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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鐘昀 -【纏面郎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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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2: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鐘昀 - 纏面郎君

打從出生到現在,什麼「慘」不忍睹的事她沒瞧過?
從小爹跟娘感情就特好,早早就一起相約赴黃泉同游,
她一個小孤女,只好千里迢迢的來到京城投親,
誰知道這尋親路都還沒走到一半,
該死的!她的盤纏竟全用光了——
這人活著就爭一口飯吃,反正自己做事又勤快,
嗯……這戶人家在找婢女耶……行了!
奇怪了,怎麼大夥兒一聽到她得服侍大主子,
沒半個人有意見,也沒半個人跟她爭……
喲——這人長得這般醜怪已經很不應該了,
連脾氣都壞成這副德性!
哼!她人雖小可有的是骨氣,
反正他那張鬼臉看久了也習慣了,
脾氣壞……下人順著主子也是應該的,
可老是三更半夜讓她「忙」得沒覺睡,
不但得「加班」,還得招呼主子「上」「下」都要服服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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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3: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阿爹,你抱著阿娘要去哪兒啊?芽兒也要跟……阿爹,你聽見芽兒說話了沒?阿爹啊……」月芽兒伸出白嫩的小手輕輕拽了拽男人的衣角,她仰高了頭,眨著一雙大眼兒,不解地凝視著男人傷心欲絕的側臉。

  阿娘不是在睡覺嗎?為什麼阿爹一直抱著阿娘往外頭走呢?

  外頭好冷的呢!她不喜歡這種天氣,每次都凍得她鼻子紅咚咚的,讓阿娘老笑她像只雪地裡的白兔兒。

  但,阿娘可喜歡這天氣的呢!

  聽阿娘說,她本來是住在一個很溫暖、很溫暖的地方,阿爹為了阿娘,才由好遠好遠的地方,搬來這裡的呢!

  阿娘說,她最喜歡那些由天上飄下來的小雪花兒了。

  她說,那些白白的雪花兒,是天上迷路星子的眼淚呢!那些迷路的星子,因為找不到回家的路,於是著急的哭了,那些顆圓圓的眼淚,由天上滾啊滾的,就成了天上飄下來的小雪花兒了。

  她還記得,阿娘說這話時,老愛抱著她,捏捏她紅潤的小臉,說她是天爺爺送給她的寶貝,是她和阿爹最愛的小芽兒呢!

  可是,為什麼阿娘剛剛在睡著前,會用那種依依不捨的眼神看著她,然後對她說,她不能再陪著她了,因為她要去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要她努力記住她的模樣。

  她不懂阿娘的意思,卻還是乖乖點了頭,然後……她看見一向冷漠的阿爹哭了。

  那種表情……聽阿娘說,叫作「悲傷」,是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時,人們才會露出的一種表情。

  可阿爹為什麼會露出這種悲傷的表情呢?他不見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嗎?還是芽兒偷偷拿走阿爹準備送給阿娘的蝴蝶簪子,被阿爹發現了?

  男人緩緩地抱起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已無呼吸的女子,挺直了身,哀傷的吻上女子冰冷的唇。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變得如此冰冷,冰冷到……連他的體溫都溫暖不了?

  帶我去最北的地方看雪吧,聽說,那兒有道綠光,好美……好美的……見到它的人,只要對著它許願,什麼願望都會實現呢……我們有一天一起去看那光,好不好……

  那是他們兩人在夜裡纏綿時,她溫柔附在他耳畔說的話,他默默地將她的話放在心裡,不曾忘記,期待有一日,真能與她一同去看那傳說中的光束。

  但她病弱的身體卻不允許,於是,他只能佯裝遺忘,只能見她每日每夜的坐在窗邊,凝望著北方天際,渴望那一天的到來。

  如今,是他該實現對她承諾的時候了!

  他要帶著她,去尋找那傳說中的綠光。

  男人悲傷的一笑,深情凝視懷中女子,然後……跨開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外頭的漫天風雪。

  「阿爹……你去哪兒啊?芽兒也要去,阿爹……」見男人背對著她,始終沒有回應她的呼喚,只是沉默地抱著懷中女子向前行進,月芽兒在瞬間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不安地扯開小小步伐追在男人身後,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這麼被丟下了。

  她才不要自己一個人!她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別過來!」男人大喝一聲,沒有回頭,成功地阻止小女娃兒跟隨的腳步,「站在那邊就好!」

  那是他與懷中女子的約定,他要帶著她去遙遠的北方看雪,只有他與她兩人,在那漫天白雪之間,相依相偎,看盡那風雪歲月。

  「阿爹……」月芽兒被這突來的一喝給嚇住。

  阿爹是怎麼了?平時,他和阿娘要去哪兒,都會帶著芽兒的啊!可為什麼今天阿爹卻不准她跟?他們不要芽兒了嗎?

  她紅著眼眶,站在離男人約有十步之遠的距離,望著男人高大冷峻的背影,不敢再靠近。

  「芽兒,阿爹要帶著阿娘去個很遙遠的地方,我答應過妳阿娘,一定要帶她去看那北方的冰雪……」男人不願回頭,也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對上了那張與他懷中深愛女子如出一轍的清麗面容,他冷硬的心便會忍不住地動搖。

  「或許……阿爹不會再回來了,阿爹早已允了妳阿娘,這輩子,我與她,生同生,死亦同死!原諒阿爹的自私,是阿爹對不起妳,等到有天,妳遇見了那個能讓妳不顧一切為他付出所有的人時,妳就會懂得阿爹的……」男人痛苦的閉起雙眼,露出一抹悲淒笑容。

  從他懷中女子閉上雙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著一起死去,他知道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激起他的一絲回應了。

  這輩子,他早已允了他懷中女子,無論如何,生死相隨,絕不獨活!

  淚已干,魂已斷,只待夢相隨……

  「阿爹……」月芽兒全然不懂男人在說些什麼,更不懂得男人話中的意思為何,她只知道,在男人與他深愛女子的世界中,再也容不下一個她了。

  他們之間就好像被一條紅絲線給緊緊繫住,割不斷,也切不開。

  於是,她只能乖順的站在原地,看著男人毅然決然的抱著懷中女子走出屋外……她知道,男人和女人是分不開了……

  男人抱著女子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那蒼茫白雪之間,剩下的,只有雪花兒由天邊緩緩墜落。

  月芽兒站在門邊,靜靜地目送男人抱著女子離去,她不哭也不鬧,只是蹲下身,捧起地上一小堆白雪,感受它在手掌心裡漸漸融化。

  冰冰冷冷的,可是卻又那麼溫柔……

  原來……這就是阿娘所說「喜歡」的感覺啊!

  喜歡一個人,才會為了他哭而哭,為了他笑而笑,為了他去做一切又一切的事,卻不奢求回報,就像阿爹一樣,為了阿娘哭,也為了阿娘笑而笑,他臉上那好溫柔、好溫柔的神情,都只為了阿娘才有。

  所以,當阿娘離開時,他也決定離開?

  不懂!她還是不懂!

  不懂那讓阿爹愛得深刻、愛得決然的理由,但,她卻從這一刻起,無法自拔的愛上了雪,愛上那漫天紛飛的細雪。

  因為,皓皓白雪讓她想起,她相愛的至親就是在這樣的日子離她遠去。

  這一年,月芽兒五歲,她懵懂地瞭解到什麼叫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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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3: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不——」泣血般的嘶吼在闇夜響起,寒風颯颯,細雪紛飛,窗外的紅梅花瓣迎空飛舞,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增添一種妖魅的美感,那片片艷紅,紅得似血,飄墜在雪地當中,幾乎就要讓人以為,那是梅花的血淚……

  不會的!這不是他!這不會是他!

  銅鏡中,那張恐怖到足以令人駭懼的半毀臉龐,不會是他的!

  是他看錯了吧?是他尚存於睡夢之中而不自知吧?

  他不相信!他絕不相信!這絕對是夢!是一場惡夢!

  是那在夢中熊熊燃燒的紅色烈焰,不留情的襲上了他的身、他的心,他才會陷在這永無止盡的夢魘,抽不出身……

  是的!一定是夢,這絕對只是場夢——

  緩緩舉起手,黑色長袖順勢滑下,手臂上殘留著被火紋過的痕跡,那該是疼痛難忍的,他卻恍若不覺,只是顫抖地伸出手,以手掌撫去銅鏡上的塵垢,一遍…… 又一遍……

  然而,在拭去灰塵後,銅鏡越見明亮,鏡中那張令他憎惡的恐怖臉孔依舊清晰。他如同發了狂似的,回身抓起一隻椅凳,狠狠的朝銅鏡砸去。

  不——

  匡啷一聲巨響,椅凳砸上了銅鏡,銅鏡遇力猛然墜地,頓發一陣漫天價響,在闇夜裡迴盪,彷若對上天做出最大的指控。

  心在淌血,喉間乾澀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會是他?!

  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的懲罰他?為什麼——

  奉總管之命,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要送給少主的女婢,在聽見房門內傳出巨響時,連忙推門奔了進去。

  「少……少主?!」一進門,滿室的瘡痍,令女婢不禁驚呼出聲。

  天吶!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好好的一間房,會讓人給搗毀成這般?

  滿地破碎的瓷杯、掀翻的桌椅、被人用椅凳狠狠砸爛的銅鏡,凌亂的景象令人膽顫心驚。

  手握染著紅色血漬的紗布,任由它垂至冰冷的地上,男子赤著足,一身黑絲長袍,夾帶著寒雪的冷風由窗外灌進,吹起他的黑色絲袍下襬,背對著女僕的黑色身軀,一動也不動。

  「少……少主?」女婢膽怯的輕喚,捧著藥碗,小心翼翼的走近他一步,「該……該喝藥了……」

  木總管吩咐過,要她送藥來時,得親自見少主將藥喝下去後才准離開,要是沒辦妥,恐怕會惹來木總管一頓罵。

  過了許久,等不到男子的回應,女婢深吸口氣,大著膽子,又出聲叫喚。

  「少……少主,該喝藥了……」要是湯藥涼了,失去藥效那該怎麼辦?她可擔不起這個罪啊!

  從一個月前,木總管就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少主所居住的「沁園」,只說是少主得了急病,不許他們接近沁園,違令者必定重罰。

  不過,少主究竟生的是什麼病,沒人知道,要不是今晚木總管不知有什麼重要的事去辦,恐伯送藥這差事還落不到她頭上來呢。

  冷風在窗外呼嘯而過,室內用來保暖的火盆不知什麼時候熄了,女婢冷的頻頻打顫,捧著藥碗的手都快凍僵了。

  好……好冷喔!怎麼火盆熄了也沒人來添炭材,這要是讓木總管知道,還不大發雷霆?

  「少……少主,這……這兒好冷呢,我替您生盆火暖暖身好嗎?」她試探性的詢問。

  見男子始終沒有開口,以為他默允了她的提議,便將手裡捧著的藥碗先給擱在一旁的櫃上,搓了搓快要凍僵的雙臂,然後小心的避開滿地碎瓷,打算點起角落裡的火盆,弄暖房間。

  要知道,她冷死事小,少主著涼可就慘了!

  蹲下身,女婢夾起幾塊炭材置於火盆中,取出腰間的火折子,吹了幾下,瞬間,一股清雅的檀香味揚起,室內逐漸暖和。

  「好了!」看著火爐燃起溫暖的紅色火光,女婢滿意的拍淨手中炭屑,將火折子收回腰間。她站起身,帶著甜甜的笑容,轉身面對男子,打算去捧來湯藥服侍少王暍藥……

  「啊——」才一轉身,就對上了一張恐怖至極的醜陋臉孔,她倏地刷白了臉,顫著手指向男子,抑制不住驚懼的尖叫出聲。

  深夜裡,女婢的尖叫聲劃破了寂靜,方踱進沁園的木總管,不由得心一驚,與身後的白衣男子相視一眼後,立即往發出尖叫聲的房中直奔而去。

  「少……少主?!」木總管率先衝進門,年過半百的他,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卻在見著房中毀壞之慘狀時,整個人怔在原地。

  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鬼……鬼,有鬼啊……有……有鬼啊……」女婢被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不住顫抖,雙眼瞪大,臉色慘白的指著黑袍男子。

  「滾出去——」男子發狂的嘶吼著,手裡高舉著一張缺了一腳的椅凳,狠狠的砸向跌坐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女婢。

  在一陣驚呼中,白衣男子身影一閃,來到小女婢身前,白袖一拂,那張椅凳便轉了個彎,砸在小女婢身邊的矮櫃上,只差些許距離,那張椅凳砸中的,便是小女婢的腦袋。

  「你想殺了她嗎,皇玦?!」亦釭冷冽著臉,未因他駭人的面容而改變他的態度,「還是那場火也一進將你的腦子給燒糊塗了?!」

  他以為燒燬的只是他的面貌,而不是他的心。

  「滾——」怒火燒紅了眼,小女婢的話猶如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在他心上。

  聲嘶力竭的怒吼聲終於喚回怔愣中的木總管,他迅速板起臉,對著女婢就是一聲威斥。「沒聽見少主的話嗎?還不快點滾出去!」

  「嗚嗚……」小女婢哭著由地上爬起身,摀著臉,頭也不回的奔出房。

  房內突地陷入一片沉默,只剩皇玦扶著木櫃,粗重的喘息著。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亦鈺斂下眼,看著滿地凌亂,方停的寒風又起,燭火搖曳,映照的皇玦面孔忽明忽暗,「讓人人怕你、懼你?這就是你要的?」

  早就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早就知道一旦他自行拆下紗布,發現他們所極力隱瞞的真相時,他的反應該會是多麼激烈。

  但卻怎麼也沒料想到,他會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折磨自己。

  「怎麼會是我要的?這怎麼會是我要的?!哈……哈……」皇玦摀著額,仰天狂笑。

  「你看見了嗎?剛才那女婢瞧見我,竟被我嚇得站不直身啊——」他指著剛才小女婢落荒而逃的那扇門,淒楚地說道。

  他從不知道,他竟會淪落到如此的地步!

  「多麼可笑啊……哈……哈……她就這樣地跌坐在地上,用那雙驚懼的眼兒直直看著我,好像瞧見了什麼駭人的東西似的,我甚至還能清楚的看見,映在她眸瞳中,那個醜陋不堪的自己——」

  就像頭受傷的野獸,他不允許任何人的靠近,只是站在窗邊,任那淒冷的狂風大雪,鞭撻上他的身、他的心……

  「你知道嗎?我就站在那裡,什麼都沒做、什麼也沒說……然後,耳裡聽見的便是她淒厲的哭叫,呵呵……多好笑啊,她說我是鬼?呵……我倒不知道,自己竟在短短一夕之間,成了人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惡鬼?!」搖頭淒笑,皇玦踉蹌的退了步,那一聲又一聲支離破碎的笑聲,飽含著許多的諷刺,像嘲弄他們認不清事實一般,在空曠淒冷的房中幽幽迴盪著。

  那雙染滿恨意的黑眸不再溫暖,如同一潭黝黑不見底的深水,沒有一絲溫度。

  他踏出一步、又一步,赤裸的足踏在滿地的破碎上,任由那銳利的碎片扎進他的腳底,點點紅印沿著碎瓷緩緩滴落,在地面綻出如梅般鮮艷的冶紅。

  那淡淡的血腥味在屋中瀰漫,陰冷冷的,彷彿就要凍結屋內的一切……

  「你以為真是我讓人人懼我、怕我?錯了……」大手一揮,瞬間掃落所有碰觸得到的東西,他目光陰冷地盯著眼前沉默無語的亦鈺。

  「是這張臉!是這張讓人膽顫心驚的臉啊!」他紅著眼怒吼,指著自己已毀的臉容,「這張臉就像地獄裡來的惡鬼,恐怖、醜陋,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便已讓人膽寒了!」

  那張曾經令所有女子心醉神迷的俊顏已不復在,如今,是一張醜陋不堪的半毀容顏,是一張令人人怯懼,再也見不得光的臉龐!

  是他甘願讓自己變成這副鬼模樣的嗎?是他甘心承受這慘遭火焚苦痛的嗎?

  不!不是他!是上天!

  是上天在懲罰他,不該去救那名早該死在火場裡的男孩!於是,奪去了他的魂,狠狠地焚燬了他的身、他的心!

  所以他恨!他恨天、恨地!恨這不公平的一切!

  緩緩撫上他半毀臉龐,帶著一抹冷笑,指甲緩慢地由左臉撕抓而下,扯裂了那剛結痂、尚未痊癒的傷口。

  血,由他左臉緩緩淌下,染紅了黑絲衫下那件白色單衣。

  「夠了!皇玦!」亦鈺沉聲低喝,衝上前去阻止他自戕的舉動,「你想害死自己嗎?!」他臉上燒傷還未癒合,現下他的舉動,只是將自己更推向深淵罷了。

  「滾開。」他不閃也不避,只是用他那雙冰冷黑眸無聲地警告著亦鈺。

  他不願再見到這些他熟悉的人,那只會不斷提醒他,他皇玦活在這個世上有多可悲。

  「你真的想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一輩子當個只能躲在陰暗處見不得光的活死人?那麼,你為什麼不乾脆訂個面具,將你的臉給蒙起來算了?!」

  「滾、開。」他握起拳頭,克制著自己爆怒的情緒,他不需要聽他在這裡義正辭嚴的教訓他。

  「我告訴你,沒有人會可憐你的,皇玦,像你這樣躲在角落裡自暴自棄的孬種,是沒人會同情你的。」

  亦鈺直接掀開他心中最不願去面對的瘡疤,劇烈的疼痛倏地如潮水般湧來,他的心猛然一悸,逼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住口!全都給我滾出去!」像頭被激怒的猛獅,皇玦見物就砸,那因狂怒而扭曲的模樣,讓他半邊的殘臉更顯猙獰。

  他雙目火紅,雙手鮮血淋漓,外頭飄進的白雪花兒,一沾上他的衣袍,便瞬間染成了鮮紅。

  他懂什麼,他到底懂什麼?!

  受傷的不是他!毀面的不是他!這該死承受一切痛苦壓力的都不是他!他憑什麼在這裡裝模作樣的教訓他?憑什麼!

  「別……」見皇玦身上的傷口又開始冒出血來,木總管焦急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趕忙上前向亦鈺哀求,「亦少爺,算我求求您,您就別再刺激少主了,少主身上的傷還沒好啊!」

  冷眸掃過那苦苦哀求的木總管,亦鈺冷哼一聲,又是一連串嘲諷的語句。

  「你就一輩子躲在殼裡當只縮頭烏龜吧!明知道自己救了人,該為挽救一條性命而高興,如今卻像個只知自怨自艾的懦夫,或許當初,你就該眼睜睜看著那孩兒葬身在火場裡,不該冒險去救他!」

  他實在看不慣他這種消極、逃避的態度,全然不是以往那個自傲的皇玦了。

  「你說的對……」驀地,皇玦由口中冒出這句,「我是不該救他的……」

  「什麼?」

  皇玦只是用那雙褪去溫度的寒眸漠然的瞅視著亦鈺,這副平靜的模樣與之前他的暴怒相差甚遠,讓人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如果早知道救人的結果會是如此,我寧願我從來就沒有救過他。」他面無表情的說著,「如果早知道救了他,換來的卻是自個兒的面貌殘毀,說什麼,我都會站得遠遠的,看著他被燒死在那場無情大火中。」

  他就是無法視若無睹,所以才會賠上自個兒的面貌……

  「你……無藥可救!」亦鈺氣結的甩袍離去,身後還跟著那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木總管。

  「亦少爺,等一等……您別走啊……」

  寒冷的狂風由窗口灌進,吹熄了桌上的燭火,也吹散了他一頭黑髮,襯顯得他半邊殘毀的臉龐更加陰魅。

  地上的變形銅鏡反映出他殘毀的容貌,這張臉……以後便要跟著他一輩子了,從此,他得在眾人驚駭的眼光下過活。

  「呵……呵……」他悲慼地輕笑出聲,摀著額頭,踉蹌的退了步,然後跌坐在一旁的椅上。

  走了!都走了!全都離開他的身邊了!

  在他看見鏡中半面殘毀的自己時,他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不害怕這張如同鬼魅一般的臉,更沒有人願意靠近。

  他完完全全被上天遺棄了!遺棄在這個孤單的世界裡,獨自一個人……

  ***

  冷冬時節,白雪紛飛,寬敞的街道上零零落落的擺著幾攤賣熱食的攤子,招呼著街上寥寥無幾的路人。

  見待了一整早,也沒幾個客人上門,賣甜熱奶的肥大娘便與隔壁賣包子的黃大娘聊起天來了——

  「喂,妳聽說了沒?」肥大娘由大鍋中舀了碗熱奶,遞給剛上門的一名男客,笑意吟吟地向來人收取兩文錢,放進自己腰間的荷袋裡。

  「聽說了什麼?」另一名黃大娘不解的隨口搭問道,掀起干布,又吆喝起街上走過的路人,「來哦!好吃的包子!」

  她這一呼,嘴裡、鼻間全呼出了白白的煙霧,她不禁在心裡嘀咕,這冷天時節出來做生意,還真不是普通人幹的。

  「哎,不就是皇府少主的那件事嗎,鬧得滿城風雨呢,妳可別說妳不清楚。」肥大娘,故作驚訝狀地瞟了她一眼,好像訝異於她對消息之不靈通。

  「皇府少主?」黃大娘暗暗撇了撇嘴,在心裡惡罵這肥婆,然後笑開了一張臉,捱近肥大娘探問,「我可沒聽人說過呢,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好奇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對這雄霸北方的皇家。

  話說這皇家,傳奇的事兒可多著呢!

  最先皇家以航海通運販賣珍貴藥材為生,又接連短短數年內,在北方開了數十家客棧、酒樓,以及布行,成了北方霸主,而能與他皇府相抗衡的,也只有那在南方專門以陸運通販的亦家了。

  沒有人知道皇府崛起之緣由,更沒有人知道皇府之所以成功的秘密,只知道目前主持皇府的人是他們的少主——皇玦,其餘的,一概不知。

  現在,難得有機會能窺得皇府神秘的面貌,也難怪她會如此好奇了。

  「哎呦呦!妳真的不知道啊!」肥大娘呵笑地輕拍了下黃大娘的手背,小心的左右瞟了一眼,確定無人竊聽之下,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開口。

  「聽說,皇府少主被火燒傷毀了容,變成了鬼呢!」肥大娘得意洋洋的炫耀著她由別人口中得知的消息,這種小道消息,她肥大娘可是靈通的很,想知道什麼,問她準沒錯。

  「鬼?!」黃大娘聞言驚訝地尖叫出聲,見攤子上的客人全將目光轉調至她們的方向來,她尷尬的乾笑幾聲,隨即又壓低嗓音,手肘頂了頂肥大娘的粗腰,小聲的問道:「他死啦?」

  「他沒死,不過也跟死人差不多了。」肥大娘翻了翻白眼,「妳想,一個模樣變得像鬼的人,跟死人有什麼差別!」

  「天吶!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這好奇心一來,就連城牆也擋不住,她們壓根沒注意到,有一雙黑亮的靈活大眼,正悄悄的聽著他們的談話。

  奇怪?她們在說些什麼啊?有人的模樣長得像鬼嗎?

  捧著盛滿香甜可口熟奶的小碗,月芽兒小口小口的啜飲著,她好奇地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她們的對話。

  她可從沒見過有人的模樣長得像鬼,就連她在山上時也沒見過呢!

  小口嚥下溫熱滑口的甜奶,香甜的液體一滑下肚,總算暖和了她因連日趕路,而快凍僵的身子。

  自從阿爹抱著阿娘一起消失在那場大雪中,她便再也沒見過他們了。

  聽常在雪山上狩獵的阿叔說,他最後一次見著阿爹,是在滿天的風雪中,他因為追著一隻狐狸,而到了最北邊的雪山裡頭,他遠遠的看見她阿爹抱著阿娘笑了,說他終於實現了她的願望,他們總算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阿爹跟阿娘了。

  後來,她被隔壁一名好心的老爹收養,直到最近她剛滿十六歲,待她如親生女兒的老爹卻突然過世了。

  他在臨死之前告訴她,其實,她還有個姑姑,住在遙遠的京城裡頭,在他收養她之前,她姑姑便不只一次地表示想帶她回京城裡去,卻怕她會過於想念她的爹娘,這才作罷,讓她待在這裡。

  如今,因他患病不久於人世,於是,他曾瞞著她寫了封信給她遠在京城裡的姑姑,告訴她的姑姑,他將會要她去京城裡找她,希望她能好好地照顧這個從小便失去爹娘的女娃兒。

  然後,老爹死了,她與鄰居的捕獵大叔合葬了老爹之後,便拿著老爹僅留給她的幾兩銀子上路,準備到京城裡去找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姑姑。

  可惜,路還沒走到一半,她的盤纏倒是快用光了。

  她想,她是不是該先停留在這城裡找份工作,等賺足了盤纏再繼續上路?

  當她還未決定該怎麼做才好時,肥大娘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還不就是三個月前,城裡的那場大火……」肥大娘撇撇嘴,使勁掀開木蓋,舉起杓子將凝結的甜奶給舀散開來。

  做這熱奶生意的啊,最麻煩的就是一天總要開開闔闔鍋蓋好幾回,就怕一個不注意,讓這甜奶給結塊了。

  「那場大火不知燒燬了多少人家的房子呢,剛巧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孩子困在火場裡,這可急壞了一堆人,那時,皇府的少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不顧危險便往火裡沖,要去救那孩子呢!」肥大娘唱作俱佳的說道,聽得黃大娘是眼珠子瞪得老大,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唉……就不知道是老天的作弄,還是那皇府少主的運氣不好,誰知他好不容易抱著受困的孩子要出來時,屋樑卻眼看著就要塌了,在危急中,他將孩子給丟了出來,孩子是沒事,他自個兒卻被火給燒成了重傷,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真嚇死人了!」

  「不會吧?!這麼慘?!」黃大娘不相信的叫道,難怪這些天都沒見著皇府裡的人出入,原來是這麼回事。

  「是啊!聽說那皇府少主的模樣變得可嚇人了,那毀掉的半邊臉,恐怖的不得了,見過的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呢!這話,我可是由皇府裡一名被嚇得不幹的婢女嘴裡聽來的,她說,皇府那少主的模樣可比那惡鬼還恐怖呢!現下,皇府裡頭已經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嚇過,更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嚇得不幹了呢!」

  「難怪!」黃大娘瞭然地拍掌,「難怪這些天,我瞧皇府的木總管一直在找人,本來我還以為是他們真缺人手,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要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去服侍那長得比鬼還恐怖的人,有誰肯啊?

