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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嬌妻力拔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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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17: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光 - 嬌妻力拔山

打出神兵利器之人的妻子條件──
煮得一手好菜、個性溫柔似水,還能一刀嚇阻惡人找碴!

自成親後,元修就發現外表柔弱的小嬌妻實則深藏不露,
不僅直接把瓦片踩成暴雨梨花針,甚至能一刀將砧板劈成兩半!
但若撇開這些不談,麥芽其實是個最最稱職的賢妻良母,
她做菜手藝一流,讓被師娘的暗黑料理荼毒多年的他吃到正常食物,
身為鐵匠的他為了打造神兵利器沒日沒夜工作,她卻把他照顧得極好,
他多日不著家,村里都傳他外頭有人了,她依舊信他護他,
可就是這樣的好妻子,竟在听到他要丟下她去打仗時瞬間化身母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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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18:41 |只看該作者
編輯推薦

最強反差萌

平時我就很喜歡看韓劇,總覺得他們的戲劇元素很多樣化,什麼樣的設定都有,前不久甚至還看到男主角是喪尸的,讓我一直對韓國編劇們的腦袋感到很好奇,究竟是有多大的腦洞才可以這般天馬行空呢?

當然,我內心也有幾部至今都還覺得印象深刻的戲劇,《大力女子都奉順》就是其中之一,而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角色上。

劇中都奉順是一名個子嬌小卻力大無窮的女生,找了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樸寶英來演只能說非常成功,尤其她跟男性角色們清一色都有「最萌身高差」,看上去反差萌可以說十分明顯。

而在《嬌妻力拔山》里頭,女主角麥芽也是一個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力氣驚人的小姑娘,因此她的婚事令父母十分頭疼,就怕貿然把她嫁出去,沒幾天就會落得謀殺親夫的下場。

除了這項「一技之長」,麥芽還有很多其他優點,她的廚藝一級棒,再普通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擁有讓人想把舌頭咬到的味道。

此外,她待人真誠且貼心,能看到並顧及每個人的需要,像是村長家的孫媳婦快生了,她會提醒他們要預先找好產婆,也因為這份真心,大家都很喜歡她,有她在的地方通常都伴隨著歡笑及熱鬧。

這樣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的好姑娘,自然希望她也能收獲屬于自己的幸福,不過究竟要有怎樣的「漢草」才能承受麥芽的超人之力,就請各位往下翻來尋找答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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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19:03 |只看該作者
風光

故事中的女主角麥芽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書中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歡笑,這樣個性的人到哪里都會受歡迎吧?

麥芽的……呃,算是一技之長,那身媲美超人的力量,其實風光是很羨慕的,在寫稿的時候,時常幻想自己若也有這種長處該有多好。

因為風光的駕駛執照就是雞腿換的,平時上路還好,一遇到停車就完蛋,再大的格子都停不好,在這種情況下,麥芽的長處簡直不要太好用,直接徒手把車子搬進車格里就好,多麼干淨俐落,無怪乎風光會這麼羨慕啊!

至于男主角元修,風光不諱言,他就是自己喜歡的那道菜啊!風光不喜歡時下流行的縴瘦蒼白小弱雞美型男主角,反而喜歡高大威猛有肌肉那一型,因為風光自己也不小只,若不找個更大只的站在旁邊,怎麼能顯出自己的嬌小呢?所以那種腰比風光還細的書生型,在這本書里前半部就領便當了。

不過女人是多變的,風光也不例外,說不定肌肉看膩了,下本書又會冒出個月復黑心機讀書人之類的男主角也說不定,敬請大家期待。

風光希望大家都好,身體更健康,賺更多的錢,有更多的好書可以看,讓我們一起跨越難關,奔向新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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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24-9-1 00:1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麥家有女力氣大

劉媒婆晃著臃腫的身軀,腳步沉重的往前疾走,好不容易走到一處老沙果樹的陰影下,她停下腳步長吐口氣,抬起頭眯眼看了看斜掛東山的日頭。

「什麼鬼天氣熱壞人,真真累死我老婆子了。」她咧開一口黃板牙罵罵咧咧地道,「要不是為了顧家那十兩銀子,何苦這般拼命喲!」

手上的絲絹胡亂抹了把臉,汗水與脂粉全混在一起,一張臉盤兒紅一塊、白一塊,頰邊落下的幾縷頭發汗濕成了一條條黑影,看上去好不駭人。

晉省西南一帶夏季向來不熱,到了秋季更是寒涼,但今年卻很反常,連續幾個月的大太陽由夏季延續到秋季,鳥雀的鳴叫聲都少了,田里的麥子奄奄一息,倒是沙果長得還不錯,結實累累。

劉媒婆口干舌燥,順手摘下樹上尚未完全轉紅的沙果狠狠地啃了一口,然入喉那酸汁又讓她呸了幾聲,氣得將沙果扔在地上。「這要命的路底村啊!從鎮子上過來就得一個時辰,走得我老婆子腿都快斷了,現在連個果子都這樣難吃。」

她抿了抿嘴,想找個村人問問路,恰巧轉頭看到一旁溪流經過的草棚下,幾個婦女正在洗衣,遂也顧不得日曬,邁開腳步吭哧吭哧地邊喘邊走過去。

「唉唉,你們是路底村人吧?」劉媒婆又抹了把臉,站在原地狠喘一陣後,才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麥家在哪里?就是家里賣酒,有個閨女兒叫麥芽的那家。」

「麥芽啊?」棚子里一個大嬸指著不遠處的一戶青磚瓦房。「那戶就是麥家,村里有大半不是窯洞就是土胚屋,蓋得那樣好的房子不多,很好認的。」

另一名上了年紀的婆婆來不及擰干手上的衣服,只是先往木盆一扔,便好奇地問道︰「找麥芽做什麼呢?」

路底村位于平陽府鄉寧縣大垛鎮轄內,是鎮上前往鄉寧縣城的必經之處,不時會有官兵經過,村中因此夜不閉戶,犬不夜吠,無聊得很,所以只要有點新鮮事,村民們都是興致勃勃。

劉媒婆那有些賊兮兮的小眼一轉。「找麥家的閨女還能有什麼事?提親唄!」

「麥芽要嫁人啦?怎沒听麥家人說過?」

「鎮上那顧家的秀才看上了麥芽,這不就央婆子我來提親了?你們路底村啊,要辦喜事羅!」劉媒婆說得笑吟吟,頗為自己的機智得意。

一般媒婆來商談婚事,尤其是在連相看都沒有的階段,不太會大張旗鼓的挑明雙方是誰,否則事後若是沒成,不僅雙方臉上難看,對女方的聲譽更是致命的打擊。

但這麥家听說是個油鹽不進的,顧家先前已暗示過結親一事,但麥家卻不知為何婉拒了,這次會找上劉媒婆,便是看上她說親少有不成的本事。

劉媒婆靈機一動,把顏麥兩家結親的事宣揚出來,那叫麥芽的閨女若還要名聲,這樁婚事麥家豈能不應?

果然,不明就里的村民一听都很是驚喜。

「麥芽要嫁秀才啦,還是嫁到鎮子上!這顧家是什麼人家,居然還特地找了媒婆來村子里……」

「麥芽的弟弟麥莛可是十里八鄉最年輕的秀才,麥家家底也厚,嫁個鎮上的秀才又怎麼了?咱們麥芽可不算高攀。」

「麥芽今年也十六了,要不是麥家舍不得,早該嫁了……我得快些把衣服拿回家晾了,還來得及去麥家說聲恭喜!」

瞧這群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這樁婚事很快就會傳出去,劉媒婆笑得合不攏嘴。「各位嬸兒先悠著點,也得讓我去把這事說成了,你們再來賀喜也不遲啊。」

這事兒該是成了大半了,想到顧家那十兩銀子,劉媒婆難掩喜意,頂著烈陽再次往麥家的方向行去。

麥家在大路邊有個酒坊,靠著祖傳釀酒秘方賣與附近居民及往來商旅酒水,生意很是不錯,再加上也有幾十畝田租的收入,讓麥家蓋起了大房子,還能供大兒子麥莛讀書。

今日酒坊恰好休息,麥父麥母也樂得在家躲懶一天,偏偏就這麼巧,遇到了不懷好意的劉媒婆。

麥家的院門只要有人在,一向是不關的,屋內麥父正在試喝三年陳釀的高粱酒,此酒以大麥青豆作麴,兼之村中井水清冽,釀出來的酒清澈馥郁,甜味綿長,很受歡迎。

劉媒婆一踏入院子,還沒見到人就先高聲吆喝了一聲,「報喜咧!」

驟然听到這尖銳的聲音,麥父不由得手一抖,大好的酒水就這麼灑在地上。

一旁原也準備品酒的麥母更是嚇得跳了起來,一會兒又慶幸自己還沒拿起杯子,「怎麼回事?大白天的嚇人呢!」

不過對方喊的好像是報喜,麥父麥母倒也沒有板著張臉,只是一前一後想到院里看清楚,劉媒婆卻已經自個兒踏進正廳了。

迎面便看到一個頂著大花臉、穿著俗艷的婦人,麥父有些懵。「你是哪位?」

「大喜啊,大喜!」劉媒婆劈頭就是一陣莫名其妙的賀喜,听得麥家父母一頭霧水。

「喜從何來?」麥父愣愣地問。

「唉呀,有大官人讓我劉媒婆來向你們家閨女麥芽提親,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劉媒婆越說越大聲,像是怕後頭跟著的村民听不見似的。

麥父麥母一听,臉色不由奇怪起來,眼中還帶著絲絲怒氣。他們連誰來提親都不知道,這劉媒婆就大聲嚷嚷出來,他們家麥芽名聲還要不要了?

麥母不由僵著臉,「不知道是哪家兒郎?這位……劉大娘不如進門說?」

這一路劉媒婆也真是累得慌,便也不推托,大搖大擺的進到了麥家,一坐了下來,不客氣地自己倒了方才麥父品嘗的酒喝了起來。

那可是要賣錢的好酒……瞧那劉媒婆喝酒像喝水一樣,麥母一陣心疼,連忙抱起酒壇,打哈哈道︰「這酒還不成呢!用來待客真是怠慢了,我讓麥芽替劉大娘泡壺茶來。」

說完便急急忙忙的把酒抱走,看得劉媒婆一陣皺眉。

這酒水明明還不錯,麥家這麼小氣怎麼成?這樁婚事她還想兩邊拿好處呢!

她咂巴了下嘴,一邊回味著美味的酒水,一邊說道︰「這回我是替鎮子上的顧景崇顧秀才來向你們家麥芽提親的。顧家你們該知道,人口簡單,就顧秀才和他的父母,所以嫁過去不會有兄弟妯娌的問題,日後家產也都是顧秀才的。人家顧秀才樣貌出色又有功名,想著要不這兩個月就過了禮,年底之前成親……」

麥父麥母越听眉間的溝壑越深,這劉媒婆說得一副大事底定的樣子,但麥家在大路旁賣酒消息也靈通,那顧秀才年齡逼近而立,比麥芽大了十來歲不說,中了秀才後幾年也沒見他考上舉人,最重要的是顧秀才本人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風一吹就倒,著實不符合麥家對女婿的要求。

不過麥家拒絕顧家親事的真正原因其實在麥芽這方,只是不好說啊……

「不瞞你說,顧秀才家有意與我家麥芽結親一事,先前他們已派人來透露過。」麥母說得很委婉,「不過顧秀才我們實在高攀不起,所以才拒絕了。」

「顧家可不嫌棄你們一家泥腿子。」劉媒婆的笑容有些收斂,變得皮笑肉不笑的。

「不不不,當真是高攀不起。」這回說話的是麥父,「顧秀才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人,他的妻子定然是要能撐起家門、與人交際的,小女心性純真不經事,官夫人那是萬萬做不來的,我們只想讓她嫁個平頭百姓,有點兒家產,小門小戶事情也少,那就行了。」

這話倒沒怎麼說謊,麥父的確不想將麥芽嫁入太復雜的人家。

「這話怎麼說的,你們麥家不也有個十四歲就考中的小秀才嗎?」在劉媒婆听來,那些都是麥家推托的借口,所以她也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家麥芽要與顧秀才結親的事,村子里的人可是都知道了,你這會兒不應,難看的可是你閨女。」

麥家夫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麥父也不想再與劉媒婆周旋了,這老女人就不是個好東西。

「村里人都與我麥家交好,待我出去解釋一番,他們會理解的。我還是老話一句,高攀不起,而且我這麼說可是為了顧秀才好,他與我家麥芽實非良配。」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識相?真以為你們麥家的閨女有多好?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顧家雖非大富,在鎮子上也是有些影響力的……」劉媒婆罵得口沫橫飛,什麼污言穢語都出來了。

廳外站著的麥莛看得義憤填膺,手握拳頭就準備進去大罵一場,突然一只手由後頭搭住了他的肩,他整個人瞬間像被大山鎮壓,已經邁出去的腳怎麼也無法前進。

麥莛回頭一看,果然是他那傻乎乎的姊姊麥芽。

麥芽有著一張圓臉,大眼翹鼻,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梨渦,十分甜美可人。皮膚原就白皙的她今日穿著一襲鵝黃色的棉衫,更凸顯了她嬌軟輕女敕的氣質,看上去就是個好欺負的,讓麥莛心都堵了起來。

「大弟,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麥芽另一只手還端著茶,偷偷的把頭探過去看了一眼。「是屋子里那老婆子說什麼惹著你了?」

麥莛神情復雜的望著她,那劉媒婆滿口髒話,又破壞姊姊的名聲,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那老虔婆,就是……總之她不是個好人!」

「你說他不是個好人,那她肯定是個壞人,大弟你放心,大姊替你教訓她,包管她屁滾尿流的。」麥芽香腮都鼓了起來,一個轉身便要去替弟弟出氣。

「你等等,別沖動……」麥莛壓低了聲音,卻是攔不住她。

麥芽就是個直脾氣,雖然她乍看之下像只小女乃狗一樣毫無威脅性,連生氣都讓人覺得可愛,說話也是軟軟糯糯的,但真惹火她,那破壞力可不是蓋的。

麥莛急得跳腳,只能看著姊姊的背影急急交代道︰「那是媒婆啊!不管你想干啥,別讓她發現是你干的——」

此時麥芽已將麥莛拋在腦後,只是朝後頭的弟弟隨便揮了揮手。

因著性子直,她也沒勉強自己笑,走到廳中時已是面無表情,只是在劉媒婆身邊默默的奉上了一杯茶,順手將茶托有些用力地放在了茶幾上,然後輕輕的踢了劉媒婆所坐的椅子一腳。

劉媒婆的注意力此時全被麥芽吸引了,這閨女稱不上絕色,卻是嬌女敕清新,看上去很舒服,皮膚又白眼楮又大,要是能笑一下必然更出色,無怪乎吸引了顧秀才那等眼高于頂的人。

瞄了幾眼之後心里有數,劉媒婆便將眼神放回麥家父母身上,繼續大放厥詞,「總之呢,外頭村民都在等著看呢,要是你們執迷不悟,我只要回鎮子上多說幾句……嘖嘖,你們麥芽以後要嫁到鎮上是作夢羅……」

「你這哪是來相談婚事,根本是脅迫!」對方這般無恥,麥父索性也撕破臉。「總之這門婚事我們麥家不應,你滾吧!」

「你叫我走我就走?」劉媒婆冷笑。「我今日非等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不可,難道你們還能將我打出去?告訴你,你們要敢踫我老婆子一下,我絕對和你們沒完——」

這句話的尾音還沒完,就見劉媒婆身體突然一歪,坐著的椅子不知怎麼嘩的一聲垮了,她那肥胖的身軀往地上重重一摔,發出巨大的聲響,還揚起了一片灰塵。

麥父麥母傻眼了,完全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哎喲,摔死我這把老骨頭了……你們家這什麼破椅子……」

「說不定是大娘你太胖了。」立在她身後的麥芽天真地冒出了話。「這椅子我們家的人坐了那麼多年,也沒出什麼事啊。」

「還不快來扶我!」劉媒婆完全爬不起來。

麥芽無辜地道︰「我不敢,你說踫你一下你就要和我們沒完。」

劉媒婆氣壞了,好不容易一手按著旁邊的茶幾就要起身理論,想不到這麼一個重按,那茶幾也垮了下去,劉媒婆又一次摔在地上,這回可是正面著地,那聲響讓麥家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連兩次這麼跌也太蹊蹺,麥父眼尖地看到落在地上的茶托,不由想到了什麼,狐疑地望向自家女兒。

麥芽倒是理直氣壯。「她讓大弟很生氣。」

所以你就替他出氣?麥父麥母望向劉媒婆的目光頓時變得一言難盡。

然而這個時候,劉媒婆猛地一個躍起,悶著頭往外沖去,邊沖還邊叫道︰「打人啦!麥家打人啦!」

日頭漸漸移到天中,大路上一輛牛車由大垛鎮的方向來,經過了麥家的酒坊後,彎進了路底村。

牛車上坐著一名中年婦人,衣著打扮干淨整齊,車上全是糧米鹽糖等物,還有一些箱櫃,車轅上坐著一名年輕壯漢,皮膚黝黑,全身肌肉賁起。

那婦人生得頗為美貌,說話也是溫溫柔柔,她打量了一番路底村的風景,笑咪咪地道︰「元修啊,這路底村景色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村民好不好相處。」

「落籍時我見過村長,態度頗為和善,師娘無須擔憂。」年輕壯漢生得算是俊朗,但臉上線條頗為冷峻,說話都不帶笑容,反而有股狠勁。「至于其他村民,他們不敢惹我。」

被稱為師娘的婦人見元修冷酷的模樣,沒好氣地道︰「你這孩子就是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才會二十來歲了還娶不到妻子……你不能笑一個嗎?至少也別讓人怕你。」

元修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怕笑起來他們更怕。」

說完他還咧了下嘴角,可以想見他已極力想表現得溫和,但這般面相一勾起唇角,妥妥的一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模樣。

趙大娘哭笑不得,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他了。

牛車慢慢駛入村中,經過了老沙果樹,隨即听到不遠處一陣吵嚷。

「打人啦!麥家打人啦!」劉媒婆狠狽地由麥家奔出,一見到站在門口的村民門,立刻在門口又哭又叫、倒地撒潑起來。

一名大嬸看得不解。「你這婆子,不是說替鎮上的顧秀才來向麥芽提親嗎?怎麼又喊起麥家打人了?」

劉媒婆瞧自己引起注意了,便哭得更大聲,「我老婆子千里迢迢從鎮子上來,要給這麥家閨女說個好親,結果麥家不但嫌棄人家顧秀才,最後居然還打人了!」

「麥家可是做生意的,一向與人為善,哪里像你說的那般壞。」村民們畢竟認識麥家較久,對劉媒婆的話並不相信。

劉媒婆連忙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果然上面是一片片的紅痕。「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我被打得渾身是傷,要不是老婆子我跑得快,說不定都要被打死啦!」

這一幕被牛車上的元修與趙大娘看得真切,趙大娘不由幽幽一嘆。

「這媒婆在婚事尚未議定前就把說親的對象嚷嚷出來,肯定不懷好意。」她雖只听得一鱗半爪,卻大概能猜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那身傷痕,不是人打的。」元修只是淡淡地道。

「咦?那不是栽贓嗎?遇到這樣的媒婆真是背了運了,該不會那媒婆用這種方式,想強說女方嫁與那啥秀才吧?」趙大娘皺起眉,「元修,咱們要不要幫幫忙……」

「初來乍到,閑事莫管。」元修冷眼看著這一切,並沒有出手的打算。

趙大娘微微搖了搖頭,這孩子自從他的師父趙義死去後,原就淡然的性子變得更加冷漠,她知道這是保護自己的表現,卻也實在太過了,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是壞人。

她的目光又落向了那混亂之處,此時屋內的麥父麥母終于追了出來,听到劉媒婆顛倒是非,不禁氣得倒仰。

麥父怒道︰「明明是你這老虔婆太胖,坐壞我家椅子,還按倒我家茶幾,自己弄得一身傷,現在倒來誣賴我們打人!」

麥母也氣得渾身發抖。「你一出我家門便要死要活的,究竟想干什麼?」

「我還能干什麼?我老婆子辛辛苦苦來提親,卻被你們打成這個樣子,待我回去就讓顧秀才替我寫狀紙告到衙門,說你們麥家謀財害命!」劉媒婆這話毫無道理,但衙門兩字一出,的確震懾了這群純樸的村民。

這年頭鄉里鄉親要有什麼摩擦,通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衙門對大伙兒來說就是個神聖又恐怖的地方,不管有沒有犯罪,彷佛一走進去就會被打板子殺頭似的,縣太爺那更是天皇老子般的存在,所以眾人皆是敬而遠之。

瞧麥家父母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劉媒婆得意了,「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將麥芽嫁進顧家,說不定顧秀才會看在麥芽的分上放你們一馬,我老婆子也就不告了。」

這會兒不僅麥家父母,連村民們都听懂了。這是逼婚啊!

元修與趙大娘的牛車緩慢的經過了吵鬧的眾人,他冷冷往麥家一瞥,原本很快便想收回目光,卻在轉眼時不意見到窗邊立著的一個倩影。

那女孩兒面容嬌女敕清秀,無辜的大眼水光盈盈,紅唇緊抿著,像是受盡了全天下的委屈般,令人忍不住想憐惜她。

元修覺得心頭被什麼擊中了,銳利的眼神頓了頓,彎身由牛車上的布袋里拾起一枚紅棗,順手便往劉媒婆彈去。

下一瞬,劉媒婆突然覺得左後膝一陣劇痛,不能克制的一個歪身就往旁邊栽去,她身邊恰好是個小泥塘,眾人只听得啪的一聲,劉媒婆直接摔成了只滾泥豬。

原本還議論紛紛的眾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劉媒婆在泥里掙扎。

劉媒婆呸呸呸地吐掉了滿嘴發出草腥味的泥,仰頭看到自己的糗樣被村民看個正著,不由惱羞成怒,頓時又鬧了起來。「殺人啦!這一定是麥家主使的,你們路底村的村民聯合麥家要殺人啦!」

路底村的村民雖善良卻不蠢,莫名其妙被栽了個殺人名頭,誰也不可能認,劉媒婆以為第一次能嚇住村民,第二次也可以,實在是打錯算盤了。

「你這老虔婆說什麼呢?明明是你自己跌進去的,根本沒人踫到你!」

「我明白了,你就是用這一招來恐嚇麥家的吧?什麼麥家打人,根本是你胡謅的!」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替麥家作證,你這老虔婆就是來訛詐騙婚的!你要上衙門就去,咱們路底村和你杠上了!」

村民們一人一句說得劉媒婆又羞又臊,之後她如何屁滾尿流的離開路底村,元修並不在意,只是在牛車徹底經過麥家之前又往那窗口看了一眼,伊人已不在,徒留一室陽光。

其他人或許沒發現元修出手,但坐在牛車上的趙大娘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打趣道︰「你不是說閑事莫管?」

元修身體僵了一下,隨後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蓋的新房就到了,離這麥家只有幾步遠,敦親睦鄰也是應當,那老婆子一直吵著,師娘也心煩。」

說著,他索性直接轉移話題,指向了不遠的一處房舍。「這村子雖多是窯洞和土胚屋,不過我們是住磚瓦房,還帶個小院子,就和這麥家一樣,師娘不怕會住不慣。」

敦親睦鄰還能敦到鄰居不知道,這小子理由找得還真牽強。

趙大娘笑了笑,舒展了子,意有所指地道︰「看來這村子不僅風景好,姑娘也長得好啊……」

劉媒婆是個混不吝的,麥家也不想和她結怨,在她灰溜溜離村之前,還是塞給她一兩銀子,順便又重申了一次麥芽不會與顧家結親。

小秀才麥莛對此很是不悅,要不是父母交代他不許出去,他肯定出來將那老虔婆罵個狗血淋頭。

那顧景崇會寫狀紙告衙門,難道他就不會?他的文采可是比那屢試不第的家伙好得太多了!

劉媒婆走得狼狽,麥莛遠遠跟在後頭,親眼確認那老虔婆的確離開了路底村後,才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家,內心哀悼著自家姊姊不平順的婚姻路。

明明姊姊長得好,嬌女敕卻不柔弱,笑起來甜蜜蜜的,就是一個男人會喜歡的模樣,兼之她擁有一手好廚藝,路底村的人由老至少沒少吃她做的東西。再者她女紅也還不錯,做出來的繡品在鎮上的繡坊能賣出不錯的價錢,性格說起來也是溫和軟綿,只要不欺負到她身邊的人就行,偏偏在他眼中什麼都好的姊姊就是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小缺點,致使家中不敢輕易將她嫁了。

年紀輕輕的麥莛如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慢慢的走回屋子里。

一入正廳,劉媒婆造成的混亂已經收拾好了,抬眼便看到自家父母又將那壇高粱搬了出來,兩人正舉杯慶祝著劉媒婆鎩羽而歸,麥莛看了心里堵得慌,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姊姊少根筋,父母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覺得自己為了這群不靠譜的家人愁得都要少年白頭了,要知道那劉媒婆雖是走了,還不知道會不會在鎮上亂說,破壞姊姊的名聲呢!

麥莛無言地走到廳中坐下,麥父麥母這才注意到大兒子由外頭進來。

麥父笑呵呵地問道︰「莛兒可要喝些?外頭天熱,這高粱在井里涼了一陣,喝了正好。」

他可沒這麼好的酒量,能把高粱當水喝。

麥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我喝茶便成。」

他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幾口解去暑熱,又語重心長地道︰「爹、娘,這次來的媒婆雖不好,總不能以後來一個咱們就趕走一個,大姊的婚事到底要怎麼辦?」

提到麥芽的婚事,麥父麥母也沒喝酒的興致了,齊齊放下酒杯。

麥父先是凝重地道︰「總之那顧秀才決計不能嫁,先不說顧家好不好或那顧秀才人品如何,就咱們麥芽那情況,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那不是害人嗎?」

麥母嘆了一聲,面露為難。「是啊,咱們和那劉媒婆說的可都是大實話,不讓麥芽嫁過去實是為了那顧秀才好,咱們麥芽睡個覺都可能折斷他的手,這真是……不敢想啊!」

「難道就因為大姊天生神力,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嗎?」

麥莛此話一出,廳中陷入一陣沉默。

麥芽無庸置疑是個甜姐兒,但從小就顯露了驚人的力氣,三歲時就能舉起家中驢子才推得動的石磨;五歲好奇的模了下鎮上老爺家門口的石獅,小手直接將那石獅腳下踩的石球給掰下來玩……

她一直到過了十歲才慢慢學會控制自己的力氣,平時生活正常無虞,甚至在家中搬酒壇子的時候比任何人都管用,只不過仍是有疏忽的時候,折斷鐵鍬或推倒院牆是常有的事,所以即使來求親者幾乎踏破門檻,麥家還是不敢輕易應了。

「至少,咱們麥芽以後的夫婿得夠壯,最好還會武功,能夠禁得起幾次的……呃,打擊。」麥母說得含蓄。

「是啊。」麥父也慨嘆起來。「瞧瞧來說親的那都是些文弱之人,別說麥芽了,就是我都能一手撂倒,顧秀才在那群人之中算是條件不錯的了,只是那骨瘦如柴的樣子,看上去就替他擔心。」

麥莛不屑一顧地道︰「那顧家我知道,雖是住在鎮子上,因著顧秀才的功名也有點臉面,但家境也就一般,估計他們大半也是看上了我們家底不錯,大姊的嫁妝肯定不差。再者我還是個廩生,顧秀才若還想再進一步,少不了要找人討教,若他成了我姊夫,難道我還能不管他?

「要是更進一步的人是我,說不得他以後還得借我的勢,所以說就算不是為了顧秀才的生命安全考慮,那顧家也嫁不得,只是這回我們沒應了顧家,看那劉媒婆的態度,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麥莛雖然想得多,但他的推測可不是無的放矢,那顧景崇的父親由混混起家,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也暗中做過不少骯髒事,顧家若要對他們家來陰的,那可真是防不勝防。

麥母听完他們父子的分析,不由哭喪著臉。「我可憐的麥芽啊!萬一這顧家想對她做些什麼,那該怎麼辦?」

麥莛差點沒翻記白眼。「娘,你覺得大姊會怕那個?」

麥母的話頓時哽在喉頭。也是,好像更該怕的是顧家。

此時,麥芽由後頭出來了,身後還跟著麥家最小的兒子,才五歲的麥穗。

麥穗自小就玉雪可愛,在家極為受寵,他巴巴地看著姊姊手上端著那盤深褐色切成小塊的糕點,乍看之下沒什麼稀奇,但放到眼前才發現這糕點發出甜香,里頭摻了碎核桃及果干,上頭還點了白芝麻,十分討喜。

小麥穗在全家人之中最喜歡的就是會做出各種美食的姊姊,這回因為他饞沙果了,吵著要吃,但沙果還沒熟透酸得很,麥芽索性做成糕點滿足這小饞鬼。

小麥穗可是從她一開始做就在旁邊等,口水都快流光了,這會兒麥芽停下腳步,他也就順勢貼了上去,撒嬌地抱住她的大腿。

麥芽用兩只手指輕易地將他由自己大腿上拔開,笑吟吟地先拈了一塊給他,方對著廳中眾人道︰「我把還沒熟透的沙果加糖煮了搗成泥,然後摻入糯米粉,核桃碎、還有去年做的沙果干摻水一起炒了,最後放涼切塊,灑上芝麻,吃起來綿糯有嚼勁,又有沙果的香味,應該不錯的。」

她平時就喜歡搗鼓這些,做多了就分給村里的人,橫豎麥家也不差這點材料錢,還能替麥芽博個好名聲,他們也就听之任之。

何況麥芽那無師自通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不是麥家人自吹自擂,她做出的糕點吃食可要比大垛鎮上最大的飯館、最火熱的糕點鋪還要好吃許多。

麥家人立刻上前取了一塊來吃,還真別說,那酸酸甜甜、香軟又有嚼頭的口味,一下子就征服了大伙兒的胃,又紛紛取了第二塊。

麥莛看著雙手都抓著糕點,還要緊緊黏著姊姊的麥穗,不由取笑道︰「我看是小弟想吃沙果了,但現在沙果還不能吃,大姊才會做成糕點吧?」

不愧是秀才,隨便猜都是一語中的,其他人聞言皆笑了起來,麥父更是不客氣地捏了下小兒子的鼻頭。「你這小饞鬼,到時候你姊嫁出去了,看你怎麼辦。」

小麥穗半張臉躲到了麥芽身後,仍是不忘先咬一口沙果糕,才含糊不清地道︰「姊姊不要嫁人就好了。」

「大姊不嫁人,你要養她?」麥莛似笑非笑地問。

「我養啊!」小麥穗點了點頭,可認真了,不過還是加了句但書。「只要姊姊一直做好吃的給我吃就好。」

廳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麥芽沒好氣地輕點了下小弟的頭。「橫豎我不做給你吃,你就不養我了?」

小麥穗很委屈,大眼濕漉漉地看了她半晌才說道︰「那還是養的嘛……」

麥莛忍不住笑道︰「要你養姊姊還勉強了?你放心,大姊沒這麼快嫁的。」

他不出聲便罷,一出聲麥芽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那如果我嫁不出去,大弟你要養我嗎?」

麥莛二話不說回道︰「那是自然!養你有什麼難的?你只是力氣大,食量又不大。」

「那如果我不做好吃的給你吃,你還養我嗎?」麥芽又問。

麥莛不由氣結,「我像是那種人嗎?」

麥母指著麥莛手上的沙果糕,笑道︰「有骨氣你就別吃!」

麥莛看了看廳里一副準備看好戲的家人,再低頭看看自己才咬一口的沙果糕,直接將糕點塞進嘴里,表面上卻是一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清高模樣,屋子里又是一片歡欣笑語。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麥芽離門最近,便走出了院子,一拉開大門就被一陣陰影籠罩,麥芽本能的退了一步,才看清了來者是個年輕男子。

這人真高啊……麥芽多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人怪好看的,就是看上去凶了點。

麥芽見對方雖面無表情,卻不像是要來找麻煩的,便露出了笑容問道︰「這位大哥有什麼事嗎?」

這抹笑如陽光一般燦爛,如花兒一般嬌美,門外的元修星眸微眯,半晌才道︰「我是隔壁新搬來的,姓元,來借蒸籠。」

麥芽不介意他的寡言,笑道︰「原來隔壁那大房子住的是元大哥,是今兒個搬來的嗎?那肯定很多東西都沒備齊,還有沒有其他要借的?」

她的聲音還帶著些嬌女敕,听起來軟綿綿的,輕飄飄的熨過了元修的心,在他的心湖里揚起了一陣漣漪。

「沒有,只有蒸籠。」

「那元大哥你進來等,我到灶房去取蒸籠來。」

麥芽將元修迎進了正廳,向眾人介紹了一番,便讓元修在廳中落坐,自個兒到後面去了,元修目不斜視,但余光卻隨著麥芽的身影離開了。

麥父麥母不愧是麥芽的雙親,一脈相承的心大,完全不以元修那冷峻的樣貌為忤,熱情的招呼著他。

「來來來,喝杯酒,這可是我們家自己釀的高粱酒。」麥父滿了一杯酒給元修。

麥母也笑吟吟的將裝著沙果糕的盤子推向他。「嘗嘗看,這是麥芽新做的糕點,用沙果做的,她的手藝可好了,外頭買不到的。」

麥芽做的?

