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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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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盤絲 -【渡夫(來自地府的你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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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1 00:11: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韋平花了不少時間趕回紅花渡,接着又向人借來一輛拖板車,悄悄地將玉環的棺木刨出來、撬開封棺釘。

棺里,玉環死亡多年的屍體早已腐壞,發出噁心恐怖的氣味。玉環初嫁時美麗嬌俏的臉龐韋平到現在都還記得,卻不想今日一見,佳人卻已不復紅顏。

想着兩人相處時的快樂、想着玉環往生時自己不在身旁,她不知該如何害怕,韋平心疼得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望着面目全非的玉環,韋平顧不上害怕,小心翼翼地將屍體移到板車上,一路輕輕拖了回去。

韋平並沒有將玉環帶回家裏,因為他們家距離南山居士指點的還陽處太遠,於是他就在附近找了間破敗的空廟,在門上貼了一張居士給的護符,然後才趁半夜將玉環的遺體偷偷運了進去。

韋平先將玉環的屍身輕輕放好,打理好一切后才從懷裏拿出木匣,小心撐開玉環的嘴,讓金丹順着木匣滑入玉環口中。

至此韋平累得也夠嗆了,不過他也知道,照南山居士的說法,這金丹若是真起作用,也只是玉環還陽的開始,而非結束。

「玉環,答應我你會等我。」韋平跪在玉環的屍身旁輕聲道,「答應我你會等我去接你。」

韋平凝視了玉環一會兒,眼見時間已至子時,他便在玉環身旁躺了下來,拿出脫竅丸一口吞下。

這脫竅丸是什麼味道,韋平還沒嘗出一星半點就不醒人事了。不過他昏得快、醒得也快,幾乎才剛昏倒就立馬醒來。

韋平還以為這葯出了什麼問題,急得爬起來想要找南山居士,不意眼角瞄到「他」居然還躺在地上。

韋平急轉過頭,看自己與玉環並肩躺着,抬起雙手來看,果然只要集中目力便覺掌心隱約有些透明。雖然明知脫竅丸的功用,他還是不覺倒抽一口冷氣。

韋平心想居士果然沒有騙他,便又對找回玉環多了幾分自信。他高興地直往河旁奔去。

一般來說人類的肉體是進不了鬼界的,就算勉強進去了,也承受不了冥間的空氣。如果只有靈魂的話,倒是有機會進冥間,只是這機會也不是一年到頭都有,而是俗稱鬼月的七月才有。

這天是中元節,錦湖鎮上的放水燈活動一年比一年盛大。韋平來到水邊,只見水面上擠滿各式水燈。

韋平記得以前他也曾帶玉環來放水燈,當時兩人還想着不知往生的親人是否能收到來自陽世的他們的祝福?

想着不知水燈最後會流向何方?沒想到南山居士竟告訴他,水燈最後的歸處是冥府。

只要在七月十五這一日施放水燈,不論是在何處施放,水燈最後都會進入冥府,順着忘川而下。

韋平在施放處隨便選了一隻水燈,照着南山居士所教,毫不猶豫地一腳踏了上去。

在施放者眼中,那隻水燈不知為何突然晃動了一下,施放者還以為自己放的燈一下水就要沉了,不覺驚呼了一聲。幸好水燈立即穩了下來,平順地順着水流向遠處飄去,這才讓他定下一顆心。

韋平搭著水燈順水而下,不知不覺間兩旁雜草叢生的河岸開始變得光禿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顆大小不一的鵝卵石。

自從河岸兩旁的風景開始變化,韋平就覺得胸悶氣短、頭昏腦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若不是緊緊攀著水燈不放,怕要掉進川里。

痛苦逐漸加重,韋平強忍着噁心反胃、頭痛欲裂的感覺,硬是撐到水燈飄到了岸邊,這才趁機跳到岸上。

冰冷的河岸、潮濕的水氣、陰霾的天空……這冥府里一切的一切都教他無比熟悉。

韋平綣縮著身體倒在岸邊,一段段、一幕幕,屬於另一個名叫「阿灰」的男人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出現在他的腦海。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忘川旁就有一個名叫「阿灰」的擺渡人。他在忘川上為人擺渡,度過了數也數不清的歲歲年年、暮暮朝朝,看似一成不變的歲月中,他看盡忘川旁痴男怨女的執念,然後……

然後「他」投胎成為了韋平

是的,沒錯!「他」就是「他」,阿灰就是韋平,韋平也就是阿灰!

阿灰在冥府待得太久,有許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記得的記憶,這些記憶一口氣湧現在韋平的腦海中,幾乎要將韋平的意識擊潰。

韋平有預感,如果他被「阿灰」的記憶擊潰,那他就會變回阿灰,變回那個總是旁觀世人情愛,從不涉足其中的「阿灰」。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就這麼輸給阿灰的意識!

沒錯,阿灰可以是韋平,但韋平絕對不能是阿灰!韋平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

他不能讓阿灰拿回主導權,他一定要想辦法,即使「韋平」的人生很短暫,也一定有阿灰無法取代的地方,再怎麼短暫的人生也一定有他人無法取代的價值。他一定要快點想、快點想!要在阿灰的記億源源不絕地塞進韋平的腦中,將韋平那點短暫的記憶蓋過前想……

玉環……

「……玉環!」韋平抱着頭,微弱而痛苦地喊著。

韋平試圖回憶自己的一生,想要反覆咀嚼與玉環相處的每一刻,卻都無法順利回憶,最後只剩玉環的臉在腦海中不斷變幻。

這一刻玉環初嫁,剛開過臉的小臉兒就像白煮蛋光滑;下一瞬又是兩人初識時,她圓圓臉龐旁垂著兩條小辮兒,沖着他笑得甜蜜。

「玉環……玉環……」韋平不斷喊著玉環的名字,無力阻止湧入腦中、本該遺忘的記憶,它們如潮水般席捲而來,拍打、侵蝕著「韋平」。

他不要忘!不要忘!他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玉環……

韋平痛苦地趴在河岸邊,不斷地用額頭去撞擊岸上較為巨大的卵石,想用疼痛讓自己多多少少能記點什麼,記住……

韋平把頭在石上撞得砰砰作響。他不知道他做的事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有多麼駭人,更不知道自己最後在卵石上留下多麼觸目驚心的血跡。

「嗚……」韋平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趴着哼哼哎哎了老半天,意識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腦中有着龐大的記憶,分屬於兩個個體,忘川擺渡人「阿灰」、紅花渡漁夫「韋平」,同時存在於他身上。

得知「韋平」並沒有消失時,韋平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他閉上眼深呼吸,一點一點回想從小到大與玉環相處的每一刻,就像失去玉環后他每天睡前的功課那樣仔細複習。

他是韋平,韋平的記憶、韋平的感情都完整保留下來了,雖然他也得到了阿灰的記憶,但總算沒有失去自我。

得到阿灰的記憶對韋平非常有幫助。韋平不知枉死城在何處、不知該如何在冥府找人、不知如何才能避過眾人帶走玉環,而這些對阿灰而言都不是問題!

即使長年駐守在忘川旁,阿灰依然是冥府最老資格的存在,再加上他有個「健談」的友人,是以整個冥府什麼地方在哪裏、哪個管事與哪個管事有衝突……各處大大小小的事他多少心裏都有數。

要從管理甚嚴的枉死城帶走玉環,不能說不難,但絕對不是做不到!

