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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祖缇 -【陰差(來自地府的你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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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7: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安祖缇 - 陰差(來自地府的你之四)

「鬼捕」出巡,衆人回避!
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
明明他破案率奇高,人人敬仰卻又避如蛇蠍
全因他生得臉青唇紫,渾身散發似鬼般的隂森氣質
敢正眼瞧上他一眼的,恐怕提著燈籠也找不著一個……
等等!沒人敢靠近的鬼捕竟然和個姑娘出雙入對
還絲毫不避諱的四處放閃光,到底在演哪一出?
原來全縣城唯有她膽子特大,不只敢直視他還敢對他笑
連他母親都無法接受兒子長得一副鬼氣沖天的模樣
這女人卻完全不在乎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雖然她是沒人要的大齡姑娘,還帶著三個拖油瓶
條件不佳,貧窮又有家累,說來是娶親的下下人選
偏偏向來清心寡慾的他唯獨對她産生極大興趣
怪的是他只要將精神專注在她身上,身體就莫名疼痛
也不解她眼裏那無法忽視的愧疚究竟所爲何事
什麼?他從小到大因外表受到的歧視全是她造成的?
那正好,他賴上她,她也算是承擔闖了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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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7: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世間最不人道的工作職場?叫做地獄。

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沒加班費、連誤餐費都沒──身為地府員工每天都看不到明天的陽光,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終於在陽光燦爛的七月盛夏,人間百鬼爭鳴!萬鬼齊放!

農曆七月也是地府關門放大假的日子,更是「盪森」閻王大人去豪華旅遊的好時機。

幾名地府員工終於決定成立自救會──休假不回,集體逃班啦……他,名叫殷狐,雖為地府陰差,但他的某一世是只狐狸,一隻吃素的狐狸。

他雖然潛心修行,可惜慧根不夠,無法得道成仙,但也因此脫離畜生道,轉入人道。

他投胎兩世,行善積德,皆得善終,后自願留在地府擔任陰差一職。

他雖為人形,但仍保有狐狸的靈敏嗅覺、聽覺,且能目視百里,故當有惡鬼逃亡,閻王最喜派他出馬抓捕。

他可以說是閻王眼下的紅人。

現下,卻為了一名女子,決定重新投胎……她輪迴,一世接一世,每當二十五歲之前皆死於非命,終於來到了第七世。

這一世,她一樣不好過,但殷狐不想再沉默。

就算事後會被責罰,積累起來的福德將一夕消泯,他也無怨無悔。

他要在最接近她的地方,守護她。

孟秋,鬼門開的第三天,這些想蹺班的地府員工裝扮成鬼的模樣,跟着排入投胎轉世的魂魄,喝下了孟婆湯,一個個投胎轉世或穿越附身去了。

站在奈何橋前,殷狐接過孟婆遞送過來的孟婆湯,心想着那位苦命的姑娘。

現年的她,已經五歲。

而他要轉生投胎的對象,是個尚未落地就夭折的死胎──祈本縣總捕頭之子。

他將代他而生,為守她而生。

他仰頭,一口飲盡孟婆湯。

髮絲飄動間,尖耳微露。

孟婆驚見,不露聲色,默默的收回空碗,目送他走過奈何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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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8: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哎呀,這孩子……」穩婆聶嬸擦掉剛出生嬰兒身上的胎脂,瞧這孩子膚色青白青白的,嘴唇還發紫,像是呼吸不到空氣,更別說是縱聲哭喊了。

該不會是個死胎吧?聶嬸心中有着不祥預感。

她抓着嬰孩雙腿,倒吊過來,用力拍小屁股,拍了數下,嬰兒仍沒有啼哭的反應。

「這這……」聶嬸發愁了。

她要怎麼告訴嬰孩的母親,這孩子是死胎啊?

嬰孩的母親是縣衙總捕頭殷夫人,多年無出,家中侍妾都生好幾個了,好不容易巴巴拚得了一個,還是個男嬰,怎知……這殷夫人待人挺好,溫順和雅,聶嬸實在不忍告知噩耗。

「哭呀!」聶嬸再用力拍了數下,「快哭呀。」她急得一頭一臉汗。

「娘?」聶嬸的女兒,今年五歲的聶湘拿着給嬰兒包裹的產巾走過來,「怎了?弟弟不哭嗎?」

「欸,是啊。」聶嬸嘆氣發愁。

「娘,給女兒瞧瞧好不?」聶湘是個乖巧的孩子,雖然小小年紀才五歲,母親出外接生時,她一定會跟在旁邊幫忙,做些簡單的工作,不怕血也不怕臟,就算是小小的嬰兒,也抱得有模有樣,沉沉穩穩,毫不膽怯。

聶嬸將孩子橫放上女兒的臂彎。

聶湘小心翼翼的揉揉嬰兒的胸腹,揉揉他的手臂,嘴裏柔聲喃喃,「弟弟,快哭啊,快呼吸呀,你娘等著見你呢,弟弟……」忽然,雙眸緊閉,臉上皺摺宛如小老頭的嬰兒張眼了──

「找到你了。」

「呀!」聶湘尖叫一聲,鬆了手。

「啊呀!」聶嬸也尖叫一聲,慌忙將差點摔落地的嬰兒接個正著。「你在做啥啊,湘兒?」聶嬸又急又氣,偷瞥了殷夫人那兒的動靜,「萬一把孩子給摔壞了,你要怎麼辦?」若孩子是死胎,這也只能說殷夫人命不好,但若把人家孩子摔了,再辯解是死胎,誰信啊!

「他……」白皙如饅頭鬆軟的小指頭,顫抖的指著聶嬸懷中的嬰兒,「他、他他他……他說話了呀!」聶湘驚懼得小手遮面。

要知道一個全身肌膚透著青白死氣的嬰孩突然張嘴說話是多麼可怕的事,尤其那雙忽然睜開的眸,完全看不見白眼球,眸色還是棕褐,瞳孔部分如星芒,與尋常嬰孩截然不同,這要她怎不驚怕!

「這麼小的稚兒怎麼可能會說話!」聶嬸低斥,「別胡說八道了。」

「真的呀。」聶湘因為害怕不敢直視嬰兒,「他剛對我說『找到你了』,我好怕啊!」晚上回家必發惡夢。

「你一定是聽錯了。」哪有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女兒是累壞了吧?

聶嬸再仔細瞧瞧懷中的嬰孩,眸唇皆緊閉,胸口的心臟不見跳動的跡象。

「唉,還是不哭啊,這可怎麼辦?」真的要告知殷夫人這噩耗?

她不忍心啊。

「他剛眼睛不是張開了?」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還閉着啊。」跟死了沒兩樣。

聶湘提心弔膽上前,別過臉,以眼角觀察嬰兒,果然還是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呼吸的樣子。

莫非真是她看錯聽錯了?

「聶嬸啊,」後方等著看孩子的殷夫人等得心焦了,「孩子呢?他怎了?怎沒聽到他的哭聲啊?」聶嬸與女兒交換憂心的一眼。

看這情形,還是得說實話了。

聶嬸真不敢相信殷夫人會有多心痛。

她抱着孩子,面色沉鬱上前。

「夫人,這孩子……」她欲言又止。

「孩子怎了?」殷夫人在丫鬟扶持下坐起身,急道,「快給我瞧瞧。」

「這孩子他……」忽地,凄厲的哭聲震天價響,聶嬸一時沒防備,竟嚇得鬆了手,孩子摔了下去。

「娘啊!」聶湘見狀,慌忙撲過去。

孩子沒接到,人卻是摔到地上去了,緊接着,她感覺到有樣沉物落到了她的背上,孩子的啼哭聲在她耳旁如山崩地裂的凌遲她的耳。

但,她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

這是一名孩子誕生的證據。

聶嬸驚慌的將孩子從女兒背上抱起,暗暗祈禱殷夫人啥都沒看見。

但殷夫人瞧見了。

「我的孩子呀!」殷夫人不顧體虛,驚慌下床,從聶嬸手中搶走孩子。

孩子哭得響,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單純的來到人世第一哭。

「快叫大夫!」殷夫人指示丫鬟,「快點!」

「是!」丫鬟急急忙忙跑掉了。

「孩子若出事,」殷夫人氣淚的眸恨恨瞪着因害怕而全身顫抖的聶嬸母女倆,「就拿你們的命來賠!」潺潺小溪旁,幾名大嬸邊說笑邊洗着衣服,其中,一名年約二十齣頭的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她吸引人的不是那特別白凈秀麗的臉蛋,也不是小巧纖細的五官,而是她身旁的衣服,是旁人的三倍多,她揮高手上的搗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石頭上的衣服。

夏日烈陽高照,她的額心都是汗,滴落睫毛,蒙了視線,她彎肘拭去,繼續努力洗衣。

「湘兒,」一位大嬸提了一籃子的衣服過來,「我趕不及洗這衣服了,你幫我洗洗晾曬並熨燙平整,我晚點給你錢。」

「好!」聶湘用力點頭,接了過來,「謝謝武嬸。」

「好說好說。」武嬸笑了笑,提步離開。

「湘兒,」左手邊洗衣大嬸開口問道,「我聽說有人替你說媒啦?」聶湘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許嬸消息真靈通。」

「如何?成了嗎?」許嬸關切的問。

聶湘搖了搖頭,「對方不喜我還帶着兩個孩子。」

「你是說你哥哥遺下的那兩個孩子?」聶湘點點頭。

「你真是傻啊,你哥哥遺下的孩子怎會是你的責任?還兩個!」許嬸的食指與中指用力豎起,「瞧你都幾歲了,再蹉跎下去,連續弦都沒門。」今年已經二十三的聶湘不以為意,語氣柔而堅定,「我哥就這兩個孩子,是聶家的香火,我沒其他兄弟姊妹,這兩個侄兒女我就當自個兒的孩子養了,若找不到不介意的男人,就這樣過日子也行的。」聶湘的哥哥嫂嫂在六年前因為意外過世,留下兩名稚兒。

聶湘的母親原本是穩婆,可在十八年前,差點摔死了總捕頭殷夫人的兒子,雖然人無恙,但這壞事傳千里,沒人再敢找聶嬸接生了,後來守寡的聶嬸靠着幫人洗衣,勉勉強強將兩個孩子帶大。

怎知,身為樵夫的獨生子與媳婦出外工作時,竟不慎被大樹壓死了,聶嬸傷心過度,心魂跟着兒子一塊兒走了,偶爾清醒、偶爾呆茫,家計就由聶湘一肩扛起了。

她要照顧母親還有兩名稚子,又不是好過的人家,想找到一門好姻緣,難如登天。

見聶湘認命的乖巧模樣,許嬸心疼的嘆了口氣。

這聶湘長得清白秀凈,溫潤乖巧,又勤勉孝順,尚未及笄就有媒婆想上門來議婚。

她十七歲那年本許好了婚配,都要下聘了,怎知兄嫂忽然出了意外,母親身體又出狀況,她為了照顧家人,毅然決然退了婚事,纖細荏弱的肩膀扛着一家子的重擔,蹉跎幸福至今,許嬸每一見到她,都要感到心酸憐惜。

洗好了衣服,聶湘雙肩背起裝濕衣的竹簍,踩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一陣風掃過她面前。

她訝異抬頭,發現是名瘦高的男子從她前方飛掠而過,腳點地就飛上了屋頂,急忙忙的,面上毫無表情。

「那不是總捕頭的兒子,殷華殷捕快嗎?」許嬸望着轉瞬間就不見人的屋頂道。

殷華子承父業,也當上了縣衙的捕快,據說他破案率極高,再艱困難辦的案件,他都有辦法破案,被譽為「殷家之光」,其父一談起這兒子就滿面掩不住的得意燦笑。

聽到「殷華」的名字,聶湘略沉了眸。

她記得他,當年差點被她與娘摔丟了性命的嬰兒。

她很慶幸他毫髮無傷,身體沒任何異狀,很平安健康的長大──如果無視那好像終年未見陽光,短命樣的青白臉龐跟略紫的唇的話。

有一說,是因為當年孩子一出生就被摔了,雖然大夫看診后說沒事,但其實受了嚴重內傷,所以才老是一張病癆樣。

殷夫人擔心這孩子夭折、長不大,不僅從小就收購各方高價藥材替孩子補身體,還請了師父練武強健身軀。

殷華資質奇佳,是個練武奇才,但明明練得身強體壯的,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罩着隨時會往生的死氣,這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指往了聶家人身上,所以一提到「殷華」,聶湘就忍不住心生愧疚。

當年不僅娘,她也差點把孩子給摔死了,他若是早夭,她難辭其咎啊。

她衷心祈禱,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

「犯人往東北方向逃了!」前方捕快大喊,眾人立刻追捕了上去,只有殷華待在原地不動。

殷華閉上眼,用力吸進了一口空氣,充斥街道各式各樣從人或物體身上發出的味道中,隱約聞到了犯人那充滿緊張、驚懼與憤怒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中陽街那兒傳來的……他凝心思考了一下眾人追捕與歹徒逃跑的方向,推測歹徒最快會在武陽街那被抓着,可武陽街是條熱鬧大街,抓人不易,武陽街前的旭方街正在蓋房子,亦不好前進,他最好加快速度,在旭方街前就把歹徒給抓了,但若照着正常路徑,跑得再快也達不成,只能抄捷徑了。

而且──他瞧瞧偏西的太陽。

是時候把這差事完結了。

他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其他捕快還在路上吆喝大喊,他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在一棟一棟房子上頭飛躍,不少屋瓦被踢落,他無暇分心,纏繞在右手的鐵鏈蓄勢待發。

南陽街、中陽街、東陽坊……找到了!

弓腿躍落地,右手鐵鏈朝前方仍在奔逃的歹徒身上招呼,圓形的前端硬生生抽上匪徒的背。

「哎喲!」匪徒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的又爬起,一轉頭髮現偷襲他的竟是鼎鼎大名,人見膽寒、鬼見發愁,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的「鬼捕殷華」,臉色都發白了。

他沒命的逃,加速的逃,但一道陰寒的嗓音忽地從背後掠進了他的耳。

「往哪逃?」

「啊呀呀……」傳聞,聽到殷華難得開了金口,就是死期到了。

鐵鏈如有自己的生命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勒緊氣管,他頓時無法呼吸,人被扯跌在地,一隻大腳狠狠踩上他的肚子,他瞪着上方的男人,覺得自個兒的臉色與那張青白的冷臉快差不多了。

「在這裏!犯人在這裏!」慢了一步的捕快們圍攏了過來。

「殷華,又被你搶先一步!」同僚梅柘沒好氣道。

不管抓人、破案,幾乎都是殷華先馳得點,他們這些同僚好像都在做白功、陪襯他似的,叫人好不甘願。

殷華沒搭理他,抽走了犯人頸上的鐵鏈,將其交給同僚,轉身便走了。

「你要去哪?」梅柘對殷華背影大喊,「得把犯人送回衙門啊!」另一位捕快點點梅柘,「新來的。」

「啊?」梅柘轉頭望向點他肩的同僚。

「你才來不到一個月,可能尚不熟悉殷大人的習慣。」同僚喊殷華一聲「殷大人」,多少有嘲諷之意。

「什麼習慣?」

「瞧,」他指指西邊,已快落山的日陽,「時間到了,他下工啦。」

「啥?!」一開始,殷華並不想當捕快。

他不知道為何對官差這工作心生抗拒,非常的厭惡,偏偏他的爹就是縣衙總捕頭,好像註定他一出生就得子承父業似的。

可他的娘說,他滿一歲抓周時,抓的就是個捕快帽,那時不甚喜歡他一副短命樣的爹,輕哼了聲,「他那樣子有辦法繼承我衣缽嗎?」據說,殷夫人因此痛哭了一夜,失言的殷老爺又是下跪又是賠罪,才把妻子給安撫了。

殷夫人雖然外表看來溫婉爾雅,卻是十足十記恨的性子,因為殷老爹那句話,她找來了師父教他武功,原本只是想強健他的體魄,尤其他的四肢一年四季都凍得如天天都在過寒冬臘月,一望便知體虛得很,他的娘早也補晚也補,督促白日勤快練功夫,偏他好像真在這方面有天分,武功蒸蒸日上,縣衙徵官差時,殷夫人更是直接替他報名,要在看不起嫡子的殷老爺面前爭一口氣。

他一點都不想當官差啊!

可他最終還是當了官差了。

這官差可不是啥好差事,瞧他爹就曉得了。

從小,他爹只要縣衙那有消息過來,就算飯才吃一半,大便才撇半條,與侍妾打得正火熱,都得穿戴整齊,迅速出門追捕犯人。

沒日沒夜的。

說真格的,這當捕快的薪餉並不多,不過由於他爹當年為人正氣,講情道義,他娘的爹,也就是他的外公對其非常欣賞,所以不僅把女兒嫁過來,還奉送一大筆豐厚嫁妝,這殷家的日子才能過得這麼舒爽。

他被錄取當了捕快爺后,屢建奇功,再刁鑽詭譎的案子他都有辦法破案,成了縣太爺面前的紅人,原本不喜歡他的父親,因此改變了態度,逢人便誇讚他的兒子有多好多優秀,與過去的冷淡截然兩樣,也終於讓憋屈的殷夫人揚眉吐氣了。

殷華非不得已當了官差,這縣衙有它的規矩,他也有他自個兒的規矩──日陽一落山便下工。

其他捕快哪有這樣的好日子?

但就因他十五歲進了縣衙后,祈本縣犯罪率年年下降,朝廷年年發賞,縣太爺年年笑呵呵,於是大家也就對他的「規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他去了。

殷華回到院宅,與母親打過招呼,進了廂房,果然就見一桶熱水已冒着白煙正等着他。

他的規矩,家裏自然也知道的。

他脫衣跨入桶里,雖然是七月天,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水熱燙。

或許,因他也是七月出生的關係吧。

他發青的臉色、他輕快的身形,他即便在酷暑仍冰涼的體溫,他如妖般微尖的耳形……府里有人曾臆測,說不定他在出生時那一摔,就被換了魂了,霸佔這身軀的是一縷陰魂,所以體質才會這麼陰寒。

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也懶得跟那些好聊小道消息的無聊人士講話。

家中的丫鬟小廝瞧見他就害怕,兄弟姊妹也不太敢跟他攀談,他很習慣,並覺得無所謂,好像他天生就是這麼寡言封閉,對現世周遭情況毫無興趣。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上山修行,遠離喧囂人世,一人獨靜。

可他卻當了忙碌的官差。

真是煩人啊。

祈本縣的犯罪率年年下降,這也表示捕快爺的日子是越來越清幽了。

殷華穿着捕快服,腰際配着把利劍,在街上巡邏,民眾瞧見他,頷首招呼后,速速避開,在他的周圍,半徑五尺之內,沒有半個人。

殷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像結了冰似的,就算回民眾的問好,也一樣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而已。

他的周身像散發着寒氣,再大的日陽,也熱不到他。

殷華擅使鐵鏈,平日那沉重的鐵鏈就纏在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所以他的衣衫是無袖的,手臂上肌肉虯結,和他看似瘦弱的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不似一般人將頭髮束起,而是披散下來,鬆鬆在背上以髮帶紮起──那是為了掩飾他如狐般的尖形耳朵。

他不喜與人搭理,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他的娘可就不這麼想了。

殷夫人很介意殷華那雙略尖的耳朵,還有人在背地裏說閑話,說他是狐狸轉世的。殷夫人惱那些閑話,故堅持殷華把頭髮披散下來,將耳朵遮掩,減少被說三道四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的聽覺、嗅覺、視覺等五感都比常人靈敏,他可以在父親剛離開縣衙就告訴母親這件事,他可以在屋內就聽到五條大街外的人聲,專註用心甚至可以聽到聊天的內容……當他一次次告訴母親,並一次次驗證后,母親驚駭得要他不準再提這些,尤其在外人面前,以免被視為異類看待。

母親愛他,但不接受他。他很明白。

也許在她心裏亦曾懷疑過他在出生那時便摔死了,此刻佔據身軀的可能是縷陰魂、可能是妖,但畢竟是她經歷陣痛所生下來的獨生子,所以她愛他、保護他,但就是不肯接受真實原本的他,掩耳盜鈴的將他當成「正常」孩子撫養長大。

行到飯館前,陣陣菜香味飄出,地上的影子幾乎成了一團,顯示此刻是正午時分,該用午膳了。

殷華直接坐入飯館外頭設置的桌椅,點了幾樣菜跟大碗白飯(當差時是不行喝酒的),從衣內抽出本書閱讀起來。

小二很快的將飯菜送上。他自筷筒內抽了雙竹箸,就要享用他的午膳,身旁的椅子有人爬上來了。

那是兩名孩童,一男一女,女的約莫九歲,男的大概七歲,長相極好、極討喜,很是標緻的孩兒。

他們跪在椅上,兩手撐著腮,以一雙非常渴望的眸望着殷華。

殷華素來不太搭理人,尤其還是兩名孩童,故他視而不見,專心吃菜。

但……那灼熱的視線真是比七月的日陽還要兇猛。

「你是殷華喔?」男童好奇的問。

「你是殷華喔?」女童亦好奇的問。

知道他是殷華還不快滾,不怕晚上發惡夢?