元修直接忽略了高粱酒,目光望向盤子里那玲瓏可愛、發出酸甜香氣的糕點,不客氣地拈起了一塊吃下。

「好吃嗎?」麥母這問題一出,廳里從麥父到麥莛麥穗兄弟倆,全眼巴巴的望著他。

元修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不過仍是點了點頭。「很好吃。」

麥父笑了起來,也不在乎元修沒喝他的酒;小麥穗撞進哥哥懷里,小小的手指著盤子,眼中皆是委屈,覺得有人搶了他的糕點,麥莛好氣又好笑的向元修告罪,由盤子里又取了一塊給弟弟;麥母更是得意,口中說的都是自家女兒怎麼怎麼好,還殷勤的要元修多吃一點。

元修靜靜地看著這熱鬧的一家人,突然有些羨慕。

他三歲時被師父撿到,除了記得自己叫元修,其他一概都記不得,一直以來家中就是他與師父師娘三個人,師父一向不苟言笑,師娘也不太與人交際,他自個更是冷面寡言,家中常是冷冷清清。

今日見了麥家的溫馨,他才領悟到什麼叫做一家人的感覺。

不多時,麥芽由後廚取來了蒸籠交給元修,同時還將一個食盒遞到他面前。

「元大哥,這里面是我今兒做的沙果糕,你拿些回去與家人一起吃吧,不用客氣。」

元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謝謝。」

他取過食盒,手指不經意踫到了麥芽的手,麥芽臉上一熱,很快的將手縮了回來。

元修拿著蒸籠與食盒離開,他出了麥家的院子後往右拐,才走了不到幾步,已經回到自家院子。

趙大娘听到聲響出來,見到元修借來的蒸籠就笑了,她原本想自己去借,但元修難得自告奮勇,去的又是隔壁有個可愛女兒的麥家,趙大娘便由他去了。

她眼尖的瞥見他還帶回來一個盒食,不由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是麥芽……咳咳,隔壁麥家女兒做的糕點,滿好吃的。」

趙大娘又笑了,這孩子雖是不挑食,但能被他說好吃的可是鳳毛麟角。她打開食盒拈起一塊糕點,才入口咀嚼幾下便眼楮一亮。

「好吃!可是用沙果做的?」趙大娘又吃了一口。「我來琢磨看看,說不定也做得出來。你知道的,你師娘做的吃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元修冷峻的俊臉抽了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趙大娘也不在意,擺了擺手便拿起蒸籠回到後頭,廳里又剩元修一人,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也拿起了一塊沙果糕放入口中。

村子里的沙果樹過十來天就轉紅了,麥芽做出來的沙果糕自然也更甜更好吃。

這一日,她又做了不少沙果糕,用個小籃子提著想送去給住在井邊的王家。

王嬸子與麥母交好,王叔常在麥家酒坊打酒,王家的女兒美秀與麥芽也是自小玩在一起的手帕交,所以每回麥芽做出了什麼新吃食,往往都會往王家送一份。

她走沒幾步便看到大門深鎖的元家,他們家人深居簡出,村里人只知搬來了新住戶,是一對母子,但真正認識元家人的卻沒幾個。

麥芽想起了那個又高又壯的身影,還有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總覺得頭頂上的太陽又熱了一點,曬得她臉都紅了。

上回他來家中借蒸籠,似是也頗喜歡她做的糕點,要不等一會兒她送完王家,轉回家中再做些送給他?

如今正值秋收,家家戶戶都到田里忙活去了,路上也沒幾個人,麥芽掐著點到王家,果然只剩王美秀在家忙著做飯,麥芽送上了自己做的糕點後,又幫王美秀炒了兩樣菜,將飯碗裝得高高的,兩個女孩合力提著籃子到田里送飯。

其實麥芽很想告訴王美秀,她一只手指就能輕松提起這些菜,只不過怕王美秀嚇得與她絕交,麥芽還是乖乖地扮柔弱。

王家父母見到麥芽都很是高興,這代表著他們今兒個的午餐必然更添美味,一樣的菜色經過麥芽的手就是變得好吃許多,等揭開籃子看到那豐盛的菜肴,王家人都笑眯了眼。

王家人一番感謝後,麥芽不好意思地拎著空籃子回家,回程經過了一片小小的核桃林,只見成熟的核桃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空余地上的一些落果。

她彎撿起一顆完整的核桃,村里的核桃皮厚仁肥個頭大,家里的人都很喜歡吃,她邊走邊思忖著要不要去找種核桃的周家換一些,不意前面突然擋著個人,她差點迎頭撞上。

麥芽機警地停了步,還往回縮了一點,她可不敢不經意的亂撞人,否則眼前這誰誰誰還不被她一記頭槌撞回老家。

她抬起頭,看到的不是任何熟悉的村民,而是一個長得瘦骨嶙峋、身著長袍的男子,她並不認識這個人,但瞧這人看著她那熾熱的眼神,該是認得她的。

「麥芽!」果然那人叫出了麥芽的名字,表情流露出痛苦。「你為什麼要拒絕我?」

她拒絕了他什麼了?麥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是顧景崇。」瞧她猶是一頭霧水,顧景崇又補充了一句。「我前些日子才央媒婆去你家求親。」

「我知道了,你是鎮上那顧秀才吧。」麥芽一想到那臃腫的劉媒婆,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本能就不想離他太近。「你們家找的那媒婆實在太惡心人了,那哪里是提親,根本是逼婚吧?」

這話听在顧景崇耳中卻成了事出有因,于是他眼楮一亮。「原來是劉媒婆的問題,你若不喜歡她,那我便換個媒婆來提親。」

他說著伸手想拉麥芽,卻被她躲過,以為她是害羞,顧景崇露出了個自以為英俊不凡的笑容。「麥芽,你不必擔心,我是心悅你的,娶你並不勉強。日後待我科舉高中,入京為官,我也不會嫌棄你是個鄉下泥腿子,不管有多少侍妾通房,正妻之位永遠是你的。」

他堅持想娶麥芽為妻,除了考量到她家的家底,以及她弟弟麥莛未來的潛力,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歡麥芽。

幾次麥芽到鎮上趕集,都會光顧他家隔壁的糧店,她那嬌女敕清新的外貌,溫柔乖巧的氣質都深深吸引著他,尤其她說話時一口軟糯的嗓音,幾乎听得他腿都軟了。

他立刻央求母親向麥家暗示兩家結親之意,想不到麥家二話不說拒絕了。

他猜測是麥家沒弄清楚他家的情況,否則堂堂秀才求親怎麼可能被拒絕,雖說麥莛也是秀才,但麥芽說穿了不過是個村姑,有他這般家世的人求親,麥家人該感激涕零才是。

于是他又找了劉媒婆,許下重利,要她一定得將事情辦成,可惜最後仍是沒有成功,劉媒婆甚至將麥家說得一無是處,還批評麥芽無才無德無貌,麥家人態度惡劣囂張。

顧景崇很生氣,但是與其說氣劉媒婆辦事不力,他更氣的是麥家不識抬舉,因著這個緣故,他親自來了,心忖只要說明自己的心意,麥芽應該就會答應了。

麥芽听到這一長串不僅沒有表現出欣喜,反而神情益發古怪,最後甚至有些苦惱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道︰「那個……顧秀才,我們家拒絕你的提親不僅僅是因為劉媒婆,實是……呃,實是我並非你的良配,我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脾性,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這樣子……」

弱不禁風的,還不夠我一腳踹。麥芽默默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再次被拒絕,顧景崇已然有些惱怒了。「什麼為我好?那都是借口!你莫非是自卑?你放心,什麼樣的你我都會接受……」

發現這人根本說不通,麥芽不再解釋,突然向他亮出了手上的核桃,接著手掌一握,就看到那核桃裂成碎片,堅硬肥厚的核桃殼由她手掌縫隙掉落,只剩核仁完整的在她手上。

「這樣你也能接受?」她幽幽地問。

顅景崇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可是核桃啊!連他一個大男人吃核桃都得用石頭慢慢敲開,尤其他們鄉寧的核桃可是以皮厚殼硬聞名,她居然用手一握就輕而易舉捏爆了?

「這不可能……不可能……你故意騙我,這核桃一定是假的!」顧景崇驚慌地道。

麥芽很是無奈,決定再露一手,徹底阻斷他的妄想,于是她又蹲,這回撿了三個核桃,一樣在他面前徒手一握,又是嘩啦啦的碎殼由掌中落下。

顧景崇原本只是臉色有些發白,現在則是全青了,他究竟看上了什麼人,居然擁有如此可怕的怪力?那他還要與她結親嗎?

顧景崇陷入了極端的掙扎,他當真怕了,卻又不甘心,更生氣自己被她震懾住,最後就是僵在了當場不知該怎麼辦。

麥芽瞧他都魔怔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喂,你……」

「你不要過來!」顧景崇大喝一聲,本能地抬手便想推她,然而他還沒踫到她一根頭發,手驀地被人抓住。

「你想做什麼?」隨著一聲厲喝,來人很快擋在顧景崇與麥芽中間,竟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元修。

麥芽一見是他,心頭不受控地小鹿亂撞起來,暗自祈禱方才她捏爆核桃那生猛的表現沒被他看見。

顧景崇手腕被抓痛,忍不住用力掙扎,元修冷哼了一聲放開他,顧景崇一個沒注意,就這麼順著自己掙扎的方向跌了個大馬爬。

一向注重形象的他如何能接受自己這般狼狽,整個人氣炸了,一個翻身站起,伸手指著元修。「你……你……你竟敢冒犯我?你知不知道我是秀才?難道不怕我治你的罪?」

「秀才不是官,你沒有這個權力。」元修冷冷地道。「欺凌弱女子,你那功名也是枉然,還不如扔了。」

「你竟敢污辱我?」顧景崇被憤怒弄得失去理智,揚起拳頭就揮向元修。

元修輕易地接住了他的拳頭,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得顧景崇毛骨悚然,怒氣瞬間消散。

見他露怯,元修不屑地往前一推,顧景崇又是一個仰倒,還往後滾了幾圈,不僅一身長袍污損撕裂,頭發都松了開來。

待顧景崇披頭散發地抬起頭,元修一記拳頭已經揮到他面前,猛地在他鼻尖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那拳頭帶起的風甚至還將顧景崇落在臉上的頭發吹開。

麥芽看得眼冒星星,粉頰泛紅,險些沒鼓起掌來,這一拳看上去容易,但要控制得如此精準可不簡單,這元大哥不僅長得好,看來連武功也不弱啊!

顧景崇尖叫起來,下一瞬元修和麥芽就見他褲襠濕了,被太陽曬得干黃的泥土地上染開一片水漬,還傳來騷臭的味道。

難不成……這顧秀才嚇到失禁了?

麥芽有些不忍卒睹,這實在太丟臉了,連她家小麥穗這方面都能控制得很好,還不曾如此失態過。

顧景崇要瘋了,他再也待不下去,努力爬起身扭頭跑離,一邊跑還一邊惡狠狠地撂話道︰「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給我等著——」

元修也沒料到這顧秀才這麼脆弱,不過這人敢到路底村來欺凌麥芽,還想動粗,那就該承受應有的懲罰,何況真要說起來他也沒動顧景崇一根汗毛。

「元大哥……」麥芽軟糯的聲音在元修背後遲疑響起。

元修轉身靜靜地看著她,極力想表現得溫和,但一咧嘴角,不知怎地周圍就彌漫起一股煞氣,連空氣都凝結起來。

這下尷尬了,元修神情更加沉重,暗自猜測眼前這可憐的麥芽姑娘剛剛才被人唐突,正是心中驚惶的時候,卻又被他凶惡的氣勢嚇得話都不會說了,他怎麼就生得一副壞人臉,連個姑娘都安慰不了。

「我送你回去。」末了他也只能擠出這麼一句,然後等著她大哭逃跑。

想不到麥芽只是怔愣地望著他,未露出任何害怕的表情,一直到他說出了這句話,她眼中光芒一閃,居然甜甜地笑了起來,露出了那迷人的梨渦,笑得他冰凍的心都要化了。

「好啊。」她說著還向他展開白女敕女敕的手掌心。「你要不要吃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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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顧家頻頻來騷擾

最近村里村外的人都忙于田事,不太光顧酒坊,只偶爾有一兩個過路商旅來打些酒水,麥家父母閑了下來,早早便關了鋪子回家,才回到家便與元修和麥芽遇個正著。

麥父麥母才納悶自家閨女怎麼和這壯小伙走在了一起,麥芽藏不住話,看到父母後心頭一陣委屈,拉著他們進門就急忙訴苦起來,元修也莫名其妙地被她引進了門。

「那鎮上的顧秀才在核桃林那里把我攔了下來,說了些渾話……」

麥芽大概訴說了顧景崇無禮之事,軟綿綿的聲音听起來可憐又委屈,挺令人心疼的,不過話里話外雖是抱怨,倒是沒有將顧秀才出的糗也一並說出來,元修在心里暗忖這姑娘厚道,看著她的目光又幽深了一些。

最後,麥芽將話頭帶到元修身上。「幸虧元大哥幫我將顧秀才趕走,否則還不知他要如何糾纏。」

麥父麥母原本听得眉頭緊皺,險些就和女兒一起罵出來,但後頭听到元修仗義的表現,兩人皆是眼楮一亮,兩道目光同時落在了元修身上,打量了這新搬來的鄰居一番。

他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听麥芽說還是個會武功的,而且這幾日見面他也算有禮有節,性格沉穩,不像女兒那般直率跳月兌,更重要的是隔壁只有母子倆,沒听說有媳婦……夫妻兩人忍不住聯想到了某件事,同時心花怒放起來。

沒來由的,元修覺得背後寒毛豎了起來。

「那個……元小哥啊,真是謝謝你救了我女兒。」麥父套了一個近乎,搓著手笑問道︰「都做了這麼久鄰居,不知道元小哥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鐵匠。」元修說話仍是那般簡潔,「在鎮上有個鋪子,還有幾個徒弟。」

「有鋪子好啊!以後咱們家有個什麼破鍋壞釜,還是要買個鏟耙鋤鍬的,就可以去找你啦!」麥母莫名露出了個滿意的神情。

元修淡然地說道︰「鋪子里現在都是幾個徒弟在打理,我已經不自己動手了。」

麥家人一噎,這天還能不能聊下去了?

元修沒注意到他們的異狀,卻是又補了一句,「我做的東西,一般百姓用不上。」

「原來是這樣啊!」麥父笑了起來,不過鐵匠還能做什麼百姓用不上的東西?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他當機立斷不再討論鐵匠鋪的事。「元小哥啊,現在也快傍晚了,不如你留下來用個飯,讓我們表達一下謝意,也把你娘一並請過來吧。」

「不了,那只是小事……」

「對我們來說可是大事!我們就麥芽一個女兒,從小嬌慣得很,哪里受過什麼委屈,今日當真多虧你了。」麥父相當熱情,「咱們家沒什麼山珍海味,就是一般家常菜,不過麥芽手藝不錯,你一定要留下來嘗嘗。」

「是麥芽姑娘掌廚?」

「是啊,我們家都是麥芽煮菜的。她呀,平時最喜歡搗鼓這些吃食,上回你也吃過她做的點心,應該還能入口吧?」麥父口頭上說得謙虛,但臉上驕傲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炫耀女兒的心情。

元修眼角余光看向了坐在一旁嬌柔文靜的麥芽,她正巧也看了過來,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那就叨擾了。」他突然很想吃吃看她做的菜,剛好今日師娘去鎮上,稍晚他才要去將人接回來。

麥家人很高興,連忙去張羅。

沒多久,好菜已經擺滿了麥家的飯桌,糖醋鯉魚、蘑菇炖雞、蒸小酥肉、拔絲葫蘆、清炒白菜,主食是一人一大碗油潑辣子面,菜色不多,卻都是道地的味道,看得出主人家誠意十足。

麥父麥母親自將元修迎入座,三個孩子見客人上座才跟著坐定,也沒有搶著動筷。

元修見了他們的禮儀,暗自點頭,路底村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鄉下村子,但麥家卻沒有忽視了兒女的教養。

麥家請客吃飯已是稀松平常,實因麥芽的手藝太吸引人,大家都喜歡來嘗,村里不時有人抓雞拿菜、割肉拎米的來蹭飯,麥父也不是個小氣的,往往會貢獻出自家出產的酒水。

這回是宴請女兒的恩人,若是有可能,以後說不定兩家關系還能更進一步,麥父更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務必讓元修賓至如歸。

元修原還有些不自在,但麥家的氣氛著實令人放松,當他嘗了一口蒸小酥肉之後,那種紮實的肉香充塞鼻間口腔,便連剩下那一絲絲的生分都拋到了腦後。

元修本以為她只是做點心拿手,想不到灶上的活計那是一點不讓,小酥肉綿柔酥軟,糖醋魚酸甜可口,拔絲葫蘆外脆內軟……媲美任何他吃過的名廚手藝。

于是元修放開了胃口大快朵頤起來,光是那油潑辣子面,噴香帶勁,他足足吃掉三大碗。其他人見他如此賞臉,也樂得頻頻勸菜,當然自己的筷子也不忘落下,眾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雖然大多是麥家人在說話,但元修這輩子就沒有吃過這麼熱鬧的一餐,是出自眾人殷切誠摯之心的熱鬧,而不是一桌子人心思各異,只是窮嚷嚷的那種。

「來來來多喝點,我們家不只菜好,酒也是一流的!」麥父見元修酒杯空了,又替他斟滿。

「來來來多吃點,我們家不只酒好,菜也是一流的!」麥芽也不甘示弱,夾了一大塊魚放在元修碗中。

麥父見狀大笑。「閨女啊,你這是和我杠上了?」

「我就看不慣爹一直顯擺你的酒。」麥芽酒量不好,可不愛喝。

「我還看不慣你一直顯擺你的菜呢!」麥父當下懟了回去。

眾人大笑起來,麥母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竟轉向了元修。「元小哥,你說你說,咱們家究竟是菜好還是酒好?」

每個人都靜了下來,笑意盈盈地等著他的答案。

元修放下酒杯,環視了眾人一圈,最後慢慢地道︰「你們家,人好。」

他說的絕對是真心話,父母慈藹和善,一邊拌嘴還會一邊替對方布菜;麥莛雖然因為自家小弟麥穗吃得滿身露出嫌棄的表情,卻也不停地替他收拾擦拭;至于麥芽則是一個勁兒的與父母兄弟賣乖打趣,小女兒家的撒嬌簡直可愛至極。

麥家,人真的好。

他這個答案卻令麥家的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麥父麥母以及麥莛,都忍不住去思考這其中是否有歧義,畢竟元修最後的目光是落在麥芽身上。

這時候麥穗突然小手往桌子一拍,豪氣干雲地道︰「我最好啦!」

「噗!」麥芽先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對啦對啦,你最好啦,什麼酒菜都沒有你好,瞧你那圓嘟嘟的小臉,看上去就好吃。」

一番打趣引來全家人的哄堂大笑,連一向穩重的元修眼中都露出笑意。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元修在用完膳後告辭,準備去鎮上接趙大娘,麥家人還很熱情的將他送到了大門口,要不是就住在隔壁,說不定還能送到元家門口。

回到廳中,麥芽自是去收拾一桌子的杯盤狼藉,趁著她不在的時候,麥父麥母熱烈的討論起來。

「我覺得這個元修不錯。」

「是很不錯,又高又壯又會武,看上去就很耐打。」

「他也喜歡吃麥芽煮的菜。」

「而且就住在我們隔壁,一開門就能看見了,你說咱們麥芽和他……」

「等一下!」麥莛突然打斷父母的對話,略顯青澀卻已然顯出氣宇軒昂的俊臉,此時微微抽搐著。「爹娘可是在討論要將大姊嫁給元大哥?」

「是啊!」麥母光想就興奮起來,「在我們苦惱你姊姊婚事的時候,馬上就來了個元修,你不覺得他是老天爺賜給麥芽的完美夫婿嗎?」

「難道你還能挑出元修哪里不好?」麥父也幫腔。

麥莛語窒,回想了一下元修的外貌及行止,除了年紀好像大了點,該是有二十五六了,其他當真批評不出什麼,尤其當初拒了鎮上顧秀才的婚事就是擔心他太過文弱,元修正是恰恰相反的類型。

可是這姓元的也才剛剛冒出來,居然就要搶走他保護了那麼多年的姊姊,這股氣他沒那麼容易吞下去。

「我覺得爹娘高興得太早了。」麥莛沒好氣地道。

「怎麼說?」

「元大哥也二十多歲了吧?你們怎麼就沒問他訂親了沒?」

麥父麥母面面相覷,這才意識到這的確是很嚴重的問題。

麥莛對自家父母的一廂情願很是無語,但又看到他們由原本的狂喜到現在的失落,突然覺得原本看上去不錯的元修好像沒那麼順眼了。

如今世道混亂,朝政不彰,皇帝也不是什麼明君,百姓艱苦時他卻縱欲享樂,在民間風評頗差。

即便如此,路底村這一帶因為天高皇帝遠,倒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該怎麼生活還怎麼生活,只不過秋收過後,村長前來通知田稅要加一成,又令今年因夏旱而減產的收成雪上加霜。

據說這還是縣太爺壓過的價碼,路底村就在大路邊,多多少少听過往來商旅談論,其他地方的秋稅有的甚至加到五成,簡直不給人活路。

再過幾日,麥莛也要收假回縣學,所以麥芽做了好些他喜歡的零嘴兒,想讓他帶回縣里。今年麥子收成不好,不過板棗倒是不錯,陸續成熟,因著前月的核桃也還成,所以麥芽便決定做核棗糕,等用完早膳後全家散去各忙各的,她便著手制作。

她先將紅棗加水搗成泥,拌上麥芽糖在小鍋中慢熬,中間再摻上團粉漿與一點豬油,熬到一定程度再放入炒香的核桃,最後倒入麥芽特制的淺木盒中放涼切塊。

其實核棗糕這零嘴兒附近的大媳婦小媳婦兒也都會做,但麥芽做的就是特別香甜好吃,除了她舍得用料之外,她那嚇死人的力氣用來搗個棗泥拌個麥芽糖之類的,還不比抓起一根羽毛簡單,做出來的成品自然美觀又美味。

她將大部分核棗糕放在食盒里整齊擺好,又包上布兜,想著這些讓麥莛吃上個把月都夠了,剩下的她留了一些在家,其余又放到另一個食盒之中,提了出去。

因著父母還在酒鋪,她臨出門前向麥莛兄弟交代,「我送些核棗糕到隔壁的元家去。」

想到父母那般心思,這會兒麥莛也沒心情看書了,放下書本便道︰「我陪你去。」

小麥穗見大家都要出門,也急忙抱住姊姊的大腿,脆生生地道︰「我也去,我幫姊姊提糕!」

麥芽笑道︰「你是幫姊姊吃糕吧!」

她由桌上盤子拈了一塊,剝了一半塞到小弟嘴里,好不容易讓他放開了她的大腿,又轉向麥莛道︰「既然這樣,那都去吧,你總是在屋里看書,也該松泛松泛。」

接著她把另一半核棗糕塞進了麥莛口中。

麥莛苦笑著吃下,也只有在姊姊眼中他永遠是弟弟,一點也不在意他的秀才功名。

麥家姊弟拎著食盒出了家門來到元家,不管有沒有人在,元家一向是大門深鎖,姊弟三人敲了幾下門就靜靜地在外頭等候。

「來了!」不一會兒便听到一個輕柔的回應,接著元家的大門敞開,探出頭來的赫然是趙大娘。

趙大娘見到來人是隔壁麥家的孩子,立刻笑了開來。「怎麼上門了?有什麼事嗎?」

「趙大娘,我這兒有些核棗糕,今早才做好的,送與你和元大哥吃吃看。」麥芽亮出食盒,笑嘻嘻地道。

他們也知道了趙大娘是元修的師娘,從小撫養他長大,雖非親生但勝似親生。

小麥穗口中還嚼著那半截核棗糕,含糊不清地搭腔道︰「姊姊做的核棗糕最好吃!」

「嘴里有東西不要說話。」麥莛在小弟頭頂輕輕一敲,又朝著趙大娘說道︰「小弟無狀,讓趙大娘見笑了。」

見麥家姊弟個個有禮又懂事,大的俊俏小的可愛,身上也收拾得利索整齊,趙大娘真心喜歡,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會不會,修哥兒到鎮上的鋪子里去了,你們也進來坐坐。」

趙大娘領三人進門,然後便到後頭去泡茶。

麥家姊弟無聊地端詳了下元家,見這廳里除了桌椅,什麼擺飾也沒有,要不是窗邊放著一個繡籃,只怕說這屋里沒人住都有人信,俱是露出了個古怪的神情。

很快趙大娘便轉回,也看到了麥家姊弟那神情,不由笑道︰「我們才搬來不久,很多東西也不知去哪里買。我這性子軟和,修哥兒怕我被人騙了,說是會慢慢添購,可是男人畢竟粗心,拿回來的都是些米糧布匹,倒是讓這廳里難看了些。」

麥芽笑道︰「大娘不知去哪兒買,交給我便是,總之不會讓大娘吃虧。」

趙大娘點了點頭,也不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替她跑腿,便順著說道︰「那倒是好,有你陪著,修哥兒也能放心。」

看著屋里空蕩蕩的牆壁,麥莛也不好意思地道︰「如果大娘不嫌棄,我有些字畫也能拿來讓趙大娘掛著,雖然不是頂好看,不過縣里夫子也稱贊過的,至少替家里添點顏色。」

「麥小哥可別這麼說,你少年秀才的名聲都傳到縣里去了,親手繪制的字畫掛在我這屋里,我還怕埋汰了你的手筆。」趙大娘欣喜應道。

「我!我也要幫忙!」小麥穗急急忙忙舉起手,怕旁人把他忘了。

「你能幫大娘什麼忙?」趙大娘對麥穗可稀罕了,一把就摟在懷里。

她好久沒接觸這麼小的孩子,元修小時候沉默听話,長大了更是像根木頭似的,哪里有麥穗這樣童真可愛。

麥穗歪頭想了想。「我能幫大娘喂雞!」這事兒是他天天做著的。

「喂了雞之後呢?」趙大娘又問。

「喂了雞之後可以撿雞蛋,讓姊姊做蛋羹吃,還有大公雞可以叫姊姊炒了吃,老母雞可以叫姊姊炖湯吃……」麥穗掰著小小的手指數著。

廳里眾人簡直笑翻,麥莛恨鐵不成鋼地道︰「橫豎你這小吃貨就只惦記著吃了。」

麥芽也絲毫不給小弟面子,笑道︰「而且還都叫你姊姊做,你姊姊真不好當。」

麥穗被笑得不好意思,也不怕生,一頭埋進了趙大娘懷里。

趙大娘心都要化了,自然是連連讓麥芽麥莛別再笑他,但自個兒卻也沒笑得比旁人少。

廳中聊得正歡,外頭突然傳來擂門的巨響,一下子就讓眾人靜了下來,趙大娘雖覺得甚為無禮,卻也沒想太多,站起來就要去開門。

麥莛卻是攔了攔。「趙大娘,村里沒人會這樣敲門的,只怕來者不善,咱們先別開門,我去看看是誰。」

麥芽也覺得弟弟說得有理,但突然來了這麼一樁事,誰也坐不住,便齊齊到了院子里,只讓麥莛從門縫看去。

擂門聲越來越大,甚至還有吆喝聲,麥莛看了一會兒,回頭臉色難看地說道︰「不是村里的人,個個凶神惡煞的,手里還掄著棍子。」

趙大娘摟著小麥穗瑟瑟發抖,臉色發白地道︰「造了孽了,我們家初來乍到,怎麼會惹上這些人?」

此時門閂已經有些松動,眼看就要斷了,麥芽嚇得不行,左右看了一會兒,抓起放在牆邊的鋤頭高舉著擋在趙大娘身前,麥莛也順手抄起一旁的竹掃帚,想著能抵擋一陣是一陣。

就在眾人的驚惶之中,門終于被撞開了。

來的是三個男子,看上去並不怎麼壯,但那姿態就是幾個無賴漢,手里持著棍棒,其中帶頭的一臉不善地道︰「他娘的沒听到老子敲門?」

麥莛極力讓自己鎮定,正色說道︰「我們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找錯了?」

那無賴嘿嘿陰笑,眼光在屋里幾人身上梭巡。「剛搬到路底村,住磚房的元家,找的就是你們!」

麥芽將趙大娘與麥穗擋得更嚴實。「你們找元家有什麼事?」

「找碴啊!有什麼事?」那名無賴一個甩棍,就把院里一株小樹苗打得彎了身。「誰叫你們得罪了人?給我砸!」

三名無賴進了院子就砸,麥芽氣得都要沖出去了,卻被麥莛暗暗拉住。

姊姊有股蠻力不錯,但沒什麼招式,這麼一沖出去可不能保證不受傷,更別說對方有三個人,容易顧此失彼,眼下保護趙大娘和弟弟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她若在趙大娘面前大發神威,父母親對元修的打算恐怕又要打水漂。

既然無法阻止,麥家姊弟便只能護住趙大娘與麥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砸。

可是那三人似乎覺得這砸院子太無趣,便想沖進屋子里,就在麥芽即將要忍不住出手的時候,大門外走進了一個壯碩高大的身影。

來人便是元修,見到屋內一片凌亂,還有縮在角落的幾人,他的臉色一片鐵青,一個箭步便拎起其中一個無賴的後衣領,當頭就是一拳,那名無賴還沒看清是誰打他,隨即倒地不起。

其余兩名無賴見狀,掄著棍子就向元修沖來,元修一把接住棍子,抬腿將其中一人踢飛,那人撞上圍牆,疼得抱著肚子無法動彈。

另一個人就聰明多了,光這一下就知道自己打不過元修,連忙大叫道︰「點子扎手,扯乎!」說完拔腿就往門外跑。

至于另外兩個,被元修一手拎著一個扔在了一塊兒,冷聲問︰「誰派你們來的?」

那兩人不過是大垛鎮上的幾個混混,本就沒什麼節操,現在被打成狗,壓根不需要怎麼逼供就把始作俑者供出來了。

「是……是鎮上的顧家!」

直到元修問完話,放那兩個人離開,麥芽等人才松了一口氣,扶著趙大娘回到屋里去。

麥芽見趙大娘嚇壞了,便和元修說了一聲,自個兒鑽到他家的灶間,想煮些壓驚茶讓趙大娘喝。

元修也不客氣,道了聲謝,轉頭見到廳里桌上那一大食盒點心,便明白了麥芽姊弟為何會在自家,看來護住師娘也是趕了巧,便沉聲對著麥莛說道︰「今日謝謝你們保護師娘。」

他憶起自己進門時見到麥芽舉著鋤頭、麥莛拿著掃帚,擋在師娘面前那種義無反顧的模樣,內心的動容無可言喻。

「元大哥別這麼說,這不是應當的嗎?」麥莛亦是面露慚愧。「真要說起來,那幾個人是顧家派來搗亂的,原因還是出在我姊姊身上……」

元修搖了搖頭。「難道怕他報復,就得逆來順受?」

這句話倒是合了麥莛的心意,「幸好大姊沒嫁給那種人,明明是自己無理,卻又睚眥必報,同為生員,我一向就瞧不上他。」

元修點了點頭。

此時麥芽端了茶壺出來,一人倒了一碗,茶水的味道很奇特,並不是一般茶葉,卻泛著清香。

「想不到元大哥屋里空著,但灶房里的東西倒是齊全。」她帶著盈盈淺笑,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比趙大娘冷靜多了。「這壓驚茶是用竹葉、紅棗和大麥煮的,以前麥穗幼時受驚,我從鎮上醫館問來的方子,大家都喝點吧。」

眾人聞言都舉杯喝了一大口,這茶喝起來有著淡淡的甜味與竹葉香氣,卻又有麥子那醇厚的味道,若不說是壓驚茶,單單當成茶飲也是好的。

一杯熱茶下肚,心里確實舒坦了些,趙大娘看了看天色,便擔憂地朝著元修說道︰「時候不早了,修哥兒送他們姊弟回去吧,麥芽還得做飯呢,反正就在隔壁,隨即便轉回,我將大門鎖好便是。」

元修點了點頭,便領著麥家姊弟出門,這一行人中,或許就數小麥穗最無憂無慮,事情過了也不怕了,坐在元修肩頭上的他從來沒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自己家,不禁瞪大了眼,咯咯地笑了起來。

元修若有所思地看著麥芽,忍不住說道︰「顧家那邊的事我會解決,你們放心,他們不會再來。」

麥芽也是個看得開的,尤其元修在旁,不知怎地她就不怕了,便也俏皮地笑道︰「沒關系,元大哥,我不怕的。」

「我師娘性子和善,哪里遇過這種陣仗,所以我是真感謝你們今日保護她。」元修又道了一次謝。「只是麥莛是個文弱書生,麥芽你又這般柔弱,以後遇上這種事可別逞強,可以沖出去喊村民來幫忙。」

麥莛是文弱書生不錯,但麥芽柔弱那可就誤會大了,麥莛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自家姊姊,果然見到麥芽囁嚅道︰「其實我不柔弱的……」

元修頓了頓,表情有些微妙。「或許你說的對,方才我一回家就看到你單手舉著鋤頭擋在我師娘身前,當時便知你膽子大,力氣還不小,或許我不該單憑外表就認定你柔弱。」

說到力氣這回事,麥家姊弟更加心虛,麥芽支支吾吾地道︰「那時嚇了一跳,就……就行事出格了一點……」

麥莛見狀也連忙替姊姊掩飾。「鄉下姑娘常做重活,體力好一些也是正常,我姊姊無甚特別。」

在元修听來則是覺得兩姊弟謙虛了,他也不就著這事兒繼續討論,只是頂了頂麥穗的小,惹得他再次發笑。

麥芽見他囂張,伸過手來想搔他癢,麥穗在元修肩上扭呀扭的,姊弟倆便玩了起來。

元修抓緊了麥穗的腳,目光卻一直落在那笑得溫柔的麥芽身上,幻想著自己未來若是娶妻生子,是不是也能有眼下這樣和樂融融的溫馨景象?