難怪南山居士會說他來了就會知道。韋平這時才恍然大悟。

雖然他還頭疼欲裂,但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裏。韋平想到自己正事還沒辦,身體再不適也強自掙扎著起身。

如果「阿灰」沒記錯,陰間比陽間的時間過得慢,但這慢也不是永無止盡的慢,所以他仍是要把握時間。要是七月一過,往來陽世與陰間的鬼門一關,他與玉環就回不去了。

韋平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轉身朝枉死城而去。

人的壽命自有定數,活到壽終正寢是最好的,但若在陽世時自殺、意外、被殺……乃至像玉環這樣,是在生產時喪命,一律打入枉死城。

枉死城也許是整個冥府里最接近陽世的地方,所有陽世有的事物,枉死城裏都有。當枉死的亡魂住在枉死城裏時,生活基本上就是與在世時一樣,必須要等到原本的陽壽已盡,才能入輪迴轉世投胎。

亡魂在枉死城裏的生活說苦也不甚太苦、說輕鬆也極不容易。一來,陽世的親人不論燒什麼給自己,都得出了枉死城才拿得到;二來,枉死城裏的規矩實在是太嚴格了,要是一個不小心忘了,可就要倒大霉。

「欺生」這種事到處都會有,韋平決定自己就要來欺生一回。

枉死城裏有個大賭坊。過往韋平對賭坊沒興趣,從不曾來過,但倒是聽李格說了不少關於賭坊的故事。

韋平記得李格說過,城裏的賭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進門時要靠左邊走。很多剛到枉死城的人不懂這規矩,從中間一腳踏過去,進去后肯定要被狠狠剝掉一層皮!

這陽間日日有人冤死,而枉死城又是管理極嚴的地方,居民就是七月也不得去人間接受供奉。因此每年七月整個冥府總是空蕩蕩,只有枉死城永遠是那麼熱鬧。

韋平到了賭坊,就在對面找了間店坐了下來。也虧他運氣不錯,才待了兩天就撞見一隻傻鳥進了門。

韋平立即上前,跟隨着那人也進了賭坊。韋平見那人賭錢,他就跟着賭錢;那人喝酒,就跟着喝酒。一面吆喝,一面試着跟他套近乎,「兄弟,沒見過,哪來的?」

那人正賭得眼紅,頭也不回地道,「豐州。」

「哎,怪不得我聽你口音那麼耳熟,原來是同鄉。」韋平招手讓賭坊送來一壺好酒。「來,哥敬你一杯。哎下下下。」

韋平聽過一個說法,說是男人最容易失去防備的兩個時候,一個是美色當前,一個是賭桌之上。這時候若能再灌他幾杯黃湯,包準能教他不知今夕何夕,甚至連他爹媽姓什麼都忘記。

韋平原本對賭坊的事提不起興趣,只是李格的渾話聽多了,要扮個好賭的小癟三還真有些模樣。就連李格那個自來熟的神態也模仿得維妙維肖。

那個新來的見韋平請他喝酒,也就不甚排斥韋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韋平見他喝了自己的酒,也不吝惜,又叫了幾壺好酒來與他同飲,繞着彎兒把那人的資料都給扒了出來。

那人是豐州人,姓鄧單名一個善,可惜為人着實是辜負了父母取的好名。

他原本在陽世時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癟三,因為得罪了人被人一刀捅死。死了都不改好賭好酒的本性,才到了枉死城就迫不及待找到賭坊來了。

這個鄧善不懂規矩,沒兩下子就被宰了個精光,韋平見時機來了,便主動提議要借他錢。

居然有人自願借他錢,這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麼可能拒絕?於是沒幾下就又輸了個精光。

鄧善輸光之後,韋平一面安慰他別難過,一面道,「彆氣餒彆氣餒,哥請你喝酒。」就把鄧善帶到酒樓,叫了幾道好菜、一壺好酒,兩人一派哥倆好地吃了一頓。

「哎,原來兄弟你才剛來沒幾天啊!」韋平假裝驚訝地問,「那你也不知道那個賭坊的規矩吧?」

「什麼規矩?」鄧善本不是什麼善類,哪會不知道這種地方多少會有一些自己的規矩,只是他賭癮太大,一時沒有注意要先打聽打聽。

韋平給他解釋過後又道,「我道兄弟你怎麼老輸,原來不是手氣太差,是被莊家盯着宰了。」

鄧善「啐」了一聲,也道,「難怪!老子就想它們有鬼,要不老子怎麼可能把把輸!」

「這次怪不得你,下次再贏回來就是。」韋平一面給鄧善斟酒,忽地想到,「對了兄弟,你既然剛來,之前哥借你的錢,你也不容易還上吧?」

鄧善聽韋平提起還錢一事,突然想到枉死城中的規矩,不由心中一驚,面有難色地道,「哎呦,不急着要我現在就還吧?」

枉死城裏的亡魂不可接受陽間親人的供奉,因此相對來說生活條件較差。

為了維護枉死城裏的治安,這裏對於刑罰的標準異常的高,別說是借錢還不出來,就是偷了顆糖賠不上,都得把自己抵押給債主。

只要在枉死城住過一陣,沒有誰敢亂拿別人好處,也只有鄧善這樣的「生」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哪會啊!」韋平訕笑道,「我是想,你剛來就欠了條錢也不是很好,不如你幫我做件事,就當是抵消了如何?」

「這……」鄧善膽小怕被利用,又禁不住誘惑,便小聲問,「大哥是什麼事情要人幫忙啊?」剛才他在賭桌上可說是殺紅了眼,欠韋平的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小數目。

「哎,你別緊張。其實呢,這事也不太難。」韋平邊夾菜吃,邊裝作不經意地道,「就是啊,老哥看一個人忒不順眼,巴不得揍他一頓,可又不好自己出手。」

「所以大哥是想讓我給你……揍人?」鄧善問。

「是啊。」韋平壓低了聲音,「我看一個戶記特別不順眼,過兩天你趁他只有一人當職的時候衝進去,胖揍他一頓!揍完了就跑。如果他追上了你,你就說你喝醉了酒,把他誤認為陽世仇人,如果他沒追上你,你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這鄧善在陽世本就是打架鬧事無惡不做的主兒,打個人小意思。只是他畢竟還得在枉死城待上幾十年,就略有些不安地問,「那戶記沒什麼背景吧?」

戶記只是個沒有實權的小吏,只要後頭沒靠山,他倒是真的不怕。

「當然沒有,哥不能自己去只是因為臉熟,說不是故意的根本沒人信。」

韋平道,「你酒醉揍錯人,被追上要不罰幾板子再罰幾個錢,錢哥給你出了。你要沒被追上,哥照樣給你錢。」

鄧善聽說自己就是事後被抓到了也就被打幾板子,就能抵掉欠韋平的那些賭金,立即笑道,「我與大哥一見如故,幫大哥出個氣小意思而已,應該的應該的。」

「夠義氣!」韋平聞言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好,今天你要吃什麼喝什麼儘管叫,哥請客。」

「大哥果然豪氣!」鄧善豎起大拇指讚美了幾句,當下招過小二又點了幾道牛羊肉,還叫來一壺好酒。

韋平也不心疼,徑自與鄧善吃肉喝酒,直至半夜。

過了幾天,有名小戶記獨自值班時,衝進來一個男人,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把他打了一頓,打完就跑。當天街上很多人都看到小戶記鼻青臉腫,腳上一拐一拐地追了出去,口中還不斷喊著,「來人啊!把他攔下來攔下來……」

