許多欺世盜名的名人,上過各大頭版,還不是一樣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杜俐芊心里想著,卻不敢反駁,只低下頭來,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我下次不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一定是太沮喪了,所以……我下次一定會控制住自己。」

「下次?」

下次?她居然還說有下次?

下次她是要站在路邊痛哭失聲?還是要蹲在頂樓邊緣,如一朵狂風吹打搖晃的花朵般,隨時會斷送掉自己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蘇洺禹有一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是要冷血地撒手不管?還是拿出普渡眾生的善心,循循善誘這只迷途羔羊回到正途?

這根本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他們兩人非親非故,不過是吃過一頓午飯罷了。

為什麼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她的生命,而且有一種身不由主的感覺?

蘇洺禹壓抑住心頭的焦躁,再這樣下去,連他也必須去精神科掛號了,自從他在街上撞見她哭泣無助的模樣,他的腦海便動不動浮現起那個景象。

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他惱怒地說出氣話。

尤其是在電視上。

他受不了看到她差點死去的焦慮與恐懼。

「可是……可是我已經預約了兩個星期之後的門診……」

「馬上取消!」

「可是……我喜歡看你的門診,你比其他醫生有耐心。」

瞪了她三秒鐘,無話可說的蘇洺禹推門出去,將天花板上一塊水泥震落,恰巧掉在杜俐芊目瞪口呆的臉上。

@@@@@

不到兩個星期,蘇洺禹就在醫院當中見到了杜俐芊。

他輪班急診室,一眼瞧見昏迷著、滿臉蒼白被救護車送來醫院的杜俐芊。

一個女孩陪在杜俐芊的身旁,兩方自我介紹後,他得知她叫陸宜家,是杜俐芊的大學同學兼死黨。

「怎麼發生的?」他問陸宜家。

「我今天早上去她家,發現叫不醒她。她平常起床都很準時……我覺得不對,就在她家里翻了一下,發現少了半打安眠藥。」

緊急幫杜俐芊洗了胃,還好情況不嚴重,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知道自己身在醫院之後,也不言語,只是望著天花板默默落淚。

陸宜家用鐵青的臉色盤問杜俐芊,教訓被兼責備,那口氣連蘇洺禹都有點膽寒。

「告訴我,你是不是又跟那個沒心沒肝沒肺這輩子注定絕後的狗雜種聯絡了?他又說了些什麼?你給我從實招來!」

杜俐芊沉重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他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又說了什麼自私自利、沒有羞恥、全世界都要以他為中心、自以為是到了頂點,只有你這種白痴女人才會相信的話?」

這女孩罵起人來可真流利。蘇洺禹瞧了她一眼。

杜俐芊哭了出來,顫抖著說︰「他打電話給我,說要我等他,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能傷害我,也不能傷害她……」

「我才不相信那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家伙會痛苦!你跟他談了兩年戀愛才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他說謊的功力有多好你還會不知道嗎?換作是我,我一定弄得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讓他連死了都不敢投胎。而且,他痛苦是他家的事,你沒事自殺做什麼?」陸宜家說得咬牙切齒。

「我沒有自殺。」杜俐芊被問得有點驚慌失措。「我一直在想,他要我等他,到底還要等多久?等了,就真的會有好結果嗎?我愈想愈睡不著,所以拿藥出來吃,以為多吃幾顆就會睡著了。如果睡著,就不會痛苦了,是吧?」

「你……」陸宜家看起來被氣壞了。「他叫你等他,你就等?你喜歡被當作選擇的對象?這人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他要你等他?這種愛情,你還要來做什麼?當垃圾筒還是資源回收中心?」

「沒有一段愛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杜俐芊幽幽地說,她嘆了一口氣,落下淚來。「他以前真的對我很好……」

短短一個多星期沒有見到她,她憔悴了許多,蒼白的模樣連見慣病患、鐵石心腸的蘇洺禹也不忍起來。

「張愛玲的話你也信?」他用壓抑的聲音插嘴,假裝觀察她的點滴,實際上是想掩飾自己臉上同情的表情。「她孤獨地死在公寓當中,無人聞問,你不知道嗎?」

蘇洺禹用眼角余光瞧她一眼,不過杜俐芊卻一直沒抬起頭來。

「我知道。可是,我一直以為……只要熬過這一關,一切就會好轉。他愛我、曾經愛過、或是依然愛我,但他對我的愛不及對另外一個女人,所以必要時,他必須做出抉擇,我在最後一關被淘汰了……我不值得他付出所有的愛……」

「胡說!」

蘇洺禹與陸宜家對看一眼,驚訝兩人居然異口同聲。

陸宜家抓住病床旁邊的扶手,愛之深責之切,她愈罵愈凶︰

「你笨啊!這麼爛的說辭你都會信?他分明只是拿你當備胎罷了,你就呆呆地等著他回來?」

「好了好了,別罵她了。」蘇洺禹攔住陸宜家。

「我不罵她,還有誰會罵?自己送上門去讓人糟蹋,如果你父母還在,早將你鎖在家里不準你見那個男人了。」

這一說又勾起杜俐芊的傷心事,她想起過世的父母親,又是一陣悲泣。

是啊!

若母親父親還在,怎舍得她這般作賤自己?

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鮑主,用滿滿的愛灌溉出來的玫瑰。

經歷這一番波折,她早已經忘記被呵護寵愛的感覺。

「你幫我看著她,我去幫她收拾點行李就回來。」陸宜家順代蘇洺禹,也不管蘇洺禹答應了沒有,幾秒鐘之內就走得不見人影。

看見好友走開,杜俐芊像松了一口氣般閉上眼楮,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蘇洺禹拉了張椅子在杜俐芊身邊坐下。

就當作是日行一善吧!

反正已經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閑事,也不差這一次。

他拿了一本商業周刊在手邊翻看,看了幾頁後,覺得自己有些心思不寧,轉而注視杜俐芊的臉龐。

這樣一個寧靜的夜,守著一個長相柔美可惜略顯蒼白的女孩,讓他有進入童話故事的錯覺。

他曾經在街上罵她活該,甚至叫她關緊房門哭泣;他也曾經對著她破口大罵,叫她反省一下自己的行徑。

因為他覺得這一切很可笑,愛情既然是自己選擇的,她就可以選擇不愛。

如果一件事情會傷害到自己,就不要去做。

在他的眼中,她的行為如此矛盾,矛盾到一種可笑的地步,所以他責罵她、糾正她,沒有想過自己再一次重創了那顆脆弱的心。

「我很抱歉。」他喃喃地說,

杜俐芊不會听見,蘇洺禹卻連續說了好幾遍,直到自己心里感覺好過一點。

@@@@@

陸宜家一直沒回來,蘇洺禹也就一直守著沉睡的杜俐芊。

她睡得很不好,屢屢翻動身體。

最後一次,她終于從睡夢中驚醒。

「卓翔?」

她睜著失神的眼楮,抓住蘇洺禹的手。

「杜小姐,我是蘇醫師。」她的手好冰,蘇洺禹回握住她。

「喔……」杜俐芊放開手,臉上出現難受的神情。「對不起,我作了一個惡夢,夢見卓翔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個真實的人生只是惡夢的延續吧!蘇洺禹同情地看著她。

「要不要我開點藥,讓你好睡一些?」

「不用了,我寧可作惡夢。」杜俐芊搖搖頭,反問蘇洺禹︰「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話,‘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

蘇洺禹搖搖頭。「沒听過。」

「這是司馬相如寫的。」杜俐芊顯然有點失望,她輕輕地說︰「如果我在現實生活中不能擁有他,起碼讓我夢見他的身影,就像他在身旁一樣。」

「我還是去幫你開點藥吧!」

實在不想讓她如此自傷自憐下去,蘇洺禹往外走。

走到門邊,他又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床上的女孩正轉頭看向窗外,茫然地念著一些蘇洺禹沒听過的句子,傷心落淚。

愛情,真的如此痛苦嗎?

蘇洺禹看著她,不禁怔住了。

@@@@@

杜俐芊很快就康復出院,有很長的一段日子,蘇洺禹沒有再看到她。

她甚至消失在家醫科門診的預約名單當中。

少了一個動輒抱怨兩小時的病患,蘇洺禹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現在好嗎?

她現在在做什麼?

他一直記得那個夜晚,她看著窗外,緩緩地念著︰「當為情死,不當為情怨。」

漂亮的眼楮流下了一串晶瑩的淚光,卻又慢慢地浮出一絲微笑。

那一朵淒楚而絕美的微笑,燃燒在蘇洺禹的心中,久久沒有熄滅。

他還是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為了愛情痛苦、煩惱與悲傷?

為什麼她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如果是為了自己本身傷心哭泣,這還有道理,可是她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將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這到底是為什麼?

蘇洺禹沒有辦法了解她的痛苦,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當事人掏腸搜肚地悲傷,在別人眼中只像是一場荒謬的戲劇。

他只希望她能夠好起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蘇洺禹強迫自己往好的地方想。

某一天,他在逛書店時,特地繞到文藝小說區,一眼瞧見杜俐芊的大作放置在平台上,心中涌起一股親切感。

書名依舊是無可救藥的可笑,叫《老鳥正逍遙》。

他這次沒有鄙視這個書名,反而覺得有趣地笑了起來。

岸錢的時候,店員一直用懷疑的眼神看他,他面不改色地拿出金卡結帳。

他將新書跟《小鳥正青春》擺在一塊,和那些冰冷的原文書並排立在書架上,書背上兩張美女的圖片不可思議地讓氣氛溫柔了起來,如冬夜里一杯溫熱的香片,在空氣當中散發恬靜的氣味。

當他經過書架時,總會瞧見兩朵微笑,美若杜俐芊那張單純而嬌弱的容顏。

雖然有點格格不入,但蘇洺禹覺得感覺很對。

他擁有她的住址與電話,卻沒有想過再約她出來,只有在每次門診時,偷偷地期待著預約名單上面會有她的名字。

她為什麼把預約統統取消?難道是因為他說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她的緣故?,

蘇洺禹的後悔是言語也無法形容的。

他反省著自己的惡形惡狀,發誓再也不用惡毒的言語傷人,他甚至列出了幾條罪狀以及改進方針。

杜俐芊沒有出現,但他在醫院當中的評價愈來愈高了。

「親切、溫柔如春風一般和煦的蘇醫師」是他的最新稱號。

生活對于他依舊是忙碌的,他每天在門診與病房兩邊穿梭,應付源源不斷的大小問題,以及數不清的數據報告。

對他而言,穿過急診室猶如走過戰地,護士與病人的呼喚宛若槍林彈雨。

他試圖用兩本厚重的原文書掩面而過,阻擋任何試著攔下他尋求幫助的醫生、護士與病患。

「蘇醫師,蘇醫師……」

饒了他吧!他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停下來休息過了。

蘇洺禹在心中哀號,腳步匆匆,當作沒听到。

「蘇醫師,我在這里!」那個軟軟的聲音還是沒放棄,不停呼喚著他。

蘇洺禹認命地轉頭。

「什麼事?」他語氣凶狠,用發著冷箭的眼神射向出聲的角落。

「沒事沒事,我只是想打聲招呼,沒事,你忙你的。我是想……好久不見了,想跟你說幾句話……對不起,打擾你了。」

可能眼神真的太凶惡了,被瞪視的對象連忙搖手道歉。

「是你?」眨了眨酸澀的眼楮,蘇洺禹看清楚縮在角落那個女孩是杜俐芊沒錯。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為什麼一臉害怕?

呃……這好像可以解釋。蘇洺禹連忙收回自己如迅猛龍發現獵物的眼神。

「又怎麼了?你為什麼又在這里?跳樓未遂?還是又吃多了安眠藥?」蘇洺禹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

甚至,帶點指責。

醫生最重要的就是冷靜,在看到一只刀子插入腦袋十公分也得面不改色地挖開取出,但此刻蘇洺禹卻一陣心慌。

快步走過去,先上下瞧了瞧,沒缺手斷腳,無明顯外傷;模了模額頭,體溫稍高,但又不是真的發燙。

他拉開她披在身上的外衣,將听診器按在她的胸腔,來回听過幾個地方。

肺部有些雜音……蘇洺禹嚴肅地听著。

他捧住她的臉,看她一瞼的憔悴與蒼白。

「我……」杜俐芊想說些什麼。

「張開嘴。」

扁桃腺有點發炎……蘇洺禹認真地看著。

「蘇醫師,我……」

「閉嘴。」

他又多此一舉地拉開她的眼皮瞧瞧,看她滿眼都是血絲,原本黑白分明的娟秀眼楮此刻慘不忍睹。

懊不會是哭泣所致?