至于一旁的麥莛一見到元修看自家姊姊的眼神,微微瞪大眼,難道自家父母心中的打算不是單方面的嗎?

早知如此,他今天應該拐彎抹角的向趙大娘探听元修的婚嫁情況,怎麼也要把他什麼正妻亡妻前妻侍妾通房紅粉知己的現況給問得清清楚楚。

麥莛無言地看著自家傻姊姊沒心沒肺地對著元修甜笑,自家傻弟弟更是騎在元修肩上笑得像個呆瓜,不禁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慨……

麥家姊弟回家後和父母說了今日元家發生的事,麥父麥母听聞來鬧事的無賴是顧家派的,自是既生氣又抱歉,覺著到底是女兒連累了元家,便連夜送了一壇子的酒並兩只麥芽做的燒鵝到隔壁,再次鄭重的表達了謝意。

元修已將此事告訴村長,讓村長告誡村民對外來的人警醒些,所以之後顧家要再派人來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趙大娘很喜歡熱情的麥家,他們見天兒的送東西來,她也不好意思,但知道麥芽自己就很會做吃食,趙大娘便也沒回送什麼食物,只是送了自己做的鞋底、衣服什麼的。

因元修成天在外,鐵匠鋪里的人也粗枝大葉,就算他不自己打鐵,平素也是費鞋費衣,鞋底穿沒一個月就能磨平,衣服也不時這里割到那里燒破,所以趙大娘雖然不會繡花,但制鞋做衣的功夫卻不錯。

收到趙大娘所送針腳細密、剪裁得體的大小衣服,丟給麥芽繡點花樣,恰好能給麥莛和麥穗穿,還有那鞋子的鞋底硬是比別人家的厚實又柔軟,麥家父母也是喜得開眉展眼,兩家你來我往,情誼更添了幾分。

日子飛快的過,麥莛回了縣學,麥父麥母每日辰時便到酒坊,一直做到太陽落山前回家,麥芽在家忙活家事負責三餐,不時就帶麥穗出門轉轉,和姊妹淘說說話什麼的,自然也沒少叨擾元家。

不過這陣子走在村里,麥芽總覺得有些人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但一問之下又總得到不知所雲的答案,她便將這事放到了一邊。

可事情卻不是那樣簡單,麥家酒坊的生意在秋收後本該慢慢恢復,尤其很快就要入冬,許多人都會趁這時間備些酒水在家,以便冬日喝酒取暖。

然而這陣子卻玄得很,鎮上的人都不太來買酒了,每日能做的生意也多是往來商旅,讓麥父麥母很是苦惱。

這日村中的王嬸子匆匆來到酒坊,麥母以為她來沽酒,便笑道︰「好久沒見你了,這陣子忙些什麼?要買什麼酒?」

王嬸子身上還背著背簍,里頭的菜甚至還有水珠,足見是剛從鎮上趕集回來,一見麥母那大大咧咧的樣子,心里一急,沖口便道︰「你還笑得出來呢!」

她連背簍都忘了卸下,氣得直跺腳。「我到鎮上趕集,听到了關于你們家的一些事,居然還牽扯到了麥芽。一問之下,這事已經傳一陣子了,要不是我到鎮上還真不知道。」

「什麼事?」麥母一臉懵。

王嬸子也不再廢話,說得很直接。「鎮上的人都說那往縣城大路邊麥家酒坊的閨女,和鎮上那新開鐵匠鋪的老板走得近,兩人私相授受,打得正火熱……」

「根本沒有的事,什麼私相授受,鐵匠鋪的老板可是說元修?元家也才搬來一個月,就住我家隔壁,能不走得近嗎?怎麼誰不傳就傳我們麥芽和元修?他元家的趙大娘還喜歡我家麥穗,都想捉去當兒子了,怎麼沒人說?」麥母听不下去了,高聲打斷王嬸子的話。

「這我也不信,但鎮上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就趕快報信來了。」王嬸子嘖了一聲。「村里的人只怕也已經听說了,你得想著怎麼應對才是。」

「鎮上的人見了天的鬼扯,居然扯到了我家麥芽身上,這、這怎麼也沒人來和我說!」麥母不由心急起來。

王嬸子也氣急敗壞,遂說出自己的猜測。「恐怕是有人散播謠言想破壞麥芽的名聲,特地先在鎮子里醞釀了一陣,你想想最近得罪誰了?」

一時之間,麥母哪里想得到,何況麥家一向與人為善。「難怪最近鎮上的人都不來買酒了,村里有些人見了我也是怪里怪氣,是哪個天殺的這般缺德,要壞我家麥芽的名聲和賣酒的生意!」

正當兩人怒火中燒,卻又束手無策時,一道身影進入店里。

麥母見狀忙收斂了自己的脾氣,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道︰「客官可是要買酒?不好意思,小店今日有事,不賣酒了……元修?」

來人正是元修,他听到了鎮上的風言風語,當機立斷離了鐵匠鋪,回村想向麥家解釋這件事,不過想想現在麥家應該只有麥芽與麥穗在,他不願麥芽沾染這事,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兒也不能做主,遂半道轉至了麥家酒坊。

一進酒坊,見到麥母那余怒未消的神情,還有另一名眼熟婦人那不善的側目,元修當下明白她們應該也听到風聲了,便沉著臉道︰「相信伯母已然知道鎮里的傳聞,這陣子讓麥芽姑娘委屈了,為什麼會傳出這樣的謠言我心中也有數,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唉,這事你也是受害者,就是不知誰那般無良,居然亂說話。」麥母一想到謠言對麥芽的殺傷力,眼眶都紅了。「都被人說成那樣了,我可憐的麥芽,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一听到麥芽要嫁人,元修眉頭不經意地一皺,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渾身上下立刻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息。

麥母一向心大,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反而王嬸子敏感地注意到了,本能縮著脖子朝麥母身旁躲了躲,心忖自己方才哪里來的膽子,居然敢瞪著這煞星。

元修察覺了王嬸子的瑟縮,這才壓抑住脾氣,收斂了渾身的氣勢。「麥芽姑娘的親事我也會一並解決,總之必讓伯母無後顧之憂,伯母不必擔心。」

麥母都快落下的淚硬生生縮了回去,她詫異地望向元修,但元修顯然不想多說,拱了拱手便告辭離了麥家酒坊,只不過才轉出沒走兩步,便險些與一個直奔而來的人影撞上。

元修眼明手快,看清了來人是誰,連忙一個閃身,順便伸出一只手穩住對方,免得對方也為了閃避他而跌個大馬爬。

「謝謝兄台,是我行路魯莽了……」那人影抬起頭,赫然是麥莛,他見到自己差點撞到的人是元修,整張清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元修見狀也不惱,他知道麥莛在氣什麼。「你也是听到了鎮上我與麥芽姑娘的謠言,特地從縣學趕回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麥莛由住在鎮上的同窗那兒听聞這消息,便向縣學告了假風塵僕僕的趕回,原本還氣急敗壞,但見到元修這般沉穩,他竟也漸漸冷靜下來。

「是有人在鎮上散播謠言。」元修眼中寒光一閃。「我方才已和伯母承諾,會好好處理這件事,必不讓麥芽名聲有損。」

「你知道是誰放的謠言?」麥莛話剛說出口,自己也想明白了。「是不是顧景崇那家伙干的?」

「總之與顧家月兌不了關系。」元修冷冷地道,隨即又緩下了臉色。「你放心,顧家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會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所以你也不必去酒坊了,免得你父母姊姊擔憂,回縣學去吧,這事你不適合摻和,一切有我。」

麥莛抬起頭,有些怔愣地望著他,心中隱隱興起一股羨慕之意,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如眼前這高大穩健的男人一般,說出來的話如此自信,也如此令人信服。

因著姊姊麥芽的緣故,麥莛對元修的感覺是很矛盾的,情感上他清楚這是個沉穩可靠的大哥,本能地就想親近他;但理智上怕萬一父母將姊姊許配給他,以後姊姊就要住到他家去,只會在意他了,心中又隱隱排斥。

如今真的遇到難題了,這個男人一手攔下,只為了不讓姊姊受一點委屈,這次如果他真的能挽救姊姊的名譽,或許有這樣的姊夫也不是那麼糟糕。

麥莛決定順著自己的直覺,相信這個男人一回。

「好,我回縣學去。」他點了點頭就要離開,現在趕回鎮上應該還有馬車可坐。

只是才踏出兩步,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對元修說道︰「身為秀才有許多特權,不僅免稅免傜役,見官免跪,縣令也不能隨便施以刑罰。不過這個顧景崇雖也是秀才,卻從未在縣學就讀,而我們縣學的李教諭最討厭的便是身負功名卻不走正道的人。」

元修揚了揚眉,似乎很意外這少年的通透,顯然麥莛已經猜到了他會怎麼做,才會告訴他這些消息。雖然他自己也打听得到,不過麥莛此舉卻是替他省了不少時間,不愧是縣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聰明過人,此子日後必定大有可為。

「我明白了,此事過後,也有你一份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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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解決壞人結連理

鄉寧一帶在經過夏日的苦旱後,老天爺終于賞了臉,在入了深秋後便是連日的小雨,雖說讓百姓松了口氣,不過這天兒總是烏雲密布,日日見涼,看久了也令人煩悶。

難得今日天氣好,麥芽連忙將全家的棉被及襖子拿出來曬,為接下來的冬日做好準備。小麥穗也好久沒出門,在姊姊腳邊繞圈子灑歡,結果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人,小小的身軀直接往後一彈。

來人連忙抓住他,笑嗔道︰「你個小淘氣,撞了就不認了?」

麥穗原本還苦著臉,抬頭一看隨即笑了。「美秀姊姊!」

來人便是麥芽的姊妹淘王美秀,她捏了一把麥穗的圓潤臉蛋後,便將他遣到一邊,逕自伸手去拉正在攤棉被的麥芽。

「別忙了別忙了,快跟我去縣里看好戲。」王美秀與其母王嬸子一樣,都是個熱心的性子,換句話說,也就是村里村外什麼稀奇的事都要摻和。

「看什麼好戲?」麥芽懨懨地沒什麼興趣,只勉強彎了彎唇。

「和你有關的。」王美秀飛快地解釋起來。「鎮上的顧秀才被元家告上衙門了!早上衙役就去顧家把人帶走了,後晌在縣衙開堂審理,咱們也去看看!」

雖然她與元修的流言大伙兒都想瞞著麥芽,但她早從守不住話的王美秀這里知道了實情,好幾日都打不起精神,在家人面前也是強顏歡笑地掩飾,殊不知王美秀今日又帶來了更震撼的消息,砸得麥芽好一陣子沒辦法反應。

「快快快,咱們快去,我問過了,等會兒鎮上往縣里的載客馬車剛好會從你家酒坊那兒經過,咱們這次就花大錢乘馬車,才趕得上後晌抵達。」王美秀拉著麥芽的手就要往外走。

麥芽回過神來,不知怎麼有些心慌。「那……那我小弟怎辦?」

王美秀一愣,當機立斷地用另一手抓住小麥穗。「先放我家好了,我家有大人,讓他和我弟玩去。」

由于從麥家出門到大路必會經過王家,所以沿路兩人就將麥穗扔在了王家,有了玩伴相陪,麥穗也不再黏姊姊,還笑嘻嘻地牽著王家弟弟的手,和姊姊道再會。

兩個女孩剛好趕上馬車,花了十文錢坐到縣里。午時剛過,她們也顧不得用膳,匆匆往縣衙趕,好不容易趕到,便看到外頭已經擠滿了人。

畢竟這回被告的是個秀才,自然造成轟動,王美秀拉著麥芽在人群里鑽啊鑽,好不容易鑽到最前頭,看到的就是大堂上首坐著縣太爺,堂下跪著好幾個人,除了衙役之外,唯二沒有跪下的便是顧景崇及元修。

顧景崇具秀才功名,見官得以不跪,但元修為什麼也能不跪下,這就令人費解了。不過眼下也無人去追究這些,因為縣太爺已經開始詢問元修有何冤情。

「草民元修,上月二十日約莫未時自大垛鎮的鐵匠鋪子返回路底村家中,卻見三名無賴持棍在草民家中一陣亂砸,草民的師娘及鄰人麥家姊弟,都被無賴暴力脅迫……」元修有條有理、不卑不亢地說明了整個經過,「……後來草民制服三名無賴,詢問之下,其三人皆稱是受到大垛鎮的秀才顧景崇所指使,請縣太爺明察。」

鄉寧縣的知縣姓徐,在這個地方已經當了四年的縣太爺,平素也稱得上清廉愛民,在百姓間風評甚好。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在如今這等四處都有動亂,朝廷不斷加稅的亂世,鄉寧縣受到的影響卻稱不上嚴重。

因著顧景崇有功名,徐知縣一向與他相當客氣,一開始見到這個案子還覺得頭疼,但後來元修私下告知他這顧景崇的功名乃是捐來的,並不值得尊敬。

捐來的功名無法進入縣學,徐知縣立刻派人至縣學確認,發現果真如此,他便一改先前的態度,有些瞧不起顧景崇了。

徐知縣本身也是由鄉試、會試、殿試一步步考上來的,對于這樣投機取巧的行為自然不齒,更遑論顧景崇自視甚高,以前不知道還以為他那是文人的傲氣,現在才知根本是二世祖的頑愚。

因此原本秀才可以不受審問,但徐知縣以事情與他有關為由將他請來旁听,事實上該審該問的一樣也沒放過。

「顧秀才,這唆使他人無故入宅毀人器物之罪,你可承認?」徐知縣冷聲問。

「刁民誣告,本人不認!」顧景崇下巴抬得高高的,眼角余光卻狠瞪著元修。

外頭百姓議論紛紛,而此時麥芽與王美秀已擠到了最前頭來,一听到顧景崇顛倒是非,皆氣得柳眉倒豎。

「幸好你沒嫁給這種人。」王美秀在麥芽耳邊偷偷說道。

麥芽很認真的點頭,心中卻想著早知道顧景崇這般無恥,上回在核桃林被他攔下,就該先揍他一頓才是。

「是否誣告,待本官問清後自有分明。」徐知縣早知顧景崇不會這麼干脆承認,便將目光轉向堂下跪著的三名無賴。「李二牛等三人,本官問你們,是否確實于上月二十日侵入路底村元家,持棍棒毀其屋宇器物?」

「是是是……」那三人不知受過什麼驚嚇,表情很是惶恐,認罪認得又快又干脆。

「你們與元家並不相識,為什麼要至元家逞凶斗狠?」驚堂木拍下,徐知縣又是一聲大喝。

那三人齊齊抖了一下,彼此對視一眼後,便由為首的李二牛答道︰「是……是顧秀才花了十兩銀,叫我們去砸了元家,給他們家人一個教訓,否則我們與元修無怨無仇,也不會找上他家門。」

「胡言亂語!」顧景崇不待徐知縣反應,自個兒就先厲色否認。「我並不認識你們三人,這明明是無中生有,你們是不是被元修買通了……」

「顧秀才,你答應先給五兩,完事後再給五兩,一開始的銀錢你還是趁著我們從馬家賭坊出來的時候,在暗巷里拜托我們的!那里雖然偏僻,但馬家賭坊的人肯定有看到!只要問問他們,就知道你分明與我兄弟三人相熟。」李二牛心想都到這步田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說了出來。

「事後我們被元修制服,到顧家討剩余的五兩銀,想不到顧秀才卻不認了!我們當時在他家門外大鬧,他父母怕我們將事情鬧大,拉我們進門,才付給我們剩下的銀兩。那顧家的堂屋中桌椅是黃楊木的,條案上擺著福祿壽三仙,牆上的條幅我看不懂,但中堂掛的畫卻是金童玉女持蓮的圖案,兩旁花幾擺的菊花,屋梁四角掛著燈籠……」李二牛絮絮叨叨地說著顧家堂屋的模樣,那記性之好令人驚訝。

徐知縣未去過顧家,所以面露詢問地轉向了身邊的師爺。

師爺點點頭,「李二牛所述確是顧家堂屋風景。」

顧家他倒是去過,四年前徐知縣初來鄉寧縣,曾宴請縣內名士大戶及有功名者,顧景崇當時已是秀才,便是他親自去送的請柬。

徐知縣沉下了臉,更是嚴厲地看向顧景崇。「顧景崇,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有無辯駁之處?還是要本官再去尋來馬家賭坊的打手相詢?」

顧景崇被堵得啞口無言,他憤恨地看著李二牛等三人,但更恨的還是元修,居然令他落入這般窘境。

「是我做的又如何?」顧景崇心知狡辯無用,只好認了,卻又狡猾地道︰「不過本人身負秀才功名,縣衙尚不可對本人用刑!」

此話一出,圍觀群眾皆是譁然,王美秀更是咬牙切齒,與麥芽耳語道︰「真過分,難道就沒辦法治這家伙?」

「元修既然敢告他,就一定有辦法。」麥芽也小聲回道。

「你就對他這麼有信心?」王美秀狐疑地打量著她。

「嗯!」麥芽相當肯定地點了頭。

這下王美秀無言了,麥芽這模樣顯然就是被元修迷住了,不會鎮上流傳那關于他們兩人私相授受的謠言有幾分真實吧?

不過很快地,元修就給了她答案。

眾人議論紛紛之中,元修上前一步朝徐知縣一揖,說道︰「草民尚有一事,需與顧秀才問個清楚,求知縣太爺代為分明。」

徐知縣點了點頭,他對元修的態度不知為何相當和善。「你說。」

元修轉向了顧秀才,沉聲道︰「近日大垛鎮傳出謠言,謂草民與路底村麥家女兒行為逾禮,私相授受。此事純屬子虛烏有、含沙射影,而據草民調查所知,此流言便是顧秀才特意放出,為的便是污蔑草民及麥家姑娘。」

顧景崇方要辯解,徐知縣搶在前頭問道︰「為什麼顧秀才要散播謠言,污蔑你與麥家女?」

「此事緣于顧秀才曾至麥家提親,然麥家不允,顧秀才曾想對麥家姑娘不軌,卻被我撞見阻攔,顧秀才沒有得逞,因此記恨于我與麥家姑娘,所以才會散布謠言,意圖使我二人身敗名裂。」元修將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

「我呸!」顧景崇氣炸了,已然不顧及他的文人形象,「你有什麼證據是我做的?」

「因為這三個人……」元修指著李二牛等人,「便是為你散播謠言之人!」

李二牛等人也附和道︰「沒錯沒錯,顧秀才又付了我們幾兩銀,讓我們放出消息,敗壞元修與麥家姑娘的名聲。」

顧景崇簡直要被他們氣得暈過去,是,這件事的確也是他做的,但這件事他找的明明是自家的家丁,什麼時候找過他們了?

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鬼扯!都是鬼扯!我找的才不是你們三個……」

此話一出,他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張口結舌地瞪著元修,又瞪著李二牛,最後抖著手指向他們,說不出話來。

不只徐知縣听明白了,堂外的百姓們也听明白了,議論之余更是對著顧景崇罵起娘來,直說這讀書人功名是怎麼考的,居然會這般無良,求親不成便要毀了人家姑娘。

麥芽則是感動地望向元修,他真的替她闢謠了,雖然傷害已經造成,但至少大家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他承諾她的每件事都做到了!

王美秀更是險些尖叫起來,她掐住麥芽的手臂,激動地直晃,「你說對了,這元修真的很有一套啊!」

外頭喧鬧的聲音都快將大堂的聲音蓋過,徐知縣拍了拍驚堂木,衙役們以杖棍擊地喊出「肅靜」,百姓的音量才降低下來。

「顧景崇,你蓄意散布謠言污蔑元修及麥家女,此事罪證確鑿!你既身負功名,必熟讀聖賢書,而今卻一錯再錯,可謂罪加一等,本官判你需向元修及麥家女道歉,此外需一家各賠償十兩銀。此外,你唆使李二牛等三人闖入元家搗毀器物,造意者為首,余並為從,依律主犯杖八十,從犯杖六十。」

「我是秀才!」顧景崇大聲地叫了出來,「我不服!我不服!你不可以罰我!秀才可以不受刑罰……」

「衙役無法罰你,但學官卻可以。」徐知縣見他至今仍不知悔改,很是惱怒,直言說道︰「我今日便請來縣學的李教諭,由他施以刑罰,這一頓打你跑不掉!」

師爺聞言轉至衙門後進,不一會兒竟真的請來了縣學的李教諭,百姓們越圍越多,大家都想看顧景崇受罰。

李教諭持著教鞭,方才在後頭听審他早已火冒三丈,當即讓顧景崇伸出雙手,顧景崇覺得羞恥至極卻不敢不從,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李教諭拿教鞭直接笞其手心,一下一下用足了力氣,邊打邊怒道︰「顧景崇,你這秀才功名非經科考,乃是捐貲而來,今日我便代替所有循正道出身的生員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知道為人需方正誠實,日後切莫再偷雞模狗,行那旁門左道!至于你的惡績我會上報學政,剝奪你的功名!」

此話一出,百姓們低叫的低叫,抽氣的抽氣,畢竟顧家一直宣稱顧景崇的功名是考來的,數年前放榜時還辦了三天的流水席慶賀,聲勢浩大令人難忘,沒想到根本都是假的。

元修狀告顧景崇一案,便在李教諭的教鞭及百姓的議論中結束,至于顧景崇心里在想什麼,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元修朝徐知縣一揖,本該退去,但方才在堂時,他一直覺得有股熱烈的視線盯著自己,讓他無法忽視,于是本能的朝著視線所在的方向看去,不意竟是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清新嬌女敕的俏臉。

麥芽朝他盈盈一笑,圓眼兒都眯了起來,那股子甜蜜像是充塞了他的心,讓他雄軀狠狠一顫,只能就這麼定定地望著她。

而王美秀也察覺了麥芽與元修的眼神交會,這瞬間她像是明白了什麼,也不打擾他們,只是自個兒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知道了顧景崇秀才功名是捐來的,為人還那般卑劣,所有人都極為不齒,顧家沒少被人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甚至以前得罪過的人現在也紛紛找上門來,逼得顧家在縣里幾乎抬不起頭來。

後來果然顧景崇被剝奪了功名,顧家便匆匆忙忙尋了一天舉家搬離,連屋子田地都掛在牙人那兒,還來不及賣掉。

麥芽的清白被證明了,村子里的人特別高興,畢竟這種攸關良善風氣之事,處理不好可是會影響村里其他未嫁的少女,麥家父母高興得在酒坊里發糖,讓來去的客人們也幫他們澄清謠言。

只是無論如何,一個未婚少女的名字與別的男人相提並論這麼久,多多少少還是有人說得難听,麥家人除了麥莛外都是心大的,沒听到就當沒這回事,但這事的另一個正主兒可並不是這麼想。

今日一早,元家甚少出門的趙大娘居然出了門,到隔壁的麥家串門,雖然先前兩家的孩子有著不好的謠言,但事過境遷,麥父麥母便也無任何芥蒂,與趙大娘東拉西扯,聊著家長里短。

眼看時間漸漸逼近辰時,到了麥家雙親要出門去酒坊的時間,趙大娘卻仍沒有要離開的跡象,麥父只好向麥母說道︰「我先到酒坊去,你再和元修他師娘聊會兒。」

說完他起身向趙大娘拱了拱手,便要告辭。

想不到趙大娘伸手攔了他,「要不再坐會兒?」

麥父怔愣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自我懷疑起來,這究竟是誰家?

他的神情令趙大娘有些難為情,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像是豁出去般說道︰「今日我來此實是有重要事情相告,只是這得花點時間,怕是會擔誤你們酒坊開門……」

瞧她為難的樣子,麥母體諒地道︰「無妨,一日不開門也不會怎麼樣,橫豎是自家的鋪子,鄉里鄉親如果真的急需用酒,見酒坊沒開門也會直接找來家里的。」

「那是,那是。」趙大娘笑得尷尬。

「所以你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同我們說?」麥父問道。

「就是……那個……其實和我家修哥兒有點兒關系……」

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喧鬧聲,由于麥家與元家不同,大白天是不關門的,那聲音很快便進了院子,趙大娘也像松了口氣般,能擺出笑臉了。

「似乎是修哥兒來了,讓他自己和你們說吧。」

「到底什麼事這般熱鬧……」麥父麥母既知外頭是元修,也沒有過去迎接晚輩的道理,便坐在正廳探頭探腦地等。

不一會兒,元修果然由外頭行入,身邊跟著的人卻令麥父麥母一頭霧水,竟然是王嬸子。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麥母納悶萬分地看著這個組合。

「哎喲,我今兒個來可是樁天大的喜事呢!」王嬸子笑了起來,她大大方方的坐到麥母身邊,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喝了幾口暖暖身子後才笑道︰「我呀,是受了修哥兒之托來你們家說媒的,這說的自然是你們家千好萬好的閨女麥芽了!」

麥父麥母听得目瞪口呆,前者更是訝異地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你說元修要向我家麥麥麥芽提親?」

「是啊!修哥兒生得好看,體格健壯,有一身手藝,在鎮子里還有個鐵匠鋪,可比那啥秀才可靠多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敢應下,替他上門提親啊!」王嬸子雖非媒婆,說起話來卻比那劉媒婆順耳多了。「你們家麥芽說是我們路底村最標致的姑娘也不為過,性子綿軟柔弱,配上修哥兒這樣壯實又敢作敢為的,豈不是天作之合?」

她最後說的自然是元修在縣衙公堂上替麥芽討回公道一事。

麥父麥母原就對元修很有好感,如今被王嬸子這麼一說,兩人更是意動不已,不由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驚喜。

麥母先看向趙大娘啐了一聲,笑嗔道︰「難怪你今兒個一早就怪里怪氣的耗在我家,原來是替你家元修拖時間來著。」

「可不是嗎?」趙大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修哥兒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準備這事兒,我怎麼也得替他辦成才行,否則來提親卻跑了岳父岳母,那怎麼成?」

麥父也笑了兩聲,不過他仍有疑慮,于是朝元修問道︰「只是你怎麼現在就來提親了?鎮子里你和麥芽的謠言才剛平息……」

「便是要趁著這時候來,讓大家知道我們元家重視麥芽,否則時間拖久了,鎮上和村里的人就只會記得那些不好的事,我若再來提親反倒顯得我們心虛了。」元修振振有詞地解釋,但他沒說的是內心的悸動也讓他無法再忍。

初識麥芽,只覺這妮子長得好,性格好,而後遇上了顧景崇,他才驚覺這若蜜桃般甜蜜的少女也是有追求者的,下手晚了可是會遺憾終生。

剛開始興起娶麥芽的念頭,確實只是想解決問題,挽救麥芽的名聲,然而一旦動念,那意念便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似乎再多等一時半刻都令人難以忍受,索性由著心意央人來提親了。

不過他說的這些考慮王嬸子可不知道,不由哎喲了一聲。「你這孩子是這麼想的?怎麼沒和嬸子提呢?嬸子以為你已經和麥芽通好氣了,這婚事必成我才來的呀!

你怎麼沒想過萬一麥家拒了你的求親呢?」

「嬸子,我知道有人對那流言仍是半信半疑,但我與麥芽是當真沒有私相授受。」元修苦笑。「我是這麼想的,若是伯父伯母拒了我的求親,那也是我不夠誠心,我不會埋怨任何人。」

「嬸子自然相信你們是清白的,不過你們那眉來眼去的樣子可也瞞不過別人。」王嬸子笑了起來。「我們家美秀親眼看到的,你們縱使守禮,但心里肯定對彼此有那麼點意思,又是郎才女貌,若不能成雙簡直是太可惜了!」

她轉向麥母,用手肘用力地頂了頂。「怎麼樣怎麼樣,听到了吧,你們夫妻可允婚?說真的,這樣的好女婿可遇而不可求啊。」

麥父清了清喉嚨,「我只問修哥兒一個問題,你來求親是真的喜歡麥芽,抑或只是為了想為麥芽的名聲負責?」

王嬸子一听,怕元修答得不夠好,連忙搶話道︰「你這老糊涂啊,修哥兒若不喜歡麥芽,何苦將顧秀才告上縣衙搞那麼大一出戲?」

元修則是誠心地道︰「伯父,我對麥芽很有好感,求親並無任何勉強。」

麥父與麥母又交換了個眼神,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孔武有力的女婿,不用怕洞房花燭夜就被自家女兒拍死,又是如此真心實意,怎麼也要把握住啊!

于是麥父拍桌定案,笑道︰「既然如此,這樁婚事我們應了,我……」

「爹,等一下!」麥芽突然從後頭進了廳,欲言又止地說道︰「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單獨和元大哥談談?」

廳中眾人對視一眼,反正這麼多大人在,還都是自己人,也不會出什麼問題,麥父遂搖了搖手。

「去吧去吧,有話快說,別說太久。」

麥芽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元修跟她走,自個又鑽回後頭去。

麥家的青磚房小院是兩進建築,過了正廳還有一個小庭院,元修還是第一次進來,抬頭便見她立在小庭院的銀杏樹下,黃葉青衣,亭亭玉立,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他心旌微微搖曳了起來,突然很想靠近她,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大步行至她身邊,只是理智在即將唐突她的前一刻阻止了他。

「元大哥,你今日毫無預兆的來提親,嚇了我一跳。」麥芽的聲音一如往常軟糯甜美,只是這會兒听起來竟帶了絲委屈。「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想娶我?沒有一點勉強?」

「真的。」他答得斬釘截鐵。「反而要你嫁給我才是委屈了。」

「哪里委屈了?」麥芽是真想不通,小腦袋一歪。

「那個……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並不平易近人。」元修還說得婉轉了,他這副凶神惡煞的尊容只適合拿來止小兒夜啼,並不期待有姑娘會喜歡上他,只要不被他嚇到就很不錯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麥芽偷偷覷他一眼,白皙的臉蛋微微紅了。

「我覺得還不錯啊……」她越說越小聲,目光閃來閃去就是不看他。

其實她覺得他妄自菲薄了,明明他長得挺好看的,大眼高鼻輪廓深,五官很迷人,只是嚴肅了點兒罷了,真要比外貌,他可以甩那顧景崇八十條大街,至于那股凌厲懾人的氣勢就直接被她忽略了,反正從來也沒嚇到她。

元修深深地看著她。「麥芽,你告訴我,你怕不怕我?若你不怕我,我便娶定你了。」

麥芽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心虛地反問道︰「那我問你,你怕不怕我?」

這問題問得元修莫名其妙,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正經八百地道︰「自然是不怕。」

于是麥芽笑了,含羞帶怯地瞥了他一眼,也學著他的話說道︰「若你不怕我,我便嫁定你了。」

元家到麥家提親的事,不僅整個路底村都知道了,很快也傳到鎮子上去。

對村人來說,村子里的姑娘名聲上受了委屈,這樣的結果算是最好的,所有認識元修的人也贊他一聲有情有義,于是這樁婚事人人看好,兼之麥家一向大方,元修的鐵匠鋪開幕以來售出的鐵器也一向好用,村里村外的人都紛紛打听大婚之日,想來湊個熱鬧。

大婚之日在雙方協調後,就訂在了年後的二月二,龍抬頭那日。

婚事議定後,麥家雙親終于放下一樁心事,天天笑呵呵的。

倒是麥莛于年前散課回家,發現姊姊居然許人了,很是不高興地數落了家人一番,覺得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以不等他回來商量,于是他趁著跟家人到鎮上辦年貨時候拐到元家的鐵匠鋪子里,和元修來了個深度溝通。

也不知兩人怎麼說的,總之未來小舅子勉強接受了未來姊夫,對于姊姊的婚事更是上心,連鎮上的請帖都幫她寫好備用,至于村里的人倒是不用了,一向是誰家有喜事都會自動自發來幫忙的。


元麥兩家的往來更加密切,除夕當天麥家甚至熱情邀約元家一起過,只不過被元修拒絕了,兩家暫時非親非故,等日後成了一家再一起過年過節也不遲。

可真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元修就後悔了。

偌大的桌上擺滿了他從鎮上買回來的酒菜,還有幾道趙大娘做的小菜,然後便是兩人面面相覷,靜靜地吃著團圓飯。

元麥兩家雖在隔壁,不過還是隔了一段距離,他們卻能听到那方傳來隱約的笑聲,麥家永遠是那樣開心啊!