倒是沒人注意到有個灰黑的身影趁機溜進了戶記工作的地方,快速地翻閱了關於七八年前女子難產而死的卷宗資料。

枉死城裏有間不大不小的客棧,店名「福客來」。曾有個顧客苦笑道,這店名若是放在陽間也就罷了,枉死城裏都是枉死的,「福客」二字嚼在嘴裏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福客來的女掌柜就把手往胖腰上一搭,另一手指著招牌,似個圓胖茶壺地說福客來的招牌是她以前一個相好提的字,那個相好可是個大才子,不懂欣賞的人沒眼光。

別人笑話她既不溫柔也不體貼,生得也不是天仙美人,哪能有個大才子相好?她也不理會,徑自罵人沒眼光。

女掌柜姓杜,閨名三鳳。她潑辣是出了名的,沒人敢招惹,人人都喊她一聲杜掌柜。

「玉環,你那邊收拾好了就可以休息了。」杜三鳳邊打着算盤邊道。

杜三鳳打得一手好算盤。別看她手指又肥又短像五條肥海參似的,打起算盤可俐落了。

這天福客來已經打烊,杜三鳳算盤打得啪啪響,玉環紮緊了袖口正在收拾桌椅。

七年前玉環來到枉死城后既無依靠、又無人間供奉,正當窮困之際被杜三鳳收留,便一直在福客來工作。原本杜三鳳是打算讓玉環在外面幫忙打酒,結果因為玉環人美,沒少受調戲,做沒三天杜三鳳就讓她到廚房裏幫忙,晚上打烊才出來整理桌椅。

玉環心裏感激,工作十分勤快。她擦擦臉上的汗道,「好的。掌柜也早點休息。」

玉環打掃完客棧,就到廚房吃飯。客棧生意一直不錯,玉環總是工作完了才會吃晚飯,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有時間想想自己那些還在世的親人。

想着母親接連失去至親不知該有多難過、遠行的韋平得知她的死訊會多傷心,還有未曾謀面的孩子不知長得多大了?玉環就想念得不得了。只是她雖然想念,卻更怕在枉死城中見到親人,也只能盼著自己的陽壽早些結束,好能快些出城。

玉環吃過晚飯正想去洗澡,忽聽得有人在後門敲門,便走過去問,「誰啊?店打烊了,你明天再來吧。」

「玉環,玉環在不在?」來人不斷喊著玉環的名字。

門外的聲音耳熟得嚇人,玉環聽了心頭一跳,跑過去問,「你是誰?什麼人在外面?」

「玉環,我是韋平。」門外的人認出了玉環的聲音。

「韋郎!」玉環急匆匆開了門,果然見韋平站在門外。

韋平比離家前高了不少,連臉龐也成熟了許多,玉環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從來沒有想過還能再相見的兩人,此刻都不覺有些如夢似幻。平日裏都有無數的話想要與對方說,突地見了面卻都無語。

最後是韋平先開了口,他擠出笑容,顫著唇道,「玉環,我來了。」

我來了。

短短三個字,玉環心裏千頭萬緒,都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高興他們夫妻能夠重逢,難過重逢的地點居然是枉死城。

「我來接你了。」韋平笑着對玉環伸出手,「跟我走。」

玉環也不問韋平要帶她去哪裏,她只知道跟着這個人,她哪裏都能去。她毫不猶豫地把手遞到韋平手裏,也跟着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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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1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臨去前玉環帶韋平去見杜三鳳,兩人一同向杜三鳳道謝。

杜三鳳還以為韋平也枉死了,只感嘆著怎麼夫妻兩人都這麼薄命,便同意讓玉環離開,倒是沒有發現韋平不是亡魂。

兩人離開客棧后,韋平找了個隱密的地方給玉環住,並與她交代道,「我出去一會兒,你不要亂跑。我很快回來。」

「好。我等韋郎回來。」玉環雖然不懂韋平此舉的含意,卻也沒有開口詢問,她相信韋平與七年前並無二致。

韋平找到了玉環之後,下一步就是要帶玉環出枉死城,這也是整個計劃中最困難的部分。

枉死城城管極嚴,裏面的居民在陽壽未盡前不得踏出城面一步。韋平用「阿灰」的身分要進要出都不是問題,可玉環絕對逃不過城管的檢查。

枉死城的城管儘是些難相與之輩,威武不屈、貧賤不移,任你如何威脅利誘也弄不出任何人來。有些個不甘屈死的想逃出枉死城,被抓個幾次之後也只能放棄。

那些人辦不到的事,不代表「阿灰」辦不到。只是他得先說服另一個人來幫他。

韋平安置好玉環之後,就徑自出了枉死城,往奈何橋走去。

冥府任何亡靈投胎前,都得經過奈何橋。這奈何橋旁有一個小茶攤,攤上一個老太婆一手執碗、一手拎勺,用皺巴巴的手給每個上橋的亡靈都派一碗,誰也不錯過。

韋平走過去,沖着那老太婆喊了聲,「孟婆。」

孟婆眯起老眼,看了半晌問他,「你誰啊?」

韋平笑着拿起斗笠往頭上一蓋,「這樣呢?」

孟婆恍然大悟,「哎呦,是阿灰啊。」

「是我。好久不見。」韋平道。

「是好久不見。不過……」孟婆人老卻不胡塗,反問他,「你不是跟着去了人間玩耍,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事說來話長。」韋平左右看了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來是有事想拜託孟婆幫忙。」

孟婆「哦」了一聲問他,「什麼事啊?」

韋平小聲跟孟婆把他的計劃說了一遍。

孟婆聽韋平居然要她幫忙從枉死城裏帶出個人,連忙搖頭拒絕,「別鬧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是想害死我老太婆嗎?」

「孟婆,你幫幫我吧!」韋平誠心地懇求着,「我沒別的人可求了,你就幫我這回吧!」

「你這是想害死老身吧?」孟婆直搖頭,可不吃他這套。

「不會的孟婆,照我的計劃,就是事發也燒不到你身上。」韋平指天劃地,向孟婆保證,「只要你肯答應我這事,以後你要什麼好處我都答應你。」

「老太婆不要好處。」孟婆不買帳,「這種事你敢想,老身可不敢。」

「求孟婆憐我一片痴情……」韋平說着就要跪下。

孟婆老歸老,倒是手眼靈便,一把扶住了他不給跪。「你這又是何苦?不如來碗湯,老太婆免錢給你大碗的。」

韋平聽了只能苦笑,「我已知這湯的味道,就不多喝了。」

孟婆湯。一碗人人投胎前都喝過的湯、一碗人人都不記得滋味的湯。韋平以一個喝過也記得滋味的過來人說,這碗湯其實就是人生。

孟婆湯的滋味其實就是人生的滋味,所以人人嘗起來都不同。咽下孟婆湯,就如飲下一生愛恨,自然五味雜陳說不出,苦多甜少。

韋平殷殷懇求,孟婆聽韋平訴說過往種種,知道他們夫妻確實情深義重,不由有些心軟,便提議道,「不如這樣,下次你妻子來我這兒飮湯時我給她動點手腳,不讓她忘得太乾淨,你大可與她在陽世重新來過。」

孟婆這個提議已是看在相熟多年的份上破格相幫,韋平卻仍搖頭。「玉環陽壽還有三十多年,等待投胎也不知要等多久。我們兩地相思,已是片刻不能分離。」

「你別執迷不悟!」孟婆氣他冥頑不靈,別過了頭不肯見他。「你再不走,我就去通報城管!」

韋平見孟婆姿態強硬,只能狠下心來恐嚇她,「你若不幫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哦,你想怎麼對老身不客氣?」孟婆呵呵一笑,可不怕他。「難不成要胖揍老太婆一頓?」

孟婆守着小茶攤不知多少年歲,見過的潑皮數也數不清,哪怕韋平的威脅?