蘇諂禹幫她拉上衣服,凝視著她,看她一臉柔順地低著頭,雙手乖乖地交疊在身前,左手上扎著點滴。

一次又一次,這女孩就是不受教,漂漂亮亮的一個女孩子,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蘇洺禹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焦慮,她明明是一個聰慧的女孩,卻老把自己弄得跟笨蛋一樣。

滿月復經綸,熟讀詩書,偏偏是個生活白痴,又為了感情一蹶不振。

「幫你看病的醫生怎麼說?」

「我……」她遲疑了好久沒有開口。

「我什麼我,有話快說!」因為焦急而發出來的語調冰冷而刺人,讓床上的女孩不禁又畏縮了一下。

「醫生說我只是感冒而已,打瓶點滴就可以回家了,你不要這麼大聲……我頭好痛。」杜俐芊捧著頭討饒。

「我知道是感冒。」

謗據剛剛檢查出來的癥狀,她應該只是急性上呼吸道發炎。

醒悟到自己的態度過于異常,蘇洺禹終于冷靜下來。

「這里不是養病的好地方,點滴也別打了,那只是醫院賺錢的工具而已,快回家去,吃點有營養的東西比較要緊。」

「我家里沒有東西吃,病了好幾天,冰箱都空了。我沒有力氣上市場,宜家又出國去了……昨天我不小心把電磁爐弄壞,所以,也沒辦法煮泡面……」說到這里,連杜俐芊也覺得自己很淒慘。

她怯怯地看向蘇洺禹,猜他又會大罵自己一頓。

她真的覺得很下公平,每個病人都夸獎蘇洺禹是個好大夫,問診親切、笑容可掬,可是她每次一踫到他,不是被他痛罵一頓,就是被他扔在後面不聞不問。

那,當初為什麼他要約自己吃午飯呢?杜俐芊真是不懂這個男人的心思。

她看著他,意外地在他臉上發現一絲柔情。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用稱不上溫柔,卻充滿同情的語調開口︰

「你為什麼老是要把自己弄得一團槽?除了工作之外,你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情做得好?我都要為你哭泣了。」

「我真的這麼糟?。」杜俐芊傷心欲絕。

瞧吧!人人都看得出來,她的人生已經無可救藥了,連感冒也比常人容易得到。

她平常除了便利商店之外,足不出戶,這樣的生活,都能得到流行性感冒,夠倒楣了吧?

「沒關系,還有希望。郝思嘉說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蘇洺禹幫杜俐芊拆開手上的點滴。

「你這個口氣好像宜家,說不定你們會談得來。」

「我已經見過她了。」

蘇洺禹回想陸宜家的模樣。很強勢的一個女孩子,說話流利,辦事俐落,慣于發號司令。

「你覺得她怎麼樣?她比我能干、可愛多了,對不對?」

「對。」陸宜家的確是個能干的女孩。

杜俐芊低下頭,有說不出的難過。

這麼說,上次的午餐約會,只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嘍?自己不足他會喜歡的類型。

「我終于了解了,你很不喜歡我對不對?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只會惹麻煩。像宜家那種做事俐落能干的女孩才適合你……」

她到底說到哪去了?

為何突然幫他做起愛情分析?

這些問題沒頭沒腦,教蘇洺禹一頭霧水,弄不清這女孩的心思。

蘇洺禹將點滴推到一旁去,要杜俐芊站起來。

「走吧!」他牽住她的手。

「上哪去?」杜俐芊不解地問。

「我送你回家,幫你買點食物,順便……幫你把那個壞掉的電磁爐修好。」蘇洺禹微笑地說。

「你會修嗎?」杜俐芊看著他。他好像有點不同了,說話客氣了一些,臉上甚至帶著淡淡的微笑……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這輩子,我還沒有學不會的技術。」蘇洺禹用著驕傲的口氣。

如果病人是一堆肉,那壞掉的機器不過是一堆鐵而已,他可以搞定的!

「謝謝。」杜俐芊滿懷感激地道謝。

蘇洺禹偷偷瞧了一下手表,距離他上一次上床睡覺已經逼近三十個小時,差不多是他體力的極限。

要陪一個病懨懨女孩回家,還要照顧她吃飯吃藥買東西修電器,肯定是自找麻煩沒錯。

但,感覺卻對到不能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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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杜俐芊的重感冒持續了許久,一直到一個星期之後,她還躺在床上,無法起身工作,編輯天天打電話

來催稿。

「俐芊,套書的廣告已經打出去了,你一定要在月底交出稿子才行。」

「我會寫,等我病好一點就寫。」

「你這次感冒怎麼會這麼久?都半個月了。沒去看醫生嗎?到底是哪家醫院醫術這麼差?」編輯急得跳腳,開始怨天尤人。

「我沒去看醫生,有醫生天天來看我。」

「你說什麼?」听漏了一句話,編輯追問。

「沒什麼,我保證下個星期一定會交稿,你別擔心。」

「真的哦?那我下星期一再跟你聯絡,加油!」

「下禮拜見。」

幣了電話,杜俐芊吐吐舌頭,差點就說溜口,透露她有個又高又帥、英挺氣度媲美小說男主角的醫生朋友。

記得那天蘇洺禹陪著她回家後,看著她吃飯、吃藥,然後趁她睡著,去買了兩大袋的食物回來,統統塞進她的小冰箱當中。

當杜俐芊醒來時,他靠在杜俐芊的電腦桌上睡著了,臉上有著濃濃的疲憊。

他的身邊放著一張白紙,是留給杜俐芊的,提醒她醒來後記得吃電磁爐上熱著的廣東粥。

在這一瞬間,杜俐芊有預感自己會愛上他。

其實,她一直對他抱著不該有的期望,不是嗎?

證據就是當她听見他夸獎宜家能干時,她的心情直落谷底。

她叫醒他,讓他看著她咽下兩碗粥。

之後,他匆匆忙忙地道別,重返醫院工作。

杜俐芊繼續養病,但那天成為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她的生命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蘇洺禹持續來拜訪她,在她的冰箱上面貼上他設計過的菜單︰經過精密的計算,卡路里與營養恰恰好適合一個生了重病的二十四歲女孩,連口味也安排得變化有趣。

除了菜單之外,他還帶來各式各樣的書籍,從旅游叢書、推理小說到商業周刊。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買這些東西給我。」杜俐芊垂首道謝。

「不麻煩,這些都是我平常在看的書,反正短時間不會再看,就交給你當作資源回收。」蘇洺禹自行動手,將書一一放到書架上,分門別類放好。

「你平常看這麼多書?你沒其它愛好?」

這份量,可不輕啊!杜俐芊吃力地將書捧在懷中,協助他上架。

「我時間多。」

「你上次不是說你很忙,抽不出時間?」

「很忙,忙著看書。」發現自己的說詞自相矛盾,蘇洺禹也笑了,他下望杜俐芊逐漸紅潤的臉龐。

她健康多了,反應也開始像正常人,再也不會自言自語,說些多愁善感的話。

「你希望我看這些?」杜俐芊晃了晃手上的書,沉甸甸的。

就像蘇洺禹在她心上的重量一般。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不是只有愛情而已。你一定找得到適合你,且值得付出時間的東西。」蘇洺禹口氣中有著期許。

這些話實在很沒有說服力,尤其是杜俐芊看著手上的《絕跡恐龍圖監》時。

這個世界上,還有值得她付出時間去追尋的東西……她看著行動迅速、性喜肉食、生長在侏羅紀時代的迅猛龍圖片。

她的心跳在下一秒猛然加速,因為蘇洺禹用手指緩緩劃過她的臉頰。

「向我保證,你會快樂起來。」他撫模著杜俐芊的臉龐,輕輕地說。

「為什麼?我快不快樂,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因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哭泣了。」

杜俐芊張大了眼楮,這份柔情教她泫然欲泣。

他對她的溫柔,究竟是基于同情、友情,還是愛情?杜俐芊始終不敢問。

就像她逃避著直接上門找人理論一般,如果一直處于渾沌的地帶,她就可以抱持著希望。

希望就如薔薇色的泡沫,美麗且脆弱。

所以,杜俐芊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份情誼。

但她的世界確實因為他一點一點的改變。

她不再回首過去的悲傷戀情,開始努力地接觸新的世界。她最新良伴是地中海的蔚藍海灘、白羅的灰色腦細胞和全球債券分析。

為了方便蘇洺禹進出,杜俐芊打了一把鑰匙給蘇洺禹。

交給他時,蘇洺禹什麼都沒問,就像是理所當然一般的收了下來。

而杜俐芊則為自己的大膽紅了臉。

她悄悄地衡量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蘇洺禹是個學有專精的醫生,家世清白、背景殷實;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到哪都會受到人家的歧視,甚至連職業也很難向人啟齒。

他冷靜、理智、有條有理,不像她,焦躁、沖動、一心煩時就會失控。

他們之問的距離就如日月一般,幾乎沒有交集。

但她可不可以帶著一點點奢望呢?

奢望著王子有一天會回首看到小美人魚哀求的目光。

望著書架上愈來愈多采多姿的書籍種類,杜俐芊總是這樣的想。

@@@@@

杜俐芊一向不喜歡在半夜醒來,不喜歡如此明確地感覺到漆黑與孤獨包圍在自己的身旁。

但今夜,因為感覺身邊有人,所以她努力地從睡夢當中掙扎清醒。

睜開眼楮,果不其然,身旁坐著的那個人是蘇洺禹。

每次值完夜班之後,他總不忘記繞過來看看她,陪她說幾分鐘的話。

有時候真的太忙沒辦法過來,他也會打電話過來向她說聲晚安。

他漸漸養成自己開門進來的習慣,成為第二個陸宜家。

蘇洺禹還沒有發現她醒了,杜俐芊也沒有出聲,僅是用渴望的眼神凝視他。

房間的燈光很暗,冷氣呼呼地輕吹著,氣氛幽靜。

綠色台燈從蘇洺禹的身側照下,形成一個靜止的剪影,他專注地拿著一本書在看,沒有發現杜俐芊已經醒來,他看書的速度很快,大約每隔二十秒翻一頁,有時候,會因為書中的句子而勾起淺淺的微笑。

在這寧靜的氣氛中,杜俐芊的心跳卻猛然加快,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自己才剛病愈的身軀,她清楚听見自己的呼吸加快,血液在奔流。

就在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對蘇洺禹的感情,比喜歡還要多上一些。

「你在笑什麼?」她終于開口。

「你醒了?」蘇洺禹站起身,探身過來。杜俐芊本來以為他是來模自己的額頭,不禁害羞又期待地等著,沒料到,他從口袋當中掏出一只耳溫槍,對著她耳朵按了一下。

杜俐芊大失所望地看著科技產品離開她的耳朵。

「體溫正常,果然好多了。要不要吃碗粥?昨天煮的還有剩。還是想吃別的東西?」

這個看似天之驕子,老是說話教訓人的醫生,也有這麼平民化的一面?

杜俐芊望著他,突然不解自己過去為何虧待自己,任由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腳踏兩條船,只要他肯回到身邊就好,只要他對自己溫柔就心滿意足。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容忍著謊言之後的溫柔,並告訴自己她是幸福的。

而今,男主角換了人,感覺依然沒變。

在蘇洺禹的注視下,她的心中有股暖暖的溫柔。

杜俐芊搖搖頭。

「我現在還不餓,等會兒再吃吧。」定了定神,杜俐芊想起她方才的問句︰「你還沒告訴我,你在笑什麼?你在看什麼書,很好笑嗎?」

「這本書並不好笑,不過……」蘇洺禹神秘地笑起來。「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你的女主角災難連連,不是生病、受傷,就是出車禍?」

蘇洺禹揚起手,將封面翻出,是一張巧笑倩兮的美女大頭圖。

咦?好眼熟。

杜俐芊眯眯病得有點朦朧的眼楮,發現那是自己三個月前出的《藍胡子的天使情人》。

「你你你……你干嘛沒事看我的小說?」

奇怪,她不是將自己的小說好好地鎖在床底下嗎?

「滿有趣的。」蘇洺禹笑容可掬地將書在兩手之間拋著,不讓杜俐芊搶過去。

「你那些小說哪里來的?」杜俐芊用著指控的語氣,放大聲音質問。

「我買的。杜芊芊小姐,我買了你一整套小說。」

「你一個大男人,跑去買我的小說?一整套?」

杜俐芊感覺自己的血液往臉上冒,她寫的小說可都是在書皮上有大大一個「禁」字的小說耶!