  「對啊!我瞧今天那木總管還辛苦的四處徵人,餉銀不知有多高呢,可就是沒半個人肯上門,說起來,找人這差事,還真是苦了他啊!」

  肥大娘和黃大娘兩人皆長歎一聲,完全沒瞧見攤上的小人兒在聽見她們的話時,眼兒倏地一亮。

  找人?這裡的皇府在找人?

  聽她們話中的意思,好像是只要進皇府去當婢女,餉銀便會比平常還高,如果她進皇府去當婢女,做個兩、三個月的工,這盤纏應該就可以賺足了吧?!

  她趕忙大口喝完碗中的甜奶,舔了舔嘴角上殘留的奶漬,然後站起身走向那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城中最近李家閨女要出嫁的兩人,打算問清楚有關皇府徵人的事情。

  她由包袱裡取出兩文錢,遞給那正忙著與黃大娘說東扯西的肥大娘。

  「呦,謝謝小姑娘捧場,歡迎下次再來啊!」一見又有錢入帳,肥大娘連忙停下話,笑著取過錢。

  「大娘、大娘,有些事兒想請問您,不知行不行?」逮住肥大娘停話的時間,月芽兒笑燦了一張小臉問道。

  「小姑娘有什麼事嗎?」剛收了錢,肥大娘的心情大好,對人的態度也好上幾分。

  她們這種小本生意,是不能得罪客人的,客人問話,再怎麼樣,也得答上個一兩句。

  「是想請問您,剛剛您說皇府在徵人的事兒,是真的嗎?」月芽兒笑容可掬的問道,小巧的鼻子被冷天給凍得紅通通的,兩個小小的酒窩浮在頰上,看起來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娃兒。

  肥大娘與黃大娘相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眼前這身穿白衣的小姑娘好一會兒,這才溫溫吞吞的開口回答。

  「是啊!那皇府正在徵人呢,小姑娘,妳問這個幹什麼?」

  「我想去皇府裡找份工作呢!」月芽兒老實的回答。如果不趕緊湊足盤纏上路,恐怕姑姑收了信後,算日子等不到她,會擔心得不得了呢!

  「什麼?!」兩人聞言驚叫出聲,不敢置信的瞪著月芽兒,活像聽見了什麼駭人的事。

  「我說,我要去皇府裡找工作呢!請問大娘,那皇府要怎麼去啊?」在這裡,她人生地不熟的,東南西北她都已經弄不清楚了,更何況是裡頭有個長得像鬼人的「皇府」。

  不知道是驚訝過度,還是被她的話嚇傻了,肥大娘和黃大娘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最後黃大娘率先回過神來,指著她右手邊的大街,訥訥開口。

  「往這兒直走,到底後右轉,看見那最大戶的人家就是了。」

  「謝謝大娘。」順著她指的方向瞧了好一會兒,月芽兒這才點點頭,朝她們兩個道聲謝,提著小小的包袱,往黃大娘所指引的方向走去。

  她真希望皇府還沒找到人,能僱用她進府裡工作,否則,她可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湊足盤纏了!

  嬌小的身影越走越遠,她們兩人依舊呆呆的站在原地,過了好半晌,不知是誰先冒出一句——

  「她剛剛……是不是說要去皇府裡工作啊?」這是肥大娘的聲音。

  「嗯……」黃大娘看著月芽兒遠去的背影,遲緩地點點頭。

  「我……是不是忘了告訴她,皇府少主的容貌有多恐怖?」肥大娘轉過身,不安地望著黃大娘。

  「嗯……」黃大娘抿著唇點點頭。

  接著,兩人幽幽地長歎一聲,那可憐的小姑娘肯定做沒幾日,便會被嚇得逃出皇府了。

  唉……真是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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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遠遠地,她瞧見一名年過半百、蓄著白胡的老人正背著雙手,站在門邊吆呼著爬在梯上的小廝,將一張寫滿墨字的紅紙,張貼在高高的圍牆上。

  應該是這裡了吧?月芽兒在心裡疑惑的想著。

  瞧那塊以上好檀木製成的匾額上,以金漆為墨,洋洋灑落的「皇府」二字,她應該是沒弄錯地方吧?

  不管了!她先去問問吧!總好過在這兒窮繞頭。

  懷著滿腹疑問,月芽兒提著包袱,緩緩地走向那懸掛著「皇府」匾額的宅府,甫一走近,她便聽見那站在皇府大門前,正指揮著小廝貼黏徵人紅紙的老人聲音。

  「黏緊一點啊!最近風雪下得大,要是不黏緊一點,怕是沒幾個時辰又給飛走了。」木總管一邊叮囑著小廝,一邊在心裡默默歎氣。

  唉……已經一個多月了,怎麼就是請不到人呢?

  這三個月來,少主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陰沉、不愛說話,更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別苑,只要一有人靠近,便大發雷霆地將那人趕出去。

  少主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實在是讓人無法捉摸,每當好不容易才請了一個人進府裡工作,不是被少主那因被火燒傷而變得恐怖的面貌嚇得落荒而逃,便是被少主的壞脾氣給轟了出去,老是做不到幾天便走人。

  這一個半月下來,府裡的婢女都走了大半了,人手缺得慌,要不是他以重金為誘,恐怕這府裡的婢女不全走光才怪!

  唉……這全都是那名碎嘴的女婢害的。

  她不幹就算了,還四處去宣傳說皇府少主的樣貌比鬼還恐怖,見了的人,無不嚇得屁滾尿流,害得現在沒半個人敢上門當他「皇府」裡的婢女。

  早知道,就拿些銀子封住她的嘴了!

  唉……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請到一個完全不怕少主面貌以及壞脾氣的人啊?

  「請問……你們這兒是不是在請人啊?」

  突地,一聲甜軟的嬌喚聲由他身後傳來,那清脆如同玉珠子滾落的嗓音很討人喜歡,比起某些老愛故作嬌嗲說話的女子,來得好聽悅耳多了。

  木總管皺眉,一轉過頭,便對上了一張帶著甜笑的臉蛋兒,呦,是個小姑娘啊!

  「有事嗎?」他板著臉,斜睨了她一眼之後,又轉過頭去盯著小廝張貼徵人啟事的動作,絲毫不以為這個看來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夠在府裡待上一個月。

  恐怕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會被嚇得哭著跑掉了吧!

  瞧她穿的一身雪白,一頭烏黑秀髮披在身後,在左右兩邊的盤發上還各繫上一隻銀色的蝴蝶簪子,她一走動,那發上的銀色蝴蝶彷彿就隨著她的步伐而翩翩飛舞起來,這副嬌嬌弱弱的模樣,任他怎麼瞧,就是不覺得她能在府裡捱上一個月。

  「是啊!我想來應徵皇府裡的工作,不知行不行啊?」月芽兒眨著一雙靈活大眼,指著牆上小廝剛貼好的徵人紅紙,對著木總管綻開一抹甜美的笑容。

  「妳?」聞言,木總管瞇起老眼,上上下下仔細端瞧了她好一會兒,然後哼了一聲,甩袍背過身去,「不成!」

  瞧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個小女娃兒呢,她能做些什麼?

  就算進了府,恐怕她也幫不上忙,搞不好見了少主,還會被嚇得暈了,他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讓她進府,雖是缺人,但他怎麼也不可能讓這小女娃兒進府去服侍少主的。

  「為什麼啊,老人家?」月芽兒這可不懂了,他都還沒問問她能做些什麼,怎麼就說不成了呢?

  「妳看見那紅紙上的黑字了沒?我們要找的是膽子恁大、有耐心、又少話的人,我怎麼瞧妳,妳都不像。」怕是沒一天,她便被嚇得爬出皇府了。

  「別這樣啊!老人家,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我等著賺足盤纏趕著上京呢,您就當幫幫忙,讓我進皇府裡工作好嗎?」一見木總管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她,月芽兒緊張的擋在他身前,纏著他拚命哀求道。

  她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的,要是這裡不用她,她到哪兒去找個餉銀這麼高的工作啊?

  「都說不成了!妳怎麼還這樣煩人啊!」木總管被她哀求得心都煩了,他不耐地撇撇嘴,「我們這裡可不用妳這種才十三、四歲的小女娃兒,妳還是去別處找另一份工吧!」

  「不是的,老人家,我已經滿十六了呢,我可以幫忙洗衣、灑水、掃地,還可以幫忙廚房裡的大娘們切菜、洗菜、生火,我什麼都會做呢,您就讓我進皇府裡工作吧,好不好?」月芽兒一邊用她嬌小的身子擋住木總管的去路,一邊扳著手指頭數著所有她會做的工作,就生怕木總管不理會她,就這樣進門去。

  「不行就是不行,妳還是快點……」他「走吧」二字還沒說出口,一陣連滾帶爬的急促腳步聲傳來——

  「木……木總管,我……我不做了,您另外再找人吧……」一名女婢臉色蒼白的提著包袱,驚惶失措地由皇府裡頭跑出來,還差點撞著了芽兒。

  她……她不做了,她要回家去。就算給她再多的錢,她都不要再做了!

  「等……等等!妳別走,發生什麼事了?」迅速由呆愣中回過神,木總管趕忙叫住那提著包袱正要離開的女婢,焦急的問道。

  不會吧?!不過一天的時間,她就不幹了?

  「木……木總管,對……對不起,我真的不做了,他的模樣……實在是太恐怖了,我真的沒有辦法……請您另外再找人吧……」說完,那名女婢一溜煙兒的就逃走了,活像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追趕似的。

  「等一等!喂!妳等一等……」木總管什麼都還來不及說,人影就消失在遠遠的那一端了。

  月芽兒看著女婢逃得比什麼還快的背影,不禁噗哧笑出聲,引來木總管惱怒的一瞥。

  「妳真的想留下來工作?」尷尬的咳了幾聲,木總管總算正眼瞧了月芽兒一眼。

  現在可好了,人沒找到,又跑了一個,看來他不用她都不行了。

  「是啊!老人家,我真的很想留下來工作呢!」月芽兒點點頭,朝木總管露出個甜甜的笑容。

  「好吧!就讓妳留下來吧!一個月餉銀十兩,這府裡的女婢做什麼,妳就跟著做什麼,話不要太多,安靜點會討人喜歡,做得好的話,我會再酌量增加妳的餉銀,這樣行嗎?」

  「行,真是謝謝您,老人家。」聞言,月芽兒笑亮了一張小臉,感激的對木總管連聲道謝。

  她總算可以留下來了!一個月的餉銀有十兩呢!只要她待下來做個兩、三個月,這上京的旅費就全都有了。

  帶著月芽兒走進皇府大宅,木總管不禁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唉……希望老天保佑!保佑這可愛的小女娃兒不會像剛剛那個女婢一樣,做不了一天就被少主嚇跑了。

  ***

  一大早,天還未亮,皇府的廚房裡卻已站滿了一堆婢女,一一排站著等候在廚房管事的李大娘前來指派工作。

  但當她們一瞧見那擱在桌上,還冒著熱煙,以特殊的銀盤端擺的一份早膳時,不禁全都臉色發白,甚至,有些人看起來就快要暈了,弄得整個廚房裡,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

  站在角落邊,月芽兒好奇的睜大了眼,先是看看桌上那份還冒著熱煙的早膳,然後側頭瞧瞧婢女們臉上的不安。

  她們是怎麼了?怎麼每個人都露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呢?

  這桌上擺著的,不過是一份膳食,不是嗎?為什她們會這麼緊張呢?難道膳食會咬人嗎?

  就在這時,李大娘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本厚沉的本子。

  月芽兒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廚房裡的每個婢女在看見李大娘走進廚房時,皆同時低下了頭,心虛的不敢直視著她。

  李大娘站到她們面前,正要掀開本子分派今早的工作時,眼睛恰巧掃過桌上那盤早膳,一皺眉,然後開口斥道。

  「今天是輪到誰送早膳去少主房裡的啊?怎麼都這會兒了還沒送去,想挨木總管的罵嗎?」

  這些丫頭,真是越來越散漫了,要是讓木總管知道,都這個時辰還沒替少主送早膳去,還不被罵個狗血淋頭?

  「李……李大娘,我們……我們不敢去……」婢女們左右互瞧一眼,前推後拉的,總算由裡頭推出一名代表,鼓起勇氣向李大娘說道,「『他』的模樣實在是太恐怖了,我們……真的不敢去……」

  這每天輪到替「他」送飯的人,總是在送完飯後,便嚇得臉色發白,哭著由別苑跑回來收拾行李,就急著要離開皇府,所以她們都不願接下替少主送膳食這差事,因為,誰都不曉得在那裡面,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是啊、是啊,昨兒個小蓮就是被派去送早膳給『他』,結果回來後,就急急忙忙收拾了包袱離開皇府了……」另一名女婢急著插話嚷道。

  「還有前天的小玉……」紅衣女婢開口。

  「大前天的小荷呢……」另一名青衣女婢接腔道。

  大伙妳一言我一語的,聽得李大娘頭部痛了,她不悅地抿起唇,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扯開嗓門大聲罵道。

  「妳們全都給我閉嘴!」

  一時間,全部的婢女們都乖乖的閉起了嘴巴,低著頭,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什麼『他』不『他』的?!少主是可以讓妳們這樣稱呼的嗎?妳們這些丫頭,也不想想這皇府裡是誰在當家?妳們領的餉銀又是誰給的?替主子服侍、送飯本來就是妳們該做的事情,瞧瞧妳們,現在一個個杵在這裡做什麼?!想討罵挨嗎?」

  李大娘雙手扠著腰,冷眸掃過排成一列的婢女們,然後撇嘴說道:「小紅,妳去!」

  「不……不要啊!我不行、我不行的……」聞言,紅衣婢女驚慌的瞪大了眼,拚命搖著頭,連退了好幾步。

  「真沒用!」李大娘皺眉斥道,又轉開了目光,最後停在另一名青衣女婢身上,「小青,妳去!」

  「不……不行的,我不行……」青衣女婢結結巴巴地答道,她驚慌的擺著手,身子也跟著退到紅衣女婢身邊。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眾人的推拒聲,誰都不願意替「他」送早膳去。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反正妳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送早膳去給少主,聽見了沒?!」眼見場面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吵嚷,李大娘揉著發疼的額頭,氣惱的擱下話就轉身離去。

  李大娘前腳一走,這廚房馬上成了婢女們爭吵的戰場。

  「妳去、妳去啦……」紅衣婢女推著一名青衣婢女。

  「我才不要,妳去啦……」青衣婢女哼了聲,推推身旁的黃衣婢女。

  「我不行啦……」不滿的叫嚷聲緊接著響起。

  一時間,廚房裡就是一群婢女們推來擠去的爭執聲。

  「你們到底在吵些什麼啊?」一直安靜待在角落瞧著她們吵鬧的月芽兒,納悶地開口問道。

  進皇府不過也才兩天,但每天早上,她都瞧見這群婢女們老是為了送早膳這事爭執不休,誰都不肯送早膳去別苑裡。

  那別苑裡頭,到底住了什麼人呢?

  頓時,所有人皆安靜了下來,目光一致地調至月芽兒身上。

  「芽兒,妳別說話啦,妳是新來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們說的『他』,不是別人,正是這皇府裡的少主,他因為被火燒傷,整張臉……變得很嚇人的,有人見過他之後,被嚇得變傻了呢,唉……反正妳別管,省得惹上麻煩。」

  一名與芽兒感情較好的女婢扯了扯她衣袖,要她別多管閒事。

  這府裡,少主的事可是禁忌,大夥兒都閉緊嘴不敢提起,他居住的別苑——沁園,更是府裡的禁地,沒人敢靠近一步。

  「可是,都已經快晌午了呢,要是再不送去,恐怕就得變午膳了……」月芽兒不懂她們怎麼一個個都害怕那少主,而且還怕得要命。

  他真的像她們所說那麼恐怖嗎?不過是送個早膳,順便服侍他用膳罷了,怎麼大夥兒一個個的都不肯呢?

  難不成,他真長得十分醜怪嗎?

  突地,紅衣婢女不知想起了什麼,急急衝向芽兒,捉住她的手,便是一陣哀求。

  「芽兒,妳幫我們好不好?我們真的不敢去,聽說『他』的模樣真的很恐怖,我們光是想就怕死了,根本不敢靠近他所居住的別苑一步,更何況是去送膳食給他,妳可不可以幫我們送去啊?」紅衣婢女連同幾位婢女圍繞在

  月芽兒身邊,妳一言我一語的懇求道。

  她們是真的不敢接近少主呢!現在只好希望芽兒可以幫幫她們,要是讓木總管知道拖到這時候,還沒人送膳食去給少主的話,肯定會挨罵的。

  「是啊!芽兒,妳幫幫我們好不好?不然,木總管會罵我們的……」

  月芽兒驚愕的睜大了眼,看著她們每個人臉上的害怕及恐懼。

  她們口中的「他」究竟有多恐怖啊,竟讓她們一個個都害怕成這樣,連送個早膳都心驚膽顫成這樣?

  「芽兒,好不好嘛?」婢女們全部都用渴求的眼神望著她。

  沉吟了好一會兒,月芽兒這才開口。

  「好吧!如果妳們都不想去的話,我幫妳們送去好了。」反正她也沒事,瞧她們為這差事一個個緊張擔心成這個模樣,不如她就好心點,幫她們送早膳去吧!

  「謝謝、謝謝!」聞言,婢女們感動的喜極而泣,互相擁抱著彼此感謝老天。

  望著她們一個個一副鬆了口氣,好似解脫的模樣,月芽兒卻不禁蹙起眉頭,有些苦僵的看著桌上那份早膳。

  嗯……她們這樣開心、高興是很好啦!

  不過,是不是有誰能先告訴她,少主的別苑,究竟在哪裡啊?

  ***

  「是這兒吧?」端著重新又熱過的早膳,月芽兒終於來到位於府裡最北側的「沁園」——皇府裡頭的禁地,眾人皆害怕避之唯恐不及的陰森宅院。

  推開半掩的橢圓形紅門,她悄聲走進了「沁園」。

  一入目,是一棵已凋謝的梅花樹,它的枝幹上覆著一層白雪,細長的枝條上殘留著幾朵梅花,濕濘的雪地上,是瓣瓣紅艷……

  這裡……好荒涼喔,就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當第一眼瞧見沁園裡的景致時,她的感覺就是如此。

  該是時常整理修剪的庭院,如今瞧來卻是一片荒廢,庭園裡的草木皆覆上一層厚厚白雪,四週一片死寂,完全感覺不出一絲有人居住的氣息。

  這裡……真的住著人嗎?月芽兒不禁疑惑地想著,這樣淒涼的地方,真的會有人住嗎?又是怎樣的人,才會忍耐著孤單,一個人住在這裡?

  她從小,就最怕孤單的啊……

  端著早膳繞過半圓形的廊道,來到沁園裡最大的一聞房,手裡端著東西,她沒法兒敲門,便自個兒推開房門走進去。

  「請問……有人在嗎?」

  一進門,屋裡是一片陰暗,外頭下著雪,屋內卻沒點起保暖的火盆,黑色的布紗將窗子全掩了起來,刻意將光明隔絕在屋外。

  這裡……好暗喔,她都瞧不見東西了,為什麼要用黑布將窗子給掩起來呢?不怕走路跌跤嗎?

  「妳是誰?」驀地,一道冷冷的男人聲音在森黑的房裡響起。

  喝!是誰在說話啊?她驚嚇的退了步,一個不小心,撞著了東西。

  「好痛!」她痛呼一聲,皺起小臉,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是誰讓妳進來的?」男人冷酷的聲音再度傳來,伴隨著聲音而來的,是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颼。

  她倏地抬頭,望進了一雙會在瞬間奪去人呼吸的黑瞳。

  他就無聲無息的站在她面前,那雙冷冰冰的黑眸透露出防備,和一股深沉的孤寂,在那一剎那,那一眼就彷彿刻烙在她心上,再也忘不掉。

  真漂亮的眼睛啊……月芽兒在心裡讚歎。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彷彿一潭黝黑的深淵,快將人的思緒全吸了進去,快要迷惑了她……

  「沒人告訴過妳,這個地方是皇府的禁地,是不准任何人進來的嗎?出去!」皇玦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粉白,身高不及他胸膛的嬌小女子,銳利的瞇起眼。

  又是一個想來這兒看他笑話的小婢女嗎?這些日子以來,難道她們看得還不夠?

  每日每夜,一再重複著相同的戲碼,膽怯、害怕、顫抖、尖叫,最後在他每個夢裡,化成那夜火焚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懲罰著他。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這一切才能結束?

  「你就是她們口中說的那個讓人不敢接近的少主嗎?」聞言,月芽兒不答反問,仰高了頭,好奇地凝望著眼前這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就是那個人人畏懼、不敢靠近的皇府少主?

  穿著一身黑,隱藏在黑暗中,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那雙眼睛,或許……她真的會以為他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她們說,「他」長得很恐怖,可是這裡這樣黑,她怎麼也瞧不清他的模樣,怎麼也不覺得他恐怖。

  或許,是他眼中那無意間透露出來的孤獨,讓她怎麼也不想走開,她以前……也是這樣的,阿爹和阿娘走了之後,她便是自己一個人啊,這種孤獨……她最是熟悉的。

  一個人孤獨的住在這裡,一定很不好受。

  她努力地想瞧清楚他那張隱藏於黑暗中的面容,卻始終無法如願,只能依稀瞧見他矜冷的下顎有道遭受火紋的痕跡向上爬延,然後隱沒在陰暗底下。

  「哈……哈……她們是這樣說我的?不敢接近?」男子放聲狂笑,對於「不敢接近」四個字感到諷刺。

  是他讓人不敢接近的嗎?是他先拒絕人在外的嗎?怎麼不說是她們因為害怕他的樣貌而「不敢接近」他?怎麼不說是她們一看到他的外貌,就先拒絕了他?!

  真是好笑!可笑啊!

  「是的,她們是這樣說的,她們還說了很多很多呢,說你恐怖、說你醜陋、說你陰沉、說你殘忍、說你無情無心……」她點著頭思索著由那些婢女們嘴裡聽來的話,一一轉述給他聽。

  咦?他那雙冰冷的眼睛……為什麼又露出了痛楚呢?

  「夠了!」還有什麼比這些話更傷人,在旁人眼裡,他竟成了比惡鬼還駭人的人,「妳來這兒做什麼?」

  剛才她所說的那些,他比誰都還要清楚,用不著她來提醒他!

  「我?我是送早膳來給你的啊!啊……對了!請問,這要放哪兒呢?」端著銀盤的手感覺有些酸,月芽兒瞧了四周的森黑一眼,然後仰頭問他。

  他很高呢,她非得仰高了頭,才能瞧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可,她卻看不清屋裡的擺設,這裡這麼暗,為什麼他不掀窗呢?

  「我不吃,拿出去。」他深吸口氣,閉上了眼,看也不看的說道。

  她直視他的目光太過晶亮,令他的身軀僵硬,下意識地,他避開了她那清澈的目光,不習慣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他不會再相信這種眼神了!

  剛開始,她們都是一樣的,以為自己不會被他恐怖的樣貌嚇著,繼而大著膽子接近他,然而,當她們一在光底下見到他的樣貌,卻全都嚇得刷白了一張臉,連滾帶爬的逃離他的身邊。

  她們眼中透露出來的駭懼,才最傷人!

  於是,他封閉了自己,再也不相信這種狀似無畏的眼神了。

  「你要趕我走嗎?」月芽兒驚訝的睜大了眼,然後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端著的膳食,有些為難地開口。

  「嗯……恐怕不行耶,是人家要我送早膳來給你吃的,我得親眼看著你吃完,否則,回頭會害她們被罵的。」她可不希望因為她的緣故,害得那些婢女們全都被李大娘罵呢!

  她的聲音聽起來細細柔柔的,就像好聽的雨珠滴落在他心上,泛起圈圈水漣,不知怎麼地竟揪住了他。

  「那不關我的事!」強迫自己抑下心裡那股異樣的感覺,他冷酷地撇過頭去,「拿出去!」

  「可關我的事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句話你沒聽過嗎?既然答應了人家的要求,無論如何都得做到的!」月芽兒噘起紅灩灩的唇兒,被他這樣固執且不肯合作的態度,弄得也有些生氣了。

  這人,實在好固執呢!怎麼就不肯好好聽人家的話呢?

  都說了要是他不吃的話,會害許多人被罵的,他怎麼就聽不懂呢?還這麼拗脾氣,難怪外頭那些人會不喜歡他、不敢接近他了。

  「別讓我說第三次。」瞇起利眸,他厲聲斥道。

  從來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就算現在他面貌已殘毀,他的命令,眾人依舊是戰戰兢兢的聽從,不敢稍有違背。

  但眼前這女子,居然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權威?!

  「我偏不!」像是故意要挑惹他似的,月芽兒倔強的抬高下顎,端著銀盤摸黑找著房裡的桌子,非要見著他將這早膳給吃完才行。

  他不明白,他的一個「不」字,可會害得多少人被斥罵,甚至是丟了這份工作,怎能由著他像個暴君似的說不!