「你怎麼光吃外面賣的東西?」或許是太安靜了,趙大娘打破了沉默,笑著夾了一塊自個兒做的炸肉丸到元修碗里。「你師父生前總是說我做的東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可也沒看你多吃,難道是吃膩了?」

元修印象中的師父趙義沉默寡言又嚴肅,被這樣的師父教養長大,他常覺得自己如今會變成如此不討喜的性格師父要負大半責任。不過每每到師娘勸食的時候,他又會覺得師父你還是寡言點好,就算是哄媳婦也不能昧著良心。

不過內心話也只敢在內心說,他點了點頭,不發一語地將那肉丸吃下,口中傳來的滋味酸甜苦辣齊全,當真一言難盡。

最後,他終于忍不住說道︰「師娘,待明年麥芽進門,灶上的事交給她就行了,你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

「你和你師父都是省心的,師娘平時也只有做做衣服煮煮飯,沒啥辛苦的。」想到媳婦,趙大娘也是眉開眼笑。「明年咱們家也終于要添人了,你以後可要好好待麥芽,別欺負了人家。」

元修放下筷子,正色說道︰「那是當然,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初一一早,麥家人就齊齊來元家拜年,順便商討一下成親的瑣事,元家也終于不那麼冷清,只是礙于就要成親,麥芽始終沒有露面,元修心中有些淡淡的遺憾。

初二回娘家,麥母的娘家遠在千里之外,她的雙親也早就過世,嫁來路底村後就沒再回去過了;而麥父是獨子,也沒有姊妹,所以全家人在這日便在家中等著,因為元家要抬聘禮來啦!

成親六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等步驟都已經在年前完成,而請期通常在婚禮前一個月舉行,所以到了年初二,元修那些小徒弟們就從鎮里將師父交代的聘禮一箱箱抬到了麥家。

除了時興的布匹、米面糖鹽、茶葉芝麻,上百斤的聘餅、四色餅四色糖、兩壇子酒……等等,還抬了一整頭的豬,陣仗之大讓村民都議論紛紛,顧不得家中還有人拜年或回來探親,都跑出門看個新鮮。

其中有一副黃金頭面幾乎要閃花眾人的眼,這世道亂,村子里也不富,一般能有個銀簪子就夠讓人炫耀一輩子了,沒幾人看過黃金做的首飾,更遑論元家給的聘金是八十八兩,一般村里娶親,聘金有個五兩就頂天了,八十八兩可是頂破了天,元修的大手筆讓一些家中有未嫁女兒的都嫉妒又後悔不已。

抬聘禮前來的元修徒弟們個個得意洋洋,麥父麥母自然是笑納了,對方送來的聘禮越重,代表越重視自家女兒,橫豎他們準備的嫁妝也不差,也不會虧了男方。

于是到了婚禮前一天,得意洋洋的換成了路底村的小伙子們,麥家請他們幫忙抬嫁妝,一共是三十二抬,塞得手都插不進去,里頭有衣服布匹、被褥首飾、喜糖喜果、豆麥稷黍、腌菜臘味、各色花瓶擺設,十壇麥家酒……等等在村里鎮上繞了一圈再回元家,再加上先前早就抬過去的炕桌炕櫃、鍋碗瓢盆,還有驚人的壓箱底一百六十六兩,讓村里村外的人大開眼界,元麥兩家也賺足了面子及里子,趙大娘更是驚嘆麥家愛女之心果真殷切。

很快的便到了成親當日,麥芽一大早就被母親挖起來,在扔了香澡豆的盆里洗得干干淨淨後,全身抹上縣里買的雪花膏,抹完後原就白皙的肌膚更是吹彈可破,接著她便換上了喜服,由著王嬸子替她開臉梳頭。

王嬸子本該是這樁親事的媒人,畢竟元修當初提親時找的是她,不過她父母雙全,公婆俱在,又有一子一女,夫妻和樂,村子里有親事的女方往往都會來尋她做全福人,這次因著她與麥母交情極深,這全福人的活兒自然要接,至于元修那邊只好請他另找媒婆了。

這一套她做得熟了,替麥芽絞完臉後,無視她疼得齜牙咧嘴,拿起木梳替她梳發,拔尖了嗓子就來了這麼一段——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亦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多福壽……」

待她念完一大串吉祥話,梳好頭插上簪後,在旁的麥母噗嗤笑出來。「平素知你能侃,原來就是做全福人侃出來的。」

王嬸子哭笑不得地瞪著她。「你這做娘的是怎麼回事?這閨女出嫁別人都是難過舍不得,你倒是笑得歡。」

麥母笑得更歡了,擺擺手說道︰「那不是就嫁到隔壁嘛,平素要找出門喊一嗓子就能見到人,又不是從此天高路遠見不著了。」

「你真是……」王嬸子沒好氣地說道︰「你也想想麥芽的心情,笑成這個樣子,還以為她娘嫌她,恨不得快些把她嫁出去呢!麥芽,你說是不是啊?」

說完,她看向了麥芽,想不到麥芽也是笑嘻嘻地看著她,圓眼兒晶亮,自己都像恨不得快點出閣似的。

王嬸子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當真是親生的母女,行,我不說了。」

時間剩不多了,她連忙幫麥芽上妝蓋蓋頭。

麥芽的確是有些迫不及待,因為礙于習俗,她從年前就再沒見過元修了,原以為自己只是有些喜歡他,但許久不見才知相思已經這麼深。

待天兒大亮,麥母拿來一碗飯,讓她吃幾口便停下,這一整天到禮成就只能吃這些東西了,而後王嬸子又替麥芽補上口脂,確認妝容完好,外頭便傳來鞭炮及喜樂的聲音。

「新郎來迎親羅!」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外面的聲音益發熱鬧起來。

小喜童是麥穗,他一身喜慶的大紅衣裳,笑嘻嘻地持著茶盤迎接元修,拿到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還順帶問了個傻兮兮的問題。「元大哥,以後姊姊嫁給你了,我還可以去你家玩嗎?」

「等你姊姊嫁給我,我家就是你家。」元修揉了揉小麥穗的頭,又補了一句,「叫姊夫。」

這番對話令眾人大笑起來。

元修一行人到了麥家門口,卻見麥莛領著村中青年少女,大馬金刀的站在門口。

元宵後麥莛沒有回縣學,央同窗替他請了半個多月的假,此次便是由他為首,堵著元修不讓他進門。

「哈哈哈,麥小秀才,人家元修是鐵匠,你讓他作什麼催妝詩,不是為難他嗎?」

「無妨。」元修的聲音響起。「雲作雙鬟雪作肌,天教分付與男兒……」

「哈哈哈哈哈,元大鐵匠原來才高八斗,居然連作詩都會?」

「早知攔門的是小舅子,必然會有這樁,我早背好百八十首,等著他考。」元修說得毫無壓力。

外頭笑聲更盛,連屋里的麥芽都在蓋頭底下勾起了唇角,笑得眉眼彎彎,梨渦深深。

終于,元修闖過了小舅子那關,成功迎出了麥芽,王嬸子用把小掃帚在花轎里掃了掃,又燃了把艾草伸進轎里象征性的薰了一下,接著是麥莛將姊姊背出來,送到了花轎之中,鞭炮聲起,這轎子還需在村中繞一圈才能回到元家。

直到喜樂的聲音走得遠了,麥家人才開始覺得惆悵,方才女兒開臉時還笑稱無所謂的麥母這會兒眼眶都紅了,女兒雖然就在隔壁,但以後到底是別人家的人了,回家那叫做客,真要細想起來總是不舍的。

「娘,姊夫說明天起他家就是我們家了。」麥穗似是想安慰母親,將自己得到的大紅包高高舉到母親胸前。

這句童言童語很快攪散了分離的氣氛,女兒可不是送出門就沒事了,還有一堆親朋好友要招待呢!

約莫一個時辰後,麥家這里又听到了鞭炮及喜樂的聲音進了隔壁門。

麥父麥母見狀又忍不住笑了,像在笑自己方才的惆悵,麥莛甚至賭氣地說︰「什麼呀!剛才幸好沒哭,這跟嫁回家有什麼差別?」

花轎里的麥芽被晃得頭有些暈,直到花轎停下,她才真的緊張起來。

在麥莛背上的時候,他小聲地警告她,可得把自己那身怪力藏好了,否則不小心嚇到元修或趙大娘,被休回家那就好笑了。

所以由此刻開始,麥芽便戰戰兢兢的,手腳都有些僵硬了。

此時外頭的元修依習俗在轎門上踢了三下,將恍神中的麥芽驚醒,她彷佛記得王嬸子交代過的,新郎踢轎門時要回踢一下,免得還沒入門就被壓到底了,所以她抬起玉足,也給了轎門狠狠一下。

外頭的元修只見花轎用力一晃,然後轎門旁那八仙過海的雕刻硬生生掉了四仙,轎門破了個小洞,一只穿著繡花鞋的足尖竄了出來,又很快地收回去。

看到這幕的人都傻了眼,元修的臉抽搐了一下,大喜之日,他卻覺得隱約有種森森的寒意飄過。

不過想了想,轎中新娘的溫柔嬌女敕還是壓過了心中的納悶懷疑,他不介意地說道︰「這轎子是鎮上租的,東家還說保證堅固,想不到虛有其表,幸好咱們半途沒有顛轎,否則新娘還不從轎里掉出來。」

一番打趣的話讓大伙兒笑了,順帶罵了那花轎東家不老實,就把這事揭過去了。

元修扶著麥芽的手下轎,踩著地上鋪就的竹蓆進入,在門前有個火盆,其後有瓦片,新娘應先跨過火盆再踩破瓦片,可以化解入門煞。

元修握著麥芽的手,覺得她有些發抖,手心便用了點力,低低說道︰「不要緊張。」

他的聲音渾厚,手頭有力,莫名的安了麥芽的心,她輕輕撩起裙擺,跨過了火盆,腳即將落在瓦片上時,想著出門前王嬸子說瓦片一定要踩破,她怕沒踩破有什麼忌諱,便用力往下一踩——瓦片破了,而且破得徹底,因她的勁道向四周飛散。

元修一見她踩瓦片那凌厲的氣勢就暗道不妙,果然她這一踩就弄出了個暴雨梨花針,好在他是懂武的,武功還不弱,趁眾人還沒發現撩了喜袍的下擺一攔,原本朝著賓客而去的碎瓦片立刻被他的衣擺攔下,只有細碎的幾塊飛著嵌進了牆里,好歹沒有造成傷亡。

麥芽由蓋頭下看清了一切,還發現他的喜袍被割破了,緊抓住元修的手,知道自己還沒進門就闖禍了,哭喪著臉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屏著氣息等著元修拂袖而去,想不到他只是輕輕笑了一聲。「你真的挺有勁的,麥莛說你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柔弱,現在我信了。」

他笑了?他真的笑了?麥芽怔愣,一下子忘了自己做過的蠢事,只是懊惱著自己蓋著蓋頭,沒法見到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不過他似乎不嫌棄她笨手笨腳……麥芽松了口氣,心想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讓她見到更多面向的他。

新人在門口暗搓搓的耍了這麼一遭,賓客倒是沒幾個人發現,甚至有不少村民還是第一次進元家,只顧著參觀屋里,就算發現了,也因為元修的掩飾,覺得飛出幾塊碎瓦很正常沒什麼,便沒在意。

至于元修破了的喜袍,反正都是紅通通的,只要不細看也注意不到上面的洞,居然就讓兩人這麼混了過去。

之後行禮拜堂,高堂拜的是趙大娘與趙義的牌位。

趙大娘喜極而泣,她一直將元修當成親生兒子,他終于完成她最掛懷的心事,能不叫她激動萬分嗎?

一直到入洞房揭蓋頭,宴客結束,元修再次回到新房,麥芽已經將滿臉的濃妝洗去,換上了舒適的衣服,安坐在炕沿,莫名的令元修有種心安的感覺。

他心安,但麥芽可不安了,她扭著小手,見他進門後盯著她久久不語,囁嚅地道︰「元大哥,我今日差點闖禍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是有點奇怪,不過元修卻是說道︰「不會,你放心吧,今後你便是我的妻,怎樣我都不會覺得你奇怪的。」

麥芽聞言雙眼一亮,糾結了半天的情緒也放松下來。兩人隨意吃了點桌上的菜肴,麥芽替他月兌去喜服,用熱巾子擦了把臉,便被推著去沐浴,準備今晚的洞房花燭夜。

元修從來沒有被女人這般服侍過,一開始有些僵硬,但很快就享受起這種感覺。他懷著莫名的期待,很快將自己洗干淨,套上中衣,再回到房里時,以為會看到緊張的麥芽,想不到她跪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直覷著他,懷里還抱著本書。

「你洗好了?」她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大膽地問他,「元大哥,你會不會圓房?」

元修差點沒讓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說什麼?」

麥芽好似不知自己問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只是神秘兮兮地說道︰「娘說今天晚上一切听你的就好,但我就想了,萬一你不會怎麼辦?娘沒辦法,就給了我這本書。」

說著她將書交給了他。「元大哥如果不會的話,咱們一起研究吧?」

元修原想月兌口說他會,身為一個男人,這種事是能無師自通的,何況活到這把年紀,沒吃過羊也看過羊走路,但看著手上這本封皮寫著春閨夜語的書,他瞬間改變了心意,目光暗了暗。

「那我們就一起研究吧。」

麥芽其實也沒看過,饒有興趣的湊近他身邊,玉臂就這麼貼著他,因在炕上她穿得不多,一種少女的芬芳香氣不斷竄入元修鼻間,他索性將她攬在了懷中,讓她坐在自己雙腿之間。

這還是麥芽第一次離男人這麼近,她先是嬌軀一僵,然而轉念一想,元大哥是她的夫君啊!而且這雄壯的體格給人的安全感實在太強烈,她很快便習慣了身後的大暖爐,為了坐得舒適還左右磨蹭調整了一下坐姿,隨即听到身後男人倒抽口氣的聲音。

「怎麼了?」她回過頭不解地問。「我們書還沒看……」

帶著這種天真嬌憨的表情,身體卻一直撥撩他,元修當下就受不了了,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輾轉吸吮。

麥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卻不妨礙她喜歡這種感覺,也模仿他的動作回吻回去,總之他是她丈夫,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他做什麼她跟著學就是了。

想不到這種想法更是點燃了元修熊熊的欲火,他大手伸入了她的衣擺,在她的身上作起亂來。

麥芽被模得渾身酥軟,他大手經過的地方都像有火在燒似的,迷亂之中她也將小手伸入他的衣裳中,他模哪里她就模哪里,當他褪下她的衣服時,她也將他剝光光。

而後元修壓了上來,麥芽再也無暇注意書還沒有看這種小事了,只覺得他對她做的所有事她已經無法模仿,他觸踫她所有羞人的地方,她也觸踫他,卻發現他和她長得好不一樣,她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炕上的熱度像要將她融化似的,她一時覺得自己化成了泥,由著他揉捏成任何他想要的樣子。

當兩人合而為一的時候,麥芽疼得都快哭出來,不過那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的她便嘗到了甜頭,也能隨著他的引導在欲海中浮沉,一次又一次的享受著激蕩在男女之間的樂趣。

元修第一次嘗到肉味,又是個精力充沛的,自然不可能一次就停下,而麥芽天生便體力好力氣大,居然也承受了下來,兩人無比的契合,就這麼亂來到了半夜三更,才筋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雞啼聲起,元修察覺懷中的嬌軀動了動,他微睜開眼,看著麥芽一臉迷茫,顯然還沒睡醒,正迷迷糊糊地盯著他赤果的胸膛,甚至伸出縴長的手指在他胸肌上戳了戳,好像懷疑自己身在何方。

他忍住笑,在她挺翹的臀部一揉。「昨夜折騰到那麼晚,你還意猶未盡嗎?」

他這麼登徒子般的輕薄,讓麥芽瞬間轉醒,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幸好她及時想起自己已經嫁了,昨天還過得香艷刺激,遂硬生生忍住了把元修推下炕的沖動。

她可不想成親第一日就落個謀殺親夫的罪名。

麥芽拍了拍他環著她腰際的手,小臉在他胸前蹭了蹭,軟綿綿像撒嬌似的道︰「該起了。」

要不是昨日真被榨干了,只消她嬌滴滴的這麼一撩,他覺得自己還能大戰三百回合。不過他以為昨夜那般激烈,今日她該是侍兒扶起嬌無力才是,想不到她清醒後沒一會兒便顯得精神奕奕。

他低聲說道︰「你不累?不再睡會兒?」

「都習慣這時間起來了。」她輕推著他。「我過門第一天,總要起來做早膳給趙大娘……呃,師娘……」

在她糾結稱呼時,元修已淡笑道︰「叫娘即可。」

在他心中,趙大娘就是親娘,不過師娘也已經叫習慣了,若是要他立時改口一點困難都沒有。

「那我得起床做早膳給娘吃了。」她推了推他。

元修低頭用力親了她一口,但又覺得不夠,多親了幾口之後才拉著她起身。

這個第一眼就相中的女孩啊,終于屬于他了。

幸而天尚未大亮,屋里黑漆漆的,彼此沒穿衣服也看不真切,麥芽羞瞪他一眼後大大方方的下炕找衣服,殊不知元修因為身懷武功,目力也是不錯的,倒讓他飽了一頓眼福。

「我去燒水讓你洗漱。」他看夠了,也起身下炕,穿好衣服便去燒來熱水。

待兩人都清洗完畢,天已經微微亮了,元修提著油燈,帶她里里外外走了一圈。

麥芽早來過元家多次,但那大多只在廳里,里頭她當真沒來過。這屋里雖是被趙大娘整理得干淨,元修也不是個邋遢的,但實在是干淨過了頭,生活用品勉強齊備,家中卻沒有任何擺設,顯得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家里好空曠啊,我以為只有廳里這樣,想不到後進也是這樣。」麥芽低呼一聲。「幸虧我嫁妝里有不少花瓶陶碗布匹什麼的,改日擺到架子上可好?」

「現在這里是你的家,愛怎麼擺弄隨你。」元修也期待著她會給這個家里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最後,元修帶她來了灶房,方才他已經燒過了火,灶膛里還是熱的,麥芽檢視了一下廚房里的食材,還以為昨日宴席上的肉菜會剩余,不過空著的食櫥說明那些剩菜元修和趙大娘應該都讓來客帶走了,唯獨剩下的是一瓦罐的雞湯。

家中沒有熟肉,倒是有生肉,麥芽打算煮個肉絲雞湯面,她先取來白面,邊加入涼水邊揉,待揉成有些發硬的面團後便放至一旁。

接著她想做大醬肉絲澆頭,取來肉後放在砧板上,但一時找不到菜刀,想不到一旁一直看著她的元修拿了一把鍛打得亮晶晶的菜刀,放到她身前。

「用這把刀吧,成親前便知你廚藝好,我親手打給你的。」元修說道。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麥芽卻知他的心意,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你現在不動手了嗎?」

「你例外。」

他答得簡單,卻讓麥芽听得心花怒放,她偷偷地覷著他,壞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偷懶,所以不願再打鐵呢!」

元修無奈地看著她,不由輕捏她白女敕的臉頰一把。「我真要出手,我們一家沒多久就要喝西北風了。」

「為什麼?」麥芽好奇極了。

「你這麼想吧,我打的菜刀可以保證百年不壞,千年不腐;而徒弟們打的菜刀,十年內必然需要重新更換,如果鎮上每家都用上我打的鐵器,接下來我們賺什麼?」

他正經八百的話卻逗笑了麥芽。「我才不信你呢!肯定有你出手的時候,你瞧現在不就是了?你做了把百年不壞、千年不腐的菜刀給我,難道這輩子就只想討好我這一次?」

見她伸手拿起菜刀,元修不由提醒道︰「你當心些,那刀全是精鋼打造,如果覺得重,我再……」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的機會,因為她舉重若輕的拿起了菜刀,欣喜地左瞧右看,如果不是他早知道那把刀的重量,他會以為她拿起的只是一把輕羅小扇,再聯想到她婚禮時那些神奇的表現,元修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小妻子那把子力氣恐怕很不簡單。

麥芽試了試手後,便喜孜孜的拿著菜刀朝砧板上的精肉切下,然而只听到金木交擊之聲,她傻眼地看著手下的砧板被她切成了兩半,中間的切痕整整齊齊,像是特地削造的一樣。

元修的眼角抖了一抖,那是以堅硬出名的鐵梨木砧板,足足有兩寸厚啊……

空氣彷佛瞬間凝結,麥芽的手懸在了空中,頭低低地看不見表情。

元修想說些什麼,卻見她拋下了菜刀,猛地往他懷里一撲,抬起頭卻是滿臉崇拜地說道︰「元大哥!你做的菜刀真是太好了太鋒利了!簡直可以拿戰場上殺敵了!」

說到這個點上,元修得意地揚了揚唇角,這把菜刀本就是按著絕世寶刀的規格鍛打的,真要拿到戰場上去,保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麥芽卻是抱著他撒嬌,把好話都說盡了,暗自祈禱能夠糊弄過去,可別讓他發現了她的異狀才好。

「元大哥,這樣的好刀我怎麼舍得用呢?肯定是要珍藏起來當傳家寶,我……我用那徒弟打的十年就壞的普通菜刀就好。」她眨巴著眼,可愛又天真地望著他。

元修搖頭苦笑,取出了原本屋里用的菜刀,同時又取了個新砧板出來。

有了這個普通菜刀,麥芽做菜就快了,她手腳伶俐地切好肉,做著大醬肉絲的澆頭,一邊熱著雞湯。待到澆頭做好,她又開始切面,速度極快不說,一根根面切得粗細如一,足見她廚下的功夫當真不弱。

不過元修已經無心觀察她煮菜,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被她切斷的砧板。就算他打的刀當真削鐵如泥,但要一下把鐵梨木剁成對半,還是逆紋剁的,這要用到的力道可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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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飯菜收買徒弟心

麥芽做好肉絲澆頭雞湯面,又弄了一小盤自己腌的芥菜疙瘩和五香榨菜,炒了一盤韭菜雞蛋,泡開木耳拌上小蔥調味。

東西剛擺上桌,趙大娘推門由房里出來,瞧小倆口形影不離,便笑道︰「這樣早就起來了?」

「想著做頓飯給娘吃。」麥芽一向笑咪咪地很討喜,一見趙大娘就棄了夫君,上前勾住她的手。

一听到麥芽叫她娘,趙大娘身體輕輕震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你叫我什麼?」

「娘!」麥芽一副小女兒狀,嬌態可掬地撒嬌道︰「是元大哥讓我這麼叫的。」

趙大娘驚訝地看向元修,眼中有著難以置信。

元修看了有些心酸,他知道無子是趙大娘一輩子的痛,遂沉聲說道︰「叫娘不是應該的嗎?我也想改口叫娘。」

「你……可是一直以來,你一直叫我師娘……」趙大娘感動得幾乎話都不會說了,眼眶悄悄地紅了起來。

元修很不負責任的把這鍋丟給了趙義,「是師父讓我這麼叫的,從小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但師娘待我恩逾慈母,我早就想改了。」

「你那師父啊,真是……就是個硬脾氣,殊不知他待你也像待自己的親子一般……」趙大娘說不下去了,發著抖摀著自己的嘴,否則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她養育元修這麼多年,早當他是親生的,只是他口口聲聲喊師娘,听起來不免遺憾,他今日給她的驚喜,幾乎澎湃得讓她有些無法承受。

她沒給趙義生個孩子,趙義卻給了她這麼一個好孩子,如今這個孩子還給她帶來了個好媳婦。

麥芽見她哭了,連忙取出手絹替她拭淚,好不容易她的情緒緩和了些,便牽著她到廳中首位坐下,接著與元修拿起桌上早就備好的茶水,兩人一起在趙大娘身前跪下,叩首,最後奉茶。

「娘,請用茶。」小夫妻異口同聲地道。

趙大娘接過媳婦的茶水喝下,笑著拭淚,「好,好孩子。」

說完,她自懷里取了個紅包給麥芽,又將手上的玉鐲擼下,套在麥芽手上。「這是修哥兒他師父當年娶親時給我的,現在我便傳給你,以後你若有兒孫,再一代代傳下去,當個傳家信物吧。」

「謝謝娘。」麥芽欣然接下。

「至于你呀……」趙大娘看著仍高舉著茶杯的元修,雖然眼楮還是紅的,卻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新婦敬茶關你什麼事,你這傻兒子干麼也跟著敬?」

元修啞然無語,成親後的習俗當初王嬸子說得也不是很清楚,他一直以為文定時自己和麥家雙親敬過茶,所以成親後的敬茶他應該也有份,而麥芽更是一知半解,所以小倆口在成親後第一天便鬧了個笑話。

不過趙大娘方才口中說的傻兒子他听得一清二楚,代表她認了他那聲娘,元修心頭有些雀躍,剛才丟的臉完全不影響他的心情。

橫豎只有自家人,趙大娘也被他們惹得破涕為笑,小倆口便打蛇隨棍上,裝作沒這回事了。

趙大娘見廳堂的桌上已然擺滿早膳,趙義的牌位也上了香,心里實在是喜歡麥芽這個勤快伶俐又乖巧的媳婦,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咱們家也不是高門大戶,不興什麼規矩,可別勉強了自己,你以後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像你在閨中一樣即可。」

「不勉強的,我還沒出嫁前家中的早膳原就是我做的,娘也來嘗嘗我做的菜合不合口味。」麥芽突然壓低了聲音,偷偷說道︰「元大哥剛剛在灶房已經偷吃了一碗面呢!」

趙大娘好笑地轉頭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元修,口中卻是對著麥芽說道︰「你還叫元大哥?該改口了。」

麥芽也回頭瞥他一眼,嬌羞地喊道︰「夫君……」

聞言,元修只覺得魂都被她勾去了,要是昨夜她就這麼叫,他覺得今天早上應該換成他爬不起來了。

一家三口坐下吃了豐盛的早膳,麥芽這才發現元修的食量真不是平常人,剛剛在灶房才吃掉一大碗面,現在又吃了兩大碗,桌上的菜肴在趙大娘說了吃不下後也被他橫掃一空。

原來他過去在麥家用膳時還是客氣了,在自家一放開了吃那是氣勢如虹,難怪元家到處都冷清空落,唯獨灶房里的食材滿滿當當。

待用完早膳天已大亮,橫豎今日無事,元修便提議帶她到鎮上的鐵匠鋪,介紹那幾個徒弟給她認識,也熟悉一下自家產業。

平素麥芽也沒什麼機會出村,能有他帶著自然是高興不已,連忙回房換上了新衣,一襲月白色繡梅花短襖,加上櫻紅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帶著柔美。

她甚少穿得如此艷麗,元修看得都有些舍不得別開眼。

麥芽推了推他,由衣箱里翻出一套衣服讓他換上。

元修有些驚喜地說道︰「我也有?」

「當然有,我早就做了好幾件,只是成親之前不能見你,不好拿出去。」她微紅著臉推了推他。「你穿穿看,我按著你身量自己抓的大小,不知道合不合身?」

元修表面上不顯,心中卻帶著喜意,換上了她為他所做的新衣。

村里男子的衣服都是些盤領窄袖短衫加上長褲,鎮上的人穿得比較好,長衫襦服褡護什麼的,但那也限于讀書人或有些家底的。

可元修這身雖也是村里隨大流的款式,卻不是一般的黑或深青色,而是蒼青色,且在領口衣緣繡了月白色的祥雲紋,他一個大老粗穿上竟有了尊榮的氣勢,同時新衣里還夾了棉花,穿上去暖和又貼身,元修滿意極了!

兩人出門拜別趙大娘,趙大娘還好生夸了他這身衣服,順便嫌棄他過去多麼邋遢,讓他提了一壇酒,快些帶媳婦去鎮上鋪子認門。

一般元修都是步行去鎮上,但現在多了麥芽,他可舍不得她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路,兩人搭上了往鎮里的牛車,郎才女貌一身鮮亮,很是被村里老老少少三姑六婆們打趣了一番,不過礙于元修的冷峻氣勢,自然也是不敢太過分。幸而很快的便到了鎮頭,元修扶著麥芽下車,沿途買了些肉菜和蔥蒜調料等,一邊往鐵匠鋪去。

麥芽上回到鎮上是隨著母親趕集,雖曾路經元修的鐵匠鋪,卻未進去看過。當時只覺得里面熱火朝天,忙碌得很,進進出出都是些半大的小伙子,她也不好意思去。現在有元修帶著,總算是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在進門前,元修說道︰「鋪子里一共八個徒弟,白天工作,晚上就住在鋪子後面。他們皆是我收留的乞兒和流民,因為都是孤兒便隨著我姓,名字以天干排序,最大的是元甲,今年十五,最小的是元庚和元辛,今年七歲。」

「你收留的?」麥芽瞪大了眼。

一般鎮上有手藝的師父收徒,都是徒弟一家上門相求,甚至還有的要交一筆費用,且在學藝期間是半分薪俸都沒有的,元修這看上去殺神一般的人,竟有這樣軟的心腸,無求無償的教那些孤兒?