「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一個作者或多或少都會把自己的愛情觀反映在自己的書上。所以,我想研究一下,能不能從你的小說當中了解你對于愛情的認知。」蘇洺禹輕松地聳聳肩,笑道︰「現在輪你回答我的問題了,為什麼你的女主角老是多災多難?」

「這……我……」

「不方便回答嗎?還是你根本沒發現這個巧合?」

「我當然知道我的女主角多災多難,但是,這跟你沒關系吧?」

「基于忠實讀者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創作動機。」

天!他就非追根究柢不成嗎?

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底泄出來呢!

「嗯哼!」她拒絕回答,以悶哼代替。

這句「嗯哼」學得不錯吧?當初蘇洺禹就是用這招對付她的。

嘿嘿,她也會。

有每位女主角都多災多難嗎?

她拒絕接受這種夸大不實的指控。

謗據記憶範圍之內的統計,有九個女主角得過發燒、感冒,三個遇到不大不小的車禍,兩個腳扭傷,一個流產,另外有一個……好吧!杜俐芊勉強承認,她是故意的。

為了續集,只好敲昏女主角,讓她重傷、失憶,心智狀態回到十歲,此舉讓她拖足第二本書的頁數,賺進大把的鈔票與讀者們流成河的熱淚。

這可是從八點檔連續劇學來的橋段,不關她的事。

「快說啊?’蘇洺禹的笑意愈來愈濃了,像是有種把敵人邁進死角的快樂。

「還有什麼原因?當然是因為女主角一生病,遲鈍的男人可以瞬間覺醒,強勢的男人能夠立即軟化,退縮的男人會開始積極,死腦袋的男人會突然心思清明……治好這些怪男主角的毛病之後,愛情就可以落地生根、開花結果、水到渠成,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可以阻止得了他們了呀,這就是我女主角之所以多災多難的原因,滿意了吧?」

「真的有效嗎?」

「至少在我的小說里面很有效。」

蘇洺禹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了。

「可是……」他順手拿起一本書。「這本,女主角不但失憶,而且行為退化成十歲,就我對于腦科粗淺的認知,失憶跟神智耗弱並沒有直接的關系……」

他手上拿的,正是她的要害,號稱第一號撈錢鉅作,出版社改版兩次,奠定她第一把交椅的地位。

「求求你別再問了。」她趴在床上求饒,臉都不敢抬。

編輯的恭維、讀者的稱贊,將她包圍在一個粉紅色的世界當中,被現實的照妖鏡一照,登時現了原形。

「饒命啊!大人,我承認我是夸大不實、編織甜蜜、夢幻、不切實際、纏綿緋惻的愛情小說,以欺騙情竇初開、未解人事、年幼無知的純情少女,你就看在愛因斯坦說過的‘人因夢想而偉大’這句話,饒了我一命。」一連聲的說完,她抬頭等候判決。

只見他用好笑的眼光看自己。

「我沒怪你。我只是好奇,這真的是你眼中的愛情?你真的相信一大堆媲美靈異事件的情節能架構出理想的愛情?」

他的文字反映愛情觀的理論完全失敗了。

從這堆無厘頭的小說當中,他看不見真實的杜俐芊,只能看見一個風格固定,不斷重復自己成功公式的作者。

她擁有一大票支持她的讀者,從書中的廣告篇幅判斷,她顯然也很受出版社的寵愛。

但,他還是捉模不到她的內心。

從認識到現在,滿滿的病歷表不能告訴他這女孩的心靈,成山的小說也觸模不到她真正的想法,所以他決定直接問出口︰

「告訴我,你想要的戀愛,是什麼樣子?」

听到這個問題,杜俐芊愣住了。

好久沒有一個男人,肯安安靜靜地問她一句︰「你想要什麼?」

永遠都是她一廂情願地不停付出、付出,直到掏空自己。

直到,將自己逼上絕路。

她不是故意要傷害自己的……她只是控制不了……

她只是想要被愛而已。

杜俐芊眼楮浮起淚意,所以說話的語氣也帶著哽咽︰「我只想……要簡簡單單的愛情,沒有任何我需要去抵擋的大風大浪,只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只有干淨平凡的生活……」

很好,那也是他想要的。

英挺的眉一揚,蘇洺禹開始微笑。

第一次跟心儀許久的女子達成共識,這種感覺真好。

但,杜俐芊的話還沒說完︰

「我要的也不過是當我工作到了一個段落之後,可以有個人牽著我的手,在漆黑的巷道當中散步,感受如水的夜風在我的頰邊撫過,天地靜默,周遭的空間隔離著我們,無論時間如何流動,周遭的人世如何忙亂,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是屬于我們兩人的……」

杜俐芊想著她與廖卓翔的過去。

「就算什麼也不說,光用眼楮也能感受到對方所要傾吐的一切;就算只有指尖相觸,也能從內心深處涌現不可思議的幸福。僅僅是在浩瀚宇宙當中的一個交錯,在那神奇而難以言喻的一瞬間,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幸福……」

她這麼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自己要怎麼告白?蘇洺禹暗暗嘆氣。

「停一停,先讓我說點話。」

蘇洺禹舉起手,制止她。

靜默半秒,杜俐芊用責怪的眼神瞄他一眼,將他貶為不懂得尊重女性言論的蠻橫男人後,終于乖乖住嘴,但又忍示住說︰「我知道,你這二十九年來沒有真正交過女朋友,所以不能了解什麼才是真愛……所以你會覺得我很奇怪……」

蘇洺禹瞪視著憔悴又帶著柔弱風情的臉龐,沒辦法,他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塞住她的嘴巴了。

從口袋當中掏出傳統溫度計,甩兩下,扳住下巴塞進去。

瞬間,房間恢復了最初的寧靜。

大功告成。蘇洺禹滿意地拍拍手掌。

@@@@@

吃完粥,洗完澡,換上干淨的衣服後,杜俐芊重新窩回床上,端詳著眼前的男人。

罷剛那段應該可以當作小說當中的告白片段。

嗯……雖然好像少了驚心動魄、活色生香的場面,但勉強可以構上浪漫的邊緣。

蘇洺禹趁量體溫的時間發表演說,一項項地提出他對自己的愛慕,就像是專題演講一樣。

他喜歡她單純迷糊的模樣,也喜歡她對工作的認真與努力;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悲觀當中帶著樂觀,絕望當中帶著希望的積極。

雖然乍看之下具有悲劇的毀滅性,但仔細觀察之後,她具有活力十足的創造性與未來性,如果用股票來譬喻的話,她是一張值得長期投資的績優股,所以他決定冒一些風險,試試看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很少有人會將自己喜歡的女孩做如此深刻的剖析,並當作股票一樣投資吧?

真是天才。

如果是宜家听到這些告白,肯定會為了那一番將女人物化的說詞怒不可遏,並且將他打出自己的生活空間,老死不相往來;但杜俐芊卻感動莫名,居然有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看得上一無是處的自己。

最後,他問杜俐芊︰「你願意當我的女友嗎?」

杜俐芊含著溫度計點頭。

趁杜俐芊去飲食盥洗的空檔,蘇洺禹收拾房間,將放置了好幾天的面包袋、牛奶瓶、健康飲料一一撿起,並將她書架上的書歸類齊整。他忙得起勁,沒有發現半個小時前成為他女友的女人,已經從浴室當中出來,正坐在床上觀察他。

「所以,你是哪一種?」杜俐芊在一陣沉默後,突然開口。

「你指的是?」對于這小女人跳躍性的思考,蘇洺禹依然不習慣,他反問。

「現在女主角臥病在床。」

杜俐芊指指自己,她這回可是女主角喔!再也不是被丟棄在一旁的怨婦。

「你屬于哪一種男主角?」

微歪著頭想了想,蘇洺禹舉起手上的听診器。

「算是行醫濟世、公事公辦的那種吧?」

杜俐芊看著他從口袋當中掏出耳溫槍、溫度計、听診器,好種不知名的藥片,還有一個退燒的貼布,可說是全副武裝而來。

「公事公辦喔?」有點兒失望地低下頭。

不是這樣吧?

她的男主角,應該是驚慌失措,快速打電話通知家庭醫生,用獨斷的口氣下令︰

「馬上、立刻、十分鐘之內給我趕過來!否則我就燒了你的診所。」

然後,他會守在女主角的床邊,憐惜且溫柔地看著她︰「醒來吧,我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什麼都不要了。」

應該是這樣才對。

嘿嘿!接下去多半是女主角病愈,被憔悴慌張的男主角感動得一塌糊涂,然後生米煮成熟飯、水到渠成,再掰個五六頁的甜言蜜語就可以讓他們下台一鞠躬,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想想,杜俐芊臉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醒醒、醒醒!」

腦袋被敲打了幾下,將杜俐芊從幻想當中打回現實。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從自己編織的世界跳出來,發現蘇洺禹正不認同地看著她。

「你在說什麼?」杜俐芊茫然地問。

「我說,以後你的生活由我安排。」

這麼快就要介入她的生活了?

這算是一種保護關心,還是侵略佔有?

雖然她小說當中的皇上、王爺、將軍、貝勒總把女主角視為自己的禁臠,要她向東向西地任自己安排,她也一直把這些強制的行為當情的表現,但一份愛情真的值得拿自由來換?

想著,杜俐芊又發起楞。

「愛情小說的作者都喜歡作白日夢?」蘇洺禹交叉雙臂,看著眼神落在遠處的女孩。

「天都黑了,怎麼算白日夢。」杜俐芊努力將心思拉回來,把注意力放在蘇洺禹身上。

她還是有點彷徨,她喜歡蘇洺禹,比喜歡多一些,但還沒到達愛。

她就像一個疲憊的旅人,茫然地在風雪當中抓住一絲溫暖,即使那溫暖只是短暫而虛幻的一道煙花。

也許,她最後還是會像賣火柴的女孩一般,因為自己的幻想而死在街頭。

杜俐芊自嘲地想著,自己早巳經分辨不出真實與虛幻,不是嗎?

現在有一個人肯靠近她,讓她知道自己還有被愛的可能,總比回頭去過她如死水般生活來得有希望些。

這個人,真會給她如小說般美好的愛情嗎?

她抬起頭來看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有著屬于高級知識份子的驕傲與自信,讓杜俐芊心中一陣蕩漾。

自己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男人簡直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當蘇洺禹將瞼靠近,輕輕覆上她的唇,杜俐芊正想著故事是否可以在這里劃下句點。

當一切還這麼美、這麼甜的時候,漂漂亮亮地結束。
  
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啊……

如果真實世界的愛情,也可以這麼簡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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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7: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听說你跟杜俐芊在一起了?」

「嗯哼。」這兩個字真是應付麻煩問題的最佳利器。

蘇洺禹不置可否,利用語助詞應付上門八卦的陳宣白。

這個損友,逢年過節連個影子也不見,一踫到八卦就聞風而至。

「她跟她那個糾纏不清的男友分開了沒?」

陳宣白連這都知道?醫院的八卦網真不簡單。

蘇洺禹臉上有密密麻麻的黑線,無奈嘆口氣。

「分了吧!」

「要問個清楚,別糊里糊涂幫人養女友,到時候落得一場空,別以為這種事情不可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蘇洺禹按掉電話,直接給了陳宣白一個閉門羹,不想听他訴說當年勇,更不想听他預測自己會發生何種悲劇。

烏鴉嘴通常很靈驗,不可不防。

瞧瞧時間,他離值班還有半個小時。

蘇洺禹拿出白袍內放置了一整天的小說。

書皮上依然是一個大大的「禁」字,讓蘇洺禹在付錢的時候,依然踫上了質疑的眼光。

他從序開始看,看到心愛的女子訴說著她近來的甜蜜生活,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杜俐芊小姐大聲地向讀者宣布,她談戀愛了,對方寵她、疼她、照顧她,處處以她為重。

她驕傲的口氣讓蘇洺禹也不禁自傲,自己居然有如此完美,

然後,是第一章……第二章……

每翻過一頁,蘇洺禹臉上驚愕的顏色就多了一分。

男主角叫做蘇明宇,是個醫院院長的獨生子,擁有完美的面容以及無人可比的身價,在門診當中遇上自殺未遂的女主角,兩人一見鐘情。

設定看起來很眼熟,不過天下文章一大抄,也沒什麼了不起。

值得好奇的是,一個醫生竟有壯碩結實的二頭肌與八塊月復肌,應當忙得團團轉的職業,卻有辦法在每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撞見」女主角──女主角的三半規管可能有問題,時常跌入男主角的懷中。

算了,反正是小說嘛!不值得計較太多。

雖然……蘇洺禹下望自己因缺乏鍛煉而松弛的小骯,以及鏡中因用腦過度而早生的白發。

像他這個模樣,絕對不是個當男主角的料。

他真正介意的是其中一段──

「我來幫你量一溫。」

杜俐敏排紅的臉漾著紅暈,濕潤帶著水氣的眼楮直望著他,迷蒙的意識讓她低喃申吟。

「不要、不要。」她掙扎著,青絲輾轉被她搖動的頭輾壓在枕上,汗濕透了枕畔。

他的手扶住她的頭,將耳溫槍準確地送入她的耳中。

「插一下就好了。」

「我不要插。」她為反對而反對地扭動,想逃開卻逃不離男人霸道的懷抱。

「噓!安靜。幾秒鐘就好。」男人壓著她,冰冷的手滑動,沿著炙熱的身軀下滑,一直到她私密的領域。

「我想插的地方,不只這里呢!我的小鮑主。」他低低地淺笑,意有所指。

插哪里?