可孟婆這次錯估了一點,就是威脅她的不是什麼年輕小鬼,而是比她更加「老資格」的擺渡人。

「你若是不幫我,我就在你的湯里……」韋平心一橫,伸手指向孟婆的大陶鍋,「兌水!」

這樣的威脅孟婆千百年來沒有聽過,不禁傻了眼。

「阿灰」守在冥府多年,不會不知道孟婆這鍋湯重要,而且……姑且不論他會不會這麼做,孟婆還真沒把握阿灰辦不辦得到。

孟婆這湯被兌了水也看不出來,總不能叫人來試湯吧!湯里要是被兌了水,就算不完全失效,也得天下大亂啊……

孟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顫抖的手指著韋平的鼻子「你你你」了半晌,氣到罵不出半句話來。

韋平也不說話,只用目光求着孟婆。

「見多了情深緣淺的,沒見過你這麼瘋的!」孟婆氣罵道。

明白她是答應了,韋平知道自己沒求錯人,也放軟語氣道,「孟婆,我這次走了這一遭,才知你是這兒最懂情是何物的人。」孟婆若是不懂愛,就不會老是勸人喝湯了。

孟婆聽了啐了他一口,卻是沒有反駁。

韋平與孟婆商議好計劃之後便分頭進了枉死城。韋平先進去與玉環會合,孟婆之後再來接玉環。

孟婆湯是由孟婆採集數種草藥熬制而成,有時摘採的草藥不足,孟婆也會進枉死城的藥鋪採買。她是熟面孔,身分又特殊,進出枉死城不是問題。

孟婆有口用來熬湯的大鍋,約莫有半個人高。玉環個子嬌小,往裏面一藏,再蓋塊木板上去,還真是看不出裏面躲著一個人。

韋平打的主意便是如此,借用孟婆進出枉死城之便,幫他把玉環給挾帶出去。

韋平回到玉環藏身的地方不久,孟婆果然來敲門。韋平趕緊開門讓孟婆進來。

孟婆見到玉環,心想果然是個可人的女子,笑問韋平,「這就是你媳婦兒?」

「是啊。」韋平頗為自豪,又對玉環道,「叫婆婆。」

玉環對韋平向來言聽計從,雖不認得孟婆,依然端端正正給她行了個禮。

「婆婆好。」

「事不宜遲。」韋平提醒了孟婆一聲,便向玉環交代道,「玉環,待會兒你就躲到這個大鍋里,不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只有我喊你才能出來,知道嗎?」

「怎麼了?」玉環不解地問。她又不是傻的,韋平總不會沒事要她躲鍋里吧?

玉環心裏雖有疑問,韋平卻道時間不多,待會兒再向她解釋。

玉環畢竟還是順從慣了,與丈夫意見相左時自然順着丈夫,更何況現在也不是意見相左,只是韋平有些事晚點再跟她說罷了,便聽從了韋平的安排。

孟婆聽見他們的對話,把韋平偷偷拉到一旁問他,「你媳婦兒不知道接下來的事嗎?」

韋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若是出事,我一人承擔。」

都說不知者無罪,玉環對這件事根本不知情,她只是照着自己丈夫的交代行事,就是兩人真被抓了,她也不會被判得太重。

至於孟婆,她身分特殊,若是出了事被牽扯上,只要說是韋平威脅她,想必也不怎麼會受罰。

孟婆猜出了韋平心中想法,又是搖頭又是嘆氣,讓玉環躲進鍋里后就拿木板蓋了起來,催促韋平道,「走咧。」

韋平再次感激地道,「謝謝婆婆成全。」

孟婆也不理他,推著推車慢悠悠地走了。

韋平與孟婆分開來走。在孟婆送玉環出枉死城時,他還得再做一件事,才能保准她們兩人可以順利出城。

孟婆畢竟是年紀大了,推著推車慢悠悠地走着。

玉環躲在大鍋里,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得推車車輪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轉動聲,一路震個不停。她能感受到推車正以緩慢的速度向前行進,卻不知要到哪去,心中說沒有半點不安是騙人的。

忽地,鍋外傳來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玉環躲在陶鍋里本能聽得到一些外面的聲音,只是聽得不甚清楚,如今她還是因為鍋壁厚聽不出外面的人說些什麼,卻感受得到眾人語氣中的驚慌。她本想出去看,卻又記得韋平的交代,只得乖乖縮在鍋中。

孟婆推著沉重的陶鍋緩緩朝城門而去,一路都在想着要編派什麼理由讓城管別來開蓋子檢查,才剛走到城門前不遠處,就聽得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佛塔里走水了!」

枉死城裏有一座佛塔,拜的是地藏王。地藏王本可成佛卻自願留在地獄中當菩薩,救苦救難極為慈悲,對城裏的民眾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位神只,於是紛紛自動趕去救火。

孟婆回頭一看,不覺倒抽一口氣!

此刻正是黃昏,那座着火的佛塔是枉死城裏最高的建築,一燒起來聲勢驚人,教人想看不見都難。而且照着那附近火光衝天的勢頭來看,說不準連附近的民居都燒起來了。

孟婆可沒傻到以為那是自然起火,心中咒罵了韋平好幾句,推著推車加快腳步往城外趕去。

枉死城的城門口有幾個衛兵負責檢查進出者,他們雖不是枉死冤魂,可冥府里有誰不敬重地藏王?便幾個人商量了下,留下一人看守,其他人去幫着救火。

原本幾個查哨只剩下一個,被留下來的城管忙得不可開交,一見孟婆是熟人,也沒多加盤查就讓她過去了。

孟婆知道韋平與玉環兩人若是被抓到,那絕對不是能輕判了事的,心裏雖氣韋平居然在城裏放火,卻也不敢停下,撐著一把老骨頭,頭也不回地一口氣把車推到與韋平相約的地方。

孟婆走得慢,推車又重,好不容易趕到時,韋平已經等在那裏。

只見韋平身上都是灰,袖子一角都被燒焦了,更嚴重的是他右耳下竟生生被燙掉了一小塊皮,焦黑傷口血淋淋地看得見肉。

「你……你……」孟婆喘得直不起腰,指著韋平鼻子的手抖得更加嚴重。

這傢伙居然敢放火燒地藏王,不要命了是吧!

「婆婆你歇口氣。」韋平見孟婆喘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趕緊倒了杯水遞了過去。他聲音略有些沙啞,顯是被濃煙嗆的。

孟婆喘得狠了,接過水不問分由「咕嚕」一聲吞下肚。

「這……你怎麼……」孟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着韋平。

「我偷舀的。」韋平滿臉歉容地道,「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韋平知道孟婆喝了自己的湯並不會出大事,只是任誰也沒有想到孟婆派湯派了幾百年,有一天自己卻栽在這碗湯里。

韋平把迷迷糊糊的孟婆扶到一旁坐下,這才揭開陶鍋上的木板喊道,「玉環,快出來。」

玉環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在韋平的幫助下勉強從鍋里爬了出來。

「我們走吧。」韋平拉了玉環的手溫柔地道。

「你!」玉環見韋平模樣大吃一驚,細一看他發尾燒卷了好幾處,再看四周儘是陌生的景色,不由得緊張起來。「這裏是哪裏?韋郎,這裏還是枉死城嗎?」

枉死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雖然沒有走遍城裏每個角落,卻聽人說過枉死城裏面,不論何處都能見到佛塔,可是這附近……她的視線里四處都不見佛塔的蹤影。

「玉環。」韋平溫柔喚着她的名,「你想不想見我們的女兒?我們去見女兒好不好?」

「我……我們生的是女兒嗎?」玉環問。當初她還沒見到孩子一面,甚至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就已咽了氣,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一天不挂念孩子。

「是。」韋平點頭。「我們去見女兒。」

「好。」玉環信賴地笑着點了頭。

玉環並不笨,就算韋平什麼也不說,她也不是完全猜不到發生什麼事。只是這世上,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擋一個母親想見孩子的心情。

韋平帶着玉環一路朝着忘川趕去。

只要過了忘川、還了陽,就是鬼差再追上來,也抓不回他們。

韋平沒有天真到以為枉死城的城管不會發覺其中有詐,也不認為出了枉死城就會安全。果不其然,他才與玉環跑到一半,就有鬼差追了上來。

「別跑!站住!」

追在兩人身後的鬼差們怒不可遏。沒想到居然讓人逃出了枉死城!更可惡的是,居然還放火燒佛塔!