「叔叔。」得不到答案的男童又出聲,「凡凡肚子餓了。」關他什麼事?

他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嘴裏。

「不可以叫叔叔,要叫哥哥啦!」男娃對面的女娃嫩嫩的幼嗓教訓了弟弟,接着對殷華撒嬌道:「哥哥,芃芃肚子餓了。」根本是換湯不換藥。

殷華不理會,夾了一塊炒蛋送入嘴。

「哥哥,我們拿筷子了喔。」芃芃拿起筷子,凡凡見狀也跟着拿筷子。

「叔叔,我們吃了喔。」凡凡夾起一塊絲瓜。

殷華終於抬眸,冷眼掃過兩名厚臉皮,沒待他同意就主動動筷的孩童。

他狠狠掃過。

再狠狠掃過。

死命狠狠掃過……喝,竟然不理他!

這兩名孩童好厲害的淡定功夫,尋常人一對上他的視線,就嚇得噤若寒蟬,孩童必定嚎啕大哭,而這兩人竟然無動於衷,還吃掉他半盤枸杞絲瓜了。

「叔叔,你為什麼都不吃肉?」凡凡好奇的問。

「哥哥,我們點盤炒豬肉來吃好不好?」芃芃甜膩膩的語氣充滿撒嬌。

他們不僅厚顏無恥,還得寸進尺了!

未經同意就擅自動用他人的膳食,還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真不知這兩孩童的爹娘是怎樣的家教!

他不悅放下筷子。

「你們是哪家的孩子?」陰冷的嗓音,足以將人當場結冰。

但這兩名孩童根本是仲夏的熱情太陽,就算冰塊結在他們身上,也要馬上融化了。

「聶家的。」聶芃眯著笑眼回答。

「聶家的。」聶凡塞了滿嘴香菇回答。

「你家雙親沒有教導你們不可吃霸王餐?」黑眸正對着兩人雙眼嚴厲掃過,兇狠的語氣帶着警告,放在桌上的掌「砰」的拍了桌面,一桌子的吃食飛上半空,再落回原處。

這要是一般孩童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哭着找爹尋娘,嬌弱一點的當場昏過去都有可能。

可他們依然不動如山,甚至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着盤子飛上天,盤子落回桌面,然後拍手叫好。

「哥哥好厲害。」聶芃雙手托腮,望着他的眸閃亮亮。

「叔叔好厲害。」聶凡用力鼓掌,眸中充滿敬仰。

「……」他這一生,竟會有無言的時候?

他這一生,竟會遇到一對年紀小小,卻對他毫無懼意的孩童?

而不曉得他心中糾葛的兩姊弟又像餓死鬼投胎一樣狂吃他盤中的食物。

「叔叔,凡凡跟芃芃沒有爹娘。」聶凡看中了豆腐,可是怎麼都夾不好。

殷華聞言愣了下。

「哥哥,芃芃跟凡凡只有奶奶跟姑姑。」聶芃幫着聶凡夾豆腐,卻只是將豆腐攪得更碎。

殷華瞧得沒耐性了。

他扣起聶凡的下巴,在聶凡嘴張得老大時,將豆腐送了進去。

「哥哥,芃芃也要。」聶芃亦跟着張了嘴。

殷華乾脆將整盤豆腐都推給了聶芃。

聶芃開心了,直接將臉埋進盤子裏吃食。

殷華震驚得微微瞪大眼。

這分明是狗在吃飯的樣子。

他們的長輩平日是怎麼教孩子的?

莫非因為失了雙親,奶奶跟姑姑就凌虐孩童,所以連飯都不給吃,僅給餿水,才會吃相這麼難看?

殷華將聶芃的頭硬抬了起來。豆腐沾上了她的鼻尖,嘴巴周圍都是嫩白的豆腐屑,他瞧得蹙眉,拿起手巾往她臉上拭凈。

他將調羹塞進她手裏,要她用調羹吃豆腐。

然而,他才回頭,就看到聶凡也學着姊姊的樣子,埋頭唏哩呼嚕吃着盤中的蒜炒香菇。

他認為實在有必要探訪一下這兩名孩童的家庭,說不定背地裏有凌虐的事實,衣衫底下傷痕纍纍。

「小二。」他轉頭叫小二過來,再要了一支調羹,叫了兩碗飯,並多點了兩樣菜。

「為什麼沒有肉肉?」對於新叫的菜還果真是「菜」,聶凡眉頭打結。

「我吃素。」不吃拉倒。

他從小聞到葷味就會作嘔想吐,長大后這樣的情形好多了(鼻子太好也麻煩),但對於葷食是絕對無法入口,頂多只能吃點蛋。

用完午膳,他對兩個吃飽喝足,頗有意思要開始打瞌睡的小鬼頭問道:「你們家在哪?」

「在那。」聶芃指著西方。

「在那。」聶凡指著北方。

不能統一一下口徑嗎?

「你們帶我去……」就在這時,一名姑娘匆匆忙忙跑過來了。

「芃芃、凡凡,你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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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哎呀,這孩子……」穩婆聶嬸擦掉剛出生嬰兒身上的胎脂,瞧這孩子膚色青白青白的,嘴唇還發紫,像是呼吸不到空氣,更別說是縱聲哭喊了。

該不會是個死胎吧?聶嬸心中有着不祥預感。

她抓着嬰孩雙腿,倒吊過來,用力拍小屁股,拍了數下,嬰兒仍沒有啼哭的反應。

「這這……」聶嬸發愁了。

她要怎麼告訴嬰孩的母親,這孩子是死胎啊?

嬰孩的母親是縣衙總捕頭殷夫人,多年無出,家中侍妾都生好幾個了,好不容易巴巴拚得了一個,還是個男嬰,怎知……這殷夫人待人挺好,溫順和雅,聶嬸實在不忍告知噩耗。

「哭呀!」聶嬸再用力拍了數下,「快哭呀。」她急得一頭一臉汗。

「娘?」聶嬸的女兒,今年五歲的聶湘拿着給嬰兒包裹的產巾走過來,「怎了?弟弟不哭嗎?」

「欸,是啊。」聶嬸嘆氣發愁。

「娘,給女兒瞧瞧好不?」聶湘是個乖巧的孩子,雖然小小年紀才五歲,母親出外接生時,她一定會跟在旁邊幫忙,做些簡單的工作,不怕血也不怕臟,就算是小小的嬰兒,也抱得有模有樣,沉沉穩穩,毫不膽怯。

聶嬸將孩子橫放上女兒的臂彎。

聶湘小心翼翼的揉揉嬰兒的胸腹,揉揉他的手臂,嘴裏柔聲喃喃,「弟弟,快哭啊,快呼吸呀,你娘等著見你呢,弟弟……」忽然,雙眸緊閉,臉上皺摺宛如小老頭的嬰兒張眼了──

「找到你了。」

「呀!」聶湘尖叫一聲,鬆了手。

「啊呀!」聶嬸也尖叫一聲,慌忙將差點摔落地的嬰兒接個正著。「你在做啥啊,湘兒?」聶嬸又急又氣,偷瞥了殷夫人那兒的動靜,「萬一把孩子給摔壞了,你要怎麼辦?」若孩子是死胎,這也只能說殷夫人命不好,但若把人家孩子摔了,再辯解是死胎,誰信啊!

「他……」白皙如饅頭鬆軟的小指頭,顫抖的指著聶嬸懷中的嬰兒,「他、他他他……他說話了呀!」聶湘驚懼得小手遮面。

要知道一個全身肌膚透著青白死氣的嬰孩突然張嘴說話是多麼可怕的事,尤其那雙忽然睜開的眸,完全看不見白眼球,眸色還是棕褐,瞳孔部分如星芒,與尋常嬰孩截然不同,這要她怎不驚怕!

「這麼小的稚兒怎麼可能會說話!」聶嬸低斥,「別胡說八道了。」

「真的呀。」聶湘因為害怕不敢直視嬰兒,「他剛對我說『找到你了』,我好怕啊!」晚上回家必發惡夢。

「你一定是聽錯了。」哪有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女兒是累壞了吧?

聶嬸再仔細瞧瞧懷中的嬰孩,眸唇皆緊閉,胸口的心臟不見跳動的跡象。

「唉,還是不哭啊,這可怎麼辦?」真的要告知殷夫人這噩耗?

她不忍心啊。

「他剛眼睛不是張開了?」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還閉着啊。」跟死了沒兩樣。

聶湘提心弔膽上前,別過臉,以眼角觀察嬰兒,果然還是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呼吸的樣子。

莫非真是她看錯聽錯了?

「聶嬸啊,」後方等著看孩子的殷夫人等得心焦了,「孩子呢?他怎了?怎沒聽到他的哭聲啊?」聶嬸與女兒交換憂心的一眼。

看這情形,還是得說實話了。

聶嬸真不敢相信殷夫人會有多心痛。

她抱着孩子,面色沉鬱上前。

「夫人,這孩子……」她欲言又止。

「孩子怎了?」殷夫人在丫鬟扶持下坐起身,急道,「快給我瞧瞧。」

「這孩子他……」忽地,凄厲的哭聲震天價響,聶嬸一時沒防備,竟嚇得鬆了手,孩子摔了下去。

「娘啊!」聶湘見狀,慌忙撲過去。

孩子沒接到,人卻是摔到地上去了,緊接着,她感覺到有樣沉物落到了她的背上,孩子的啼哭聲在她耳旁如山崩地裂的凌遲她的耳。

但,她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

這是一名孩子誕生的證據。

聶嬸驚慌的將孩子從女兒背上抱起,暗暗祈禱殷夫人啥都沒看見。

但殷夫人瞧見了。

「我的孩子呀!」殷夫人不顧體虛,驚慌下床,從聶嬸手中搶走孩子。

孩子哭得響,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單純的來到人世第一哭。

「快叫大夫!」殷夫人指示丫鬟,「快點!」

「是!」丫鬟急急忙忙跑掉了。

「孩子若出事,」殷夫人氣淚的眸恨恨瞪着因害怕而全身顫抖的聶嬸母女倆,「就拿你們的命來賠!」潺潺小溪旁,幾名大嬸邊說笑邊洗着衣服,其中,一名年約二十齣頭的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她吸引人的不是那特別白凈秀麗的臉蛋,也不是小巧纖細的五官,而是她身旁的衣服,是旁人的三倍多,她揮高手上的搗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石頭上的衣服。

夏日烈陽高照,她的額心都是汗,滴落睫毛,蒙了視線,她彎肘拭去,繼續努力洗衣。

「湘兒,」一位大嬸提了一籃子的衣服過來,「我趕不及洗這衣服了,你幫我洗洗晾曬並熨燙平整,我晚點給你錢。」

「好!」聶湘用力點頭,接了過來,「謝謝武嬸。」

「好說好說。」武嬸笑了笑,提步離開。

「湘兒,」左手邊洗衣大嬸開口問道,「我聽說有人替你說媒啦?」聶湘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許嬸消息真靈通。」

「如何?成了嗎?」許嬸關切的問。

聶湘搖了搖頭,「對方不喜我還帶着兩個孩子。」

「你是說你哥哥遺下的那兩個孩子?」聶湘點點頭。

「你真是傻啊,你哥哥遺下的孩子怎會是你的責任?還兩個!」許嬸的食指與中指用力豎起,「瞧你都幾歲了,再蹉跎下去,連續弦都沒門。」今年已經二十三的聶湘不以為意,語氣柔而堅定,「我哥就這兩個孩子,是聶家的香火,我沒其他兄弟姊妹,這兩個侄兒女我就當自個兒的孩子養了,若找不到不介意的男人,就這樣過日子也行的。」聶湘的哥哥嫂嫂在六年前因為意外過世,留下兩名稚兒。

聶湘的母親原本是穩婆,可在十八年前,差點摔死了總捕頭殷夫人的兒子,雖然人無恙,但這壞事傳千里,沒人再敢找聶嬸接生了,後來守寡的聶嬸靠着幫人洗衣,勉勉強強將兩個孩子帶大。

怎知,身為樵夫的獨生子與媳婦出外工作時,竟不慎被大樹壓死了,聶嬸傷心過度,心魂跟着兒子一塊兒走了,偶爾清醒、偶爾呆茫,家計就由聶湘一肩扛起了。

她要照顧母親還有兩名稚子,又不是好過的人家,想找到一門好姻緣,難如登天。

見聶湘認命的乖巧模樣,許嬸心疼的嘆了口氣。

這聶湘長得清白秀凈,溫潤乖巧,又勤勉孝順,尚未及笄就有媒婆想上門來議婚。

她十七歲那年本許好了婚配,都要下聘了,怎知兄嫂忽然出了意外,母親身體又出狀況,她為了照顧家人,毅然決然退了婚事,纖細荏弱的肩膀扛着一家子的重擔,蹉跎幸福至今,許嬸每一見到她,都要感到心酸憐惜。

洗好了衣服,聶湘雙肩背起裝濕衣的竹簍,踩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一陣風掃過她面前。

她訝異抬頭,發現是名瘦高的男子從她前方飛掠而過,腳點地就飛上了屋頂,急忙忙的,面上毫無表情。

「那不是總捕頭的兒子,殷華殷捕快嗎?」許嬸望着轉瞬間就不見人的屋頂道。

殷華子承父業,也當上了縣衙的捕快,據說他破案率極高,再艱困難辦的案件,他都有辦法破案,被譽為「殷家之光」,其父一談起這兒子就滿面掩不住的得意燦笑。

聽到「殷華」的名字,聶湘略沉了眸。

她記得他,當年差點被她與娘摔丟了性命的嬰兒。

她很慶幸他毫髮無傷,身體沒任何異狀,很平安健康的長大──如果無視那好像終年未見陽光,短命樣的青白臉龐跟略紫的唇的話。

有一說,是因為當年孩子一出生就被摔了,雖然大夫看診后說沒事,但其實受了嚴重內傷,所以才老是一張病癆樣。

殷夫人擔心這孩子夭折、長不大,不僅從小就收購各方高價藥材替孩子補身體,還請了師父練武強健身軀。

殷華資質奇佳,是個練武奇才,但明明練得身強體壯的,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罩着隨時會往生的死氣,這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指往了聶家人身上,所以一提到「殷華」,聶湘就忍不住心生愧疚。

當年不僅娘,她也差點把孩子給摔死了,他若是早夭,她難辭其咎啊。

她衷心祈禱,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

「犯人往東北方向逃了!」前方捕快大喊,眾人立刻追捕了上去,只有殷華待在原地不動。

殷華閉上眼,用力吸進了一口空氣,充斥街道各式各樣從人或物體身上發出的味道中,隱約聞到了犯人那充滿緊張、驚懼與憤怒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中陽街那兒傳來的……他凝心思考了一下眾人追捕與歹徒逃跑的方向,推測歹徒最快會在武陽街那被抓着,可武陽街是條熱鬧大街,抓人不易,武陽街前的旭方街正在蓋房子,亦不好前進,他最好加快速度,在旭方街前就把歹徒給抓了,但若照着正常路徑,跑得再快也達不成,只能抄捷徑了。

而且──他瞧瞧偏西的太陽。

是時候把這差事完結了。

他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其他捕快還在路上吆喝大喊,他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在一棟一棟房子上頭飛躍,不少屋瓦被踢落,他無暇分心,纏繞在右手的鐵鏈蓄勢待發。

南陽街、中陽街、東陽坊……找到了!

弓腿躍落地,右手鐵鏈朝前方仍在奔逃的歹徒身上招呼,圓形的前端硬生生抽上匪徒的背。

「哎喲!」匪徒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的又爬起,一轉頭髮現偷襲他的竟是鼎鼎大名,人見膽寒、鬼見發愁,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的「鬼捕殷華」,臉色都發白了。

他沒命的逃,加速的逃,但一道陰寒的嗓音忽地從背後掠進了他的耳。

「往哪逃?」

「啊呀呀……」傳聞,聽到殷華難得開了金口,就是死期到了。

鐵鏈如有自己的生命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勒緊氣管,他頓時無法呼吸,人被扯跌在地,一隻大腳狠狠踩上他的肚子,他瞪着上方的男人,覺得自個兒的臉色與那張青白的冷臉快差不多了。

「在這裏!犯人在這裏!」慢了一步的捕快們圍攏了過來。

「殷華,又被你搶先一步!」同僚梅柘沒好氣道。

不管抓人、破案,幾乎都是殷華先馳得點,他們這些同僚好像都在做白功、陪襯他似的,叫人好不甘願。

殷華沒搭理他,抽走了犯人頸上的鐵鏈,將其交給同僚,轉身便走了。

「你要去哪?」梅柘對殷華背影大喊,「得把犯人送回衙門啊!」另一位捕快點點梅柘,「新來的。」

「啊?」梅柘轉頭望向點他肩的同僚。

「你才來不到一個月,可能尚不熟悉殷大人的習慣。」同僚喊殷華一聲「殷大人」,多少有嘲諷之意。

「什麼習慣?」

「瞧,」他指指西邊,已快落山的日陽,「時間到了,他下工啦。」

「啥?!」一開始,殷華並不想當捕快。

他不知道為何對官差這工作心生抗拒,非常的厭惡,偏偏他的爹就是縣衙總捕頭,好像註定他一出生就得子承父業似的。

可他的娘說,他滿一歲抓周時,抓的就是個捕快帽,那時不甚喜歡他一副短命樣的爹,輕哼了聲,「他那樣子有辦法繼承我衣缽嗎?」據說,殷夫人因此痛哭了一夜,失言的殷老爺又是下跪又是賠罪,才把妻子給安撫了。

殷夫人雖然外表看來溫婉爾雅,卻是十足十記恨的性子,因為殷老爹那句話,她找來了師父教他武功,原本只是想強健他的體魄,尤其他的四肢一年四季都凍得如天天都在過寒冬臘月,一望便知體虛得很,他的娘早也補晚也補,督促白日勤快練功夫,偏他好像真在這方面有天分,武功蒸蒸日上,縣衙徵官差時,殷夫人更是直接替他報名,要在看不起嫡子的殷老爺面前爭一口氣。

他一點都不想當官差啊!

可他最終還是當了官差了。

這官差可不是啥好差事,瞧他爹就曉得了。

從小,他爹只要縣衙那有消息過來,就算飯才吃一半,大便才撇半條,與侍妾打得正火熱,都得穿戴整齊,迅速出門追捕犯人。

沒日沒夜的。

說真格的,這當捕快的薪餉並不多,不過由於他爹當年為人正氣,講情道義,他娘的爹,也就是他的外公對其非常欣賞,所以不僅把女兒嫁過來,還奉送一大筆豐厚嫁妝,這殷家的日子才能過得這麼舒爽。

他被錄取當了捕快爺后,屢建奇功,再刁鑽詭譎的案子他都有辦法破案,成了縣太爺面前的紅人,原本不喜歡他的父親,因此改變了態度,逢人便誇讚他的兒子有多好多優秀,與過去的冷淡截然兩樣,也終於讓憋屈的殷夫人揚眉吐氣了。

殷華非不得已當了官差,這縣衙有它的規矩,他也有他自個兒的規矩──日陽一落山便下工。

其他捕快哪有這樣的好日子?