  「啊!好痛!」不知怎麼地,似乎連老天爺都不幫她,在一片黑暗中,她不小心踢著了凳子,疼得她痛叫一聲。

  男子冷嗤一聲,彷彿在嘲笑她笨拙的動作。

  「你幹嘛用黑布將窗子掩起來嘛!害我都瞧不見東西了……」嗚……痛死人了啦!她的腳趾頭一定都腫起來了!

  月芽兒皺著小臉,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這次,她的運氣似乎好了點,沒有再撞著任何東西,順利的將端盤放到桌上。

  「喂,我替你將窗子給掀起來好不好?這裡好暗,一點光線都沒有……」再這樣下去,他不生病才怪。

  「住手!」聞言,他渾身一僵,倏地出聲喝道,「不准掀!我的事,用不著妳多管!」

  一聽見她要將那如同保護色的黑布拿掉時,他整個人僵住,那如同惡夢般的回憶又朝他湧來,眾人驚懼的尖叫聲又在他耳邊盤旋……

  你……你的臉?不……不要過來,別……救……救命啊!

  他的呼吸開始困難,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無法由回憶中跳脫。

  在陽光底下,他那張半殘的面容,會讓眾人的目光化作一把把銳利箭矢,殘忍而不留情的射向他……他只能依賴著這片黑布保護自己。

  「為什麼?」在他的怒叫聲中,月芽兒早已來到窗邊,不解地轉頭望著他,小手試著拉拉及地的黑紗,「讓房裡亮些不好嗎?整間屋子陰沉沉的,讓人看了都害怕。」

  他該不會是怕光吧?在黑暗裡生活太久了,於是害怕光明?

  「就是不准掀——」他的雙眸染上怒紅,雙手緊握成拳,狠狠瞪著那位於窗邊,一身粉白的月芽兒,「滾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沒有人知道,當那片黑布掉落時,他又將遭受一段怎樣痛苦難熬的傷害!

  「不管!我就是要掀……」月芽兒噘起了嘴,十分不高興他這樣拒絕人的態度,執拗的心性一起,完全忘了自個兒的身份,說完,不等他回應,她揚手用力一扯 ——

  刷的一聲,黑布輕飄飄地由她身後墜下,金黃光線由窗欞射進來,瞬間,整間屋子一片光亮。

  該死的!那傷人的折磨,又要重來一遍了嗎?

  逃避地撇過頭去,他痛苦的閉上眼,等待著在記憶裡頭,緊接著該響起的尖叫聲,那種像是又割碎他心頭般的聲音……

  「這樣不是好多了嗎?」

  沒有他預想中的尖叫,更沒有他以為定會出現的哭喊,有的只是一種極為柔軟的語調,在他還來不及準備之前,像涓涓泉水般滲進了他冰寒的心。

  他震愕的轉過頭,對上了一雙黑亮的靈黠大眼。

  「光亮多了。」月芽兒笑著說道。

  站在陽光底下,她穿著一襲粉白色的衣裳,如黑絲綢般的長髮簡單的紮成一條粗麻花辮,在髻發上簪上一支銀色的蝴蝶簪子,飄逸的白裙上繡著一隻櫻紅色的蝴蝶,當她走動時,他彷彿能看見她裙上的那只紅蝶,隨著她的步伐翩翩飛舞。

  「妳……」他以為,和以往一般,在她瞧見了他的面容時,會驚嚇的落荒而逃,然而,她卻沒有!

  迎向他的目光是一片坦然,那雙清澈的黑眸裡,沒有害怕、沒有驚懼、沒有膽怯,更沒有鄙視嫌惡。

  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要以為,他還是原本的他……

  「你肚子也餓了吧?快來,我瞧廚房那廚子好厲害呢,做了好幾道看起來很好吃的東西,害我瞧得嘴都饞了……」月芽兒興匆匆的跑向他,握住他的手,便往那實心的圓木紅桌拖去。

  「你瞧,這是脆鵝餅,這是桃紅酥、這是醃燉鮮,還有、還有這是杏仁豆腐呢!」她指著桌上的菜餚,笑嘻嘻地望著他那張如鬼魅般的恐怖面容,扯扯他黑色的衣袍,毫無畏怯的開口:「你究竟吃不吃啊?」

  「妳……」黑色眸子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怕我?」

  他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害怕他這張臉的……

  「怕你?」月芽兒皺起眉頭,他在說什麼啊?「為什麼要怕你?」

  「因為我的臉……」他目光一沉,接著譏諷地勾起唇,「難道妳不覺得恐怖?不覺得噁心?」

  早已習慣眾人用恐懼的眼光瞧他,當真的有人不畏懼他的面貌,將他視如常人般看待時,他反而卻步了……

  「嗯……」月芽兒突然將雙手撐在桌上,頂著下顎,將那張清麗的小臉湊近他,仔細端瞧著他那半邊凹凸不平的猙獰傷疤,「是挺恐怖的,不過,只要耐心的讓大夫醫治,不也是會好個半成嗎?」

  說完,她噘起唇兒,懊惱的開始找起東西,「咦……奇怪,筷子呢?我剛剛還瞧見的……」

  其實,說不害怕是騙人的,說不恐懼也是騙人的,但當她瞧見他那雙眼中不時透露出來的孤寂時,她就彷彿見到了以前的自己,被人遺棄在山裡頭的那天……

  那時的她好孤單、好寂寞,多麼期盼有人伸出雙手抱住她,告訴她,她並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一想起這兒,她便怎麼也不忍心離開。

  聞言,他渾身一震,驚愕的望著她。

  她說出了亦鈺不知跟他提過幾百遍的事情,但這提議卻總是讓他下意識的拒絕了!

  他的心裡一直存疑,治?真的能治好嗎?又要花多久的時間?倘若他答應醫治卻又治不好,那這打擊他能承受得住嗎?

  於是,在兩方抉擇中,他選擇了逃避。逃得遠遠的,寧可一個人永遠關在這陰暗的屋子裡,也不願去面對它。

  而如今,她卻不容許他有逃避的空間直接提出,如同一把最銳利的刀,找到他中毒的傷口後,沒讓他來得及喘氣,狠狠切割開來,將他傷口潰爛的地力,直接以利刃一刀切除。

  「啊!找到了!」找了好久,月芽兒終於在桌子的角落找著,-雙特製的銀箸,原來,她放到這兒來了啊!

  「你真的不餓嗎?我瞧那廚子忙了好久,才弄出這些東西,看起來每樣都很好吃呢,你真的不吃嗎?」月芽兒指著桌上的膳食,天真的問著他。

  脆鵝餅、桃紅酥、醃燉鮮,嗯……瞧得她肚子都餓的咕嚕咕嚕直叫,她早膳可都還沒吃呢!

  他沒回答她的話,一雙深邃的眸子瞅凝著她,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倘若,治不好呢?」毫無預警便闖進他世界的嬌小女子啊……

  「咦?」偷偷咬了塊脆鵝餅,月芽兒聞言訝異的抬頭。他在說什麼啊?

  「倘若,這張臉治不好呢?」他又問,如暗夜般的黑瞳裡,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

  「治不好?」她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然後苦惱的蹙起眉來,「嗯……會治不好嗎?這裡的大夫醫術這麼差嗎?」

  她沉吟了好久,突然笑燦一張小臉,對著他說道:「那,我就當你的臉吧!」

  沒有一絲遲疑,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撫上他左面那片駭人的傷疤,那柔軟的掌心,恰巧覆住了他猙獰的傷疤。

  柔柔的……暖暖的……彷彿一股暖流,順著他心上的傷口悄悄滲入了他,傷口,似乎不再疼痛。

  「我就當你這半張臉,替你哭、替你笑、替你站在陽光下、替你去外面看雪!」

  她笑著,如同一隻紅蝶,翩翩闖入了他的世界,在他積滿冰雪的心上,悄悄停佇了下來。

  他望著她可人的笑靨,胸間迅速漲滿莫名情愫,一點空隙都不留……

  原來……他不是無情無心,也不是無愛無恨,他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一個像她這般的人出現,來開啟他封閉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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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搞不懂!他就是搞不懂!

  木總管怎樣也想不透,眼前這個看來不滿十三、四歲的小女娃,怎麼能讓個性孤僻的少主下令,要她搬進沁園裡,成為專門服侍他的貼身婢女?

  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不但說服少主將房裡那悶死人的黑布給取下,還能讓少主將早膳給吃完,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嘛!

  通常送膳食去給少主的婢女,不是被少主嚇哭,要不就是讓少主給趕了出來,怎麼她卻能平安無事的接近少主,而且還沒被少主給趕出去?

  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啊?難不成……她會使妖術?

  越想越糊塗,木總管捻著白胡看著站在他桌前的月芽兒好半晌,這才清清喉嚨,不情不願地開口。

  「妳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少主要妳搬進沁園裡,去當他的貼身婢女。」

  瞧這丫頭,既不怎麼聰明,也不怎麼伶俐,整天就愛對著人笑,怎麼少主誰不指定,偏偏就看上了她?要是她在沁園裡一個服侍得不好,惹得少主又發脾氣…… 哎,真是讓人頭痛啊!

  「咦?那我本來的工作呢?」月芽兒不懂,怎麼她早上才送完早膳給他,晚上就被木總管叫來這兒,告訴她,她變成專門服侍他的婢女了?

  好奇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那她本來的工作怎麼辦?要叫誰做呢?

  「那些不用妳做了,我會再找人替上,妳只要專心的服侍好少主便成,還有,在沁園裡,對少主要尊敬,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別主僕不分沒了規矩,少主跟我們的身份是不同的,知不知道?」

  「是,木總管。」月芽兒乖順地點頭應道。

  「嗯,妳下去吧。」木總管心煩的揮揮手,要她出去做事。

  直到月芽兒完全退出房內,木總管這才皺起了眉頭。

  唉……想不通啊!到底少主為何要指定這個小女娃去服侍他呢?那個看來有些遲鈍,又不聰明的女娃兒,到底有什麼好?竟能讓少主破天荒的吩咐讓她搬進沁園裡?

  難道是……少主看上她了?

  一想到這兒,木總管不禁瞪大了眼,為浮在自個兒腦袋裡的念頭差點嚇得昏厥。

  不會吧?這個看來嬌嬌弱弱,永遠對人燦笑著一張臉的小女娃,少主不會是真的看上她了吧?!

  老天啊……木總管長歎一聲,不由得開始擔心起未來的日子。

  ***

  夜裡,那熱又悄悄襲上他的身……

  一閉上眼,那夜的景象又在他眼前晃動,火紅烈焰狠狠焚燒著他,讓他幾乎崩潰。

  究竟有誰,能將他由這場永無止盡的惡夢中救脫而出?

  「怎麼了?作惡夢了嗎?」

  一雙冰涼小手在他最痛苦的時刻悄悄撫上了他,替他拭去了額上的冷汗,止住他身上的火熱,不再讓它繼續焚燒。

  是誰?是誰在對他說話?

  他想睜開眼,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夢中拚命掙扎著,想要逃出這痛苦的火海中,卻讓那紅色漩渦給緊緊抓住,怎麼也逃脫不開。

  「別怕、別怕,我在你的身邊呢,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我會一直、一直待在你身邊的,別害怕啊……」

  那聲音再度傳來,輕輕柔柔的,冰涼的小手溫柔的撫上他火燙的身軀,輕易的驅離一直糾纏著他的灼熱,一遍又一遍……

  當皇玦睜開眼時,已是天明,清晨的薄霧未散,窗外隱約射進一些光線。

  身上火熱的焚燒感已經褪去,剩下的只是背部的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昨夜惡夢的真實,他用力喘口氣,閉上眼,回想起昨夜夢中的景象。

  昨晚在夢中……有個溫柔的聲音不斷在他耳畔說著話,不斷用一雙冰涼小手拭去他渾身的灼熱,讓他擺脫那糾纏已久的熾熱,讓他能閉著眼安穩入眠。

  那是誰?那究竟是誰?那不是夢……因為那雙手撫上他時的感覺太過真實,那在他耳邊輕聲細語要他安心的聲音太過溫柔,一整夜未曾離去。

  皇玦緩緩睜開眼,坐起身,才想翻身下床,卻意外的發現床邊竟趴著一名女子。

  是她?!黑色眸瞳閃過一絲精光。

  她怎麼會在這兒?昨夜讓木總管將她調過來之後,便安排她在隔壁的房間住下,她怎麼會趴在他的床邊睡著?

  月芽兒如黑絲般的秀髮披在床上,白皙清麗的臉蛋兒正閉著雙眼沉睡,唇邊還噙著一抹甜美笑容,讓人捨不得將她由睡夢中叫醒。

  他眸光一幽,不禁伸出手想觸撫那如絲般的柔滑。

  「唔……你醒啦?」突然,在他還未碰上她的發時,月芽兒便醒了,她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打了個呵欠。

  「嗯。」暗暗收回手,皇玦以單字應道,一雙冷淡黑眸靜靜地瞅視著她。

  「喔……可是我好累,好想睡覺喔……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作了惡夢耶,睡得好不安穩,還直冒冷汗,好像在掙扎什麼似的……」

  月芽兒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鬆弛自己因趴了一整夜而僵硬的肩胛,然後,她無力的又趴回床沿,用她那雙靈黠的大眼,委屈的瞅著他。

  昨晚夜裡,當她躺在自個兒床上快要入睡時,突然聽見他房裡傳來奇怪的聲響,她便擔心的過來察看,這才發現他是作了惡夢。

  見他在夢裡拚命掙扎叫喊,她只好留在他身邊照顧他,直到快天明時,他才沉沉睡去,折騰一整夜的她,簡直就快要累翻了!

  聞言,皇玦怔住了。

  昨晚一整夜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

  「咦?你幹嘛這樣瞧著我?」注意到他異樣的視線,月芽兒頭一抬,恰好與他四目相對。是她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還是她睡著時流口水沒擦乾淨?

  「昨天晚上……是妳待在這裡照顧我的?」他冷漠的黑眸鎖定在她臉上,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尋常女子見了他的面貌,不是嚇得瑟瑟發抖,便是兩眼一閉,暈了過去,從沒有人會像她一樣,當他在夜裡遭受那如同火焚的惡夢糾纏時,會來到他身邊溫柔的安撫他。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我的工作就是要照顧你啊!」月芽兒毫不以為她這麼說有什麼錯,她舉起雙手,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然後由床邊撐起雙頰,仰高著頭凝望他。

  其實,他的臉並不是很恐怖嘛!除去那半邊的駭人傷疤,他另外半邊臉可好看得很呢,她在山上時,從來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

  他冰冷的眼眸,深刻的五官,總是緊抿的嘴唇,都讓她覺得很好看呢,如果不是他老愛冷著一張臉,或許,她會喜歡上他!

  「對了,你昨晚作的究竟是什麼夢啊?是不是很恐怖呢?一整夜,我瞧你都睡不安穩,還拚命掙扎、吶喊,好像在躲避什麼……」

  「妳說對了,那是個很可怕的惡夢,可怕到讓妳幾乎無法呼吸,每天每夜的不斷重複著……」他斂下黑眸,譏誚的勾起唇,回想夢中那不斷糾纏著他的景象。

  那是一片紅色的火海,將他整個人困在其中,用紅色的烈火,狠狠焚燒他的身,不讓他逃出,那紅色的漩渦,幾乎就要席捲了他……

  「真的那麼恐怖嗎?」月芽兒驚訝的瞪大眼,她從未作過像這種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惡夢呢!

  他每天晚上都作這樣恐怖的惡夢嗎?而他卻總是孤單的一個人在默默承受?

  和她一樣呢……和她一樣,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了阿爹阿娘離開時……

  月芽兒抿起紅嫩的唇兒,側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突然甜甜的笑開來,明眸閃得晶亮。

  「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下喔!」說完,她由床沿爬起身,一溜煙兒的就跑走了。

  她要幹什麼?

  沉默的看著她跑走的背影,皇玦突然感到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那原本漲滿胸口的莫名情緒,竟隨著她的離去,在心裡留下空洞……

  直到她的身影再度出現,他才發現自己在無意識中,竟一直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沒有移開過視線。

  「你看!」月芽兒是用跑著回來的,她舉起手裡一串以圓網編織而成的羽鈴,拿至他眼前搖晃著,鈴鐺倏地揚起清脆的聲音。

  「這是網夢鈴,是以前我阿娘替我做的,聽說,這網夢鈴啊,是專門替人網住好夢的,鈴鐺則是驅趕惡夢的,只要在床邊擊上了它,以後就不怕會作惡夢了!」她一邊笑著,一邊蹬掉了繡鞋,全無女子應有的矜持,提著繡著紅蝶的白裙,就爬上了他的床。

  只要有網夢鈴,他就不會再作惡夢了,不會像她之前一樣,總是在半夜哭著醒來。

  「嗯……要擊在哪兒呢?」月芽兒跪坐在他身旁,上下察看著哪裡可以懸掛,「怎麼都沒有勾子呢?」

  她左瞧瞧、右翻翻,專心的找尋要懸掛網夢鈴的地方,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近到只要他一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她……

  「啊!找到了!」終於,她在床旁的細柱上看見一個掛勾,「就掛在這裡吧!」

  她將網夢鈴擊在那個掛勾上,細白蔥指輕輕劃過網夢鈴上鈴鐺,瞬間,鈴動聲響,清脆的鈴聲迴繞在空曠的房內。

  「有了網夢鈴,以俊,你就不會再入惡夢了。」她綻開一抹甜美笑靨,像股和風,徐徐吹過他冰冽的心。

  凝望著她燦爛的笑臉,他不由得輕輕勾起薄唇。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可以觸及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情緒。

  從來沒有人可以做得到,就連那一向跟在他身邊的木總管也不能,而她,卻輕易的做到了。

  用她的言語、用她的動作、用她的天真無邪、用她的單純快樂,輕易的就觸動他心底的弦,驅趕了以往困住他的夢魘。

  「妳叫什麼名字?」這是他第一次想知道女人的名字,只有對她……

  這只愛翩翩飛舞的紅蝶啊!在他最痛苦的時刻,意外的闖進了他的世界,在他對上天已不再抱持著任何希望時,帶來一道曙光。

  「你問我?」她指著自己小巧的鼻子,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後突然綻開一抹笑靨。

  「芽兒……」她笑著說道,「我叫月芽兒,是一種在冷月上才會發芽的種子!」

  阿娘是這樣跟她說的,只有在冷月裡發芽的種子,才會開出最美麗的花朵。

  「月芽兒……」他斂下黑眸,低喃著她的名字,他攤開掌心,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無意識的捲上她垂落的髮絲,那糾纏她發的手鬆開再握緊……

  是啊!她是一顆在冷月上才會發芽的種子,也在他冰冷的心上,發出了青嫩的初芽……

  ***

  「好無聊啊……」月芽兒搬來一張圓凳,坐在書案旁,一雙小腳在桌底下晃啊晃的。

  書齋裡,一身簡潔黑絲長衫的冷傲男子坐在黑檀木椅上,專注的瞧著案桌上的簡冊。

  他的腰間繫著金色的龍形腰帶,原本一頭披散在肩後的亂髮,也讓人給梳理得整整齊齊,用條銀色絲帶給繫上,露出了他光滑飽滿的額際,和他那五官深刻而英俊的臉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那俊美的左臉上,竟有一片凹凸不平的駭人傷疤。

  她癟著嘴,雙手撐著下顎,看他又翻過一面書頁,依舊沒有理會她時,月芽兒可捺不住性子了。

  「皇玦,我肚子餓了……」月芽兒的唇噘得高高的,裝成一副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模樣,企圖吸引他的注意。

  自從搬來這沁園裡,算一算時間也有十來天了,與他熟識之後,她便不再喚他少主,而改喚他的名字。

  她發現,其實他並不像外頭人所說的那樣陰沉冷漠,只是臉上的傷讓人誤以為他不容易親近,其實,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所以往往都是她在說,他在聽,偶爾被她纏得受不了時,才會應上一句。

  可瞧現在,他已經待在這兒快五個時辰了呢!

  打從今兒個一早,那木總管不知從哪兒送來這一堆什麼簡冊的,他便一直坐在這書案前,一本接一本的看著,不理會她,也不與她說話,害她整個人都快悶得發慌了!

  她還是喜歡他關在房裡時,那整天陪著她說話的模樣。

  皇玦沒有理會她,逕自又翻過一頁書面。

  這會兒,月芽兒的唇嘟得更高了,她皺皺鼻子,然後撇撇唇又開口。

  「皇玦、皇玦,人家好無聊啦,你陪人家說說話好不好?」她佯裝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細白蔥指沾了些硯台裡的黑墨,在桌上畫起圖來了。

  嘻嘻!畫個凶眼睛、畫個丑鼻子、再畫個大嘴巴,這不就是木總管了嗎?

  他還是沒有開口,心思全放在手裡的簡冊上頭。

  今年航海通運的路線還未定,藥材倒是已經先決定送往南方,他得在明天之前將航運的路線擬定,好讓木總管吩咐下去執行……

  這一次,月芽兒整張俏臉可氣鼓了起來,她忿忿地伸出手壓住桌面上的簡冊,不讓他繼續往下看。

  「你到底在看什麼東西嘛,都不理我!」她悶得都快發瘋了!

  皇玦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那個遮住他帳冊,不讓他看下去的罪魁禍首。

  「我在看帳冊。」一見到她氣鼓的可愛小臉,皇玦不禁輕揚起唇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然後移開那雙覆在簡冊上的白嫩小手,淡淡說道。

  在與她相處的這段日子以來,他深深瞭解到,眼前這個如紅蝶般的嬌小女子擁有一副世界上最純真的性情。

  她毫無心機、溫純善良、對人只是努力付出,卻不奢求回報;她可以在上一秒開心的笑,也可以在下一秒難過的哭,她多變的樣貌,讓人會不由得喜歡上她。

  但她唯一的缺點卻是極端的沒有耐心,往往才坐不到一會兒,便又耐不住寂寞的吵著要人陪她。

  然而,他卻十分喜歡她這種純真、不做作的個性,在她的一舉一動中,他漸漸受到她的影響,鬆懈了心房,想霸佔她的念頭越來越深……

  「帳冊?」月芽兒隨便取了桌上的一本冊子翻開來,看著裡面那寫得密密麻麻的字句,她抬頭疑惑的問他:「是什麼的帳冊?」

  這裡面寫得好複雜喔,看得她頭都快昏了。

  「是皇府名下產業的帳冊。」皇玦放下簡冊,提起早備在旁的硃砂筆,在簡冊上落下幾行字。

  今年北方的雪參產量不多,再加上最近山上風雪極大,雪參取得更不易,恐怕達不到南方皇府開設的藥材行所需的數量,回頭得記得吩咐木總管派人先到南方通知一聲,讓他們到時候分配使用。

  「名下產業的帳冊?!這些……該不會全部都是吧?」月芽兒驚訝的瞪大眼,看著桌上那堆有如小山般高的帳冊,不敢相信的叫道。

  天吶!這麼多!這……這要看到什麼時候啊?這麼一堆,恐怕看到天亮都還看不完呢!

  「這只是-小部分而已。」聞言,皇玦唇邊的笑不禁又加深了些。

  他心想,要是真讓她見到全部,她還不嚇得當場大叫起來。

  「皇府的產業眾多,除了布行、織廠、繡坊、酒樓、客棧外,最重要的是航海通運方面,各種珍貴藥材都是藉此運送到南方去,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親自下南方尋查一趟,看看皇府名下產業的運作情形。」他耐心的解釋道。

  皇府的產業多,所以他無法一一詳細解說給她聽,只能講個大概,怕是等她聽完,她也悶得睡著了。

  「喔,那今年呢?你去不去?」月芽兒一聽,不禁好奇的問道。

  她從不知道皇府的產業有這麼多呢,除了北方外,居然在南方也有設立各式商行店舖。

  聞言,原本正提筆在簡冊上寫字的皇玦突地一頓,盯著簡冊良久,才緩緩回道:「不去。」

  「為什麼?」月芽兒這下可不懂了,既然是每年例行的巡視,為什麼他今年不去呢?

  「不是說每年都會去的嗎?為什麼你今年不去?」

  「我己經派木總管代替我下南方巡視了。」皇玦不願多答,僅是淡淡的如此說道。

  他不去的原因很清楚,就是因為他的臉!

  在皇府中,他這張臉便已嚇得眾人紛紛閃避,更何況是外頭的人們。

  他,不想自取其辱。

  「哦。」月芽兒輕應了一聲,他之所以不去,是因為他受傷的臉吧?

  這段日子以來,她知道,在這府裡除了她之外,是沒有人可以進入沁園的,因為他討厭瞧見那些僕從們看他時的驚懼目光,更害怕由他們口中聽見些傷人的話語,於是,他將自己封閉在沁園裡,與外頭完全隔離開來,孤獨的生活著。

  她瞭解他心裡的掙扎,所以她不想強迫他去面對,但她相信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擺脫以往困住他的夢魘,走出沁園的。

  難得沒有再追問,月芽兒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沉默的趴回桌案上,玩弄著硯台裡的墨汁。

  「妳在想些什麼?」見她突然沉默下來,皇玦擱下手裡的簡冊,關心的詢問。

  她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她不像是那種會肯讓人安心做事的人,一旦她突然變得安靜,他反倒覺得不習慣。

  「我在想,從這裡到京城,究竟有多遠?」她趴在桌案上,細指沾了墨水,在一張攤開的宣紙上慢慢畫著蝴蝶。

  「為什麼這麼問?」他皺起眉,納悶於她突來的問題。

  「因為我要去京城找我姑姑呢!」月芽兒好煩惱,已經這麼久了,姑姑不知道會不會派人出來找她?