「如今世道混亂,我也救不了全部,只能收那些願意吃苦上進的孩子,讓他們長大後可以靠自己的手藝吃喝。」元修掩去眼中的悵然。「我也是師父收留的,我知道那種無父無母的感覺……」

麥芽聞之動容,他這是因著自身的經歷推己及人了。

她忍不住上前,輕輕拉住他的手。「夫君,你現在有我了。」

元修定定地看著她,忽而握緊了她的手,展顏一笑。「是啊!我有你了。」

而且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放手了。

麥芽很是沉浸在他的笑容里,說實話看起來依舊不是太和善,卻奇異地溫暖了她的心。越認識元修這個人,就越知道他究竟有多麼好,她察覺自己越來越喜歡他,而且是好喜歡好喜歡。

兩人進了鋪子,里頭正忙著的徒弟們都看到了元修牽著麥芽。

他們從未見過這般溫柔的師父,當下原本還叮叮當當吆來喝去的鋪子里變得一片靜默。有的忘了自己在搬鐵瘩疙,手一松差點沒砸到自己的腳;還有的想不到師娘這般漂亮,看傻了眼,差點沒一槌子敲到自己手上。

元修一見這群兔崽子如此失態,立刻肅起了臉,說道︰「這是你們師娘。」

「師娘好!」徒弟們齊聲叫喚,那聲音比起軍隊都還整齊,立刻讓麥芽笑了開來。

真要說起來,她其實也只比元甲大上那麼一歲而已,居然就當上師娘了,她不由聯想到趙大娘總給人一種從容優雅的感覺,當下便覺得自己由小村姑升了級,昂起了下巴好不得意。

元修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在心里暗哂,不過他不可能拆她的台,只是淡定地繼續介紹著。

他手指一一指向每個徒弟。「這個是元甲,這個是元乙、元丙,現在主要負責鍛打的就是他們三個,元丁、元戊、元己,負責給火爐鼓風,有時操大槌,元庚與元辛是雙胞兄弟,年歲還小就讓他們先搬著鐵疙瘩跑腿,順便練身體,平素和師兄們學習。」

這群徒弟們跟著元修後改善了吃穿,鎮日做的又是費力氣的活,那一身腱子肉可不像他們這年歲該有的,不過雖然個個膀大腰圓,臉上卻還看得出稚氣與青澀,元修介紹完他們之後,竟是全數傻乎乎的杵在那里,不知該做些什麼。

麥芽微微一笑,說道︰「我給你們帶了見面禮,來來來,都來領。」

元甲最為機靈,很快就放下手上工作湊了上去,其他人見狀也連忙上前,一群大小孩子排成了一整列,個個腆著笑臉,看上去很是有趣。

麥芽給他們每個人都做了一樣的荷包,一個一個的發下,輪到年紀最小的元庚與元辛時還忍不住揉了他們的頭頂,像是她平時疼愛麥穗那般,就這個無心的動作,瞬間贏得了兩人的心。

荷包上繡的並不是時下流行的花草或祥獸,而是一把小小的槌子,里頭放了一個銀錁子,鎮上一個肉包子也才兩文錢,這銀錁子約莫可買上百八十個,稱得上是重禮了。

眾徒弟一開始只是覺得師娘好年輕好溫柔,待收到這個荷包,還有師娘關懷的輕言細語,這群小伙子內心真都把她當親娘了,當下熱情了不少,師娘長師娘短,看得元修很是刺目。

「你們都不用工作了?」他冷冷地道。

圍著麥芽的數人隨即一哄而散,急忙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麥芽見狀心中好笑,橫睨了他一眼,對著眾人說道︰「听說你們這里有灶房,我到後頭做些飯菜,今日你師父帶了我娘家做的酒水來,午膳就讓師娘招待你們一頓。」

說完,她轉頭到後面的灶房忙碌了。

元修原想跟上,但他一向在徒弟們面前維持冷面閻羅的形象,這會兒反而不好立刻過去,好像他多黏媳婦兒一樣,不由在心中埋怨麥芽干麼對這群小子那麼好,又送禮又擺宴的,一股子不甘心就這麼悶著,看著這群裝忙的徒弟,元修突然察覺他們一個個都穿得灰撲撲的,自己則是一身麥芽做的鮮亮新衫,不禁又有了優越感。

他忍不住在鋪子里晃來晃去,晃得那群徒弟們眼花,暗自嘀咕今日師父轉個不休,有好幾次還擋到他們打鐵。不過對于元修的各種礙事,眾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只是百般不解他反常的行為。

元甲眼角余光一直偷偷跟著元修,終于發現了師父似乎與平常不同,再認真的用力觀察一陣子之後,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師父今日穿了新衣!」他一語道破元修那小小的顯擺,見元修並未反駁也未冷臉,知道自己這回揣摩中了上意,便打蛇隨棍上地說道︰「師父的新衣真好看!」

其他人眼見元修淡淡地點點頭,這對徒弟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肯定了,也紛紛搭腔。

「真的很好看,這顏色真襯師父!」

「新衣服上還繡花呢!比咱們穿的要好看多了。」

「師父新衣是哪里買的?咱們也要買一件。」

以往鐵匠鋪眾人連同元修的衣服都是趙大娘做的,一式的灰色短衫加黑褲,穿是挺好穿的,就是沒什麼美感,現在元修猛然換了造型,眾徒弟你一言我一語原只是巴結,可是看久了當真也羨慕起來。

元修按下心中得意,淡然地說道︰「不是買的,我的新衣是你們師娘做的。」

到這節骨眼,大伙兒都看出來了,師父這姿態就是等人夸贊,而且還不能夸他,得夸師娘才是,便個個使出渾身解數。

「師娘真好,還替師父做衣服!」

「師娘真是心靈手巧,師父你娶對媳婦兒了!」

「不知咱以後的媳婦會不會也替我做衣服……」

最後說話的是元甲,這倒是真心話,師父那件新衣看得他眼熱呢!

元修冷冷地覷他一眼,心忖師父我二十幾歲才娶到媳婦兒,你這家伙才十五歲,毛都還沒長齊就想開葷,門都沒有。

「你等著吧!」他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完成了炫耀新衣的目的,便抬頭挺胸大搖大擺的走了。

鋪子里的徒弟們你看我我看你,想不到師父竟還有這樣的一面,成個親整個人都幼稚起來,忍不住笑了出來,只不過沒一個敢笑出聲音,萬一惹得師父惱羞成怒,罰他們去舉重,手可是要廢好幾天,工作都甭做了。

待到接近午膳,後院傳來一陣陣的香氣,饞得鋪子里幾個徒弟都無心工作了,打鐵的動作也有氣無力的。

年紀最小的元辛用力一嗅,忍不住說道︰「師娘做的菜好香啊!」

元乙是個性子直的,說話也不經大腦,直愣愣地道︰「咱們師祖母做的菜,有時候聞起來也挺香的。」

這話倒是真理,趙大娘做的菜有時聞起來香飄十里,看上去也好吃,不過吃起來往往令人痛不欲生,幾個徒弟都吃過這種虧,所以現在對于沒吃過的食物都有種本能的提防。

「那路底村一家姓王的,曾經來買過鐮刀,那時師娘還沒嫁給師父,王家的嬸子就對我說她與麥家相熟,我們幾個有福了,師娘很會做吃的,保證喂得我們白白胖胖。」元丁一向喜歡與客人東家長西家短,他們知道師父要成親,偷偷打听師娘的消息也是無可厚非。

「真的嗎?」元庚的眼神冒出期待。

「我記得第一次吃師祖母做的菜時,師祖母也說她做的菜連師祖都說好吃,而且是全天下最好吃。」元乙又迸出這麼一句直白的評論。

鋪里原本有些熱烈的氣氛又因這一盆冷水而澆熄。

眾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等著,終于等到午時,元修又出現在鋪子里,對著一群神情古怪的小徒弟們說道︰「用膳了,等會兒規矩些,別搶得太難看。」

如果師娘做菜跟師祖母一樣,還需要搶嗎?幾人胡思亂想著,仍是乖巧地淨了手,來到後院之中。

後進的大廳中已擺上了滿滿的菜肴,一大鍋的鍋燒羊肉、鯉魚炖豆腐、糖醋溜丸、蒸肉、釀粉腸、白菜卷子、香酥雞、燒鵝……等等,主菜是大米飯,每人桌前除了年紀最小的元庚元辛外,都還有個滿上酒的酒杯。

一大桌好菜只有燒鵝是街上買現成的,其他菜色可紮紮實實都是麥芽親手烹飪而來。

一群徒弟見這色香俱全滿當的一桌,饞得口水都快滴出來,不過從趙大娘那里受的傷害太深,沒一個敢先動筷子,都眼巴巴的看著元修。

「你們不吃嗎?」麥芽不解地問,他們不餓,她煮的人都餓了,元修還在後頭偷吃了不少呢!

元修自然明白他們在想些什麼,自也是在心中暗笑,麥芽的手藝他可是愛不釋口,他們不敢吃,那他就多吃一點,反正虧的是這些傻小子。

「開動吧。」師父的派頭還是得擺一下,元修說出這一句後便兀自伸手去夾菜。

眾人見元修面不改色的吃下糖醋溜丸,都跟著咽了口口水。

元甲年紀最長,工作量也最大,正是餓不得的年紀,心忖反正平時師祖母的菜不也這麼吃了,師娘的菜再難吃也難吃不過師祖母,要是再不吃他就快餓死了,索性把心一橫,也夾了大塊羊肉一口咬下……

「怎麼樣?」乙丙丁戊己庚辛全緊張地問。

但見元甲雙目暴睜,根本無暇回答他們的話,大口大口的將羊肉吞下,又連忙舀了好幾顆肉丸至碗里,筷子還急急伸向了蒸肉想多扒拉一些,免得這些蝗蟲般的師弟發現師娘煮得這般好吃,壓根不會和他客氣啊!

幾個徒弟或許有的憨有的直,卻沒一個是傻的,見元甲這個樣子,也跟著朝不同的菜肴伸出筷子,只嘗了第一口眾人便停不下來了,戰況瞬間激烈起來,元辛甚至因為人小手短搶不到,眼眶都紅起來。

麥芽見狀好笑,連忙替元辛搶了一只雞腿,又替元庚搶了另一只。「別急別急,灶下還有,吃不夠我再去做。」

可是這樣的話並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甚至連元修有些鐵青的表情這群久旱逢甘霖的少年們也顧不得了,全急著搶食,嘴巴只顧著吃,說句話都沒空。

這番風卷殘雲看得麥芽很是高興,想著過兩日回門她一定要向父親炫耀一番,這群徒弟們可是忙著吃她的菜,忘了喝他釀的酒呢!

元修見他們搶得激烈,卻是停下了筷子,頗有些不欲與之為伍的嫌棄,反正他方才已經先吃了不少,這群小子平時吃得不怎麼樣,趁機補補也好,所以他成了席上唯一一個舉杯品酒的人。

麥芽見他停筷,便靠過去低聲問道︰「他們怎麼一開始不吃,現在又吃得這般高興?是鋪子里的伙食太難吃嗎?」

元修頗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鋪子里的伙食原是他們自己買菜買肉,自己下廚,都是一群半大小子,味道也不強求了。過去娘覺得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胡亂吃不太好,所以隔三差五會送一頓飯菜過來。」

「那不是很好?娘說她煮的菜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麥芽不解。

元修突然不知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猶疑了好一陣子,才抽搐著一張剛毅的臉龐,硬邦邦地說道︰「那個……你有機會吃了就知道了。」

「我很期待呢!」麥芽歪著頭,可愛地笑了。

她也知道這種機會不多,她是媳婦兒,怎麼也不能要求趙大娘煮菜給她吃,何況她也不舍得趙大娘太累了,下面一幫徒子徒孫,能替她分擔一點是一點。

她笑著對著席上的徒弟們說道︰「你們吃得可好?」

「好!太好了!」

「師娘做的東西,全天下最好吃!」

「今天吃了師娘這一餐,以後那個……其他的東西,我們怎麼還吃得下去啊!」

一群徒弟們無師自通的拍起馬屁來,主要還是麥芽的手藝征服了他們,尤其有了趙大娘的對照,麥芽做的菜那美味更被放大百倍。

「以後你們師祖母的工作就交給我了,每隔幾日我便會送些菜過來,你們到時候吃多了,可別嫌棄。」麥芽笑道。

一群徒弟瞬間像是被點了穴一樣,怔怔地望著麥芽,接著個個眼中爆出驚喜,居然也顧不得吃了,全高興得歡呼起來。

「太棒了!師娘最棒!」

「我最喜歡師娘了!」說這句話的元丙,被元修毫無表情地瞥了一眼,打了個冷顫後,立即又加碼說道︰「我也喜歡師父!喜歡師祖母!」

「為了感謝師娘,大家敬師娘一杯!」這群少年們終于想起了還有酒,紛紛朝著麥芽舉杯,年紀最小的那兩個則舉著水。

然而這時候麥芽卻是遲疑了一下,雖說家中釀酒賣酒,她自己卻是很少喝,因為她的酒量當真不提也罷,常被父母笑她是個假麥家人,連麥莛那讀書人的酒量都能碾壓她。

但是如此歡欣的氣氛,她也不想破壞。由于面前沒有酒水,她只能端起元修的酒杯,笑著與眾人舉杯。

「大家干了這一杯!」

元修終于明白,為什麼麥芽在喝酒前會有那一瞬間的猶豫了,她竟是一杯就倒的類型,如此淺薄的酒量,說出去她是賣酒的女兒都會讓人笑死。

午後在宴席上,她與弟子們開心的干完一杯酒後,就直接倒在元修肩膀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元修更是連忙察看她的情況,結果由她的脈象及臉紅的程度來看,他哭笑不得地判斷——她,醉倒了。

徒弟們想不到竟會是這種原因,有好幾個都差點笑出來,只不過在元修冷眼一瞥之下全吞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元修也頗為無奈,只能帶著她到鋪子後的小房間內休息,而宴席上少了他們兩人,那群徒弟們如何肆無忌憚的狼吞虎咽,就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了。

整整睡了一個多時辰,麥芽終于醒了,但眼神還是迷茫的。

「這是哪里啊……」她由簡易的木床上坐起,傻兮兮的環顧四周。

「我們還在鋪子里,這里是我專用的小房間,平素鋪子里忙、或是要指導他們什麼東西時我會住在這里。」元修耐心地解釋著,倒了杯水給她。

麥芽卻不要水,只是兀自盯著端水給她的男人,看了老半天之後,她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臉,甜蜜蜜的粲笑起來。

「元修,元修……」喚了他的名字好多遍,似是仍不滿足,她又嬌女敕女敕地喊著,「元大哥,修郎,夫君……我好高興能嫁給你。」

說完,她居然大膽的吻了他一口,然後繼續傻笑道︰「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元修的眼神都暗了下來,因她突來的親密舉動及甜蜜情話而開心,更狂喜她一如他對她的心悅。但他清楚這不是她平常會做的舉動,這妮子似乎還沒酒醒,何況雖然他極為欣賞她的主動,也很想撲倒她,但這個地點著實不適合。

他深吸口氣。「你醉了。」

「我沒醉!」麥芽可不依了,「我爹娘說我喝醉了以後很安靜的,只會一直睡覺,我很清醒,你看我還可以說話,說好多話。」

元修再一次領略麥家寵女兒簡直無底限,這種鬼話都能拿來騙她,她醉後安靜是因為她昏睡過去了,但她沒睡的時候簡直是個小話癆。

「我要回家了。」麥芽放開他,自個兒從床上站起來,拉著他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夫君,我們回家了,我要回家和你一起睡覺……」

她這番話可有其他的意涵?

元修當下被她說得某處蠢蠢欲動,不過他壓抑住了那種沖動,只是把原本倒給她的水喝個精光,然後暗自下了一個決心,以後有外人在的地方,絕不能讓她喝酒!

否則萬一她身邊的人不是他,她又沒有立即醉倒,他著實無法想像她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更重要的是,她這番媚態,也只能讓他看到!

「我帶你回去,你等我一會兒。」他將她按在木床上坐下,然後很快到鋪子里交代一聲,之後轉回時她仍乖乖的坐在床沿,睜著圓亮大眼甜笑著看他。

這哪里像醉了?分明時時刻刻都在勾引他!

元修帶著她由後門離開,這時候已經沒有牛車回村里,他們只能走回去,不過他自然不會真的讓她走,而是直接背起她朝著村子的方向前進。橫豎他們是夫妻,行事出格點頂多被人笑兩聲,也不算驚世駭俗。

走出了大垛鎮的範圍,日頭漸漸西斜,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大路兩旁不是麥田就是樹林,背上背著嬌滴滴的小媳婦兒,听她軟綿綿的聲音一路絮絮叨叨,元修居然有些享受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累。

麥芽這會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喜歡他,想對他掏心掏肺,于是深藏在內心的心事就這麼不經意地說出了口。

「……夫君,幸好我嫁給你了,否則我們家都以為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了。」麥芽的下巴掛在他肩膀上,聲音就在他耳邊,听得他耳朵發癢。

元修其實已無心在听她說什麼,全身的注意力都在感受背後熱呼呼的嬌軀,可是她突然提到的這個話題卻令他留意起來。

「為什麼會嫁不出去?」他引導著她說出來,總覺得這就是他一直覺得她有所保留的那個秘密。

果然,麥芽毫無防心,嘩啦嘩啦的把所有心底話全倒出來。「因為我力氣大啊!爹娘都不敢將我許給太文弱的人,怕我成親隔天就不小心謀殺親夫了。可是我長得這個樣子,來求親的都是些讀書人,就算是村里的人體格強壯一些,十來歲也都長得瘦條條的……」

原來這就是麥家當初拒絕顧景崇求親背後的緣由?

元修覺得很荒謬,不以為意地笑道︰「力氣大也沒有什麼不好,岳父岳母著實憂心太過了。」

「但是我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大啊……」

此時元修已進了路底村的範圍,正背著她經過一棵櫟樹,枝枒延伸到路中央,麥芽被他背著,高度增加,手一伸便構到了樹枝,順手輕輕一折——

麥芽笑嘻嘻地用單手將這一截約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枝干拿到元修眼前。「你看你看,我真的力氣很大嘛……」

元修的臉色都變了,他自忖氣力遠勝一般人,但要掰下這麼粗的樹干也要費點力才行,更遑論櫟樹木質可是出了名的堅硬,換個人要將樹干弄斷可能還需用上斧子砍老半天,她卻像摘朵小花一般就這麼摘下來了。

他終于明白麥家雙親對她婚事的憂慮絕非杞人憂天,要不是有他這個冤大頭接手,麥家又敦厚怕放出了個大殺器,麥芽相當可能犯下命案。

「那為什麼又應了我求親?」他沉聲問。

「你看起來耐打啊。」麥芽老實回答。

很好,元修終于發現一項自己不知道的優點,這優點還讓他娶到個媳婦,縱使這個媳婦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我不舍得打你的,我那麼喜歡你……」麥芽的聲音突然變得可憐兮兮的。「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我怕你說出去,我夫君就不要我了……」

元修一听她委屈的聲音,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放開她,也沒有絲毫嫌棄,即使她身懷怪力,即使她試圖隱瞞他。

這樣小心翼翼活著的她,反而令他更心疼,更憐惜。

「你放心,你夫君不會不要你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元修反而覺得內心與她更加貼近了,酒後吐真言,既然她的怪力是真的,那麼她很喜歡很喜歡他自然也是真的。

思緒至此,元修的目光整個都柔和了下來,渾身的戾氣都消除了不少,若是現在被那群徒弟看到他的模樣,肯定會覺得自己認錯人。

「因為你的夫君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他將她的話還給她,與她不同是,他話語中的柔情多了很多很多。「比你喜歡他還喜歡……」

「真的?」麥芽樂了,靠在他耳邊吹氣如蘭。「那夫君快帶我回家,我要跟你看書睡覺!」

她一邊說著煽情的話,一邊過分地輕咬了下他的耳垂,讓元修倒抽了一口氣。

然而背上的嬌人兒顯然覺得這樣還不夠,小手更在他身上到處點火,甚至惡作劇似的伸入了他的衣襟,感受他堅實的肌肉。

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沒有男人可以忍受這個,更遑論元修還不是一般的血氣方剛,他憋著氣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到了元家。

趙大娘在廳中坐著縫衣服,正覺得蠟燭光線忽明忽暗,想拿起剪子剪一下燭芯,元修就大踏步回來了,背上還背著麥芽。

「麥芽怎麼了?你們……」

趙大娘的話還沒問完,就被元修急匆匆的打斷。

「娘,麥芽喝醉了,今天晚膳我們不吃,我會照顧她。」

說完他就像被鬼追似的,在趙大娘的怔愣之下很快的入了後院,閃身就進了兩人的房間。

至于之後房內如何旖旎,如何纏綿,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麥芽一覺睡到了隔日早上,睜眼時只納悶著自己身在何方,對于昨日發生的事,最後印象只停在鐵匠鋪子里,她宴請元修的徒弟們,然後干了一杯。

難道她醉倒了?

麥芽皺眉苦思,卻是全然無果,連現在是什麼時辰她都不太確定,身上只著一件中衣也很令她納悶,不過至少她知道這是自己房間,元修卻是不見蹤影。

雖說醉倒了,不過畢竟只是一杯,也沒留下什麼頭疼腦暈的後遺癥,她起身洗了把臉,換衣打理好自己後推門而出,抬起頭看到高掛的日頭,她嚇了一大跳。

難道自己一覺睡到了隔天早上?這對于雞鳴即起的她可是罕見事,她還沒做早膳呢,趙大娘與元修要吃什麼?

她急急忙忙想趕到灶房,趙大娘卻已然听到她起身的動靜,來到了後院。

「麥芽起了?」趙大娘溫和地笑問。

麥芽很不好意思地道︰「娘,我起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怎麼會睡到這個時候……」

其實趙大娘對兒子房中的動靜也不是一無所知,兩個孩子折騰了那麼久,三更半夜的元修還起來燒水,讓趙大娘很是好笑。

為了抱孫子,兩個孩子越親熱她越高興,但知道麥芽怕羞,所以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昨日是元修背你回來的,說是你在席上醉倒了,你一回來就睡到今日早上,看來真是醉得狠了,以後少喝點,會不舒服的。」語氣仍然溫婉,沒有責備的意思。

麥芽更羞愧了。「我只喝了一杯……」

賣酒的女兒一杯倒?趙大娘頓時啼笑皆非,搖了搖頭說道︰「無怪你帶來了那麼多酒,卻都只有修哥兒在喝。無妨,女子不善飲也不是什麼缺點。」

麥芽原就留不住心事,趙大娘如此體恤,她立刻將所有的慚愧拋在腦後。「娘吃早膳了嗎?我去煮。」

「已經吃過了,修哥兒去了鎮上鋪子里,今日早膳是我煮的,你剛好來嘗嘗我的手藝。」提到這事,趙大娘居然有些小興奮。

麥芽也點頭如搗蒜。「我早就想著要試試娘的手藝了,那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呢!」

趙大娘對此也頗為得意,媳婦兒灶上手藝好,她也不差啊!

來到了正廳,桌上擺著的是一碗餛飩湯,旁邊小籃子里還有幾塊餡餅。餛飩湯看上去油光水滑,料多豐富,一顆顆肥女敕的餛飩載浮載沉,還有咸菜蝦皮等配料,光聞那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

而餡餅也煎得金黃略焦,這時候的口感最好,麥芽幾乎都可以想像入口時那種焦香酥脆、肉汁滿溢的滿足感。

「來來來,餛飩湯與餡餅都是修哥兒師父生前常吃的,我也好久沒做了。以往他早早上工,我都會準備這些給他。」趙大娘提到與丈夫過去的生活,居然還有些羞澀。

「娘,你對爹真好。」麥芽調笑著。

「修哥兒的師父對我才是真的好。他那個人和修哥兒其實是一個德行,面冷心熱,對媳婦兒真是沒話說,不說對我百依百順,還從來不曾紅過臉,我無法生育,他也沒有任何嫌棄,更是怕我想要兒子想成了心病,索性帶了一個回來,那便是修哥兒。」趙大娘緬懷地一笑。「修哥兒師父當時還找了個蹩腳的理由,說我不喜歡出門,怕我在家中無聊了,所以領個孩兒回來陪我。」

趙大娘一講起古,引起了麥芽極大的興趣。「爹是什麼樣的人?」

趙大娘幾乎不用回想,對于趙義的敘述便信手拈來,「修哥兒他師父擁有一手卓越的打鐵手藝,被工部的軍器局所延攬,為當時征戎在外的兵將打造神兵利器。當時我不太出門,也是因為他太受矚目,在京城里這樣的地方容易招禍。

「後來朝廷越來越亂,奸佞橫生,皇帝只重逸樂,不顧百姓困頓,卻要四方進貢珍品奇物供他賞玩,這時候就有人想到了趙義,想讓他改至兵仗局。兵仗局的頭兒是掌印太監,當時內部已經腐敗,成為替皇帝權貴們打造玩賞兵器的地方,趙義不贊同那里,也不想在閹人底下做事,遂百般抗拒,在對方逼迫得最嚴重的時候,只能安排我和修哥兒母子倆離開京城。」

說著說著,趙大娘的神情就變了,哀愁之色浮現。「一開始我與修哥兒還滯留在京郊附近的村莊不願遠離。不久就听到他過世的消息,修哥兒承襲了他師父所有的手藝,甚至青出于藍,知道那群人下一個找的必然是他,為了怕我再失依靠,他當機立斷帶我遠離京城。那時修哥兒也才你這般年歲。

「這些年我們躲躲藏藏,他收了不少和他一樣的孤兒做徒弟,一直到去年來到路底村才安頓下來。之後修哥兒變得更沉默,也承襲了他師父那一套,非神兵利器不打……」

很顯然元修不再出手也有避禍的味道,麥芽無意引起趙大娘的愁思,便像開玩笑似的說道︰「可是夫君倒是跟我說,他如今不出手打鐵的原因,是因為他做的鐵器百年不壞、千年不腐,如果鎮上的人家都用上他做的鐵器,那我們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趙大娘顯然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說,怔了一下,之後猛地笑開,「我看他其實就是懶的。」

麥芽也嘻嘻笑,和婆婆一起說丈夫的壞話。「其實我也這樣覺得,而且他收那麼多徒弟,應該也是想讓那些徒弟替他賺銀兩,他就可以坐著等銀子從天上掉下來,我看他在鋪子里都只是晃來晃去而已……」

這下什麼惆悵的氣氛全散了,婆媳倆齊聲大笑。

趙大娘笑得前俯後仰,麥芽怕她笑出什麼問題,連忙拍著她的背。「娘你可別笑壞了,要是被夫君發現我在你面前編派他,他還不找我算帳?」

「他疼你都來不及,還找你算帳呢!」趙大娘實在拿這個頑皮討喜的媳婦沒辦法,好不容易止住笑。「修哥兒長得凶,心卻極善,那群徒弟來自三教九流,他管得嚴才壓得住,不致誤入歧途,時間一久,元甲他們也都知道元修的苦心,其實心里也是把他當父親一般看待的,咱們說笑歸說笑,卻也要體諒修哥兒用心良苦。」

「那是當然!我嫁的是全天下最好的丈夫——」麥芽甜笑,這可是她的真心話,當然這時候也沒忘拍馬屁。「還有全天下最好的婆母!」

「好,全天下最好都集中在咱們家!」趙大娘輕笑著點了下她的額。「快用早膳吧,這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呢!」

「好,我吃吃看!」麥芽有些迫不及待地坐下,將餛飩湯拉到近前,用力地聞了下香氣。「先吃這個餛飩……」

餛飩一入口,麥芽立刻渾身僵硬,原本歡喜的神情頓時有些龜裂。

她不期待皮薄餡豐肉汁飽滿,但至少餛飩怎麼都不該是又甜又酸的味道啊!更別說這肉餡不知怎麼拌的,那豬肉的腥味居然還留著,到底是煮熟了沒有……

「怎麼樣?」趙大娘期待地問。

「太……太驚人了。」明明看起來那麼好吃啊!麥芽含淚將餛飩吞下,又發自肺腑地說道︰「娘,我這會兒可以確定,爹真的很疼很疼你。」

所以才能不顧良心說著全天下最好吃那樣的鬼話!

「喜歡就多吃點。」趙大娘又笑著夾了一塊韭菜蛋花餡餅到她碗里。

麥芽幾乎是抖著手夾起了餡餅,抱著必死的決心咬下,淚花兒差點沒飆出來。

這可是將半罐子的鹽全加了下去?居然能比她冬日腌的臘肉還咸,令她舌頭都麻了,而且餡餅還能做得夾生也是本領,韭菜像是剛從田里拔起不說,面皮居然還吃得出面粉的口感。

她現在徹底了解,當初提到趙大娘的廚藝,元修及眾徒弟那欲言又止、支吾其詞的反應是為什麼了。在趙大娘這麼多年的荼毒之下,還能一個個長得五大三粗,這得要多頑強的生命力啊……

麥芽都快被感動了,她雙眼噙著淚花,也不顧桌上的食物,轉身握住趙大娘的雙手,誠心誠意地道︰「娘,我會很孝順你的!以後家里和鋪子的膳食都讓我做,娘你只要享福就好了,千萬不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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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1: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熱熱鬧鬧過端午

因為成親,元修有幾日未到鐵匠鋪子里,昨日帶麥芽來了一趟,也是吃了一餐就被迫離開,所以這日他早早就出現,料理了一下鋪子里的事,順便教導這些徒弟。

過了午時,他到鎮上采買了些麥芽明日回門的禮品,之後回鋪子交代了一聲,隨即轉回路底村。

可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幾人巴巴的期待師父會不會再帶師娘來,再不濟也有師娘做的吃食,結果全落了空。

走在鄉間小路上,元修不住掛念著昨夜與他鏖戰至半夜的嬌妻,今早雞啼了都沒辦法醒,還是他幫她清理了身子,他一下自責太過孟浪,卻又回味著小嬌妻醉後勾引他的那番韻味。

成了親,當真是既甜又苦。

麥芽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和娘正坐在廳中大眼瞪小眼?還是各據一方各忙各的?

他這會兒有些後悔當初路底村的房子修得太大,即使加了一個麥芽還是顯得空洞,說話都能听得到回音,娘維持著京中的習慣,大門總是深鎖,其實他覺得大可不必這樣,卻也不好驟然改變。

家中一向冷清,不太與人往來,麥芽該是很不習慣吧?她家里總是那樣熱鬧,那樣溫馨,生活充滿著無窮的樂趣,不像他家無聊又單調,房子就只是一片睡覺的屋頂,他其實是很羨慕的……

胡思亂想之中,元修已經走進路底村,經過了老沙果樹,就听到熱鬧滾滾的聲音。

他心忖這該是隔壁交游廣闊的麥家發出的動靜,不意往那青磚瓦房一看,卻沒看到有什麼人來去。

納悶地又多走了幾步到了家門口,他本能的想敲門,才一抬起頭卻是訝然,忘了繼續往前,只能愣愣的看著前方。

元家的大門洞開,從門口就能看到院內,院子里有幾個村里的孩子跑來跑去,童聲笑語不斷,屋檐下不知什麼時候擺了一組木桌木椅,趙大娘與幾個眼熟的村中婦人坐在那兒喝茶,不曉得在聊什麼,笑得很開心。

然後麥芽由屋中出來,手中端著的該是點心,因為那甜香連他站在門口都聞到了。他看到麥芽將點心放在了木桌上,吆喝一聲讓那些孩子們來吃,四、五個孩子們隨即停止追逐,嘻笑打鬧著朝那里去。

其中一個孩子就是麥穗,他跑回來就一股腦兒鑽到趙大娘懷里扭呀扭,惹得趙大娘發笑,麥芽在他頭上輕輕一敲,拉開他拿起干淨的帕子替其擦去汗水,又讓所有孩子洗了手,才一個一個發了點心,安排他們坐在了檐下。

那排排坐吃果果的景象很有童趣,幾個大嬸娘子都樂不可支,對著自家兒孫指指點點的,笑語不斷。

這一派熱鬧景象竟出現在他原以為冷清至極的家,是元修想都沒想過的,忽然間,他覺得眼眶有點熱。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注視,麥芽抬頭朝門口望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立刻驚喜地迎了過來。

「夫君你回來了!」她拉著他進門,替他拍去肩上塵埃。

元修向她亮了亮手上的東西。「我到鎮上買好了你明天回門的禮品,順帶提了一只烤雞,今兒個晚上吃。」

麥芽眼兒一亮,開心地說道︰「我都忘了這事,你居然還記得!夫君真真最是可靠!」

這也是為什麼小麥穗會在他家的原因吧?明明回門前不能見娘家人的。

元修原本感動莫名的心思,被她這點小迷糊全打散了,不由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可靠,是你太不可靠。」

如此直言不諱,自然又惹得小妻子一陣嬌嗔,兩人背著眾人打情罵俏一番後,元修正了臉色,隨著麥芽進院子,與那些婦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果然是剛成親,小倆口熱呼著呢!」其中一名小娘子調笑道。

「你家元修那面相柔和了很多啊,你們剛來村子那幾天,我家那沒膽的孫子還被他嚇哭了。」另一名大嬸呵呵笑了起來,指著檐下其中一名孩童。「現在我孫子都能在你們家坐著吃點心了,也算是有進步。」

被這麼一說,趙大娘也才察覺元修的變化,心情不知為何舒暢了許多,不過她也舍不得元修被一群女人調侃,便對他說道︰「在外奔波了一日,也該肚子餓了,麥芽在屋後留了幾個餅子夾肉給你,先去吃吧。」

元修點點頭,讓麥芽留在院里,他自個兒拎著采購來的東西進了屋。

入得屋中,又是另一番驚喜,原本空蕩蕩的廳中被布置得很是別致,架上的一雙陶偶,窗沿的垂藤盆栽,桌上蓋了麻桌布、茶幾上的小瓶插著幾枝迎春花,不像是趙大娘的手筆,除了麥芽應當沒有別人有這樣細的心思。

很奇妙的,這屋子還是一樣的大,就加了幾樣東西,卻少了空曠,點綴出了生活的味道。

笑意在元修眼中浮現,成親真好。

來到灶房放下東西和烤雞,看到桌上一個小籃用布包了起來,他打開布巾,里頭是幾個夾肉餅子,模上去還有熱氣,他模出一個咬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索性拉了張凳子坐下,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品嘗起來。

外頭吵雜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元修猜測該是因為自己回來了,那群婦人們準備帶著孩子回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灶房外響起腳步聲,他以為是麥芽,抬起頭正想說什麼,卻意外地看到小舅子麥莛。

「姊夫。」叫這稱呼,麥莛還有些別扭,「我是來帶麥穗回家的,順便……順便有事和姊夫說說。」

元修挑了挑眉,又拉過一張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由籃子里取了一塊餅子夾肉給他,又替他倒了茶。

麥莛原沒有吃東西的打算,可是聞到熟悉的香味,忍不住就咬了一口。

是姊姊做的味道啊!以後不知多久才能吃到了!