但就因他十五歲進了縣衙后,祈本縣犯罪率年年下降,朝廷年年發賞,縣太爺年年笑呵呵,於是大家也就對他的「規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他去了。

殷華回到院宅,與母親打過招呼,進了廂房,果然就見一桶熱水已冒着白煙正等着他。

他的規矩,家裏自然也知道的。

他脫衣跨入桶里,雖然是七月天,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水熱燙。

或許,因他也是七月出生的關係吧。

他發青的臉色、他輕快的身形,他即便在酷暑仍冰涼的體溫,他如妖般微尖的耳形……府里有人曾臆測,說不定他在出生時那一摔,就被換了魂了,霸佔這身軀的是一縷陰魂,所以體質才會這麼陰寒。

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也懶得跟那些好聊小道消息的無聊人士講話。

家中的丫鬟小廝瞧見他就害怕,兄弟姊妹也不太敢跟他攀談,他很習慣,並覺得無所謂,好像他天生就是這麼寡言封閉,對現世周遭情況毫無興趣。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上山修行,遠離喧囂人世,一人獨靜。

可他卻當了忙碌的官差。

真是煩人啊。

祈本縣的犯罪率年年下降,這也表示捕快爺的日子是越來越清幽了。

殷華穿着捕快服,腰際配着把利劍,在街上巡邏,民眾瞧見他,頷首招呼后,速速避開,在他的周圍,半徑五尺之內,沒有半個人。

殷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像結了冰似的,就算回民眾的問好,也一樣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而已。

他的周身像散發着寒氣,再大的日陽,也熱不到他。

殷華擅使鐵鏈,平日那沉重的鐵鏈就纏在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所以他的衣衫是無袖的,手臂上肌肉虯結,和他看似瘦弱的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不似一般人將頭髮束起,而是披散下來,鬆鬆在背上以髮帶紮起──那是為了掩飾他如狐般的尖形耳朵。

他不喜與人搭理,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他的娘可就不這麼想了。

殷夫人很介意殷華那雙略尖的耳朵,還有人在背地裏說閑話,說他是狐狸轉世的。殷夫人惱那些閑話,故堅持殷華把頭髮披散下來,將耳朵遮掩,減少被說三道四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的聽覺、嗅覺、視覺等五感都比常人靈敏,他可以在父親剛離開縣衙就告訴母親這件事,他可以在屋內就聽到五條大街外的人聲,專註用心甚至可以聽到聊天的內容……當他一次次告訴母親,並一次次驗證后,母親驚駭得要他不準再提這些,尤其在外人面前,以免被視為異類看待。

母親愛他,但不接受他。他很明白。

也許在她心裏亦曾懷疑過他在出生那時便摔死了,此刻佔據身軀的可能是縷陰魂、可能是妖,但畢竟是她經歷陣痛所生下來的獨生子,所以她愛他、保護他,但就是不肯接受真實原本的他,掩耳盜鈴的將他當成「正常」孩子撫養長大。

行到飯館前,陣陣菜香味飄出,地上的影子幾乎成了一團,顯示此刻是正午時分,該用午膳了。

殷華直接坐入飯館外頭設置的桌椅,點了幾樣菜跟大碗白飯(當差時是不行喝酒的),從衣內抽出本書閱讀起來。

小二很快的將飯菜送上。他自筷筒內抽了雙竹箸,就要享用他的午膳,身旁的椅子有人爬上來了。

那是兩名孩童,一男一女,女的約莫九歲,男的大概七歲,長相極好、極討喜,很是標緻的孩兒。

他們跪在椅上,兩手撐著腮,以一雙非常渴望的眸望着殷華。

殷華素來不太搭理人,尤其還是兩名孩童,故他視而不見,專心吃菜。

但……那灼熱的視線真是比七月的日陽還要兇猛。

「你是殷華喔?」男童好奇的問。

「你是殷華喔?」女童亦好奇的問。

知道他是殷華還不快滾,不怕晚上發惡夢?

「叔叔。」得不到答案的男童又出聲,「凡凡肚子餓了。」關他什麼事?

他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嘴裏。

「不可以叫叔叔,要叫哥哥啦!」男娃對面的女娃嫩嫩的幼嗓教訓了弟弟,接着對殷華撒嬌道:「哥哥,芃芃肚子餓了。」根本是換湯不換藥。

殷華不理會,夾了一塊炒蛋送入嘴。

「哥哥,我們拿筷子了喔。」芃芃拿起筷子,凡凡見狀也跟着拿筷子。

「叔叔,我們吃了喔。」凡凡夾起一塊絲瓜。

殷華終於抬眸,冷眼掃過兩名厚臉皮,沒待他同意就主動動筷的孩童。

他狠狠掃過。

再狠狠掃過。

死命狠狠掃過……喝,竟然不理他!

這兩名孩童好厲害的淡定功夫,尋常人一對上他的視線,就嚇得噤若寒蟬,孩童必定嚎啕大哭,而這兩人竟然無動於衷,還吃掉他半盤枸杞絲瓜了。

「叔叔,你為什麼都不吃肉?」凡凡好奇的問。

「哥哥,我們點盤炒豬肉來吃好不好?」芃芃甜膩膩的語氣充滿撒嬌。

他們不僅厚顏無恥,還得寸進尺了!

未經同意就擅自動用他人的膳食,還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真不知這兩孩童的爹娘是怎樣的家教!

他不悅放下筷子。

「你們是哪家的孩子?」陰冷的嗓音,足以將人當場結冰。

但這兩名孩童根本是仲夏的熱情太陽,就算冰塊結在他們身上,也要馬上融化了。

「聶家的。」聶芃眯著笑眼回答。

「聶家的。」聶凡塞了滿嘴香菇回答。

「你家雙親沒有教導你們不可吃霸王餐?」黑眸正對着兩人雙眼嚴厲掃過,兇狠的語氣帶着警告,放在桌上的掌「砰」的拍了桌面,一桌子的吃食飛上半空,再落回原處。

這要是一般孩童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哭着找爹尋娘,嬌弱一點的當場昏過去都有可能。

可他們依然不動如山,甚至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着盤子飛上天,盤子落回桌面,然後拍手叫好。

「哥哥好厲害。」聶芃雙手托腮,望着他的眸閃亮亮。

「叔叔好厲害。」聶凡用力鼓掌,眸中充滿敬仰。

「……」他這一生,竟會有無言的時候?

他這一生,竟會遇到一對年紀小小,卻對他毫無懼意的孩童?

而不曉得他心中糾葛的兩姊弟又像餓死鬼投胎一樣狂吃他盤中的食物。

「叔叔,凡凡跟芃芃沒有爹娘。」聶凡看中了豆腐,可是怎麼都夾不好。

殷華聞言愣了下。

「哥哥,芃芃跟凡凡只有奶奶跟姑姑。」聶芃幫着聶凡夾豆腐,卻只是將豆腐攪得更碎。

殷華瞧得沒耐性了。

他扣起聶凡的下巴,在聶凡嘴張得老大時,將豆腐送了進去。

「哥哥,芃芃也要。」聶芃亦跟着張了嘴。

殷華乾脆將整盤豆腐都推給了聶芃。

聶芃開心了,直接將臉埋進盤子裏吃食。

殷華震驚得微微瞪大眼。

這分明是狗在吃飯的樣子。

他們的長輩平日是怎麼教孩子的?

莫非因為失了雙親,奶奶跟姑姑就凌虐孩童,所以連飯都不給吃,僅給餿水,才會吃相這麼難看?

殷華將聶芃的頭硬抬了起來。豆腐沾上了她的鼻尖,嘴巴周圍都是嫩白的豆腐屑,他瞧得蹙眉,拿起手巾往她臉上拭凈。

他將調羹塞進她手裏,要她用調羹吃豆腐。

然而,他才回頭,就看到聶凡也學着姊姊的樣子,埋頭唏哩呼嚕吃着盤中的蒜炒香菇。

他認為實在有必要探訪一下這兩名孩童的家庭,說不定背地裏有凌虐的事實,衣衫底下傷痕纍纍。

「小二。」他轉頭叫小二過來,再要了一支調羹,叫了兩碗飯,並多點了兩樣菜。

「為什麼沒有肉肉?」對於新叫的菜還果真是「菜」,聶凡眉頭打結。

「我吃素。」不吃拉倒。

他從小聞到葷味就會作嘔想吐,長大后這樣的情形好多了(鼻子太好也麻煩),但對於葷食是絕對無法入口,頂多只能吃點蛋。

用完午膳,他對兩個吃飽喝足,頗有意思要開始打瞌睡的小鬼頭問道:「你們家在哪?」

「在那。」聶芃指著西方。

「在那。」聶凡指著北方。

不能統一一下口徑嗎?

「你們帶我去……」就在這時,一名姑娘匆匆忙忙跑過來了。

「芃芃、凡凡,你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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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急奔而來的姑娘約莫二十齣頭,殷華猜測應該是這兩名孩童的姑姑。

果如預料,聶芃瞧見對方,即大喊了聲姑姑,接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肩頭瑟縮,拉着弟弟,輕喊:

「快走,姑姑來了。」聶凡驚愕張嘴,口中殘渣掉了桌。

兩人慌裏慌張,七手八腳趕忙就想爬下椅逃跑。

「你們兩個給我站住!」聶湘大喝一聲,兩名孩童立刻靜止不動。

姑姑一聲威嚇,兩人就噤若寒蟬,比他「鬼捕」還要聲勢嚇人,可見他們在家裏必定常遭受凌虐才會這麼害怕。

殷華起身,將兩名孩童保護在身後。

「芃芃、凡凡,你們……」指責到了嘴邊,戛然而止,「殷華?」殷華略略蹙了眉。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呼他名諱?

他明白了!有什麼樣的姑姑就有什麼樣的侄兒,這兩名孩童一開始也是直呼他名諱,厚顏無恥爬上他的桌,連詢問都沒有就直接動手吃食。

「叔叔,救命。」聶凡抓住殷華褲腳。

「哥哥,救我。」聶芃抓住殷華另一邊褲腳。

「你們兩個兔崽子,不要以為找了殷華就能保護你們,給我出來!」聶湘手指著兩人。

「嗚嗚嗚嗚……我不要嘛……」聶凡哭了。

「姑姑,拜託……」聶芃哀哀祈求。

聶湘走上前,想將兩個兔崽子揪出來時,沒想到殷華忽地扣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那冰冷的觸感使她不由得抖顫了下。

早聽說他體溫一年四季都低,加上外型的特異,所以才有「鬼捕」名號,真沒想到,傳言竟然是真的。該不會是那日一摔,真摔出了傷了?

她望着那隻手背上可清楚看見青筋的大手,感到愧疚與不舍,然而,下一瞬,她卻發現有道鐵鏈繞上了她的手腕,而且是將她兩手都一起捆起來了。

她詫異抬眸望向始作俑者。

「你被捕了。」殷華將鐵鏈收緊,使她動彈不得。

「啊?」聶湘驚愕張嘴。「我被……捕了?」

「沒錯。」

「我犯了什麼罪?」她清清白白、兩袖清風,好端端怎會被捕?

「凌虐孩童。」

「凌虐……孩童?」聶湘傻眼了。「我凌虐哪家的孩童?」

「他們兩個……」殷華話還沒說完,忽然有四顆小拳頭如下雨般紛然落在他身上。

「放開姑姑!」聶凡、聶芃哭着大喊,「放開姑姑!」聶芃甚至張嘴從他的大腿咬下去。

這兩個娃娃是怎麼回事?

他抓了凌虐他們的姑姑,結果他們竟然對他動手動腳,還咬他?!

「再亂來,三個都抓進衙門!」聶凡、聶芃彷彿聽不進去他的威脅,依然對他又踢又踹又咬。

「凡凡、芃芃,你們安靜點。」姑姑平聲一句話,勝過他「鬼捕」的喝令,兩名孩童安靜下來,但眼中都有着不甘與怨恨的淚。他們站來姑姑兩側,像小衛士一樣,一人抓着一邊的衣衫,就怕姑姑真被抓去關了。

「不好意思,你剛說我凌虐誰?」她剛沒聽錯吧?

「他們兩個。」

「我凌虐他們?」這真是聶湘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了,「請問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認為我虐待他們?」

「他們吃飯姿勢如狗食,你在家是否僅給予餿水?」

「怎麼可能!」餿水是餵豬的,哪是喂小孩的?

且他剛說啥?吃飯姿勢如狗食?

這兩個孩子……聶湘氣結。

鄰居陳家有個孩子名大山,智能不足,都二十了還憨憨的,他吃飯的樣子就是整盤端起來埋首吃,他們最愛學大山吃飯,不用竹箸、調羹,吃起來很方便。

她罵了幾次,所以他們在她面前會照規矩來,但一離開她的視線,就又亂來了。這下可好,竟然被殷華認為她是在凌虐孩童?!

天地良心啊!她回去一定要狠狠教訓這兩個臭小鬼一頓。

「他們雙親皆逝,你不願撫養便凌虐。」殷華冷言道。

「我才沒有。」她可是撫養得心甘情願!

「他們一見你便心生畏懼,是否常揍孩子?」殷華一句一句問供,語氣清晰且嚴厲。

聶湘閉眼深吸了口氣,這是她發怒的前兆,兩名孩童見狀,迅速鬆開拉着姑姑衣衫的手,改「投奔」殷華了。

「你們兩個跟殷華胡說八道了什麼?」要不是雙手被鐵鏈纏繞,她就要扳手指了。

「沒有啊。」孩童無辜搖頭。

「我給你們吃餿水,常打你們?」真的很找死。

「沒有!」孩童用力搖頭。

「姑娘,你在威脅他們。」殷華出聲打斷。

「他們只是想逃學。」聶湘抬首望進殷華那雙如狐狸般尾端上揚,又圓又潤,睫毛濃密似抹了妝的鳳眼。

他的眼睛看起來很正常呢。聶湘想。

五歲時,那雙不尋常的眸真是她看錯了吧?

不過雖然看起來很正常,但他的眸色似乎比較淡,黑眼珠的範圍也比一般人大,這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深邃明亮,害她忍不住多盯了好些時候。

真是一雙好漂亮的眼眸。

幾乎從出生以來,除了他的母親殷夫人,從沒有人敢這樣直視着他,而且還凝視了這麼久,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畏懼,甚至,他還看見了淡淡的笑意。

他暗中用力吸聞了一大口氣,聞入了她的味道。

人在各種各樣情緒發生時,身上的味道也會有所不同,此時吸入胸臆的是淡淡的甜香,沒有恐懼害怕的酸臭、生氣憤怒的腥味,而是欣喜歡悅的甜。

他再仔細一瞧淡揚笑意的和煦面容,莫名的,胸口束緊,好像纏在她手上的鐵鏈這會兒纏到他胸口去了。

他覺得無法呼吸,覺得心很痛,他甚至有些狼狽的大口喘氣。

「殷華?!」聶湘詫異上前,「你怎麼了?」那張已經夠青白的臉現在白得比紙還透,額上隱約可見細小汗珠,在在證明他身體不適。

「芃芃,」聶湘當機立斷,「去醫館叫大夫過來。」

「哥哥怎麼了?」聶芃擔心的問。

「先跟弟弟去叫大夫,快!」

「好……」

「不用!」殷華伸手,將囊芃拉了回來。

「啊!」突如其來的冰冷透入衣衫,聶芃驚得尖叫了聲。

殷華立刻收回手。

「姑姑,哥哥的手好冰。」殷華微乎其微凜容。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溫極低,每次母親一握着他的手,就泫然欲泣,好似他命不久矣,即將往生。

這兩名孩童即將會有看到他的「正常」反應了。

「真的嗎?」聶凡張大好奇的眼。

在殷華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聶凡抓住他的手。

「哇,真的好冰!」聶凡驚喜的嘻笑,在他手上摸來摸去。「好冰喔,好舒服喔,姊姊,真的好冰耶。」

「對啊!」聶芃也來抓他另一隻手了。「好冰好想吃喔。」這兩個孩子真是「正常人」嗎?殷華瞪着兩名將他的手又摸又蹭,還貼上臉頰的孩童直發楞。

「凡凡、芃芃,姑姑跟你們說過什麼了?」聶湘既沒吼,音量也沒加大,但兩個小娃兒就戒慎恐懼的把玩鬧的手縮回。

「哥哥身體不好,所以手冰冰的。」聶芃嘟著嘴回。

「那你們還玩哥哥的手?」聶湘瞪着兩姊弟。

「可是叔叔的手冰冰的很舒服。」聶凡不服氣的說。

「還頂嘴?」兩人立刻把嘴巴閉起來。

「殷華,」聶湘放柔音調詢問他,「真的不用看大夫嗎?還是我們送你回去?」他還真被當病人看待了?殷華啼笑皆非。

雖然他無法解釋剛才突如其來的胸悶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其實十分強壯,不管是從小吃補還是練武的關係,他從小到大不曾有過風寒病痛,比頭牛還壯,就他的外表會唬人,一臉病癆樣,隨時歸西都不會有人訝異。

他直起身來,調整了一下呼吸,那胸悶的癥狀紆解了不少。

「你剛說他們逃什麼?」他望着她的眼,而她也正面迎視他的眸。

「逃學。」

「逃學?」是他曉得的那個「逃學」?這兩個貧苦孩子逃學?

他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了,於是聶湘指著來時路,「若你不信,跟我走一趟吧。」才靠近私塾,兩名孩童就怕得不太敢前進了。

「姑姑,人家不喜歡讀書啦。」聶凡張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讀書,考取功名,才能當大官、成大事,姑姑辛苦洗衣賺的錢都給你們兩個讀書了,怎麼可以逃學!」聶湘聲色倶厲。

「女生又不能參加科舉,幹嘛人家也要讀書?」聶芃小小聲的抗議。

「你不陪在弟弟身旁,弟弟怎麼可能安分念書,沒想到你竟然帶着弟弟一起逃課!」聶湘氣道。

聶凡屁股像扎了針,無法安靜的坐在椅上念書,有姊姊陪讀情況會好一點,於是她咬牙讓兩姊弟都上了私塾,怎知,姊姊竟帶着弟弟逃課了!

聶芃扁著嘴,別過頭,小小臉上滿是不服。

「女生讀書又沒有用。」私塾里只有她一個女生,大家都說她讀書是浪費錢嘛。

「識字怎會沒有用?」聶湘低下身,好聲勸解,「識字的話,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到大戶人家當管家的工作,你之前不是很羨慕陳員外家中的管事吳嬤嬤,管一大群傭僕,看起來很風光?姑姑去問過了,吳嬤嬤是識字的,還會算帳記事,所以才能謀得這差事。」

「可是讀書好辛苦。」還要背一大堆文章,她真的很不想上學嘛。

「不然你別讀書了,跟着姑姑洗一輩子的衣服,好不?」聶湘故意用粗糙的雙手拉起侄女的手。

姑姑的手有多粗糙,就知道她為了家人奉獻了多少心力。

她跟弟弟曾經發誓過要好好努力讀書,以後做大官賺大錢,讓姑姑不用再那麼操心勞力,可是讀書太苦,苦到她都忘了自己的誓言了。

聶芃抿了抿嘴,「不,我要當總管,這樣才能賺很多錢給奶奶跟姑姑用,還可以給弟弟上京趕考。」

「芃芃好棒。」聶湘欣慰的摸摸侄女的頭,「弟弟還不太會想,你要教他,讓他知道姑姑逼你們讀書都是為了你們好,懂嗎?」

「嗯。」聶芃點頭,拉起弟弟的手,「弟弟,我們去讀書。」

「不要……」聶凡頰上掛着兩滴淚,嘴裏雖說着不要,但一向聽姊姊話的他,還是乖乖跟着進私塾了。

聶湘看着進入私塾的兩姊弟被夫子訓斥了一頓才回座讀書,還不忘轉頭對她做鬼臉,嘴角微微揚笑。

只要孩子們成了才,那麼她所有的辛苦便值得。

她轉頭對殷華道:「真是抱歉,我家兩個不懂事的,勞煩到你了。」

「他們的吃相與狗無異。」

「他們肚子很餓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沒時間常陪在他們身邊,沒徹底糾正,以後我會注意。」聶湘尷尬的笑了笑,「現在可以幫我解開鐵鏈了嗎?」殷華將細瘦腕上的鐵鏈解開。

白晰的肌膚上印着鐵鏈的痕迹,紅紅交錯,殷華覺得他的腦子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下,隱隱發着疼。

「你……」

「抱歉,殷華,我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她溪邊的衣服才洗了一半,就被夫子派來的人告知兩孩子逃學了,匆匆請許嬸幫忙看管一下衣服,就急忙忙跑出來追人。都出來這麼久了,得趕快回去才行,不然對許嬸過意不去。

她速速福身,轉身便跑。

他還有話要問的……殷華楞了楞,心想,他幹啥對這家人產生興趣?