  「本來我是直接要去京城的,可是誰知道,當我走到這裡時,盤纏卻用完了,為了賺足盤纏,所以我這才進皇府工作,可都已經過了這麼久,我一點消息都沒有,姑姑一定很擔心……」她輕咬紅唇,細緻的柳眉輕輕蹙起,突地,她靈光一閃。

  「皇玦、皇玦,不如你替我寫封信吧!」是啊!她寫封信請人先送去京城給姑姑,讓姑姑知道她現在的狀況,這樣她才不用著急。

  「寫信?」他由唇邊緩緩吐出這兩個字,凝望著她,感覺自個兒的心好像突然被人揪住似的,難受得緊。

  他是怎麼了?怎麼在聽見她的話時,會突然感到一陣心揪,苦澀的感覺頓時湧上心房,佔據了他的每一分思維?

  「嗯,你替我寫封信,派人捎到我姑姑那兒,告訴她我一切安好,請她不用擔心,等我賺足了盤纏,我會盡快上路的。」月芽兒在心裡罵自己笨,怎麼沒早點想到這個辦法?

  「好不好嘛?皇玦,你幫幫我好不好?」她苦苦哀求他。

  他沒有開口,只是握著簡冊的手突地一緊,黑眸複雜的瞅視著她。

  不……

  那是他心裡的聲音,卻被哽在喉嚨裡,喊不出來。

  他想開口拒絕,他想大聲的告訴她說不!但在她那雙清澈眸子的注視下,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莫名的,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就是不想答應!

  然而,他卻只能壓抑住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困住自己的聲音,僵硬的點頭答應。

  「謝謝你。」月芽兒露出了一個甜美笑容,感激的說道。

  她趕緊站起身,替他攤開一張白紙,拿起筆,沾了些許黑墨,然後笑吟吟的遞給他。

  這下,她終於可以放心了!

  這樣她就不用再擔心姑姑是不是會以為她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也不用擔心她因為太晚出發,而耽誤了時間。

  她就知道,其實他並不像外頭人們所說的那樣冷漠無情,只是因為他的臉,所以讓人誤會他罷了。

  其實,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是在這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人,是她唯一可以放心信任的人。

  皇玦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那枝她遞過來的筆,左手在書案底下緩緩圈握成拳,壓抑著自己內心如波濤般激狂的情緒。

  他緩慢的接過筆,然後,落下一道道字句,可心,卻沉重的讓他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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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重死了……」這日,剛從木總管那兒領了要給皇玦過目的帳冊,一身翠綠的月芽兒由西側的迴廊踏下石階,步上花圃的石徑。

  這幾天,大雪下個不停,北方的天氣本就嚴寒,一入冬,更是讓人凍得手腳發冷,恨不得能待在屋子裡,靠著火盆,蓋著厚厚的棉被好好睡上一覺,誰也不願在這寒天裡,還得辛苦的工作。

  月芽兒也是一樣,她好冷喔!

  抱著幾乎快比她還高的帳冊,月芽兒渾身發冷,紅嫩的唇兒也凍得有些發白了。

  這帳冊,怎麼老是搬不完呢?

  她還記得,兩、三天前木總管才叫她由房裡搬了一堆回沁園裡,準備讓皇玦審閱,怎麼才沒幾天,又要她搬這麼一堆呢?

  他們不累,她可累死了!

  輕飄的白雪花兒一沾上她的翠綠衣衫,沒一會兒便融化了,走上這不算短的一段路,她的衣衫也濕了大半。

  感覺懷裡抱著的帳本有下滑的跡象,月芽兒停下腳步,身子略向後彎,空出一手將帳本給挪好,這才舒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呼!還好沒掉下去,要是掉下去弄濕了,讓墨字糊開,她還不被木總管給罵個半死?!

  月芽兒皺皺鼻子,將懷裡的帳冊摟得更緊了。

  這幾天,為了她沒稱皇玦為少主一事,木總管已經吹鬍子、瞪眼睛的痛訓她一頓,要是她再出個什麼差錯,一定會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正當她踏上階梯,要推開紅木圓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喚……

  「大姊姊、大姊姊……」

  聞聲,月芽兒回過頭,卻沒見著半個人影,只有幾片雪花兒趁著她還未踏上石廊前,沾上了她的身。

  咦?是誰在叫她?

  「在這裡啦!這裡、這裡!」

  翠綠繡裙被人扯了扯,月芽兒頭一低,瞧見了一名身穿粗布舊衣,卻長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是你在叫我嗎?」月芽兒沒有蹲下身,只是側低了頭,疑惑的問著眼前這瞧來頂多只有七、八歲的男孩。

  「嗯嗯!」小男孩點點頭,「是我在叫妳沒錯,我想請問妳,妳知不知道沁園要怎麼走啊?」

  在這草叢裡躲了大半天,他總算找到一個看起來不怎麼聰明、模樣又好騙的婢女姊姊,相信這一次,他應該能由她口中得到「他」的消息吧?

  「沁園?」月芽兒眨眨眼,蹲下身,靠近他問道,「你要去沁園?」

  他去沁園做什麼?是要玩嗎?可沁園裡一點都不好玩呢!

  沒有鞦韆、沒有紙鳶,也沒有她喜歡的堆雪人,有的只是一堆堆的帳本!月芽兒嘟唇,在心裡抱怨著。

  「是啦、是啦!妳到底知不知道,快告訴我啦!」小男孩看來十分著急,他不安的瞟過左右,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又急得跺腳問她。

  這個笨笨的婢女姊姊!要是再不快點,待會兒被人發現了,他就又要像前幾次一樣,讓人給趕出去了。

  「你去沁園做什麼?」她納悶地看著他一臉著急的模樣,拉回自個兒的翠綠繡裙,慢吞吞的問道。

  「妳別管啦!妳只要告訴我沁園在哪裡就好啦!快一點!」像個小大人似的,小男孩板起了臉,命令道。

  爹常說娘最麻煩了,本來他還不相信,現在看來,不只是娘,只要是女人都一個樣。

  「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月芽兒噘起嘴,哼了一聲,彷彿是打定主意,他要是不說出個理由,她就不會告訴他。

  怎麼只要是男的都一樣,老是喜歡用這種命令的口氣跟人說話,尤其是住在沁園裡那個霸道的男人,更是讓人討厭!

  「妳……」小男孩氣得直跳腳,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說道:「好啦!好啦!跟妳說啦!我是要去找人啦!」

  這個小婢女好麻煩,早知道就找別人了!

  爹說的對,外表是會騙人的!爹說他當初就是被娘溫柔的外表給騙了,這才娶娘回家的。眼前這個外表看來笨笨的姊姊,根本就精明得要死!

  「找人?」住在沁園裡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是……

  「你要找誰?」

  「我要找妳們少主啦!」小男孩悻悻然地道,「我剛剛躲在草叢裡聽到那些婢女們說,他住在沁園裡的。」

  他偷偷來了好幾次,就是為了見「他」,可是每次當他才出聲要問個婢女時,那些婢女就叫人趕他出去,讓他都見不著「他」。

  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的!

  「咦?你找他幹什麼?」月芽兒這可好奇了,他找他會有什麼事呢?

  通常,府裡的婢女是沒有人敢接近沁園的,因為恐懼於他的樣貌、害怕於沁園裡的陰森,所以就算有人經過沁園大門外,也不敢貿然進入,而他,卻說要找「他」?

  她是不是聽錯了啊?

  「我……不能告訴妳啦!反正就是男人與男人間的私事嘛!」小男孩停頓了一下,決定不說出找「他」的原因。

  要是他一說出來,這個婢女姊姊,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之前的婢女一樣,叫人來抓他出去?

  「不說就算了,那我走了。」月芽兒聳聳肩,抱著帳冊又旋身踏上石廊,眼看就要離開。

  「我……我是來道歉的……」小男孩難過的低下頭。

  「道歉?」月芽兒不知什麼時又回到他面前,「你為什麼要找他道歉?」

  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嗎?幹嘛專程溜進皇府裡跟他道歉?

  這麼冷的天,他一個人躲在這草叢裡,想必一定凍得發抖吧?!

  「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他的事……」他沮喪的垂著瘦小的雙肩說道,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不敢迎視她的目光,「是我害他的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娘說,他們一家人實在虧欠他太多、太多了!假如有下輩子,他們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他。

  「是你害他的臉……」月芽兒不懂,他不過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會害他的容貌毀損呢?

  小男孩點點頭,然後才幽幽的開口說道。

  「三個月前,我們家發生火災,那場大火來得又急又快,本來爹和娘已經帶著我逃出去了,可是,因為我心愛的笛子掉在屋子裡,於是,我趁著爹不注意時,又偷偷跑回去拿。

  我娘發現我不見了,知道我一定是又回屋裡去,當場緊張得哭了,因為那場火……實在是太大了,根本無法再讓人進去救人。

  就在大家眼睜睜看著我就要燒死在火場裡時,他出現了,想也不想的便衝進火場裡救我,誰知,當他抱著我要出來時,屋樑卻塌了,他及時把我扔出屋外,所以我只受了點輕傷,可他自己卻燒成重傷了……」

  他一頓,抬頭望向月芽兒驚愕的臉,激動的拉住她叫道:

  「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又偷偷跑回屋裡去拿笛子,他也不會為了要救我而變成這樣!」

  他嘴一癟,模樣像是要哭了,卻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來。

  「不是你的錯……」月芽兒眼眶紅了,心疼於他這副倔強的模樣。

  他一定自責了好久吧?

  「這才不是你的錯呢!你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東西啊!你沒有錯!一點錯也沒有!」月芽兒氣得哭了,她為眼前這個自責甚深的男孩哭,為那沒人懂得他心裡掙扎痛苦的皇玦哭。

  她沒想到,原來他的臉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僅是單純的火燒,而是他為了救人所留下的印記!

  然而,眾人卻未將他救人的事情擱在心裡,只見得著他的表面,駭懼他那張猙獰恐怖的臉龐。

  濃濃的心疼泛上她的心頭,一想起他眼中那不時流露出來的孤寂及哀傷,她便忍不住的想哭。

  他究竟獨自一個人忍受了多少傷痛啊?

  「妳……妳不要哭啦!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小男孩一見到月芽兒哭了,他的鼻頭開始發酸,眼睛也開始濕潤。

  可惡!都是她害的啦!看她在哭,害他也想哭了!

  「人家就是想哭嘛!」月芽兒委屈的癟著嘴,抽噎地回應道。

  「那……妳現在可以告訴我沁園怎麼去了嗎?我有東西想要交給他。」小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又給逼回眼眶裡。

  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抽噎不止的大姊姊,想起了爹曾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是什麼東西啊?」月芽兒好不容易止住了淚,但已經哭得眼睛腫了、鼻子紅了,這下,恐怕又要幾天的時間才會消退。

  「是我自己親手刻的木雕。」小男孩好驕傲的昂起下顎,大聲說道,「我叫我爹教我刻的,整整刻了一個月呢!」

  他將那辛苦刻成的木雕遞給月芽兒。

  那是一匹仰頭長嘯的駿馬,刀工雖顯生澀,但也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好厲害喔!」月芽兒眼一亮,稱讚地道,「這真的是你自己刻的嗎?」

  這匹木馬想必花了他不少時間才雕出來的,剛學木雕的人,根本是不可能刻出這樣複雜的形樣,他一定是重複再重複才雕出這成品的吧?!

  「嗯,對啊!大姊姊,妳可不可以幫我拿去送給他啊?」小男孩仰高了頭祈求的望著她,「我怕他在生我的氣,不肯理我……」

  聽娘說,有好幾次他們想上門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卻被皇府的人給拒絕在門外,說是他不想見他們。

  他一定在生氣吧,氣他們把他害成這樣。

  「不會的、不會的,他才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呢!我這就幫你拿去送給他!可我要說是誰送的呢?」月芽兒相信皇玦不是那樣的人,當他見到這只以檜木離出來的木馬,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叫小虎子,是老虎的虎,不是唬人的唬喔!那大姊姊,就麻煩妳了。」小虎子笑嘻嘻的說完,朝她行個禮,然後又一溜煙的跑走了。

  月芽兒看看小虎子離去的背影,再低頭看看手裡握著的木馬,然後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她想,當皇玦見著了這只木馬時,他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他一定會的……

  ***

  皇玦手握簡冊,專注的審視著皇府名下布行所送來的帳本。

  這些年,南方氣候溫暖,絲綢產量不少,運到宮裡去賣,賺了不少錢,只可惜,染色坊的人手不足,無法增加布匹的產量。

  正當他思索著解決的辦法時,一聲又一聲嬌軟的叫喚聲,由書房外傳了進來……

  「皇玦、皇玦,我有事找你……哎呦!」一身翠綠薄衫的月芽兒沒敲門便闖進了書齋,手捧著一堆厚重帳冊的她,見不著眼前的路,一不小心便被門檻給絆了下腳,然後整個人跌進了屋內。

  「當心!」皇玦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旁,伸手扶起了她,然後在碰觸到她冰冷的身子時,他不禁蹙起了眉頭,「怎麼不撐傘?」要是生病了,那該怎麼辦?

  從這裡到西側院也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外面正下著雪,她怎麼沒撐傘就這樣去拿帳冊?而且這麼重的東西,她竟然一個人這樣拿回來,回頭記得吩咐木總管,要他下回自個兒將東西送來,別再讓她去搬。

  「我有要緊的事要跟你說嘛!而且……而且我也忘了傘放在哪裡了。」不理會自個兒身上的衣裳被雪染得濕了,也不管那辛苦拿來的帳冊掉了滿地,月芽兒此刻腦海裡全是要告訴他剛才她遇見小虎子的事情。

  她的氣息紊亂,身上沾滿了白白的雪花兒,粉嫩的小臉因興奮而漲得通紅,黑亮的大眼閃爍著晶亮,紅嫩的唇兒噙著一抹甜美笑靨。

  皇玦放柔了眼神,拿起他擺在一旁的御寒大衣,披上她顫抖的身子。

  這件大衣是以雪貂的毛皮,教人用一針一線地仔細縫製而成,雪貂珍貴難尋,皮毛更是稀有罕見,他卻毫不在意地將這件大衣披上她濕透的身子,完全不在乎這件大衣會因此而損毀。

  「找我有什麼事?」他問,帶著她來到書房裡的火盆邊,讓她坐在書房裡供他歇息的暖炕上,然後倒杯熱茶遞給她。

  「有人托我拿東西給你。」月芽兒捧著熱茶,小心的啜了一口,熱氣瀰漫了她的小臉,露出杯沿的,是她那一雙靈黠動人的大眼睛。

  「什麼東西?」看著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皇玦不禁微微揚起了唇角。

  這段日子以來,他訝異的發現自己陰沉的個性似乎正一點一滴的消失,這全拜她動不動就出人意表的舉動,總是讓他移不開視線,就麼跟著她的一舉一動,牽動了心弦……

  「木馬!」月芽兒小心翼翼的由懷裡拿出一隻雕刻的有些粗糙的木馬,獻寶的拿到他眼前,「這可是小虎子辛辛苦苦做的喔!我剛才在西側院那兒遇見他,是他要我轉交給你的。」

  「丟了它!」瞬間,皇玦的眼神變得冰冷,他站直了身,冷酷地命令道。

  月芽兒一愣,不懂他怎麼突然間轉變這麼大,他的脾氣來得沒有緣由,幾乎是不近情理。

  「為什麼?」她不滿的叫道,「這是小虎子辛辛苦苦才刻成的,為什麼要丟掉?」小虎子為了將這送給他,還躲在草叢裡凍了好久,他怎能瞧都不瞧上一眼,就說要扔掉呢?

  「沒有為什麼!」他的神情陰鷙駭人,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木馬,就往地上猛摔,「就是丟了它!」

  他皇玦做事,向來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原因!

  這東西,只會一遍又一遍的不斷提醒他,他這張臉,是被他害的!是因為他而毀,讓他只能待在這沁園裡,永遠見不得光!

  「別……你不喜歡就算了,為什麼要扔掉呢?這是小虎子辛苦了一個月,特別為你做的呢,你為什麼要丟掉呢?」月芽兒趕忙蹲下身,撿起那只被他摔在地上的木馬,有些氣惱的說道。

  他不知道,小虎子那雙手,都被刻刀割出好幾道傷口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做?!

  「住口!」他突然大吼一聲,神色陰沉的瞪著她,「不想被我趕出沁園,就閉上妳的嘴,乖乖地將它給我拿出去。」

  他實在不願為這事與她爭吵,為了一隻木馬,值得嗎?

  她不懂他心裡的痛苦,更不會懂他心裡承受了多少原本不該他承受的痛苦,如今,要他說忘就忘……他做不到!

  「你是因為不喜歡這只木馬,還是因為做這只木馬的人是小虎子?」站在他的面前,月芽兒就這樣瞅著他,過了好久才輕緩開口。

  他震住,全身僵凝。

  「不關妳的事!」他陰沉著臉,一字一字由唇邊冷冷吐出。

  「為什麼?我關心你啊!我……」她喜歡他、心疼他,所以想關心他的一切啊!可為什麼他卻老是要用這種劍拔弩張的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

  難道,他真的想一輩子就這麼困在自己的縛籠裡嗎?

  「住口!妳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妳不過是皇府裡的一個小婢女,妳有什麼資格關心我?!妳最好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以為我願意讓妳接近,願意讓妳搬進沁園,就天真的以為可以擺佈我!」

  在狂怒之下,他說出了最傷人的話語,當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麼時,他握緊拳頭,神色陰鬱複雜的瞧著她臉上受傷的表情,然後轉身就走。

  月芽兒的臉色在瞬間刷白,他的話……實在太傷人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怔怔的喃話,那雙初見時,冷酷、不近人情的冰冷眼眸又出現了。

  這一次,他變得更殘忍、更冷僻。

  「那並不是他的錯啊!你知道他有多難過、多自責嗎?你知不知道,他每天都偷偷跑來皇府,躲在草叢裡頭,為的就是想見上你一面,跟你說聲對不起啊……」月芽兒追上他,著急的拉住他的衣袍,仰頭望向他繃得死緊的俊臉,對著他喊道。

  「住口!」他停下腳步,驟地掉頭粗暴喝斥她,「妳知道些什麼?妳又瞭解了些什麼?妳以為就只有他難過?妳以為就只有他痛苦?從頭到尾,他完全沒有失去什麼,他有什麼資格悲傷?!他又有什麼資格難過?!」

  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他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及壓抑,都是他用血淚換來的領悟,如今,一句對不起,能挽回得了什麼?

  「我是不知道……我是不瞭解……可我知道他自責……」

  月芽兒緩緩抬起頭來,一顆晶瑩的淚珠滑下她的臉頰。

  「他比誰都還要自責,他想跟你道歉,想跟你說他有多難過,想跟你說對不起,於是他親手做了這只木馬,把他所有的歉意,把他所有的自責,全都刻在這木馬裡頭,難道你都瞧不見嗎?!」她哭叫道。

  她不是為了被他喝斥而哭,而是為他心裡的掙扎感到難過。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要不斷地這樣傷害彼此?明明是想原諒的,卻又被那痛苦緊緊揪著,於是也想讓別人感到痛苦。

  她以為,傷害一次就夠的……

  看著她顫巍巍的舉高了手,將那木馬遞至他面前,皇玦緩緩伸手接過,然後,無情的鬆開手,用力往地上一摔——

  瞬間,雕刻精細的木馬斷成兩半。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道歉真有用的話,那就不會有痛苦了。」他冷冷的凝視著她,由唇邊一字一字的清晰說道。

  月芽兒望著他冷酷的目光好久、好久,然後緩緩露出一抹悲傷的笑容。

  「是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你根本不需要別人的關心,對不對?你覺得……我只是個小婢女,沒資格管你的事,對不對?」

  他的意思是,他永遠不可能會原諒他,他要他一起承受折磨,讓他一輩子陷在自責的深淵?

  還以為,他像阿爹對阿娘一樣待她好,所以,她也努力的陪在他身邊,逗他開心,結果在他心目中,她只是一個婢女,根本沒有資格關心他的事。

  莫名的,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讓她好想哭……

  「可是,若是痛苦真的有用,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原諒了。」

  看著地上那裂成兩半的木馬,她緩緩褪下方纔他為她披上的大衣,忍著即將奪眶的眼淚,與他擦身而過。

  皇玦僵在原地,握緊的拳頭筋骨糾結,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

  他不想的,他真的不想說那些話傷她的,可……

  握緊了拳頭,他深吸了口氣,然後痛苦的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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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從那日爭吵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月芽兒謹記著自己的本分,當個他口中那應服從主子命令的乖順婢女。

  她不吵不鬧,不說也不笑,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工作,整個沁園彷彿又回到她未出現前的那段日子,瀰漫著一片死寂,教人忍不住想由這個地方悅逃。

  「少主,請用茶。」端著一杯剛沖泡好的香茗,月芽兒將它送到正在書房裡頭看書的皇玦桌前,然後,她輕皺起眉,側過身去輕咳了起來。

  「咳咳……咳……」她背過身,摀著自個兒的嘴,就是一陣劇烈猛咳。

  她咳得整張小臉都紅了,卻還是無法停下來,只能拚命壓抑自己想咳嗽的念頭,任由那一小聲、一小聲的咳聲悄悄溜出嘴裡。

  聽見她劇烈的咳嗽聲,皇玦立刻抬頭,恰巧看著她正摀著嘴側身猛咳的一幕,不禁皺起了眉,抿緊了唇卻沒有開口。

  她是怎麼了?生病了嗎?怎麼會咳成這個樣子?

  從那天之後,他們很有默契的避著對方,就算碰著了面,也沒有人願意先開口打破僵凝。

  於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便造成了現在僵持的局面。

  「咳……咳……咳……」拚命想止住咳,卻又無法抑制喉間不斷傳來的騷癢,月芽兒幾乎是咳到肺裡的空氣都被她給咳出來了。

  她難過的蹲下身,揪著胸口繼續咳著,那每一聲都讓他覺得刺耳,眉間的皺褶加深,薄唇也抿得更緊了。

  「妳人不舒服?」他皺著眉問,丟下手裡的書本,站起身,來到她的身邊。

  她的臉怎麼這麼紅?是發燒了嗎?

  「咳……我沒事,不勞少主關心。」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咳,月芽兒緩緩由地上站起,她的臉紅燙得不像正常人該有的,臉色更是蒼白。

  學著外頭那些婢女們向木總管福禮的姿勢,月芽兒垂著頭,不敢忘記他那天才對她說過的話。

  他要她記住自己的身份,記住她只是個小婢女,沒有資格管他的事,更沒有資格過問他的一切。

  少主?!皇玦這才注意到她對他的稱謂,一雙濃眉擰得死緊。

  什麼時候她居然改稱他為少主?他實在不喜歡看見她這副刻意疏離的模樣,更不喜歡她變得如此沉默。

  那一日,他並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來傷害她的,只是當內心最令他疼痛的瘡疤被她硬掀開來時,即下意識地說出這些狠話來反擊,然而,卻沒想到,竟深深的傷害了她,也傷害了他自己……

  他想跟她說抱歉,卻拉不下臉來,只能任由兩人繼續僵持著。

  「叫大夫來看過了嗎?」他又問,見她滿臉紅燙,似乎正在發燒,他擔心的伸出手,便要探上她的額際。

  月芽兒癟癟嘴,一個退步,避開了他關心的舉動,然後又重重咳了幾下,等到調勻了呼吸之後,這才緩緩開口。

  「沒有,不勞少主您費心。」她乖順的答道,完全像個婢女對主子該有的態度。

  說實話,她是在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她不懂他怎能說出那樣傷人的話,更不懂他怎麼會一再漠視別人對他的關心?

  那只木馬,是小虎子辛辛苦苦刻出來的,用他許多的抱歉、許多的自責,一刀一刀仔細雕刻,花了整整一個月才完成的東西;而他,怎能如此冷酷無情,全然無視於小虎子的辛苦,便狠狠的將它丟在腳下踐踏。

  他踐踏的,不只是那只木馬,還有他自己啊……

  所以她氣、她惱,還有更多更多對他的心疼與不捨。

  皇玦瞇起眼,察覺到她是在跟他賭氣,二話不說,他捉起她的手,便往書房門口走去。

  「你……」月芽兒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嚇住了,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她奮力想甩開他的手,卻始終被他牢牢的箝制住,無法掙脫。

  她氣得漲紅了一張小臉,終於失去平日冷靜的對他叫道,「你要帶我去哪裡啦?!」

  等……等等,有桌子!哎呦!好痛!他害她撞到桌子了!她的手被他抓的好痛!腳也好痛!

  「找大夫。」他頭也不回的說道,無視於她的掙扎,逕自拉著她往書齋門口走去。

  「找大夫?」月芽兒又愣住了,當她回過神之後,她皺起小臉,又試著要掙脫他的束縛,「我不要!」

  她才不要讓他帶她去找大夫呢!她現在還在生他的氣呢,很生氣、很生氣,才不要他多管閒事!反正她只是一個小婢女罷了,就算她病死了,也與他無關。

  「由不得妳說不要,妳都咳成這樣了,沒資格說不看。」皇玦停住腳步。回頭來到她面前,他高大的身軀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陰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她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忍耐度的,都已經病成這樣了,還顧著跟他拗脾氣,不願看病?

  他真想剖開她那顆小腦袋瓜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咳……咳……」她也跟著拗起脾氣,大聲拒絕,才一出聲,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他眼一瞇,臉色瞬間變得陰沉駭人,大手一環,摟上她纖細的腰。,趁著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便將她攔腰抱起來。

  「啊——」月芽兒驚呼一聲,意識到自己正被他抱在懷裡時,不禁氣惱的羞紅了臉,扭動掙扎起來,「放我下來!皇玦!你快放我下來!」

  她從來沒有和男人這樣接近過,近得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極為好聞的男性氣息,會令人迷醉啊……

  心跳倏地快了兩拍,她整張臉紅得像顆蘋果似的。

  「等妳讓大夫看過之後,我自然會放妳下來。」

  皇玦是打定主意,不管她拒絕的原因是與他賭氣,還是其他什麼的,他今天一定要帶她去看大夫。

  聞言,月芽兒不禁氣憤的皺起小臉,這個……霸道的男人!