轟一聲,蘇洺禹的臉猛然炸開,一片赤紅。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相似的設定讓他瓜田李下,曖昧的情節則教他百口莫辯,話說回來,要辯還不知道找誰辯起。

難怪一整天都有護士在他附近三五成群、竊竊私語,更不要說她們的眼光指控似的望著自己隨身攜帶的耳溫槍。

又難怪今天家醫科主任開玩笑地對他說︰「別拿醫院器材去做不該做的事情哦!」

天!他一定要去糾正女友的不法行徑。

再這樣下去,他的傲人成績統統會被他超人一等的生殖能力所掩蓋過去。

罷好電話響起,他接過。

「洺禹,我交稿了,你有空嗎?」甜甜的耳語充滿興奮,一點也不知道這方怒氣橫生。

「俐芊……」

禍首來了,他卻一點脾氣也發不出。

「很晚了,還不睡嗎?」蘇洺禹放柔了聲音。

他望望手表,晚上十一點半,是她平常的入寢時間。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語意帶著撒嬌。

是啊!十二天,剛好夠她寫完一本小說,編織完一個屬于女孩的美夢。

而這些日子他到底在做什麼,他根本想不起來,周而復始的門診與醫院兩頭跑,晚上回家後還要寫筆記、復習醫學文獻、病歷,連講電話的時間都很有限。

「你下班了嗎?要不要來找我?」

「我等等還要去巡房,沒辦法。」

「是喔。」言語當中是掩不住的失望。「那明天呢?我去醫院等你。」

「明天我要跟教授開會。」

「是哦……」不滿的聲音已然轉為悲傷。

「杜俐芊,後天有個重要的研討會要開,所以我得事先作準備,還有跟幾個醫生討論一下,你知道這事關我的工作績效,所以……」

蘇洺禹愈說愈心虛,杜俐芊是一個縴細又敏感的女孩,他的拒絕極可能被她視為冷漠,進而聯想到他對這段感情的退縮,甚至是他不愛她了。

而後,她可能會抱著棉被,縮在她的小房子當中哭泣。

「俐……俐芊,你知道我愛你吧?」不由自主就說出了口。

「算是……知道吧。」

「算是?」

「你從來沒有說過啊。」

「我現在說了。」

「那你再說一遍。」聲音興致勃勃的。

「同樣的話說太多遍就不值錢了,一天一次,不可以超過額度。」

「好,那我睡了喔!」杜俐芊的聲音總算恢復成剛開始的開朗,讓蘇洺禹放了心。

「晚安。」

忽然模到口袋當中的耳溫槍,那段情節又跳到腦袋當中,在這三更半夜欲火旺盛之際,蘇洺禹紅了臉。

「俐芊,還有……」

「有事嗎?」

下次不要把他當男主角範本了,尤其是別夸大男主角的勇猛,他招架不住女同事們的好奇眼光。

「沒事。」想著另一頭的小女友,正要抱著愛情的美夢入眠,他何必把掃興的冷水潑上?

默默咽回已經到嘴邊的話,蘇洺禹笑了。

「有沒有吃藥?吃完就快點睡。」

「我有乖乖地吃藥,你放心好了,我也照著你的菜單吃東西,最近身體好多了。你也要早點下班,早點睡哦!晚安。」

「晚安。」

幣掉電話,蘇洺禹很快地將屬于愛情的那一邊拋諸腦後,翻開病歷進入工作狀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情已經有所不同。

依然是瑣碎的工作,忙亂的人世,但因為一通簡短的電話,讓他覺得這一切忙碌都是有代價的。

為了他心愛的女子,這個忙亂的世界突然變得相當溫暖。

記憶力極佳的他,想起第一次與杜俐芊吃飯時,她所說的︰「愛情總是感傷的,無論相不相愛,沒有人躲得掉流淚的命運。」

一直到目前為止,他感受到的都是愛情的甜蜜。

誰說愛情總是感傷的呢?

@@@@@

「俐……俐芊,你知道我愛你吧?」

想起昨天睡前得到的甜言蜜語,杜俐芊就不禁鬼鬼祟祟地笑起來。

一句話似乎就可以填補滿這些日子以來的想念。

他工作忙,老是不見人影;她工作份量也不輕,一埋頭趕稿就不分日夜,所以兩人從交往到現在,見面的日子少之又少。

有時候不禁懷疑,這真的是交往嗎?還是醫生與病人關系之間的升華?

每次他來,不就是听听她的訴苦,以及看著她吃東西,幫她計算營養與熱量而已。

這一切,與作朋友的年代並沒有分別。

頂多只是臨別前的幾個吻,像征著他們之間關系的提升。

她很沒有女人魅力嗎?為什麼老是沒有得到他進一步的表示?

杜俐芊翻著自己的小說,現在他們的愛情進度到了第幾章?需不需要來個第三者攪和一下?需不需要多一場床戲來增加愛情的濃度?

想著更進一步的關系,杜俐芊再度鬼鬼祟祟地竊笑,臉上出現一絲嬌羞。

他……有沒有這樣想過?

「你在想什麼?笑得這麼婬。」房門突然打開,杜俐芊被好友抓個正著。

「沒什麼啦!」

心虛地縮著脖子,杜俐芊發現陸宜家面色慘澹,臉上掛著虛弱的微笑,仿佛置之死地後終于重生,這模樣多半出現在作者趕完小說之後。

每完稿一本就元氣大傷,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

「過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句話變成兩個人打招呼的用語。

「過了。」宜家往床上一倒,她疲憊地說︰「十天趕出來的稿子,完全照你的設定,還有以狗血為最高原則的劇情,過了。」

「恭喜你,今後三個月的生活費有著落了。」杜俐芊順口丟下一句祝賀,繼續自己的妄想。

其實陸宜家是銀行家的獨生嬌嬌女,根本無須賺錢養家,若不是跟家里鬧翻,她現在應該還住在別墅區,過著不知人間疾苦的生活。

可憐小鮑主下凡,竟變成了灰姑娘。

「領了稿費記得去把頭發剪一剪,你愈來愈有藝術家不修邊幅的氣質了。」杜俐芊善盡好友義務,補充了一句忠告。

「別管頭發了,我出賣了我的靈魂!」

嗚呼一聲,陸宜家用雙手遮住臉部。

「靈魂?」杜俐芊吃笑一聲。「這種沒行沒市的東西,你要怎麼出賣?這樣吧!我心地善良,幫你算一算你的靈魂值多少錢。根據調查,人在死後尸體會比原來的體重少五百公克,據說那就是靈魂的重量。就算你的靈魂與黃金等值……」杜俐芊搬出旁邊的計算機,飛快按鍵︰「折合現金,四舍五入,你值十九萬四千五百八十五元。還不夠您當年飛一趟巴黎采買春夏新裝。」

陸宜家在床上滾來滾去,申吟著,哀悼廉價的靈魂。

「噓!你小聲一點,幫我的清白著想一下。」

天曉得隔著一道牆,這種聲音能變得多婬穢,尤其是左鄰右舍知道她新交男友的現在。

陸宜家抱著頭回想在趕稿地獄里寫出來的成品。

男主角白天是某跨國企業總裁,在二十四歲接掌家族企業之後,短短數年,就將集團規模擴大了數倍。

他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晚上他在某高級俱樂部兼職當頂尖舞男。閑暇時,他是國際聞名、見首不見尾的攝影大師,並趁著周游各國展覽之便,執行殺手的暗殺任務。

男主角與女主角在暗殺任務當中相遇,之後,男主角以神秘而難以捉模的四重身份不斷出現在女主角的生命中,發生浪漫又危險的炙熱戀情。

听起來是個很精采的故事,仔細想來,卻充滿了不合邏輯的設定。

「誰來告訴我,一個總裁為什麼要去兼差當舞男?」

「因為他有受虐傾向。」

「一個殺手是怎麼變成總裁的?」

「因為那是他的家族企業。」

「那國際知名的攝影師怎麼說?」

「男主角的嗜好嘍!」

杜俐芊將陸宜家提出來的疑問一一頂回去,笑眯眯地將眼楮眯成一條線。

唉!書是作者寫的,要怎麼自圓其說都成,不是嗎?就只有陸宜家這個死腦袋的人想不開。

「為什麼你對于工作精明得跟只狐狸一樣,一踫到愛情就笨得像豬?」

「我現在對愛情也很聰明啊!沒看我多幸福?」杜俐芊洋洋得意,看病可以順便釣到醫生,她與許多女主角的能力相當。

「連蜜月期都沒過,現在是最笨的時候,被粉紅色的幸福泡泡包圍,什麼都看不到,等到一個個爆開,你就粉身碎骨了。」陸宜家不客氣詛咒,卻又自己提出反證。「不過,那蘇洺禹看起來是個好人,如果幸運的話,你說不定會得到幸福,機會不大,但值得一試。」

「烏鴉嘴!」

「說我實際才是。」

男友聰明優秀,對她又好,這是杜俐芊夢想了好久的生活。

「現在就算任何狐狸精胞出來,也阻礙不了我們。」

「喲喲!講得好像情比金堅,小心等真正的考驗一來,兵敗如山倒喔!」陸宜家嘲諷著,挖出冰箱當中珍藏的冰淇淋,尖叫一聲。「啊!冰淇淋!我的‘小炳’啊!」她愛憐地喊著冰淇淋的匿稱。

「不要搶我的冰淇淋。」杜俐芊連忙攔截,兩個老在書中號稱文藝美少女的作者,在冰箱前面大打出手。

難怪有女性專欄作者嘆息指出──女人,就是輸在愛情與食物這兩件事情上。

全然就是這兩個女人的寫照。

電話鈴響的時候,杜俐芊正舌忝完最後一口抹茶冰淇淋。

「喂!我是芊芊。」八成是編輯打電話來。

「俐芊,是我。」

「卓翔?」杜俐芊茫然地喚出口,換得陸宜家銳利的一眼。

「俐芊,好久不見,你好嗎?」溫柔的男聲雖然不大,卻震動了杜俐芊的耳膜,迅速地連接到心髒細碎無力的心跳。

是啊!離上次他將她拋在街頭不聞不問,算算,也接近三四個月了吧!

現在她都要拋下過去,重新出發了,這個節骨眼,他回來做什麼?