他望向私塾,以同樣的頻率搖晃着頭顱,跟着夫子念書的孩童們,萬綠叢中就聶芃那麼一點紅。

瞧他們的穿着打扮,還有補丁的衣裳,可見不是什麼好過人家,是怎麼辛苦掙錢才掙來上私塾的錢?

而那名姑姑,年紀不小了,尚未婚嫁嗎?否則怎麼照顧這兩名打小就失去雙親的孩童?

通常若要培養孩子,一定只培養男童,女童該幫忙一起做事賺錢的,姑姑卻還是讓女童也跟着一起讀書,那是怎樣的思考邏輯?

他心中有納悶,卻又好笑關他什麼事。

而且他似乎只要一將精神專註在那位姑姑身上,身體就不太舒服?

應該是巧合而已吧。

他轉身,毅然決然離開。

「叔叔。」

「哥哥。」殷華才轉過街角,就聽聞背後有人大喊,很是稚嫩的嗓音,一聽便知是沒幾歲的孩童。

他沒搭理,徑自往前走。

過沒一會兒,他的褲腳被拉了。

「叔叔,你要去哪?」

「哥哥,你要去哪?」低頭,果然是聶家兩名孩子。

他繼續往前行,不理會這兩名孩子。

「叔叔,我們一起去吃飯。」聶凡拿出一顆饅頭。

「哥哥,你要吃嗎?」聶芃也拿出饅頭。

很好,這兩個孩子對他冷淡態度置若罔聞的功夫,比他的輕功還要了得。

「你們自個兒吃。」他可以直接把兩個粘人蟲推開嗎?

「一起吃嘛。」聶芃抓住他的右手。

「一起吃嘛。」聶凡抓住他的左手。

他們完全無視他掌中的冰冷,小小的手熱燙燙的,好像要將他身上的寒氣給蒸散了。

殷華感受到附近人們的異樣眸光,微抬眼,果然看到離他至少有數尺遠的人們都面露著訝異與不解。

孩童見了便要啼哭的「鬼捕」,身邊竟跟了小孩?

別說一般人們,連他都要納悶這兩個孩子怎麼有膽子靠近他,甚至還主動拉他的手。

「你們不怕我嗎?」他沉聲問。

「為什麼?」聶凡不解。

「為什麼?」聶芃一樣不解。

「姑姑說你是好人。」聶凡露出缺了門牙的嘴。

「姑姑說你好棒。」聶芃咧開嘴嘻笑。

「姑姑說以後要跟你一樣當很厲害的官差。」

「是你要當官差。」聶芃拍了弟弟的頭頂一下。

「不是啦,凡凡要當官。」聶凡理直氣壯道。

「芃芃要當官差夫人。」聶芃小手貼著嫩頰。

「你要當叔叔的夫人。」聶凡報復的回拍聶芃。

「哥哥以後可以娶芃芃嗎?」聶莧一臉嬌羞的笑。

「……」殷華被聶芃問得無言了。

這兩名孩子的姑姑在哪?怎還不快過來把孩子領走?

才想着呢,就聽到聶芃低喝了一聲,「慘了,是姑姑。」

「在哪?」聶凡左顧右盼,殷華不自覺的也跟着他的視線走。

「在前面,跟着許嬸一起。」聶凡看見了。

殷華也看見了。

小小細瘦的身子,背着一個大大的竹簍,看上去步履維艱,但仍笑着跟旁邊婦人說笑的,不就是這兩個孩子的姑姑嗎?

他細看竹簍內的東西,是已經洗好,濕漉漉,沿路還滴著水的衣裳,他想起之前好像有聽到這位姑姑提到「洗衣」這事,莫非她的工作就是替人洗衣?

洗衣這差事工資高到可供應兩個孩子上私塾?

「我們快回私塾。」聶凡催促。

「好。」聶芃拉了拉殷華的褲子,「哥哥,明天見。」

「叔叔,明天見。」已經跑開的聶凡頭也不回的揮手。

殷華回頭睨了一下兩人的背影,繼續巡街的工作。

當人接近背着洗衣竹簍的兩人時,年紀較大的那位明顯往一旁挪開了腳步,聶湘見狀也跟着往旁靠,並在擦肩而過之際,謙卑的垂著頭。

殷華往前走了幾步才倏然回頭。

她裝作不認識他。

可那女人昨日明明直接喊他的名字,現下卻跟一般民眾一樣,與他保持畏懼的距離。

怪了。他摸著下頷沉思。

再想想剛才聽那兩個小鬼頭所言,那位姑姑似乎一直在他們面前說他好話,問題是,他與他們一家人昨日才認識的。

官差的直覺告訴他,那位姑姑必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殷華快用完午膳時,兩個小鬼頭又出現了。

他們毫不客氣的爬上他旁邊的椅子,手上抓着個小饅頭,那大小若是他,一口一顆,塞牙縫都不夠。

「叔叔。」聶凡對他爽朗的笑,儼然他是他親人一樣熱絡。

「哥哥。」聶芃臉上透著小女孩的嬌羞紅暈。

「叔叔,我可以把你的蛋夾在饅頭裏吃嗎?」聶凡指着他尚有幾片蛋白的荷包蛋。

殷華無聲將盤子推過去。

「謝謝叔叔。」聶凡開心的將饅頭撕成兩半,把蛋夾進饅頭。

「哥哥……」聶芃的眸巴巴盯着鹵豆乾的盤子。

殷華將還剩兩塊豆乾的盤子推過去。

他早看到她偷瞄鹵豆乾很久了。

聶芃毫不客氣的伸手便抓。

殷華拍掉她無禮的手,將筷子塞進她手裏。

從這兩名孩子沒啥家教看來,那位姑姑必定也沒什麼時間管孩子吧?

「你們奶奶呢?」他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奶奶。

「在睡覺。」聶凡口齒不清答。

「在發獃。」聶芃吃掉了豆乾才回。

「是在睡覺還發獃?」這兩個孩子就不能統二下口徑嗎?

聶凡聳肩,「不知道。」

「奶奶不是在睡覺就在發獃。」聶芃回。

「誰幫姑姑做事?」

「我會幫忙掃地。」聶凡舉手道。

「我會洗碗喔。」聶芃攏了攏鬢邊散發,「姑姑說要會做家事才能成為賢妻良母。」飽含深意的眸瞟向殷華。

「姑姑婚配了嗎?」裝作沒看見的殷華又問。

「姑姑沒有丈夫。」聶凡回。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回。

「姑姑幾歲了?」

「二十三。」聶芃以手指比出數字。

「這麼大了怎麼還沒婚配?」殷華回想聶湘的模樣,白白凈凈的,跟聶芃有些相似,都是長得漂漂亮亮的姑娘,身無殘疾,沒道理許配不到人家。

「不知道。」聶凡聳肩。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又是這句話。

「指望你們什麼?」殷華問。

「做大官。」聶凡指著自己。

「當總管。」聶芃指著自己。

「萬一當不成大官也做不成總管呢?」殷華潑他們冷水。

「人家一定會當大官的啦!」聶凡生氣扁嘴。

「那就嫁給哥哥。」聶芃人小鬼大道。

「……」殷華實在不懂他幹啥一直在跟兩個纏人的小鬼聊天。

他習慣一個人在飯館外頭桌上用餐,不讓裏頭的吵雜干擾到他,可最近,這兩個不怕他的小鬼頭一直來糾纏,從不給他一個清靜的用膳時間。

他最最不解的是,他為啥要搭理他們呢?

又何必管那個姑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等我十五歲及棄,哥哥二十歲,就可以嫁給哥哥當官差夫人。」聶芃還在一相情願的編織美夢,「姑姑說,要當官差夫人一定要會識字,所以要乖乖陪弟弟讀書。」那位姑姑是在利用他讓聶芃乖乖讀書嗎?

「姑姑說,等我當了大官,就可以讓叔叔當我的官差。」聶凡揚著下頷很是得意,「所以要乖乖讀書,才能當大官。」

「……」他很確定這兩人的姑姑是在利用他無誤。

他是不是該找那位姑姑談一談了?

「啊,不早了,我們得回去私塾上課了。」聶芃跳下椅子,聶凡也跟着跳下椅子。兩人與殷華道別,手牽着手跑開。

殷華放下銀子,離開飯館,走向離此最近的一條小溪。

他不曉得聶家在何處,不過既然姑姑是幫人洗衣的,那應該是在小溪那一帶才是。

他來到小溪,走到最多婦人聚集洗衣之處,但不見聶湘的身影。

他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決定詢問其中一名婦人。

「這位大嬸。」冷冷的嗓音在大嬸耳旁響起,嚇了她一跳,回頭一見是殷華,更是嚇得手上的搗衣杵都掉了。

「殷、殷捕快,請問何事?」大嬸的嗓音還是抖的呢。

「你認識凡凡、芃芃的姑姑嗎?」

「凡凡、芃芃?」大嬸眉頭困惑微蹙,「殷捕快是說聶家的兩個姊弟?」

「應該是。」

「殷、殷捕快為何要找聶湘?」大嬸緊張的問。

大嬸與聶湘一家人相識已久,自然曉得當年聶嬸不慎摔了孩子,從此再也無人敢找她接生一事。

而差點被摔死的孩子,就是眼前的殷捕快啊!

莫非殷捕快要報復當年的「仇恨」嗎?

看這殷捕快,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青白的臉色、發紫的唇,再好看也讓人膽寒啊,聽說他的耳朵還是尖的呢,必是那孩子當年已經摔死了,現在的殷捕快其實是個「鬼」吧,所以才會「鬼氣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心生恐懼啊。

殷華沒有理會大嬸的問題,「聶家位於何處?」

「往……往那個方向……」大嬸指往東南方向,「拐兩個街口,有間大雜院,再問個人聶家在哪,就會知道了。」殷華點頭稱謝,轉身離開。

大嬸想了想,覺得不太妥當,她應該去跟聶湘通風報信一下,說「鬼捕」殷華可能要來尋仇了。

但是她才站起豐滿的身軀,卻見殷華足不點地的,像陣風離開了。

她傻楞楞的待在原地。

她跑的速度會有殷華快嗎?

答案是否定的。

於是大嬸沮喪坐回原位。

這聶湘若註定是個苦命孩子,那她一介凡人,也沒啥能力改變的,是吧?

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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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聶湘將剛洗好的衣服披掛在後院的竹竿上,再把已經曬乾的衣服抱回屋內,平鋪在桌上,將裝了燒紅炭火的鍋子在衣上滑動,熨燙平整。

外頭太陽大,暑氣逼人,屋內更勝屋外,聶湘怕汗水滴落在衣上,成了污漬,故在額上綁了條布巾,脖上同樣纏着一條,雖然模樣滑稽,但家裏就她跟母親兩人,也不怕會有外人瞧見,怎知,今天竟有客人上門了。

聶家小木屋的大門是開啟的,從正門口就可以看到正辛勤滑動鍋子熨衣的聶湘。

殷華一瞧見她像做工師傅的裝扮模樣,傻眼了。

難怪無人提親啊。

聶湘不其然抬頭瞧見有貴客大駕光臨,也傻了,熱燙的鍋子不小心壓到了手指,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殷華大步踏入屋內,迅速抽出鍋下的手指,掌心直接包覆。

聶湘一楞,這才知道剛發生了什麼事,也才感覺到疼,但是他的手很冰很涼,被握著竟然覺得很舒服。

「你的手溫像冰。」殷華這才發現他竟然握着她的手指不放。

他迅速抽手,面無表情的說:「去處理一下傷口。」

「這點傷不礙事的。」她無所謂的笑笑道。

從小幫母親洗衣、燙衣,大大小小的燙傷要多少有多少,早習慣了。

她會堅持讓聶芃去讀書,也是因為她不希望她步她的後塵——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母親做啥工作,女兒也只能跟着做同樣的工作,如果照她的步子走,聶芃也只能當個洗衣娘,賣力賺著微薄的工錢,家裏若是出了事,根本沒有多餘的金錢可應用。

就算是女子,能識點字,不僅夫婿可挑水平高一點的,工作上能選擇的也多了,像聶芃崇拜的總管吳嬤嬤,布莊那個管事的廖嬸,知縣夫人……等等,都是識字的。

她希望聶芃能擺脫這樣貧苦的生活,識字,是她為她計劃的其中一步。

殷華微蹙著眉,覺得她指上的那片紅痕看起來很礙眼。

「你怎麼來了?」聶湘好奇問著沉默不作聲,不知何故死盯着她手指的殷華。

她必定識得他,才會這麼對他說話。殷華想。

「你認識我?」殷華抬起那雙漂亮又冰冷的眸問。

「誰不認識殷捕快?」聶湘以略微調皮的口氣回道。

「不僅如此。」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不知道她是小時候差點摔死他的穩婆之女嗎?

往事人人皆知,該不會只有男主角狀況外吧?

「的確。」聶湘垂眸,盯向他腳上的布靴,「我連你屁股蛋的樣子都見過呢。」

「啥?」她見過他的屁股?

「當年……」

「湘兒。」老邁的女人嗓音從內屋傳出。「湘兒啊。」

「娘?」聶湘回身喊了聲,就看到一名老邁的婦人從左側的門走出來。

老婦人看起來精神恍惚,雙眸沒有焦距。

「湘兒。」她朝聶湘伸出手。

「娘。」聶湘連忙回握。

「你哥呢?他們還沒回來嗎?」聶嬸左右張望。

聶湘聞言心頭髮酸。

打從兄嫂意外過世后,母親就變得迷迷糊糊了,常弄不清楚誰是誰,也把兄嫂過世的事給忘了,偶爾清醒過來,就是一徑兒的哭泣,讓聶湘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輕聲哄著母親,「他們晚一點才會回來,現在才過中午呢。」

「那有給他們送飯過去嗎?」聶湘強忍滿眶淚,「有的,娘放心。」

「那就好。」聶嬸抬頭,發現屋內有人,「有客人啊?」

「呃……」聶湘瞟了殷華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他的身分難以啟齒嗎?殷華對聶湘奇怪的態度產生疑問。

「這是哪位啊?」聶嬸問。

「殷……殷捕快……」聶湘囁嚅的回答。

「殷捕……」聶嬸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瞬然間瞪大了,「殷捕快……啊啊啊……」聶嬸雙膝一軟,跪了地膜拜,「殷捕快,老身不是故意的啊,您死了就好好去吧,別來嚇老身啊……」聶湘猜八成是殷華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嚇到了母親,以為當年那個嬰孩已經摔死了,現在是來索命的,殷華雖然一貫的面無表情,可誰聽了這晦氣的話哪個不動怒的?她又急又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娘,不是啦,殷捕快人還好好的啦……」

「湘兒,」聶嬸用力拉緊女兒的衣袖,「當年咱們摔死了人家,人家前來索命啦,咱們得快逃啊……不然小命就沒啦……」

「娘,你誤會了,殷捕快人好好的,沒有……沒有去啦。」殷華見聶湘急得一頭一臉汗,沉默轉身,直接走開。

聶湘看着連聲招呼都不打,也不幹脆質問就走的殷華,傻了眼。

必定是生氣了。

她嘆氣,卻莫可奈何。

「娘,人家走了。」她好聲好氣,「別怕了。」聶嬸見人真的走了,鬆了口大氣。

「還好走了,等等你去買些金紙,幫殷捕快燒一燒,拜託他別來找我們了。」聶嬸急忙交代。

還好殷華走了,要不聽到要幫他燒金紙,恐怕那張常年如罩寒冰的俊顏也要勃然大怒了。

「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好不?」聶湘輕聲問。

「好,我也累了,回房歇歇吧。」安撫好了母親,聶湘又回前廳繼續燙衣,怎知,才燙好幾件衣服,殷華竟然去而復返了。

他該不會是想回來把事情問清楚吧?

然而,她還未開口呢,就看到他將某樣東西放到她燙衣的桌上。

「這是?」她納悶拿起。

「刀傷、創傷、蚊蟲咬皆可使用。」

「給我的?」看到他點頭,聶湘小嘴訝異張大,迅速將藥瓶推回去。「咱們素昧平生,不可平白無故收禮。」這要讓殷夫人曉得她竟然收了她家寶貝兒子送來的藥瓶,不管是因何原由,說不定她在祈本縣就別想立足生存了。

「不是說連我屁股蛋都見過?」

「呃……」聶湘俏臉紅紅,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會說這句話只是想讓接下來要坦白的事實爭點和緩空間,說不定殷華怒氣會少些。

瞧瞧他大限不久的模樣,聶湘真是越看越難過。

要說當年那一摔未造成任何傷害,誰信?

看他手冰冷的,這沉痼的內傷不曉得有多嚴重。

他們聶家該負起責任的,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殷夫人人好,事後也沒有任何刁難,但這份愧疚感她一直放在心上。

「真的不能收,非常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沒有資格收你的好意。」殷華忽然靠近了她,嚇了她一跳,連忙想後退,但他一把扯住她上臂,使她難以動分毫。

「殷……殷華?」

「你對我覺得愧疚?」他在她身上聞出了這樣的味道——一種鹹味,但不是單純的鹹味,是很複雜的,帶着微微酸意的咸。

果然是捕快,一眼就可以洞燭。

「因為……是我們聶家害你變成這樣的。」

「害我?」

「你是我娘接生的,當時我在旁邊幫忙,我跟我娘……都差點摔了你。」要不是母女倆反應夠快,嬰兒就活活摔死在地上了。

他恍然大悟。

原來她就是當年接生穩婆的女兒。

他知曉這事,也知道那穩婆姓聶,只是沒想到就是眼前這名大姑娘的母親,而她當初也在現場。

「這藥瓶還你。」聶湘將藥瓶塞回他手中,「很抱歉,長時間以來一直無力彌補我們造成的傷害。」所以呀,她才會積極叫聶凡讀書將來進京趕考,只要考上進士得了官位,多多少少就有點力量可以彌補過錯了。

她的道歉是真誠的,他一聞便知。

她的無力是無奈的,瞧這近乎家徒四壁的小屋便知。

回視他的眸沒有任何閃避,烏黑雙瞳映出他的倒影,他覺得整個人像要被吸進去了。

忽地,他覺得胸口疼痛了起來——就像被鐵鏈所束縛,無法呼吸的疼痛。

「你怎了?」聶湘詫異看着微彎著腰,緊抓着胸口衣服的殷華,「我就說你該看大夫的。」這一天發作好幾次,一定是很嚴重啊!

心焦得額上布汗的她扶他到椅上坐下。

「你撐著點,我去叫大夫,千萬別倒下啊。」

「不用。」他將朝外急走的姑娘抓回來。

「怎不用?你都……」她的身軀忽然被道冰冷氣息所包圍。

「找到你了。」在她耳畔的薄唇,喃喃吐出這四字。

水眸霍地瞪大。

她對這四字有印象,在他剛出生時,還未呼吸、尚未啼哭,忽然就睜眼對她喊了這句話。

不,她想太多了,嬰兒是不可能會說話的。

但是……但是……不對啊,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被禁錮在……殷華的懷裏?

他抱着她嗎?