佛塔燒起來不是小事,幾乎所有能趕去救火的都去了,其中就有熟悉火場的人指出這火勢應該是有人縱火。

枉死城裏縱火,最大的目的是什麼?眾人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為了逃出枉死城。

何人要出枉死城、如何出得枉死城?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到哪裏抓人回來!逃出枉死城的人只有兩個方向可跑,要不是轉輪台、要不就是忘川。鬼差兵分兩路,果然發現韋平與玉環行蹤可疑。

「韋郎……」玉環喘著氣,不安地喊道。

「別怕,別往後看。」韋平拉緊她的手,堅定地向前跑。「跟着我,跑快點!」

冥府里,特別是忘川這附近,沒有人比「阿灰」更加熟悉地形。該往哪跑、該往哪竄才能利用地形、利用樹木、利用大石遮蔽追兵的視線、拖延他們追上來的時間,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往這邊,蹲低走。」韋平帶着玉環繞過幾個並排的大石,一起彎著腰朝忘川奔去。

韋平奇特的行進路線果然起了效果,兩人雖然沒有完全甩脫追兵,卻也沒讓他們近身。

韋平帶着玉環跑到忘川旁,拉掉一張破草席,出現在兩人眼前的赫然是一艘小小舢舨船。韋平先把綁在樹上防止小船漂走的繩子解開,叫過玉環,兩人合力將船推下水。

「站住!」追兵中有人認出了人,怒聲大吼,「阿灰你別做傻事!」

「玉環,你信不信我?」韋平凝視着玉環。

「信。」玉環毫不猶豫地點頭。

韋平聞言讓玉環上船,並讓她趴低身體,拉好綁在船身上的粗繩。

玉環抓着那條繩子,只覺得它很新又很結實,應該是新紮上去的。

「你不用怕。」兩人身後追兵喊聲震天,韋平卻語氣輕鬆溫柔。他堅定地望着玉環道,「這條河除了我,沒人過得去。」

韋平說完又拿了件大蓑衣蓋在玉環身上,手執竹篙用力一頂,小舢舨跟着緩緩飄了出去。

此刻正好有追兵趕到,見小船就要飄走,便衝上來要抓韋平竹篙。

韋平手一收,竹篙收起避開追兵抓來的手,緊接着又往河底一頂,小船便加快速度飄向川心。

追兵中為首的人只跑了幾步,身後的人就急着把他往後拉。「笨蛋,別過去!」

平靜而美麗的忘川總是讓人忘了它的危險,忘了在它平靜的水面之下滿滿的全是失去理智的惡靈。

被拉回岸上的人想到自己再多走兩步,說不定就會被拖進去,不由得有些后怕,額上都發了好幾滴白毛汗。

最後一個趕上來的鬼差服飾與別人不同,顯然身分也比其他人高。眾鬼差正在川邊束手無策,見他來到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頭兒!」

那捕頭也不多話,由懷中摸出幾張黃紙折的紙船往水上一丟,黃紙船一碰到水就幻化成為木船。

「追!」捕快帶頭跳上其中一條船,竹篙一撐追了上去,其他鬼差亦紛紛模仿,七人共分乘五條小船追了上來。

這忘川十分特殊,任你是帝王將相還是神佛妖怪,全都只能搭船而過。若是有誰妄圖用別的方法過河,最後下場一率都是填川。

「站住,你們跑不了的!」追兵一面追一面吼。他們的船比韋平的舢舨大些,船速也不弱,追上他們二人只是遲早的事。

韋平強忍着喉間被濃煙嗆傷的痛苦,拉開嗓門朝後面的追兵大吼,「別過來!」

後面追兵哪聽他的話?反而紛紛加快船速。

「別過來!」韋平又大吼一聲,心一橫抽起竹篙,橫著往平靜的忘川水面重拍下去!受到竹篙重擊的水面處居然泛起絲絲血紅,血絲在水面上暈了開去,就像川面被撕開一個血口子。

「住手!」眾追兵見狀都驚得呆了,紛紛大吼,「你想死嗎?快點住手!」

此時追兵的船離岸邊還不算太遠,韋平的船卻已經接近川心。

「別過來!」韋平見追兵沒有掉頭的跡象,又是一聲大吼,舉起竹篙在水面上重重拍擊了好幾下。他目訾盡裂地狠瞪追兵,沙啞的聲音忿怒如野獸一樣,「回去回去回去!」

由韋平的小船為中心,隨着竹篙的重擊,忘川的水迅速地變得鮮紅,才幾句話的時間,整條忘川就已經完全紅盡,甚至散發出腐臭腥氣,水面也不再平靜,而是湧起浪潮,一波高過一波,像要把川面上的一切全都卷到川底。

整條忘川瞬間幻化為驚濤駭浪的血海!翻湧的強浪就連鬼神也不得不退避。

這就是忘川最恐怖的姿態!整個冥府里最危險的地方!

「你瘋了!你過不去的!」追兵咒罵着紛紛朝岸邊趕,誰也不敢接近浪濤最兇猛的川心,韋平卻頭也不回,毫不猶豫地將小船撐向川心。

整條忘川就是他的地盤,只要在這條河上,管他追來的是大羅神仙還是天兵天將都不能奈他何!這是在忘川守了千載萬載,毫不起眼的小小擺渡人唯一的自信。

翻湧的血海捲起千層浪,小小舢舨船被血浪高高托起、重重摔落。小船就像片小葉子在洶湧海浪間時隱時現,像是隨時可能被浪潮拍進川底。

可以!他過得去,他一定過得去!

韋平赤紅着眼睛不斷揮舞手中的竹篙,用腳扣住凹槽,用下半身的力量維持小船的平衡,在每次小船落下時趁機頂弄川底控制小船的方向,居然讓小船就這麼在血浪里載浮載沉,卻一直沒有真的沉沒。

追兵的船靠了岸后,就立即跳下船往高處奔去,沒人敢多待在爆起的忘川旁,也沒人敢回頭多看一眼。他們一面奔跑,一面可以感覺到忘川的水面在升高,猩紅的血水在他們腳邊狂追不舍,血花像人手似地拍打、撲抓他們的腳踝,像要把人拉進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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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1 00:1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們沒有人敢停留,每個人都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往前跑,每個人都跑得前所未有的快速,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被卷進忘川底部,那就是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韋平的小船在巨浪中幾乎看不見影子。忽地,一個小小的船影穿過了川心,緩慢卻絕不放棄地朝現世的此岸巍巍顫顫靠去。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過忘川。

忘川……

就是他的地盤!