「俐芊,我可以見你一面嗎?」

杜俐芊茫然地絞著電話線。

不行,當然不行,現在她已經有蘇洺禹了,她不能再作賤自己,活在那種虛幻的溫柔里面。

廖卓翔已經是過去的人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她沒有任何理由回頭。「俐芊,為什麼不說話?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我沒有生氣……」

吞了吞口水,杜俐芊看到陸宜家從一個正常女人蛻變成蛇發女妖。

她帶著凶惡的姿態走過來,雙眼圓睜──

「他要干嘛?」用嘴形無聲問著。

杜俐芊無辜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知道不會趕快掛掉?」陸宜家用氣聲說。

「俐芊,你有在听嗎?」男人發現杜俐芊心不在焉。

「有有有,你說。」

宜家,你先讓我結束這段對話,拜托。杜俐芊用眼神求好友。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俐芊,我知道讓你受苦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見我一面?」

這幾句懇求撥動了杜俐芊脆弱的心弦。

見他一面也好,大家把話說個清楚也是好事一件。

「時間、地點?」終于還是無奈地嘆口氣,答允了見面的要求。

拿紙筆抄下時間地點的時候,杜俐芊低著頭,不敢去看陸宜家責怪的臉。

@@@@@

斑級的法國餐廳,燈光華麗且炫爛,衣著光鮮的男女穿插其中,各家名牌首飾亮眼得足以刺傷眼楮,連穿著一千零一套洋裝的杜俐芊也不禁有了飛上枝頭做鳳凰的錯覺。

廖卓翔是著名跨國企業的協理,平日工作就是周旋在各國科技新貴當中,間接也養成他對品味的敏銳度。

凡是他看上的餐廳與物品都有一定的水準。

「這家的肋排剛得過獎,每天限量十客,只有預定的客人才有,你平常工作忙,吃得差,今天一定要好好地補一下。」

杜俐芊凝視著廖卓翔溫柔且寵溺的目光,往日的她能得他如此眷顧,一定是又驚又喜地如狗兒撿著骨頭,流著口水接受。

奇怪,今天她的感覺很遲鈍,像是在看一出戲。

「我有個朋友幫我計算營養,每天都吃得很好。」她低著頭,喃喃地說。

「你有朋友?是陸宜家嗎?」他漫不經心地問。

那些不是重點,所以廖卓翔沒有發現杜俐芊出現心虛的表情。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好。」

接過盒子,拆開一看是一只女用鑽表。

「卡地亞的?」

「喜歡吧?」

「喜歡。」

漂亮的東西誰不喜歡,杜俐芊實話實說,廖卓翔則是溫柔地笑了,投射過來的視線柔得似水。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種款式的。」他高興地說,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

「這只表是我前年送你的生日禮物吧?舊了,快把它換下。」

杜俐芊模著手腕,回想起這些年他們在一起的甜蜜時光。

他很寵她,至少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刻,他總是呵護備至,禮物、花朵從來沒少過,她只要說一句話,他可以買下一切她想要的物品。

這才是她習慣的愛情模式。

蘇洺禹送的東西多半具有營養價值,牛奶、水果一樣樣往她的冰箱塞,在她的冰箱門上貼上每日菜單,並不時帶來維他命藥丸逼她吞下,但他卻從來沒有送過貴重的禮物。

這個男人對愛情的笨拙可見一斑,全然不及他專業知識的萬分之一。

他的一切知識都是從書本上得知,偏偏一直沒讀到《完美情人守則》這一本。

他的戀愛手法一點也不老練,甚至有時候笨到讓杜俐芊困窘,例如接吻前他照例會臉紅地遲疑幾秒,甚至補上一句︰「可以嗎?」

他到現在還是不會在大庭廣眾下抱住她,而是牽著她的手,將她不遠不近地拖在身旁,宛若高中初戀男女。

但他的存在很真實,他會在每個杜俐芊需要他的時刻出現,不像眼前的男人,永遠的我行我素,在最沒有意料的時間回到她的生命當中。

「你一點也沒變,喜歡發呆。」

以為杜俐芊高興得呆住了,廖卓翔又露出溫柔至極的眼神。越過桌面,他將杜俐芊的手拉到身前,緊緊握住。

「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照顧你一輩子。」

好老套的台詞,如果讓她的男主角來說,一定更有說服力以及戲劇效果。

杜俐芊客觀地分析著剛剛的每一句話,若說心中沒有任何牽動,那是騙人的,但她依然覺得此情此景太過虛假,不夠真實。

「你要回到我身邊?」她茫然地問。

「從今天起,我一定好好對你。」他再度保證。

「你那邊的事情呢?」

「都解決了。很多事情總是該做個了斷,我已經跟那邊交代清楚,我要的是你。雖然……雖然是很對不起她……但,我更放不下你……」

聲音愈來愈低,最後消失在點起煙的火光當中。

廖卓翔呼出一口煙,仿佛無限欷噓。

杜俐芊愈來愈疑惑了,如果廖卓翔真如他口中的愛她,他就不會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甚至不告而別,讓她受盡痛苦與折磨。

曾有一度,他選擇了另外一個女人,而今,卻回到她的身旁,原因何在?

是他不到最後不能厘清自己愛的是誰?

還是做出選擇的不是他?

杜俐芊腦袋當中一片混亂,分析不出真相。

世事總是如此,愈是簡單的事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愈難做出判斷。

最後,杜俐芊只替自己感到悲哀。

「太遲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電話找你?既然那個時候你不想要我,現在又何必回來。」

原本應該是責備的話語,卻因為虛軟無力的語調顯得可憐兮兮。

「對不起。」

懂得道歉的人真好,連辯解都省了。

杜俐芊用微怨的眼神看著他,那段傷心、痛苦、恍惚的日子,在她的回憶當中重播。

盡避對他的感情不再,但痛苦的感覺依舊鮮明。

淚水突如其來地落下,無法停止。

「你知不知道我這半年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我……你根本沒有關心過我的死活!」

杜俐芊用餐巾擦拭奔流的眼淚,因為太過激動,引來周遭許多客人的目光。

「俐芊!」廖卓翔的聲音嚴肅起來,有些著急地左右看看,發現他們已經成了整家店的焦點。「俐芊,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情緒化了。我不是跟你說過要給我一點時間嗎?你偏偏要多心、胡思亂想地折磨自己。」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你要我等你,難道就是這樣無止無境地等待下去?你不接我的電話,去公司找你你也不理,你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杜俐芊失聲痛哭,整個人趴伏在桌上,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受的苦、丟的臉,萬千委屈傾泄而出。

「大庭廣眾的,你能不能顧全一下我的面子?」廖卓翔稍感不耐煩,但他隨即壓抑住自己的脾氣。「俐芊,俐芊,你听我說。這一切都結束了,我以後一定會常常陪在你身旁,我會接你任何時間打來的電話,讓你隨時都能找到我,好不好?」

廖卓翔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耐心,他等著杜俐芊冷靜下來。

「她呢?」

「沒有‘她’了。」廖卓翔緊緊抓住杜俐芊的手,深情地說︰「我已經拋下一切,從此之後,我們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杜俐芊的腦袋里面亂成一團。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一個男朋友了。

杜俐芊說不出來,這句話一吐出來,就代表她要結束這段糾纏多年的感情。

「我買了一棟你一定會喜歡的房子,我們結婚,一起生活。」廖卓翔微笑著說,這不是問句,而是胸有成竹的肯定句。

「結婚?不、不行……」杜俐芊慌亂地說。

「為什麼不行?你不愛我了嗎?」

愛嗎?不愛嗎?

杜俐芊根本分不出來自己對廖卓翔到底還有多少感情?

她不否認自己的確很想再見到他,問清楚他為什麼要腳踏兩條船;她也承認她依然每天都會想起他,想著他曾經對她做的一切,想著自己多恨他的無情。

如果沒有愛,還有這麼深的恨嗎?

「不是不愛……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她有更值得珍惜的感情。

發現杜俐芊有拒絕的跡象,廖卓翔慌了手腳。

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求婚,即將慘遭滑鐵盧。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既然你愛我,那就夠了!俐芊,我說過我不會再傷害你,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你難道不相信我?」

「卓翔,你听我說,我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我了……我現在……」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我能諒解,沒關系的,你先照著我的安排嫁給我,日後代會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廖卓翔是個獨斷的男人,他打斷杜俐芊的發言。

「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只是在生我的氣而已。」

兩人夾纏不清的當頭,一個男人的聲音插進來,打斷他們的爭執,重重放下的一個拳頭,掠住兩個人的目光。

餐盤跳起來,夾著男人壓抑怒氣的聲音。

「俐芊,跟我回去!」

「洺禹!你為什麼來了?」一抬眼,看到餐桌旁高大挺拔的身軀,杜俐芊驚訝道。

「陸宜家通知我。」

天,好久沒有在陽光下看見他,竟忘記他有如此縴塵不染的氣質,站在世俗味重的廖卓翔身旁,高下立判。

杜俐芊滿心歡喜地站起,拉住蘇洺禹的手臂。

「正在跟‘前’男友破鏡重圓?」蘇洺禹冷哼一聲。

事情好像沒有她想像的這麼簡單。

杜俐芊收斂起高興的表情,將眼楮一寸寸地往上抬,直到發現蘇洺禹臉上緊繃的線條以及冒著火焰的眼楮,瞬間心驚膽跳地低垂下頭。

她轉過頭瞧瞧面露不滿的廖卓翔與眼前怒極反笑的男友,漸漸有點明白過來。

天啊!這不就是言情小說當中最常見的「抓奸在床」場面嗎?

「洺禹,你听我說,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杜俐芊被嚇得不知所措,她第一次看到蘇洺禹生氣的模樣,口不擇言,一出口就是慣用的言情小說口吻。

「那是怎樣?」

「我們只是吃頓飯……」

「吃頓飯就可以拿鑽表?這是援助交際,還是出場陪酒?」蘇洺禹說的難听,杜俐芊越發慌亂。

「我沒有要收。」

「你不是高高興興地說喜歡嗎?」蘇洺禹冷冷一笑,已經氣到極點。

他丟下一句話就走,不去看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廖卓翔。

他沒有格調低到在公共場所跟人爭執所有權。

「等我!」杜俐芊手忙腳亂地抓起包包。

廖卓翔連忙攔住她︰「俐芊,他是誰?你真的要跟那個男人走?」

「對不起,他是我的男友。對不起,我不想跟你重新開始。對不起,我要走了。」

杜俐芊每說一次對不起就鞠一個躬,一連說了三個對不起之後,杜俐芊將盒子丟回廖卓翔的懷中。

現在,她終于了解為何以前廖卓翔可以輕易地將她拋下。

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明了她真的不愛他了,對于他,頂多只有對于往日的眷戀而已。

因為沒有愛,才會走得毫無負擔、無影無蹤。

否則,就會像眼前的男人一般,明明是拂袖而去,卻故意放慢腳步,等她追上。

杜俐芊沒有回頭,她的眼里只有那個被她的優柔寡斷氣走的男人。

一直到餐廳門口,蘇洺禹才回過頭來,瞪視著追上來的杜俐芊。

杜俐芊被他冰冷嚴肅的臉驚嚇得停住腳步,垂下頭。

「如果我不來,你就要跟他重新來過?你把我放在哪里?」

「我沒有……」杜俐芊否認。

「沒有?」蘇洺禹真的生氣了,他再度轉身走開。

「洺禹,你要去哪里?」杜俐芊急急地追上去。

「看診!」蘇洺禹頭也不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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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蘇醫師,你就跟杜小姐和好嘛!」

「杜小姐看起來好可憐喔!」

一整個下午,林護士跟黃護士兩人輪流轟炸,兩人叨念個沒完,將蘇洺禹的冷漠罵得狗血淋頭。

「男人喔!就是沒良心。」林護士看著抽屜當中杜芋芊小姐的最新作品《分手果然好憂郁》,指桑罵槐地說。

「沒錯,男人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重要。」旁邊黃護士連忙附和,她抽屜里面也有一本。

蘇洺禹比平日提高八度的尖銳問話,讓他今天看診的效率提高了五倍不止。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病歷,眼楮抬也不抬,公事公辦地與病人進行溝通,再也不想跟任何病患發生多余的互動。

他現在需要時間,來縫合自己驕傲的、受了創傷的心。

瞧她坐在候診室當中,腫紅著一雙眼楮,垂頭喪氣的模樣,任誰都會認為錯的是他。

蘇洺禹趁著假裝去洗手問的空檔,偷偷地看了那做錯事的小女孩一眼。

她捏著一條紫陽花圖案的手帕,頭低得幾乎縮進雙腿之間,她不時抽動肩膀,讓人知道她刻意壓制住的飲泣。

「小姐,你怎麼了?」多事的老太太上前詢問。

「沒事。」哽咽的聲音。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是,我很好,」

「你為什麼哭啦?」老太太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

「我……我心里不舒服。」已經帶著哭聲。

這下,連蘇洺禹自己也認為自己是混蛋了,他脾氣焦躁地走進診療室,將听筒往桌上一扔。

「還有幾個人?」

「最後一個。」

依照今天冷血的程度,一分鐘之內就可以叫最後一個病患打道回府。

蘇洺禹眼楮銳利地一抬。

「快點叫號。」

「親切、溫柔如春風一般和煦」的評價一日之間付諸流水。

蘇洺禹此時也沒有力氣去顧及自己的形象了。

「杜小姐是最後一個喔!」涼涼地拋了一句話過來,很輕易地壓制住蘇洺禹的氣焰。

對啊!他怎麼會沒想到?