  為什麼他說什麼,她就得聽什麼?!他說要她去看大夫,她偏不!

  一打定主意,月芽兒馬上就「身體力行」,冒著由他懷抱裡跌下來的危險,拚命揮舞四肢,不肯讓他抱著她走出書房。

  「不看、不看、不看!你快放我下來!聽見了沒?快放我下來啊……」

  她還在跟他冷戰呢!她才不要他帶她去看大夫!她不要!

  「閉嘴!」

  終於,皇玦被她的不馴給惹火了,倏地爆出一聲怒吼,將她抵在書齋的牆上,低頭就吻住她那張愛叫嚷的小嘴。

  「唔……」月芽兒驚愕的瞪大了眼,急急伸出手抵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想將他推開,卻被他單手一個擒住,扯進他懷裡,讓他更加深了這個吻。

  他……他在吻她?他怎麼可以吻她?!怎麼可以!

  他不是說要她認清自己的身份,要她別接近他,要她當個盡責的婢女嗎?可這會兒,他怎麼完全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這樣惡劣的吻她呢?

  唔……不能呼吸……她快不能呼吸了……

  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禁錮著她的纖腰,瘋狂而盡情地掠奪著她的甜美。

  他放肆的狂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他濕滑的舌與她的糾纏,她的心跳急遽的跳動著,頭昏昏沉沉的,渾身發燙。

  終於,在她就要昏厥過去前,他離開了她的唇。

  「我早就想這樣吻妳了……」他閃著情慾的黑眸緊鎖著她被吻得迷茫的小臉,「好久、好久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想要她的念頭一直盤旋在腦海,不曾離去。

  或許是從她意外闖入他世界的那一天起吧?

  在第一眼,他就被她深深的吸引,她獨特的氣質、她不做作的多變個性,擄獲了他所有視線,讓他不由得興起想要擁有她、佔有她的念頭。

  「你……」月芽兒被吻得思緒茫然,只能無助的睜著一雙迷濛大眼,怔怔的凝望著眼前這高大的男人。

  他……吻了她?

  他為什麼吻她?不是說,她只是一個皇府裡的小婢女罷了,為什麼他會為了她生病不看大夫,而發了這麼大一頓脾氣呢?又為什麼會在她掙扎吵鬧時,不顧一切的吻了她呢?

  他的唇……好熱、好熱,像熊熊的烈火,完全沒有給她退路,直接就封住了她,用他強悍的吻,奪走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你……為什麼……」正當月芽兒想開口問他為什麼吻她時,卻意外地瞥見他身上的黑絲衫袍袖口,露出一小截棕色的東西。

  那東西……好眼熟,眼熟到幾乎讓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她伸出手,快速的由他袖口裡拿出那個東西,然後眼兒倏地亮了起來。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手裡捧著的木馬,是小虎子的木馬!

  「你原諒他了?你願意原諒他了,是不是?!」她仰高頭,握著被他修補好的木馬,興奮的朝他叫道。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在他心裡,早就原諒了小虎子,只是不肯說出口罷了,她知道的!一定是的!

  皇玦只是伸手撫過她因興奮而顯得潮紅的臉頰,定定地凝視著她欣喜的小臉好一會兒,淡淡地開口:「我沒有原諒,我只是暫時讓自己去遺忘罷了。」

  別要求他完全忘掉那段不愉快的傷痛,他無法說忘就忘,只能努力地讓時間來沖淡這段悲痛,別再想起罷了。

  「會的!會的!現在只是遺忘,等到時間一久,你就會原諒的,一定會的!」月芽兒笑開了容顏,高興的拉著他的大掌,全然忘記之前還在跟他賭氣的事。

  她就知道,他是個好人,他不是一個冷酷的人,在他的心裡,一定是很掙扎的,只要他現在肯試著去遺忘,等到日後,他一定會原諒小虎子的。

  皇玦眸光一柔,勾起薄唇,手一緊,將她細小的柔荑完全包覆在自個兒的大掌中。

  那半邊未受傷的冷酷臉龐,因他的笑容而軟化下來,俊美的讓月芽兒不禁看得癡迷了。

  她從不知道,他竟擁有這樣一張令女人著迷的面容。

  「你……笑了……」

  她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笑的,他深邃的眼眸、深刻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樑,那無時無刻不抿起的好看薄唇,是多麼令女人瘋狂啊!

  卻因他左臉上的那道燒痕,嚴重損壞了他的俊美,倘若治好它,不知會讓多少女子迷戀啊;……

  她癡迷的伸出小手,緩緩撫上他那凹凸不平的傷疤,冰涼的指尖順著那燒疤游移,最後來到他那雙如晨星般的眼眸。

  「你笑起來……真的好好看啊……」她喃喃地說道,「如果將你的臉治好的話,一定是世上最俊美的人。」

  「妳希望我治好嗎?」皇玦心中一動,凝視著她清麗的小臉開口問道。

  「嗯。」她點點頭,「治好它,就沒有人會再說你恐怖了,也沒有人會再說你醜了。」

  到時候,會有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圍在他身邊,有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喜歡上他,有很多、很多的女孩子爭著做他身邊的婢女,然後……然後……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裡,她心裡突然覺得有點酸酸的,她不喜歡那樣的結果,也不喜歡想到他身邊圍繞著好多漂亮姑娘時的模樣。

  她喜歡待在他的身邊,那會讓她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可是,萬一他治好了,他就不再需要她了,那該怎麼辦?

  她……不想離開他……

  想著想著,月芽兒突然感到好茫然,濃濃的不捨湧上了心頭。

  「那,就治吧!」皇玦眸光一閃,迅速捉住她的小手,再度俯身吻住她那張紅嫩的唇兒,也吻住自己的心。

  治吧!若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就治吧!他,真是戀上她了啊!

  她的天真、她的無邪、她的甜美,都是那樣的令他眷戀,在確定自己要她之後,他不會放手,就算是她說要走,他也不會再放手了!

  「唔……」月芽兒雙腿虛軟的偎靠著他,眼兒迷濛的仰望著那正吻著她的高大男子。

  嗯……等等……他怎麼又吻起她了呢?她有些事情還沒弄清楚,不能頭暈啊……不能頭暈的……還沒問他……他究竟為什麼要吻她呢?為什麼……

  熱燙的唇舌越來越霸道,漸漸席捲了她所有思緒,頭昏昏沉沉的,她又被他吻得迷濛了。

  唔……算了,下次記得要告訴他,他不可以這樣隨便吻人的,因為阿娘說,一個女孩子家若是被人親了嘴,便要嫁給那人的……

  ***

  甫踏進沁園主廳,便瞧見一個笑得十分討人厭的傢伙坐在檀木座椅上,和月芽兒愉快的聊天說笑,突地,他有種想狠狠扼斷來人脖子的念頭。

  「你來幹什麼?」皇玦冷下臉沉聲道。

  打從他接到木總管的通報,他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沒想到當他來到廳裡時,看見的會是這樣令人生氣的一幕。

  沁園的主廳中,坐著一名身穿藍色長袍的俊美男子,身旁還陪站著那穿著一身粉櫻色的月芽兒,他搖著鐵扇,無視於皇玦難看的臉色,怡然自得的叨念起來。

  「我說啊!這來者是客,更何況來你這沁園裡的更是貴客,怎麼連杯茶都不奉上呢?」那藍衣男子拿起桌上的空杯子,晃了兩下,搖頭歎道。

  「亦大哥,你想喝茶嗎?我這就去泡。」月芽兒善解人意的說道,站起身。轉身便往外面跑。

  今兒個一早,皇玦在書房裡忙著時,她一個人無聊便在庭院裡撿梅花,準備試著做以前阿娘數過她的甜釀粥給皇玦吃,沒想到一個不小心,那些梅花花瓣全掉到地上弄髒了,正不知該怎麼辦時,亦大哥出現了。

  他真的好厲害呢!叫她閉上眼,由一數到十再睜開眼,當她睜開眼時,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枝開滿梅花的枝條,害她以為他會變法術呢!

  「不准去!」皇玦不悅地蹙起眉,迅速伸出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拉回自個兒懷中,「妳就坐在這裡不許動。」

  他帶著她來到廳中的主位,讓她坐在他原本坐的位置上,他的動作與話語,都明顯的表現出,對她的專寵以及霸道。

  他的人豈是別人可以隨意吩咐的,對於一個不請自來的人,不需要那樣禮遇。

  「可是,皇玦,你不渴嗎?你一整個早上也沒喝到茶呢,我去幫你泡杯茶,好不好?」月芽兒不清楚為什麼他又突然發脾氣了,仰高了頭,納悶的凝望著他,她只是想替他跟亦大哥沖杯茶啊!

  從那天吻了她之後,他便常常這樣抱著她、摟著她,有好幾次她問他,為什麼他要這樣抱她、親她時,他卻只是沉下臉,什麼也不說的就吻上了她,讓她沉醉在他熱烈的親吻中,忘了滿腦子的疑問。

  有好幾次,她不禁在心裡偷偷想著,他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她?因為以前阿娘說過,只有在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時,那個人才會親她的嘴兒,所以她想,或許,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的……

  「不用了,我不渴,他也不渴。」皇玦冷眸掃過亦鈺,無聲的警告著他,要是再不收斂點,小心被人挫骨揚灰。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亦鈺還真是可憐,連杯小小的茶水都沒資格飲用,可悲、可憐啊……」說完,亦鈺幽幽歎了聲,搖著扇子,佯裝難過的垂下眼眸,沒人瞧見他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惡謔。

  想玩把戲,他不見得玩輸他咧!

  這隻小粉蝶的心腸特好,他若是再滴個幾滴眼淚,這隻小粉蝶也會跟著哭了吧?!

  「亦大哥,你別難過,我這就去替你泡茶。」眼見亦鈺如此落寞的模樣,月芽兒也不禁跟著感到難過,她急急由皇玦腿上站起來,全然沒見著扇子後面,亦鈺那張笑得狡詐的嘴臉。

  「記得先用熱水將茶葉衝過一次,再注入第二道熱水喔。」他抬起頭,臉上一點愧疚也沒有,彷彿是這沁園的主子似的,逕自吩咐起來。

  這茶葉要是不先衝開一次,那澀味,嘖嘖!真是難以入口啊!

  「好!」月芽兒乖順的點頭,連忙邁開小小的步伐跑到廳門口,沒瞧見皇玦因來不及捉回她,而鐵青著一張臉,一副想要揍人的模樣。

  「皇玦,你想喝什麼?」突地,她停下腳步,彷彿想起什麼的迅速轉過身子,「我沖香片好不好?」

  她記得,他似乎不太喜歡喝太濃的茶,香片他應該會喜歡吧?

  「嗯。」聞言,皇玦不禁放柔了目光,在唇邊勾起一抹淡笑,那難得一見的溫柔神情,只對她才有。

  她的話,總能莫名的平撫他激動的情緒,在瞬間消弭他原本高張的怒火,宛茗一股溫柔和風徐徐地吹拂過他。

  亦鈺訝異地挑高了眉,搖晃著扇子,含笑的看著這一幕。

  真是令他驚訝啊!一向冷酷無情的皇府少主,居然會對一個女子露出這麼溫柔的神情,看來,有人被這只漂亮的小粉蝶給抓住囉!

  直到月芽兒粉色的身影消失在廳外之後,皇玦立即斂去唇邊的笑意,轉頭瞪視著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你來這裡,該不會就是為了要喝茶吧?!」他瞇起眼冷笑道。

  有些人太久沒教訓,便將規矩給忘的一乾二淨了,看來他似乎「很有必要」提醒他,為客該有的「禮貌」!

  「當然不是!」刷地一聲收起扇子,亦鈺噙著一抹迷人笑容,懶懶開口,「我是來看你的。」

  瞧他一臉的敵意,他倒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亦鈺有這麼討人厭了?

  「是嗎?」鬼才相信!皇玦冷哼一聲,「你有這麼好心來看我?」

  黃鼠狼給雞拜年,向來是不安什麼好心眼的!眼前這向來陰險狡詐的人,說的話能信嗎?

  「當然!我聽木總管說,最近皇府裡來了個小婢女,不但讓我們個性陰沉古怪的皇府少主破例讓她搬進沁園裡,還親自替她寫信,更讓我們這個固執又冷傲的皇府少主,答應找大夫來治自己的臉,我一時好奇,所以這才來看看,究竟這小婢女有什麼特殊之處,讓我們皇府少主對她這般特別?」

  亦鈺還是笑著,他把玩著桌上的白瓷杯,斜睨了皇玦的冷臉一眼,絲毫不畏懼他那足以將人凍斃的視線。

  「如今看來,這個小婢女還真是不簡單,除了能改變我們皇府冷酷的少主外,還讓他動了心?」亦鈺瞥了他一眼,惡意地揚起嘴角。

  哼哼!說起這,他可就有些不滿了。

  他亦鈺與皇玦相識多年,初見面時,是為了搶奪一項運送皇宮珍品的生意而大打出手,然後,兩人彼此相知相惜,繼而結為好友,可如今,他亦鈺居然比不上一名他認識不過幾天的女子,這叫他怎麼會不氣、不嘔?

  「你未免管太多了。」皇玦臉一沉,不悅地低聲喝斥。

  他的事,用得著他來管嗎?

  「這不叫管,而是關心。我這次來,是聽木總管說,你想找人來治你的臉?」他斂去了嘻皮笑臉的模樣,正色的問道。

  他這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難得他突然想通,願意找人來治他受傷的臉,不過,他總得弄清楚他的認真的還是隨口說說而已,畢竟這治療的過程,需要過人的耐心與毅力,這段期間可是很難熬的,他能撐得過嗎?

  「沒錯,我要治好它,無論用什麼方式,我都要治好。」他堅定的道。

  從他決定將她留在身邊的那一刻起,他便下定決心,為了她,他要治好自己這張臉,無論需要多久時間、忍耐多少痛苦,他都要治好它!

  「唉,總算是想通了,我還以為你會一輩子躲在這鬼地方呢?看樣子等你治好了臉,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封號,恐怕又有人要跟我爭了。」亦鈺又回復他嘻皮笑臉的模樣,站起身,刷地打開了扇子,逕自搖扇起來。

  「罷了!罷了!我看,我要先去買通那大夫,叫他別將你完全治好,在你臉上留道疤,好穩住我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稱號。」

  搖著扇子,亦鈺走向廳門,眸光正好瞥到那抹粉色嬌影,雙手端著托盤,正朝這兒一步步走來。

  惡念一起,他噙著一抹迷人的笑容,回過頭,對皇玦問道。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答應治臉是為了她?」他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說說是他重要,還是小粉蝶重要?

  「沒錯,我是為了她。」皇玦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地肯定回道。

  粉色的嬌影越走越近,手端著托盤,她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眼看就要進廳。

  「那好,重色輕友的人通常要受點教訓的。」亦鈺笑得可壞了,他伸出腿,故意絆了正端著熱茶進廳的月芽兒一腳。

  這冷冰冰的傢伙,有時候,是挺討人厭的。

  「啊……」驀地,一聲驚呼在大廳響起,手裡托著端盤的月芽兒重心不穩的向前撲去,那盤中的熱茶,眼看就要潑上她細嫩的肌膚……

  「該死!」一個閃身,皇玦迅速摟住了她,轉身以他自個兒的身軀護住她,那還冒著熱煙的燙人茶水,便全落在他身上。

  背上火燙的觸感,比不上他因驚懼而而急遽跳動的心。要是那熱茶真潑上她細嫩的肌膚,會留下怎麼的疤痕啊?

  月芽兒驚嚇的摀著雙耳,感覺自己正被人緊緊的抱在懷中,那抱著她的男性胸膛如同一屏障擋去了所有熱燙的茶水。

  心,又噗通的跳了起來。

  怎麼回事?她……她最近總是這樣,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莫名的感到心慌,心跳更是不受指揮的全亂了拍。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個舉動,都讓她想逃,可又被他霸道的束縛著,逃不開,也避不了啊!

  「哈……哈……」亦鈺大笑出聲,「身手沒退步,還是這樣敏捷啊!」

  認識他少說也有十年,為了這事他苦勸他許久,都不能讓他點頭答應,反倒是這小粉蠂一開口,他便毫不考慮的答應,這教他怎能甘心?

  這不過小小的報復罷了,懲戒他的重色輕友!

  「亦鈺,你真該死!」皇玦低咒出聲,他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抱著月芽兒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生怕剛才那樣的狀況再來一次,他會被弄得發瘋的!

  若不是知道他是氣他苦勸他許久都未能成功的事,如今卻因月芽兒的一句話就令他點頭答應,一時氣不過,才故意惡整的話,他一定會狠狠出手教訓他。

  「好說好說,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的臉已經治好了,不然至少不要像現在一樣這麼恐怖。哈……哈……」語畢,他搖著那把特製鐵扇,大大方方的走出廳堂,打算跟外頭那些僕從們收銀子去。

  就跟他們說,他們家主子肯定是愛上人家小粉蝶了,他們還不信,硬是要跟他賭,這會兒可好,輸了大把大把的銀子了吧?

  他就說,極地寒冰終是有被融化的一天的!

  直到亦鈺離去的身影完全不見,皇玦這才放開她。

  「沒事吧?」他蹙著眉頭,擔憂的審視過她全身,在確定她沒有受到絲毫燙傷之後,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我……我沒事。」月芽兒紅著臉,摀著胸口,搖著頭回答。

  當她回過神之後,想起剛才他以背部替她擋去熱燙的茶水,不禁焦急的叫了起來,「啊,你……你的背!」

  他一定很痛吧,剛才那茶水是她剛燒滾的,燙得不得了,光是摸就讓人覺得燙手,更何況是整個淋向背部,現在一定是燙得紅腫了吧?

  「我沒事,一點小燙傷罷了。」皇玦轉過頭,瞥了自個兒被熱水淋濕的背部一眼,淡淡地說道。

  比起這點小傷,他更在乎她是否有被方纔那熱水燙著,幸好,她一點事都沒有。

  聞言,月芽兒紅了眼眶,癟著嘴,撲進他的懷中。

  「怎麼了?」她抱得他好緊、好緊,兩隻細白雪臂執意揪住他的衣袍,不肯鬆手。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笨手笨腳的,每次做事都不夠小心,不是惹得你生氣,就是惹得你受傷,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她在他懷中拚命道著歉。

  她知道,剛才那熱水要是真潑到她身上,肯定會燙出傷疤的,而他卻為了她,以自己的身子替她擋去那熱燙的茶水,沒有讓她受傷。

  「我沒事,這不是妳的錯,只是小意外罷了。」皇玦眸光一柔,撫摸著她如黑絲綢般的長髮。

  她的肩膀抖動,在他懷中拚命搖著頭,不肯抬起臉來看他,他知道她一定又哭了。

  該死的亦鈺!居然玩這種爛把戲,現在將她給惹哭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月芽兒抽噎著,淚水浸濕了他黑絲的長袍,也揪痛了他的心。

  還弄不清為什麼自己在見到他時心老是怦怦直跳,也弄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因他的眼神而不由自主感到迷亂,但,她就是不想見到他受傷啊!

  突地,他低下頭吻住她哭得顫動的紅唇,霸道的吻去她的淚、吻去她的悲傷,大手捧住她的小臉,用最狂熱的深吻,奪去了她的呼吸。

  過了良久,他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柔嫩的紅唇,讓她可以喘息。

  他……他又吻了她啊?月芽兒怔怔的撫著自個兒的唇,仰望著他,一顆淚珠還懸在眼眶裡滾動,看來格外楚楚可憐。

  為什麼?他為什麼又吻她了呢?不是對自個兒喜歡的人,是不能這樣吻人的,不是嗎?

  「你……你為什麼又……又吻我?」她怔怔地問,紅嫩的唇兒被他吻得紅腫,瞧起來更顯嬌媚動人。

  皇玦伸出大掌,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因為妳哭了。」

  他不要見到她哭,她該是屬於笑容的,那天真的笑、甜美的笑、開心的笑,她的淚水,會讓他心疼,所以他吻了她,用這種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來止住她的淚水。

  「你、你不可以這樣吻我……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能這樣隨便吻人的……」阿娘說過,只有對喜歡的人,才能做這麼親密的事啊!

  可為什麼,他卻一再對她做這種令人羞愧的事呢?他喜歡她嗎?像她喜歡待在他身邊陪伴他一樣嗎?

  他的唇好熱,像把火似的席捲了她,被他吻過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好像有股電流竄過似的,讓她渾身顫抖不已。

  「沒錯,不喜歡一個人是不可以這樣隨便吻人的……」他低喃的道,拇指廝撫著她紅潑的唇瓣,引來她一陣輕顫。

  嘗過她的甜美之後,就此迷戀上吻她的感覺,那紅潤的唇瓣,彷彿隨時都在誘惑他似的,讓他像上了癮般,不禁想一嘗再嘗。

  「那……那你為什麼吻我?」她喘息道,想退離他的懷抱,卻被他一個收緊,牢牢的困在懷中。

  「因為,有顆只在冷月上才會發芽的種子,在我心裡開出芽蕊了。」他低喃道,語落,不顧她驚愕的反應,唇再次覆上了她,密密實實的吻住她,火熱的奪去她的思緒。

  因為,有顆只在冷月上才會發茅的種子,在栽心裡長出茅蕊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懂。

  茫茫然中,月芽兒睜開迷濛的眼兒,望著那正霸道親吻她的男人,一顆心全亂了。

  那是什麼意思呢?冷月的種子……已經在他心裡長出芽蕊?

  唔……是什麼意思呢?種子……在他心裡長出芽蕊?嗯……她不懂,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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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4: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急急奔過長廊,年過半百的木總管臉上難得出現了驚慌神色,他手裡緊握著一封紅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沁園裡的書齋,急得完全忘卻了該先通報的舉動,手一推,便直接闖了進去。

  「少……少主!」一進門,見到房裡的景象,他不敢置信的瞪大老眼,手裡的紅帖高舉在半空中,被眼前見到的這一幕給嚇愣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瞧瞧他看見了什麼?

  他……他們一向不喜與人接近的少主,居然讓那小女娃兒躺在他腿上酣睡著,她身上還披著那珍貴的雪貂大衣,被她當作了棉被在頰邊廝磨著,這……這簡直是太過分了!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女而已,怎麼可以對少主有這樣踰矩的舉動?!

  「妳這……」一個怒氣上湧,木總管便要上前去喚醒她,卻被皇玦一個眼神阻止了。

  「別吵醒她!」皇玦坐躺在暖炕上,伸直一腿,讓月芽兒平躺在他的腿上。

  她如黑絲般的長髮披散在暖炕上,一身翠綠衫裙順著炕沿滑下,白嫩的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袍,在唇邊綻出一抹幸福的甜笑,讓人捨不得將她由睡夢中吵醒。

  一整個早上,她都陪著他待在書齋裡做事,結果到剛剛不知是累了還是悶了,她竟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嬌小的身子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會跌到地上去似的。

  他不放心,於是將她抱來這暖坑上,卻沒想到,在睡夢中,她卻緊揪著他的衣袍,怎麼也不肯鬆手。

  於是在不想吵醒她的情況下,他只能陪在她的身旁,等待她自動醒來。

  「有什麼事嗎?」他斂下黑眸,專注的凝望著她嬌美的睡顏,大掌輕輕撫摸她白嫩的臉蛋兒,替她拉攏好下滑的大衣,將她密密實實的包裹在溫暖的雪貂大衣中,不讓外頭的寒冷侵襲到她。

  她很怕冷,可又特愛外頭的白雪,總是在他忙著做事時,一個人悄悄溜到外頭的庭院裡,將白雪堆成各種不同的形狀,然後在一雙小手凍得紅通通的並渾身發抖時,再轉身奔回屋裡撲進他懷中緊緊抱著他,用他溫暖的身軀來取暖。

  她彷彿對此遊戲樂此不疲,總是每天不斷重複著,而他,也就順從著她調皮又依賴的舉動,每天每日,用他身體的溫暖,緊緊包圍著她。

  木總管回過神,連忙步上前,將手中的紅帖送到他面前。

  「少主,大廳有人來訪,他們自稱是由京城來的,姓溫,送來紅帖求見少主。」他差點忘了,他之所以這麼著急地闖進沁園,就是為了這件事啊!

  話說這溫家,可是京城第一首富,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兒個卻突然登門造訪,未說明來意,只是拿出紅帖,要求見少主一面,他們一行人也不管他是否同意通報,便自動的在大廳坐下等候了。

  「京城……姓溫?」接過紅帖,皇玦皺著眉頭,看著紅帖外頭落上的「皇府少主親鑒」,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了。

  他與京城溫家並未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如今他們卻特意登門拜訪,恐怕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該不會是……

  他打開紅帖,裡頭只是以金漆染墨洋洋灑落幾個字——

  溫家謝皇家少主收容,今特派人前來,帶人回京。

  他手一使勁,將紅帖捏得死緊。

  來了!終於來了!

  這該面對的一刻,終於到來了!本還以為,他可以自私的再多留她一段時間,沒想到,她的親人竟這麼快便找來這兒了。

  可在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之後,他是不會放手的!絕不!

  就算他們今天親自上門要帶走她,他也絕不放手。

  她是屬於他的,是他一個人的!