韋平強渡忘川之後,玉環一靠岸就吐了個天昏地暗,就連她害喜害得最難過的時候都不曾吐得這麼慘。

「玉環,快點站起來,我們只差最後一步了。」韋平一面拍撫著玉環的背一邊鼓勵道。

過了忘川,他們幾乎已經算是成功了。忘川要回復到其他鬼差可以渡過還要至少一個時辰,他將兩人的身軀放在離鬼門只有一炷香時間的距離,到時他們再追上來也阻止不了兩人還陽。

「唔……惡……」玉環吐完了肚子裏所有食物,還不斷乾嘔著,雙腿也軟得站不起來。

韋平見她這樣不是辦法,便轉身將她背了起來,一路往著鬼門的方向奔去。

現在正值七月,他們出鬼門不會受到任何盤查。韋平踏出鬼門的瞬間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一路飛奔也不覺得疲累。

「就在前面了……呼呼……玉環……我們可以回去……回去了……」韋平邊跑邊喘,連一句話都沒有辦法說完。

韋平太過興奮,以至於沒有發覺這一路上有什麼怪異。

兩人到達韋平置放身軀的空廟時,韋平雖然心中閃過一抹異樣,卻還是被興奮之情蓋了過去。

「他們……追不到了!」韋平背着玉環,一直衝進廟門裏。

「韋郎,我好難受……」玉環被放下來時還一直乾嘔。

韋平拍撫着她的背道,「玉環來,先還陽吧。」

韋平扶著玉環走到她的身軀前,玉環看見地上居然躺了「自己」,而且還是她剛剛過世時十六七歲的年輕模樣,氣色健康、唇紅髮黑,就像睡着似的,不禁大吃一驚。「這是?」

韋平也是大吃一驚,不過原因與她不同。他錯愕地發出一聲,「咦?」

「怎麼了?」玉環看他臉色瞬間鐵青得可怕,急忙問道。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韋平急着四處張望。那原本該躺在玉環身旁,屬於他的「韋平」的身體,居然不翼而飛。

這是怎麼回事?韋平急得都有些慌了。

南山居士給他的靈符明明可以切斷外界與空廟的連繫,任外面如何風吹草動皆不能進入廟中,又有誰能動他身軀?

「你的身體?」玉環也急得四處張望,沒有看到除了「她」之外的其他身體。

韋平讓玉環自己站好,他自己在廟裏找。這廟本也不甚大,不一會兒就前前後後繞了好幾回。

沒有。就是沒有韋平的身體!

「可惡!」韋平急得罵了一聲,一拳槌了牆壁一下,沒想到原本平整的牆面居然崩落了一些沙土。

不對!韋平至今終於發現了異處。

這廟壁為何如此脆弱?他明明只是一個生靈,就算是半虛半實之體,也不可能撼動一面實牆,除非……

「韋郎,怎麼了?」玉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她從未見過韋平臉色這麼難看,不禁擔憂地急問。

「沒事的,你等我一下。」韋平知道自己嚇到了玉環,趕緊擠出笑容回答。「你再等我一下。」

韋平安撫完玉環,便將整間廟裏裏外外都探查了一遍。

爛了,全都爛了!

韋平發覺整間廟從裏到外幾乎全都嚴重腐朽,牆面、屋瓦、地板……幾乎無一例外。

之前他雖然沒有像現在這麼仔細查看過這間空廟,但他可以確定之前這廟沒有這麼老舊。他不可能把玉環的身軀放在一間隨時會垮的危屋裏。

查看完廟宇,韋平又走到外面去,挑了個高處四處探望了下,這才又走進來,過去看了看玉環的身軀。

玉環看不懂他在做什麼,忍不住又問了聲,「韋郎,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的身軀呢?」

數也數不清的龐大記憶在腦海中一一閃現,就像飛快旋轉的走馬燈過而不停,韋平終於明白了許多過往想不通透的事。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搖著頭嘆了口氣,連說了兩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韋郎?」玉環這時好多了,走過去拉住他衣袖。「你跟我說,別凈嚇唬我。」

「沒事沒事。」韋平拍着她的手笑道,「我只是想透了許多過往所不清楚的事情而已。」

「什麼事?」玉環不懂他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像是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又像是放下了心中重擔,顯得一派輕鬆,其他再無重要。

「沒什麼。」韋平拉過玉環,讓她陪着自己在牆角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好久沒能與你好好聊聊。」

玉環不懂韋平為何突然不急着要她還陽了,卻還是順從地陪他坐了下來。

「好啊。要聊什麼呢?」

「玉環,我真的好喜歡你。」毫無預兆地,韋平突然一口直白的情話就冒了出來。沒有什麼深情款款,只有簡單的平鋪直述。

「你……羞死人了!」玉環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韋平也不說話,只一雙眼瞧著玉環不放。

玉環從沒見過他這麼纏人的模樣,心中又羞又喜,低低應了他一聲,「我也喜歡你。」說着說着,竟有些新婚之夜那種羞得不知所措的甜蜜感覺。

「你給我說說,你是如何喜歡我?」韋平要求道。

「人家……講不出來啦!」玉環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羞炸了。

「我喜歡你,喜歡到希望與你永遠在一起。」韋平見她不肯說,便自己先說了。「還記得那片茶園嗎?有時我真想能與你這樣手牽手,永遠迷走在那片迷宮似的茶園裏,永遠不要出來。」

初見的第一天,兩人就在茶園裏迷了路,怎麼走怎麼轉,就是繞不出那片比他們還要高的茶園。之後餓了、累了,兩人就一起靠在樹下休息,然後在不知不覺間都睡著了。

他一直都記得那天她穿了件紅衣服,可愛的小臉頰旁垂著兩條小辮子,還有那隻綉在手帕上的蝴蝶。

「……我也是。」玉環聽他說起兩人初見面時的情況,也是一臉懷念。雖然她記得不如韋平清楚,也還一直記得他保護了她。「我也曾偷偷想過,希望能與你走那條梅山的路,永遠走不完。」

在被許給趙家公子的那段時間,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偷偷想着韋平。在無數個夜裏,她不斷想着要是時光可以永遠停留在那條梅山的山路上,不知該有多好。

「說起梅山……」韋平想着笑了一下道,「我還記得那年夏天,梅子產季到了未期時,你天天哭鼻子,連梅山的工作都不肯去了。」

「還不是因為他們太過分了!」玉環見韋平笑她,便忍不住辯駁,「居然用竹篙在梅樹上敲啊敲,把鳥巢都打了下來。那些死掉的小鳥與破掉的蛋好可憐呢!」

玉環向來善良又心軟,一見梅樹下滿地黃梅中竟混著鳥巢與羽毛未豐便摔死的雛鳥,當下便哭着跑下梅山。

「好了,不笑你了,彆氣。」韋平輕輕拍撫玉環的手背,又道,「不能見你那段時間真的好難過。」

「我也是。」玉環從未與韋平說過那時的感覺。「我當時常常盼著能在窗枱看見草籠,結果你前前後後也只送了兩次。」

「那時我已回到紅花渡捕魚為生,少到鎮上來。況且……也是怕你為難。」韋平道。當時她畢竟還是趙家公子的未婚妻,兩人相見總是有損她閨譽。

「我知道。」玉環點頭。她知道韋平這個人總是護着她、為她着想的,所以不論韋平要去哪,她都願意跟他走。

就算是盲目,她也能隨着他到天涯海角,到哪兒都不怕。

「能娶到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剛成婚那段時間,我常常半夜裏突然醒來,看着你在身旁,就覺得好像在作夢一樣。」韋平回憶著笑道。