「下一個。」蘇洺禹的聲音有點無力。

身後的護士早就笑成了一團。

@@@@@

粉藍色的毛衣,淺黃色格子長裙,今天的打扮明亮清爽,看起來就像一個天使一般。

只可惜這位天使有著慘不忍睹的一張臉,眼楮紅紅的、鼻子紅紅的,連一張小臉也脹得通紅。

蘇洺禹壓下心中的不舍,翻開病歷。

滿滿的外國螞蟻,他一個宇也看不進去,努力瞧了許久,又將病歷合上。

努力、努力,你一定做得到的!

用力鼓舞完自己,蘇洺禹冰冷地開口︰「你是真的有病,還是沒病裝病,故意來騷擾我上班的?」

這種行為絕對不能姑息,蘇洺禹擺著一張臭臉。

「我上個月就預約掛號了。」

「喔!」

蘇洺禹努力回想,似乎是有這件事沒錯。

他還特地叫護士將杜俐芊放到最後一號,以便下班後,他可以帶著杜俐芊去餐館吃頓飯。

後面的護士再度爆笑出聲,辛苦地捂住嘴巴,維持診療室當中的安寧。

「咳。」輕咳了一下,蘇洺禹努力維持尊嚴。

「有什麼不舒服,你說吧?」

如果她回答「我心里不舒服」怎麼辦?

蘇洺禹心中七上八下的,他好不容易用冷漠築起來的高牆搖搖欲墜。

氣歸氣,但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他心里還是難受得很。

「昨天……」怯生生開了一個話頭,然後許久不見下文。

蘇洺禹挑起眉毛,她竟敢提起昨天?

她知不知道她多會選時間惹事?

陸宜家一通電話過來,讓他在門診時間開溜,丟下五十幾個病人不管,去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愛情。

本來想放著不管,可是想想杜俐芊那種被牽著鼻子走的軟弱個性,如果不去拉她一把,可能就會糊里糊涂地跟著走了。

不,讓他生氣的不是這件事情,而是杜俐芊對這場愛情的感覺。

他知道杜俐芊的心一直放在別人身上沒有收回來,他以為只要自己成為她的男友,努力守護著她、照顧著她,她終會將心情漸漸地收拾起來,將一片愛意轉至他的身上。

偏偏一進門,他就听到杜俐芊正要接受那個爛男人的求婚,教他如何不氣。

原來過去那幾個月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將視線放在眼前的病歷上,一頁頁,都是他紀錄下來的治療歷程。

他徹頭徹尾地失敗了,他沒有將她從那場沒有未來的愛情當中拯救出來。

蘇洺禹挫折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從小到大學業、工作一帆風順,沒想到卻敗在這個柔弱優柔的女孩手中。

「昨天的事,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捏著手帕,杜俐芊看著自己的膝蓋,頭也不敢抬。

她只盼自己求饒的語氣可以喚起男友的同情心。

沉默又維持了一分鐘之久。

「出去!」蘇洺禹冷冷地說。

「我……」杜俐芊嚇得跳起來,往門口退,眼楮卻眼巴巴地看著蘇洺禹。

怎麼?他不肯原諒她?他要趕她走?

「不是說你,是後面那幾個。」

蘇洺禹回頭,露出冰冰冷冷,卻充滿迷人豐采的微笑。

「林護士跟黃護士,可以請你們出去嗎?順便把病歷送回去,診療時間結束,現在是私人時間。請留給我一點隱私。」

黃林兩人你推我、我推你,皆說不出抗議的話語。

最後只好接過蘇洺禹遞給她們的病歷,老老實實地往外走,臨定時丟給杜俐芊「加油哦」的眼神。

「坐下。」

一句話,又嚇得杜俐芊跌坐回椅子上。

「告訴我,你還愛他嗎?在你心中,真正愛的是誰呢?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蘇浚禹凝視杜俐芊,輕聲地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著答案。

是不是她眼花了,她看見蘇洺禹眼中有一點淚光。

淚光如落在沙地上的雨滴,一瞬間蒸發消失,杜俐芊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覺。

蘇洺禹這般驕傲的男人,是不可能為女人傷心的。

「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最會編織少女愛听的夢話嗎?為什麼連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以前的你可以連續在我的診療室里說上兩個小時的話,現在我只要你告訴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真有這麼困難?」蘇洺禹用激動的眼神凝視她。「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那個男人的存在,如果我說我不介意,那當然是假的,可是我願意等你,等你漸漸地愛上我,下再眷戀那個全然屬于錯誤的過去。我絕對不懷疑,我比那個男人更有能力、更有資格給你幸福的生活。如果我的想法太過自以為是,就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如果你根本不可能有愛上我的一天,也請你直說,不要再浪費我們兩人的時間了。」

從蘇洺禹炙熱的眼眸當中,杜俐芊看到了挫敗,所有的懊惱、忿怒,盡在不言中。

這樣一個聰明過人的男子,也會流露這種表情?

「可是……我愛你啊!」杜俐芊忍不住喊道。

看見蘇洺禹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笑容,杜俐芊不禁欣慰地笑起來。

她答對了。

「你說的是真話吧?」蘇洺禹帶著懷疑。

「嗯!」杜俐芊用力地點頭。

「你有考慮去嫁給他嗎?」

「沒有。」杜俐芊大力搖頭。

「你還愛他?」

「不愛了。」頭搖得跟搏浪鼓一樣。

蘇洺禹如釋重負地嘆出一口氣,一句「太好了」差點要月兌口而出,但是怕增長這女孩的氣焰,硬生生忍住,不發一語。

已經夠寵她了,如果再縱容下去,誰知道下次還會出什麼亂子。

虧自己的克制力還不錯,要不然當天早就一把掐死她。

可怕的佔有欲讓他這幾日輾轉反側,想到她會離開自己,回到那個男人身邊,他就有殺人的沖動。

「你是不是想要掐死我?」怯怯的聲音從杜俐芊的嘴巴冒出來。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你的手正掐在我的脖子上。」

不知何時,自己的手不知不覺放在杜俐芊的脖子上。

「不不不,我當然不想掐死你。」

蘇洺禹心虛地否認,天知道再這麼被氣下去,他還會做出多少失去理智的事情。

「你要發誓再也不準見那個男人了。」

「我發誓。」杜俐芊舉起手來,很乖地答應。

說是這樣說,但天曉得下次那男人稍一懇求,這心軟的小女人會不會就這樣糊里糊涂地跟著走了。

蘇洺禹默默地看著她,嘆口氣。

「說話不說話,嘆什麼氣?嘆一口氣會倒楣二十年。」杜俐芊擦干眼淚,破涕為笑。

「如果嘆一口氣是倒楣二十年,我已經開始預支下輩子的運氣了。」蘇洺禹很認真地說,自從認識這個女孩後,他不知道已經嘆過多少次氣。

「啊?這可不行啊。下輩子我還要跟你在一起,你不可以倒楣。」

「哪來的下輩子?」蘇洺禹失笑︰「我是學醫的,這種前世今生的事情,我持保留態度。」

「有沒有听過,三生石上舊精魂,此生雖異性長存?」杜俐芊輕輕地說,凝望著他。

「听是听過,但那畢竟只是一首詩、一個故事而已。」

蘇洺禹對于生死向來是從科學的角度看待,沒有多少浪漫情懷。

杜俐芊大失所望。

「你難道沒有想過嗎?想到我們說不定下輩子還會投胎在一起,重新相遇、再次相戀。是不是很浪漫?」

「我覺得好辛苦。」

蘇洺禹實話實說,換來杜俐芊一個毫不留情的白眼。

「既然覺得辛苦,那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杜俐芊嘟起嘴巴。

「因為我情不自禁。」

如果感情能夠控制,他怎麼會愛上這個麻煩的女孩呢?

他怎會拋棄他喜愛簡單、干淨的生活,卷入這個擺月兌不掉的粉紅色漩渦?

他在其中載浮載沉,身不由己。

眼見杜俐芊十分不滿意地嘟著一張嘴,萬分委屈,蘇洺禹嘆息一聲,將她擁進懷中。

「好吧!如果我不巧又遇到你,我猜我會繼續愛你,就像現在一樣。」

蘇洺禹低子,輕輕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他認了。

@@@@@

一場風暴過後,蘇洺禹就像突然開了竅。

三天送花,五天上高級餐館,點餐從最貴的菜色開始點。

一切的改變都教杜俐芊暗暗納罕,這人還沒三十呢!怎麼就染上台灣人上精品店的惡習,叫人從最貴的東西開始拿來看。

每次問男友,蘇洺禹只是笑笑,不肯多說什麼。

餅兩天,他送上今年新款名牌女表,排場與當日在她冰箱當中塞營養食品,不可同日而語。

蘇洺禹二話不說取走杜俐芊手上戴了兩年的名表,塞入抽屜的最角落當中。

哼!別以為他怒氣攻心就看不到那天杜俐芊跟前男友吃飯時桌上精美的菜肴。

別以為他氣得差點爆炸就沒看到放在桌上那個刺眼名牌鑽表。

別以為他跳著腳走開就沒注意到女友腳邊放的那束超大玫瑰花。

蘇洺禹一連串反常的行為還包括上健身房。

陳宣白打電話來時,他正努力地在跑步機上以高速往前跑。

「喂!洺禹,你在哪里?」現代人打電話第一句都月兌離不了問對方在哪里、在做什麼。

簡直與騷擾無異。

蘇洺禹皺起眉頭,沒好氣地回答︰「我在健身房運動。」

「怎麼?大學時代每天念書至三點的書呆子,現在轉型成青春健美派男人?」

「事關男人的尊嚴,不得不然。」

「你又輸給誰了?」

「嗯哼,你沒必要知道。」

陳宣白在電話那端不寒而栗。

這男人他太了解了,他生平座右銘就是「不準輸」。

不管什麼人,只要贏過他一次,就得接受他無止境的挑戰。

「不管怎樣都行,你的對手不是我就好了。下個月新加坡有一個國際醫學研討會議,听說你已經報名參加?我們同行吧!雙人房可以省點錢。」

「可以,機票訂房那些你去張羅一下,然後通知我一聲。」

蘇洺禹調整著前方的控制版,讓機器精確地計算出他消耗掉的卡路里。

「別把我當小弟。」陳宣白抗議。

「送上門來的佣人,不利用一下太浪費了。反正你那個婦產科門可羅雀,不是嗎?幫你找點事情做。」

「你這個人喔,太以自我為中心了,驕傲過度。」

「誰說的?」

真過份,跟這人在一起從來佔不了一點便宜。陳宣白抱怨著掛了電話。

蘇洺禹拿起身旁的小說,趁著跑步速度放緩的時候閱讀。

男人用邪佞的眼神朝她勾了勾,嘴角飄著浪子獨有的一股邪氣……

蘇洺禹又好氣又好笑,杜俐芊筆下的男主角,從邪佞的眼神、微笑到臉龐無一不缺,全身上下沒一根好骨頭。

他偷偷打開PDA,在統計軟體記下一筆。

蘇洺禹沒讓女友知道自己研究起她寫作時的慣用語,並分析出現頻率。

這個小研究肯定會傷了她的心。

刺眼的字句就出現在下一頁──

水滴自他結實的胸肌滑落,蜿蜒在他的八塊月復肌之上,毫無贅肉的精實身軀隨性地伸展,橫陳出一片擁有健康的小麥色肥沃大地;而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被那般的天地所擁有……

很好很好,根據他的計畫表,只要三個月的時間,一定可以超越這個成就。

蘇洺禹嘴角飄著勝利的微笑。

他再翻過兩頁,眼神落在其中一個段落,突然眼神一黯。

又是一個艱難的關卡。

@@@@@

稍晚,在杜俐芊的套房當中,蘇洺禹拿著小說,若有意、似無意地問著︰「一定要寫這麼多黃色廢料,才能吸引讀者嗎?」

他指著其中一段高難度肢體扭曲文藝愛情動作戲,有點郁悶地質疑。

杜俐芊湊過來,觀察他的表情。

老是一臉神氣、驕傲自信的男人今天怎麼滿臉沮喪?

「黃色廢料?那是什麼?我寫過這種東西嗎?」

「就是這個。」

將書舉到原作者面前,蘇洺禹快速地翻著書,一頁、兩頁、三頁……這場「動作戲」足足做了二十多頁。

原來是「那個」啊!