怎麼會她正想掙扎掙脫,抱着她的男人忽然又出聲了。

「果然……」

「什麼果然?」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這樣就會好了。」緊縛般的疼痛已然消失,直覺是這麼告訴他這方法可行的。

她聽得更是迷糊了。

殷捕快,行行好,別跟個鄉野小民打啞謎啊。

她沒讀過書,僅識的寥寥數字還是聶芃教她的呢。

「殷……華?」抱着她的男人猛然將她推開,面露狼狽。

他將藥瓶強硬塞回她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殷華?」聶湘忙追出去。

但人才到門口,就看到殷華使輕功如陣風飛走了,她只能怔怔看着,老半天說不出話。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莫名其妙的被抱了個……心慌意亂啊。

轉身回屋,兩道恨不得燒死她的惡毒視線穿過她的身軀,她速速轉頭,果然看到胡大娘以怨恨的目光瞪着她。

她抿緊唇,默不作聲,速速回屋,不管天氣熱,熨衣鍋子更燙,將大門關上。

胡大娘怨她恨她,只因她揭露了她家相公醜事。

她沒做錯。她用力握緊拳頭。

胡家大漢輕薄陳家姑娘,當他衣衫不整的從陳家出來時,被聶湘親眼看見了。

隔日,陳家姑娘上吊自殺,官府過來調查時,她說出了她前晚所見,官差因而抓了胡家大漢回去問審,證實的確是他強迫了陳家姑娘,才害得人家為保名節自殺。胡家大漢因而入獄,判刑二十年。

胡家一家老小從此恨透她,每經過她家門口必定吐痰,光洗那些噁心的痰液,她就不曉得要花多少功夫跟時間。

他們還曾經趁她不注意,把她剛洗好的衣服翻弄在地,毀了她一個早上的心血。

被百般惡整,胸口有氣難發,但她還是得忍。

他們家就這間小屋可棲身,目前洗衣的客戶也穩定,若是搬走,日子必陷入困頓。

她只能企盼侄兒成器,方能替聶家帶來一絲光明。

殷華的習慣一向是日陽西下便歸家。

沐浴、晚膳后,早早就睡覺,簡直比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農家還規律。

不過如此早睡的他常半夜醒來,天還沒亮就睜眼,閑來無事偶爾會出外晃晃巡街,某些專於夜晚作業的梁上君子才撬開人家的門窗入內偷竊,拿了有價財物循原路溜出,冷不防身後就傳來冷冷的一句——「往哪走?」宵小當場嚇得屁滾尿流,摔落窗下,縣衙大牢又多了犯人一個。

於是,敢在晚上出來活動的小偷也大大減少了,假以時日,祈本縣就可成為夜不閉戶的純樸良善縣城了。

殷華雖然很討厭當官差,厭惡當官差,但他卻是最為盡責的官差。

這晚,殷華用過晚膳,回了房,該是準備更衣睡覺的時候了。

丫鬟已經將乾淨的寢衣放在床上,整間房間空空蕩蕩的。

由於下人見了他會害怕,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事先就準備好,譬如沐浴的浴水,譬如更衣的衣裳,晨起時的洗臉水……等等。他不需要任何人在旁伺候,他又不是沒手沒腳,更衣梳發這種事自個兒來便行。

他拿起床上的寢衣,思索了會兒,又放下。

他不想睡。

雖說他的作息一向規律,但此時此刻的他卻毫無睡意。

他不知怎地,心老挂念著某人。

他穿回已脫下的外衣,瞟了掛在牆上的鐵鏈一眼,心想他不過出去一會兒,應該不需用到武器,就算沒武器,憑他的能耐赤手空拳要拿人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他總不會難得這個時間出去一趟也會遇到犯人吧?

走出居住的廂房,站在大門口,他又停步沉思了起來,過一會兒舉步,轉往後院。

後院西北一角,養著各式家禽,他森冷的目光朝籠內咕嚕咕嚕叫的雞隻們掃過一遍,那些原本還在「聊天」的雞,一被他目光掃過,就像被狐狸盯上,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聚攏在一起,互相找掩蔽。

他信手抓了只最肥嫩的,掐了頸后,大雞頸子往旁軟軟一歪,昏了過去。

正拿了剩菜剩飯要來喂家禽的廚娘看到他手上竟抓着只雞,睜大了不解的眼,卻沒膽量問一向吃素的少爺抓了雞想幹啥。

殷華未多看她一眼,運起內勁,直上屋頂,向著東南方而去。

「姑姑,晚膳好了沒?」坐在廳房,聶芃放下手上的書本,往右方廚房喊著。「芃芃好餓。」

「凡凡也好餓。」聶凡是上半身都趴在桌上了。

「好了好了。」聶湘拿着蒸好的饅頭跟兩樣青菜走了出來。「芃芃去叫奶奶吃飯。」

「奶奶。」聶芃躍下椅,朝着坐在房間內發獃的聶嬸喊道,「吃飯了。」她喊了數遍,聶嬸才回過神來。

「吃飯了?」

「嗯。」聶芃攙扶著聶嬸走向客廳、飯廳、書房、熨衣間共用的廳房。

一家四口圍着一張四方桌而坐,聶凡忍不住餓伸手拿饅頭。

「凡凡!」聶湘拍掉侄子的手,「用膳前要做啥?」聶凡嘟了嘟嘴,「要向神明祈禱。」於是,除了聶嬸,三名姑侄雙手合十,喃喃念禱著。

「請菩薩保佑殷華長命百歲。」

「請菩薩保佑殷華身體健康。」

「請菩薩保佑殷華抓到犯人。」一人一句,都是為了殷華祝禱,這是他們每日吃飯前的「儀式」。

「好了,用膳吧。」聶湘拿起筷子。

兩隻小手立刻抓了饅頭就啃。

「今天夫子同你們教了什麼?」聶湘問。

「夫子今天教我們……」殷華一來到聶家,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還以為他們是在談論他,怎知竟然是在祈求神明保佑他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他隱蔽在窗后,微偏著頭,打量屋內的情況,只見除了聶嬸,另外三人均閉着眼,雙掌合十,虔誠的模樣跟在寺廟裏拜拜沒兩樣。

這家人是怎麼着?用個膳還要先替他祝禱?

難怪這兩個小鬼頭一見到他便直喊他名諱,小鬼頭的姑姑也一樣,原來他們每天都將他放在嘴上提?

抓在手上的雞醒了,發出「咕咕」的聲音。

「有雞叫聲。」耳聰目明的聶凡喊。

「怎麼會有雞叫聲?」聶湘也聽到了。

那聲音很明顯來自窗外,不是鄰居養的雞。

「是不是許嬸家的雞跑出來了?」聶芃猜想。

「我出去看看。」聶湘起身。

萬一是許嬸家的雞跑出來,得幫着抓回去才行。

她走來門口,冷不防有具瘦高的身軀擋住了她的去路。

「叔叔!」咬着饅頭的聶凡迅速衝過去。

「哥哥!」聶芃跟着衝過去。

「你怎麼會來?」兩人異口同聲。

殷華低頭看着小臉掩不住訝異的聶湘,水眸閃過一絲窘,似是想起下午的事了。

殷華也有那麼些不知所措,但他一向擺着冷臉,所以誰也看不出他心湖中的波濤洶湧。

他覺得,胸口又隱隱發疼了。

奇怪,他一看到她就發疼,但若抱着她又會無恙,這是什麼怪毛病?

「誰呀?」背對着門口的聶嬸轉頭問。

怕被聶嬸認出殷華,到時又要叫人燒金紙,聶湘連忙將殷華拉到屋外。

兩個小鬼頭已經很自動的站在他抓着雞的右手邊,好奇的逗弄那隻想掙扎逃脫卻無能為力的大肥雞。

「有什麼事嗎?」聶湘問,小小的臉蛋有些發紅。

她也不知她在心跳個什麼勁。

這男人她認識十八年了,雖然嚴格來說,她前兩天才跟他說上第一句話,但平時「殷華」這個名字,可是每天都掛在嘴上的。

因為對他的愧疚,每天都要跟侄兒女祈禱他的身體健康,她也不避諱讓侄兒女知道這件事情,聶家就是對殷華有愧,將來若有餘力,就該補償。

對聶家來說,殷華是個存在於生活中的人,聶湘常跟侄兒女談論有關他的事,所以他們對於殷華也是耳熟能詳了。

殷華小她五歲,以年紀來說就是個弟弟般的男子,都還沒行冠禮呢,怎知,忽然被抱那麼一下,她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這該不會是人家說的「思春」吧?

一抬頭,就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她覺得外頭好熱,人都要冒汗了。

殷華舉起大肥雞,在聶凡、聶芃四隻眼睛虎視眈眈之下,拉起聶湘的手,將雞放入她手裏。

雞一失了殷華內勁的拘制,立刻活蹦亂跳起來,聶湘抓不住,鬆了手,雞就逃了。

「雞逃了呀!」兩名孩子忙着圍捕。

一見雞亂跑,殷華習慣性的甩出右手……雞還是在亂跑。

「殷華?」聶湘不解的看着姿勢帥氣,卻不知在幹啥的殷華。

殷華呆了呆,這才想起他沒把鐵鏈帶出門。

他心頭有些發窘的往前躍了幾步,虎口往大肥雞後頸伸去,略一施勁,大肥雞又暈了過去。

他再次將雞塞進聶湘手中。

「這是……」

「加菜。」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施展輕功飛走了。

「好帥氣呀!」聶芃一臉痴迷的看着「未來丈夫」的英姿。

「有雞可吃嗎?」聶凡則是涎著臉,欣喜瞪着昏厥的雞。

聶湘則是傻楞楞的望着已經不見人的夜空。

加菜?

他特地送了雞過來給他們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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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縣衙捕快巡街,每半年換一次巡區。

這一次殷華被編派的巡街範圍,正好在聶芃兩姊弟上課的私塾附近,所以他每次用午膳時,才會那麼「倒霉」屢屢被糾纏。

一看到兩姊弟出現,殷華很認分的多點了兩樣菜。

兩姊弟爬上長板凳,自動自發的自己拿了筷子便吃。

殷華一副漫不經心的問,「雞好吃嗎?」

「沒吃啊。」聶芃嘟起不悅的嘴。

「為何?」他送雞過去就是給他們加菜的,要不看聶家一家人,個個嬌小又纖瘦,可見平時吃得不怎樣。

「姑姑說,那雞是母雞,會下蛋的,所以要養起來。」聶凡塞了口菜后才說。

那雞是母雞?

當晚,殷華用過晚膳后,又來到後院的雞舍。

廚娘看見他又出現了,可是驚恐萬分。

殷華那長相,白日見就讓人膽寒了,夜晚更是陰森,鬼氣逼人,叫人突然撞見,不嚇死也去掉半條命。

「哪只雞是公的?」殷華問。

冷冰冰的語氣,凍得廚娘都要發抖了。

「那隻……」她指著一隻擁有大雞冠,雄糾糾氣昂昂的公雞,「那隻……那只是公的。」殷華走進雞舍,毫不啰嗦的直接弄昏大公雞,來到了聶家。

聶家用餐的時間比一般人晚些,通常得等到聶湘熨完衣服,才有空桌子可以用膳。

殷華抵達聶家時,聶湘剛拿出蒸好的饅頭跟煎蛋出來。

「有蛋!」兩姊弟驚喜的大喊。

「這是殷華送的雞生的蛋,所以我們要說什麼?」聶湘問兩姊弟。

「謝謝殷華。」兩人齊聲道。

在外頭「聽牆角」的殷華啼笑皆非。

他人又不在,是謝給誰聽?

一家子圍坐在桌前,又是雙手合十,眸輕閉。

「願菩薩保佑殷華事事順心。」

「願菩薩保佑殷華長命百歲。」

「願菩薩保佑殷華健康平安。」替他祝禱后,眾人才舉箸就食。

昨晚聽見他們祝禱,殷華就心生納悶,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今天很確實的再次聽聞,依他那麼好的聽力,就算聽錯一次,也不可能聽錯第二次。

這家人,當真吃飯前都得來上這麼一遭?

他上前,輕敲大門。

「殷華?」聶湘詫異他怎麼又出現了。

「叔叔!」

「哥哥!」兩姊弟沖向他……手邊的雞。

「又有雞!」聶芃蹲在地上將大公雞看得仔細。

「好大隻。」聶凡睜大驚喜的眼。

「這是?」聶湘走上前來。

殷華將公雞塞進她手裏。

「加菜。」他淡道。

又送雞來給他們加菜?為什麼?

百般不解的聶湘才剛要開口詢問,殷華竟然又轉身便飛走了,一點機會都不給。

「加菜加菜!」小朋友們倒是開心得很。

「這次送公雞來?」跟昨晚的母雞是要湊一對嗎?

「姑姑,今天有雞可吃了嗎?」聶凡仰著天真小臉問。

「不行。」聶湘搖頭。

「為什麼不行?」聶芃藏不住滿心失望。

「公雞要跟母雞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孵出能生小雞的蛋,那我們家以後就會有很多雞了。」聶湘理所當然道。

聽到兩姊弟抱怨的轉述,殷華真是差點被嘴裏的蘿蔔給嘻著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吃雞嘛?」兩姊弟扁著嘴,一臉泫然欲泣。

「我今天早上有去看雞,但是它們沒有生小雞啊。」聶凡垮著肩。

「哥哥,要多久母雞才會生小雞?」聶芃問殷華。

「我不知道。」他對這可沒研究。

「討厭!」聶芃也跟着垮肩。

「你們吃飯前為什麼要祝我健康平安?」對於母雞什麼時候會生小雞,他一點都不在意,他比較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姑姑規定的。」聶芃答,「每次吃飯前都要這樣祈禱,這樣殷華就會長命百歲。」

「就這樣直接喊我的名字?」

「不然菩薩不知道我們在幫誰祈願啊。」聶芃一臉正經道,「這是姑姑說的。」

「你們這樣做有多久了?」兩姊弟互看一眼。

「你生氣了嗎,叔叔?」聶凡忐忑不安的問。

「你看我像在生氣嗎?」

「呃……」聶凡頭偏過來又偏過去,「叔叔都沒有表情的,我怎知道你有沒有在生氣。」

「我沒生氣。」他這個人很難動怒的。

他天生對事物看得很淡,沒什麼物質慾望,從小到大因為外表所受到的偏見,更讓他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觀感。

因為他人的想法他從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難萌生怒氣。

「沒生氣就好。」聶凡笑開來,「我們每天這樣祈願很久了啊。」

「以前是姑姑自己一個人祈願,我爹還笑她每天把男人的名字掛在嘴上,不好的。」年紀較長的聶芃對這方面還有記憶。「後來,她就叫我們也要跟着祈願,說這樣意念比較強的樣子。」聶芃聳肩,表示她其實也不太懂。

她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差點摔死他的愧疚感嗎?

他打聽過,聶家因為此事,聶嬸穩婆的活兒無法做了,只好到處收人衣服幫人洗衣,而聶湘也是從小跟着母親幹活,日子過得又辛苦又累。

但她卻沒有責怪殷家的意思,反而每天祈禱他活得健健康康?

這事都過了幾年了?十八年了不是?他已經平安健康長大了,說不定他還比她強壯許多,可她就怕他的身體狀況有閃失嗎……一想到她,他就覺得胸口又有點發疼了。

「……我們如果看到哥哥,姑姑就會跟我們說,那就是殷華,」這廂聶芃還在述說,「姑姑說我們一定要幫他祈願長命百歲,進廟拜拜的時候,也是這樣。」這就是他們為什麼看到他時,沒有任何恐懼,反而主動熱絡的原因?

因為他們的姑姑早在幼年時,就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植了名叫「殷華」的種子,雖然實際上不相識,但他們早在心中認識他多年了。

這種感覺好奇怪。

他不認識他們,他們卻一直心心念念着他……不,應該是說「她」心心念念着他。

聶湘蹲在用撿來的木片臨時搭建圍成的竹籬笆前,雙手托腮,看着正在地上以尖喙翻土找小蟲吃的兩隻雞,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雞呢。

是「他」給的雞呢。

雖然她也不知為什麼他會突然送了雞來給他們加菜,來去如陣風的他,一點讓她詢問的機會都沒有,平白收了人家禮,心頭覺得不太好意思,可是被贈禮,還是讓人覺得開心的。

她打算著,等雞生了蛋,孵出小雞,待小雞長大了,她就可以燉雞給殷華吃,幫他補補身子。

「他的身子那麼寒,應該加點老薑片……嗯,還要加啥好呢?要不要去問問大夫,抓補藥一起燉呢……」連可生出雞的雞蛋都尚未產下,聶湘已經一相情願的幻想未來的計劃了。

在那專註思考的嬌小身軀後方,有個人毫無聲息的佇立着。

他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也曉得她在盤算什麼。

「我不吃雞。」突然其來的冷嗓,讓專註思考的聶湘嚇了好大一跳,急急回身的她,差點就跌倒在地,慌忙以手掌撐地,詫異望着那背着光,面目模糊,只看見身形輪廓的殷華。

「你什麼時候來的?」都沒聲音的。

「我不吃雞。」他聲明,免得她白忙一場,「任何肉都不吃。」她竟是打算著大雞生小雞,小雞長大后燉給他吃?這雞是他自家中後院帶來的,殷家人想吃雞,要多少有多少,可不是帶來給她「養」的。

「呃……」聶湘臉紅紅的站起,拍掉手上塵土,「你不吃肉的啊?」該不會她剛才的自言自語都被他聽見了吧?天啊,真是丟死人了。

他點頭。

「那你幹嘛帶雞給我們?」

「加菜。」說着,他將手上以荷葉包裹,繩子四邊綁妥的東西給她。

「這是什麼?」

「雞。」

「啊?」她納悶的回身看了身後的雞。

「宰好的。」說完,他轉身就飛走了。

「喂,殷華?」瘦高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眼前。

這人是怎回事?

為啥要一直送雞過來,而且每次東西塞了就跑,活像在作賊似的。

且他剛說什麼?

她提起手上的小包。

宰好的……雞?

她回到廚房,解開繩子,攤開荷葉,裏頭果真是只雞,已經拔了毛,還剁成塊,只差烹煮就可以食的雞。

他該不會是以為他若再送活雞來,她又會把它養著,這次乾脆送已經宰好的,想養也沒法養吧?

她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這個男人好有趣。

她小手貼著頰,覺得心臟卜通卜通跳得快了,臉兒也有些發燙。

哎呀呀,她在想什麼呢?

她竟然有那麼一瞬間,對那個「弟弟」有了不應該的遐想。

他可是她最最不可能喜歡以及被喜歡的男人啊。

但,他為何要一直送雞來呢?

殷華在第一次送雞過去聶家時就發現,他只要對聶湘那個姑娘好,他的心情就莫名感到愉快。

這真是件弔詭的事。

他這個人一向沒啥喜怒哀樂等情緒,淡淡然的,像老僧入定,無欲無求,也沒什麼明顯喜好——除了真的很討厭當官差以外——但若是與聶湘有關,他就可以感受到情緒的波動。

尤其當他親耳聽到她說,等小雞長大要幫他燉補,還思量著要怎麼養他的身體時,雖說他的娘親也是從小到大關懷這事,但從聶湘口中說出來,感受就是不一樣。

真是奇怪了。

曉得她將他送的雞都收起來養,他乾脆上街到菜市口,請雞販直接剁了一隻雞。

都剁成塊的雞,任她有通天本領,也沒辦法「養」了吧。

當晚,他想知道那隻雞的「下場」,於是又偷偷來到聶家。

他來得有些早了,聶湘還忙着在熨衣,兩個小孩坐在一旁專心讀書,屋內的氣氛十分寧靜舒適。

孩童念著書里的內容,聶湘邊工作邊用心聽着,偶爾有疑問便提出,兩姊弟像夫子一樣告訴她為什麼,若連他們也不知曉,就會把問題記着,隔日再去問夫子。

殷華走到屋子後方的養雞之處。

幾塊木板搭建起來的雞窩看起來不太牢靠,若下場雨或刮個大風,應該就會不見了,說不定連雞都會因此逃跑了。

他思量了一會兒,來到一位木工師傅處,請他照他的要求,切割木板。

處理好雞舍的事情后,他又回到聶家,這時,聶家人已經開始用晚膳了。

他確定下午給的雞肉出現在餐桌上,大夥吃得津津有味,才滿意的離開。

兩天後的下午,聶湘洗好衣服回家晾曬時,發現養雞處整個煥然一新了。

不曉得哪來的「神仙」,竟然幫她家的雞蓋了全新雞舍,還有屋頂的,簇新的木板隱隱散發木頭香,這屋子比他們家看起來還要牢靠。

聶湘不用細思,就曉得是誰的好意,即便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她真的不懂,他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麼好?當初聶家可是差點害他丟失小命的。而且,人家雖然不明原因頻頻送禮過來,不回饋好似說不過去。

他說過他不吃肉的,那麼她送些蔬菜過去,雖然及不上他給予的價值,總是一份心意。

做下決定的聶湘一晾好衣服,就先將後院的蔬菜摘了一捆,出發至殷府。

殷家本不是什麼名門大戶,不過因為娶了個富商之女,添購了地,門戶大規模修繕,有高聳的圍牆,寬廣的前後院,精緻的廂房,倒也有些許富貴之氣。

聶湘站在至少有她兩個人高的朱漆大門前,不覺吞咽了口唾沬,情緒緊張起來。

打從殷華出生那天,母女倆差點摔死了殷夫人的寶貝獨子后,十八年了,她不曾靠近這扇大門五尺內。

她這貿貿然送了菜來,人家會收嗎?她此時才擔心起來。

鼓足勇氣上前,扣了門環,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男僕出來應門。

「找哪位?」男僕問。

「你好。」聶湘先鞠了個大禮才問,「請問殷華在嗎?」

「少爺在衙門當差喔。」

「喔,啊!」她這才恍然想起。

瞧她這什麼笨腦袋,這個時候人家怎麼可能在家呢?