那時他常覺得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怎麼可能娶得玉環這麼好的女孩!還曾因為太害怕身旁的睡顏突然消失,居然就盯了一夜不敢睡覺,直到天亮了,陽光灑在玉環腳邊,見她仍是沒有消失,他才敢相信是真的。

「我也一直覺得能夠與你成親,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玉環低聲道。

雖然他們能成親最大的原因是她被趙家退親,害得她聲譽掃地,但她還是覺得能與韋平成婚真是太好了。

可是若要她「父親的性命和韋平的婚事」只能二選一,孝順的她就算明知自己會痛苦一輩子,怕也是會選擇父親。只能說幸好她不需做這麼殘酷的選擇。

「與你的婚姻生活非常非常幸福,每天醒來都覺得天空藍得不可思議,飯菜前所未有的香。只可惜……太短暫……」韋平說着,聲音突地開始微顫,「真想與你多過幾天日子……多聽你唱一次歌、再與你喝一次梅酒……」

與玉環一起生活的日常,柴米油鹽皆滋味……點點滴滴都能反覆品嘗。

「韋郎?」玉環聽他聲音變了調子,擔心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了?」說着就想去給韋平吹傷口。

「玉環你聽我說。」韋平按住玉環的雙手,望着她的雙眼道,「我們搭船渡過的那條河叫忘川,我會在那裏等你。」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玉環慌亂了起來。

不是說沒事了嗎?剛才他不是已經說過沒事了,追兵不會追上來了嗎?現在又是如何了呢?為什麼他要說這樣不吉的話?

玉環心中慌亂,厘不清千頭萬緒,只知道剛才韋平明明說過……說過……

空廟四周荒廢已久,原本十分寂靜,玉環卻聽見外面傳來奇怪聲響,像是馬蹄聲,又像是鐵鏈摩擦的聲音,由遠而近直逼過來。

「別看。」玉環想查看門外,韋平卻擋住她的視線,拉着她站起來,不由分說將她拉到她的身軀旁。「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韋……」

「噓。」韋平伸出一指按住她的唇,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你聽我說,不論多久我都會等下去,所以等你的時間到了的時候,記得一定要來找我。」

廟外的聲響愈來愈大、愈來愈近。玉環顫著唇,想對韋平說「我想跟你在一起,在哪都可以」,韋平卻一直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不用為我擔心,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韋平溫柔而堅定地望着玉環,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嘆息似地道,「我等得起。」

「韋……」玉環正要開口,突地一陣破門聲傳來,她還來不及看到韋平身後的情況,就被他重重地推了一把——

玉環被韋平推了一把之後就失去了意識,待她掙扎著起身之時,才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肉身上。

四周一片寂靜,哪有韋平的身影?

「韋郎!韋郎……」玉環急得不斷哭喊,沉睡多時才剛蘇醒的身軀卻沉重得連聲音都發不太出來,她只能用崽貓啜泣般微弱的聲音,無助地哭喊著丈夫,耳畔彷彿還回蕩著韋平最後交代的話語。

……不用為我擔心,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我等得起。

手銬、腳繚……韋平可以說是被五花大綁捆回了冥府。除了稍微能走、能夠說話,綁得着實與粽子差不多。

綁成這樣倒不冤枉。韋平犯的罪,不論是私放枉死城居民、讓已死之人還陽,還是火燒佛塔,這一項項、一樁樁,哪個不是滔天大罪?原本該立即受審,偏偏最近不知出了什麼事,整個冥府里居然連一個能主事的都沒有,只能將韋平暫且關押起來,等候主事者回來給予發落。

韋平被關進了重牢裏,誰都不給探望。

歷來會被關進重牢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別人聽了要進重牢,那可都嚇得站不直,十個有九個半是被拖進去的!哪像韋平,聽到要進重牢也是不驚不懼,身子一彎自己爬進去了。

有鬼差見韋平着實反常,忍不住問他,「你不怕嗎?」

「怕什麼?」韋平躺在地上,遠看像只翻了肚的蠶蟲,反問那鬼差。

「你犯的可是重罪,別逞口舌之快。」鬼差警告他不要胡亂說話。

「也許我註定合該犯下這些滔天大罪呢?」韋平又問。

「我呸!」鬼差啐了他一口,滿臉不屑地走了。

鬼差以為韋平亂說話,但韋平心中卻清楚,他並沒有亂說話。他這一生,的確就是要來擾亂一次天理循環。

在廟裏的時候,韋平弄懂了幾件「阿灰」一直沒弄懂的事。好比……

為何阿灰會一直守在忘川旁?

為何阿灰始終不懂自己為何而等?

為何阿灰見到沿岸開去的彼岸花會想到火海與血海?

還有阿灰的灰衣、灰發,與臉上的疤究竟何來?

一切的一切都很簡單,唯一的理由就是「阿灰」本來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相同的「韋平」也不是。只有他們兩人的記憶融為一體,「他」的記憶才會完整。

南山居士曾警告過他,天理循環自有定數,打破定數會遭天譴!

韋平確實打破了天理循環,而他遭受到的天譴就是被拿走命中的因果。

必須要有打破天理循環的韋平,才會有被罰守忘川的渡夫阿灰,必須要有守川千劫的阿灰,才會有轉世成人的韋平。

韋平與阿灰之間,沒有因、沒有果;同時卻也皆是因、皆是果。

韋平與阿灰的時間無法分前後,但有一點韋平很清楚,那就是玉環不能跟着他回來,因為阿灰身旁沒有這個人。

他們的每一個舉動不止能影響未來,也能影響過去。因此玉環若跟來就會破壞原本既定的循環因果,到時他們別說相守,能不能相識都是問題。

會發現這之中因果混亂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南山居士給他貼在空廟門上的那張符。

空廟中,韋平在找不到自己的身軀時將整間廟裏外查了一遍,發覺四周地勢改變、房屋風化,顯然過了極為漫長的時間。

韋平因而判斷出那道靈符只能切開人世空間、無法切斷時間,所以地形、房屋與韋平的身驅不斷受到時光侵蝕消磨。房屋是土石建造自然留得久,韋平的身軀怕是消磨得連骨頭都不剩。

廟中只有玉環的身軀與她身上的衣物受金丹保護不損不壞,因此韋平大膽猜測玉環命不該絕。

在弄懂這些之後,韋平不再害怕。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的刑期,但他知道只要等下去,他一定能再見到玉環。因為他們之間——

情,不為因果;