兩人默默的吃了起來,麥莛一個吃不夠,還伸手拿了第二個,幾乎都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一直到籃子空了,元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悠悠說道︰「說吧,什麼事。」

他不讓麥莛先開口,是因為麥莛臉上那神情著實嚴肅,怕這小秀才要說的事會影響他的食欲,索性兩個人都先喂飽。

麥莛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勉力說道︰「那個……我姊姊其實有些小毛病,但除此之外她都很好,真的很好,希望你不要因為一點點小毛病,就嫌棄了她……」

雖然他說得隱諱,元修卻是一听就懂。「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麥莛詫異的目光中,元修起身走到櫃子底下,取出了被切成兩半的鐵梨木砧板,放到麥莛眼前。

「這是你姊姊入門第一個早上……呃,用菜刀不小心切開的。」

他說的是切開,不是劈開,因為當時她看起來真的沒用什麼力,甚至元修還在砧板上敲了敲,補充說明道︰「鐵梨木的。」

麥莛俊秀的臉蛋險些都歪了,他好像不用跟姊夫解釋什麼,因為這塊可憐的砧板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一眼,麥莛才訥訥說道︰「那姊夫你覺得姊姊她……」

「她確實很好,比我想得還要好。」元修沒有多說什麼,這一句就代表了他的心思。

麥莛長出了一口氣,提著的心終于能放下一半,這時麥芽突然由外間來到灶房,他們隨即中止了方才的話題。

見到兩個男人居然在灶房里對坐著喝茶,麥芽納悶地說道︰「大弟你怎麼還在這里?我以為你回去了。」

「我……」麥莛啞然,不擅長說謊的他一時無法解釋自己的來意。

麥芽看著灶房桌上的東西,驀地笑了,自以為了解地拍了拍弟弟的肩。「我知道了,你是來蹭烤雞吃的吧?」

這……這理由有比較好嗎?麥莛哭笑不得地望向元修,想不到元修補了他一刀。

「對,麥莛說這烤雞看起來很好吃。」元修甚至大方的一揮手。「這可是鎮上有名的老周烤雞店賣的,你帶一半回去吧。」

麥莛頓覺自己一定是腦袋進了水,才會擔憂這對夫妻的相處,他們根本沒心沒肺啊!

這年頭要當個好弟弟真不容易啊……

于是麥莛明明只是來帶弟弟回家,卻莫名其妙地多拎了半只烤雞。

回家時元修夫妻兩人送了他們到門口,麥芽還笑著朝他揮手,說道︰「下回嘴饞了就來找我,姊姊就住隔壁。」

麥莛一噎,他一個溫潤端方的讀書人,在她的心中竟是好吃鬼,不由很是無言,只能無奈的瞪著自家傻兮兮的姊姊,接著朝元修深深一揖,意味深長地道︰「姊夫,以後這個重擔就交給你了。」

麥芽雖然就住在隔壁,回門一樣受到了家人熱烈的款待,中午招待姑爺的宴席還特別揀了一食盒讓元修先拿去給隔壁的趙大娘再回來,他消失的時間不到半炷香,惹得大伙兒一陣好笑,紛紛感嘆麥芽由夫家回娘家要不要太近。

之後麥莛便回了縣學,他由年節就一直在家待到麥芽出嫁回門,如今看姊姊過得好,姊夫似乎也不介意她那點小毛病,他便安心的離開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路底村的春麥下了種,鎮上的布店多了縣里時興的樣式,麥家也試釀了楊梅酒,一直到老沙果樹長出了小小的花苞,很快便接近端午佳節。

這幾個月,麥家和元家幾乎成了一家,兩家不時一起用膳,麥母和麥芽也帶著趙大娘走出家里,開始與村中婦女交流,趙大娘的生活不再是孤獨的四面牆壁一扇門,路底村的村民善良純樸、熱情互助,和京里那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要好得太多了,她很慶幸元修找了這麼個好地方,帶自己搬到這里。

因著朝廷情勢混亂,縣里也沒舉辦什麼龍舟賽及集市這樣的慶祝活動了,大家都躲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節,元家與麥家決定一起過端午,同時麥母又拉來王嬸子一家。

前幾日在飯桌上,麥芽向元修說讓鎮上的徒弟們也一道來家中吃粽子過節,元修與趙大娘卻是愣了一下。

麥芽眨了眨眼,不解問道︰「讓他們一起過節很奇怪嗎?否則以前是怎麼樣的?」

「以前就是各過各的。」為了不讓她誤解他虧待了徒弟們,元修還強調,「我會多給他們幾兩銀子,讓他們去買東西吃。」

「但是家里人少,把他們一起叫來熱鬧熱鬧不是很好嗎?」因著麥芽的成長背景,她就喜歡一群人在一起的氣氛。

趙大娘苦笑道︰「不是不叫他們,只是沒想到可以這麼做。修哥兒他師父是個孤僻性子,一直以來不管什麼節日都是我們一家三口自己過,因此沒想到可以和他們一起過節。」

「那今年我想到啦!端午節鋪子休一日,叫上他們一起吧,再加上先前說好的我娘家和美秀她家,端午家里可熱鬧了!娘,夫君,你們覺得如何?」麥芽笑吟吟地問著趙大娘。

其實她就算逕自決定了,家中其他兩人也不會有意見,不過她這份尊重,令趙大娘及元修都覺得心里熨貼。

「好啊,讓他們來,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們了,听說元甲元乙的個子都快趕上修哥兒了。」趙大娘點頭,一想到那日家中會有的歡景,她的嘴角也不住上揚。

「夫君,明日你便去鋪子里告訴他們,在端午前一日就先來家里住著,隔天太陽出來前你得帶他們去河里提水泡艾葉,那是我們這里的習俗,用來洗手臉的……」

麥芽說得起勁,「這兩天我得快點把房間整理出來讓他們住,還有我得準備更多包粽子的材料,那幾個半大小子可能吃了……」

「食材我去鎮上買好,讓那些兔崽子一起帶回來。」听她如此高興的規劃過節,讓元修有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感覺。

之後麥芽便忙了起來,也帶動趙大娘的興趣,一起興沖沖的忙著。

趙大娘還是第一次知道過端午有這麼多講究,以前她在京里與趙義元修過端午,就是去街上的鋪子里買幾個粽子吃,偶爾趙義心血來潮會帶她和元修到太液池畔去看劃龍舟,可惜每回都是人山人海,她不愛去,漸漸的也就不去了。

來到了端午前一日,鎮上的鐵匠鋪關門後,元修便帶著八個興奮的小伙子,背著滿滿的東西回了元家。當然當天晚上就先美美的飽餐了一頓,八個小子睡在兩間房,玩鬧到三更半夜元修都過來罵人了才願意乖乖睡下。

隔日天未大亮,那群熊孩子一個個睡眼惺忪的被元修挖了起來,到河里挑水。

雖然前一天玩得很晚,不過因為年輕,清醒過來之後又是精力旺盛,一個個猴子似的奔前跑後,搶了桶子去挑水,看得元修一陣失笑,都快端不住師父的架子,只能板著臉跟在後頭,反倒成了監工似的,沒了他的事。

將艾葉泡在挑回的水中,全家人洗了手臉,就將那群少年趕去用早膳,不過是簡單的燒賣和粟米粥,就讓一干徒弟們嚷著以後要賴在元家不走了,惹得麥芽哈哈大笑,只能說有了師娘撐腰,這群熊孩子好似不那麼怕元修了,一個個調皮了起來。

天色大亮後,麥、王兩家人也帶著各種食材攜家帶眷的來了。

由于麥芽是新嫁娘,對于一些村里的習俗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麥王兩家的長輩在打理好自家後,也順便將端午節該布置的小東西給帶來了。

「麥芽!」麥父和麥莛提了兩小壇的雄黃酒來,前者說道︰「這些酒已經在家曬了兩天了,找個有日頭的地方打開繼續曬,中午時大家都喝一杯。」

麥芽還沒伸手接過,旁邊元甲和元乙已經搶著搬酒,「有事……那什麼弟子服其勞,師娘你那麼柔弱,這種出力氣的活兒交給我們就好。」

听到麥芽柔弱,麥家父子的眉頭忍不住跳了一下,與女兒同時交換了一記心虛的眼神,不過倒是將酒壇交給了兩個小伙子。

跟在麥父身後的麥莛對著麥芽笑道︰「大姊成師娘了,有這麼一干小弟子干活兒,你以後可就省事了。」

「你大姊省事,你這小秀才可有事。」王叔不知從哪里走來,當下插了一句話,「快快快,回家拿一墨錠來。」

「拿墨錠要做什麼?」麥莛不解。

王叔笑著解釋道︰「這端午有個習俗,五月五蛤蟆難抓,所以如果能抓到蛤蟆那可是寶,將墨錠由蛤蟆口中塞入,等蛤蟆沒氣憋死了再曬干保存起來,做出來的墨叫蟾酥墨,解毒消炎袪腫痛,在藥店里可是上好的藥材!」

「王叔你是認真的嗎?」麥莛臉上微微驚恐。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很久沒人做了。」麥父也啊的一聲想了起來。

麥莛想裝死,不過麥芽已經賊賊地笑了起來,喚道︰「元丁元戊元己!」

聲音方落,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伙子笑嘻嘻的在麥芽身後出現,任憑差遣。

她壞心眼的指著自家小秀才。「帶著我家大弟去抓蛤蟆吧!」

三個少年你推我擠的,簇擁著害怕卻也好奇的麥莛去尋蛤蟆了。

眾人搖頭看著哈哈大笑的麥芽,這妮子欺負弟弟還挺上手的,偏偏麥莛還吃她那一套。

麥母和趙大娘帶著元庚元辛麥穗和王家小弟,一起在元家的家具櫃子上綁五色線,元修領著元丙一起掛艾虎草和貼門虎。

麥芽也沒閑著,和王嬸子一起帶著王美秀準備做粽子的材料,讓剩下的男人替她們搬東西,眾人熱火朝天的忙碌了起來,其間歡聲笑語,喧鬧卻和諧。

晉南一帶習慣的粽子是黍米包紅棗餡,吃時沾糖,很受孩子喜愛,吃了粽子之後,寒衣便可以徹底的收起來,正式進入夏季。

不過麥芽嫌這樣單調,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好這口,所以她又準備了粟子、柿餅、臘肉和東坡肉餡等等,屆時用五色線區分開口味就不會搞混了。

這一番花樣弄得院子香氣四溢,直讓人笑罵粽子還沒包,人都被她饞餓了。

餡料備好後,老一輩的麥母、王嬸子和趙大娘手快,負責包粽子,麥芽與王美秀則忙著做起五毒餅、藤蘿餅等應景的食物。男人們沒事干,居然在麥父的攛掇下,找了王叔、元修、元甲元乙元丙幾個年紀較大的少年一起在元家開起菜地。

麥父的原話是想方便麥芽,免得麥芽麻煩,連煮飯時少一根蔥都得回娘家的菜地里拔。

麥芽听了此話,卻不依了。

「爹的意思是,不滿我拿娘家的東西補貼夫家了?」說這話的同時,她還擠眉弄眼的遞上鋤頭,彷佛在催著大家快去。

「你這臭丫頭,元修平時也沒少拿東西來,就你挑撥!」麥母卻听不下去了,起身抄起蒲扇作勢要打,惹得她驚叫出聲,一把躲到元修身後,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麥莛的蛤蟆到底沒抓到,不過他與年紀相仿的元丁元戊元己交上了朋友,元家的少年說著外頭的世界,麥莛也分享著縣學的生活,幾人聊得相當盡興,說到妙處還會高聲大笑,哪里還有平素努力維持的溫文儒雅形象。

麥穗認識了麥庚麥辛兩個小哥哥,又有玩伴王家小弟在,四個年紀小的小娃簡直玩瘋了,咯咯笑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好幾次惹得麥芽和王美秀都要放下手上工作去抓人,卻惹得他們更開心,還有比跑給姊姊追更好玩的事嗎?

五毒餅出爐後,院子又彌漫起另一股甜香。北方時興的五毒餅是千層翻毛酥皮的,中間夾五種餡,上面用章蓋出五毒的圖案,麥芽以杏、桃、棗、桑椹、豆沙為餡,做出來賣相極佳,出爐後香氣四溢,幾個差點上房揭瓦的孩子都忘記瘋跑了,痴痴地望著灶房的方向。

麥芽和王美秀將五毒餅拿到院子里晾涼,方便之後蓋上圖案,才又回頭做其他吃食。

然而美食就在眼前,幾個小孩兒哪里忍得住。

「好香喔……」

「看起來真好吃……」

「我好想吃……」

「那我們吃一個試試看?」

四個孩子似乎達成了協議,完全沒有想起來先問過大人,一個個躡手躡腳的來到放餅的桌旁,一人模了一個後拔腿就跑。

他們這一跑就差點撞到了麥莛,麥莛等人連忙扶住幾個孩子,才發現他們手上的餅子。

「好香喔,你們在吃什麼,看起來真好吃!」元丁忍不住問道。

「是姊姊做的餅。」小麥穗指向遠方的桌子,「那里還有。」

于是元丁元戊元己及麥莛也被惹得食指大動,跑到桌邊各自抓了一塊餅,三兩口吃掉後,覺得味道真不錯,又多抓了一塊。

接著開菜地的麥父王叔和元修,以及元甲元乙元丙等人完成了農事,在小菜圃里種上了豆子、黃瓜、紅薯、蔥蒜韭菜、辣子、芥菜……等等,扛著鋤頭放好,淨了手經過了木桌旁,看到幾個少年吃得歡,也紛紛拿了一個,對麥芽的手藝贊不絕口。

王叔朝著檐下包粽子的女人笑道︰「你們不休息下吃個餅子?挺好吃的。」

麥父見她們忙得熱火朝天,便拿了幾塊過去,麥母、王嬸子與趙大娘等人的工作也差不多到了尾聲,綁完最後一個粽子,擦了手接過餅子也吃了起來。

這時候麥芽與王美秀估計五毒餅也放涼了,由灶房出來準備替餅子蓋章,卻看到原本滿滿的餅子只剩不到一手之數。

王美秀傻眼地叫了出來,「咦?我們的五毒餅呢?麥芽晾在這兒都還沒蓋上章,是拿到哪里去了……」

她與麥芽抬眼朝其他人望去,才發現居然人手一塊餅,而且每個人都和她們一樣表情怔愣,大家彼此面面相覷,好不尷尬。

此時麥穗來到姊姊腳邊,拉了拉她的衣擺,揚高了手上半塊餅子,天真地道︰「姊姊,這餅子很好吃,沒有毒的。」

麥芽沒好氣地道︰「當然沒有毒,那毒我還沒蓋上去呢!」

院子驀地爆出哄堂大笑,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橫豎餅做出來就是要給人吃的,有沒有圖案倒也不重要。

不過麥芽欺負弟弟習慣了,忍不住拿起印章就在麥穗白女敕的臉上蓋了一只蜘蛛,惹得他哇哇大叫,然後她又拿起蠍子的章,裝得惡形惡狀的要撲向元庚元辛。

王美秀也揀了一個蜈蚣章假意往王小弟臉上貼,一群孩子尖叫起來,被兩名少女追得四散逃跑,院中又是另一片歡欣笑語。

粽子被婦人們拿到後頭蒸煮,王嬸子叉著腰,一邊吃餅一邊對著趙大娘笑道︰「以前你家連門都不開的,自從麥芽嫁來後可熱鬧了。」

她這麼一說,麥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麥芽就是個鬧騰的,喜歡一堆人聚在一起,倒是擾得親家母不得清淨。」

趙大娘卻是朝著麥母搖了搖頭,真心說道︰「不,你們不知道我有多喜歡麥芽這妮子,有她在,這家里也不冷清了,今日看這些孩子笑呀鬧的,我心中當真歡喜。」

至于屋外,大伙兒都去看菜地了,反倒是麥芽閑了下來,前院只剩她一人,索性拿起掃帚清掃起弄亂的地方,只是才掃了一小塊,她突然感覺自己被人從後方抱住。

麥芽嚇了一跳,但一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很快也軟了下來。「你沒和他們去看菜地?」

「我開的菜地我看什麼?」元修覺得好笑,他與麥芽差了一顆頭,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頭頂。「麥芽,今天娘很高興。早知道元甲那群兔崽子鬧騰會讓娘這般高興,我以前就不該拘著他們了。」

「那當然。」麥芽有些小得意。「在我身邊的人,哪個不高興呢?」

元修失笑,低頭輕吻她的頭頂。「你說的對,娘很喜歡你這個媳婦。」

「那你高不高興呢?」麥芽笑眯了眼問。

「我也高興。」

「那你喜不喜歡我這個媳婦?」麥芽轉過了身,縴手在他胸前戳了戳,頭卻低低地不敢抬起,趁機問出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當初元修來麥家求親,為的是挽回她的名聲,她只能確定他不討厭她,又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好感,結親以來兩人相處這幾個月可謂琴瑟和鳴,可是他真正的心意,她始終沒有問。

「我很喜歡,比我娘更喜歡。」元修低聲笑了,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又吻了她一記,吻在她的櫻桃小嘴上。「也比你喜歡我,更喜歡……」

端午過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不過夏季也是雨季,偶爾的一陣大雨多少能澆息惱人的暑意,也為接下來的秋季豐收定調。

去年旱了一整年,今年有這樣的好光景,百姓都很感激,只是這樣的感激並沒有維持多久。

恰在初初入伏之時,元修提早由鎮上的鋪子里轉回家,家中趙大娘正在午憩,麥芽才剛將吊在井中的綠豆湯拉起,想喝幾口消消暑,順便提去酒鋪給父母和小麥穗喝些,就見元修滿身大汗的走進家門。

她連忙擰了涼巾子過去,元修接過後囫圇擦了擦臉,她又奉上清涼的綠豆湯,他接過一口氣飲盡,示意她再盛一碗,一直到喝光三大碗,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回?」麥芽見他熱得不行,拿起蒲扇替他搧著風。

元修卻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有些凝重。「麥芽,今日徐知縣派師爺尋我,和我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可能也會影響岳父岳母。」

麥芽不由緊張起來,反握住他的手,「什麼消息?」

元修沉重地道︰「如今朝政腐敗,社會動蕩,不時有人起義要推翻皇權,前陣子太原一帶也有人起義,還攻下了幾座縣城,朝廷便以籌措軍餉為由,今年秋收時會派稅監過來晉省轄內監稅,听說第一個來的就是咱們平陽府。」

麥芽不太懂,「派稅監過來會有什麼問題嗎?」

元修嘆了口氣。「問題很大。所謂稅監幾乎都是閹人,打著監稅的名義而來,事實上卻是苛捐雜稅、為自己撈好處無所不用其極,所過之處可說寸草不生,百業蕭條。听說兩年前河南南陽府一帶曾派稅監過去,那稅監抽稅抽得狠,待他離開,直接導致南陽府轄下好幾個縣八成以上店鋪倒閉,眾多百姓逃亡成為流民,連縣衙都關了門。」

「那縣太爺呢?」

「可笑的是皇帝寵信閹人,稅監濫權瀆職導致民不聊生,縣太爺居然還被治罪!」元修有些諷刺地冷笑。

「這麼可怕?」麥芽真的嚇了一跳,隨即又想到先前他所說的可能會影響到她父母,不由心都提了起來。「那你說會影響我娘家爹娘,是說家里的酒坊會倒?」

「只是有可能,畢竟稅監究竟吃相會有多難看,暫時無法判斷,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元修回想著師爺前來陳述時,連苦笑都笑不出來的淒涼神情,心中亦是一凜。「師爺的意思是,建議我們索性先將鋪子關了,索性我們這里還算偏遠,說不定影響不大,等稅監離開後可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雖是下下策,但听起來卻是唯一的方法了。

麥芽憂心忡忡,香肩都垂了下來,放低了聲音說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今世道那麼亂,都是皇帝無能搞的,其實我曾偷偷想過,不管哪路起義軍都好,若是真能推翻皇權,還給百姓一個清明盛世也不錯。可是這次太原亂起居然引來了稅監,我又覺得這樣隨便起義也真是擾民……」

元修心里不痛快,但听了她的傻話又想笑,不由揉了揉她的頭,「起義軍原就是烏合之眾,內部良莠不齊,且起事心思不一,大多也是為了自己的權力,真正想救百姓于水火的又有幾人?而且太原亂起,除了引來稅監,還有另一件大事你沒想起來。」

「什麼大事?」麥芽有些怯懦地問,真是被這些壞消息給嚇怕了。

「如果我沒記錯,明年是鄉試年吧?太原是晉省省治所在,那里亂了,麥莛要怎麼去考鄉試?」元修嘆了口氣,著實為小舅子感到可惜。

麥莛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听說在縣學成績優異,鄉試很有機會延續他的戰績,成為這十里八鄉最年輕的舉人。

麥芽听得整張小臉都苦了,可憐兮兮地看著元修,像在問他怎麼辦。

元修沉聲道︰「這事我問了師爺,師爺說如今這麼亂,這種事近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的知府奏請更改考場,有的奏請按院試規格因地置宜,徐知縣愛民如子,會盡力請求上官周全這事的。」

麥芽這回由他的話里听出了些蹊蹺。「夫君,你和徐知縣關系很好嗎?否則他怎麼會特別派人來告訴你稅監的事?」

「你不知道我們鋪子做著縣衙生意?縣衙里那些差役的武器都是元甲他們打的。」元修解釋道。「況且當年我師父在工部的軍器局並不是一般匠人,而是有著御賜令牌的神匠,光是看那面令牌,徐知縣也會待我客氣一些。」

麥芽突然想起什麼,低呼一聲。「啊!所以當時你狀告顧秀才的時候,才可以在公堂上免跪嗎?」

「是,否則我當時豈敢發下豪語,幫你解決顧景崇之事?」他微勾唇角,捏捏她的臉蛋,與她聊了一陣,心情也好了許多。「有徐知縣照應,你也不必太擔心。兵來將擋,總是會有辦法的。」

兩人又細細商談,有了共識後也坐不下去了,麥芽留了一碗綠豆湯給趙大娘,剩余的便讓元修提著,匆匆趕往麥家酒坊。

元修夫妻和麥家雙親討論完稅監一事,都覺得非同小可,于是一行人關了酒坊,也沒有回家,直接朝著村長家去。

路底村村長姓林,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這一輩子都住在這個村子,一听元修等人提到稅監,原也像麥芽一樣茫然,但經元修說明稅監的可怕,又說消息來自徐知縣,絕對可靠,林村長不由嚇得六神無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稅監抽稅,理由千奇百怪,今年的秋收重稅只怕逃不掉了,還有那些在鎮上行商賈之事的村民們也可能遭殃,所以村長還是先將大家聚集起來,說明利害再打算。」

林村長連連稱是,也顧不了天色將暗,敲響了只在去年旱情時敲過的大鐘,連夜將村民聚集起來。

村民們听了心頭沉重,對此也是毫無辦法,最後做出的結論也是做生意的慢慢先將生意收起來,沒做生意的就藏富,節制用度,富的裝窮,窮的裝更窮,低調的度過這一關。

元修與麥芽由村長家離去後,雖得到村民們的感謝,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時入中伏,元家的鐵匠鋪開始減少生意,麥家也沒有再出新釀的酒了,待到秋收之前,元家的鐵鋪已幾乎不做生意,門半開著只是方便進出;至于麥家,大路邊的店已經直接關門,許多定期來往的商旅都萬般不解,問起來都說經營不善,想買酒的人只能飲恨離開。

待到秋收的季節,縣學放了田休假,麥莛回到了村里,卻也帶來一個壞消息——朝廷果然派來了一名稅監,名叫陳先,目前停留在臨汾。

經李教諭透過熟人打听,此人原是內務省負責清掃大殿的一名宦官,借著妙語如珠巴結上了皇帝,之後一步登天成了殿前紅人,現在才有機會得到晉省稅監這樣的肥缺。

至于為何會從平陽府開始,因為陳先怕死,太原亂起,他便繞過太原,選了晉省里離太原最遠的平陽府,臨汾與鄉寧縣離得不遠,只怕大家最擔心的情況就要發生。

有監于夏天雨水充足,今年秋天收成不錯,當百姓緊趕慢趕的收好了麥子,村長便傳來了消息,這次糧稅,各種作物抽稅七成。

七成啊!等于百姓一半以上的收成全繳了出去,剩下三成不僅無法賣錢,連能不能讓一家子活到明年還是個問題。

麥子收完還有黍稷,然後是高粱,百姓幾乎絕望,路底村還有核桃與沙果等作物,這些以往賦稅極輕的東西,現在都要抽稅五成以上,大伙兒終于親眼見證稅監的可怕,以往徐知縣還能替他們抵擋一下外界的壓力,至少鄉寧縣里的賦稅勉強算是合理,如今連徐知縣都擋不住了,這個一直堪稱安寧的地界終于也不安寧了。

然後百姓很快就發現,稅監的剝削還不只于此,所有營業中的店鋪全抽取了開門稅、用水稅、人工稅、交易稅等各種令人眼花撩亂的稅目,連閉門不開的店也有關門稅、佔地稅……等等,而沒有店面的挑夫貨郎等亦有其稅,不僅百姓叫苦連天,連徐知縣都快被百姓層出不窮的冤情給搞瘋。

元家與麥家也嘆息著,即使他們听了徐知縣的建議,早早結束了店鋪,徒弟們也全帶回路底村元家安置,卻仍是受到了稅監貪婪的波及。

如果稅監只是胡亂搜刮一通便走,那百姓也就忍了,可是這個陳先不同,他不知是腦袋真的太過靈活還是貪心永無止境,居然還向一般民宅收取保護費,若是拒絕繳納,很快就會有一群地痞流氓上門滋事找碴。

這已經完全違背一個官員該有的操守,不僅僅是徐知縣,連平陽府的知府也忍無可忍了,再繼續下去,只怕官逼民反,連最後一點安寧都保不住了。

這日元修帶著幾個徒弟,正在屋里搗鼓著木工,想著多做幾個箱子,讓徒弟們一人能有一個衣箱放自己的東西,否則現在眾人混住,麥芽雖做了新衣服給他們,但衣服是統一的樣式,幾個大而化之的少年連衣服都混穿,當元乙穿著元丁那顯然不合身而變得緊繃的衣服四處晃蕩時,麥芽看不下去了。

院子里敲釘鋸木的聲音此起彼落,元家院子正忙得熱火朝天,突然有人由外頭沖了進來,看著一院子的彪形大漢,一時之間嚇得臉色蒼白,都忘了自己來干麼,不知如何是好。

元修認出那是住在村頭,距離大路不遠馬姓人家的兒子,抹了把臉上的汗,上前一步想問話,他原想溫和的開口,但馬家兒子或許是嚇破膽了,元修前進一步,他居然退後了一步。

幸好麥芽由屋里出來,見到了來人,便揚起笑臉問道︰「馬大哥,來我們家有什麼事嗎?」

終于看到一個認識的,還是最溫柔的麥芽,馬家兒子終于回神了,不過卻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了,麥芽,你爹娘今兒不知為什麼去酒鋪,結果門開著,就有人進門砸店了,現在還鬧著呢!你們屋子里人多,快、快去幫忙……」

這馬家兒子雖然膽小,話卻是說得清楚,元修二話不說便大步地往外跑,其余徒弟們听清緣由也板起了臉,各自在院子里找了個工具,什麼槌子、掃帚、鋤頭、鐮刀、燒火棍等等不一,然後追著元修身後跑了出去。

麥芽听得心急火燎,一咬牙快步進屋和趙大娘交代了一下,讓她將大門閂好,自己也跟了過去。

此時跑在最前面的元修已經到麥家鋪子外,人還沒進去便听到里面麥父怒氣沖沖地說道︰「收什麼保護費?我們這家店早就沒有開了!你沒看里面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剩幾張桌子椅子也被你們砸壞了!」

然後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尖厲說道︰「我管你有沒有開,總之我們從不走空,要不你就交出五十兩,要不看你要斷手還是斷腳!」

元修听不下去了,直接踏入了店里,冷聲道︰「我倒想知道,你是想斷手還是斷腳!」

麥父麥母一見到他,皆是眼前一亮,驚喜地叫道︰「元修!」

店里還有三名地痞,身材並不高壯,甚至還有兩個稱得上瘦,可是他們手上皆拿著大刀,這才是讓麥家雙親忌憚的原因。

大刀與菜刀不同,百姓家中是不準擁有這種軍器的,這三個地痞居然能大搖大擺的拿著大刀,說他們與那貪婪的稅監無關誰也不信。

果然那三人見到高大強壯的元修雖是一顫,不過仗著手里的大刀,他們有了些底氣,一邊揮舞著一邊道︰「小子,別管閑事!不然你就替這家人拿個五十兩出來……」

雖然刀光劍影看起來很唬人,不過這不代表元修也忌憚。

他的師父趙義其實是個高人,不僅親手打造武器,對于各種武器的使用也相當嫻熟,趙義常說,一個好的鐵匠,打造出來的武器自己不先用用看,哪里知道好不好?所以除了打鐵,趙義也將十八般武藝都傳授給了元修,元修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強,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因此,在他這個從小玩刀玩到大的人面前揮刀,簡直是找死的行為。

元修一個眯眼,突然一個箭步欺近那三個地痞,地痞們嚇得隨手亂劈,但元修不知怎麼辦到的,抬手劈向其中一個人的脈門,手腕一轉刀就到了他手上,他隨即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刀背敲了另外兩人的手,其他兩把刀應聲落地。

然後,他輕輕巧巧的將刀搭在眼前已然嚇呆的地痞脖子上。「你覺得,你的頭值不值五十兩?」

三個地痞簡直要嚇瘋了,想要威脅回去卻完全沒膽子。

這時候元修的一干徒弟們也趕到了,除了元庚與元辛,幾個壯漢瞬間擠滿了這家小小的腳店,對著那三人橫眉豎目,麥芽最後趕到,居然連店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頭踮起腳伸頭探腦。

面對一群拳頭都比他們腦袋大的壯漢,三個地痞哪里看過這般華麗的陣仗,當下完全喪失勇氣,齊齊嚇跪了,哭求道︰「壯……壯士饒命,我們……我們也是受人指使……你……你們不能殺我,會替自己惹上麻煩的……」

很可悲的是,即使武力上佔了絕對的上風,這三人說的話卻是不爭的事實,元修可以嚇走他們,卻不能殺死他們,否則下回再來的只怕就是那稅監派來的軍隊了。

元修冷聲道︰「我不問你們受誰指使,但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了!你們要為人走狗,我不干涉,但做人要有底限,別忘了你們也是有家人朋友的。」

他面無表情地抄起一把掛在牆上的菜刀往桌角一切,也沒見他怎麼使勁,只見那桌角像豆腐一樣被切開,落在地上的木塊啪的一聲,也讓幾個地痞流氓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在一群壯漢讓出的縫隙中,看著自個兒夫君如此英勇的模樣,麥芽激動了,這招她也會啊!