「那個,」聶湘怯生生將手上的蔬菜遞出去,「之前曾受殷華一些好處,這是回禮,請幫我轉達感謝之意,謝謝。」

「這樣啊。」男僕接過蔬菜來。

「麻煩你了。」聶湘再次鞠躬時,有個婦人經過,瞧見這的動靜,好奇過來。

「怎了?」問話的是殷府奶娘,是當初殷夫人陪嫁過來的,殷家所有的孩子都是喝她的奶長大的,故在殷家有不小的地位。

「奶娘,這位姑娘說,曾經受過三少爺好處,所以送了些蔬菜過來。」男僕回道。

「三少爺好處?」奶娘心想,幾乎不與人打交道的殷華,怎麼會送人好處?「請問你哪位?」

「我是……」要提起自己是誰,聶湘還是有些害怕,「我是聶家……聶家的聶湘。」

「聶……」奶娘聞言臉色一變,「穩婆聶嬸?」看見奶娘臉色變了,聶湘也跟着膽寒了。「是……」

「你好大的膽子,當初差點害死三少爺,現在又想來做啥?」奶娘一把搶過男僕手中的蔬菜,扔到聶湘的臉上。「這菜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又想害死少爺了?」

「不是的!」聶湘狼狽的抬臂格擋,蔬菜散了一地,她的頭髮也沾了菜葉。「是因為殷華之前給了我們一些東西,為了要謝謝他……」

「什麼殷華?你有什麼資格直接叫三少爺的名字?」聶湘張著口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狼狽的蹲在地上撿著蔬菜。

「又存什麼賊心眼了?」奶娘一腳踩上菜葉,腳尖用力扭轉。

「別這樣!」不忍看到食物被糟蹋,聶湘抱住奶娘的腳,試圖將其移開,奶娘一時重心不穩,竟直接屁股着地了。

「哎呀呀,這臭蹄子推我啊!」奶娘哭天搶地。

「不,我沒有……」聶湘難堪得臉色漲紅。

一旁圍繞着看戲的人群,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聶湘傻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啦,鬧哄哄的?」殷夫人聽見前方的吵鬧,納悶的出來查看。

「夫人!」一看到「援兵」到來,奶娘立刻上前哭訴,「這臭蹄子又想害三少爺,幸虧我發現得早,沒讓她毒計得逞,她一時惱羞,竟然將奴婢推倒了!」

「啥?」殷夫人詫異瞪眼,「此話當真?」

「不是的,我沒有!」聶湘急急忙忙辯解,「我是受過殷華……三少爺的好意幫忙,所以送了些禮來,我絕對沒有任何歹毒之心。」

「夫人,這個女人是聶湘,當初差點害死三少爺的聶嬸的女兒。」奶娘粗胖的指頭用力指向聶湘。

殷夫人蹙著精細的秀眉,上前來,居高臨下望着聶湘,那龐大的壓力,讓聶湘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

「咱家殷華,不可能與你有任何糾纏,你到底有何目的?」聶湘心知任何解釋都沒有用了。

她怎麼會抱持着都過了十八年了,也許殷家已不會再對她有敵意的天真想法呢?

殷華那氣虛體弱的身子,像鬼的臉色,是她跟母親害的。

祈本縣的人們雖然敬佩殷華高超的破案率,但「鬼捕」的名號,既是讚美亦是眨。憑他那俊美的長相,若不是神色如從修羅地獄歸來,應是敬稱「神捕」,而不是「鬼捕」。

再想想他周身散發的寒氣,在在是氣虛體弱的證明,殷夫人可是日日燉補,在幫他撐著口氣啊。

她怎麼會這麼厚顏無恥呢?

「對不住。」她思慮了一會兒,決定菜也不撿了。她匆匆起身,朝殷夫人行了大禮。「請當我……請當我沒來過。」隱忍着淚,倉皇轉身,不料竟撞上一具堅實的身軀。

對方晃也沒晃一下,她倒是差點往後摔去了。

來者眼明手快將她拉穩,扶住她的胳膊,一道清清冷冷,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嗓音自她頭頂傳下。

「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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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殷華?

不不,她該叫殷少爺或殷捕快才是。

她懊惱每次餐前的祈願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所以見了人亦直呼名諱,根本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

「華兒,你怎這時候回來?」殷夫人訝異的問。

「幫爹回來拿東西。」殷華回答殷夫人的問題。

身為總捕頭的父親,竟然忘了帶令牌出門,他只好幫忙回家拿。

殷華瞥向滿地的蔬菜,困惑的眸落向聶湘。

「我是……我是想謝謝你送來的雞,所以拔了些菜想當謝禮。」聶湘的聲音小小的,只有在她身旁的殷華聽得到。

「三少爺,」奶娘一個箭步過來,氣怒的手指著聶湘,「這臭蹄子不知打什麼鬼主意,想陷害你。」

「陷害我?」

「不不不,我沒有!」聶湘連忙搖手,「我真的只是想謝謝你。」

「是誰弄成這樣的?」殷華的目光冷冷掃過眾人。

雖然大家都因他的目光而心生恐懼,沒人敢開口,但是殷華只要細聞飄過來的氣味以及解讀每個人的眼神,就可知道個七七八八。

「奶娘?」殷華望向奶娘。

雖然殷華是喝奶娘的奶養大的,但每次奶娘餵奶時,都拿了條布巾,將小孩的頭臉擋着,只因她看見他的臉會怕。

那樣鬼氣森森啊……所以當殷華一直視她,奶娘竟因腿軟而跪在地上了。

「我是怕……我是怕她害了三少爺啊。」奶娘抗辯。

「華兒。」殷夫人走上前來,「這丫頭是穩婆聶嬸的女兒,當年她母女倆差點害死了你,今日又突然送菜過來,不曉得安啥心眼。」

「但我人好端端的在這。」十八年前的事有必要像鬼一樣,在殷家與聶家之間糾纏不休嗎?

「那是你幸運大難不死,可這身子……」殷夫人一想到兒子始終如一的青白氣色,就悲上心頭。

望着母親那泫然欲泣的眸,殷華有些不耐煩的別開眼。

他的母親始終如此「堅持」。

從他有記憶以來,大夫必定每個月上門來問診,每一次都說他身強體壯,比哥哥姊姊們都還要健康,但是母親就是不信,還因此換了幾個大夫,但每個大夫說的話都大同小異,只是無法解釋為何他那與尋常人不同的陰虛之色,後來范家醫館范大夫較聰明,他廢話不多說,直接開了滋補養身的藥方,要殷夫人每晚煎給他喝,殷夫人這才開開心心的撒銀子出去。

他矮身將地上散落的蔬菜撿起來,聶湘見狀忙跟着撿。

「三少爺,您別碰那些臟東……」奶娘的話被一個冰冷眼神給堵回去了。

她瑟縮躲到殷夫人的身後,肥胖的身軀不住發着抖。

「回家去吧。」殷華將蔬菜放到聶湘手上。

「是……」聶湘心情低落垂首。

「娘,」殷華不冷不熱的對以袖口拭眼的母親道,「很抱歉我是這樣的身子。」說完,他大步進屋。

「華兒,」殷夫人忙追上去,「娘沒有任何責怪之意,華兒,你別往心上去啊……」殷家眾人跟在殷夫人屁股後頭入屋,沒一會兒,朱漆大門砰然掩上。

聶湘抱着一手臂已被摔爛的菜,默默轉身歸家。

將蔬菜放進廚房的籃子裏,聶湘心情一整個沮喪,完全提不起勁來。

她來到後院,拍整了整架上半乾的衣裳與被單,素手抓着被單兩角,額頭靠了上去。

很抱歉我是這樣的身子。

亦聽到這句話的聶湘心中的震撼可不比殷夫人低。

他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她聽聞很多人都怕他,沒幾個人敢直接與他對視,還有人說他的眼睛晚上會發光,跟貓一樣,說他行動如鬼魅,無聲無息,說他是妖附身,略尖的耳說明一切……他是嫡子,殷家的產業應由他繼承,但家中有不小反對聲浪,有一說怕他早死,亦有一說殷家不可讓妖魔繼承。

小道八卦,她聽得好多好多,每聽一次,就多一分愧疚,每聽一次,就對他多一分心疼,每聽一次,都恨不得自己的壽命能給他,或是用她的余壽換他一身健康。

只要她能做得到的,她都願意。

「不行的。」背後忽然出聲,驚嚇跳起的聶湘扯落被單,轉身時,即使已經看清來者,臉上依然餘悸猶存。

「殷……殷華……呃,殷捕快。」她低眉順眼,用力抱緊懷中被單。「有事嗎?」

「你的余壽不能給我。」他語氣淡淡,聶湘卻因此小臉炸紅。

他……他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了?

「你的余壽不多……」他驀地一蹙眉,納悶怎麼會突然冒出如此不吉利的話來。就那麼電光石火一閃的,找不到根據。

聶湘忙着臉紅難為情,故沒聽到他戛然而止的不解。

她轉身將懷中的被單晾上竹竿,藉機緩一緩過於急促的心跳。

「很對不住,剛剛不該貿然上你家,我只是想表達一點謝意,要不,要不一直接收你的好意,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雞?」

「嗯?」

「記得養了自己吃。」

「呃……我……我知道你不吃肉了。」她沒想到他竟是茹素的。「所以才想說拔點菜過去。」

「家裏很多了。」見她一臉不解,他才又解釋,「菜。」

「喔。」那麼她還可以為他做啥呢?

低垂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他的右手,纏着一串鐵鏈,聽說這是他追捕犯人時慣用的武器,她有些好奇的抓起其中一角。

好沉。

這麼沉重的鐵鏈他就這樣掛在手臂上,還能不時施展輕功,飛來飛去,好像手上纏的僅是一條麻繩?

好奇的視線再往上,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鐵鏈,是無袖的,就算不用力也看得到債起的肌肉線條,一塊接着一塊,感覺好硬……她好想摸摸看是不是跟她想像中一樣硬……她在想啥啊?

她急慌慌頭垂得更低。

她真是不知羞恥,竟然想要摸他的手臂!

「你的身子……」她忙轉移話題,別讓自己一徑兒陷入某種羞人的遐思。

「大夫都怎麼說?」他未回,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

「看我樣子如何?」他手指伸出,直接勾起她的下頷。

她的臉不知何故,越垂越低、越垂越低,頸子都快斷了。

他瞧不見她的眸,無法判定情緒,倒是從她身上傳來一種特異的甜香,像市場街口小販販售的砂糖白糕,香膩膩的。

他不曾在解讀他人氣味時,聞過這樣的甜,讓他實在好奇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故乾脆把那似乎恨不得埋入土裏的小臉抬起了。

他的手指很冰很冷,但她一點想避開的意思都沒有。

她一直將他放在心上關懷關切,他早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不會怕他,她唯一的想望就是他能夠健康平安,只有這樣。

「樣子?」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虛弱嗎?」

「你的手那麼冰冷,應是很虛弱的,」她不確定的抿嘴,「但你抓犯人時,飛得高、跑得快,又不像虛弱樣。」她都要胡塗了。

「我身子很強健的,」他徐道,「每個大夫都保證我身上無半處病痛,就我娘瞎操心。」

「那為何手會這麼冷,氣色這麼差,大夫說過為什麼嗎?」

「無解。」

「連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嗎?」她低嘆。

「你怕我嗎?」當那雙含羞帶怯,毫無懼意的眸回視他時,那股甜味更濃了。

「為何要怕?」她困惑不解。「當年,我跟我娘輪流摔了你一遍,幸好反應快,都接住了,但第二次摔得嚴重了些,剛好我人趴在地上,你是跌在我身上才沒事的。」她低眸輕嘆,「有的,只有對你的歉疚。」

「為何差點摔了我?」

「呃……」回憶中的畫面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她也忘了那時嚇着她的模一樣,只清楚的記得——「你突然張眸,對我說了話。」

「說了啥?」

「找到你了。」這四個字她記得好清楚好清楚。

「所以你嚇得摔了我?」

「嗯。」

「都這樣還不怕?」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我一定是因為那時怎麼都沒辦法讓你哭,太過心急,所以看錯聽錯了,哪有嬰孩剛出生就會說話的,而且你後來還真只會嗷嗷哭,就是因為哭聲太過嚇人,我娘才會不慎摔了你第二次。」是啊,沒有嬰孩一出生就會說話的,但他清楚明白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他不知怎地比其他同歲的孩童還要早熟,或許是因為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同吧,所以他還有其他異於常人的能力,除了娘親,無人知曉,不過娘親也當他在胡謅,根本沒當一回事。

同僚以為他特別厲害,總是很容易就破案,輕易的就追蹤到犯人的行蹤,明明沒個畫像或證詞,還是可以判別出誰才是犯人。其實,是因為他可以從一個人散發出來的味道去分析一個人此時的情緒狀態,他可以光看眼神去洞悉對方的想法。

他身體特別輕盈,故輕功使得比別人好,他耳朵特別靈敏,所以可以聽到很遠以外的人們談話聲……他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所以就算他真的一出生就能開口說話,說真格的,他也不意外。

「也許你聽到的是真的。」他存心想試,試試她。

「你是指聽到你開口了?」他點頭。

「那你到兩歲才會牙牙學語,不就憋得辛苦?」她調皮的瞅着他。

殷家三少兩歲才會開口喊娘,可是眾所皆知,畢竟殷夫人四處求神拜佛,怕是那一摔不僅摔壞身子,連腦袋都摔壞了。

「若是真的你怎辦?」

「什麼怎辦?」她張著不解的眸。

「也許我真是妖是鬼,附了這孩子的身。」

「那我不就得感謝你。」

「感謝?」

「因為你附了身,所以我跟我娘才不會被送入官府大牢。」她當他是玩笑。

他不是玩笑,但這要怎麼說得清楚呢?

且,他又為何這麼希望她能懂他、接受他的一切呢?

「我從小就與常人不同……」他說着他的五感比他人還要靈敏,屢屢破案也是拜此所賜。

大家怕他、疏離他,他也不喜歡跟一般人接近,他太容易知道對方的心思,各式各樣的味道充斥得他鼻子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的呼吸常常短淺,他喜歡跑到空無一人的山林野外,喜歡飛騰到大樹頂端,那樣,他才可以自在呼吸。

他只要凝定心思,就可以聽到一裏外的人聲,清晰得一字一句都清楚……他不停說着,喋喋不休說着,好似他的秘密終於在第十八個年頭找到人傾訴了。

聶湘聽着,靜靜的聽着,他邊說邊注意着她的神色與氣味變化,他覺得恐懼,怕她無法接受,怕她會跟他人一樣懼他,不敢接近他五尺之內。

她身上的那股甜香消褪了,新的氣味即將取而代之,他心頭忽地一慌,退了開來,抬臂掩鼻,別開眼去。

他不想聞到代表恐懼的酸臭味。

生平頭一次,他感到害怕。

聶湘端凝遮了半張臉的殷華,主動的伸過手去,抓起他的手腕,與彎曲的右胳膊。

「這是異能嗎?」她的目光閃爍,「上天給了你特別的能力,所以才能讓祈本縣逐漸變成夜不閉戶,人人安居樂業的善良縣城。殷華,你好棒呀。」她是真心的嗎?

一個人就算表情能假裝,但氣味是不能掩藏的,他只要放下手臂,就可以曉得她是不是在安慰他,其實內心惶恐,避他如蛇蠍,卻又怕被報復或傷害,不得不佯裝愉悅。

他看過太多、太多了……「殷華?」他為什麼好似想避開她的樣子?「怎了?」她還以為他將他心底的秘密告訴她,是信任她的表示……對了,他說過,他的嗅覺特別靈敏,一個人心裏在想什麼,身上的味道就會有所改變,莫非,他也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才突然跟她保持了距離,掩住口鼻,是因她身上發出了可怕難聞的,充滿慾望的臭味?

她尷尬的鬆手往後退。

「對不住。」她吶吶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的秘密親口告知她了,而她的秘密也攤在陽光下了。

她從小就注意著,放在心口,擔憂他的一切,隨時注意動向的少年,在這麼多年的關心注意,早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她眼底心裏,就只看到他這麼一個人了。

心疼他、憐惜他,也關愛他,守護他……她沒有強大的能力,沒有寬裕的錢財,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為他祈願,入廟懇求的也只為他,求上天賜他平安、賜他健康,順利的過上一輩子。

可是,當這個只能遙遙相望的年輕人,來到她面前了,默默的對她好,她那單純的願望忽然間湧入了大量的雜質,轉成可怖的慾望。

他一定是發現了她的醜陋不堪。

她覺得羞恥,小臉因而漲紅。

「我去……我去忙……」一時之間,她竟也不知自己要忙啥,「抱、抱歉……啊呀!」她太快回身,忘了身後迎接她的是輕飄飄的被單,視線突然被蒙,她嚇了一跳後退,後背撞着他堅硬如鐵的胸膛,她急急的想趕忙離開,腳下不慎扭了,整個人往前撲倒。

殷華眼明手快撈起了她的腰,也在那瞬間吸進了她的氣息。

濃濃的甜香夾雜着橙般的酸。

那樣的甜酸味並不會讓他感到不愉快,反而讓他讀取到小女兒的複雜心思。

他忽然懂了這不曾聞過的清新氣息。

他將人轉過身來,扶着她的后腰,俯首聞得更為仔細。

多讓人愉悅的清香。

聶湘瞪着眼,發現他在聞她,更窘迫了。

「殷、殷……殷華……」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你真的不怕嗎?」

「什、什麼?」怎麼又在問怕不怕了?

「我或許真不是人。」小手掩住他的口。

「不,你是,你當然是。」她斬釘截鐵道,「我與娘親手將你接生下的,你只是天賦異稟,是上天慈善,讓祈本縣有你這大本事的捕快,人人安居樂業,出門不怕遇事。且你若是妖是鬼,早將全天下攪弄得亂七八糟了,怎可能讓祈本縣越來越安寧和諧?」她笑了笑,「若你不是人,那必定是菩薩身邊的能將轉世的。」他聽着,心中可是大大撼動了。

連他母親都不接受他,但她卻是完全接納……他知道母親為何堅持一定要每個月請大夫來為他問診,不管大夫怎麼再三保證他十分健康強壯,她總是不信,一定要大夫開藥方,日日逼他喝苦藥才甘願。

因為母親無法接受她的兒子長得一副鬼氣衝天的模樣。

她以為只要一直灌藥,他就會逐漸像個「人」。

可眼前的姑娘不是。

她根本不在乎他長啥模樣,她從沒逃避過他的眼,她總是像此時此刻,直直的望進他的眸,就算距離這麼近,她也不會閃躲。

而且,還喜歡着他。

「真好。」他微彎嘴角輕嘆,額頭抵上她的。

他的行為更為親昵,聶湘驚慌失措了起來。

她不敢去妄想他背後的心思,畢竟她跟他的關係太複雜,她差點害死他,他的母親到現在仍然無法原諒,而且她還是長了他五歲的老姑娘,貧苦的洗衣女……她是配不上他的。

也許……也許他現在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泄一下情緒吧。

要不,他為何要對她說出多年的秘密?