緣,註定生死。

冥府里有條河,分隔此岸與彼岸。河岸上有個灰衣灰發的擺渡人,大家總叫他阿灰。

阿灰總是穿着灰衣、頭戴斗笠,斗笠下隱約可見灰發。肌膚倒不顯老,只是右耳下一塊疤有些嚇人。

他鮮少主動說話,一開口嗓音沙啞,語氣平淡,倒容易讓人心情平和。

阿灰本姓韋、單名平,很順耳的名字,可惜沒什麼人喊。

當年韋平擾亂天理循環,被抓回冥府,所受刑罰便是漫長的勞役,在忘川旁為人擺渡,不知何時刑滿。

韋平乖乖接受了刑罰,千年萬年守在忘川邊為人擺渡,生生把自己從韋平等成了阿灰。

沒事的話大家不愛來忘川,所以阿灰平時大多一個人。有人曾問他,「你一人在此孤不孤單?」

阿灰輕輕道,「不孤單。」

那人又問,「何以不孤單?」

阿灰回道,「心裏想着妻子,不孤單。」

阿灰不孤單,因為他雖是一個人,心中卻始終有妻子在身旁。真正孤單的,是心裏空蕩蕩,無人可想。

阿灰痴心,歲歲年年、暮暮朝朝,地老天荒地等着他心愛的妻子。

有人看他等得實在太久,便問他,「你妻子會來嗎?」

阿灰聽了也不氣惱,只答道,「會來的。」

「何時來?」那人又問。

「不知道。時間到了她就會來。」韋平的聲音淡然而堅定。

阿灰等得太久,看盡痴男怨女。能勸的他就勸,勸不動的就隨他去。

一日,岸邊來了個小娘子,左顧右盼、不肯上船。阿灰苦勸多時無果,最後那小娘子為等得夫君,立誓願化為石,只盼能等盡海枯石爛。

之後小娘子如願化成了忘川旁的一顆石。

等啊等……等啊等……與阿灰一般,千秋萬載地等下去。

忘川旁有無數石子,沿着河岸向天際鋪去,無邊無際,數也數不過來,全是痴情人的化身。

拾起一顆細看,能見到石上刻着某某人的名字。

自陽間歸來之後,阿灰除了擺渡又給自己多找了一份工作。他每天在岸邊撿石頭,小心將石上的泥土給擦乾淨,好讓有心人看清石上的名字。

眾人都笑阿灰傻。這忘川旁堆了何止千年,積了何止千萬,他就是日日擦也不過杯水車薪。

更何況,一個人若能被記得,如何會等成石?若早被遺忘,又等誰人來尋?

阿灰不答話,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沿着河岸擦過去。因為他終於明白,河岸邊這些灰撲撲、不起眼的一顆顆石子,都是無數個阿灰。

他們等的不是千秋菩提,他們等的是一個人、一句話,一聲……

「韋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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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盤絲】

因為某些原因,所以某絲決定,解釋一下關於《渡夫》這篇故事裏的一些設定。

因為故事背景不是台灣所以並不是台斤(六百公克),但它也不是大陸現行的斤(五百公克),而是古代重量單

位的均值,每斤接近六百公克但未足。

為了免去各位換算的困難,某絲直接公佈故事裏的設定。玉環的身高約在一五二至一五五公分、體重約四十

二到四十五公斤,韋平身高一六八至一七三,體重約六十多公斤。身高前者是結婚時、後者是死亡時。因為年輕還會長,所以不是定數。

再來是故事裏玉環唱的那首歌。某絲原本想用詩經或詩詞,但考慮到兩人的文化水平,決定改用民謠。結果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適合的,於是決定仿照民謠自己寫。

最後成品極為簡單,因為某絲自己感動的歌詞不是極繁就是極簡。極繁不適合,所以朝極簡下手。但不要問某絲怎麼唱,某絲不會譜曲。

韋平與玉環的名字有由來。寫大綱時某絲腦中最先出現的是紅花渡的景色,山間小湖青山碧水、意境幽遠,再寫到韋平離家時,突然想起《長亭怨慢》這首古琴曲,所以就直接借用了主角名字,但故事內容與歌詞沒半毛錢關係。

是的,是推廣。有興趣的人可以自己找來聽聽。

關於年代的部分,某絲以往的古代小說雖是架空但有設朝代,可是這一部完全沒有提到朝代。這是為了配合故事而故意模糊處理。

順便提一下「劫」這個字。劫是指很長一段時間,長到可能夠你投胎轉世好幾次。所以故事裏提到的百劫千劫萬劫,統統當成永遠來看就好。

主角個性方面。韋平這個角色比較簡單,他就是一個認真勤快的好男人。

雖然有老王賣瓜之嫌,某絲還是想說,各位姊妹們,如果你身旁有一個男人對你就像韋平對玉環那麼好,不要懷疑,嫁了吧!

玉環這個角色比較特殊的地方是,沒有人給她作主的時候,她其實是可以自立自強的。好比她初次懷孕卻敢一個人待在紅花渡、她在枉死城可以自食其力、她在復生后自己決定一生修行為親人祈福。

可是當有人可以讓她依賴時,她又會心甘情願任由信賴的人擺佈。因為她從小受的就是「女人不要強出頭」的教育。

簡而言之,如果說人都是環境逼出來的,玉環就是沒有環境逼她。

順帶一提,之前套書《酷吏》某絲寫得非常開心,看到有讀者看完之後跑去查「坤生」的資料后更加開心。

該讀者在猜,女主角程盼兒能唱鬚生,是不是因為天生嗓音偏低?其實並不是。京劇坤生並不一定要天生嗓音像男人。

某絲在這裏用文字描述,大家應該很難明白,所以只能請有興趣的人去找影片來看。

大家可以在影音網站上面,找到龔琳娜小姐的兩支影片,一支是「致青春」,另一支是「戲曲忐忑」。

龔小姐在「致青春」裏面的聲音,是她原本的音色,聽得出來是很甜的女性聲音。而「戲曲忐忑」中,龔小姐唱了許多種傳統戲劇,最後一段「京劇」唱的,就是程盼兒最拿手的〈鰂美案〉的片段。

在《酷吏》的設定里,程盼兒天生的聲音的確是中音,不過這只是巧合,重點是她的技巧夠好。

然後故事裏有戲文出現錯字……這個某絲也沒辦法,至少在我手裏時它是對的。很多傳統戲曲都很有趣,現在網絡發達,大家有興趣不妨找來聽聽看。

另外,同一位讀者有提到不能理解錦文帝放任朝臣打壓程盼兒,又極度愛惜名聲的行為。

錦文帝與嚴公公已經夠搶戲了,所以沒多花篇幅交代,在這裏稍微說明一下好了。

盛輝這個國家歷代的皇帝呢,多多少少都有一點……精神疾病。

大家知道的,古代人優生學的概念不好,常常表親(四等親)結婚,這方面的疾病又常有家族史,於是後來整個皇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不太正常。

錦惠帝這個人當太子的時候,樹大招風卻無能又不懂得低調,還頗能惹禍兼招仇恨。眼看着皇位就要被別人搶走了,而且之後一家肯定沒好下場。

把一切看在眼裏的錦文帝想了想,自覺不想被迫近親相奸、不想被千刀萬剮,也不願遠嫁千里去和番,只好動手搶皇位。好不容易搶到皇位,覺得可以鬆口氣的時候,才發覺原來自己也瘋了。

搶完皇位的錦文帝知道自己不正常,但她又很想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結果就是導致她行事有三大原則可循。一、律己甚嚴;二、凡事講理;三、極度在意自己的名聲。

程盼兒雖然不清楚錦文帝這原則怎麼來的,倒是把這三點拿捏得很透。不論於法、於理,還是輿論,程盼兒都掌握得很好,讓錦文帝氣歸氣卻拿不出理由光明正大罰她。

錦文帝很欣賞程盼兒,但又怕重用她會給自己添上「濫用酷吏」的惡名,於是就放任別人去打壓程盼兒,其用意是為了磨她稜角。

其實只要程盼兒願意低個頭,收斂收斂她的惡毒手段,錦文帝是很樂意重用她、維護她的。這個道理程盼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偏不。

這就是為什麼錦文帝一方面放任臣子打壓程盼兒,另一方面又極度在意自己臉面的原因。

錦文帝的命運其實挺悲摧的。殺人不是她願意、當皇帝也不是她願意,只是不想下場凄涼,就只能往著皇位一路奔去。

錦文帝的故事不會太愉快,正好嚴公公是個真公公,所以這個故事就隨着嚴公公一起下面沒有了。

因為私心喜歡嚴公公,所以寫了一小篇關於他的番外,感謝出版社願意讓某絲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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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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