地痞們听懂了元修的意思,如果他們敢再來尋釁,他們自個兒的家人朋友恐怕就要倒楣了。橫豎他們為虎作倀也只是想替自己謀點好處,根本沒什麼忠誠度可言,當損及自身的利益時,他們可以隨時失去立場。

「不……不會了……我們不會再來了……」

「滾!」元修將刀朝他們一扔,這算是燙手的東西,他不會讓他們留在這里。

三人撿了刀後,連滾帶爬的逃了,他們由壯漢之中擠出去,一眼看到外頭的麥芽,便隨手一推,麥芽忘了要閃避直直往後退,不意踩到一個坑洞,低叫了一聲就要倒下,幸好離她最近的元庚與元辛反應極快的拉住她。

元修听到她的叫聲,急忙從店里走出,來到麥芽身邊。「你怎麼了?」

麥芽搖了搖頭,正想站直,卻發現腳踝一陣劇痛,「啊,好痛!」

「就不該如此輕易饒了他們!」元修冷冷地瞥著三個地痞逃走的方向,伸手扶住麥芽。

「算了,反正也不能對他們如何。」麥芽很是無奈地道。

她原是來安撫父母,到最後卻成了互相安撫,直到雙方都安慰完了,元修留下幾個徒弟在店里幫麥父麥母善後,自己則背著受傷的麥芽先慢慢的走回家。

麥芽在他寬厚的背上,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以為他在生氣,便撒嬌地說道︰「夫君,我以後不會亂跑的,我只是想著有你在很安全……」

元修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放松些,方才緩聲說道︰「我不是在氣你,我在氣我自己,居然沒有保護好你。」

「那是意外,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的。」麥芽見他似乎放松了,才安了心,突然察覺自己在他背上的感覺似曾相識。「夫君,听娘說上次我酒醉,你就是這樣背我回去的?」

听她提到這個,元修又想起那日的旖旎,心情更好一些,此時恰恰經過被她單手折斷那棵櫟樹,他突然停下腳步,示意她看上樹枝上那個突兀的斷口。「這樹是你折斷的,你記得嗎?」

「什麼?」麥芽瞪著那足有大腿粗的斷口,失聲驚叫。「我……我折斷的?我我我我什麼都不記得……」

「你說你要示範給我看,為什麼你家當初會拒絕顧景崇的求親,然後就單手折了這櫟樹干。」元修說得輕巧,好像她只是途沿拔了根草似的。

但麥芽難堪地臉都漲紅了,張口結舌地說道︰「那你……那你不就知道了?」她身具怪力的秘密?

元修淡然回道︰「對,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麥芽慢慢冷靜下來,回想起成親以來,他對她沒有不好,只有更好,甚至親口承認過很喜歡她,也就是說,他對她力拔山河的缺點一點也不介意。

麥芽笑了,心里像喝了一整罐的蜜糖那麼甜,她將下巴掛在他的肩膀,臉頰貼在他側臉上。

「夫君,我好高興你沒有嫌棄我。」麥芽幾乎把甜蜜的情緒完完全全傳達給他。「你要一直這麼喜歡我,到很老很老的時候,還要這樣背我。」

「那不一定。」元修突然反問︰「如果到很老很老的時候,是我行動不便呢?」

麥芽在他頰邊蹭了蹭,笑嘻嘻道︰「如果我到老還能這般有力,我就背你。」

「到時候你背得動我,我可不一定背得動你。」元修沒來由的掂了掂她,害她輕呼一聲,急忙摟住他的脖子。

他輕聲一笑。「好像現在就快背不動了。」

麥芽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隨即意識到他是在笑她胖。明明她的腰還沒他的大腿粗呢,居然嫌棄她了?

麥芽倒是不敢給他幾記粉拳,怕直接把人打吐血,于是元修好好的享受了一陣妻子的嬌嗔,大笑而回,方才在酒坊時那郁悶的感受早已不翼而飛。

兩人的身影在田野之中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有了這個男人的疼愛,麥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忘了這一刻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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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1: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打造兵器送稅監

麥芽腳扭了,元修因為習武懂得些治傷之法,尤其是在跌打損傷方面,他親自幫麥芽看過腳,雖覺並無大礙,敷上草藥休息幾日便好,但還是去鎮上尋了真正的大夫來再看一次。

幸好鎮上店鋪雖然關了不少,但醫館還是留了扇小門,大夫的說法與他雷同,只不過比元修多了幾味藥,也要求患者多休息幾天。

于是,一直在家像只小螞蟻般忙碌的麥芽突然閑了下來,吃喝坐臥有元修伺候,拉撒洗浴讓元修抱著行動,她都覺得自己成了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夫妻兩人因為頻繁的肢體接觸,不小心擦槍走火的情況時有,感情也更上一層樓。

不過在這樣甜蜜的日子里,麥芽與元修同樣有他們的困擾,就是這幾日因麥芽腳傷不能妄動,家里的膳食都是趙大娘做,每到用膳時間,元修夫妻兩人帶著八個小子吃得萬念俱灰,好幾次麥芽想拼著傷下灶,一開始是所有人都阻止,但後來她好些後,元修連帶八個小子全都變節,求趙大娘讓麥芽煮。

但趙大娘只笑吟吟的說她不累,不可以折騰病號,否則她就成了壞心的惡婆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打了退堂鼓,只能含淚默默繼續吃著那足以毀滅千軍萬馬的膳食。年紀小的元庚和元辛還常常以在麥家與麥穗玩過頭為由,直接留在麥家用膳,讓他們很是被幾個哥哥們鄙視。

一直到半個月過去,麥芽走路已經完全不痛了,正式宣布出關,回到她的灶下工作,一時間元家普天同慶,小子們都差點放鞭炮。

只是趙大娘就悶了,她這幾日煮得正起勁,但這些孩子們都太乖巧體貼了,總是怕累到她,不太讓她下廚呢……

麥芽在傷好這日使盡渾身解數,除了讓小子們去河里撈魚蝦,還讓元修回她娘家抓了只雞,菜地里的黃瓜、蔥蒜、辣椒、萵筍、南瓜等等長勢不錯,也被她拔了些做菜。

于是今日午膳的菜色十分豐富,萵筍炒河蝦,大蔥燒魚、辣椒雞丁、咸菜拌黃瓜豆芽、高平燒豆腐、蘑菇雞湯……等等,主菜是南瓜菜卷和烙餅,鎮上的肉鋪關了所以買不到肉,幸好一人還有一小碟麥芽以前秘制的八寶肉醬,可以涂在烙餅上吃,是元修的最愛。

幾個小子看著滿桌好菜,眼楮都要凸出來,眾人很快備好碗筷,圍在正廳大桌前,就要開動時,外頭突然傳來叫喚聲——

「可是元師父家中?」

廳中的人才拿起筷子,又紛紛放下,會這麼稱呼元修的通常是有正經事,特別是元修認得這個聲音,是徐知縣的師爺,便站起身來欲走出去。

這時外頭的人自個兒進來了,只見除了徐知縣的師爺外,居然連徐知縣本人也來了。

徐知縣穿著常服,低調地只帶著師爺,還計算著等中午正熱、路上沒什麼人時抵達,讓所有衙役在村外等,就是不想驚動路底村村民。

他們如今與元修也算是熟人,實在是一大早就從縣衙趕來,誤了午膳,如今聞到了屋子里食物的香氣,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腳,直接走了進來。

屋內的人見到徐知縣,紛紛站了起來,不過徐知縣來這里可不為逞威風,連忙擺了擺手。「莫行禮,都坐下,今日本官是有要事特來尋元師父,打擾你們用膳了。」

趙大娘見對方和善,便笑道︰「縣太爺可要一起用點?粗茶淡飯,請縣太爺勿要嫌棄。」

這其實是客套話,想不到徐知縣拿出手巾抹了把汗後,竟真的從善如流地拉著師爺坐了下來,笑道︰「縣里店面關了許多,米面魚肉難買,你們在村里還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官見你們一桌好菜,縣衙的膳食還比不上十之一二。」

食材缺乏加上公事纏身,他已經好久不知道吃飽是什麼感覺了。

麥芽替兩人添了碗筷,徐知縣與師爺當真不與他們客氣,在元修的招呼下大快朵頤起來。

當徐知縣吃下第一塊魚肉,就知道自己這頓飯蹭對了,即使是縣里最好的酒樓都不見得有這桌鄉間小菜鮮美可口。他餓得狠了,與師爺兩個人吃得張牙舞爪,原本幾個弟子還和他們搶得歡,但吃到最後都開始同情這個縣太爺,明明做了官還一副餓死鬼的樣子,還不如他們升斗小民,所以一個個放慢了吃飯的速度,讓這可憐的縣官和師爺可以多吃點。

一餐既畢,有大半的菜都進了徐知縣的肚子里,他滿足地嘆了口氣,這才有余力注意到其他人,但見這桌上除了元修仍是一副鎮定的模樣,其余每個人都驚訝的望著他,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縣官真是可憐見的,到底是餓了多久?

麥芽甚至悲天憫人地說道︰「縣太爺、師爺可吃飽了?屋後還有食材,若不夠還可以再做的。」

徐知縣不禁赧然,尷尬地道︰「真是讓你們見笑了,今日出縣衙得早,沒吃什麼東西,而且縣衙的吃食也不過咸菜饅頭……不過現在已經飽了。這桌佳肴該是元夫人所做,夫人廚藝過人,做的菜非常好吃,實令本官大開眼界。」

「縣太爺過獎了。」麥芽笑咪咪地受了夸贊,她也覺得自己做的東西真好吃。

既然客人吃飽了,幾個小子很快將桌面收拾干淨,麥芽端來了在井里放涼的酸梅湯,並一些沙棘餅、山藥糕等茶點,就和趙大娘及徒弟們避開到了後進。

待廳中只剩徐知縣、師爺及元修三人,徐知縣才說起來意。

「今日前來,實是有事相求元師父。」他愁眉苦臉地道,「稅監陳公公來到平陽府,擾得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平陽府林知府不知去哪里打听到這個陳公公平素最喜歡賞玩神兵利器,所以林知府便想去尋一把,用來賄賂陳公公,讓他對平陽府手下留情,說不定有辦法送走那個瘟神。」

有了這個開頭,元修已經知道徐知縣的來意了,不過他納悶的是,徐知縣怎麼知道他會制作神兵利器?

徐知縣見師爺喝了一口酸梅湯,之後眼楮睜了睜,又喝了好幾口,自己也忍不住拿起來喝喝看,這一喝不得了,直將整杯酸梅湯飲盡,才發現元修臉色古怪地在等候他的下文。

他才忍下了再要一杯的心思,正色道︰「其實我來找元師父也是踫踫運氣。因為咱們整個鄉寧縣,甚至我敢說整個平陽府,就數你的鐵匠鋪打出來的刀具最好,听說整個鐵匠鋪的小師父們都是你的徒弟,徒弟的手藝已是這般不凡,那師父的手藝就更值得期待了。」

徐知縣說話的時候,余光又瞄到師爺在吃山藥糕,一塊接一塊的,他不動聲色的將點心盤子挪到自己身前,讓師爺拿了個空,他才放心繼續朝著元修說道︰「所以本官想請求元師父出手,幫忙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出來。」

把該說的都說完,徐知縣開始吃起點心,不過元修的下一句話差點沒他被噎死。

「我已經不打鐵了。」元修淡淡地道,何況師父就是因為不想自己打出來的兵器成為貴人手中的玩物,才會犧牲了性命。

徐知縣連忙搶過師爺的酸梅湯喝下,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苦著臉說道︰「元師父為何不出手?本官知道,像你們這般大匠都有自己的堅持,但這是救民于水火之中,不能破例讓你出一次手嗎?」

元修沉默了下來,他雖然與師父一樣寡言嚴肅,性格上卻沒有師父那般迂腐不知變通,否則也不會讓那八個小子暫時住到家里來了。他知道徐知縣是個好官,但他有他的為難,所以屋子里陷入了一種僵持的寂靜。

這時候,屋內連接後進那扇窗卻傳來小小的說話聲,在這樣的寂靜之下听來特別清晰。

「縣太爺看起來真可憐……」听這聲音應是麥芽。

然後又听到幾個徒弟接連說道︰「在縣衙吃不好,跑到我們家蹭飯就算了,現在求神兵利器還求不到……」

「不只呢,他還和師爺搶點心吃,所以他的縣衙應該真的很窮。」

「縣太爺真不好當啊,他連官服都沒穿,該不會當了換銀子……」

廳內元修的臉都黑了,卻是不好過去教訓那幾個兔崽子,否則豈非明晃晃的打徐知縣的臉?

而徐知縣听了元家人同情的話語,不由面如火燒,與師爺兩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卻只能置若罔聞,窘迫地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元師父,如果你有什麼難處,盡可以說出來,需要什麼材料縣衙一定配合你,還會給你豐厚的報酬,縣里只是吃食不好買,但縣衙其實沒那麼窮的。」

元修沉吟不語,心中難以決斷,想不到此時屋後的人直接大聲說話了。

「修哥兒,答應他吧。」說話的竟是趙大娘,她還由後進親自來到了廳里,顯然也是偷听的其中一員。

她慈愛而溫柔地看著元修。「別管那神兵利器做出來是給誰,若是真能救民于水火,那就是你師父做為一個匠人的初衷,我不想看到你矯枉過正了。」

趙大娘這麼一說,元修猶如醍醐灌頂。

是了,師父以往只做軍器,便是想助軍隊一臂之力,讓百姓少點犧牲,雖說他不願讓自己制出的武器成為權貴的玩物,但若是這玩物也是為了救更多百姓,那麼如何取舍不辯自明。

他正想說些什麼,卻听趙大娘又道︰「你就答應縣太爺吧,縣衙都那麼窮了,縣太爺還得到我們家才能吃頓稍微像樣的,百姓一定更不好過,我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徐知縣臉都快扭曲了,汗又流了一頭。他很想大喊縣衙真的不窮,可是現在是博同情裝可憐的時候,只能咬牙吞下蹭飯窮知縣的名頭,可憐巴巴的望著元修。

要不是元修冷面習慣了,看著徐知縣那副慫樣,這當口他真會笑出來。

心中有了決斷,他意味深遠地看了趙大娘一言,才對著徐知縣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了!」

為了打出理想中的神兵利器,同時為了專注,元修原想獨自一人搬入鎮上的鐵匠鋪中,但麥芽怕他在鋪子里只忙著打鐵,根本無暇照顧自己,到時候神兵利器打出來人也倒了,所以堅持替他送飯。

可是現在鎮里亂著,元修不希望她每日來回,最後權衡之下,元修帶著麥芽到鎮子上,徒弟們在家陪著趙大娘。

離去那日,徒弟們幾乎是揮淚離別了師父師娘,因為少了麥芽,就代表他們又要回到趙大娘的地獄膳食之中……

來到鎮上,恰好徐知縣也將元修要求的材料送來了,數百斤的鐵,還有一車子上等銀霜炭,將鐵鋪的倉庫堆得滿滿滿。

齋戒冥思二日後,元修便開始工作了,他自己燒火鼓風,自己掄大小槌,先打了一把匕首試試,覺得找到手感了,才開始兵器制作。

按理說,制給貴人賞玩的兵器最好是劍,尤其那陳先根本不會武功,要配戴著好看怎麼也得是一把寶劍,可是元修偏偏不那麼做,他心中構思的是一把斬馬刀。

斬馬刀是騎戰所用的兵器,刀身薄短刃狹略彎,刀把卻長,可讓雙手同握斬殺敵人,由于是馬戰時使用,所以刀本身較普通大刀輕,同時必須打磨得極為鋒利,威力才夠大。

鐵分為生鐵與熟鐵,熟鐵由生鐵精煉而成,質地較軟,生鐵則是堅硬性脆,雜質卻多,所謂的鋼,堅硬的程度便夾在生鐵與熟鐵之間,雜質少,才能取兩者之長,同時具備強度及韌性。

時人煉鋼大多使用灌鋼法,即在熟鐵外澆上生鐵,用高熱冶煉使兩者盡量融合,以得到軟硬適中的鋼,可是這樣一來鋼材很可能融合得不均勻,導致之後鍛打武器失敗或成為凡品。

元修的師門之所以能成為個中翹楚,便是在一開始制鋼時就舍棄灌鋼那樣取巧的方法,回歸最重要的鍛鋼,亦即采用古法——把生鐵打得極薄,而後放入爐中與高熱的銀霜炭同燒,接著取出鍛打,如此來回數次,去除它的雜質,融入銀霜炭中的精華,讓鋼材軟硬適中。

待到趙義或是元修這樣神匠的層次,已經能由手上的感覺判斷該要回爐多少次,以及該鍛打多久,才能得到最純淨的鋼,所以他們制出的兵器沒有生熟鐵澆灌而產生的波狀暗紋,而是通體的一色清明。

這段時間,元修守在爐邊,麥芽則是守著元修,每到用膳的時候,她也不叫他,而是做些好入口的卷餅或肉夾饃之類的食物,直接拿到他面前,讓他張口就可以吃,她甚至學習了古人用蘆管吸酒的方式,將蘆管插在水里讓元修喝,如此一來汗流浹背的他能適時補充水分,還完全不妨礙他的工作。

有了好鋼,再來便是由粗胚制出刀型,將粗胚削剉鍛打……等等,要制出馬刀的形狀,中間工序多達數十道,再來重新將爐燒熱,將其燒灼一陣,消除先前粗制時的小瑕疵,如看不到的裂紋等等,這個小步驟卻是讓斬馬刀日後能削鐵如泥的秘訣。

又是幾日過去,元修終于能好好坐下來閉上眼打盹一陣,之前都只是抽空休息,爐上的事仍不敢放松,而麥芽熟練地上前替他擦去身上汗水,甚至他只要舉舉手抬抬頭,她就能讓他從渾身黏膩變得清爽舒適。

原本元修還有些擔心她在這里會拖累他的工作,或是會分散他的心神,但現在他才知道帶她來的好處。他當真是小看了麥芽與他的默契,雖然她在打鐵上完全幫不上忙,但她總是知道在什麼時間他最需要什麼,適時的送上來。

長時間的體力及精力集中工作,他早該累癱了,可他現在卻只是有些疲倦,整個過程他沒有餓過,沒有渴過,甚至他相信自己的汗水都沒有流入爐中一滴!

「幸好你來了。」他攬過她的頭,親了一口,這才覺得渾身的壓力釋放了一點。

麥芽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背。「你轉過身去。」

元修坐在椅上背向她,他不太習慣看不到對方,這種姿勢會令他警戒,可是因為是她,他可以完全信任。

很快的,元修感覺到她的縴縴素手放到他肩上,不輕不緩的揉捏起來,他閉上了眼楮,享受著她的溫柔。

他知道自己一身銅皮鐵骨,換了個大男人都不一定捏得動,但是麥芽不同,她可是單手能捏爆核桃折斷櫟樹的厲害人物,尤其她已不介意在他面前施展自己的力量,所以反而對于力道的控制掌握得更好。

這一陣揉捏按壓讓他舒泰非常,方才因打鐵而產生的疲憊幾乎不翼而飛,原本酸痛的地方也相當程度的緩解了。

適當的休息睡眠之後,元修又恢復了精力,便開始將有了刀型的斬馬刀淬火,所謂淬火就是將斬馬刀燒紅,再放入冰冷的水中,如此反覆數次,使得馬刀堅韌富有彈性。

然而要控制好燒紅的刀驟然入水而不裂,這時間長短還有手法拿捏,需要嫻熟的經驗及技巧,一般好一些的鐵匠可能改用油或鹽來為刀淬火,元修卻是雙液淬火,而且是先入水再入油進行冷淬,用的油水還很講究,油是純牛油,水是他特地到路底村後山水源處取的好水,保證干淨無雜質。

同時刀身上淬火的部位還涂上了一層師門秘制的膏劑,保證淬火時均勻受熱,更能讓刀剛柔並寓,耐砍耐磨,淬完的刀再回火一陣子,經過細細研磨,加上手柄,一把刃如秋霜、切金斷玉的絕世寶刀便呈現眼前。

「好漂亮的刀啊!」麥芽幾乎是崇敬地看著這把新出爐的斬馬刀,圓眼兒晶亮得如同星星在閃爍。

「你可要試試?」這把刀制得相當成功,元修心中亦是滿足,笑著將刀交給她試手。

麥芽小心翼翼地接過。

元修隨手指著桌子,讓她削開桌角試試,想不到麥芽誤會他的意思,拿著馬刀直接往桌子正中央一劈——

啪的一聲,桌子被干脆的劈成了兩半,倒向兩邊。

元修俊臉抽搐著,認真考慮以後有她在的地方,要不要做一張鐵桌子出來。

「太厲害了!」麥芽興奮地叫起來。「這把刀要是刀柄再長一點,拿來砍沙果樹的高枝一定很好用!」

他做的寶刀只能做那種用途?

元修哭笑不得地道︰「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做一把給你,讓你砍沙果樹枝……」

這番顯然是包庇她胡來的話語令麥芽吃吃地笑了起來,「和你說笑的,我才舍不得用夫君做的寶刀去砍樹呢。」

詎料元修搖了搖頭。「你都拿來殺雞宰羊了,砍樹算什麼?」

殺雞宰羊……麥芽頓時反應過來,瞪大了眼。「夫君說的是你送我的那把菜刀?」

一開始她不用那把菜刀,只是怕他發現她的巨力,後來不必隱瞞了,她又開始用那把刀,還真別說,拿來切肉切菜好用極了!

可她原也只是覺得那把菜刀比其他菜刀鋒利一點而已,听他這麼說,莫非另有玄機?

元修理所當然地道︰「由我手中出去的,必是神兵利器,你那把菜刀也不例外,真要拼殺起來,不見得會輸給這把斬馬刀。」

麥芽定定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消化了自己的菜刀是把絕世兵器的消息,然後又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斬馬刀,突然俏臉兒一垮。

「夫君,我突然不想把這把斬馬刀給那個陳公公了。」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元修卻是神秘地彎起唇角,目光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寒意。「你放心,這把刀陳先拿不久的。」

麥芽不解地望向他。

元修別有深意地解釋道︰「神兵利器有德者居之,你覺得他是有德者嗎?這可是把戰刀,在如此亂世,他得此刀不顯擺則已,若還拿來顯擺,只怕他很快就要與這把刀永別了。」

在摧毀了一省之地的百姓生路後還想得了寶刀就走,豈有那麼簡單?

斬馬刀送到縣衙之後,徐知縣很是驚喜,親手試過寶刀的威力後竟也說出和麥芽一樣的話,他真舍不得這樣的好刀送到陳公公手上。

不過為了百姓的生活,他還是在隔日啟程前往臨汾,希望陳公公得了刀,真能對平陽府的百姓手下留情些。

刀送出去後,元修與麥芽也從鋪子搬回了元家,八個小子見到麥芽簡直沒跪下喊娘,趙大娘也心疼元修夫妻兩個瘦了許多,當晚原本想下廚犒賞小夫妻兩人,不過在眾人力勸之下,還是由麥芽做了一桌好菜,讓大家吃了個飽。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也開始涼了起來,秋風吹過,揚起老沙果樹的落葉,落在了久無車馬經過的村道上,明明稅監才來了幾個月,大家都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

元修沒有再去向徐知縣詢問陳先得刀後的反應,不過鎮上及縣里的情況明顯好了起來,至少一些地痞流氓不再鬧事,也沒听到要再收什麼稅的消息。

一灘死水似的街市開始緩緩流動,有幾家鋪子覷了先機偷偷開了半扇門,做點小生意,也有些走街串巷的貨郎重新背起籮筐吆喝了。

畢竟實在躲了太久,很多人家中幾乎斷糧,都是縮衣節食過得緊巴巴的,元家若只有小夫妻兩人和趙大娘,就他們事前做的準備,還是能過得頗有余裕,只是多了八個半大少年,飯量跟牛一樣,即使偶爾出去捕魚獵兔的,存糧還是漸漸跟不上。

于是元修決定帶著幾個小子去後山打獵改善伙食,麥芽一听,也拿起背簍想跟去山上撿些栗子,摘些野柿或挖點山藥什麼的,于是一行人和趙大娘交代了一聲,便興沖沖的出發了。

往後山的山道上,不少樹葉已轉黃翻紅,看上去宛若彩霞,雖然不如春日的繽紛朝氣,卻多了些清幽詩意。走到半山腰往下遠眺路底村,還能看到一些人家在屋頂上院子里曬著沙果、山茱萸、柿子……等等,東一塊西一塊五顏六色,幾個少年們在山上吱吱喳喳,指著哪戶是自家,哪戶又是麥家雲雲。

來到了幾棵栗子樹旁,栗子已掉了滿地,有的還半開口掛在樹上,元修留了元庚與元辛兩個打獵幫不上忙的孩子,陪麥芽在這里打栗子撿果,其他人則是往更深的山里去,希望能獵到幾只大家伙。

麥芽與元庚元辛撿了約半個背簍的栗子,也慢慢換了地方,到野柿樹生長之處,看還有沒有被村民摘剩的柿子,很幸運的,他們在岔道上看到一棵沒被發現過的柿樹,因此也收了不少泛青的柿子。

元庚性急,拿起青柿子擦了擦就想吃,結果被麥芽阻止了。

「青柿子可澀了,吃了刮你的舌。」她想到自己小時候也干過這種蠢事,不由笑了起來。

「既然不能吃,采它做什麼?」元辛看著自己兜在胸前的十來顆青柿,小小的臉蛋出現了懊惱。

「青柿不能吃,但晾成柿餅可好吃了,到時候就會變得黃澄澄的,又甜又軟。」麥芽低子,讓元辛把他摘的青柿放到她身後的背簍里。

豈料元庚與元辛听她這麼一說,都興奮了起來,把自己的收獲都交給她之後,又迫不及待的想去摘,惹得麥芽啼笑皆非。

「你們兩個當心點,小心有蛇!」麥芽抓不住他們,只能沒好氣地提醒。

元庚與元辛只是擺擺手,不太在意麥芽交代了什麼,一股腦兒的去攀那柿子樹。在他們心中,師娘就是軟和人,說話溫柔細聲細氣,也能包容他們頑皮,更不會處罰他們,所以在她面前,他們總是放肆一點。

就在麥芽擔憂地看著在樹上像猴子一樣竄來竄去的兩個毛孩子時,突然一旁的樹叢發出很大的動靜,三人本能地看了過去,卻見樹叢里突然鑽出一頭野豬,雙目赤紅,嘴里吭哧吭哧地朝著麥芽他們沖過來,還插了幾枝竹箭。

「麥芽,小心!」追在野豬身後的是元修,他不知麥芽等人跑到這里來了,還將野豬趕到這個方向,不由心急地喝道。

麥芽嚇了一大跳,野豬卻已經快逼到身前,剩余的時間只夠她尖叫一聲,然後整個人撲到一旁。

「元庚、元辛不要下樹!」

因為麥芽的及時閃避,野豬猛地沖過了她,按理說應該繼續往前跑,可它或許是被激怒了,看了人就想撞,居然折回頭又想沖撞麥芽,饒是元修身手再好也來不及救,樹上那兩個孩子看著都快哭了。

在千鈞一發之際,麥芽突然由後腰抽出了不知什麼東西,驀地往野豬一扔——

接下來的畫面就精彩了,幾人只听得野豬吃痛的嚎叫一聲,接著就見到血從野豬身上噴了出來,然後那頭野豬在離麥芽還有兩步遠時轟然倒下,揚起一片泥塵。

泥塵平息,幾人方才看清,那野豬脖子上赫然插著一把菜刀!

所有人都驚呆了,樹上的元庚和元辛更是直接石化,他們心目中軟和溫柔好說話的師娘,剛剛用菜刀宰了一頭活生生的野豬啊……

原來隔壁麥穗小弟弟乖巧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姊姊壓根是個狠角色!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在師娘面前那麼不听話,兩個人都不由打個了冷顫。

元甲等其他少年此時才趕過來,倒是錯過了麥芽大發神威的一幕,只見到師娘喘息不止,師父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扶起,還以為她受了驚嚇,紛紛慰問起來。

「你沒事吧?」元修問道,急急打量她全身上下。

「我沒事,只是背簍里的東西掉了。」麥芽彎身就要去撿拾,想不到她連柿子都還沒模到,元庚與元辛卻嗖的一聲溜了過來。

「我們撿,我們撿就好!」

「沒、沒關系,師娘你休、休息,這里我們撿。」

兩只皮猴兒動作可快了,在這當下變得又乖巧又伶俐,又撿栗子又撿柿子,讓元甲他們看得嘖嘖稱奇。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那麼听話了?」元丙更是不客氣地直接揶揄。

元庚與元辛有些不自然地同時看向野豬脖子上的那把菜刀,齊聲囁嚅道︰「我們以後都會听師娘的話,會很乖的!」

元修順著他們的眼神看過去,瞬間懂了什麼,不禁啼笑皆非。

不過若是就此讓麥芽能治得了這兩個小子也好,他索性不管那兩個傻孩子的小心思,只是納悶地低聲問著麥芽,「你怎麼會把菜刀帶上山?」

麥芽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就……不是上山打獵嗎?我沒有稱手的武器,就想著我也有一把寶刀啊……」

這個答案太可愛,元修險些沒忍住笑,要不是身旁一堆眼楮看著,他真想將人摟入懷里親熱一番。

剛才她差點被野豬沖撞,也著實讓大伙兒嚇得不輕,反正連帶麥芽殺死的野豬,他們總共獵了兩頭山羊,十來只山雞,還掏了一窩兔子總共七只,也算收獲不菲,便決定打道回府。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下山回家,由于他們扛著羊啊豬的實在太過醒目,讓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回到元家後,麥芽與趙大娘就忙了起來,還把隔壁娘家人全叫來幫忙,一群人殺豬宰羊,剁雞剖兔,好不忙碌。

麥芽留了半頭野豬,抹上鹽與香料,吊在檐上風干方便保存,這里秋季干燥,掛個幾天就是好吃的臘肉了,羊也留了一頭,準備晚點炒成肉醬。

剩下的半頭野豬直接在院子架了篝火用烤的,羊肉煮成羊湯,調料可是她獨門的秘方,吃過的每個都說好,然後切了一些豬肉用陳醋炒成過油肉,剁了山雞加大醬炖上栗子,用辣子炒了兔肉,很快勾人的香氣就由元家彌漫出去,無遠弗屆地傳到了村子里。

王嬸子一家先跑來了,王美秀手上提著一大籃的青菜蘿卜蘑菇什麼的,一進門就朝著正在替羊肉刷上醬汁的麥芽大叫道︰「好你個麥芽!有好吃的居然不找我!」

說完,她直接將手里的籃子塞到麥芽手里。「你收了我的菜,可要管我一家伙食啊!」

麥芽笑了起來,先看了一眼趙大娘,見趙大娘微笑點頭,她才回頭向王美秀笑道︰「那是當然,怎麼也不會缺了王叔家。」

于是王嬸子一家也擼起袖子來幫忙了,灶房里的灶不夠用,王叔與麥父直接在院子里壘了個簡易的灶,讓元甲去村長家借最大的鍋子,炖羊湯大鍋菜。

不一會兒元甲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了林村長一家五口,他們也提著不少干貨與臘味,腆著臉來換點新鮮肉吃,加入了蹭飯的行列。

元家的熱鬧自然引起了村子里其他家的注意,不少人前來問明了是在做什麼,最後居然家家戶戶都帶著食材和桌椅來想湊一腳,麥芽原就熱情,趙大娘也好客,皆是連聲歡迎。

很快的,山珍海味蝦蟹魚肉全湊齊了,元家的院子裝不下,幸好元家與麥家外頭是個大廣場,以往村子里拿來曬谷子的地方,大伙兒直接把桌椅擺到外面,一下子竟像路底村的篝火會一樣,熱鬧滾滾。

婦女們都自動自發幫忙煮食,男人們處理食材,說笑談天,孩子們上天下地在廣場上瘋跑,或許大家都憋了太久,全放開了玩樂,這般歡欣喜悅的畫面,自稅監來了之後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而在元修提醒村長鎮上與縣里的變化,告知那稅監恐怕很快就會離開時,林村長幾乎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陣子村里過得苦,還有窮得過不下去的人逃了,他這村長卻沒能幫得了多少,早就令他身心俱疲,元修的話讓他卸下一個重擔,終于覺得又能輕松的喘氣了。

在食物都準備好後,麥家甚至抬來了十壇的酒,讓大家放開了喝,林村長忍不住站上了石墩,向村民報告了稅監將要離開的好消息。

「今日借著元家打獵滿載而歸的東風,咱們就當提前慶祝,來年一定會變好的!」

眾人聞言皆是喜瘋了,大口吃肉,大塊喝酒,好菜一盤盤上,吆喝的吆喝,劃拳的劃拳,那漫天的喜悅充斥在每個人眼眶里感動的水光之中。

村里的人沒那麼多男女大防,所以並無固定座位,大家想坐哪就坐哪,想和誰聊天就和誰聊天,麥芽還在後廚忙著,元修倒是沒離過趙大娘身邊,他對師娘的保護一直都是無微不至的。

「娘,這陣子讓你受苦了,待那稅監一走,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元修沉聲說道。

趙大娘卻是笑眯了眼。「我哪里有受苦呢?在家里吃好穿好,還有你們這些個孩子孝敬,我高興都來不及。」

「娘不嫌我們吵鬧煩人就好。」在元修印象中,趙大娘一向過得清冷,今天可是比往日還鬧哄哄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不習慣。

想不到趙大娘嘆息了一聲,卻是惋惜。「要是你那孤僻的師父還在,定然要讓他過過看這般熱鬧的生活,他才能體會一逕閉門自守,不理外界之事,會錯過多少樂趣。娘也是到了這里之後,才知道自己並不喜歡以前那種冷清的日子,看盡人生百態,嬉笑怒罵,這才叫活著。

「我知道你一直怕我不習慣,但我真的喜歡這里,喜歡這些純樸的人,若是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回京里了。修哥兒,雖說麥芽是你自己看上的,不過娘做的最對的事就是幫你娶了她,要不是有麥芽這個好媳婦,娘怎麼知道原來日子還能過得這般快活,這樣溫馨?」

她笑著伸手指了指,示意元修看過去,元修轉頭一看,便看到麥芽笑著替村民們開酒壇,村民也笑著向她敬酒,她是那樣熱情無私的對待眾人,所以眾人也以真心回報她。

不過看著看著,元修的表情漸漸有點變了,趙大娘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元修神色不定地站起身來,急拋下一句話。「沒什麼,我過去看一下麥芽。」

在元修視線所及之處,麥芽已經不知道喝下幾杯酒,她不言不語,小臉嫣紅地直視前方,臉上笑嘻嘻的,別人跟她說話就點頭,根本不會知道她已經醉得一塌糊涂。

這時馬家的兒子過來向麥芽敬酒,麥芽本能的舉起酒杯站起,傻乎乎的就要喝下,結果身子一晃,差點一頭栽倒。

馬家兒子連忙伸手就要扶,想不到麥芽自己用手撐住了桌子,朝著馬家兒子傻里傻氣地笑著。

馬家兒子見狀,狐疑地說道︰「麥芽,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扶你進屋子去?」

麥芽堅定地搖了搖頭,雖然臉上還是茫然的樣子,但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像喝醉,「你不要扶我,只有我夫君可以扶我喔!只有他可以背我,只有他可以帶我回屋子里……」

元修趕到听到的就是這句話,莫名地心中竟興起一股滿足感。

他原還怕她醉了就六親不認,會像之前抱著他那樣抱別人,然而他的小妻子卻用行動告訴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只認他一個。

「我來扶她吧。」元修故作淡定地朝著馬家兒子說道。

馬家兒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逾矩了,他一向有些怕元修,模了模鼻子,說了聲失禮就夾著尾巴溜了。

元修看著他的背影,心忖原來麥芽在路底村還是挺受小伙子歡迎的,若自己沒娶了她,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

麥芽看見他,二話不說貼了過來,也不顧眾目睽睽,居然抱住了他的腰,整張臉埋進他懷里。

元修臉色微變,面對著四周村人曖昧的目光,他只是故作冷靜地道︰「麥芽喝醉了。」

村人笑著打趣起來,說著賣酒的女兒哪里有這麼容易醉,而主角麥芽只是笑咪咪地任元修摟著,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低來,然後在他耳邊說道︰「只有我夫君可以帶我回房間,只有我夫君可以親我,只有我夫君可以對我這樣那樣……」

元修听得渾身發熱,腦海里的綺思與理智早就不知道糾結成了什麼樣。他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家,清了清喉嚨說道︰「麥芽真的喝醉了,站都站不穩,我先送她回家,失禮了。」

說完,他就僵硬地抱著麥芽繞開眾人由後門回了屋子,至于其他村民在背後的大笑,他已經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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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鎮西王苦勸出山

過了秋分,陳先終于離了平陽府,或許是那把斬馬刀起了作用,他離開之前沒再用什麼過分的手段,否則按照以往的作法,就算要走也得把地皮都刮走一層才滿足。

鎮上縣里的鋪子紛紛重新開張,只是大多換了東家,畢竟前段時間撐不過去的百姓太多,大家賣房賣地湊銀兩應付剝削,甚至有人直接棄了戶籍成為流民,往其他地方去了,所以即使街市恢復了交易,但看上去仍顯蕭條,要恢復成以往的榮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麥家酒坊因為關得早,酒也是能久放的商品,所以損失並不大,找個日子讓元家那些小伙子搭個手,清掃一番後將酒全搬回了鋪子,直接就可以開張作生意了。

鎮上的鐵匠鋪也是萬事俱備,上回替徐知縣打的那把斬馬刀意外的成功,沒有浪費一點,所以剩余的材料還堆滿了整個倉庫,于是元修將那些徒弟們趕回鎮上,讓他們將鋪子和住屋整理整理,自己尋個時間開張大吉。

瞧瞧這個師父做的多麼不負責任,但元修已經因為這八個小子不知有多少次和麥芽在一起無法盡興,偶爾想親密一下都會不得已被打斷,心中的怨念可不比吃不到師娘美食的幾個小子少。

那八個小子前腳才走,後腳徐知縣帶著師爺就上門了。

「縣太爺怎麼有空來?」趙大娘正在窗邊縫衣,一眼就看到徐知縣,連忙迎了上去。「今日可是要來寒舍用膳?」

徐知縣原本準備好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害得他連咳了一陣,師爺也是面露尷尬,卻不知怎麼替上司解釋。

這趙大娘說話有必要這麼實在嗎?雖說元夫人的手藝當真不錯,可是他每回來都是有正事要找元修談,不是特地來吃飯的啊!