「那是男女之間在真愛之下所自然反應出來的生理狀態,很正常啊!」異常激烈且充滿暴力的,教杜俐芊紅了臉,但基于作者的尊嚴,她據理力爭。

「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哪來的真愛?」

蘇洺禹相信,杜俐芊是故意回避掉這個致命漏洞的。

「對,沒錯。所以這是兩位外貌出眾的男女,第一次見面時情不自禁受對方吸引所自然產生的生理反應。」

杜俐芊死撐著,不肯認錯。

「在我眼中,沒有任何情愛摻雜其中,只是純粹以性為目的,且不具任何意義的片段就叫黃色廢料。抱歉,我的標準比較高一些。」

連自己的女友也狠心這樣批評嗎?

听到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大賣點被說成黃色廢料,杜俐芊委屈地扁起嘴巴。

「那,你听好了,我說一個故事給你听,聊齋當中有篇故事,一名書生向女子求愛,女子問他,如果他們如夫妻一般生活,僅得六年的時光;如果他們只聊天喝茶,可以有三十年的相聚。如果你是那名書生,你會如何選擇?你會為了三十年平淡如水的日子,放棄六年床第間的歡愛嗎?」

「我……」

第一次,杜俐芊將精明聰穎的蘇洺禹逼得啞口無言。

如果是他,他會怎麼選呢?

蘇洺禹很努力地利用他IQ178的智商想了半響,一滴冷汗冒出來,緩緩滴落。

杜俐芊用她的縴縴五指刮著他的手臂,巧笑倩兮地看著他︰「你面對心愛的女孩,會像個柳下惠一般,三十年坐懷不亂?」

杜俐芊愈靠愈近,最後窩進他的懷里。

扁是交往的這幾個月,就熬得有些艱辛了。

蘇洺禹要很努力才能忽略注意懷中的人翻轉過身子時的柔軟觸感。

「我覺得……光喝茶聊天三十年,好像久了一點。」

忍字頭上一把刀。

所以他現在痛不欲生,眼楮里只有女友甜甜的微笑與玲瓏有致的身軀。

男人,是屬于下半身的動物。

誠然。

「瞧,連你也不能免俗,何況是對性好奇的純真少女呢?食色性也,別想得太嚴重了。」杜俐芊拍拍蘇洺禹的肩膀,順勢靠在他的肩上。

可是,一個晚上七八次,是不是有點超越正常人的極限?

其它的部份他可以用努力來達到,但這個部份著實強人所難。

一整天下來,他努力想著現代醫學有沒有辦法彌補這個差距?現在改行去當泌尿科醫師來不來得及?

而今,蘇洺禹無暇去追究他心中的疑問,因為他嬌俏可人的女友正用羞怯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你有沒有想過?想過跟我……」

「有。」精明的眼神在平光眼鏡下一閃,他靜靜地微笑,像是暗夜里浮動的光芒。

想要趨前吻她,卻發現自己鼻梁上的物品很礙事。

蘇洺禹緩緩將眼鏡摘下,露出平日被眼鏡遮住的眼眸。

就像是少女漫畫一樣,這男人摘下眼鏡之後,如此的面貌姣好,眼神明亮。

杜俐芊再次看呆了。

「超人……」腦袋當中閃過的第一個聯想。

難得听懂杜俐芊在想什麼,蘇洺禹忍不住笑出來。

這人的腦袋結構他真的很想知道。

杜俐芊呆呆地看著他,有片刻腦袋是空白的,而後,她意識到了逐漸逼近的鼻息,以及一雙將她擁住的溫暖臂膀。

他的唇掠住她的,炙熱而溫暖地進出。

杜俐芊緊緊、緊緊地擁著他,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下的,她將手環過他的頸,有點興奮、有點恐懼,更有種大事底定的狂喜。

「說句話吧!要不然我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蘇洺禹結束了這個吻,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我……我願意。」

生澀地低下頭去,杜俐芊的臉脹得通紅。

盡避寫過不知道多少場的激情戲碼,她依然面紅過耳,害臊地從蘇洺禹懷中掙月兌出來,悄聲地說︰「你……你要做防護措施哦!」

「糟了!」

蘇洺禹懸崖勒馬,被這句話打醒,他整一整已經有些凌亂的衣裳,套上已經月兌了的鞋襪。

他急急往外走。

目標是百公尺以外的便利商店。

「幫我買瓶可樂回來!」杜俐芊沒有忘記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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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7 00:4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杜小姐,你家里做些什麼?」

「我父母五年前車禍過世,有幾個伯伯住在南部,都是一般的上班族。」

「作家的薪水不錯吧?」

「過得去。」

「長得真漂亮。」

「哪里。」

這些問題全出自不同人的口中,杜俐芊一一應答,臉上帶著刻意柔化的微笑。

蘇洺禹交代過,不準東拉西扯,所有問題一律簡答,在這個原則之下,她的表現雖然不至于太高分,但也差強人意。

蘇洺禹的爸爸、媽媽、姑姑、嬸嬸、弟弟、妹妹皆露出和藹的表情打量她,心里面評斷著她有沒有資格當蘇家的長媳。

上賊下之心,下賊上之心,上下交相賊。

兩方上演著諜對諜的戲碼。

蘇洺禹在飯後悄悄地對杜俐芊說︰「我媽他們看起來對你很滿意。」

如果是就好了,杜俐芊呼出一口氣,她總算知道宜家為什麼不肯去面試一份正常的工作。

被一群豺狼虎豹審問這二十多年來發生過的事,這絕對不是一個太美好的經驗。

「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你多擔待一點。」

「我還以為人生必經的歷程只有生老病死四種呢!」杜俐芊伶俐地回答了一句,溫顏淺笑。

最近的她逐漸開朗,連俏皮話也比從前多了不少。

蘇洺禹笑看她一眼。

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吃完晚餐後,眾人齊聚客廳,拿燒殺擄掠的電視新聞來營造天倫之樂。

「看喲!這些小孩子不知道是怎麼教出來的。」

「這種人,絕對要抓去給他槍斃。」

「養出這種小孩,他父母自己也要負責。事情干都干了,哭天搶地的有什麼用?別人家小孩不是人啊?」

全家十幾個人,隨著新聞內容起舞叫囂,充滿戲劇性。

任憑多有學識修養,看得興起,一樣丑態百露。

「你們家的娛樂好血腥。」杜俐芊攀在男友身邊做小鳥依人狀,嘻嘻地偷笑著。

「你才知道。」蘇洺禹揉揉杜俐芊的發,趁其他人被煽色腥的新聞吸引時,飛快在杜俐芊的頰上偷得一吻。

「他們在啊!你還……」杜俐芊驚訝地想推開他,反被蘇洺禹一把抱住。

「這才有趣,不是?」

再正經八百的人,偶爾也有想要做壞的沖動。

尤其今天杜俐芊的表現讓他十分驕傲,她已經擺月兌了以往活在自我世界的惡習。

懂得巧言令色,是進入現實世界的第一項功課。

萬事起頭難,只要過了家人這一關,蘇洺禹很確定接下來他們的愛情將是一片坦途。

他側身看著她,露出溫暖的微笑,想著接下來漫長的一生有此佳人同行,竟如此有成就感。

「你在看什麼?」杜俐芊發現他的眼神,嬌嗔著說。

嫁給我好不好?

蘇洺禹很想這麼說。

但時間、地點都不對,所以只是笑著搖搖頭,將她摟在身旁。

兩個沉浸在浪漫愛情的男女,絲毫沒注意到客廳當中進行的一切。

電視畫面一轉,鏡頭中出現一個攀爬在高樓頂端的女子,披頭散發地佇立不動警察拉起封鎖線,消防隊員在下面張起了氣墊,以防她突如其來往下跳。

專家侃侃而談這些率性行事的惡民或無知百姓,所造成的國家損失。

「她想死就讓她死吧!我最討厭這種浪費國家資源的人了。」

「根本只是想引人注意而已嘛!想死的話,早就跳了。」

鏡頭緩緩移近,直照女子茫然失神的臉。

客廳突然安靜了下來,站在最後頭打情罵俏的兩人是最後才發現異狀的人。

「你們怎麼了?」蘇洺禹掃視每個瞪視過來的眼光,微微一笑。

「新聞看完了嗎?怎麼一個個瞪著我瞧?」

杜俐芊連忙掛出有禮貌的微笑,靠在蘇洺禹旁邊裝乖巧。

「大哥……」小妹使了一個眼色過來,提示他看電視。

「你看。」

畫面中的女子,長發飄揚,白裙也在風中迅速飄動,她茫然地坐在大樓的邊緣抬頭仰望。

看清楚女子的面容,蘇洺禹臉色鐵青,而杜俐芊早已經縮入他的背後。

安安靜靜的客廳,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

「你不要在意,沒事的。」蘇洺禹撫撫她的發梢,安慰地說。

他站在杜俐芊的套房門口,十分不忍地看著垂頭喪氣的女友。

好不容易才編了一些謊話逃出家人的盤問,但杜俐芊曾經罹患一些精神上疾病這一點,是怎樣也瞞不過了。

「我沒事。」杜俐芊很勉強地笑著,神情憔悴。

這也難怪,雖然大家的問話還是維持著友善,但要她去回憶那段失控的歲月,依舊是十分殘忍的一件事情。

「多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會發現你的優點。就像我一樣。我一開始也不喜歡你,拚命欺負你,不是嗎?」

杜俐芊點點頭。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這個月不是要趕出兩本書?快點工作。」

只有工作的時候,杜俐芊才會拋開這些俗世當中的煩惱,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麗世界當中。

此刻,蘇洺禹十分感激她有這個習慣。

「我知道,你要值班,快走吧!我真的沒有問題。」

雖然還是憂心忡忡,但上班時間已到,蘇洺禹不是為了愛情能舍下工作不管的人,他帶著擔心的表情離開。

他一走,杜俐芊就崩潰地將自己的身體拋在床上。

她怎會不在意呢?

正想要給蘇家上下一個好印象,讓他們喜歡自己、接納自己,剛覺得自己通過了考驗,沒想到下一刻就破功。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做壞事。

做過的事,不論再怎麼隱瞞,總是會被發現的。

杜俐芊沮喪地將頭埋入棉被堆中,想著前幾天還在這里發生過的激情與纏絕,現在想起來,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蘇洺禹的懷抱讓她以為自己再度找到天堂。

而現在,她似乎是從天堂直直地落了下來,直接抵達地獄。

如果可以一直睡著就好了,什麼事情都不用想,把一切都忘掉。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安眠藥已經被蘇洺禹丟光,所以她現在只能靠自己。

杜俐芊輕輕閉上眼楮,一種失控的感覺又在體內騷動,她好想躲起來,藏入夢境當中,再也不要醒來。

@@@@@

就這麼沮喪了三天,杜俐芊一直沒有開始工作。

每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只有在蘇洺禹打電話來時奮力清醒。

蘇洺禹工作忙碌,這三天僅止于電話聯絡,他殷切地噓寒問暖,杜俐芊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有好轉。

愈是關心,就表示情況愈嚴重。

她猜想著蘇洺禹背後承受的壓力,並在他一句「你放心,不管他們怎麼反對,我還是挺你到底」當中,听出愛情危在旦夕的端倪。

因為心情實在太差了,杜俐芊陪著好友陸宜家去喝咖啡、聊是非。

「心情很好」是一家位于鬧區靜巷的小咖啡館,鬧中取靜,大把大把的薰衣草裝飾室內,空氣中飄著薰衣草香,是陸宜家最喜歡的咖啡店。

可惜今天兩個女人心情都不好,白白糟蹋了老板取的店名。

陸宜家是熟客,方入座老板就端來熱拿鐵招待,殷勤地附上香甜蛋糕。

「宜家,老板是不是在暗戀你?」

「別胡思亂想,我是老客戶,所以有特別待遇。誰教我每次被出版社退稿、跟男朋友吵架失戀、跟家里鬧翻都跑來這里哭得唏哩嘩啦,老板瞧我可憐安慰我,一次兩次下來就成了朋友。」陸宜家沒有放在心上,閑閑地回答。

「是嗎?」杜俐芊不相信事情如此單純。她回頭看櫃台後的男人,他正在跟客人講話,笑起來的模樣俊秀誠懇。

若他真的對宜家有意就好了,宜家也是個苦命的人,大學時代唯一的男友死在軍中,從此不問情愛。

「別管那些了,你先跟我說說,你在蘇家踫到什麼事?」陸宜家拉拉她的手,要她把注意力轉回來。

杜俐芊說出當天客廳中尷尬的一幕,她跳樓的一幕被電視台當作資料畫面播出,探討精神異常份子對于社會的殺傷力以及國家資源的浪費。

專家愈是口沫橫飛地說著,蘇家的氣氛就愈是冰冷。

「喔!」陸宜家以掌撫額,頭痛萬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點也不假。

「你有沒有說什麼辯解的話?」

「我什麼也不敢說,由洺禹幫我解釋。」

想也知道,這個懦弱怕事的小姐,準是躲在男人背後不敢出來。

陸宜家白她一眼。

「你要懂得幫自己說些話,爭取些什麼啊!笨死了,你這二十幾年到底學會了些什麼事情?」

「對不起。」杜俐芊很直覺地道歉。

「這是你的事,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有時候你真的笨到讓人生氣,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照顧你。」

這個女孩從大學時代就是這樣了,老是少根筋地任人欺負,被人呼來喚去。

陸宜家身邊都是些大張旗鼓的菁英份子,本來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種小角色,卻不知不覺被她流露出來的無助所吸引,開始插手照顧她,最後成了死黨。

咦?該不會蘇洺禹也是這麼陷進去的吧?陸宜家懷疑地想著。

有可能。

那男人看起來這輩子沒考過第二名,怎麼會喜歡這種被愛情死當的女孩?