讓母親擔憂,必定在他心裏造成很大的痛苦,他也不想長成這般病癆樣的不是?

她年紀比他長,他或許視她為姊姊,她應該好好安慰他,不該自己在那胡思亂想,還想到臉都熱了。

「殷華……你別放心上去。」

「嗯?」

「你沒什麼不好的,」兩人靠得太近,害她腦子都有點打結了,真怕弄巧成拙,「我家那兩個……芃芃跟凡凡都非常崇拜你,你是他們心中的英雄,他們都非常的敬仰愛戴你。」不是每個人都懼怕他的,真的不是。

她是在安慰他嗎?殷華有些詫異她為何想法會轉到那方面去。

她說聶芃和聶凡都崇仰他,不就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一個每天都把他掛在嘴上祈願長命百歲,還拉着侄兒侄女一起進來,想必也在他們耳邊日日「洗腦」,所以那兩個孩童不僅不怕他,甚至還厚臉皮主動跑來與他同坐一桌,完全不怕生的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儼然大家相識已久,無須客氣拘禮。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她會是怎樣形容他。

能讓不掩藏喜怒哀樂、好惡明顯的孩童一開始就對於他冰冷的眸光,與他人略異的外表毫不在意,必定是她日日訴說他的好,芃芃還說要嫁給他呢。

他雙手拉過後方飄動的被單,這樣一來,他與她就局限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除了米色被單,看不到其他的人事物。

只有他,跟她。

然後,他低頭偏首,吻上軟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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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的唇跟他的手溫一樣,冰冰冷冷的,在碰觸的剎那,她不由自主抖顫了一下,水眸因為震驚過度而眨呀眨。

放開她,對視的同時,他微微笑了下,雖然很淺很淺,但是她感受到那份笑意中的柔情。

他再次俯首吻她的唇,兩手將被單拉得更緊,她因而不得不貼向了那具偉岸的身軀,如冬天的冷意在周邊環繞。

她充滿心疼的抬臂,圈摟住他。

她想給予他溫暖。

她閉眼張口,納了他的舌,青澀的含吮,腳尖踮起,與他貼得更緊,恨不得她的體溫能夠移轉到他身上,驅逐寒氣,令他的臉色像剛嘻玩過的孩童般紅潤。

不知過了多久,殷華放開了她。

那雙近乎充滿沉沉死氣的眸光彩耀眼,散發着如太陽般的光芒,但忙着害羞難為情而低頭的聶湘沒瞧見。

天,她剛做了什麼?她覺得好羞恥。

她是不是主動對人家投懷送抱了?

可、可是……可是一開始好像是他先吻她的……還吻了兩次……是不是……是不是呀?

她的不知所措也感染到了他。

他放開被單,仰著頭,好像天空突然來了只飛鳥,唯一泄漏他情緒的是那抖呀抖的唇線。

很尷尬的沉默。

聶湘覺得她腦子一團亂,很想開口說些或問些什麼,但嘴是張了,開開合合老半天,就是不知該將哪個字先出口。

忽然,兩手僵在身側的殷華轉身了,並在她的詫異之間靈巧的施展輕功飛走了。

她傻在原處。

他就這麼走了嗎?

聶湘手抓抓臉,又抓抓鼻頭,察覺手心冒着汗,忙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好像還有事情要做喔……對了,她還有一簍子的濕衣沒晾呢。

她從屋內拉出裝着早上洗好的衣裳的竹簍,腦子一片空白,機械似的做好晾衣的動作。

衣服晾好了,她現在該幹嘛呢?

對了,應該要燙衣服了,她得先去燒木炭才行。

嗯……木炭……對了,燒炭用的木柴得劈新的,要不然那麼大一塊很難燒,而且也塞不進鍋子裏。

她從後院堆置柴火的架子上拿出一大塊木頭,豎立在劈柴用的大樹根上,舉高斧頭,使勁揮下。

木塊被斧風掃過,晃了兩下,倒了,斧頭沒劈上木柴,反而嵌進了做為砍柴底座的樹根。

明明四周沒人,她卻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好意思。

紅著小臉蹲身把倒地的木頭重新豎立,欲拿起斧頭時,忽然有人拿走了那把沉重的斧頭,改放進她手中的,是一袋食物。

詫異抬頭,竟是去而復返的殷華。

「點心。」他說完,推開聶湘,單手輕巧拿起斧頭,俐落將木頭劈成兩半,看上去毫不費力。

「你去買點心?」

「剛聽到小販叫喚。」有嗎?聶湘心想她明明什麼都沒聽見。

打開手上的紙袋,裏頭裝的是圓潤小巧的紅棗蓮子糕。

這一帶就個小販賣紅棗蓮子糕,但距離此處至少有兩里遠……對了,他說過他聽覺很靈敏,至少一裏外的交談都聽得清楚,這也難怪他竟然聽得見遠處的小販叫喚聲了。

他是真的懷有異能啊?

「需要多少木柴?」他問她。

「就幾根吧,要熨衣服用的。」她朝他頷首,「謝謝你了。」還特地買了點心給她,她覺得心頭好暖好暖,有什麼東西在心口堵定了,尷尬的情緒因為他適才的離開而消散,她大方的接受他的好意……或許是成習慣了?

他劈起木頭來是那麼的輕而易舉,男人跟女人的力氣就是有差,而殷華雖然一臉病癆樣,但就連她身為樵夫的哥哥都要兩手才舉得起斧頭,他卻是單手就夠用了。

誰說他病的?他真的是身強體壯,且還遠勝過一般男子啊。

「去坐着。」他指向一旁大樹下的鞦韆,「吃點心。」聶湘拿起一塊紅棗蓮子糕,遞向他的口。

「啊。」小嘴圓圓的張起。

他不疑有他,「啊?」那紅棗蓮子糕就塞入他的嘴了。

她朝有些錯愕的他頑皮的笑笑,一屁股坐上哥哥製作的鞦韆。

紅棗蓮子糕清香甜膩,但因為是她喂的,甜味更增添了些許。

他閉唇咬着蓮子糕,快手快腳一下子就劈好了數塊木柴。

他手拖着斧頭,走來鞦韆處,低頭,迅雷不及掩耳的琢吻唇面尚有糕肩的小嘴,再回到木柴架前,搬了幾塊木頭下來。

被突襲的她模樣有些傻楞。

就算剛才被單內的那一吻,她還覺得有些恍惚,懷疑是夢,這會兒也是心中篤實了。

那打算把她家的柴火一次劈好,讓她接下來數天不用使勞力的男子,是當真親了她了。

她坐在鞦韆上,卻像坐在雲里,飄飄浮浮的,感覺好不實際。

在她發着楞吃蓮子糕之際,殷華已經將家裏的柴火都劈好,並放回原處,整整齊齊排列妥當。

「我回去巡街。」洗凈了手后,他順了順聶湘被風吹亂的瀏海。「熨衣時小心別燙到手了。」

「好。」她乖順的點點頭。

她是直到他離開后約莫半刻鐘,才突然清醒過來的。

「呀!」雙手掩住發紅的小臉,她真是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

殷華……她將他的名字放在嘴裏反覆咀嚼再三。

然後,甜甜的笑了。

兩手抓着鞦韆麻繩,她擺動雙腳,盪高鞦韆。

鞦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遠方的雲朵緩緩往東方前進,那模樣,是不是有點像殷華的側臉啊?

她實在無法憋忍唇邊的笑意,反正她現在鞦韆盪得這麼高,誰也看不到她在傻笑……「湘兒?」蒼老的叫喚嗓音讓她一楞。「湘兒,你在哪?」母親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她緩緩停下雙腿的擺盪動作,落回地面,也回到現實。

她怎會忘?

她怎會忘?

她與殷華,是決計不可能有未來的。

聶家今日的晚膳拖晚了。

殷華抵達時,聶湘還在賣力的熨燙衣服,竹簍子內還有不少衣物尚未熨燙整齊,而兩個孩子雖然肚餓,但也不敢抱怨一句,默默坐在角落背書。

他踏進屋裏,孩子們見到他,皆興奮而起。

「叔叔!」

「哥哥!」他們不約而同起身奔了過來,很有默契的一人一邊,拉着他的手。

「今天沒有加菜嗎?」聶凡望着他空空的雙手,語氣多少有些失落。

「凡凡,不可以沒禮貌!」聶湘輕瞪侄兒一眼。

「還沒吃飯?」殷華問。

「姑姑事情還沒忙完,不能吃飯的。」聶芃才說完,肚子非常應景的咕嚕一聲。

「要上街嗎?」殷華望着始終低垂著頭,不知何故不肯瞧他一眼的聶湘。

他還以為,她會比這兩個小鬼頭,更欣喜的迎接他。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上街去哪?」聶凡興奮的問。

「找間飯館吃飯。」他抽開孩童手中的手,輕拍兩人後背,「叫姑姑先歇著吧。」

「我很快就忙完了,」聶湘頭也不抬道,「再等一會兒我就能煮飯了。」

「孩子餓了。」竹簍里的衣服還那麼多,殷華不相信再一會兒就能完成。

「他們習慣等待了。」自過往,晚膳都得等聶湘忙完才開始的,畢竟家裏僅有一張桌子,事情沒做完,桌子就無法空下。

殷華上前,一把抓住握鍋柄的手。

「先擱著,衣服不會跑掉,我帶你們去吃飯。」

「不行。」聶湘抽回手,「我還有我娘要照顧,我們得在家裏用膳。」

「那我們跟叔叔一起去好不好?」聶芃與聶凡均涎著饞臉。

中午的時候,他們總會跑到飯館去跟殷華蹭飯。

殷華人好,知道他們會來,都會多叫兩樣菜,還會點白米飯給他們吃,雖然殷華只吃素,他們也得跟着吃素,但五六盤菜色均不同,可是一個色香味倶全。

這若晚膳也讓殷華帶着去吃,絕對遠比家裏兩樣素菜配饅頭強過太多了。

「都不行。」聶湘一把將兩人拉了回來,「咱們跟殷、殷捕快非親非故的,別占人家便宜。」聞言,殷華濃眉微蹙。

非親非故?

「殷華是哥哥。」聶芃扁起嘴。

「殷華是叔叔。」聶凡也扁起嘴。

「才不是非親非故!」兩人異口同聲。

「別得寸進尺了!」聶湘大聲喝斥,「回去坐在椅上讀書……」細腕忽然被抓,人被拖去了外頭。

兩姊弟好奇想跟,但殷華一個眼神使過,以往從不怕殷華的兩人止步了。

他們是真確的感受到殷華不要他們跟過去的意思,並非只是恫嚇而已。

平常對殷華沒大沒小慣了的兩姊弟,這會兒還真的心驚驚,面露懼色了。

「回去念書吧。」聶芃對弟弟道。

「嗯。」兩人手牽着手回到屋子的角落,翻開了書本。

殷華將聶湘拉到屋后大樹下的一角。

日落後的小屋僅有廳堂點了蠟燭,微弱的燭光穿過窗戶,頂多讓人走路不絆倒而已。

在昏暗中,他直盯着唯一看得清楚的眸,許久不說話。

聶湘被拉了來,對方卻遲遲不開口,她等得焦躁了。

「做、做啥把我拉來這?」冰冷的手忽然貼上她的頰,將她嚇了一跳。

「我不會放棄你的。」他突道。

在黑暗中,他更能留心注意聶湘的氣味變化,他在她身上察覺到了悲傷、忍耐與委屈。

他不明白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是否受了什麼委屈,畢竟他沒有讀心術,她若不開口,他也不曉得真實狀況,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曉得他的堅定,不管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那都是過去式了,他看的是現在與未來。

他發現什麼了?他又怎麼會發現的?

聶湘倏忽想起他可以從一個人身上的氣味察覺出對方的情緒變化,就連說謊都聞得出來。

難怪他一直不講話,必定是在觀察她吧。

這樣的異能,她在他面前不就根本毫無隱藏,只能乖乖坦白說實話嗎?

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將身上的味道掩去的?

多吃青蔥大蒜行不行呀?

「什麼?你在說什麼?」她裝出一臉無知。

若說她還有猶豫,也會因為那句「不會放棄」而篤定了。

天曉得她多想哭泣,多想直接投進他的懷裏,告訴他——好,我們一起努力。

那只是白日夢。

她連殷家大門都踏不進去,殷夫人絕不可能接受她,就算當個卑微的侍妾都不可能,想當通房丫頭人家還會懷疑她是有企圖而來。

她是連在他身邊都不被允許的,更別妄想成為他的妻妾了。

他不明白當年差點造成的憾事有多嚴重。

幸虧他還好好活着,要不在這之後一直無法受孕的殷夫人必定要恨死她跟母親了。

「別再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了。」他淡道。

他真正不懂的是明明人活得好好的,為啥這一干人都要為此糾結多年?又不是說他死了。

她拉下他的手,放開。

「殷捕快……」她毅然決然抬頭迎上他的眸,「你對奴家是存什麼樣的心思呢?二十三歲的大齡姑娘了,也不適合娶進門,擱在外頭玩玩,恐也……」

「我喜歡你。」

「有辱殷捕……」她喉頭一噎。

「我喜歡你。」他重複。

「我們……」

「我喜歡你。」

「等……」她被他直勾勾、毫不妥協的「告白」給亂了心。

「別說要放棄!」他一把將人摟進懷裏。「我去找媒婆挑個好日子,來提親吧。」怎麼會突然就跳到這段落上啦。

「不成的,」她急慌慌的搖頭,「你不能提親,你娘不可能允的。」

「她就我一個兒子,我說啥她都要允的。」

「不成!」殷夫人不可能答應的,就算他是她兒子。

自古以來,子女婚姻都捏在父母手中,若父母不肯答應,就無法成事。

「成!」他堅定無比的眸閃著光,夜晚看來更是寒氣森森,「你甭胡思亂想,天塌下來有我頂着,我會守着你、護着你,任誰都不能欺負你!」她傻眼望着小她五歲的殷華,臉龐還有少年稚氣,可肩膀卻是個男人的。

「殷……」酸楚沒了她的眸,清淚滑下嫩頰。「何必這麼辛苦?」

「辛苦?」他不以為然。「我不覺得。」

「外頭有這麼多配得上你的漂亮姑娘,不會遭受你父母反對,不會給你帶來多餘的麻煩,而且又年輕……」薄唇吞噬接下來所有令他聽了心煩的自暴自棄話語。

「你啥都別說,」他放開她時道,「是我鐵了心要賴上你。」

「你……」怎會是他賴上她?說反了吧?

「咱們上街用飯,到時你睜大眼看看吧。」

「啥?」殷華廢話不多說,入屋宣佈了到武陽街飯館用飯的決定,兩名孩子開心的舉臂歡呼。

「可是我娘……」晚上她是不放心放娘親一個人在家的。

「先請鄰居幫忙照顧。」他也不等她答應與否,就到鄰居許嬸家敲了門。

他話才說一半呢,許嬸已經抖著身答應了,壓根兒未想到,為啥殷華會帶聶家人出去吃飯。

上了街時,殷華對他們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不準走在他身邊,至少要離他五步遠。

無人明白他這命令的背後意義,聶芃想要抗議,但被聶湘阻止了。

殷華走在前頭,負手於後,路上的行人瞧見他,自動開道。

祈本縣的人們,鮮少在這個時間看到殷華本人,照他的規矩來說,這時他應該已經就寢了。

晚上的街道雖然燈火通明,但總是不敵白日太陽的威力,暈黃的光線照映在殷華那張蒼白帶青的臉色上,真會讓人想回家去翻翻曆書,瞧瞧是不是孟秋鬼節到了,百鬼夜行。

風吹過他身邊,感覺特別陰冷啊。

無須任何人指揮,大夥自動清空他周圍,熱鬧繁華的武陽街,硬生生就開了條道,只有殷華一個人獨行。

一旁的百姓別說姑娘了,就連男人都沒膽子直視。

「走在叔叔後方,好寬敞啊。」口無遮攔的聶凡喜孜孜道,「不會有人來跟咱們擠。」

「噓。」聶湘食指就唇,要他噤聲。

聶湘聰明,她很快的就了解殷華此行的意圖——別說外頭大把漂亮姑娘了,敢正眼瞧上他一眼的,恐是提着燈籠也找不着一個。

欸,他是不曉得這樣會使她更內疚更心疼嗎?

她就是覺得這一切是她跟母親造成的,如果不是當年那一摔,他俊逸秀美的外表,出色的辦案功力,早就迷死一堆待嫁閨女,怎可能人人避他如蛇蠍?

殷華隨意找了間飯館坐下,小二過來點餐時,手緊緊抓着頸上的布巾,要不然可能牙齒上下喀噠聲,全飯館的人都要聽見了。

「叔叔,」聶凡直接選了他右邊的板凳坐着,完全不需要招呼。「為啥你每次吃飯都要坐外頭?裏頭不舒適嗎?」

「我還不想害飯館沒生意。」況且他也討厭人多的吵雜處。

殷華回得冷冷淡淡的,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心中正不爽,魂兒都要嚇飛了。

他若是入內用膳,周圍四張桌子絕對無人,就算原本有人,也會突然吃飽,拔腿走人,所以他一向坐在外頭。

他抬首,瞧見坐在對面的女人一臉扭捏,好似連手都不知放哪。

她的眸不斷的東瞧西望,似是在確定無人認出她來。

「不會有人多注意你兩眼的。」殷華似笑非笑道,「人們頂多覺得你真是膽大,敢與我同桌共食,但要仔細打量到認出你來,時間可能還不夠長。」尋常人通常都是目光掃過,就快步走開了。

他曉得坊間有個說法,說是多看殷華兩眼,可能就要沾染穢氣了,要不歸西,也會生場大病。

加上他常將人送入大牢,所以人們相信,若與殷華四目相對,絕無好事。

他就像個羅剎,是人是鬼見了都害怕。

聶湘的確是怕有人認出她來,去跟殷夫人打小報告,但她同時亦心境複雜的希望有位閨女能夠多看殷華兩眼,讓她能理直氣壯告訴他——不是每個人都懼怕你的。

可見不著半個。

她難過得都要滴下淚來了。

明明是……明明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冰涼的手握住她時,她這才赫然發現原本坐在她對面的殷華不知何時跟聶凡換了位子,而那兩個小兔崽子,有了飯菜就忘了姑姑了,正埋首狼吞虎咽著呢。

「我不在意。」

「怎可能?」她才不相信。

「我喜歡清靜。」他道,「我喜歡獨來獨往,討厭人多的地方。」

「但是……」他坐直身,「我只要喜歡的人靠近我就好。」她咬緊下唇,淚眼瞅着他。

他徐徐揚起笑,剎那間,他臉上的青白死氣消失了,臉色溫潤了起來,她不由得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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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欸欸,就說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吧。

以前不知從哪聽來的,說什麼絕色女子一笑傾城,她覺得殷華也有這般絕色。

只是人們第一眼會先注意到他似鬼般的陰森氣質,至於他真實的樣貌根本連鼓足勇氣多看一眼都無,怎可能看得清。

就連她自己偶爾不經意的一瞥眼,都要被嚇得楞了一楞,才恍恍然想到,這是殷華啊,可不是什麼突然冒出的孤魂野鬼。

不過她不在意。

尤其當他微微笑起來時,真是好看得她心頭都要整個揪緊起來了。

她害羞的低頭,桌面下大腿上互握的手稍用了點力,她很快的感受到他也以同樣的力道回握,說明了他的堅定。

想光明正大在一起,也許真的很不容易,也一度想要放棄,但他的堅持感染了她,說不定,她真的能成為他的另一半,與他白頭偕老,共度每個晨昏。

不遠處,有兩個女人正在交頭接耳,臉皮略垮的臉龐寫着驚詫與慍怒。

那兩個女人正是殷府的奶娘,與其女兒如玉。

奶娘的女兒亦在殷府當丫鬟,未寫賣身契的那種,今年十六,臉兒與她娘一樣圓潤潤的,是殷華的丫鬟——這是個閑差,因為殷華不喜歡屋內有人,而丫鬟小廝亦都因為怕他,故趕在主子歸家之前將家居整理好,就偷閑開小差去了。

由於不用跟前跟後服侍,跟其他丫鬟比起來清閑多了,故奶娘以自身的權力,將女兒如玉安排在殷華身邊。

雖然奶娘也曾想過,若能讓女兒成了殷華的妻妾,將來理所當然成了當家主母,可是如玉抵死不從,她說不想哪日半夜醒來,被身邊的夫婿給嚇死了。

更何況殷華那人平日跟個死人一樣,連笑都不會笑,又不接近女色,她還真怕自己會守活寡呢。

奶娘也不喜歡殷華。

她是殷夫人陪嫁過來的奶娘,可說殷家從夫人到少爺小姐們,都是喝她的奶水長大的,大家對她多少都有些敬重,就殷華不買帳,見了她常連聲招呼也不打,頂多頷下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令她反感。

要不是他是嫡子,憑他那張死人臉,殷府上下誰想理他。

不過不管心裏怎麼想,該給的禮數還是得給,誰叫她們只是下人呢。

然而,那個即使能力高超,百分之百在父親退休之後,直接接下總捕頭位子,卻連窮人家的姑娘都不可能敢)看上的殷華,竟與個女人共桌吃飯,而且還是差點害死他的聶湘?