這時候元修和麥芽也從後面出來了,元修手上還端著一個陶鍋,里面散發出驚人的香氣。

麥芽一見到徐知縣就笑了。「縣太爺來吃飯啊?今日恰好剛做了紅燒肉,後頭還有小雞炖蘑菇,我再用蒜苗炒一下上回元修抓回來的山豬……再添個韭菜炒雞蛋和芥菜魚湯好了。」

怎麼大家都覺得他是來吃飯的?徐知縣有些懊惱自己在百姓面前形象崩壞,但一听完麥芽說的菜色,與師爺對視一眼,當下決定改變初衷,厚著臉皮應了。

「好,那就麻煩元夫人了。」

元修揚了揚眉,並沒有多說什麼,整個元家或許只有他知道縣衙真的不窮,不過看在徐知縣捐給鐵匠鋪不少材料,讓他白吃幾頓也無妨。

既然決定了要吃,徐知縣也不急著說明來意,便在院中打量起元家小院,上回他沒來得及仔細看,今日卻是看清楚了,青磚瓦房菜園雞窩,相當道地的農家小院,卻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徐知縣知道元修是外來戶,一直不明白他鋪子在鎮上,為什麼不干脆也住鎮上算了,現在見了元家的氣氛,方有些理解元修的想法。

麥芽手腳很快,不一會兒幾道菜就做好上桌了,她還多準備了兩道素菜,既然要請客,就要賓至如歸。

徐知縣及師爺果然吃得欲罷不能,尤其是麥芽從一早就開始炖的紅燒肉,那肉染上醬色,看上去豐醇具有彈性,用筷子輕輕一壓還會彈回來,偏偏入口即化,留在口腔中那種濃厚香醇的肉味醬香,讓他們一口接一口停不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桌面已然一掃而空。

清理了桌面之後,這次奉上的是菊花茶,徐知縣啜了一口,唇齒留香,他滿足地嘆了口氣後,才正色說起此行的來意。

「元師父,本官最近收到消息,那個陳先離開臨汾後,原想繞過太原經沁州、遼州至真定,可是他人都還沒出遼州,居然不知被哪路人馬殺死了,整個稅監的車隊無一生還,連你那把斬馬刀也不翼而飛,這件事讓山西布政使頭疼萬分,求助了駐守大同的鎮西王幫忙剿匪。」

元修目光有些沉凝,心中冷笑著。果然不出所料,喜歡神兵利器,也要有那個命拿著才行啊。

徐知縣沒看到元修的異樣神情,逕自說著,「鎮西王派兵協助後,過一陣子有了消息,說陳先被殺是太原起義軍首領王泠所為,只是王泠太過狡猾,讓其逃月兌,不過你那把斬馬刀似乎找回來了。」

「找回來就好。」元修面無表情地道。

徐知縣見他淡定,心忖自己接下來的話元修大概再淡定不了了。「元師父,那斬馬刀並沒有回到本官手上,本官猜或許是落入鎮西王手中了,因為鎮西王曾派人來平陽府打听那把斬馬刀是誰打造的。

「本官可以保證自己沒有說出是你,可是當初請你打造兵器並不是什麼秘密,連運送鐵塊木炭的人都知道那些材料是要做什麼,所以我擔心元師父能制作神兵利器的消息已經泄露出去……」

這確實是意料之外的發展。元修沉吟了一會,問道︰「那鎮西王是什麼樣的人?」

「鎮西王封不凡是本朝的異姓王,年紀不大,卻是禮賢下士,素有清名,就算他知道打造斬馬刀的是你,也不會對你使什麼陰謀卑鄙手段的,你放心好了。」所以徐知縣才能安然的在元家吃飯。

這句話剛說完,屋後突然傳來器物落地的聲音,接著就听到趙大娘的驚叫。

「麥芽?麥芽你怎麼了?修哥兒快來啊!麥芽昏過去了——」

元修臉色大變地往後進直沖,徐知縣不好闖進去,連忙支使師爺說道︰「快!駕本官的馬車去尋大夫!」

師爺得令去了,徐知縣也擔憂地在屋里坐立不安,怕是自己剛才說的話刺激到了元夫人,元夫人才會昏倒。

不一會兒,元修轉出,徐知縣告知已經飛車去請大夫,元修很快地道了聲謝,又轉回後進。不到半個時辰,師爺終于將鎮上的大夫請來,那大夫匆匆忙忙和元修進到後面的房間里,此時麥芽已經轉醒。

大夫替麥芽把脈,過了一會兒驟然直身而起,笑道︰「恭喜恭喜,夫人這是有孕了!剛剛應該是受到刺激才會暈過去,不過夫人身體相當康健,就不需喝藥了。」

屋里眾人先是一呆,之後趙大娘一個拍手,笑意溢滿整張臉。

「麥芽懷孕了?太好了!」她又想謝大夫,又想模麥芽,整個人忙得很。

元修眼中更是爆出喜意,他握了握麥芽的手,見她喜上眉梢笑吟吟的俏臉,鼻子突然覺得微微發酸。

他也有孩子了,親生的孩子,體內流著他與她的血脈,他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沒有人能了解身為一個孤兒,即使師父與師娘再疼愛他,他心中仍有一塊地方是孤獨的,尤其他被師父撿到時已經曉事了,但在這當下,他覺得他的世界圓滿了,那種充斥心間的幸福感逼得他一個大男人都要熱淚盈眶。

趙大娘謝了大夫,奉上雙倍的診金,又出去送走了徐知縣與師爺,屋子里剩下小倆口。

元修緊緊的抱住麥芽,麥芽也回抱他,兩人沉默地交換著情意與欣喜,彷佛不管再怎麼親近,都無法表達對對方的眷戀與愛情。

「你嚇壞我了。」元修難得在她面前坦誠自己的脆弱,這才知道原來麥芽之于他,比他想像得還重要太多太多。

「我听到徐知縣說稅監被人殺死,嚇了一跳,不知道怎麼頭一昏就暈倒了。」不過檢查出懷孕,麥芽是很高興的。「我們有孩子了呢!」

元修放開手,深深地望著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這世道亂,孩子來得早了,不過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和孩子的。」

麥芽點了點頭,亦是堅定地道︰「我也會保護你們的!」

元修頓時哭笑不得,這丫頭都能拿菜刀殺野豬了,並非那種只會躲在男人身後發抖的閨閣婦人,她應該是認真的。

他低頭親了她一口,又欲將她抱住懷中,趙大娘卻又闖了進來,這一次她可沒那麼識相了,直接將兩人分開。

「修哥兒,娘知道你們新婚總是會親熱些,但麥芽現在有孩子了,你可要悠著點,別再對她動手動腳的。」趙大娘拍開他抱著麥芽的手,警告著他。

「娘,我知道,我不會過分的。」元修模了模鼻子,他好像已經很久沒被娘這樣修理了。

「還說不會!我才離開一會兒,你整個人都快壓上去了。」趙大娘又想笑又嗔怪地瞪著他。「不行,你今天開始就和麥芽分房,晚上我和她睡,你自個去找地方睡。」

「不行!」元修差點沒從跳起來。「這是我媳婦兒,為什麼不能和我睡?」

「你能忍得住?」趙大娘叉著腰,直接擋在麥芽身前。

「我……」元修皺起眉,有點心虛地道︰「可以……」

「你給我滾出去,麥家還等著你去報喜呢!」趙大娘沒好氣地直接將他轟出去。

離開之前,元修可憐巴巴的直看趙大娘身後的麥芽,可惜他心愛的媳婦兒也無能為力。

待他走了,趙大娘才轉身對著麥芽語重心長地笑道︰「修哥兒當真是喜壞了,自從他師父過世,這孩子好久沒這樣飛揚跳月兌了。」

「我希望他一直這個樣子。」麥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也很是依戀。

趙大娘模了模她的頭。「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也希望修哥兒永遠能如眼下這般開心,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方才徐知縣說的話她也听到了,只盼這不會為自家帶來麻煩……

因為麥芽懷孕,元修便在家陪伴她,晚上不能和她一起睡,白日就跟前跟後黏著她,一直到她受不了,好笑地問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到鋪子里?你徒弟們都快忘記師父長什麼樣了。」

「一般的情況他們都能應付,不需要我。」元修依舊那般不負責任。

麥芽笑著說了他幾句,然後便讓他打下手,親自做了幾道好菜,在接近午時的時候一腳踢他出門,讓他送菜到鎮上鋪子里。

再不出現,只怕那些孩子都以為師父師娘不要他們了!

元修繃著臉到了鎮上,一群半大少年正餓著,看到師娘做的好菜全歡呼起來,搶過師父手上的食盒就自顧自擺起桌來。他們現在知道師父在師娘面前就是個紙老虎,板著臉是習慣,已經沒有以前那樣怕他了。

午膳用畢,既然這麼久沒來了,元修便檢視起幾個徒弟最近的作品,也讓年紀小的元庚與元辛試著近前看看師兄如何操作打鐵。

這時候,一陣馬兒嘶鳴聲傳來,所有人從鋪子里看出去,就看到幾名騎士騎著神駿的黑馬停在了鋪子門口。當前那名氣質雍容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墨綠色織錦披風,領口滾了一圈淺黃貂毛,看上去華貴不凡,翻身下馬的姿態也英姿颯爽,向身後的人交代兩句後,他獨自進到鐵匠鋪里。

元修冷眼看著那馬上的鞍轡及馬蹬,對于來人的身分心中有數。

那男子走進鋪子後無視了其他半大小子,直接走向氣勢最盛的元修,有禮地問道︰「閣下可是元師父?」

「是。」元修簡潔地答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多說。

那男子也不以元修的無禮為忤,似乎早听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只是命外頭的侍衛們取來一長形包裹,之後便在元修面前展開。

「這斬馬刀可是元師父所做?」男子又問。

元修冷眼看著那該在陳先手上的斬馬刀,略微一點頭,這次連話都不說了。

男子臉上露出喜意,「本王鎮西王封不凡,此次親自前來,便是想請元師父出山,助本王一臂之力。」

鎮西王是本朝唯一的異姓王,年輕有為,在混亂的朝政中可謂一道清流,若入他麾下,成就指日可待,可惜元修對朝政權位並無興趣。

「王爺麾下能人輩出,鄙人只是一普通鐵匠,如何能入得了王爺的眼。」言下之意就是拒絕了。

不過封不凡並不生氣,只是認真地說道︰「就憑這把斬馬刀斬斷了我自豪的神兵利器,元師父定然不是普通的鐵匠,在這鄉野之地只是埋沒本領。」

「王爺說笑了,鄙人覺得在這里很好,沒打算挪地方。」元修毫不客氣地說道︰「王爺請回吧。」

說完,元修便將幾個听得呆若木雞的少年們趕到鋪子後去,不再理會封不凡。

就在這時,封不凡突然說道︰「我知道你師父是趙義。」

元修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瞪視他,目光極其不善。

「你毋須如此防備,本王的父王與趙師父是舊識,他的手藝父王一向十分推崇,也一直想延攬趙師父。不過趙師父當時在軍器局,專注于為北方抗戎大將制作武器,父王也就休了那個心思。」封不凡面色嚴肅地解釋起來。「後來父王過世,本王因局勢滯留大同府,待本王收到消息,趙師父受宦官逼迫,欲逼其入兵仗局,便急急趕回京師,想不到趙師父已經被害,而他的家眷也消失無蹤。

「元修,我不是刻意打探你的消息,而是無意間得到了這把斬馬刀,從平陽府知府那里知道了你的名字,我才聯想起來。」封不凡定定地望著元修。「我知道你們為了避禍,沒有再回京師,你師父的遺體我已替你們收斂,還立了碑,你放心,本王沒有讓趙師父受到污辱。」

元修終于給了封不凡好臉色,雙手長揖行禮。「謝謝王爺,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不敢。」封不凡珍惜地模了模那把斬馬刀,「元師父可想過,趙師父會死于賊宦之手,便是因為亂臣賊子導致政分土裂,君王昏庸不思朝政,極需撥亂反正,本王真的很需要元師父這樣的能人相助……」

元修听懂他的意思了,封不凡也算心誠,話說得很明白,他來招攬元修,便是要元修替他造反,可是把話說開的結果,便是令元修也沒了退路。

「如果我還是拒絕呢?你可會殺我?」元修的聲音冷了下來。

封不凡苦笑起來。「本王不是那個意思,本王說過與趙師父有舊,自然不會用這種方式逼迫你,否則本王為何要親自進來相請你出山,而不是直接讓侍衛來把你帶走?何況就算你知道了本王的秘密,你又能向誰說去?本王相信趙師父的人格,他因不畏奸佞而死,教出來的徒弟絕非是首鼠兩端之輩。」

元修的神色微微緩和了下來,他承認封不凡此人極具領袖魅力,也很會游說,若只有他獨身一人,很可能就答應了。

可是他現在有了妻子,而且妻子還懷孕了,他的生命,他的安危,已經不再是他自己說了算。

「王爺,我會帶著師娘在這小鄉下扎根,便是不想被京城的風風雨雨牽連,如今我也有了家庭妻小在此,王爺有做主君做臣子的責任,我亦有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只怕這回還是要拒絕王爺的美意了。」



元修回家之後,並沒有和趙大娘及麥芽提起封不凡之事,為了避免封不凡三顧茅廬,他連著幾日沒有去鎮上,只在家中陪伴妻子母親。

麥芽約莫懷孕兩個多月,卻沒有任何害喜的癥狀,一逕好吃好睡的。

鄉下人雖不若城里人講究,不過趙大娘是京里來的,還是阻止麥芽做東做西,讓她至少在前三個月乖乖養胎,麥芽也只好消停下來,幸好元修鎮日在家,能帶著她走走,否則她真要悶死了。

這日一早,麥芽便央著元修帶她去娘家的酒坊晃晃,她好久沒見到麥穗了,心里著實想念得緊,尤其她怕再過不久就要下雪,娘肯定管得更嚴,那當真就只能望門興嘆了。

元修想了想,平時那般活潑的她這陣子悶在家也真是夠哀怨,便答應了陪她走一遭。

夫妻倆向趙大娘說一聲後,慢慢地往酒坊散步過去,現在天氣已經冷了,麥芽身上穿著蔥綠色的大棉襖已經很暖和,元修不知哪里來的靈感,居然替她加上了一件墨色的披風,長度都快蓋到她腳踝,遠遠看過去黑壓壓的,彷佛一只大烏鴉。

麥芽心中雖然排斥,不過也知道身體重要,所以便默許了他丑化她的作法,只不過見他大冷天里仍然只是薄薄的短衫,身體還熱呼呼的,心里不由一陣嫉妒,故意把手放到披風外凍得冰冰的,然後猝不及防的貼在他臉上。

元修無奈地看著她頑皮,將她的手由臉上拿下來,雙手替她搓熱了,又塞回披風里。

她眼角帶笑覷著他,趁他不注意又偷偷的將手伸出來,元修雖然目不斜視,卻知道這小妮子又在作怪,索性牽住她的手,讓她安分些。

一陣嬉鬧換得夫君牽手,麥芽小臉微熱,手卻不再縮回去了,就這麼被他牽著來到了麥家酒坊。

大冷天村里鎮上的熟人生意做得少,商旅的生意倒是做得多,他們來時麥父麥母正好忙碌著,元修上前幫忙搬酒,麥芽則和小麥穗好好親熱了一番,告訴他再幾個月就會有小外甥或外甥女可玩,樂壞了小麥穗。

在酒坊待了約半個時辰,小夫妻便告辭準備回家做午膳,同時他們還帶回了一小壇前兩年釀的黃酒,雖是嚴禁麥芽飲酒,但元修和趙大娘喝幾口暖暖身子卻是極好。

待元修與麥芽回到家中,赫然發現家人似乎有客,等小夫妻進到廳中,元修一見那客人的模樣,臉就黑了一半。

趙大娘看他們回來了,連忙笑著說道︰「修哥兒,麥芽!快來見過凡哥兒,他現在是鎮西王了。」


來人便是封不凡,他推辭了趙大娘的禮數,客氣地道︰「趙大娘別這般多禮,就憑著大娘與家母的交情,我還算是你的晚輩,那元修賢伉儷便是我弟弟和弟妹,自己人不需講究那些形式。」

趙大娘還以為元修不認識封不凡,介紹了他的來歷後又道︰「老鎮西王妃在閨中的時候與我卻是極好的手帕交,一直到她嫁到西北我們還陸續通信,只可惜她生了孩子不久就去了,想不到凡哥兒還知道我……」

元修只是淡淡地望著封不凡,他以為只是趙義與老鎮西王有點糾葛,還真不知道封不凡認識趙大娘,心想這鎮西王也算是處心積慮了,居然把他老娘與趙大娘這段陳年的交情給挖了出來,他還真的不好趕人。

不過要他稱呼鎮西王什麼哥啊兄的,卻休想。

「王爺事多人忙,到路底村這樣的小地方,應該是探了親就要轉回吧?」元修深深地看了封不凡一眼。

封不凡瀟灑地撢了撢衣裳,他今日穿得低調,只是深色綢緞的長襖,那華麗的織錦披風已然不見,還喝了一口麥芽早上煮的桂圓紅棗茶,才慢悠悠地道︰「不,最近外頭亂,我也想躲個平靜,路底村這里正好,安靜且不引人注意,卻離縣城與鎮上都不遠,不至于與世隔絕,所以我想在這兒住一陣子,大娘不會不歡迎我吧?」

趙大娘笑道︰「怎麼會不歡迎?我歡喜都來不及,可是要在家里住下?」

封不凡幾不可見地瞥了一眼麥芽,感受到元修傳來的冷意,十分識相地道︰「我賃下了不遠的一間小院,以後時不時可以來做客,也不會打擾大娘一家的生活。」

元修不得不說封不凡相當周到,選擇暫住路底村,顯然是沖著自己來,但封不凡顧慮到了元家多是女眷,又沒有奴僕,為了避嫌而住到外頭去。

當然也可能是住在外頭方便他與王府的人暗中聯系,因為看樣子封不凡是真想在路底村這里躲一陣。

「你畢竟還是客氣了,我與你娘交好,照顧你是應該的。」趙大娘惋惜,不由突發奇想。「你初來乍到,一切也不方便,今兒個大娘煮點好菜,你留下用膳吧!」

「不用了!」

沒想到趙大娘這個提議不只元修和麥芽否決,連封不凡也搖頭,讓趙大娘一臉詫異。

元修與封不凡很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封不凡的苦笑很好地解釋了他小時候可能也吃過趙大娘做的菜。

不過他仍是相當體貼地解釋道︰「不好意思還麻煩趙大娘。」

原來不是嫌棄她,趙大娘松了口氣。「不麻煩不麻煩,不過準備幾個菜……」

「娘!」麥芽突然出聲,指著元修還提在手上的黃酒。「今兒個我們帶酒回來了,這黃酒啊搭配羊肉最好。我們上回的羊肉還有剩一些,不如今兒個就吃個羊肉燒鍋子,鍋底我來調,佐料就麻煩娘,讓王爺和元修小酌兩杯,也不至于花太多功夫。」

她這個提案得到了眾人的通過,一方面是天冷吃燒鍋子著實是享受,還有黃酒可飲,鍋底還是麥芽調的那更沒問題,趙大娘做的只是些切切洗洗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廚藝,有動到手她便滿意了。

麥芽讓元修先到菜園里拔些白菜蘿卜,自己在灶房里調制湯底,她熬的不是村里習慣做的羊雜割,嫌那加了下水的湯腥味大,反而用八角、桂皮、蔥蒜,蔬菜和羊骨炖了清淡的骨頭湯。

不過沾料上她卻是花了心思,用了腐乳、韭菜花、麻醬、辣椒等等,光是這小碟醬料沾餅子干吃都行。

很快羊肉鍋子上了桌,再擺上滿滿一桌佐料,和切得極薄的羊後腿肉,看上去琳瑯滿目,令人心喜。

封不凡原對這餐沒什麼期待,只要不是趙大娘親手煮的就可以,趙大娘那手廚藝可是造成他童年好一陣子的惡夢,不過如今看滿桌豐富的菜色,再加上湯鍋里傳來的濃郁香氣,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

待眾人坐定,他夾起煮好的羊肉,沾了醬汁放入口中,那種又香又濃又女敕又刺激的味道讓他再也停不下筷子,直呼好吃。

元修雖對封不凡有芥蒂,卻也不會擺臉色,兩人就著熱鍋子喝了幾杯小酒,這一餐吃得也算賓主盡歡。

原本封不凡就有意避開外頭的紛亂,暗地蓄積力量,而來路底村招攬元修算是打著一石二鳥的心思,如今吃了麥芽一桌好菜,他再一次確定,自己搬來路底村真是個太好的主意。

一石三鳥的主意。

封不凡在路底村住下,一開始村人對他還會好奇,連麥家都不清楚他的真實身分,經趙大娘解釋其為故人之子,來村里散心住一陣子,因為家中殷實所以有護衛,兼之他本人風度翩翩,氣質不俗,很容易令人接受,幾日後村人便笑呵呵的歡迎他住下來,甚至不少小姑娘出門還會刻意繞到這頭來,只為多看他一眼。

他留在村里,元修反而不太留了,鎮日的往鎮上跑,勤奮得令麥芽都覺得驚奇。

封不凡很有耐性,也不想逼元修太過,除了正常的與趙大娘來往,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元家動靜,試著尋找突破元修心防的契機。

就這麼看著看著,還真讓他看出了點東西。

這天一大早封不凡就到元家蹭早膳,順便試穿趙大娘替他做的棉衣,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他哪里穿過這種布料的衣服,但當真穿上身卻也覺得暖和舒適,便就這麼穿著了。

這頭試穿衣服,另一頭元修默默拎著麥芽做給徒弟們的吃食,離家到鎮上去。

不久王美秀來了,手里提著一個小籃子,一見到麥芽就劈里啪啦地有說不完的話。

「你說我這甑糕怎麼這麼軟啊?一點口感也沒有。麥芽你可要救救我,我娘讓我今年過年做,說初二要拿回姥姥家讓舅舅舅母和表哥他們吃吃看……」

麥芽知道王美秀明年就要出閣了,嫁的是她姥姥家的表哥,就住在縣里,她不由噗哧一笑。「你娘是對的,總比你過門後被你舅舅一家嫌棄要好。」

她看了看王美做的甑糕,試吃了一口後,仔細地教了起來。「你米蒸得不夠久,才會沒有口感,在灶上多悶個兩刻鐘就差不多了。我記得你姥姥家愛吃甜吧?我教你個小秘訣,你別用黑棗了,用紅棗,甚至是蜜棗,做出來更香甜,我家剛好有蜜棗,我試做幾個給你吃吃看,如果還嫌不夠甜,在做好的甑糕上刷上薄薄的蜂蜜,或者要吃之前灑一層白糖,你姥姥家一定會喜歡的!」

王美秀听得眼中發亮。「好好好,我馬上回去做,就不相信做不好!」說完拎著籃子走了。

獨坐院中角落賞景的封不凡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忖麥芽倒是個大方的性子,人家問什麼她教什麼,一點都不藏私,要知道在京里類似這種做吃食的方子或是秘訣,高門大戶都會視為女子的嫁資,不會輕易外傳的。

送走了王美秀,沒多久元家又有人上門,這回是村長家的夫人,麥芽稱她林婆婆。

林婆婆送來了一籃雞蛋,說道︰「麥芽啊,冬天母雞不生蛋了,你現在懷孕可要多補補,婆婆家存了一些雞蛋,你留著多吃一點。」

麥芽也不客氣,笑吟吟地接過。「謝謝林婆婆,我們家正缺雞蛋呢!」說著將林婆婆領到了屋內。

封不凡就這麼看著她們邊聊邊進屋,出來的時候,林婆婆手上多了一個包袱,笑得嘴都合不攏。

麥芽仔細地交代著,「……里面細綿的小衣是夏日穿的,所以做得大了些,還有那虎頭鞋我也是第一次做,是按著麥穗小時候的尺寸,婆婆可別嫌棄。婆婆的孫媳差不多是年節的時候生吧?那時大家都忙,鎮上的穩婆可有先問好了?我們家元修天天到鎮上,如果需要他幫忙去穩婆那兒說一聲,林婆婆盡管開口。」

「唉呀,你說的是,我都忘了穩婆在年節不好叫這事了,可得麻煩你家修哥兒多幫忙啊。這些東西我就帶回去了,你做的只有好的,幾個雞蛋換來這麼多好東西,還是婆婆賺了呢!虧你還記得這些,真是謝謝你了。」

林婆婆原只是疼愛麥芽這個小輩,所以走這一遭送點雞蛋,想不到得到的更多,尤其麥芽說她做的衣服鞋襪等物,按的是麥穗的尺寸,不就暗示著媳婦會生孫子?

想到這里,林婆婆更歡喜了。

封不凡這又看出了麥芽的另一個優點,那便是真心,她對周遭人的關心都是很認真的,並沒有任何敷衍虛偽,也很會討老人家歡心,難怪她的人緣如此之好,連趙大娘都對她贊美有加。

只是元修不在,再待下去也不像樣,封不凡向麥芽及趙大娘告辭,從反方向繞了村子一大圈才回到自己租賃的小院去。

他既住在這里,就要徹底了解這個村子的布局,原是抱著視察的心態,卻發現這村子里山明水秀,天朗氣清,村人也隨和地向他打招呼,就算只是隨意走走也是身心舒坦。

時間很快來到了傍晚,元修回到家中,意外的是他竟帶著八個徒弟一起回來了。

封不凡遠遠的就听到了元家的動靜,自然又模了過去,趙大娘早就說要他天天來用膳,他可是來得光明正大,理由充足。

才進了元家廳堂,封不凡便見那幾個鐵匠鋪里的少年推著一張鐵制的小床到麥芽面前。

「師娘,這張小床是我們一起做給小師弟小師妹的。」元甲撓了撓頭,靦腆地道,「每個人都出了點力,雖說做得不是很好看,不過鋒利的地方我們都磨得光了,絕不會傷到小女圭女圭。」

元修也搭腔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這張床完全是他們幾個搗鼓出來的,我沒有插手。」

麥芽欣喜地對著那張小床繞圈子,還試推了一下,然後看著幾個小子。「謝謝你們!我很喜歡這張小床,堅固又漂亮,簡直做得太好了!我想你們的小師弟小師妹也一定會喜歡的!」

因為她喜歡,小子們紛紛粲笑了起來,而後听到麥芽要留他們用飯,那嘴角更是快要咧到耳後。

麥芽見狀也笑得高興,盈盈秋波瞥向了元修,什麼話都還沒說,元修已經自動自發走到她身邊。

「什麼事?」

「林婆婆的媳婦年底左右要生了,我今天答應她……你明兒個去幫我找穩婆說說?」麥芽細細地將今日與林婆婆說的話重復一次。

「好。」元修想都沒想就答應。

「還有今日我做了些甑糕,用的是蜜棗,我怕太甜了你不喜歡,只有幾塊而已,看看元甲他們誰要吃吧?」她又說道。

元修皺起了眉。「你做的我都喜歡。」所以給他的不準分給別人!

麥芽見他小氣,不由忍俊不禁。「好好好,都給你。我想想今天做些什麼好菜給他們幾個好了……」

「你還是做熱鍋子吧。」元修逕自替她做了決定。

「嗯?為什麼?你那麼喜歡吃?」

「要喂飽那群兔崽子可不容易,我不想你做菜太累了,做熱鍋子簡單,只要熬湯切菜,我也幫得上忙。」

封不凡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他發現元修在麥芽面前男子氣概全失,只要是麥芽說的元修無不答應,甚至在她開口前,他就會先為她設想好一切。

由于封不凡對于並不重視,也尚未有王妃,所以對于元修的心態並不太能理解,不過麥芽的特別他這陣子也算見識了,一個大方、細心又對人真誠的女子,受到丈夫的疼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或許要說動元修出山,得從麥芽身上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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