  「少主,你……你沒事吧?那溫家找你,究竟是什麼事啊?」木總管瞧他臉色陰晴不定,不禁擔心的開口問道。

  「他們是來接人的。」他淡淡地答道,撫摸著月芽兒的發,闇黑的眸子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是不會放手的!早在心底認定了她是他的唯一,是他這輩子想要的女人,他怎麼也不可能放手讓她離開。

  「接人?他們要接誰啊?」木總管捻著白胡,皺著眉頭納悶的想著。

  皇玦沒有回答,只是斂下黑眸凝望著躺在炕上的月芽兒,伸手觸撫她如凝脂的肌膚,和她那頭如黑絲般的秀髮。

  突地,木總管彷彿想透了些什麼,他瞪大眼,顫抖著手指向那躺在他們少主腿上熟睡的女娃,不敢相信的大聲叫道:

  「該……該不會是她吧?!」

  不會吧?!這個為了賺足盤纏而進皇府工作的小女娃兒,會是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溫家人?

  這……這太教人不敢相信了!她是怎麼跟溫家扯上關係的啊?!怎麼看,她都不像那溫家裡頭的人啊?!

  原本躺在皇玦腿上熟睡的人兒,卻被木總管這聲驚訝的大叫給吵醒了。

  「唔……」她皺著小臉,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她愛困的張開眼睛,對上皇玦那雙闇黑的眼眸,納悶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皇玦瞅視著她,靜默不語。

  月芽兒坐起身,感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是哪裡奇怪,才一轉頭,便發現那老是板著張臉嚇人的木總管也在書房裡頭,不禁驚訝的叫了出來。

  「咦?木總管,您也在這兒啊?」

  怎麼回事?怎麼他們兩人看起來都怪怪的呢?可又說不出來是哪兒不對勁。

  「妳姑姑派人來了,現在在大廳裡頭等著見妳。」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將溫家人來訪的消息告訴她。

  當發覺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求之後,他便下了決定,不管任何人要將她由他身邊帶走,他都不允許!

  「真的嗎?!那我去見他們!」她驚喜的叫道,一雙清澈的大眼閃著晶亮,她急急翻身下炕,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她從未見過她的親人們呢!自從阿爹和阿娘離開之後,她以為,她只有孤單的一個人,沒想到現在,她終於可以看見她的親人了。

  「月兒,等一下!」見她就要走出書房,皇玦突然喚住了她。

  「怎麼了?」月芽兒回頭,眨著一雙疑惑大眼。

  不是要讓她去見姑姑派來的人嗎?怎麼……

  他今天好怪呢!他究竟是怎麼了?

  「我跟你一起去。」皇玦只是簡單的說道,讓人弄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好啊!」月芽兒不加思索的開心答道,小跑步的奔回他身邊,翠綠色的裙襬跟著她旋身的動作,也劃出波浪弧度,那嬌俏模樣,令人瞧了心不自覺一動。

  他願意陪她去真的太好了!雖然說她很高興就要見到自個兒的親人,但她心底還是有些害怕的,畢竟,她完全不認識他們啊!

  她需要他陪在身邊,因為只有待在他身邊,她才會感覺到安全,他的懷抱,總是能讓她感到溫暖。

  月芽兒開心的笑著,任由他握緊她的手,帶著她一步步往皇府大廳前進,留下木總管一人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他剛剛是不是聽錯了啊?少……少主居然主動提議要跟那個小女婢去大廳見客?

  這……這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自從少主的臉受傷之後,他就將自己關在沁園裡,任何人來勸說都無法讓他走出沁園,而剛剛……他居然主動陪著那個小女婢走出沁園,還去見那溫家的人?!這……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不行、不行!他得跟著看看情況去,免得待會兒出了什麼意外。

  木總管在心裡思忖著,跟著急忙跑向皇府大廳去了。

  ***

  往皇府大廳的一路上,眾多僕役在見著皇玦的面貌時,不是露出驚嚇的神情,便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看著那一直待、在沁園裡,未曾踏出一步的少主,和月芽兒牽著手,相偕往大廳步去;有人不小心將手裡端著的茶水給打翻了,也有人因為太過專注的看著他們倆,而撞上樑柱,當場疼得摀著鼻子大聲哀嚎。

  是……是他們眼花了嗎?一直將自己關在沁園,不准任何人接近的少主,居然主動走出沁園,還讓月芽兒拉著他往大廳的方向直走?

  這……這簡直不可思議了!

  眾人好奇的視線彷彿是把利劍,直往皇玦身上射去。

  他們的眼神中,又充滿那熟悉的恐懼、驚嚇與憎惡,瞬間,他的身軀繃得死緊,每走一步,都令他覺得呼吸困難,他強迫自己別去在乎,但胸口的窒悶卻越來越嚴重,他彷彿還能聽見那些僕役的竊竊私語。

  喂,妳瞧見了沒有?他的臉……真的好恐怖呢!

  對啊!對啊!真是恐怖,他不是一直都待在沁園裡嗎?怎麼又跑出來了呢?不怕嚇壞人嗎?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悶慌了,出來走走吧……

  他們細小的私語聲,傳進他耳中,他的手不自覺一緊。

  月芽兒停下腳步,感覺到她身旁的男人呼吸急促,僵硬著身軀,由他掌心傳來的,竟是微微的抖顫。

  他在害怕嗎?她仰高頭,皺著眉頭望著他寒沉的臉,知道這些人好奇的目光,已經對他造成了傷害。

  他一定很難受、很痛苦吧?可他卻在強忍,為了她而拚命忍耐著。

  月芽兒咬了咬紅唇,然後反握住他的大手,用力握緊,企圖將自己身上的力量傳送給他。

  她會保護他的,保護他不受到傷害,就如同他保護她一般。

  感受到掌心那小小的力道,皇玦突然一怔,低下頭,看著月芽兒一臉的擔心,扯開一抹僵硬的微笑對她道:「我沒事。」

  他深吸了口氣,知道她正為了他而擔心不已,他強迫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在意,繼續邁步往前走。

  只要有她陪在他身邊,他就會沒事的;只要有她,他便可以不去在乎旁人的目光,更不怕那些傷人的犀利言辭。

  「他們是豬!很討厭的豬!」突然,月芽兒氣呼呼的鼓著小臉,癟著小嘴,瞪了那群人一眼。

  永遠只見得著表面的人,是最可悲的人!

  皇玦先是愣了一下,在弄懂她話中的意思之後,不由得在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妳在罵人。」他淡笑的說道,不是疑問句,而是最直接的肯定句。

  他從未見過她罵人的模樣,也從未見過她如此氣憤,現在為了他,她居然開口罵人了?

  她真的是個令人無法不去愛她的女子啊!

  「我沒罵!」她一撇頭,氣呼呼的反駁。

  她才沒罵人呢,她只是罵「豬」!

  「妳罵了。」他大笑回道,忘卻了眾人的目光,逐漸放鬆了由剛才開始便一直僵硬著的身軀,不再在意旁人是怎麼看待他醜陋的面貌了。

  他難得一見的笑容,讓眾人看傻了眼,倏地,一陣驚駭的抽息接二連三的響起,有人驚嚇的倒退了幾步,撞著了另一人,另一人又撞著了一人,接著,眾人跌成一團,好不狼狽。

  「噗!」見他們跌得一團混亂,月芽兒忍不住嬌笑出聲,頓時,清脆悅耳的笑聲旋繞在長廊裡,久久不散。

  「好了,別再笑了,我們快走吧!」帶著她快速離開這團混亂,皇玦生怕她一時玩的興起,又要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她直率的個性,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於是他只好加倍努力的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在經過那跌成一團的人時,月芽兒回頭對他們做了個鬼臉。

  活該!這就是老天給他們愛亂說話的懲罰。

  皇玦疼寵的睨了她還氣憤不已的小臉一眼,繼續拉著她往前走,知道她是在替他出氣,她那庇護他的舉動,令他感動萬分。

  從沒有人肯為他這麼做,只有她。

  從一開始到現在,她便陪在他身旁,不在乎他醜陋猙獰的面貌,完全將他當成普通人看待。

  於是,他可以不去介意旁人批判的目光,只要有她陪在身邊,他便可以忍受那一次次傷人的目光以及惡毒的話語。

  終於,在繞過旋廊之後,他們來到了大廳門口,來訪的一行人已在廳中等候多時,除了其中一名身穿銀衫的男子坐在座椅上外,其餘的人皆是站在男子的身後,排成一整排,保護著男子安全。

  銀衫男子優閒的品著茗,他容貌俊美,一舉一動,都有說不出的優雅及貴氣,吸引了眾多年輕的小女婢,躲在角落裡偷偷探瞧著。

  「怎麼……這麼多人啊?」月芽兒怯怯的說道,有些害怕的看著廳中那十多名長得如凶神惡煞的大漢,不禁揪緊了皇玦的黑色絲袍,緊偎在他身旁。

  好……好恐怖啊!他們……就是她的親人嗎?他們看起來好凶!

  聽見門邊傳來的聲音,廳中十多名大漢凶狠的目光一致掃向月芽兒,嚇得她呼吸一窒,整個人縮進皇玦懷中,一動都不敢動。

  眼見他們的舉動嚇著了她,皇玦瞬間沉下臉,摟著在他懷中發抖的月芽兒,一同步進了大廳。

  「抱歉來遲了。」他的神色冷漠,冷眸進出寒慄的目光,直直射向那十多名兇猛的大漢。

  他身上散發出的強悍氣勢,令他們不由得渾身一顫,感覺一股寒意由腳底竄起。

  好厲害的男人!只消一眼,便能讓他精心挑選出來的護衛們產生膽怯,真是個不簡單的角色,看來他要帶人走,恐怕不容易啊!溫琊噙著笑,在心底暗付著。

  放下瓷杯,溫琊緩緩站起身,朝皇玦握拳行禮。

  「是我們打擾了才是,在此先多謝皇府少主收留芽兒之恩,今奉母親之命,特來接芽兒回京。」他輕揚起手,身後的護衛立即抬了一口箱子進來。

  手一輕拍,箱蓋一掀,裡頭是滿滿的金元寶,黃澄澄的光澤照亮了大廳,引來躲在角落裡偷看的僕役們一陣驚呼。

  哇!好多金元寶喔!這滿滿的一箱,少說也有十幾萬兩吧?!

  瞬間,皇玦的臉色不禁又陰沉了幾分,他冷冷的扯開唇角,勾起一抹令人顫慄的冷笑。

  「你以為,我之所以收留她,是為了你這箱鬼東西?」他未免也太瞧不起他皇玦了。

  他要的人,從來沒有人可以離開;而他不要的人,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留下!收留她並不為了什麼,而是他自己「想要」!

  「不敢,這只是母親吩咐的小小謝禮,若是惹得少主不開心,我立刻吩咐人撤走。」

  似乎是故意的,溫琊噙著邪魅的微笑,再一揚手,身後的人立即闔上箱子,將箱子搬走,引來眾人一陣惋惜的歎息聲。

  「妳就是小芽兒嗎?」接著,溫琊來到月芽兒面前,俯下身軀,對上月芽兒那雙靈黠的大眼,朝她調侃似的眨眨眼。

  他伸出手,想摸摸月芽兒的頭,卻立即感覺到她身旁男人瞬間散發出來的強烈敵意,彷彿只要他一碰觸到她,便會將他那雙手給拗斷。

  他眉一挑,很識時務的將手收了回來,他可不想成為殘廢啊!

  好玩!看來這皇府少主對他的小表妹可疼愛得緊呢,他母親這回可替他找了個極具挑戰性的遊戲,不知他若是拆散了這對鴛鴦,會是如何?

  「嗯,你是……」月芽兒還躲在皇玦的背後,她有些膽怯的瞄了那杵在大廳裡十多名兇惡大漢一眼,然後將視線調回眼前這俊俏男子的身上,試探性的詢問著。

  他是誰啊?是姑姑派來接她的人嗎?嗯……他看起來比剛剛那些長得很兇惡的人溫和多了,應該不會欺負她吧?

  「我是妳溫琊表哥,我的母親……也就是妳的姑姑,派我來這裡接妳回家去。」溫琊刷開了紙扇,很聰明的以紙扇將貼得緊密的月芽兒與皇玦給隔了開來,故意將月芽兒帶到另一旁去,但眼角可沒有漏瞧皇玦那彷彿要殺人的陰寒目光。

  看來,這皇府少主對他小表妹的佔有慾,可不是普通的強。

  溫琊撇撇嘴,搖著扇子,開始覺得此行不易啊,一個不小心,可能會弄丟了性命。

  他那母親啊,就專愛給他找這種麻煩的差事。

  不管如何,今日他是奉母之命,要帶她回京的,所以就算是硬綁,他也得將人帶走!

  「接我?」月芽兒一愣,他要接她去哪兒?離開皇府嗎?

  不安的,她回頭瞧了皇玦一眼,一股莫名的惶然及害怕湧上她的心頭,想立即轉身奔回他身邊,尋求安全感,卻被溫琊扣住了手臂,掙脫不開。

  不要!她不想離開這裡啊……

  「接妳回京啊,小芽兒,母親很擔心妳呢,妳難道不想早點見到她嗎?」溫琊邪肆的笑著,一個拉近,陰柔的俊臉倏地在她眼前放大,「母親可急著想見妳呢!」

  呦!看來他的小表妹對人家也有意,不想離開呢!

  這下可麻煩了,向來對母親命令順服的他,是絕對不可能違背母親旨意的,恰巧近來的日子也無聊了些,不如,他就趁這個機會好好玩一玩吧,順便想個辦法拆散他們。

  「放開她!」黑眸銳利的瞇起,皇玦寒聲警告。

  他箝制芽兒的舉動,令他怒火中燒,見他扣住她,不讓她過來的舉動,更是讓他興起想將人碎屍萬段的念頭。

  他不知道,他這樣的舉動已經嚇到了她嗎?他皇玦的人,豈是別人可以這樣對待的?

  「少主似乎管太多了,小芽兒乃是溫家之人,我帶她回去,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吧?」溫琊並未放手,不管月芽兒如何掙扎扭動,他就是硬扣住她纖細的雪臂不放。

  「不要,好痛!」突地,月芽兒痛叫一聲,扶著自己受制的手臂無力的蹲下,他的力道好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給捏碎了。

  「我叫你放開她!」皇玦冷瞇著眼,一字一字由唇邊冷冷迸出。他的拳頭握得死緊,臉上那道傷疤,因強忍怒氣而微微扭曲,更顯得陰魅駭人。

  溫琊一挑眉,知道他的底限已經到了,再玩下去,恐怕只會兩敗俱傷。

  依他所言的鬆開了手,瞬間,只見一陣黑色疾風迅速朝他襲來,再一眨眼,那原本蹲在地上無力起身的人兒已被人擄進懷中,退離他約有十步之遠。

  「別怕,已經沒事了。」他緊擁著懷中渾身發抖的嬌小人兒,大掌撫著她的長髮,輕聲安慰著。

  她緊抱住他精瘦的腰間,一張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裡,拚命搖著頭,什麼也不說,只是不斷地顫抖。

  好可怕!他好可怕!剛剛他捉住她時,她明明瞧見他是笑著的,可他那雙邪魅的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有的只是陌生的冷淡,彷彿她之於他,沒有半點親情!

  他……真的是她的親人嗎?親人……真的是這樣的嗎?

  「小芽兒,妳是怎麼啦?不想跟我回去嗎?」溫琊搖著輕扇,逕自轉身在位上落坐,端著瓷杯,噙著一抹輕佻笑意,悠然開口,「別忘了,我母親還在京裡等著見妳呢!」

  「我……我不……」她揪住皇玦的衣衫,慌亂的不知所措,急得快要哭了。

  她並不想走啊!她不要跟他們走,她只想待在皇玦的身邊。

  皇玦只是擁住她,安撫她的不安,冷眸憤怒的掃向溫琊。

  「我想,她並不想跟你回去。」他忍著胸口鬱積的怒氣,不讓自己失去控制,冷冷的開口說道。

  「是嗎?少主難道不覺得似乎管得太多了?她要不要跟我回去,似乎不該由你替她決定。」無視於皇玦眼中顯露出來的怒火,溫琊慵懶的搖著輕扇笑道。

  「我說小芽兒,妳在害怕什麼?還不過來表哥這兒,待會兒我們就要出發了呢!」

  他這副溫善的模樣和剛才那眸中無意透露出來的陰沉截然不同,讓月芽兒更是感到莫名的驚懼、惶恐,無意識的揪緊了皇玦的衣袍,緊張的臉色蒼白。

  「我……我不想走,我……我想在這裡再多待一段日子……」她偎在皇玦身旁,鼓起勇氣地說道。

  他……好可怕,待在他身邊,她竟莫名的感到害怕,他真的是她的親人嗎?

  他不若皇玦溫暖的懷抱一般,他的邪魅,讓人心生懼意。

  她並不想跟他們走,於是在情急之中,只能先找個借口留下來。

  「是嗎?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方便再勉強妳什麼。」溫琊刷地闔上扇子,黑眸閃過一絲精光,一直噙在嘴邊的溫和笑意並未斂去,反而更顯親善,「只是,在下有一事請求,不知少主能否答應?」

  「請說。」皇玦瞇起眼,單手摟住月芽兒的纖腰,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溫琊面前。

  他又想玩什麼把戲?

  「咱們由京城趕路來此,一連數日並未好好休息,不知少主是否願意暫且收留咱們一行人,讓我們在此住下,順便等候小芽兒願意上路之期?」冠冕堂皇的理由,著實令人無拒絕。

  他溫琊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看得出他的小芽兒表妹跟皇府少主之間的曖昧關係,用強的,勢必不行,那麼,他只得藉故在這兒住下,好等待機會,再將人帶走。

  皇玦銳利的瞇起眼,與溫琊的視線對上,後者只是對他輕頷首,噙著慵懶的微笑,逕自搖著輕扇。

  他又在打算些什麼?明知道他是不帶月兒走,絕不罷休,可這會兒卻又軟下態度,彷彿對這事毫不在意,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怎麼?少主不肯嗎?」溫琊挑釁似的挑眉,唇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皇玦抿緊薄唇過了好半晌,突地沉聲喝道:「木總管!」

  「是……是。」一直躲在角落裡偷看兩方戰事的木總管,一聽見自己被點到名,差點嚇得跌跤。

  他火速的來到廳中,看著自家少主與那溫家少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害怕自己被人當成炮灰轟。

  「準備客房,帶溫家公子一行人下去休息。」無論他在打什麼主意,他是不可能讓他帶她走的。

  他會無時無刻陪在她身邊,保護著她!

  「是……是。溫少爺這邊請。」收到主子的命令,木總管連忙回身對溫琊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少主。」溫琊拱手道謝,輕一擺手,十多名大漢隨即跟在木總管身後陸續走出大廳。

  在經過月芽兒身邊時,溫琊還惡意的彎下腰,盯著她充滿不安的小臉好一會兒,接著故意以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開口道。

  「我親愛的小芽兒,妳別這麼怕我嘛,畢竟,以後我們可是會同住一個屋簷下,天天見面呢!」

  聞言,月芽兒渾身一僵,直覺又往皇玦懷中躲去。

  眼見自己的戲謔成功,溫琊大聲笑著,搖著扇子,逕自步出了皇府大廳。

  終於,大廳恢復了寧靜,只剩下他們兩人,皇玦沉重的呼吸著,感覺有股郁氣哽在他胸口,逼得他無法冷靜。

  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帶芽兒回京,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現在,他找到借口留在皇府中,他究竟會用什麼方法帶月芽兒回去?

  「妳要跟他回去嗎?」深吸了口氣,直到胸口那股強烈的不安稍稍冷靜些,皇玦才開口問道。

  他不是普通人物,一定會用盡所有方法,將她由他身邊奪走……

  不!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月芽兒搖搖頭,然後,她仰著頭反問他,「你呢?你希望我走嗎?」

  她並不想離開他啊,留在他的身邊,會讓她感到安全,那種安全不像父母對子女的一般,而是彷彿找到可以一生守護她的懷抱。

  自從阿爹和阿娘走後,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像他一樣待她這麼好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啊!

  「不,我不准妳走!」他突然將她用力拉入懷中,彷彿要將她嵌入自己身體裡面,那力道……大的驚人,也弄疼了她。

  「妳是屬於我的,永遠別想離開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愛,已經深到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只要一想到將會失去她,他便無法冷靜。

  什麼冷酷、無情,在面對她的那一刻,全都消失不見。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心裡,有多恐懼她開口說要離開他,又有多害怕她向他說再見,那恐懼無時無刻不跟隨著他,甚至在夢裡,都成了一道黑色的簾幕,緊緊網住了他。

  「皇……皇玦,你……你抱得我好痛……」月芽兒困難的出聲喃道,一張小臉因他的過度使力而漲紅了。

  皇玦放緩了力道,卻沒有鬆開摟抱她的手,一張陰鬱的臉埋進她的雪頸間,聞著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以掃除自個兒鬱悶的心情。

  「皇……皇玦,你……你為什麼老愛這樣抱著我?」月芽兒的心臟噗通噗通直跳,他霸道的口吻像是在宣示她只屬於他一人,而這過度親密的姿態令她羞赧不已。

  她聽廚房的小紅姊說,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因為只有喜歡一個人時,才會不時的想抱抱她、親親她,他真的就像小紅姊所說的一樣喜歡她嗎?

  心跳倏地加快,她的雙頰開始滾燙,她訥訥的開口。

  「我……我聽廚房的小紅姊說,你應該是喜歡我的,所以才會老是親我、抱我,是不是啊?」

  是真的嗎?他真的喜歡她嗎?她長得並不是很漂亮啊,這樣他也喜歡嗎?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期待聽見由他口中說出來的答案。

  「妳說呢?如果不是喜歡妳,我有何理由能夠這樣抱妳、親妳?」沒有遲疑,皇玦毫不掩飾自己內心對她的佔有慾及愛意,直接告訴她這連旁人都一清二楚的事實。

  也只有她才會這麼遲鈍,若不是真喜歡她,他怎麼會為了個女子生病而發火,又怎麼會為了個女子而答應治療臉上的傷,更怎麼會為了個女子答應走出沁園?

  而這早已攤開在她面前的事情,她居然還弄不清楚?!

  「你真的喜歡我?」這次,月芽兒是真的被嚇到了,她瞪大眼,張大了紅潤的小嘴,驚訝的叫出來。

  他……他真的喜歡她?!不是開玩笑的,而是真的、是真的喜歡她!

  心裡倏地湧起一陣甜蜜,聽見他剛才親口說出「喜歡」二字時,她的心一陣噗通亂跳,濃濃的幸福漾在四周。

  那是不是代表說,她心裡,其實也有一點點喜歡他?

  皇玦勾起唇角,揚起笑意,大手環上她的背脊,再度將她嬌小的身子拉近。

  「記住我的話,離溫琊遠一點,別讓他有機會接近妳,更別單獨與他相處,記住!」撂下了對溫琊那人的警告,他頭一低,便火熱的吻住她的唇瓣,不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她是上天賜予他的女子,她的美好、她的甜美,都讓人愛戀,這一輩子,恐怕他是放不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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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早,難得沒有下雪,月芽兒端著剛去廚房學做的點心,興匆匆的由位於皇府西側的廚房,跑向沁園。

  今日,她趁著皇玦在忙時,偷偷溜出沁園,跑去廚房跟小紅姊學做桃紅酥,聽說這是皇玦最喜歡的一道點心呢!

  她苦苦哀求了小紅姊好久,小紅姊才願意教她,弄了一整個早上,好不容易才做出來這一盤,也顧不得此刻渾身都是麵粉白屑的,便急著要送去給他品嚐。

  她粉嫩的小臉因跑步而漲得通紅,小心翼翼的端著手裡盛著糕點的餐盤,就生怕一個不小心,將它給掉到地上去了。

  「小芽兒!」突來的一聲叫喚,喚停了她的腳步,月芽兒朝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卻在看見來人時,心突地一驚。

  是他!那個叫作溫琊的男人!皇玦說過,他是個很危險的人,只要一見到他,就要她趕快躲開的,可現在,該怎麼辦呢?

  正當心還徨徨不安找不到理由避開時,那道銀色身影已悄然來到她面前。

  「早啊,小芽兒,這麼早出來閒逛啊?」溫琊噙著一抹迷人微笑,向她打著招呼,搖著白扇,他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優雅高貴的氣息。

  「你……你早,溫琊表哥……」月芽兒有些生硬的擠出個笑容,經由前幾天發生的事,已經讓她發現,她這個表哥並不像外表那樣的溫柔和善。

  她害怕的退離他幾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生怕他又像上回一樣抓住她,硬將她帶走。

  「別露出這副害怕的模樣嘛,小芽兒,那天是我太過著急要帶妳回去,所以嚇著了妳,妳可別介意啊!」溫琊親切的彎下腰,對住她那雙因他靠近而顯得驚惶的大眼,邪肆的勾起笑容。

  「沒……沒關係……」月芽兒因他突來的靠近而僵住了身軀,她的手心冰涼,開始祈盼有人會恰巧經過這裡,解救她。

  「不介意就好,我還怕我惹妳討厭了呢!」溫琊眸中閃過一絲精光,然後笑容可掬的接著開口,「我說小芽兒啊,妳今天有沒有空呢?」

  他的計畫得開始實行了,一連數日,那皇玦都將她保護得過好,整個皇府宅院裡都見不著她的人影,分明是故意將她與他隔開,好不容易今天總算遇上了她,說什麼他也要逮住這個機會。

  「有事嗎,溫琊表哥?」月芽兒有些遲疑的望著他,怯怯的問道。

  她不知道他找她要做什麼,不過她卻知道,他的目的是要將她帶離開這裡,皇玦已經告訴過她,他是個很危險的人,要她小心點。

  「沒什麼事,只是來到這裡也好幾日了,整天待在這皇府裡悶得發慌,我想到外頭的市集去逛逛,特地邀請妳跟我作個伴,不知道,小芽兒妳是不是願意陪我去?」

  溫琊刻意裝出一副無聊、孤單的模樣,刺激她的同情心,讓她感到內疚。

  「我……我對這裡不熟……」月芽兒咬著唇,很婉轉的拒絕他的提議,怕是她一答應,他便會使計將她帶走。

  「我也不熟啊,只是去市集逛逛罷了,莫非妳在擔心什麼?」溫琊挑起眉頭,雙掌一拍,故意大聲歎了口氣,黯然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妳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才不願意陪我。唉……我還以為,難得有個機會可以跟妳培養、培養感情,結果……」

  他刻意挑起她濃厚的愧疚,讓月芽兒頓時感到手足無措。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慌張的解釋,拚命搖著頭,全然忘了溫琊是個何等危險的人物。

  「如果妳是擔心我會趁著與妳出去逛市集時,硬將妳帶走,那妳放心,我以我的人頭保證,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他舉起一手,向天作發誓狀。

  「我……我沒這麼想的。」月芽兒垂下頭,訥訥的說道。

  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她羞慚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那麼就是好囉?」彷彿料定她會這麼說似的,溫琊搖著扇子接口,「我就知道小芽兒沒那麼小氣的,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他緩緩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拉著月芽兒,旋身便往皇府大門的方向步去。

  「等……等一下,讓我先去跟皇玦說一下……」月芽兒頻頻回頭張望,不安的看著沁園那扇紅木門變得越來越小。

  她得跟他說她要跟表哥出去,否則,他一定會生氣的。

  「沒關係,只是出去逛一會兒罷了,等一下就回來了,用不著這麼麻煩。」不顧她的遲疑,溫琊依舊拉著她向前走。

  開玩笑!要是讓她跟他說了,那還有什麼戲可看?!