奶娘想起上午,聶湘來鬧的那一場,該不會是警告是暗示吧,那臭蹄子誘拐了殷家三少爺,想入主噹噹家主母了。

這一定得通報夫人才行啊!

「我們回去。」奶娘拉了拉女兒。「一定要把消息告訴夫人才行。」

「好。」如玉用力點頭。

背上裝了臟衣服的竹簍,正準備出發到小溪旁洗衣服的聶湘,才剛關上大門,就有貴客臨門了。

一輛馬車在聶家門口停下,陪行的丫鬟牽着高貴的殷夫人下車來,聶湘一見心裏打了個突,瞬間忐忑不安的緊張起來。

「殷夫人。」她側身行禮,直覺來者不善。

殷夫人微昂着下巴,隱忍滿腔火氣,斜睨企圖誘拐她寶貝兒子的臭女人。

都幾歲的人了,二十三了不是,早就是沒人要的大齡姑娘了,還拖着三個拖油瓶——母親跟兩名侄兒女,條件不佳,貧窮又有家累,說來是娶親的下下人選,她是用什麼方法拐誘了她的寶貝兒子?

當年,聶家母女險摔死了她的寶貝兒子,她沒有任何計較,也未將其趕出祈本縣,還是讓她們繼續在此安身立命,想不到這女人竟然恩將仇報,將腦筋動到她兒子身上。

孰可忍,孰不可忍!

「開門。」殷夫人冷傲指示。

聶湘連忙將鎖上的大門開啟了,拉來椅凳放在殷夫人身前,並放下背上的竹簍,再替她倒了杯茶。

她約略猜得到,殷夫人所為何來。

殷夫人碰也不碰桌上的茶盅。

她是富貴人家出身,就算是嫁人了,所帶的大筆嫁妝,依然可以讓她過着與婚前無異的優渥生活,自是看不起窮人家那用劣質茶葉泡出來,淡如開水,說不定還會咬舌的淡茶。

「夫人忽然光臨寒舍,是有什麼事嗎?」聶湘惴惴不安的問。

「我只有一件事交代,離開我兒子。」聶湘胸口一窒,小手在身前握個死緊。

不過是共桌吃了一次飯,竟然這麼快就傳進殷夫人耳里了?

她該怎麼辦?

要是昨晚殷華未對她說那些,她一定馬上打退堂鼓,發誓再也不接近殷華半步,可是那個男人,是真的對她用情,而她,不想割捨。

她已有心理準備,若想跟殷華在一起,必定有重重難關要過,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殷華……說了什麼嗎?」她怯怯的問。

「我怎麼可能等到我兒子開口,再與他反目吵架?」這架當然要讓聶湘跟殷華去吵,他們母子倆的感情才不會被破壞。

殷華雖是她的兒子,但她對他也不太了解。那孩子太內斂,脾氣不外顯,始終一張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的臉,誰也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啥。

聶湘咬唇垂首,明白殷夫人的來意——她要她主動離開殷華。

「殷夫人,我……」

「你是怎麼誘拐我兒子的?」殷夫人實在想不透,殷華怎麼會看上這名大齡姑娘。

聶湘的確長得美,雖然年紀已經不小,據說還是有人看上她的凈白美貌,想收她為妾,前提是必須與拖油瓶分割,而她都一一拒絕了。

她的孝心,殷夫人是讚許的,但若要成為她的媳婦,這可得要考慮再三了,畢竟她有三個不願割捨的拖油瓶,昔日險些摔死她兒子,害得殷華都十八了,不管怎麼調養都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連她這個當娘的有時都不忍直視殷華的臉。

明明就長了張與她相似的俊秀臉孔,卻陰森森的帶着鬼氣,她家老爺死也不肯抱兒子,要不是後來他子承父業,還屢建奇功,讓老爺深感榮耀,才老將出色的兒子放在嘴上提,要不,這殷華根本是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就只有她這個當娘的百般為他計較。

她是花了多少精神跟功夫啊!

而始作俑者竟然見他前途大亮,使盡了手段將人給拐了!

這口鳥氣,她怎吞得下!

「我?誘拐?」聶湘傻眼,「我沒有。」

「沒有的話,我兒子怎麼會看上你?」殷夫人疾言厲色,猛然敲桌。

聶湘駭了一跳,倒退一步,不知所措。「我……我是……」

「娘。」殷華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飄入。

眾人變臉。

「華兒?」殷夫人急急起身,險些翻倒未喝的茶。

在亮敞敞的大門口,果然看到有個鬼飄進……殷華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陰冷,未完全被頭髮遮掩的耳朵似乎更尖了。

他冷冷掃過陪着殷夫人一起過來的丫鬟跟奶娘。

丫鬟跟奶娘迅速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你怎麼會來?」聶湘訝異的問。

「華兒,你不是……你這時不是應該在當差嗎?」殷夫人萬萬沒料到殷華會出現,故結結巴巴。

剛剛那情勢,好像她正打算欺負虐待尚未過門的媳婦,故心中忐忑。

這兒子啊,雖然她是他的娘,但其實……其實她心裏也是恐懼着他的呀。

「我早上出門前,瞧您神色有異,多關心了您的動向一下。」殷華輕描淡寫道。

他早上用膳時,就看見奶娘與殷夫人不斷交頭接耳,似有什麼計劃。

殷華耳力好,他只要稍稍集中精神,任憑她們聲線壓得再低,也聽得一清二楚。

當聽到聶湘名字,他臉色就微變了,只是那張千年寒冰臉,就算只融化了一些些,一般人也看不(敢)見。

娘跟奶娘竟然想叫聶湘主動與他分開?

這種事怎麼不直接沖着他來?

柿子挑軟的吃嗎?

他不動聲色,用完早膳如常出門當差,他不需埋伏在自家門口,只要豎耳傾聽,就可以曉得母親那方的動靜,接着尾隨過來。

發現她神色有異,多關心她的動向?殷夫人驚愕兒子這是將捕快的本事用在她身上了嗎?

「娘,您特地過來找湘兒正好,我就把事情跟您說清楚了。」他直接站來聶湘前方,將人護得實實,「孩兒想與湘兒成親。」

「不準。」殷夫人毫不猶豫拒絕,「她配不上你。」

「孩兒決定與湘兒成親。」不與人爭辯的殷華,只是淡然再述他的決定,表明不管對方說什麼,都是無用功。

「我說不准你沒聽到嗎?」

「孩兒的意思,娘也沒聽見嗎?」他不疾不徐,與殷夫人那氣得漲紅的臉色呈反比。

聶湘很清楚他說話的習慣——他決定的事,只會重複再三,對方只能接受,沒有任何轉圜。

他也不做多餘解釋,她不曉得他是懶得解釋,還是因為他決心已定,故不用解釋。

「為啥是她?」殷夫人大大不解,「外頭大把好姑娘,為何是她?」兒子是瞎了眼嗎?

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姑娘不選,偏偏選了一個有三個拖油瓶的老姑娘。

「就是她,沒有其他選擇。」這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兒子,你適合更好的呀。」殷夫人都快哭了,「她小時候差點害死你呀,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這模樣的始作俑者是誰?就是她跟她娘害的啊!」

「我這模樣怎了?」殷華冷聲道,「湘兒從不覺得我這模樣有何問題。」

「那是因為那是她闖的禍,她當然不覺得有問題。」

「這麼說來,她算是承擔了闖了禍的後果了。」殷華回頭望向聶湘。

那張冰塊似的臉,與她四目相對時,露出微微的淺笑。

原先緊張害怕的拉緊殷華衣角的聶湘,卻是差點笑出來了。

瞧他說的,好像她願跟了他,是在贖罪似的。

這不管何時,都像是超然存活於世,寡言的少年,一開口,卻是出奇的讓人驚艷。

他是哪訓練出來的口才?

先天的嗎?

殷夫人嘴巴沒教養的大張。

她兒子鬼迷心竅了呀!

「你可知,她還有三個拖油瓶?」殷夫人怒指,「除了她已經痴獃的娘,還有兄長的遺兒,你都要概括承受的。」

「我擔得起。」除了湘兒,那兩個沒大沒小的孩童也得了他的心——雖然只有一小角。

「華兒,」殷夫人撲上前來,用力抓緊兒子的雙臂,「你不顧娘了嗎?」

「這是兩碼子事。」為何要混為一談?

「你若要跟她成親,娘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殷夫人這話可說得重了,聶湘驚愕張嘴,慌慌忙扯了扯殷華的手。

然而,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殷華卻是頭也不回的直接捂住她的口,不讓她有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

「我跟她之間你只能選一個。」殷夫人再次威脅。

「娘,湘兒會孝敬您的。」

「我不會承認有這樣的媳婦。」

「娘,您只有我一個兒子。」殷華反過來威脅殷夫人。

「你這個不肖子!」殷夫人縴手顫顫指著殷華。「你怎麼可以只要媳婦不要娘……」

「娘,我成親后打算離家自立。」

「什麼?」

「除非您答應接納並善待我的媳婦。」娘這樣的心態,聶湘嫁進殷家只會受到虐待,他人在的時候可以護著,他當差時誰來保護她?

思來想去,在沒有得到母親的寬容、諒解並真心的想去疼愛聶湘之前,他不會把媳婦放入豺狼虎豹口中。

「逆子!逆子啊!」殷夫人哭着跑出去,丫鬟跟奶娘連忙追了上去。

「你也快去安撫你娘啊。」聶湘忙催促。

「安撫什麼?」他不解回頭。

「你傷了她的心了。」

「在這之前,」他淡道,「她先傷了你。」聶湘心口一顫。

「可是……可是……」真該死,她雖然很心焦殷夫人的失望憤怒,卻又因為殷華的表態而偷偷歡喜。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好不可取,但是……但是還是開心呀!

「她總是我娘。」他輕笑,「說來卑鄙,可我娘個性固執,就算是大夫也無法改變她的固執,堅持我就是有病,你以為,能講道理的嗎?」

「可是……」

「我不會叫你忍着,或在家裏讓幾個沒分寸的下人欺負你,」他拉起她的手,「我不會讓你委屈。」

「殷華……」他望着淚盈於睫的聶湘,「就算負了天下人,我也不會負你。」那是心頭一股強烈的執念,每見她一次,那份執著就更為堅定。

說不出是為什麼,但他就是有個直覺,有個意念告訴他,守護這名女子,是他在世唯一重要的大事。

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過她的重要。

她心頭顫動,撲進他的懷中,就算適才有多天大的委屈,也在他的柔情中消逝無蹤。

她何其有幸,能得他喜愛?

長指抬起淚濕小臉,柔柔吻上濕濡的唇,吮凈帶鹹的淚,像是吻掉了所有的心酸屈辱。

她仰首回應,在她身後的大手壓得緊,嬌小的身軀完全貼上他的軀體,緊緊密密的。

纖軀不僅嬌弱無骨,亦十分溫暖。

他抬掌,掌風掃過,兩扇大門砰然關上。

被砰然關門聲嚇了一跳的她頭才轉,就被他轉回來,唇壓着唇,吻得深刻,吻得紮實,那冰涼涼的身軀,似乎也因而有了些許溫度。

他將人抬放上桌子,撫過纖頸,滑向胸口,毫無猶豫的罩上右邊的渾圓,隔着外衣,揉着渾圓,在他的掌心中央,有什麼悄悄挺立了。

他好奇,解下了她的腰帶,敞開了衣衫,她微駭,羞怯的拉住兩邊衣服,搖了搖頭。

「我瞧這兒有個東西,」指尖按上突起的乳蕊,「我想看看是啥。」他指的那個是……聶湘的臉兒更紅了。

「不行的。」

「怎不行?」他納悶。

他在男女方面沒有任何經驗,故對她的身子充滿好奇。

「那是……新婚……」

「嗯?」

「新婚洞房花燭夜,才能……才能給你瞧的。」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果子嬌艷欲滴。

@「我只是瞧瞧罷了。」殷華回話的同時,靈巧的手指已經解開頸上的肚兜繩,薄薄的布料飄然往下,大片的胸乳毫無遮掩的坦露在他面前,讓他瞧見了那新婚夜才能看見的東西——一顆小小的,圓圓的,似果子般的殷紅乳尖。

他自個兒也有,但她的比較圓潤、精巧可愛,尤其矗立在白色雪峰上,就像雪地里的莓果,情不自禁就想動手拾起。

「啊呀!」聶湘慌得抬手欲遮,但他先她一步將渾圓的乳兒捧起,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白晰的雪乳像剛蒸熟的包子,圓鼓鼓的,莓果似的點綴不知為何引發他體內的氣血衝動,胯間隱隱然起了騷動。

他本能的低首,張嘴含入乳首,舌尖靈活輕挑,雙唇吸吮,絲絲快意不由自主的在聶湘體內奔竄,她輕喘著氣,身子酥酥軟軟了起來。

雪膩的肌膚透著股甜香,當他愛撫得越久,甜香越濃。

那道香氣幾乎要熏了他的意志,蒙了他的理智,所有的動作都靠着本能的驅使。

他貪戀的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解下了所有的衣服,而他雙腿間的慾望亦已雄壯聳立,他氣血奔騰的,想在她身上尋找縱泄的管道。

巨掌扣上纖腰,直接挺入未經人事的幽徑,將處子薄膜狠狠的撕裂了。

她尖叫一聲,眼淚毫無預警的流出,可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充滿淫靡氣味的香氣已經佔據了他所有感官,他的身子債發着在小徑中來回平治的慾望。

他如同野獸般,狂吼前進,躺在木桌上的女人哀哀泣啼。

聶湘咬着唇,忍受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她的男人像發了狂的在她身上獲取銷魂的歡愉。

小手抓着桌子邊緣,掐得指節都要淤出血來。

她幾乎無法喘氣,只有淚不斷的流。

逐漸的,摩擦的地方有道麻麻的感覺升起,疼痛的身子不自覺的想抓取這道奇異的感覺,因而緊繃了起來,將他的分身絞緊了。

感受到壓迫,快意更為強烈,他將人抓得更牢,狠狠頂刺她的嬌嫩。

「唔……唔嗯……」她仰首,覺得好像有那麼點兒舒服了。

玉白腳趾彎起,弓起的腿兒夾住他的長腰,亦將他那話兒一併夾住了。

他沉淪在從她身上得來的高超快感,渾然忘我,直到慾望的種子盡泄,方才趴在她身上,呼呼喘著氣。

當他的分身逐漸軟頹,而被她的水徑推出,那股異香也慢慢消褪了。

他像倏地清醒了過來,詫異的望着滿頰濕淚的聶湘。

「我剛……做了什麼?」她未語,僅是抬手抱緊了他。

「怎了?」

「無妨。」螓首在他頸窩輕搖,「我願意的。」尚未婚嫁就給了他,雖然心中有些許忐忑,但她沒有任何悔意。

這話有問題。

殷華將人推了開來,瞧見她身上滿是紅色吻痕,在大腿處,尚有血絲纏繞,他整個驚呆了。

「我們只是……」她低聲囁嚅,「先行了洞房。」

「那怎會流血?」他焦慮的拉開她的大腿,審視血流的來源。

「別、別這樣看!」光天化日的,他這麼直勾勾的瞧着她的腿心,她難為情的直想找洞鑽,「都是這樣的。」

「都是怎樣?」

「洞房……洞房時都會落紅的。」他愣了愣,倏忽明白。

「每一次嗎?」每次洞房都得傷害她嗎?

若是這樣,他以後再也不「洞房」了。

瞧他一臉認真,聶湘忘了還殘留在身上的疼,噗哧一聲笑出來。

「第一次才會這樣的,以後不會了。」他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呢。

都十八歲了,要是其他男人就算沒有在花街柳巷讓花娘調教過,像他這種家裏有丫鬟的,恐怕也睡過了,偏他還是朵乾淨的蓮,第一次同樣給了她。

而她雖然一樣沒經驗,但年紀也不小了,又常與鄰居大嬸在洗衣時一塊兒聊天說地,自然了解男女之間種種情事,比不接近女色的他懂得多了。

「是嗎?」但他並未因此鬆口氣,「你很疼嗎?」都流血了。

不想讓他內疚,她搖頭。「還好,一點點。」

「我去拿葯給你擦傷口。」她忙抓住不知要上哪拿葯的他。「不用,很快就不疼了。」

「真的嗎?」他的眸仍寫滿擔憂。

都流血了怎會不疼呢?

「扶我起來。」她背疼得無法作用。

殷華小心翼翼的將她拉起,並幫她將衣服穿好。

「我好像沒什麼記憶,」他覺得腦子一片渾沌,「從你身上傳來十分強烈的香味,我完全受到香味驅使,都不曉得自己在做啥了。」有個鼻子太靈的情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呢。聶湘笑嘆。

「沒關係的。」她將充滿歉意的俊臉摟緊,「我願意的。」他回以擁抱,「我去找媒婆,早日來提親。」

「先不急,等夫人消氣再說吧。」馬上提親,無疑是火上加油,她也不想在讓未來婆婆氣怒的情況下,被迎娶入門。

「我會再同她說說,一定會讓她答應。」

「嗯。」小手貼上他的臉,心中有疑惑產生。

他的體溫,好像沒那麼低了。

為了確定不是錯覺,故在半裸的軀體上游移。

「別。」他抓住貌似不安分的小手,「你這樣,我又會想……想再來一次。」她的那兒還疼著,一聽到他想再來一次,小手立刻縮回了。

「其實你很疼吧?」要不手不會縮得這麼快。

「別放心上,一開始都這樣的,後面就不會了。」那些成過親生過子的婆嬸都是這麼說的。

「確定以後不會了?」

「嗯。」

「那就好。」他拉起腰帶,有些笨拙的幫她繫緊。

「對了,你娘呢?」系腰帶的時候,他忽爾想起這間屋子不是應該還有個人嗎?

怎麼剛才那麼大的動靜,竟未驚擾到她?

「我娘打從我哥過世后,就過得渾渾噩噩的,」她難過低首,「她有時天未亮就起來,備好了早膳就到我哥出事的地方,呆坐到過中午才會回來。」今日的聶嬸就是去山上「看」哥哥了。

大手穿插入亂髮,拉過含淚的小臉,親吻光潔的額心。

「我會陪着你一起照顧她的。」

「謝謝。」她不勝感激的含淚相望。「你還在當差吧,先去巡街吧,我還得去洗衣服。」殷華跟着她的視線望向那滿滿一簍的衣服。

「別洗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粗糙的觸感讓他胸口發緊、心口發疼,「我還負擔得起你們。」

「不,」她搖頭,「我還沒嫁你呢,就讓你給養了,夫人知道會更生氣的。」

「你是我的人,」他無比堅定道,「我不會讓你這麼辛苦。」

「那不然,我以後不收這麼多衣服了,等成親后,我就只幫你跟家人洗衣,好不?」他面有難色。

就算是幫他洗衣,他也不願意。

一點粗活都不想讓她碰啊。

「好不?」她推推不語的他。

「那這樣吧,我幫你把衣服拿去溪邊,你洗好后,我再幫你提回來。」至少重物不讓她背。

「我又無法確定什麼時候會洗好。」

「你叫我,不管多遠,我一定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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