所以說,傻人有傻福嘛!

「俐芊,我真羨慕你。」

「為什麼?」

「因為你很笨,笨得很可愛。」

「咦?我很笨?為什麼?」杜俐芊瞪著那雙漂亮的眼楮反問,陸宜家卻不肯回答。

這場討論就在漫長的沉默當中結束,陸宜家有事先走,留杜俐芊在咖啡店當中繼續發呆。

臨走時,杜俐芊塞了一本小說在咖啡店老板的手中,悄悄提醒他。

「你如果想追宜家,就參考一下這本書,很有用的哦!」杜俐芊對他眨眨眼楮。

咖啡店老板將小說捧在手掌心里,千恩萬謝地送她出門。

謝謝我吧!宜家。

杜俐芊走出咖啡店,自覺功德圓滿。

瞧吧!她不但不笨,而且還聰明得很呢。

@@@@@

回家的路上,因為天氣晴朗,杜俐芊繞道而行,在街上多晃一圈。

她對物質的要求不高,在精品店外觀賞一下當季新品,已經能夠讓她感到滿足。

一個女子從內走出,與杜俐芊撞個正著。

「對不起。」杜俐芊手忙腳亂地幫忙拾起掉落的紙袋。

依紙袋的數量估計,這女人非富即貴。

女人接過東西,雙方一照面,兩人都呆住了。

「杜小姐?」

「你是?啊!你是洺禹的妹妹?」杜俐芊很有禮貌地對著她鞠躬。「蘇小姐,你好。」

依稀記得她叫做蘇立華,在外商公司當采購部經理,精通五國語言,整日周游列國。

「今天沒工作?」蘇立華笑開一口整齊的貝齒,眼波流轉處嫵媚動人。

「出來休息一下。自由業嘛!時間自己調配。」杜俐芊客氣地笑笑。

「有時間嗎?」

「有。」

她想要做什麼?杜俐芊看著她似有企圖的目光。

「那太好了,我的辦公室就在樓上,那里很隱密,適合談話。不介意上來跟我聊幾句吧?」

蘇立華笑眯眯地拉起杜俐芊的手,半邀請、半強迫,硬是將杜俐芊拉進了大樓。

所謂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杜俐芊知道上去絕對沒什麼好事,但也不認為自己拒絕得了蘇立華的邀請。

蘇洺禹說過,他家小妹的意志力足以擋住裝甲車前進。

瞧她足踏三寸高跟鞋,一上樓就有好幾個男人搶上前來提東西,蘇立華也不客氣地將袋子交與眾男人,回眸一笑,舉手具是豐采。

「我有朋友來,有誰幫忙倒杯咖啡?」她笑著問。

一群男人爭先恐後地往茶水間報到。

杜俐芊看得呆滯,所謂「一笑傾城」也不過如此。

蘇立華擁有獨立的辦公室,面對著種滿綠樹的八線大道,寬敞的空間、外加柔軟的沙發,杜俐芊的丑小鴨情結一下子躍居頂點。

「听說杜小姐是C大國貿系畢業的?」端來兩杯咖啡落座,蘇立華來了一句開場白。

「是啊!」杜俐芊緩緩點了個頭。

「一個高材生跑去寫那種……」就算是蘇立華,也想不出既委婉又能表達出她想法的措辭。「……給小朋友看的小說,好像太大材小用了一點。C大的畢業生在商界炙手可熱,如果杜小姐需要工作,我們公司就有幾個空缺。」

她臉上掛著一個奉承的笑容。

又是一個有職業歧視的人。杜俐芊沮喪。

還好她的朋友不多,她真的受夠了一般社會人士對言情小說作者的歧視。

羨慕者旁敲側擊地探問收入,不屑者指桑罵槐地指稱她們破壞社會善良風俗。

天曉得,每個報紙社會版都大地編織出來的故事更加血腥、現實、無情。

「不用了,我沒有興趣。」

找她上來就是談這些事嗎?杜俐芊不耐煩地用腳尖點地,想不出逃走的借口。

「既然沒有興趣,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國貿系就讀?」

杜俐芊不了解這麼無聊的問題,蘇立華為什麼追問個不休,她的學歷跟他們蘇家有關聯嗎?這就是她想要聊的話題?

「我當初是為了家里的出口生意才念的。」她低頭喝咖啡,掩飾自己的不安,因為問題漸漸導入她不喜歡的方向。

「你父母呢?」

「車禍過世了,同我的哥哥,三個人一起……」

懊死,就非得提到這件事嗎?既然不是找她來閑話家常的,就別兜兜轉轉這麼久。杜俐芊把眼神別向窗外。

「真抱歉。」

「沒關系……」

蘇立華沉默三秒鐘,換了一個話題。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

「自然是喜歡的。你會不喜歡你的工作嗎?」

「當然,我當然喜歡自己的工作。只是想知道杜小姐怎麼看待我們這種醫生世家?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父母跟兩個兄弟都是醫生,你的職業對我們來說,嗯……很特別。不知道這會不會構成你跟大哥來往的壓力?」

為什麼會有壓力?

他們是他們,她是她,兩不相干。

這個世界上靠一枝筆為生的人何止千萬,很奇怪嗎?

杜俐芊心里揣測了一下蘇立華的說法,想知道她話語背後的含意。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我配不上洺禹?你要我離開他嗎?」想了一想,杜俐芊很老實地問出來。

蘇立華楞了一下。

這個人還真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這個人心隔肚皮的社會,誰不是把話藏在肚子里面,繞幾百個圈來表達一件事情?偏偏這個女孩一點也不懂這些招式。

她的確希望杜俐芊離開哥哥,她的存在就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何時爆開,將哥哥的人生炸得一敗涂地。

她是個危險人物。

這一點,哥哥不會不懂,他一向聰明現實理智到無人能及的程度,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呢?

盡避是這麼想,但場面話還是得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年代已經不時興棒打鴛鴦了。」蘇立華很勉強地笑了一下。「我是想請你,多關心一下自己,你的健康與否,會間接影響到我哥哥的未來與前途。」

「是嗎?」杜俐芊看著蘇立華。「他的前途是他的,跟我有什麼關系?我的健康是我本身的事情,跟洺禹有什麼關系?」

「任何一行都禁不起丑聞。」蘇立華微笑回答。

他們可真是一家人啊!連這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好像,一看就知道是虛情假意。

她明明就在暗示自己配不上蘇洺禹、配不上他們蘇家。

如果不喜歡她,大可以直接說出來,為什麼要拐彎抹角地說一些好听、哄人的假話。

這個世界,實在太虛假了。

你要懂得幫自己說些話,爭取些什麼啊!宜家的話突然冒出來。

那是好友的肺腑之言,但自己卻沒有她的積極與勇氣。

「丑聞?」是指她嗎?

「你想想,如果你再……再有情緒失控的行為,對我大哥來說會是多大的侮辱?我大哥現在只是個門診大夫,正在醫院當中爭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絕對不容許有這種家丑纏身。」

這一席話翻成白話就是,蘇洺禹不能有個神經病妻子,否則前途堪慮。

「杜小姐,你沒有想過嗎?你的存在,對我大哥是多危險的事情?」

「洺禹不覺得吧?」

他如此精明,真有危險他也會躲開。

「哥哥現在正在熱戀當中當然不覺得,但有天倦了、膩了,發現他的事業受到阻礙,你猜他會怎麼辦?」

「他會有辦法的,對不對?」杜俐芊努力維持住笑容。

只見蘇立華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杜小姐,不是我在嚇你,我大哥最討厭失敗,他會把所有擋住他的石頭搬開。」

杜俐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是石頭,蘇洺禹也不是如此惡劣的男人。

他是有點高高在上沒錯,但他並非是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她懶得多辯解什麼,但想到蘇洺禹會離開她的可能性,她還是滿心惶恐。

要是,蘇立華說的是真的怎麼辦?

「我懂了。」杜俐芊木然地站起來,往外頭走。蘇立華都把話說得這麼絕了,她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杜小姐,你要去哪兒?」

哪有這種女孩子?一句話不對盤,說走就走,連聲再見也不說?蘇立華驚訝,這種人不是躲在溫室當中的花朵,就是對社會禮儀缺乏基本認知。

杜俐芊听到了蘇立華的呼喚,但她不想理她,繼續往前走。

因為心思混亂,沒瞧見光亮潔淨的玻璃門,猛然撞了上去。

記得有一些候鳥,原應是屬于山林的,深谷峻嶺依然悠游自得,但卻不小心誤闖入人類的世界當中,認不清方向,一頭撞上玻璃,撞得頭破血流。

一年又一年,他們始終沒有學會辨認玻璃的方法,一只只死在他們的旅程當中,像是他們的宿命一般。

苦戀,就是自己的宿命。

誤闖入不屬于自己的領域,是她無心的錯誤。

覺得自己很悲慘的杜俐芊,忍不住流下一行眼淚,被過來扶她的蘇立華發現。

「你哭了?是不是很痛?」

「我沒事。」她奮力站起。

「哎呀!你的額頭腫了一塊,要不要我幫你找些冰塊來敷一下?」蘇立華心情也很混亂,這女孩的表情讓她有了當壞人的罪惡感。

她是不是說了什麼傷她很深的話?

她只是把事情分析給杜俐芊听,沒有嚴重到這種地步吧?

瞧她又撞玻璃、又流淚的模樣,蘇立華實在有點擔心她的反應過度。

「不用了,我現在不痛了。」她搖頭。

她終于學會說謊。就跟這些菁英份子一樣,只要說謊,就可以維持住自己的尊嚴。

她再也不會大哭大鬧,吵著要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她雖然只是一個卑微的小作者,可是沒有人能夠踩在她頭上。

她不可以在這里示弱,她要抬頭挺胸地走出去。

「要不要我送你出去?」蘇立華很擔心,她發現杜俐芊的神情變了,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我自己認得路。」

杜俐芊腦袋一片空白地往外走,穿過用驚愕神情看她的辦公室成員,無視趕上來想說什麼的蘇立華,直直地走出大門,進入電梯。

她知道自己正在崩潰的邊緣。

她必須冷靜下來,否則她一定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例如尋死、例如殺人。

一直走到太陽底下,杜俐芊被強烈的陽光一照,恢復了一些理智。

對了,洺禹說過,如果心情不好,就出來曬曬太陽吧!就算對心情沒有幫助,起碼可以增加點維他命D。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老是用最理性、最科學的方式去分析一切,從容自信地過著他上流社會的生活。

而自己只是一個被人瞧不起,坐在路旁會被嫌累贅、對文明社會一點貢獻都沒有的言情小說作家。

包糟的是,她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是啊!蘇立華說得對,她哪有什麼資格跟蘇洺禹在一起?

就算不說她的精神狀態,白己的職業也會教他抬不起頭來。

杜俐芊找了一個路旁的座椅坐下,低著頭,任由眼淚滴落。

無盡的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完,她默默地抬起頭來,看著艷陽。

如果她一直坐下去,至少陽光會蒸發她的眼淚吧?

眼淚重新模糊了視線,陽光成為一團金色的迷霧。

以為眼淚真的曬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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