  「可是……」月芽兒仍然猶豫著,她手裡的托盤不知何時被他給取走,隨便擱在石柱上。

  「別擔心,我們早點出去,早點回來就是了!」溫琊安撫著她的不安。

  她沒有發現,在他的笑容裡,多了幾分詭異。

  「嗯……好吧!」遲疑了一會兒,月芽兒總算點頭同意。

  其實認真說起來,他是她的親表哥呢,她確實是不該將他一個人丟在這皇府裡不理不睬,這樣真是有些對不住他,今天她乾脆就趁這個機會,好好陪陪他吧!

  反正只是一會兒而已,應該是沒關係的,而且他也保證,不會趁著出去時,硬將她帶離皇府,所以應該是不會有事的吧?一邊走著,月芽兒一邊這麼想著。

  ***

  「找到人了嗎?」一個飽含著焦急的男音在沁園主廳響起。

  男人坐在黑檀木椅上,他的雙眉擰得死緊,拳頭緊握,冷冷的看著面前一排全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目光的僕役們。

  他身上的冷靜、沉斂,全在這一刻消失無蹤,換上的是急躁、暴怒及強烈的不安。

  她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明明吩咐過她,不論去到哪裡,不是要有人陪著,就是要有他的允許,她明知道溫琊是個多危險的人物,可據皇府大門的守衛說,她是和溫琊一同出去的。

  她究竟到哪裡去了?!

  「回稟少主,還……還沒。」木總管拭著額上的冷汗,戰戰兢兢的答道。

  他都快把皇府翻過來了,也派人出去大街上找,可偏偏就是找不到人,誰知道那丫頭和溫家少爺是去哪兒了!

  「再繼續找!」一個狂怒的拍桌,嚇得站在廳裡的僕役們全身一僵,誰也不敢再多耽擱一刻,急急忙忙衝出主廳,找人去了。

  「少……少主,我想,她大概只是跟溫少爺出去逛逛,您用不著這麼擔心,說不定一兒她就回了……」木總管一面拭著汗,一面安撫皇玦盛怒的情緒,心裡暗暗祈禱,那小女娃兒快點回來吧!

  他可從來沒見過一向冷靜的少主,會為了個女人發這麼大的一頓脾氣,甚至為了她差點把皇府給掀過來。

  「皇玦,我回來了。」就在這時,一聲嬌軟女音由廳外傳了進來,她的手裡拿著紙鳶,開心的奔進門。

  才一進門,便見到皇玦和木總管兩人相偕在大廳等候著她。

  月芽兒一見到皇玦難看的臉色,不禁感到有些茫惑。

  他……他是怎麼了?怎麼看起來這樣生氣?還有木總管,他幹嘛一直跟她眨眼睛啊?他的眼睛在痛嗎?

  「妳到哪兒去了?!」一聲冷的不能再冷的嗓音,率先劃破僵凝的氣氛,皇玦忍了一下午的擔心、害怕,在見到她平安歸來的那一刻,全數爆發。

  「我不是吩咐過妳,要出去得先跟我說一聲?妳到底在做什麼?!」天曉得,當他發現她不見的那一剎那,他的心跳差點停止,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懼襲擊了他的全身,逼得他快發瘋了。

  「我……我和琊表哥放紙鳶去了。」她怯懦的回答道。

  今天她與溫琊在逛完市集之後,便買了紙鳶到湖邊去放,那紙鳶放得好高、好高,有好幾次,她幾乎以為手中的線就要斷了,可卻沒有,她玩興一起就忘了時間,直到現在才回來。

  他是為了這個在生氣嗎?

  「琊表哥?!」皇玦危險的瞇起眼,緩緩握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崁入掌心裡,「我不是警告過妳,別接近他的嗎?妳為什麼還要跟他出去?!」

  說不出的嫉妒在他心裡發酵,更憎惡她竟如此親密的叫喚其他男人。

  她該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永遠只屬於他一人!

  她的心裡只能有他,他不允許有別的男人佔據她心房的一角!

  「我……」月芽兒不懂他為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只能無辜的睜著眼,看著那渾身浸沐在盛怒下的男人朝她走來,像頭野獸,目光炯熱的盯著自己的獵物。那闇黑的眸子中,正閃爍著她所不瞭解的光芒。

  「皇……皇玦?」月芽兒瞧他正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不禁怯懦的輕喚。

  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威脅氣息好嚇人,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在他熾熱的視線下,她竟有股想逃的念頭。

  他來到她面前,什麼也沒說的迅速將她打橫抱起,轉身便往位於廳側的廂房步去,那每一步,都是他隱藏在心裡許久的決心。

  「皇……皇玦,你要幹什麼?」月芽兒驚訝的叫出聲,被他突來的舉動弄得驚慌。

  他想要幹什麼?

  「讓妳成為我的人。」他必須想個辦法讓她離不開他,他無法忍受她每每在轉身之際,就將他由心裡給遺忘。

  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將她變成他的,而不讓她離開!

  「什麼?」她疑惑的眨眨眼,他是什麼意思?成為……他的人?

  「記著我的話,妳只屬於我!今天我對妳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有我才可以這樣做,記住!」他這樣的告訴她,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狂熱的吻上她的唇,將她抱上了身後的大床。

  他咬吻著她,修長的指尖靈巧的拉開她腰間的繫帶,褪去她淡紫色的外衫,露出她香滑白嫩的肩胛,和裡頭那件銀白色的肚兜。

  眼前誘人的景象,刺激了他積壓在心底已久的猛烈渴望,一旦點燃,隨即爆發。

  溫熱的大掌由她的肚兜底下探進,攫住了她一朵的白嫩,肆無忌憚的撫摸搓揉起來。

  月芽兒駭然抽息,驚叫出聲。

  「皇……皇玦,你的手、你的手……」她吃驚的按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動作下去。

  他為什麼要脫她的衣服,還摸她的胸部?就算再怎麼不懂男女間的床笫之事,她也知道,他現在的舉動是不合禮教的。

  她的雙頰紅似火,清亮的眼眸彷彿染上了一層迷霧,她的衣衫已被他完全褪去,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用來遮體。

  「我喜歡妳,所以我想要妳,妳呢?妳不想嗎?」他埋在她頸子裡,輕囓著她白皙優美的項頸,大掌依舊待在她柔軟的胸脯上,緩緩搓揉,又激起她一陣顫慄。

  「我……我不知道……」她輕咬下唇,努力想抗拒那不斷湧上的快感,卻在他一個激情的索吻下,迷亂的渙散了神智,弓起身猛烈喘息。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要她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她好熱、好熱,渴望他冰涼的唇,來撫去她身上那股燥熱。

  「妳必須知道,喜歡一個人,才會對她做這種事,所以,我要知道,妳是不是也像我喜歡妳一樣的喜歡我?」他故意停下了動作,撐高身軀,熾熱的眸子緊盯著她陷入半迷亂的嬌媚神情,胯下的慾望叫囂著要解放。

  他要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感情,就算是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他也要知道她是不是跟他一樣瘋狂的愛戀著他?!

  「我……」月芽兒咬著唇,哀求似的緊抓住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就是不想讓他在這個時候離開。

  她好熱、好熱,渾身像正被熾火灼燒一般,熱燙的令她難受,忍不住,她竟嗚咽起來,眼眶含淚,模樣楚楚動人。

  「告訴我!」他硬下心,忍著想瘋狂愛她的念頭,作勢要離開。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好喜歡啊!你不要……不要走……」她哭喊道,抓住他的衣衫,不讓他離開。

  終於確定那一直在心裡無法肯定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她喜歡他!她是喜歡他的!

  就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她才會想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纏著他陪她說話;就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她才會在他痛苦悲傷時,與他一同難過;就是因為喜歡他,所以當溫琊要帶她走時,她才不願啊……

  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喜歡他啊!

  聞言,皇玦眸光一柔,勾起唇,將她擁入懷中,細細吻去她臉上的淚珠,「別哭,我會一輩子都在這裡,別哭……」

  月芽兒只是抽噎著,偎在他的胸膛上,聆聽著他狂跳的心跳聲,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袍,輕輕啜泣。

  「別哭了……」他低頭吻上她的唇,將她壓回床褥,大掌拆開她發上的盤髻,讓她一頭如黑瀑的髮絲披散在白色錦被上。

  「嗚……」她紅著眼眶,任由他親吻著她頂上的發,抽噎不止。

  「對不起……」他由她的粉頰輕吻而下,順著她雪白的項頸緩緩落到胸前,隔著她銀白色的肚兜咬吻著她的蓓蕾,引起她渾身強烈的顫抖。

  她驚喘一聲,不自覺的弓起身子,口中逸出了像是哀求又像渴求的嚶嚀聲。

  「芽兒……」他輕喚她的名,大掌解開她肚兜的繫繩,輕輕一扯,露出一片絕美春色。

  她雪嫩的圓挺正誘惑著他極為自傲的自制力,企圖摧毀他的理智。

  粗糙的手掌隨即捧住她那雪白的柔嫩,緩緩搓揉,直到她的蓓蕾在他熟稔的搓揉下逐漸挺立繃緊,紅艷地綻放開來。

  「別……」她嬌喘出聲,迎合似地弓起身子。

  皇玦的呼吸漸顯粗重,他吻住她那張艷紅的小嘴兒,沒有回話,高大的身軀將她壓進床褥裡,瘋狂而激渴的汲取她的甜蜜。

  他低頭吻住她的蓓蕾,溫熱的大掌撫摸著她滑如凝脂的大腿,感受手心傳來那滑嫩觸感,以及她初嘗情慾而微微顫怯的惶然。

  「皇……玦……」她癡迷的瞅著他,喘息的看著他褪去自己的衣物,露出結實的健壯身軀,忘卻了女子應有的矜持。

  他脫去全身的衣物,然後又低頭吻住她的小嘴兒,挑逗著她小巧的香舌。

  狂亂的黑髮垂在她頰邊,形成一道黑色簾幕,將外頭的世界完全區隔,他的臉上佈滿野性魅力。

  他溫柔的吻住她紅潤的小嘴,然後,火唇緩緩向下,直到她兩腿間的神秘地帶,舌尖在她逸滿春潮的濕熱谷地上刺舔著,粗糙的手掌撫上她滑凝的大腿,放浪狂狷地折磨著她的感官。

  「玦……啊……」他的手指輕巧地揉捏著她珍珠般的小核,激起她渾身劇烈的顫抖。

  這突來的刺激讓她崩潰,她猛然弓起身子,尖喊著搖晃著頭,倏地而上的激情快感,讓她只能咬著紅唇擺動著嬌美的身軀。

  她迷人的嬌媚神情,令他幾乎發狂,恨不得立即佔有她。

  手指撥弄著她濕熱的花瓣,趁著她迷亂之際,修長的手指倏地推擠進她窄小的甬道口中。

  「啊……」月芽兒驀地弓起身子,私處傳來的疼痛感逼迫她尖喊出聲,「好痛!」

  以吻封住她喊疼的小嘴,皇玦小心而溫柔的愛撫著她抖怯的身軀。

  直到她口中不再喊疼,而是逸出一聲聲令人狂亂的呻吟時,他這才揚起唇角,停住的手指又開始在她緊窒的甬道裡律動。

  隨著他的抽出及刺入,疼痛的感覺不再,一股無與倫比的酥癢快感由她腳底蔓延開來,月芽兒不由得弓起身子享受那體內灼人的熊熊慾火。

  他低吼一聲,再也無法忍受這痛苦又甜蜜的煎熬。

  他再度吻住了她,決定現在就讓她變成他的!他唯一的!

  兩人的呼吸急促到最高點,對彼此間的渴求也無須再隱忍,皇玦捧住她的臀瓣,胯下的昂長緊抵著她女性柔軟的私密地帶。

  「放輕鬆,芽兒……」他的聲音變得粗嘎,緊繃的身軀正渴望佔有她,讓她的身心完完全全專屬於他一人。

  「咦?」月芽兒無助的喘息著。

  趁著她半迷亂之際,他堅挺的男性慾望猛然向前擠入她窄小的甬道中,逼得她疼痛地哭喊出來。

  「啊——」她忍不住弓起身子哭喊著,一顆顆斗大的淚珠由頰邊滑落。

  「別怕!」他停住了侵略的動作,吻去了她落下的一顆顆淚水,抑制著自己想在她體內馳騁的慾望,最後吻上了她的唇,「我不會傷害妳!別怕!」

  他耐心的等著她度過這最難熬的一刻,細細的吻著她皺起的眉,慢慢吻去她臉上疼痛的表情,這不曾對女人的溫柔對待,全給了她。

  「皇玦,我好疼喔……」月芽兒哽咽著,委屈的癟著嘴,訴說著自己的疼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溫柔細哄著懷中正微微啜泣的小女人,親吻著她的額頭,「放輕鬆,等一會兒就不痛了。」

  月芽兒點了下頭,怯怯的張開雙臂環上他的肩膀,嬌小的身子緊密的貼合著他,這全然信任的舉動,溫暖了他的心。

  「我要妳完全的屬於我……」他在她耳畔輕喃著,輕緩的移動著,壓抑著自己的慾望,就是不願讓她害怕。

  「呃——」月芽兒酡紅著雙頰,口中逸出酥麻人心的呻吟聲,雙手不自覺地緊攀住他,讓那一波波激烈快感湧上她的四肢百骸。

  「記著!妳屬於我!」皇玦啞聲宣示,他摟起她,讓她貼近他的胸膛。

  「玦……」她喊著他的名字,弓起身子隨著他狂野的抽送而擺動著,她激動的落著淚,不斷地急喘著氣。

  皇玦深深一笑,伸手握住她白嫩的臀瓣,一個挺腰,直抵花心,被撩起的慾火讓他再難以克制地,在她的緊窒中抽刺起來——

  ***

  「你剛剛……究竟在生什麼氣啊?」歡愛過後,喘息漸緩,白色紗幔裡,兩人躺在床鋪上緊緊相偎。

  月芽兒趴在皇玦胸膛上,黑髮披散在兩人身上,她光潔的裸背是一片如雪般的滑膩,吸引著他的大掌眷戀流連。

  「妳說呢?看見自己喜歡的女子和個男人親密出遊,而且一去便是一整個上午,妳說我在生什麼氣?」

  她是這般的單純,根本不懂人間險惡,也不懂一個男人對女人獨霸的佔有慾,更不懂男人在見著自己喜歡的女子與其他男人在一起時,那種嫉妒的心理。

  「你在吃醋?」她有些訝異,雙手平放在他結實的胸膛,撐起身子,抬頭仰望著他。

  不敢相信一向對任何事物冷漠無情的他,竟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她而動怒,甚至還發動了府宅裡全部的人,只為了尋找她?

  「以後我不准妳再跟他見面。」皇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抿緊唇,霸道的下了命令。

  沒錯!他是在嫉妒!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嫉妒!

  他嫉妒溫琊可以跟她一起走在市集裡頭閒逛,嫉妒溫琊可以看見她甜美的笑容,嫉妒那原本該屬於他的一切,竟被人剝奪!

  當那強烈的嫉妒淹過理智之後,他臉上那冷靜的面具便出現了裂痕,繼而破碎,將他心底最真實的一面完全顯露出來。

  「嗯。」月芽兒溫馴的點點頭,像只小貓似的趴在他身上。

  靈亮的黑眸瞅著他的臉好半晌,然後,她突地伸出手撫摸他受傷的左臉,小心而輕柔的觸摸著那片猙獰的傷疤,不捨的開口問道:

  「你的臉……還痛不痛?」這傷疤……一定帶給他很多的痛苦吧?

  知道他忍受了許多憎惡的眼神,知道他忍受了許多的冷言冷語,都是因為這道猙獰的傷疤。

  「不痛了。」皇玦搖搖頭,揚起一抹淡笑以安撫她的擔憂,「那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疼痛早已平息。」

  因為有她,所以這痛苦的一切,才能這麼快獲得撫平。

  「真的不痛了嗎?這傷疤……看來好疼呢!」蔥白細指滑過他左臉的疤痕,細細觸撫著。

  「真的不痛了……」捉住在他臉上徘徊的小手,平置在心口上,讓她感受他平穩的心跳。

  「在那時候,身體上的傷口的確很痛,但那時更深切的感覺是恨,恨老天為何這樣對待我?恨眾人為何不懂我?他們瞧見我時,臉上那種驚駭的神情,我永遠不會忘記!

  有多少次,我曾經想一刀解決自己,好由這個痛苦的世界中解脫;有多少次,我深深的憎惡起自己,為何在那場大火中存活下來,倘若我死了,這一切,會不會都完美的結束……」

  彷彿在敘述著別人的故事,他平靜的說著,臉上看不出來一絲一毫的情緒,只有在他那雙黑眸,悄悄洩露了他的哀傷。

  「很好笑吧?我一直以為,我會就這樣在沁園裡孤單的過完一生,卻怎麼也沒想到,妳會意外的闖進了我的世界,扯下了我用來當作保護色的簾幕,在夜裡守護著我,用妳的笑容、妳的甜美,一點一滴的滲入我早已決定冰封的心,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就霸佔了我的心。」

  他低下頭,目光炯熱的緊盯著月芽兒,那愛戀的神情,是她記憶裡頭,她阿爹看著她阿娘時的眼神,深刻、而無悔。

  「所以我決定,我要留下妳,不只是短短的幾日、幾月、幾年,而是這人世間的一輩子,我決定了要妳,便是不離不棄。」他堅定的說道,大掌撫上她姣美的臉蛋,深情的凝視著她,「芽兒……」

  月芽兒眼淚無法抑制的掉了下來,她摀著嘴,不讓哭聲逸出。

  她從不知道他愛她竟愛得這麼深,甚至可以許下一輩子的承諾,就如同當初……她親眼見證的那段愛情……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阿爹與阿娘的事?」月芽兒含著淚水緩慢的開口說道,她躺在他的身側,回憶起當初那被人遺棄在雪山裡頭的記憶。

  「我阿爹跟阿娘很相愛,我冷漠的阿爹只有在面對阿娘時,才會露出溫柔的神情,在阿娘的心目中,永遠也只有阿爹一人,他們兩人之間,彷彿有著一道薄壁,將我隔離在外,在他們眼中,永遠只有彼此……」

  她陷入了回憶當中,腦海中浮現那相愛兩人的模糊印象。

  「在我五歲那年,我阿娘生病死了,我永遠記得那時我阿爹臉上的表情,那是我頭一次見到他哭,那種哀傷……是痛苦到撕心裂肺的人才會有的,那時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哭,只是知道我阿娘,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依稀記得,那天下著大雪,漫天的狂雪淹沒了一切,眼裡瞧見的,淨是那一片彷若替人哀悼的白……

  「他就抱著我阿娘的身軀,什麼也不說,只是深情的凝視著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他愛她,然後帶著她一同離開了我身邊。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一絲不捨,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愛我阿娘竟深到如此的地步,而我,只能默默的看著……」

  她回過神,小手緩緩撫上他未受傷的俊臉,黑亮的眸子緊瞅著他不放。

  「所以我很害怕,害怕你會跟我阿爹一樣,拋下了我……你會那樣嗎?會像我阿爹一樣扔下我不管?我不想再重複那被人遺棄的感覺,那滋味……真的很難受……」月芽兒噙著淚,咬唇問道,「你會遵守諾言,就如你所說的,不離不棄?」

  在她心裡,她害怕被人遺棄,那幼時殘留在腦海中的陰影,總是讓她害怕,他會不會有天突然不需要她,就趕她離開。

  「我不會離開妳的,不會丟下妳一個人的。」他將她擁入懷中,憐惜的親吻著她的發頂,沙啞的在她耳畔訴道,「絕不!」

  從不知道她有這樣一段被人遺棄的過往,更不知道在她無憂快樂的外表下,隱藏的竟是這樣一段悲傷的回憶,她的無助與脆弱都令他心疼。

  「真的?」月芽兒紅著眼眶,猛地吸了吸鼻子,不確定的問道。

  「真的,我絕對不會扔下妳不管,既是要了妳,便是一輩子的承諾。」他溫柔的凝視著她,大掌輕撫著她柔滑的長髮,堅定的保證。

  怎麼可能會有那麼一天?他是這樣的渴望她、愛戀她,怎麼可能會讓她離開?她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啊!

  聞言,月芽兒總算笑了,她笑得好嬌媚,笑得好動人,那笑,深深的烙印在他心,永遠抹滅不去。

  「是你說的,你絕對不會不要我的,如果你騙我的話,我……我……」她輕咬唇,努力想著他背信時的懲罰。

  「妳怎樣?」他笑看著她,見她苦惱思索的模樣,不禁寵溺的捏捏她粉嫩的小臉,耐心等著她往下說。

  「我……我一定會讓你後悔!」她突然綻開一朵絕美的笑靨,「我一定、一定會讓你後悔!」

  他猛然一悸,從不知道她也有這般決然時的神情,不過,他只是將那當成孩子氣的撒嬌,笑著將她摟進懷裡,吻著她的發,疼寵著她。

  他翩翩飛舞的蝴蝶啊,總算在他的世界之中停留……

  月芽兒突然由他胸膛爬起,笑得嬌艷可愛,她驀地執起他一撮黑髮,與自己的長髮打上了結。

  「嘻!這是我阿娘教我的,說是當我遇到心愛的人時,將彼此的發兒打結,這樣兩人便會一輩子永遠在一起……」她回憶起幼時,阿娘對她所說過的話。

  「我與你,結髮今世,不離不棄!」她系結說道,發兒相互糾纏。

  「妳與我,結髮今世,不離不棄!」他溫柔的凝視著她,學著她的話,深情的作出了誓言。

  發與發,繫上了結,許下一輩子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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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9 00:05: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皇少主請留步。」

  一聲突來的叫喚,令正欲舉步進入書齋的皇玦停下腳步,回過身子,他蹙著眉迎向來人。

  是他?!他來沁園做什麼?

  溫琊身著銀白長衫,搖著白扇,悠閒的由沁園中庭緩緩步來,每一步,那銀白長衫便隨著步伐而牽動,令他更顯飄逸。

  「溫公子找我有事?」並未有邀他進書齋的打算,皇玦只是站在書齋門邊,冷淡的問道。

  沒人告訴過他,沁園是禁地,不准旁人隨意進入的嗎?

  「有些事想找皇少主聊聊,不知少主是否有空?」溫琊勾起唇,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半側過身,白扇輕搖,眼神卻明顯的告訴他,想請他到那涼亭中聊聊。

  「我想,我可能沒時間陪溫公子閒聊,還請溫公子見諒。」他淡淡的答道,表明了並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

  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的目的……便是要將月兒帶離他的身邊,這一點,就算掩飾在他溫和的笑容底下,卻還是讓他看透。

  「是有關小芽兒的事,我想,皇少主應該沒有理由拒絕吧?」知道月芽兒對他有著不同的意義,便拿此當作籌碼,實施他的計畫。

  時間已經拖太久了,就連他也失去了耐心,若不早點將月芽兒帶回京,還不讓家裡那威脅他前來的母親看笑話!

  皇玦危險的瞇起了眼,薄唇抿得死緊,沒有動作。

  「請。」手腕一轉,扇子指向那早已請人備好茶點的涼亭,溫琊噙著笑,不怕他拒絕。

  沒有人能在別人要與他談及攸關自個兒心愛人的事情時,還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斷然拒絕對方的邀請。

  皇玦抿唇不語,他擰著眉,沉思好半晌,然後跨開步伐,走向亭中。

  溫琊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唇邊的笑意緩緩加深,也跟著走進亭中。

  「溫公子找我有什麼事?」皇玦一落坐,絲毫不掩飾自己不想多談的念頭,冷冷的問。

  倘若他是要叫他離開月芽兒,那他是白費力氣了!這輩子,他是絕不會放手讓她離去的,就算是溫家的人硬要將她帶走,也不可能。

  「別緊張,只是隨便聊聊罷了!」溫琊依舊是溫和的笑著,他將倒好茶的瓷杯,擺置到他面前。

  「聽木總管說,這茶葉是皇府的茶行出產的,我昨晚試過,還真不愧是專門進貢皇宮的貢品,就連我們溫家的茶也比不上。」

  香而不濃,苦而不澀,入口清香,令人回味啊……

  「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他瞇起眼,忍著怒氣緩緩開口,「若溫公子只是想找皇玦談天品茶,那請恕皇玦不奉陪。」

  他可沒有多餘的時間陪著他在這裡瞎耗!他倏地站起身,轉身便要走出涼庭。

  「你的臉……是被火燒傷的吧?」身後突地傳來這樣一句,恰巧在他即將走出亭中時,硬是停住了他的腳步。

  「聽府裡的人說,你的臉,是在一場大火中為了救個孩子而燒傷的,是嗎?」溫琊把玩著手中空杯,垂斂的黑眸隱隱透出一絲精光,「真是好偉大的舉動啊!可卻犧牲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的話,再度撕裂了他快要痊癒的傷口。

  「你想說什麼?」他的身軀僵硬,背對著他,艱難的由口中吐出話。

  他究竟想說些什麼?!嘲諷他的可悲?還是嘲笑他的愚蠢?

  「我問過人了,這種燒傷是無法完全治好的,就算治好,那猙獰的傷疤,還是會留下一些在臉上,無法抹滅……」他頓了下,勾起唇瓣,嘲弄的說道,「一個失去面貌的人,只能永遠躲在陰暗處,無法見光,有什麼資格去愛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知道他的臉受傷的過程之後,他要他親口逼月芽兒離開。

  「小芽兒生性愛玩、愛鬧,最怕發悶,而你,除了皇府外,你絕不踏出外頭一步,你害怕旁人對你樣貌批判的眼神,於是也要芽兒跟著你失去她的自由?皇少主,我真的不得不懷疑,你是真的愛芽兒嗎?你的愛,就是要她跟著你賠上她的一生嗎?」

  他的話異常刺耳,剛好在他心底剛結痂的傷口上,又狠狠的捅了一刀。

  瞬間,皇玦的臉色刷白。他的話,提醒了那早已被他遺忘在心裡角落的問題。

  是啊!他忘了……他全都忘了,他的臉……能治得好嗎?

  倘若不行,他能就這樣為了愛她,自私的剝奪她的快樂和自由嗎?

  當她陪著他一同關在這皇府裡,當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失去,他能如此的自私,剝奪她原本該擁有的一切嗎?

  「皇少主,你口中的愛根本不是真正的愛,而只是為了滿足你自私的慾望罷了!若是你真的愛她,為何不放她自由?若是你真的愛她,怎麼可能會捨得硬將愛玩愛鬧的她,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裡?!」溫琊瞇起眼,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直接將問題切入中心,冷冷說道。

  「請原諒我今天這麼突兀的找你談這些事情,但我想請你體諒一個身為芽兒親人的立場,什麼對她才是最好,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他向他頷首致歉,優雅的站起身,搖著白扇,逕自走出涼亭。

  在經過皇玦時,他毫不意外的瞧見他慘白的臉色,在唇邊緩緩扯出一抹得意的邪笑,然後走出中庭,留下皇玦一人……

  一個失去面貌的人,只能永遠躲在陰暗處,無法見光,有什麼資格去愛人?

  你害怕旁人對你樣貌批判的眼神,於是也要芽兒跟著你失去她的自由?你的愛,就是要她跟著你賠上她的一生嗎?

  你口中的愛根本不是真正的愛,而只是為了滿足你自私的慾望罷了!若是你真的愛她,為何不放她自由?若是你真的愛她,怎麼可能會捨得硬將愛玩愛鬧的她,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裡?!

  溫琊的話不斷地在他腦海中盤旋,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這個殘酷的事實……

  不該束縛她的,更不該剝奪她的自由!

  他忘了啊!全然忘了啊!自己的臉,必須承受著多少人批判的目光,多少人辱笑的言辭,他的臉……更有可能永遠治不好,那麼,他能自私的將她留在他身邊,自私的要她陪著他一起去面對眾人的傷害嗎?

  不!他不能也不願!他不忍心讓她感到一絲一毫的痛苦,在他們之間,這張臉,永遠是一道鴻溝,任誰也跨越不了啊!

  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為誰而犧牲什麼,他對她的愛,終究也只能到達這裡而已。

  痛苦的閉上眼,他用力握起拳頭,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緩緩淌出鮮紅的血來,讓那心底吶喊不出的痛苦,隨著這血而稍稍釋放,然後埋葬。

  他該放手了,該放她自由了,放她如同紅蝶般駐足在他心上的身影,遠遠飛走。

  到了最後,他還是孤獨的一個人,從未改變,他還是只能一個人,孤單的待在這沁園裡,一個人……

  孤單的佇立在涼亭中,他仰頭看著那紛飛的大雪,讓那深刻的悲傷,如同潮水一般,緩緩淹沒了他……

  ***

  「皇玦、皇玦,我成功了……成功了……」一身粉橘的月芽兒端著一碗冒著熱煙的甜粥,興奮的衝進了書齋,口裡還不時嚷著他的名字。

  「你看,我阿娘教我的甜釀粥,我終於成功了呢!」她的雙頰因興奮而酡紅,雙手將那碗以梅花釀成的甜粥品端到他桌前。熱呼呼的白煙緩緩由碗中冒起,在白霧朦朧中,他看見了她對他綻開甜美的笑靨,彷彿是最後一次

  「我失敗了好多次呢,連小紅姊都笑我笨,罵我老是拿捏不準燉粥的火候,不是太過,就是將它煮干了,我在廚房弄了好久,這才成功的呢!」沒有注意到皇玦怪異的沉默,她逕自興高采烈的接下去說道。

  「阿娘說,這甜釀粥,吃了會讓人渾身暖呼呼的,再也不怕寒冷的天氣,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吃的,現在也一樣,你……」

  「明天妳就跟妳表哥回去。」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皇玦冷冷的打斷。

  他坐在書案前,面無表情,逕自看著桌上那碗還冒著熱煙,她親手熬煮的甜粥,未曾瞧她一眼。

  「你……你在說什麼?」月芽兒一愣。

  他在說什麼?怎麼她一點都聽不懂?是她聽錯了吧?是的!一定是她聽錯了!

  「我說,我要妳明天便跟妳表哥回去。」皇玦終於抬眸,正視著她,那一向溫柔看著她的眼眸,此刻卻是一片冰冷。

  「皇玦,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突然……」月芽兒有些僵硬的笑道,伸出手,便想觸撫他的額頭。

  他是怎麼了?不舒服嗎?不然他怎麼可能會突然說這種話呢?他早上還好好的啊!怎麼突然就……

  「別碰我!」皇玦冷酷的打掉她朝他伸來的手,那雙冰冷黑眸連一絲情感都沒有,冷漠的令人心寒。

  「皇玦……為什麼?」月芽兒怔怔的看著自己被他揮開的手,心裡完全慌了、亂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早上還擁抱著她的男人,現在卻突然變得如此冷漠,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是她做錯什麼惹他生氣了嗎?為什麼他會突然要趕她走?

  「想知道為什麼?」皇玦挑起眉,冷笑,站起身繞過書案來到她面前、大掌猛地擒住她小巧的下顎,粗魯的將她拉近,「那麼我告訴妳,原因很簡單,不過就是我玩膩了而已!」他不願這樣傷害她的,他不願的……

  「我玩膩了這個遊戲,我玩膩了妳那天真的眼神,更玩膩了妳的身體,這個答案,夠不夠?」

  他極盡殘酷之能事,用最無情的話語,執意將她傷的傷痕纍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眸底那深刻的哀傷不被瞧見。

  「你說謊……你在說謊!」月芽兒搖著頭輕喃,嬌小的身子逼近他,「你早上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麼你會突然變成這樣?我不相信……」

  什麼玩膩?什麼玩弄?她全不相信!她明明看見當他注視她時,眼中那深情的愛戀啊,為什麼他卻要說出這種傷人的謊言?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垂下眼眸,不願讓她瞧他眸中那深刻的悲傷,冷冷的勾起薄唇,「從來就沒有為什麼,當我不要一個人時,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繼續說著殘忍的話語:「妳以為我是真的喜歡妳嗎?妳以為我是真的愛妳嗎?一向高高在上的我,怎麼可能會瞧得上妳這種下賤的婢女!」

  他抬眸,那如同冰刃般銳利的眼神,冷漠無情的注視著她,「這麼簡單的道理,妳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

  假的!是假的!別聽他的!別聽他的話啊——

  他的心在吶喊著,卻只能拚命壓抑住自己想大聲告訴她的念頭,將那激動、將他那無盡的悲傷,化成一句句最傷人的話語,毫不留情的傷害她。

  「你在說謊……」月芽兒淚滿盈眶,她不信的瞅凝著他,「我知道你在說謊,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根本不想的……」

  她的心好痛,聽見他說那些話時,宛如萬把刀割般,硬生生的將她給撕裂開來。

  她知道他不是這樣想的,可為什麼,他卻要用這些殘忍的話語,狠狠的傷害她?這不只是傷害了她,也一併傷害了他啊……

  腦海裡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她急急捉住他的手臂,睜大雙眼,焦急的追問著:「我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溫琊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

  她捉住他的手,用力的搖晃著,「你……你別聽他的啊!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我都不會走的!我只要待在你的身邊,你別相信他的話啊……」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跟他說了什麼,否則皇玦是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她約,一定是這樣的!

  聞言,皇玦黑眸裡閃過幾許複雜的情緒,然後迅速隱藏在他的眸底,他勾起唇,緩緩逸出一連串嘲弄的輕笑。

  「哈……」瞬間,輕笑轉為狂笑。

  他那一聲聲刺耳的笑聲,都充滿濃濃的諷刺意味,令月芽兒不禁想摀住耳朵,別去聽他那彷彿要割碎她的笑聲。

  「這算是自欺欺人嗎?」他緩緩瞇起眼,危險的逼近她一步,「這算是想纏著我不放的最新把戲嗎?我真是小看了妳啊,月、芽、兒。」

  他頎長的身軀一步步朝她逼近,那結實精悍的身軀夾帶著一股令人害怕的氣勢。

  她倉皇地連連往後退,被他冷然的眼神緊緊鎖著,逃也逃不開,直到背後一股冰涼觸感傳來,她才瞭解到,她已經被他逼到角落裡,被禁錮在他的胸膛與牆壁之中。

  「妳似乎還不瞭解,我所謂的『不需要了』是什麼意思……」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細緻的下顎,「意思就是,妳的身體,我已經玩膩了,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皇玦大手一揚,瞬間撕裂了她的衣裳,露出她一大片雪白細嫩的肌膚。

  「妳就這麼飢渴?就這麼需要男人嗎?」他冷笑道,隔著她的肚兜,大掌粗暴的抓住她的豐盈,毫不憐惜的大力搓揉著,「沒有問題,我會滿足妳的……」

  「不!」月芽兒含著淚,大力的推開他,反身就要逃開。

  皇玦冷笑地伸手,迅速扯住她纖細的臂膀,往自個兒懷中一拉,將她拉回他冰冷的束縛中。

  「怎麼?妳不要了嗎?妳之所以死纏著我不肯走,不就是要我好好滿足妳嗎?怎麼現在又不肯了?」他粗暴地將她推躺在書案上,高瘦的身軀迅速壓上她,不顧她的掙扎,粗暴的吻上她。

  「不要!」月芽兒尖喊一聲,眼淚從眼角進出,她用力的咬了他一口,然後推開他,避到離他最遠的角落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她的臉頰,然後緩緩地落在地上,「你明明不想這樣傷害我的,為什麼你卻要這樣做?你真的……真的希望我走嗎?真的……不要我了嗎?」

  聲音在顫抖,身子也在顫抖,她知道的!她真的知道他不是自願這樣做的!可是為什麼他寧可說謊,也不願試著挽留她,為什麼?為什麼……

  「到現在妳還不明白嗎?」沉默了良久,皇玦始終低垂著的黑眸終於抬起,他的眸裡透露出深切的哀傷,那是一種永遠無法抹去的悲痛。

  「我這張臉……是治不好的,永遠永遠只能待在這個地方,冰冷、陰暗,永無天日,這樣的生活,不適合妳……」所以他只能選擇讓她走,他不願瞧見哪天她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來。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的!我只要待在你的身邊就好,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在乎!」月芽兒聞言激動的衝上前去,她拭去自己的眼淚,急迫的朝他說著。

  在她心裡,只要有他,她便什麼也不要!就只要他啊!

  「可我在乎!我在乎眾人瞧妳我的目光,我在乎眾人的冷言冷語,我更在乎這張臉會帶給妳的恥笑與羞辱!」他不能不在乎啊!就是因為太在乎她,所以才決定放手。

  「所以……你要放棄我?」月芽兒喃喃的說道,「就因為你的臉……所以你不要我?」

  她的淚水已經乾涸,悲傷在心底,化不成淚水,也流不出來……

  「月兒,對不起……」皇玦痛苦的喚著她的名,逼迫自己忍下那想伸手抱住她的衝動,別開頭去。

  因為他無法,也不能留下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哭、看著她心碎、看著她流淚。

  「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突然,月芽兒靜靜的開了口,「如果有一天你騙我的話,我會讓你後悔,記得嗎?」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淚,心已經冷了、死了,如何再有淚?

  他違背了他的誓言,更背棄了她,是他說一輩子不離不棄的,是他說一輩子不扔下她的,如今,他的誓言全毀,就只為了一個荒謬的理由!

  她露出一抹絕美的笑靨,那笑極為美麗,美得讓人心驚,美得讓人害怕。

  「月兒?」不知道為什麼,皇玦被她的那抹笑弄得心驚,倏地一股無法言喻的濃濃懼意湧上他的心頭。

  比起她的哭泣,她這冷靜的模樣,更令他害怕,彷彿……彷彿要做出什麼讓他後悔的事情來!

  下一刻,他已伸出了手,想觸撫她……

  ***

  「明天……我會跟他們一同起程,如你所願的離開這裡。」

  她避開他伸來的手,清麗的小臉浮現一朵淒美的笑容,「而你,記住我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是你違背了你的誓言,所以,我會實現我的諾言,我會讓你後悔!讓你一輩子後悔!」

  她微笑的瞅著他好久、好久,像是要讓他將她的容顏深深烙印在心上一般,最後,在他矇矓的視線當中,她什麼也沒說的轉身走出了書齋,走出了他的世界,也走出了他的心……

  「月兒……對不起,別恨我……拜託,別恨我……月兒……」他踉蹌的退步,直到撞著了身後的桌案。

  那碗她親手做的甜粥已經變冷,灑出的液體落在黑檀木桌上,沿著桌面緩緩流到地上,在地面綻開一滴又一滴粉色的水漬……

  這樣對她是最好的!一定是!

  離開他……她會幸福,很幸福、很幸福!那便是他最想看到的,所以,他乞求老天,別讓她恨他,也別讓她怨他。

  他愛她,所以不得不放手!總有一天,她會懂得,懂得他為何這樣做,就算現在,她說她不會原諒他……

  他痛苦的閉上眼,右手摀著自己的臉,悲慼的笑了起來,由他的指縫間,溫熱的淚水緩緩淌下……

  ***

  「溫少爺,我已經吩咐人將您帶來的行李全搬上馬車了,祝您與芽兒姑娘一路順風!」皇府門口,木總管見僕人將溫琊帶來的最後一件行李送上馬車之後,這才緩緩來到溫琊面前,彎腰行禮。

  「木總管,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希望下次有機會,再來這裡拜訪。」溫琊溫和的笑道,搖著扇子,睨了那一直沉默不語的月芽兒一眼,刷地收起了扇,緩步走到她面前。

  「小芽兒,我們可以出發了。」他輕摟著她的肩,溫柔的對著她說。

  昨天當她深夜來到他房裡,說今天便要隨著他回京時,他便知道他的計謀成功了,也知道皇府少主是真的愛她,只可惜……他母親的命令不得不從,無奈啊!

  反正這趟回京只是為了讓母親先見見她,等過了半個月,他再親自將她送回來,他可沒真的想拆散人家鴛鴦的念頭。

  於是,打鐵要趁熱,趁著她現在還未改變主意之前,趕緊讓她上馬車,早早出發,免得到時候事情又有了轉變,這才令人頭痛。

  「嗯。」月芽兒一襲雪白的衣裳,襯出她白皙的肌膚,一如她初到皇府時的模樣,她的衣裙上繡著一隻翩翩飛舞的紅蝶,發上只插著一支銀色蝶簪,如黑瀑般的長髮用銀絲帶繫了起來,嬌柔而動人。

  「木總管。」她突然開口喚道,一抹淡淡愁思掩飾的極好,藏在她唇邊的笑意裡。

  不哭了,於是她只能笑,讓自己的悲傷埋葬,從此不再想起……

  「什麼事?芽兒姑娘。」木總管背著雙手,來到她面前問道。

  說老實話,他還滿喜歡她的,曾經以為她會留在這裡跟少主在一起,可結果……

  唉!男女之間的感情事,誰也管不了啊!

  「你們少主呢?」她的心裡還是期盼能見到他,期望他會突然衝出來叫她別走,可現在,連離別前的最後一面,他也不願來見她嗎?

  「呃……這個……少主他……他……」支支吾吾的,木總管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今天一早,他便沒見著少主的人影了。

  「不用說了,我全知道。」月芽兒露出一個悲慼的笑容,知道他是故意避著她的,知道他是故意不來見她的,這些……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從昨天他對她說的那一些話,不是已經足夠讓她清楚了嗎?

  「替我將這個交給你們少主……」她取下發上的銀蝶簪子,緩緩遞給了木總管。

  曾經,這是她阿爹與阿娘相愛的證明,如今,卻成了他們分別的記憶,她永遠不會忘記……她曾經愛過他。

  「這……這是……」木總管訥訥的接過銀簪,不懂她的意思。

  「你幫我告訴他,我會記得他在那天夜裡對我溫柔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永遠、永遠不會忘。」最後,她抬頭笑看了皇府的匾額一眼,然後緩緩轉身,讓溫琊扶著她上了馬車。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

  「起程!」溫琊與她坐進同一輛馬車,然後對著前頭駕車的馬伕吩咐道。

  馬車漸漸向前,將她帶離了皇府,窗外的景物,也逐漸變換……

  一路上,她都是靜靜的凝望著外頭的景象,安靜的讓人幾乎察覺不出她的存在。

  溫琊與她說話,她也彷若未聞,只是一直看著外頭的景象,直到馬車駛到雪山附近,漫天紛飛的狂雪掩沒了視線,遙遠的天邊出現一道綠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著,她便像發狂似的叫了起來。

  「停車!快停車!把車停下——」她衝到馬車前座,拉扯著馬伕手裡的韁繩,要他將馬車停下,卻引來馬匹一陣驚惶的嘶叫聲。

  「芽兒,妳做什麼?!」溫琊皺著眉,連忙上前欲阻止她搶韁繩的動作,但因馬車一個劇烈的震動,而無法成功。

  「叫他把車停下啊!叫他快把車停下啊——」她回頭激動的朝溫琊哭喊道,刺骨的寒風凍得她渾身發抖,她卻依舊固執的不肯鬆開那握住韁繩一端的手,任由那粗糙的韁繩,將她柔嫩的掌心磨出血來。

  那血,一染上她的白衣,瞬間便滲進她的衣裳裡,點點紅漬,讓人瞧了怵目驚心。

  「停車!」溫琊抬手避去迎面而來的風雪,一個大喊,馬伕立即用力拉扯韁繩,馬車頓時停止前進。

  馬車一停,月芽兒想也不想的便由馬車跳下,她重重的跌到雪地上,一顆石子刺傷了她的膝蓋,鮮血汩汩流出,浸濕了她的白裙,恰巧在那裙上的紅蝶旁,擴成一圈艷紅。

  她轉身,往那下著狂風暴雪的雪地奔去,沒有遲疑,只是奮力的向那方才瞧見綠光的方向跑去,一步、一步……

  「芽兒——」溫琊來不及叫住她,只能眼睜睜見她消失在那片狂雪裡,讓他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天地之間。

  月芽兒拚命的跑,用力的跑,單薄的身子在雪地裡顯得格外纖弱,她分辨不出方向,不畏那迎面而來的冰冷,只記得她要繼續向前,直到找到她所要找的東西……

  不知跑了多久,她來到了山谷間,看見了由山谷裡透出的綠光,那隱隱約約的微弱綠光緩緩向上升起,然後包圍住她。

  是綠光!原來……阿爹與阿娘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就是這裡。

  那能讓人實現任何願望的綠光,那傳說中的綠光,便在這山谷裡啊……

  月芽兒張開了手,身旁圍繞著那虛無矇矓的綠色光芒,她緩緩轉著圈,身旁白色的景物不斷替換,她含淚仰頭,笑看那狂風暴雪,總算明白當初阿爹離開時所對她說的話了……

  等到有天,當妳遇見了那個能讓妳不顧一切為他付出所有的人時,妳就會懂得阿爹的……

  她懂了,完全懂了,懂得阿爹為什麼會甘願為阿娘付出一切,懂得阿爹臉上那哀傷的表情為何,她全部……全部都懂了。

  因為阿爹深愛著阿娘,所以他甘願為阿娘付出一切;因為阿爹深愛著阿娘,所以當阿娘死去時,他才會露出哀傷……

  人只有在最悲傷時,才會見得著這道綠光,如今,她見到了!

  如果它真的能實現任何的願望,那麼,就請聽聽她的願望吧!

  綠光啊!請聽聽她的願望吧!

  請求你讓他來找她吧!她會在這裡的某個地方等著他,無論多久,無論經過多少的歲月,請你,讓他來找她吧!

  倘若他真的愛她的話,請你讓他來找她吧……

  月芽兒張開雙臂,仰頭對著圍繞在她身邊的綠光在心裡許願,她會在這裡等他,直到他來的那天,直到他來到她面前,對著她說愛她……

  她佇立在雪地裡,身影逐漸模糊變小,蒼茫白雪掩沒了她,剩下的,只有白白的雪花兒,由天邊緩緩墜落……

  ***

  她應該……走了吧?

  打從一早,他便刻意躲在這個地方,避開見她離別的最後一面,怕是自己會忍不住開口叫她別走,於是,他只能待在這個充滿回憶的房內,想著她與他在夜裡溫柔纏綿的片段,任那失去她的悲傷吞噬了自己。

  她一定很恨他吧?恨他不守承諾、恨他背叛誓言、恨他因為別人的話,而捨棄了她……

  可他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只有這樣才是對她最好,只有這樣,她才會自由啊!

  皇玦斜躺在書齋的炕上,遙望著窗外的景象,外頭正下著大雪,掩沒了石階、淹沒了中庭的景致,也一併淹沒了他的心。

  「不……不好了!少主,事情不好了!」突地,一陣驚慌的呼叫聲由外頭傳來,木總管闖進書齋裡,氣喘吁吁的對著正望著窗外景象的皇玦喊道。

  「發生什麼事了?」皇玦回過頭,一見木總管驚慌的模樣,不禁蹙起眉問道。

  「芽……芽兒小姐不見了!」木總管拿著一張溫琊派人快馬送來的短箋,急急說道。

  「剛剛溫少爺派人送來這個,說是他們走到半路,芽兒小姐突然跳車,往下著大雪的深山奔去,他們來不及阻止,她人就不見了,現在溫少爺他們在離這裡約十里的客棧落腳,正派人出去找她呢!」

  「什麼?!」聞言,皇玦翻身下炕,一把搶過木總管手裡的短箋,迅速閱看著,「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語的說道,不相信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

  她該是開開心心的與溫琊一同回京去才是,怎麼這一切……會變成如此?為什麼?!

  「啊!少……少主,那個芽兒小姐臨走前,托我將這個交給你。」木總管這時才想起月芽兒在臨走前的交代,急忙由懷中取出那支銀蝶細簪,遞給皇玦。

  「她還要我轉告少主,她不會忘記你在那天夜裡溫柔對她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永遠、永遠都不會忘。」

  顫抖著手接過她的銀簪,他回想起那天夜裡,他們兩人彼此的對話……

  「如果你騙我的話,我就……我就……」

  「妳就怎樣?」

  「我就讓你後悔!讓你永遠永遠後悔!」

  心猛地一悚,無言的驚懼襲擊了皇玦全身,震懾了他的心魂,耳邊迴繞的是她那天離別前最後的一句話。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是你違背了你的誓言,所以,我會實現我的諾言,我會讓你後悔!讓你一輩子後悔!

  她哀戚的眼神透露著絕望,她在離別前,唇邊那抹絕美笑靨所代表的便是這個意思。

  他懂了……他懂了啊!她在恨他!恨他背叛了承諾,於是她用這種方式懲罰他,讓他後悔、讓他心碎、讓他嘗到失去的滋味!

  霎時,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開來,皇玦喉間一緊,倏地爆出一聲劇吼。

  「派人出去找——」皇玦用力握緊手中的銀簪,任由那銳利的細簪刺傷了他,卻依舊不肯鬆開,「快派人出去找!叫皇府裡的所有人通通出去找她!去把她找回來,快去——」他如同發狂一般的對著木總管吼叫。

  他知道,依他那天傷她傷得那麼重,她一定不會原諒他的,她一定不會的!

  「是……是!」收到皇玦的命令,木總管轉身便衝出書齋,趕忙吩咐派人出去找尋月芽兒。

  皇玦痛苦的喘息著,他踉蹌的退了步,看著手上那支屬於她的銀蝶細簪,一股劇痛自他心底泛起。

  她是在懲罰他嗎?用這種方式來懲罰他?讓他失去了她,永遠的失去?

  還以為放手讓她走,便是對她最好的選擇,於是他不顧她的意願,逕自替她作出了決定,沒想到卻演變成如此的局勢。

  他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不!別這樣懲罰他啊!月兒,別用這種方式來懲罰他!

  他已經後悔了,已經深深的後悔了!如果她回來,他會緊緊的抱住她,告訴她,他再也不會這樣做了!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別這樣對待他啊……月兒,別這樣懲罰他!

  上天,請保佑她平安無事,請保佑讓他找到她啊!

  皇玦在心裡吶喊著,可是這些祈求,卻未被上天聽見,她就宛如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彷彿她不曾出現過,任憑他怎麼尋、怎麼找,就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蹤影。

  月芽兒,從此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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